568.超越了封神榜
暴雨与黑夜,让一拥而入的商军陷入了大麻烦。
四周都是喊杀声,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敌人到底有多少,只能挥舞着兵刃乱砍。
周军同样如此,但他们在关内的这些日子里,已经熟悉了地形,而姬叔乾看似螳臂挡车的举动,实际上是死死卡住商军,确定商军的位置,让其他周军知晓在没了火把之后,该往哪里杀。
如此安排之下,即便周军一样看不清,伤及友方的概率却低得多。
反观商军,已经完全陷入恐慌之中,若不是鲁雄掌控力够强,又有之前兵将有别所带来的威慑,只怕早已成了乱军。
不过饶是如此,也不好受,被友军误伤的人数,比被周军击伤的更多。
甚至有的商军,被手忙脚乱的友军给捅破了肚子,肠子都往外面流。
无数商军惊恐的发现,破腹的疼痛只是其次,更多的是恐惧,比起身上的痛楚、未知的敌军,竟是友军更让他们害怕。
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黑暗之中,只能双手一通乱塞,试图让流出体外的内脏回到肚子里,就像朝歌里的待产妇女一样,在他们想来,只要塞回去缝缝补补,兴许还能活下来。
然而,他们慌乱之下,可能将自己的肠子塞到了别人肚子里,而随着时间推移,局面也越来越糟糕,真正死亡的人其实并不多,黑暗中的绝望让人心寒,甚至有人发出无助的哭喊声。
鲁雄大喝着发号施令,可他只能以呼喝声振奋军心,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击,谁能知道天象变化如此无常?
敖烈也极为不甘的咬着牙,眼看着就要夺回汜水关了,却又不得不放弃。
忽然,关内升起了一道白芒。
起初,这光芒并不耀眼,甚至比星光更为微弱,就和萤火虫一般,可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从关内各个地方升起,密密麻麻。
连成片的光点,霎时让黑夜亮如白昼。
“这是什么啊?”
无论是商军还是周军,皆是同时惊呼,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天地异象。
便是姬发也面色大变,虽然他也不知道白光是什么,但这些白光出现在汜水关的各个地方,遍布整座关隘,将眼前一切照的亮堂无比。
这意味着,他们的计策失效了。
亮如白昼的汜水关,根本挡不住已突入关门的商军,再加上周军本就数量偏少,更加无以为继。
“是...”关墙上掌着旗的小六一时失态,双手不断抖动,待到光芒愈加璀璨,他才喃喃说出一句话:“是...将军...将军....”
没人比汜水关的残兵们反应更快,虽然他们经历了数次生死战,只剩不足百人,依然记得,这些光芒主要分布的地方,全是当时窦荣焚关时,所布置的重点点火之地。
在他们眼中,白芒升起的汜水关,和那日火光冲天的汜水关渐渐重合到了一切,位置,大小,一模一样,只不过颜色不太一样罢了。
这些光芒...是汜水关的兵将。
没有言语,没有形状,只有默默将魂魄燃成照亮一切的光芒。
“残魂啊...”
申公豹不知何时来到了关外,站在了一棵树的树顶上。
他双手揣在袖子里,望着关内的光芒,眯眼打量许久,方才喃喃道:“逝去之人无法干扰现世,却能为现世之人指引前进的道路....”
这一幕极为反常,本该上榜归为天兵天将的寻常士卒,硬生生留在了汜水关中,本应榜有名的窦荣,亦是迟迟没有上榜。
封神榜是何种法宝,申公豹自是知晓,便是分为了两半,也绝非凡力能够抵挡,别说汜水关中没有法力的普通兵将了,便是仙道之人,一旦死去,魂魄必会上榜。
他来此之前,就注意到鹿台上的半张榜上没有汜水关将士的名字,心中便有所猜测,这一幕,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测。
申公豹自言自语道:“有所执念,便无法安息,魂魄徘徊于世间,不得生,不得死,有的堕为妖魔,危害人间,有的化为精怪,蛊惑世人,有的,则聚集在关内,成为最后一道防线,甚至....”
“超越了封神榜...”
人...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商军威武,杀!”
鲁雄这些将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关内的白芒让他们心神舒缓,而且亮堂堂一片,正是逆转颓势,一鼓作气夺下汜水关之时。
姬叔乾已杀得双目血红,为了抵御商军最初的攻势,他已经负伤,本来拖到狂风暴雨无尽黑夜,就是反扑之时,可反扑还没多久,局势就又逆转了。
鲁雄在此时发挥出了老将的能耐,经验丰富,稳扎稳打,兵力优势之下,迅速反包围了周军,围三阙一,只留了通往汜水关西门的一处通路,又不断以兵势压人,步步紧逼。
于是乎,开始有周军士卒从西面夺路而逃,反杀的心思淡了,士气也泄了。
接下来,便是商军的猛攻,姬发、南宫适、雷震子、姬叔乾等人各率一军奋力抵抗,但随着溃兵越来越多,终是无法堵住缺口,防线彻底告破,只余放弃汜水关,自西门撤兵一个选择。
好在突围虽然艰难,路却能看清,白芒为商军照亮了进攻的道路,同样也为周军照亮了撤退的道路。
姬发所部撤至西门外,这一路上,他已不知目送多少人死去,能完全跑出来的周军,并不多。
姬发清点败军,重伤者救不了,轻伤者顾不上,这时候,便要有所取舍。
伤者...与其让他们痛苦着,不如给个痛快,还能避免军心进一步下滑。
如此,姬发便咬着牙,亲手将佩剑刺入一名重伤者的胸膛,这歪着脖子的伤者,顿时便停止挣扎。
四周的其余伤者并不害怕,比起死亡,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更让他们难受。
“大王...”
一个小兵跪了下来,勉强着想行跪礼,他手里捧着自己的肠子,眼里含着泪,他不怕死,对现在的他来说,死了更痛快,但他有些事,想问出来。
“你....”姬发的剑停在手中,有些不忍。
“村里说俺和牛一样结实,就叫俺牛结实...”
姬发点了点头,他的声望无与伦比,又有替天行道讨伐昏君的大义,似牛结实这样自发追随他的村人,有很多。
牛结实继续道:“俺十七岁,家中有父有母,还有个弟弟,本来俺们在家里干活,用着先王发明的农具,去年收成很好,后来听说大王天命所归,纣王又是个无道昏君,俺琢磨着,就来参军了。”
姬发在西岐的人心没的说,加上姬氏世代经营,如果不是姬昌没修长城让羌人劫掠了一番,现在如牛结实一般的西岐百姓,只会更多。
他们是听着姬昌、姬发乃至姬亶、太妊等人的故事长大,对这些上位之人有着几分崇拜,自紫气东来称周天子之后,更是对姬发尊崇无比。
他们参军,他们纳粮,他们做民夫,他们上战场,因为他们以为,纣王十罪十恶不赦,周天子承天命,他们做的,是替天行道的事,不但能帮助周天子夺得天下,还能杀了昏君,解救大商的苦难百姓。
所以,他们士气高昂,心情迫切,屡次攻打汜水关失败,也不会气馁,他们坚信周天子天命所归。
所以,他们会对纣王遭了天谴的说法深信不疑。
所以,当他们尝到第一场惨痛的败仗时,会另有感触。
为什么,会败呢?
569.内忧外患
周军一路打来,顺风顺水,夺下了汜水关,又大败鲁雄,更兼有仙道异人相助,而这一败后,和牛结实一样疑惑的人可不少。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没有什么天命所归,没有什么战无不胜,只有两军交战血肉相搏不断倒下的人。
就算是姬发,也不例外。
这场败仗所带来的阴霾,笼罩了每个人,原本替天行道一往无前的坚定,就和脚下的鞋履一样,在撤军的过程中逐渐瓦解。
牛结实觉得肚子饿,又觉得有些冷。
他能清楚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这时候,反而不那么怕了。
他回忆起奋力攻城的弟兄,他见过坚守不屈的弟兄,也见过被万箭穿心、捅穿身体的弟兄....
这时候,心里便产生了更多疑问。
他们为什么而战?
他们为周天子而战,又为周天子而死,可承天之命的姬发,堂堂天子,为什么会败?
这不合理啊!
姬发无法面对这小卒眼中的迷茫,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战。
他是为了翦商大计,是为了帮姬历报仇,完成姬昌的意愿,再就是扩充地盘,打倒纣王,为贵族阶级出口气。
姬历是他爷爷,姬昌是他老爹,底盘多他的权柄就大,而他本身就是天下最大的贵族。
说白了,都是为了他自己。
那这些士卒呢?
以前人们入伍参军,是因为可以填饱肚子,谁给他们吃喝,他们就给谁卖命。
往前推个几十、几百年,入伍就代表有吃喝,能活下来。
可现在呢?
成也姬昌,败也姬昌。
姬昌靠着发明出的新式农具一转颓势,声望大涨,得以安全回归西岐,可新式农具加上推广的水稻、麦子、粪肥,使得填饱肚子变得简单起来。
西岐的小卒子根本没有上升途径,军功制度对贵族而言无异于一剂毒药,即便姬发有想法,贵族也不可能坐视平民百姓通过军功威胁自己的地位,西岐士卒除了粮饷外,没有别的任何收益,更不用说封妻荫子。
如此一来,士卒们入伍的动力又是什么?放着吃喝不愁的简单生活不过,要拼了性命上战场?
是因为姬发,是因为周天子。
紫气东来称天子之后,西岐就开始了爆兵模式,西岐的平民百姓相信天命在周,自然就投军了。
可现在,这种天命在周的话,已经不再有人深信不疑了,每个人都陷入了怀疑之中。
周军的士卒都曾想过顺应天命,哪怕没有太多好处,哪怕会死在战场上,至少他们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是为了天命在身的周天子而战,是为了信仰。
然而局势变了。
这场大败,成了导火索,不计其数的兵将相继战死,无数缺胳膊少腿的残兵躺在干草堆上等待死亡。
他们没有受到天命眷顾,没有理所应当的击败冒犯天威之人,却被逆天的罪人给打的大败。
就在姬发久久无言时,一个厚重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无声,风挠之鸣,水浪无声,风荡之鸣,金石无声,器击之鸣,如今昏君当道,人不得其平,亦亦鸣,自当仗剑除暴!”
说话的是南宫适,他左肋下有一道可怖的伤口,若是再深几分,必然伤及筋骨。
他三两步走来,一刀抹过牛结实的脖子,给他了个痛快,要死就快点死,别生出些扰乱军心的想法。
作为一代名将,南宫适很清楚,似牛结实的这种情绪,就是军队哗变之始。
和将领们不同,周军的所有将领是因为利益冲突而战,本质上也是为他们自己而战,而下面的小卒却和大商没什么利益冲突,说实在点,这些小卒子都是冲着周天子代表天命的名头,才拿起了兵刃。
若是让这种对“天子”的质疑扩散开来,周军不战自溃。
南宫适振臂一呼:“我大周世代贤德,先王之父却被以莫须有之罪弑于异乡,先王亦是受到毒害,本将眼见昏君无道,天下大乱,竟以严法治天下,苛待百姓,待万民犹如猪羊,心中为之不平,故起兵助大王伐纣,力图还一个天下太平!”
说罢,南宫适大吼道:“昏君当道,为何不除?”
南宫适这番话,也是出于无奈。
现在只能想方设法将士卒们的注意力转移到纣王身上,如果继续任由他们思考为何而战、天子是否承天命这个问题,绝对会哗变。
至于昏君当道应不应该除的问题,根本不是这些出身平民的百姓应该想的,他们才不会有那么伟大的想法,再说了,纣王是大商的王,他们是西岐的民,纣王的政令下不到西岐,法度再严,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南宫适知道,这些话还不够,他扫视众人,继续道:
“不鸣则平,我军讨伐纣王,已是顺应天命,天定商灭周兴,众望所归,然而这同时是一场磨砺,考验我等是否足够坚定,眼下我军新败,可有人欲降?”
“若有,可自去。”
一阵沉默,只有缺胳膊少腿的伤兵们隐隐约约的呻吟声。
南宫适话语中的强烈自信,感染了不少人,而且他将败仗转化成了磨砺,天命是天命,但天命不一定一帆风顺,偶尔的失败,是考验,这样的说法相比起正面溃败,更加让这群人信服。
随着南宫适安排做托的亲兵大声呼喝回应,军心稍稍稳定了起来,不再有哗变之危。
姬发也松了口气。
而这时,传令兵来报:“雷震子将军回来了!”
为了从汜水关中撤军,姬发留下了姬叔乾与雷震子二人领军断后,而现在回来的,只有雷震子。
姬发连忙问道:“十二弟为何没有回来?”
雷震子摇了摇头。
南宫适见此,便知道姬叔乾必是九死一生,立即皱紧了眉头。
姬昌百子,像姬叔乾一样武艺高强的不少,死上一个,问题不大。
可问题并不在于死去的人,而是活着的人。
他知道姬旦早就对雷震子这些仙人有所不满,而今自家弟弟和雷震子一同断后,一人回来了,一人没回来,谁知道会结下怎样的疙瘩?
在外,大败一场,在内,似乎也不好过啊.....
570.维天之命
话说回到汜水关内断后的姬叔乾。
姬叔乾所部只剩下了亲兵,人人手持刀兵,结成阵列,缓缓向后退,试图退至西门,杀出重围。
鲁雄担心周军拼死反击造成过大伤亡,特意让大部分周军通过西门跑出去,而城内有汜水关牺牲的英烈照亮,城外没有,依然漆黑一片,所以也不能冒然追击。
于是乎,剩下能赚取军功的地方,也就只有姬叔乾所部的断后兵马,这是决不能放走的香饽饽。
姬叔乾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境遇,雷震子已经再一次挥动小翅膀飞走了,他则陷入了插翅难飞的困境。
身边的亲兵们也沉默了下来,自幼培养的亲兵与平民出身的小卒不同,他们和姬叔乾同生同死,此等险境之下,已心存死志。
“还剩多少人?”
不等亲卫回答,姬叔乾就数了起来,似乎嘴里喃喃念叨着的数字,能让他安心一些:“百八十二、百九十七……”
“四舍五入,我们有百万人!”
姬叔乾深吸一口气,看向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商军,大笑道:“杀敌!哪怕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
姬叔乾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流武将到底不是寻常士卒能够媲美的,手中长枪如龙,三下五除二便扫开了一大片。
无奈商军这边多打一,都不用敖烈出手,鲁仁杰与殷破败就让姬叔乾疲于防守。
至于姬叔乾的亲卫们虽然已经列阵,互为照应,但无奈经过数次厮杀,人数太少,不一会儿便被数倍于己的商军团团包围,一圈圈围杀。
韩变趁着姬叔乾被鲁仁杰与殷破败围攻得险象环生之际,打马上前就是一刀,迎面将其劈落下马,身负弑兄之仇,他才不管什么武德,偷袭又怎么了?解气就行。
“维天之命,於穆不已....”
被劈落的姬叔乾却没有立即倒地,而是扶着枪杆,唱出声来:“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
这时候,他有些想自家老爹了。
“假以溢我,我其收之....”
姬叔乾的声音越来越高亢,面上也浮现几丝不自然的潮红,忽的喷出一口鲜血。
有小卒见此,想靠近捡个便宜,这可是敌军主将,要是拿下来了,谁知道是多少军功啊!
一个小卒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之遥,几乎能看到姬叔乾身上甲胄华美纹路,让人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可这小卒发现,自己竟是无法再前进半步,到了姬叔乾面前,双腿便止不住地发抖,而姬叔乾手中的长枪,虽然杵在地上,却让他感觉下一刻就会刺进自己心口,那红缨上不断滴落的鲜血,就好像自己的血一样。
姬叔乾则将周围蠢蠢欲动的商军视若无物,依然轻歌:
“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
这是一首很寻常的诗歌,是姬昌死后,周人唱来祭祀他的。
内容也很简单,姬昌上应天命,品德纯美,德业泽被后代,后代当遵其遗教,发扬光大。
这大概是姬叔乾最后的遗言,他想要的,是父亲、兄长身承天命,泽被后代,而不是被仙人们说,他们代表天命。
最后一句歌声过后,就再没有了声音,但是依然无人敢接近他。
韩变提着鲜血染红的长刀,几步上前,一刀砍下了姬叔乾的头颅,对待敌人,可没有什么同情的说法。
姬叔乾授首,鲁雄这边也不慢,挥手下令,鼓声号角声齐响,发起最后的进攻。
最后的周军瞬间便淹没在了人海之中,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被巨浪无情吞没。
汜水关内的厮杀声终于停下了,大火过后被南宫适稍作整理,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生气的关隘,再次变作了一片废墟,稍一呼吸,就能闻到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残肢断臂,更是随处可见。
即便是顺风仗,也避免不了牺牲与阵亡。
正待鲁雄整军之时,醒来的子受入了关。
“军功统计一下,按功劳封赏!”
子受没想到鲁雄能夺回汜水关,不过这也不是坏事,之前的两次胜仗,都是趁着敌军袭营防守反击得以获胜,看似士气大涨,实质上击杀的都是小股兵马,并不多,将士们也没有什么军功。
这次不一样,夺关,杀敌,都是大功,而且为这些出身低微的士卒升官封爵,又能好好收割一波。
让这些原本是贵族奴隶的家伙,住在贵族隔壁的豪华府邸,肯定是一笔昏庸值。
至于会不会因此涌现大量人才,也不用太过担心,似乎历史上从大头兵靠砍人混到高层的名将也就李广,狄青这俩而已。
而且子受统计军功,和寻常军功制不一样,不需要砍头割鼻子割耳朵来统计,拒绝人为性刻意损害尸体。
生前是敌人,怎么打怎么砍,那随你,死后尘归尘,土归土,不管活着的时候有什么恩怨,死了就得恩怨两消。
那军功怎么统计呢?简单,头断了手断了脚断了的,先找着拼在一起,争取拼完整,拼好了,这份军功就归你了。
这些繁琐的工作做完后,最后还得将尸体焚烧,一套流程走完,得花上好几天功夫。
这样,便能有效防止鲁雄再次带兵出击,原著中就是鲁雄胜了一场被姜子牙来了个冰冻岐山,现在姬发败成这样,姜子牙肯定马上就要出手了,龟缩防守能有效防止大军被冻成冰块。
至于不知情的人会不会说迂腐、妇人之仁、耽误战机之类,那值得封赏!
子受盘算的很好,留个全尸而已,死人是不会感激自己的,不会导致昏庸值倒扣,反而是焚烧尸体化作骨灰,说不定会引来这些周军的亲人怨恨。
商军将士们立即行动起来,打扫战场拼接尸体,这都是军功。
“西征...西征啊....”
很快,天渐破晓,空气里弥漫着寒气,草上也已盖上露水,对于纣王下令统计军功而不是乘胜追击,鲁雄没有任何异议,毕竟西征大军分为了三路,还有高继能与石不凡的南北两路等着。
纣王没提这两路兵马,肯定不是忘了,而是对他们有信心。
鲁雄策马走在汜水关内,随着天空逐渐明朗,关内的白芒也渐渐碎作星星点点,他颇有些感叹,伸手想要触碰那些星点,可惜触碰不着,复又抬起头,随即眼神变得无比坚毅。
与为天子而战的周军不同,商军为国家而战,为军功而战,格外刚强。
571.一日一舞,两日一歌
姬发等人整顿败军后,便安营扎寨,并没有走得太远。
毕竟打着替天行道讨伐昏君的旗号,若是因为一场失利就退走,好不容易积攒的威望肯定会大损。
而且姬发也很有信心,等到姜子牙和大军抵达后,仍旧有一战之力,因而,他不断派遣探马,打探商军的动向。
探马还没回来,姬高回来了。
这也是姬发留下的后手之一。
姬高、太姬以及间人内人、普通百姓、无心菜老妇等,因为窦荣的彻底封关而被关押在牢狱之中,之前只是撤走了关内的百姓,这些人仍旧留在牢中。
南宫适占据汜水关后,也没有将他们从牢中放出来,只是给些饭食维持温饱,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没想到这些人比预想中更早的发挥了作用,纣王竟连盘查都不做,直接将他们给放了,离开汜水关的姬高带来了第一手消息。
“兄长,纣王除了下令收殓尸体、统计军功外,似乎还打算让御林军与近卫收拾行装,疑似想要退兵!”
“退兵?”姬发眉头紧皱:“刚大胜一场就要退兵?这时候纣王正是声望高涨之时,按常理,定会一鼓作气攻向我西岐,为何会想要退兵,再度将西征大事完全交给鲁雄?莫不是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姬发已有过反思,两方交手,排除诱敌不算,周军一共败了三次,两次小规模战斗,一次大规模血战,而这三次都败在纣王手上,纣王屡屡不按常理行动,的确有些谋略,不能轻视。
如今莫名撤军,莫不是想故技重施?
姬发思来想去,这件事,必须慎重,他看向南宫适。
南宫适沉吟道:“要说有什么计谋,应当是不可能了,我军刚吃过一次亏,不会轻易交战,任他千般算计我自巍然不动,现在急迫的反而是商军,他们想要趁着大胜一鼓作气西征,越急便越容易出错,纣王此举,多半是为了放缓西征速度,稳扎稳打。”
姬发又问向姬高,道:“商军几日一训,士气如何,战力如何,是否有机可乘?”
姬高早有准备,道:“三日一训,由鲁雄整军,士气极高,万众一心,战力不好说,若只是一对一厮杀,我军能占据上风,但若是两军交战,就不好说了。”
周兵都是老卒,还经历过征讨羌人,而商军都是新兵,战斗力弱一些,不过战斗一旦成规模,士卒的个人战斗力除非到以一敌百的地步,不然并不足以左右胜负。
姬发点头:“三日一训,想来纣王必是以修养为主,养精蓄锐,看来其所图不浅。”
“修养?”姬高面色古怪:“那倒不一定,三日一训的是鲁雄,空闲时间,才是纣王领军,一日一舞,两日一歌...”
“一日一舞?两日一歌?”
“万舞罢了。”姬高不屑道:“纣王好大喜功,赢上几阵便忘其所以,他能赢一次,两次,难道能次次都赢?天下无百战百胜之将,此前我军被纣王以骄兵之计找出破绽,而今纣王自己犯了错误,当真笑话,合该他大商败亡!”
“若真如此,确实是我们的机会。”南宫适赞同道。
“不妥!”雷震子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鸟嘴一张,道:“兄长莫要轻敌,鲁雄手中的西征大军兵分三路,现在能和我们旗鼓相当,其实是因为纣王引兵来援,实际上除了我们所面对的那一路外,另外还有南、北两路西征兵马,这两只兵马,只怕不出数日,就要抵达了。”
“险些忘记了!”姬发突然大呼一声,抚胸道:“若是那两路兵马南北夹攻,相父的兵马又没有抵达,我军只怕要陷入苦战!”
“竟是如此!”姬高也暗中庆幸,道:“这必是纣王的算计,刻意将我放出,也必是为了这两只伏兵,窦荣将所有进入汜水关的外来人口都抓了起来,这些人被关押许久,都带着怨气,又来自各地,还有一些做小生意的商人,如果进一步盘查,只会让他们更加反感,甚至将这种情绪带回家乡,一传十十传百,总归不是件好事。”
“但纣王另辟蹊径,并不需要盘查知道其中有多少间人,他只用知道里面有我们的间人就足够了,利用这些间人将撤军、一日一舞、两日一歌这些迷惑人的消息传到我们耳中,让我们一心想着趁虚攻关而忽略南北两路兵马,同时在第一时间放人,不进一步盘查,给与了无辜之人莫大信任,化解无辜遭牢狱之灾的寻常百姓心中怨气,一举两得。”
姬发点了点头,道:“果不其然,纣王没那么容易对付,看来纣王就是想要让我们分心,一旦我们将注意力放在莫名其妙的撤军之上,开始研究如何反击,一心想着汜水关,必会懈怠身边的防守,幸好你看出来了,来人,派斥候密切打探南北两方商军的动向,若有丝毫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
............
姬发是个喜欢亲力亲为的人,哪怕派出了探马斥候,仍旧不放心。
眼下一场暴雨刚过,万里无云,短时间内天象不会再有变故,他便每日挑选少量兵马随自己行动,一则是打探消息,二则是摸清地形,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适合应对南北两路兵马的地方。
而每日轮替士兵,也能让本就士气大跌的将士们不至于太过疲惫,当然,姬发自己是没得休息的。
这天,天刚蒙蒙亮,另一边的纣王才刚刚唱完跳完睡下没多久的时候,姬发就已经醒来,领着今日轮替的士卒,前去探查地形。
石不凡与高继能不约而同的刻意隐匿行踪,想要打探消息愈加艰难,想要对付这两支兵马,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埋伏,分而击之,最少也能化解腹背受敌的危险。
姬发选中的是石不凡这只兵马,石不凡声名不显,似乎比武状元高继能好对付一下,只要先熟悉地形判断敌人可能经过的地方,就能在绝佳的位置设下埋伏。
汉水在周军临时大营附近,有一条支流,名为流沙河,至于商周时到底有没有这条支流,数千年地貌多变又没有确切地图,还真说不准,不过这不重要,反正是编的,有仙神的世界,当是卷帘大将下凡时挖的就好了。
虽然伯夷修路时也在这附近修了条大路,但商军隐蔽行踪,肯定不会走大路,而流沙河较为平直,河边的土地也比较平坦,靠着河流水源也比较方便,商军若是行军,多半会沿着流沙河行军。
而流沙河沿岸虽然土地平坦,但有一处地貌远古,有高低落差较大,此处形成了山,山路崎岖难行,正好用以伏击。
572.哦豁,完蛋
姬发带人登山查探,山侧是悬崖峭壁,没有取巧过山的办法,山下是流沙河,绕不过去,山中道路崎岖狭窄,难以行走,林深且密,藏下数万兵马,也是小事一桩。
埋伏之地已经找到,姬发非常满意,当下便率兵返回营中。
回到营中时,天色已黑。
姬发轻咳几声,面上浮现不自然的红润,他便唤来南宫适,吩咐道:“大将军,孤小憩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你叫醒孤,孤要趁夜率兵上山,营中之事便拜托你了。”
南宫适闻言劝道:“大王已数日没有好好休息,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适合埋伏的地方,不如多休息一会,不必急于一时。”
姬发摆了摆手道:“时机地点皆已有安排,自然是越早越好,谁知道商军会什么时候抵达?”
南宫适叹了口气,看着姬发眼睛里的血丝,却是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无奈道:“好吧,大王好好休息,到了时辰末将再来。”
姬发点了点头,甲胄也不脱,躺下的瞬间便沉沉睡去。
半个时辰之后,南宫适来到营帐,却发现姬发已经醒了。
南宫适拱手道:“大王,我已提前整军,将士们随时能够出发。”
“好。”姬发黑眼圈未消,眼中血丝稍稍淡了点,他点点头,道:“相父方才有传信,已派来数将快马支援,可保万无一失。”
姬发踱步走出营帐,月光照亮了出兵的道路,待到临近天明,终于抵达了山中,姬发这才令士兵散开来,进入山林休息。
不过休息时,必要的警戒也不能少,必须在商军抵达的第一时间发起进攻,如此,姬发只怕又是数日睡不好觉了。
几日后,石不凡就和姬发预料的一样,隐匿行踪后,一直沿着流沙河行军,不多时,便接近了这处山路。
起先,石不凡还谨慎的问了探子,那探子道:“前方山路险峻,丛山峻岭,道路难行,余下只有水路一条,我已经入山中探查,并没有发现什么。”
思量一番,石不凡便下令继续进军。
见山路难行,树木茂盛,副将劝道:“将军,山中险要,若是有埋伏,只怕难以抵挡,一路上只有这处山林容易埋藏伏兵,不如再多派些人手打探一番,搜搜山,确定没有伏兵,再继续进兵不迟。”
石不凡摇头:“刚才已有探子来报,并没有发现什么,若有伏兵,怎么会探不出消息?这处山林草木茂盛,道路难行,本就行军缓慢,若是大规模搜索,谁知道还需多少工夫,我部想要趁着周军大败一场立足不稳的机会发难,必须尽早抵达才行,若是晚了时间,将士们疲惫之下,周军又重整旗鼓,反倒失去了突然性。”
那副将指着前方山林,依旧不死心,道:“正是难以大规模搜索,才更要谨慎行军,万一中了埋伏,该如何是好?”
两人争执许久,谁也说服不了谁,石不凡虽然得纣王赐名,又是敢当军的主将,可他却从没有因此觉得自己比他人高一等,反而因为手底下的将士都是和他一样奴隶出身,许多还是从西岐逃到朝歌的逃奴,极有共鸣,除了在军队中是上下级关系,平日的感情也十分不错。
这就是将领与士卒关系太好的麻烦之处,若是换做在子受的言传身教下,彻底领悟了兵将有别的鲁雄在此,说什么就是什么,绝无异议。
而且石不凡在萧银叛乱时勤王救驾,忠勇这点毋庸置疑,能力却只能算一般般,此时也拿不定主意。
石不凡一顿抓耳挠腮,最后才妥协道:“那就再派人搜索一番,若无伏兵,再行进军!”
虽是再搜索一番,但大多数人都和石不凡的想法一样,没什么警惕性,而且他们都一同在老姬家当过奴隶的将士,不仅迫切想要进军,还存着一雪前耻的念头。
他们现在已经是士兵,不再是奴隶,但还不够,如果能在战场上把曾经做奴隶时的主家打的落花流水,这该多爽啊!
在这样焦急的心态之下,第二次搜索只是草草了事。
山林深处,姬发面不改色。
他知道商军有探子搜山,也知道一共来了两拨人,不过对他而言,是否被搜出来都无所谓。
若是被搜出来了,那就直接打,能杀多少是多少,反正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抵挡这些商军,让南北的两路商军不能趁虚合围夹击大营,反正他们在深山中躲藏了数日,早已熟悉地形,无论是进是退,都掌握了主动。
若是没有被搜出来,那更好,等北边的这一路商军都来了,直接伏杀,杀他个天翻地覆,彻底解决这一路隐患,再掉过头来对付南面的商军,就极为轻松了。
好一会儿后,商军士卒退去,一番敷衍了事的搜山行动,自然没有将隐藏在山林深处的周军找出来,可以说,对周军而言,这是最好的情况。
不过在石不凡看来,这是对他而言的最好情况,心里一颗复仇之心烧的火热,见探子归来,他脸上满是喜色,等过了这山林,距离周军就不远了,他大手一挥,吼道:“行军!”
副将见此,也点头称是,搜两次都没搜出来,那多半是没啥问题了。
随着石不凡一声令下,大家开始向着深山行去。
密林之中,姬发对着身旁的副将下令道:“商军进山了,没有防备,传令下去,等商军全都进入山林之后,再杀下去,大军分为三部,一部直冲前军拦截,一部断绝其退路,最后一部随孤冲杀,争取将商军一网打尽!”
“是!”
山路狭窄难行,便是早就熟悉道路的周军,也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按着姬发的指示埋伏到位,更不用说第一次入山的商军了,大部分将士不得不低头看路防止踩踏事件,因而更加忽视了身边的危险。
“杀啊!”
当最后一个商军也深入山林时,忽的,山林最深处传来一阵穿云裂石的喊杀声。
一支兵马直冲前军,一支兵马封堵后路,姬发更是亲自上阵,挥剑冲杀。
有心算无心,何其简单,石不凡只觉得两眼一黑,哦豁,完蛋。
573.怕死
“不好,中了埋伏!”
“快点下山!”
“不要挤!”
这支奴隶成军的敢当军,虽然已有不错的战斗力,但纪律方面乏善可陈,发现自己中伏后,顿时大乱,第一反应,便是跑出这让人不适的狭窄山路,毫无秩序。
这么一跑,就跑出了事,有的往前跑,有的往后跑,人挤人之下,阵脚大乱。
而与士卒打成一片亲如兄弟的石不凡,也因为威信不足而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大声呼喝,努力维持军阵。
“稳住,不要乱!”
“排好队,一个个来!”
石不凡暗思:“当先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稳住阵脚,原路返回突围,一个则是强行通过,过了这狭窄的山道再行打算。”
“周军在此设伏,必然早有准备,退路只怕已经堵死,看来只能一鼓作气冲过去,见山翻山,见水渡水,见敌杀敌....”
石不凡做出决定后,直接冲至阵前,他之前是个小奴隶,当了将军后也没怎么练武,个人武艺平平,但他身上的甲胄与手中的兵刃均是巧匠打造,所能发挥出的战斗力远超于寻常士卒。
三两下杀退几个周兵之后,他大吼道:“全军突击,给我一鼓作气,冲过去!”
可惜姬发早就预料到了一切,就在敢当军奋勇突击之时,他亲自率军从上方的山道冲了下来,直接敢当军一分为二,使其首尾不得相顾。
石不凡见状,大惊失色,他所在的前军已经完全与后军失去了联系,可他又无能为力,没法回军厮杀,只能率领仅存的前军继续突围,希望能在周军完成合围之前,冲出狭窄的山道,等到了稍微平坦一些的地势,即使不能反败为胜,跑路也容易得多。
“杀啊!”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在石不凡所率兵马的前方,陡然传来一阵喊杀声,又是无数兵马杀下。
石不凡见此,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看来对方的将领根本就没想着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前后中三处埋伏,他从最开始做选择的时候就错了,无论怎么选,都跑不脱啊!
“将...将军...”
“我...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周军...周军...到处都是周军....”
“诸位弟兄不要担心,本将带你们杀出去!”
石不凡一一应对着,试图稳定军心,虽然心知回天乏术,可他是大商的将军,而且是西伯侯府奴隶出身的大商将军,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也不可能放弃抵抗,更不可能直接偷袭,于是他一咬牙,继续带领兵马,义无反顾的向前冲去。
“杀!杀!杀!”
敢当军的士卒们都知道突围九死一生,但他们没有畏惧,一个个都紧跟着石不凡的脚步。
他们都是出身西岐的奴隶,好不容易脱离奴隶,成了堂堂正正的人,直挺挺站了起来,哪有再跪回去的道理?
石不凡率兵突击,已领军与周军杀成一团。
忽然,他注意到一处防守极为严密的地方,定眼一看,便见到一处角落虽然战斗的极为激烈,但周军却打得相当保守,不断有兵马填补上来,好似在保护着什么人。
“周军主将?”石不凡顿时便明白过来,能被如此保护的人,哪怕不是主将,也是重要人物,只要杀了他,必然能让周军大乱,若是能生擒,说不定还能挟持其突围。
想到这里,石不凡便提着兵刃,向着周军保护的地方冲去。
“去死吧!”
石不凡带着亲兵做着最后一搏,身边的弟兄一个接一个死在周兵手里,杀至身边只有十几人时,他终于杀了进去。
而他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姬发。
作为西伯侯府的奴隶,姬发自然是他服侍的对象之一,可惜石不凡一眼认出了姬发,姬发却根本没认出石不凡,他作为高高在上的贵族,根本没必要记得一个奴隶的样貌。
甚至,姬发还颇为爱才,很是欣赏石不凡在绝境中的这股子韧劲,想要劝降。
石不凡自是不可能答应,用尽全力杀着身边的周兵,一步步向着姬发靠近,然而残酷的事实告诉了他,这样的努力根本没用。
不消多时,他便与身边的亲兵一同被生擒,而整支敢当军也是死的死残的残,厮杀声越来越小。
“孤再问你一遍,可愿降?”
石不凡依旧无言。
姬发挥手,便将一名被俘虏的敢当军斩首,脑袋落在地上,滚了好几米。
“可愿降?”
无言。
又是一颗脑袋。
姬发特意招降这些人,也并不只是单纯欣赏,他还有一计。
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西征伐纣,摆在面前的第一道坎,就是再次拿下汜水关。
如果成功招降这些商军,等到再次攻打汜水关时,往关前一放,哪怕他们不用心攻关,也能让关内的商军士气大跌。
“可愿降?”
....
如此反复数次,脑袋已经落下了十数个。
姬发感到诧异,主将宁死不降还能理解,都这样了,怎么那些普通士卒也不愿降呢?
他们都不怕死吗?
一颗脑袋骨碌碌滚到石不凡脚边,石不凡记得,这就是之前劝说搜山的那个副将。
石不凡轻轻闭上了眼睛,他们怎么可能不怕死啊?
他们这些当过奴隶的人,全都怕死,怕得要命。
奴隶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有人觉得,只要不激烈反抗,生活就会基本过得去,甚至在欠收的年间,因为有主家养着,过得说不定比寻常农人更好,毕竟就算是奴隶也不可能还不如家里养的牲畜吧?
错了,骨瘦如柴,弱不禁风才是他们的代名词,一年下来,身上也只有几绺麻布条用来遮挡重要部位,这说不定还是他们的父辈传下来的。
奴隶们白天如同牛马一般,干着异常繁重的活,到了晚上,他们连牛马都不如了,至少牛马不需要戴着脚镣睡觉,而奴隶们不干活的时候,必然戴着脚镣。
甚至那都不能叫做脚镣,常规理解中的脚镣,起码能够行走,而奴隶所戴着的脚镣,几乎就是一根木头,而且还不是一个,是将几个人拷在一起,只能躺着,或者坐着,不能翻身,等到要干活的时候,才能打开。
当然,常规脚镣也有,不过戴着那种脚镣的奴隶,根本没有打开脚镣的时候,动辄二三十年,乃至从出生到死,至于换裤子怎么办?那也得有啊!
574.舍生
对大多数奴隶而言,像牛马般劳作,已经是贵族老爷们的恩赐了,一旦贵族老爷们不高兴了,比如房事的时间突然缩短了半柱香,或者办事没尽兴,他们就会拿奴隶解气。
奴隶嘛,分分钟就可以决定生死,至于刑罚,那不过是管教奴隶的手段。
剁手,砍脚,挖眼睛,不计其数,其中挖眼睛很有想法,将一个大石帽戴在奴隶头上,再用石头砸石帽,奴隶的眼球就会突出来,然后用锋利的刀子,把眼球挖出来。
更不用说,他们还能把奴隶的皮剥下来,剥皮充草可不是朱八八最先发明的。
至于这些管教奴隶的刑罚比大商的新法还严还残忍,贵族们压根不在乎的,这算得了什么呀?奴隶而已!
他们反而还会反过来声讨大商的刑罚太重了,重刑给奴隶那就是理所应当,甚至不需要罗列罪名,重刑给贵族,那就是大错特错,就算真的犯了罪,那也不能治罪。
奴隶,就是这样的。
石不凡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前半生,就是这么过的,在生死之间徘徊着,无数次目睹过死亡甚至接触过死亡的人,又怎么会对死亡不害怕呢?
每个敢当军的士卒,都怕死,怕得要命。
可他们还有更害怕的东西。
作为奴隶,生下来的孩子,还是奴隶,一世为奴,世世为奴,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现在,他们不用怕这个了。
他们是商军,是敢当军的将士。
大概是没机会生下来孩子了,但“奴隶”这一身份,在他们这里,终止了。
“孤再问你一遍,可愿降?”
姬发已经没有脑袋可以砍了,再砍下去,剩下的俘虏就不够用来恶心商军西征主力了。
石不凡垂着头,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似是没什么力气。
姬发也没多加防备,只当他力竭,心神俱疲。
石不凡晃了晃身子,似要倒下,宽厚的背佝偻起来,又似要行跪礼。
这个动作,在姬发看来毫无疑问代表着臣服,当下他也表达了自己的诚意,稍稍近前了几步,虽然过程很曲折,这些人誓死不降的行为也让人很难理解,好在最后还是屈服了,有了主将的投降,后续就更好办了。
忽然,石不凡呼吸一沉。
就在这短暂的沉寂之间,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力气,挣脱了身上捆绑的绳子,突然暴起,袭向了姬发。
也许他只想改变奴隶悲惨的命运,他在西伯侯府的时候,已经看得太多了。
暴起自然是失败的,姬发并非完全没有防备,在石不凡突然暴起的时候,就第一时间退后,而石不凡则被两支长枪贯透了胸口。
“为什么?”
姬发不解,他完全不能理解奴隶的心态,也理解不了石不凡的想法。
石不凡只是狞笑着,用着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将头颅往前砸去,仿佛想要用一记头槌将面前的一切砸的稀巴烂。
可惜,什么也没做到,不过他也什么都做到了。
他的身子,乃至每个敢当军将士的身子,至死都是挺直的。
纣王让他们从奴隶成为军人的恩情,在萧银叛乱时,以不惜性命的勤王,还了大半,余下恩情以及厚待,也在急行军以及纣王的多番操作中,消耗一空。
现在的他们,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去战斗,去死亡,以一个“人”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站在了天底下最大的贵族面前,不用卑躬屈膝,不用低眉顺眼,骨头硬的可怕。
当淡淡阳光穿透晨雾,洒向山野的纵横尸骸时,姬发愣住了。
他愣了好久。
这些死去的商军身上,竟都刻着字。
伐、奚、屯、垂、仆、刍、而....
这些并不是经过大商群臣统一后的文字,而是自大商废除奴隶后,早就不在大商境内流通,仅在诸侯领土范围内通行的文字。
因为这些文字,代表着奴隶。
伐,是从奴隶中挑选,用于被戈砍头,做特等人殉的备用品。
奚,是被抓着发辫的奴隶,也就是不甘心当奴隶和人殉,反抗过或有反抗隐患的奴隶。
屯,是被桎梏双臂的奴隶,反抗隐患或是反抗的行为,比奚的程度更严重一些。
垂,是从奴隶中挑选,被挂着的人殉。
仆,是比较听话的奴隶,不过也是经常受到贵族严刑调教的奴隶。
刍,是刍草的奴隶,从事给牲畜刈草的工作,这也不是个好活,逃奴中最多的就是这种。
而的话,直接不是奴隶了,只是头颅,连个完整的躯体都不需要。
这些标识奴隶的文字,根据地域不同,有些微区别,姬发一眼就认出,这是西岐标识奴隶的文字。
他只知道石不凡率领的是奴隶军,没想到,这些奴隶原来都是西岐的逃奴,难怪他们无论怎样,都不愿意投降。
一时间,姬发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几乎是下意识般走到了石不凡的尸体前,看了眼他的额头。
额头上有一道疤,他依稀记得自家老爹以前用石头将一个奴隶的脑门砸开花过。
姬发回忆着之前这些人的战斗,他们目光中闪动着与奴隶不一样的光彩,乃至最后石不凡的挣扎,内心深处忽的有那么一丝触动。
姬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了示警的鼓角声,姬发立即回过神来,身边的亲卫也及时道:“大王,有敌人来了!”
随着示警的鼓角声不断,本来厮杀一阵准备打扫战场的将士们,皆为之所动,手中动作为之一顿,而姬发已经上了处高峰。
目力所及之处,只见得一批批的商军狂奔而来,姬发望着黑压压一片的人马,又看着急匆匆跑来的传令兵打着的旗号,心神一震。
接着大地隐隐颤动,最后更是剧烈抖动起来,似乎同一时间,数不尽的商军狂奔而来,黑压压无边无沿,甚至还能见到流沙河上打着商军旗号的船只,四方震动,只震得周军将士内心隐隐颤动。
姬发不由得吸了一口气,看这架式,所来兵马不少,绝不可能是高继能所部的兵马,这路商军,到底是哪来的?
575.好深的算计
大地似乎一直在震动,望着如海一般围上来的浪潮,周军将士具是震惊无比脸:“商军?商军怎么会....”
姬发亦是神情凝重,按照姬高带出来的消息,纣王的计策应该是以鲁雄所部的西征主力大军,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再让南北两路兵马打一个出其不意,可北边的商军已经被他剿灭,俘虏无数,南路的商军,多半也被截杀,这支出乎意料的兵马,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姬发有想过是佳梦关的魔家四将,可之前姜子牙告诉过他,不用担心这四人,但这么一来,就更加没有头绪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两军都遇上了,只管交战便是。
商军越来越近,打出旗号,身着各样盔甲的士卒,里里外外密密麻麻,不知将山体围了多少重。
在姬发所在的正下方,这里竖立数杆巨大的玄鸟旗,其中一杆玄鸟旗下面,张桂芳骑在银鬃马上,头戴银盔排凤翅,身着连环铠,白袍暗现团龙滚,腰束羊脂八宝镶,手上一杆臼杵枪,好不威风。
在他身边,则是身材高大犹如两尊门神的方相、方弼,身后甲士无一不是甲胄精良,神采奕奕。
姬发目力不俗,相隔甚远,也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些商军身上的甲胄,已有许久没有经历过刀兵,这不是保养很好的缘故,而是许久未有征战。
再加上张桂芳与方相、方弼,兵马从何处而来,已经十分明显了。
自南方而来。
天下人都被骗过去了,商军主力根本没有在南方与百越僵持不下,就从这甲胄的损耗程度上来看,只怕早就议和了,甚至说不定....百越已经投靠大商了。
姬发顿时紧张起来,议和不可怕,商人若是与百越议和,足以说明局势不妙,不得不这么做,与蛮夷议和,反遭天下人嗤笑,可若是百越投靠大商,问题就大了。
什么时候投靠的?既然百越已经投靠,为何秘而不宣?
难道商人不知道收复南方可以振奋人心,一缓颓势,同时为纣王正名?
这其中,必有算计!
姬发想起了率兵南征的,正是闻太师,与自家神机妙算的姜丞相一个等级的人物,只怕这秘而不宣,就是为了在这里埋伏他一手啊!
不给姬发多想的时间,张桂芳已经一马当先,凭借着个人勇武,将最外围的周军所布下的防线给撕开了一个口子。
后方的方相、方弼领人杀上,早已摩拳擦掌等待军功的商军士卒,纷纷从张桂芳突破的这个口子里,冲入了周军阵中。
士兵们挥舞着手里的兵刃,或是大斧,或是狼牙棒,他们在南方山林之中呆久了,因为要披荆斩棘开路的缘故,正儿八经的刀枪反倒是用得少,正好迎合了此时的战场。
久驻南方的商军虽然不像越人那么手脚灵活,轻易就能翻山越岭,也比匆忙来迎的周军强出许多,凭借着这份优势,无数商军士卒肆无忌惮的在周军之中胡乱砍杀。
姬发见最外围的防线不过片刻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大惊失色,不过面上还是保持平静,调度有序:“给孤顶住,不要乱!”
姬发的威望不用说,有他在,才使得周军没有被一次冲击就给冲得阵脚大乱,不过,他们又能挺多久呢?
“哈哈,爽!将军杀得好啊!弟兄们,周军已经乱了,随我杀!”
周军无大将,方相、方弼本就是一流武将,又有超一流的张桂芳作为箭头,这两位朝歌第一届金手套得主,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兴奋的连连大喊。
敌阵已乱,杀戮就简单得多,挥动手中锋利的兵刃,就能收割大量周军将士性命。
姬发见状,心中暗自叫苦,商军久驻南方,哪怕纣王身负昏君骂名,也不公开事实以正名,只怕纣王对万国宣战后不立即发兵,又拖延一年,就是为了让人们淡忘南方的商军主力,就是为了等待今天的雷霆一击,这样用心如苦,他又如何能料得到?
如此,姬发只得道:“撤军!商军狡诈,趁虚而入,三军将士们,今日不得恋战,速速撤军!”
换做其他人在此,将士们只怕早就哗变了,可现在领军的是姬发,是所有周人心目中的天子,承天命之人,哪怕之前的汜水关大败让他们心生怀疑,也只是在原本的坚信不疑上打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裂缝,生了些怀疑罢了,总的来说,还是信的,因而此时哪怕阵脚大乱,周军仍旧没有丧失斗志,随着姬发一声令下,士卒们悍不畏死的冲向商军,试图冲出包围。
可还不等他们冲杀出去,就有人来报:“大王,不好了,商军的船只已经占据了流沙河,清理了道路,完全堵死了我军后路!”
“跟他们拼了!”
一姬氏亲兵怒骂一声,没有半点怯弱。
“今日定要跟商军拼个你死我活!”
其他亲兵也应和道,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会将姬发完好无损的带出去。
“不要冲动!”
姬发却连忙喊住亲卫,道:“南宫将军虽然还需提防南边的商军,但每逢黄昏便会派人来打探消息,只等今日的探马过来,便会知晓我军被围,届时必会支援,而且姜丞相一早便派了数员战将快马来援,不日必将赶到,眼下应该保持阵势,耐心等待,如实是无奈,届时再与商军拼命不迟。”
这话说完,姬发也是有些诧异。
培养亲卫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用生命护他周全,哪怕用人命堆,也要尽早突围才是,可自己竟会说出耐心等待的话语。
这...怎么看都像是纣王的手笔,惜小命而不顾大局,实在是妇人之仁。
可姬发并没有更改军令,兴许,这样真的是最好选择吧,毕竟肯定会有援军来的,而且雷震子会飞,再不济,等南宫适察觉到不对劲,雷震子飞来就能把他背出重围,还能出什么大事不成?
敢当军的尸骸依旧在山野间纵横,只不过现在多了周军的尸骸,无数交杂在一起,微微改变了些姬发的想法。
576.天命?
两军交战许久,商军这边虽然一直处于优势,但山上着实施展不开,周军又因为姬发的鼓舞,始终留着最后一口气,想要完全覆灭周军,还得好一阵功夫。
“走!速速退走!”
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姬发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不下山,不突围,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继续上山,往山谷里走。
山路险峻,山谷极深,依托山谷而守,定能支撑更久。
姬发当即留下部分兵马防守,自己则领着三千人往山谷中去,刚才他会有几分犹豫,但现在嘛,当断则断,这种危机关头,他知道取舍。
张桂芳见此,便想追,一马当先,枪出如龙,无奈山路不适合马战,虽是将阻拦的周军杀得大败,却还是让姬发找着机会上了山去。
姬发领军在山上呆了好几天,早前就调查过这无名山谷,谷口狭窄,一次仅供三人出入,因此进谷的速度并不快。
不过追来的张桂芳却是刻意放慢了速度,纵马来到谷口,手中长枪一拦,挡在正要入谷追击的商军士卒面前,大喝道:“不得进谷!”
这大嗓门吼得无数人发懵,一众商军士卒顿时心中不满,那可是姬发啊!山谷无路,冲进去就能生擒,这泼天功劳,还不让我们拿?莫不是你想独吞?嗓门大了不起啊?嗓门大就能独吞军功啊?
立时有人不满道:“将军,这是干什么?姬发都已经冲进去了,咱们速速进去杀敌,生擒姬发有大功啊!”
张桂芳喝道:“不急,射火箭,放火烧谷!”
听着张桂芳的命令,众人也放下了疑惑,能用火攻轻松获得军功,谁愿意无脑拼杀?有能力拿军功,也得有命获封啊!
准备火箭并不难,很快就开始有三三两两的火箭射入谷中,而谷中道路更加难行,姬发一时间也没有领军走出,周军见火箭射来,心也焦急起来,随着火箭落入谷中,不过片刻,就燃起火星。
秋日风大,天气又比较干燥,谷中落叶繁多,不一会儿便烧了起来,大火片刻就起。
“莫慌。”姬发沉着冷静,他有胆子进山谷,怎么可能不防备一手火攻?
倒不如说,商军的火攻正中下怀。
姬发沉着命令道:“不要惊慌,将身边的树木砍倒,砍出一片空地!”
周军闻声而动,一棵棵树木被砍倒,不过没什么用,只是多撑了一会儿,火势依旧在蔓延。
“向这边撤!”
姬发微微皱眉,却是一指大火之处,周军士卒无奈之际,也只得随着姬发深入火中,就在他们往前几步后,便发现,被大火烧过的地方,竟成了一片空地,反而没什么火焰。
入了空地后,是一处峭壁,峭壁边,有溪流穿过,姬发立即下令以溪水浸湿衣物,再用湿布捂住口鼻,如此便不怕烟尘。
姬发继续令人将水倒在燃过的地方,捂住口鼻趴在地上,这时候,火焰已完全不过身,至多只是咳嗽了一会,会有点喘不上气呼吸有些困难,头昏脑胀罢了,不至于身死。
待得身边将士们好受一些后,姬发继续道:“如今我们可原路返回,谷中已经起了大火,商军必然不敢靠近,而谷中尚未燃烧殆尽,烟尘尚在,烟尘滚滚足以阻拦商军视线,这大火反而成了我军脱身之机,想要退走,轻而易举!”
周军将士依旧有些头昏脑涨,可见着姬发如此自信,已是安下了心。
可就在这时,传来了张桂芳的震天吼声:“姬发,可笑你蛊惑天下,以天子自居,如今,你被困谷中,可有天神救你?”
火攻的缺点,就是不够效率,得等火烧完才能进到谷中,张桂芳自然不会就这么干等着,他发挥出了嗓门大的优势,哪怕已经领兵退守他处,声音大得也能传到谷中。
而且这样的攻心之言,也能进一步瓦解周军的战斗力,除了谷中的周军,山上还有不少周军在顽抗。
他张桂芳要将所谓的天子拉下神坛!
“你既然是上天之子,上天为何不降雨救你?!”
方相、方弼也大笑道:“无耻小人欺瞒天下,当年灌江口久旱无雨,陛下只需立一石碑参拜自己,便能引来甘霖,你即为天子,为何引不来雨水?”
“不若我为你准备刻着陛下的石碑,送入谷中,你领着将士们多拜拜,兴许就有雨了!”
这两人的声音,比起张桂芳就小了许多,甚至传不到谷中,但商军人多啊!
“枉为天子,欺世盗名!”
“枉为天子,欺世盗名!”
商军跟着一起大叫起来,人人兴奋不已,武乙被谣传为受了天谴雷击致死,现在轮到姬发了。
“大王!”
不过正准备撤军的周军,却是很相信姬发,道:“小的相信,大王才是天命所归。”
谷中的周军都这么想,看嘛,要不是天命所归,怎么能在滚滚大火中安然无恙呢?
而且还借助浓烟,从层层包围的商军手中脱身而出,这不是天命所归,什么才是天命所归?
“大王!”
周军将士具是压着嗓子呼道,在他们看来,天子就是姬发这样。
可被将士们注视着的姬发,思绪却飘出了三十三重天。
天子...承天之命,天命所归的天子.....
说是这么说,身边的将士也都因为成功脱身,而深信不疑,可天子真是天子吗?
既然是天命所归,为什么在大火之下,没有天降甘霖?
之所以能在大火中成功脱身,是因为他姬发提前做的准备,不是因为老天爷下雨灭了火啊!
恍惚间,姬发听见了轰隆声。
轰隆隆——
这是...雷声?
天边传来的一声声炸雷,将姬发的思绪拉了回来,方才还沉寂无比天际翻滚起来,阴沉的天空中,一道道雷光,在厚实的阴云中乍现。
吼得正带劲的张桂芳愣住了,他几乎无法相信这一切,只能呆呆望着天空,这怎么就下雨了呢?
而射着火箭的商军士卒们,亦是举着箭矢楞在当场,这火还放吗?
当第一滴雨水落在姬发那张极为年轻甚至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时,无数人都相信了,天命这玩意,还真有。
不过应该再深入想一想,天命在身,为什么还会败呢?
即使是一场及时雨灭了大火,也改变不了周军的败局,哪怕姬发能安然退走,这也是一场毫无疑问的惨败。
577.轻骑逐
瓢泼大雨刚好将谷中的大火灭掉,这雨约莫只下了半个时辰,来得快,去的也快,张桂芳不由得陷入沉思,真就是冲着救姬发来的?
“将军!”
这时一个搜索山谷的小卒赶了过来,对着张桂芳禀报道:“将军,谷中火已灭,但没有找到姬发等人,雨后泥泞,山路难行,想来姬发即使趁乱逃跑,也尚未来得及走远,咱们是不是……”
还不等张桂芳开口,一边的方相摆了摆手,道:“不必,雨后山路难行,逃跑不容易,我们追击同样不容易,当务之急,还是先打扫战场,看看还有多少敢当军...尚有一口气在。”
提及敢当军的时候,方相顿了很久。
打了败仗,就跑,跑不掉当了俘虏,就偷袭,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就像之前邓秀的亲卫,他们虽然在包围之中抛弃邓秀投降了越人,但没有人会怪他们,百越归降之后,也没有追责,最多也就穿穿小鞋。
生死关头,投降保命才是大多数人会做的事,方相就是这大多数人之一,别看他现在混的风生水起,是大商有数的国脚,一旦战败被俘,他和原著一样,会选择投降。
因为方相知道同样处境下自己的做法,所以他对这无一人投降的敢当军,更为尊重。
“不!”
不过张桂芳有其他想法,臼杵枪挽了个枪花,道:“敢当军不能白白牺牲,姬发身边至多只有三千周军,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若不将其生擒献于陛下,实是错失良机!”
方弼一脸难色,道:“将军,敢当军中有不少伤员需要照看,周军俘虏亦是要严加看守....”
张桂芳将手中臼杵枪一横,挑眉道:“我不会照顾伤员,也不会看守俘虏,这些事你们来做,我去追杀姬发!”
说罢,他一催马,冲了出去。
“将军...”
方相、方弼两兄弟看着张桂芳远去的背影,痴痴地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
“将军,咱们该怎么办?”
搜索山谷的小卒也懵了,这到底是跟不跟过去?张将军这就溜没影啦!
“这...”方相、方弼挠着头,只得对着将士们道:“张将军武功盖世,周军不过是残兵败将,伤不了他,你们安心照顾负伤的弟兄们便是。”
“是!”
姬发在山上蹲守的这几天,已经将地形摸了个门清,现在,他正沿着一条小路逃跑。
“快点!烟火遮掩不了多久,要是商军发现端倪,追上来就不妙了!”
由于道路泥泞,一名亲卫正背着姬发行走,他名叫姬乙,按甲乙丙丁这么排,听名字就知道他跟随姬氏已久,绝对忠心。
姬乙背上的姬发默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倒是姬乙不断的催促着其他士卒。
周军士卒走着,心中惊喜交加,惊的是先大胜后惨败,大起大落差点把命都赔进去,喜的是逃出升天,而且一场大雨更加证明自家主子是天命之人,名副其实的天子,没有跟错人。
“莫慌,商军不可能放弃伤兵与俘虏,即使追上来,也不会有多少人,若是人少了,轻松破之,若是人多,道路本就狭窄,又逢雨后,不便发挥,亦能全身而退。”
姬发这时候才发话,眉宇间显得轻松了许多,不管如何,当务之急是先脱身。
很快,一行人就抄小道下了山,眼见已来到了山下,所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这么久都没追上来,看来是不会有追兵了。
其实他们最怕的是在山路上被堵截,到了山底,道路畅通,往哪儿都能跑,倒是不用担心。
踏踏踏——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姬乙一眼望去,只见张桂芳一人一马,白袍飘舞,直奔这边杀来。
“追上来了?”
姬乙一哆嗦,险些将姬发摔下背来。
姬发微微皱眉,主动下来,既然追兵来了,就列阵迎敌,但张桂芳动作更快。
“逆贼休要再逃,吃我一枪!”
张桂芳大喝一声,拍马直冲姬发而去。
电光火石之际,便冲入周军阵中,长枪一挺,一挑,便生生将一人挑至天上。
姬发大惊,被挑飞的正是姬乙,若不是他下来的早,只怕不好过。
张桂芳撇撇嘴,没挑中,也罢,当即将臼杵枪一甩,枪尖从姬乙的胸膛透出,瞬间整个人失去了生机。
张桂芳轻哼一声,刚才凭着快马才能瞬间深入阵中打周军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想再找到那么好的机会却是不容易,不过他依然没有半分撤走的想法,而是策马拉开距离,又从另一侧冲杀而去。
这是骑兵奔袭冲阵的战法,从敌军两翼穿插,能够有效破坏阵型,最大化杀伤力。
通常想冲阵,人少了不行,冲击力不够起不到效果,可张桂芳一骑,看效果也不输于一整只骑兵,一人一马在那些周军败卒之中纵马狂奔,姬发被牢牢护住杀不到,杀些小卒基本一枪一个,连续冲阵之下,也不知道杀死了多少人。
原本在风中飘飘还有些白马长枪英姿飒爽的白色披风,早已浸透了鲜血,甲胄上也是一片血红,臼杵枪就不用说了,若不是有长缨阻挡血液下流,只怕已是握不住枪柄。
被护在阵中层层保护着的姬发大声道:“我军从谷中逃出,三千人无一落下,整整三千人,竟能被一人冲阵,来去自如?”
“来将只一人,我军已摆出阵势,又有何惧?将之杀了,取下头颅,再行撤退!”
在姬发的呼喝下,周军重振旗鼓,刚刚才有一场天命大雨,将士们对姬发的信仰几近狂热。
然而即便如此,张桂芳依然没有被拦住,反而越杀越兴起,其实一人之力有限,这么点时间,他杀的人不多,也就几十人,相对于三千人很少,可耐不住他如入无人之境,枪起枪落杀得人胆寒。
“稳住!”
姬发见张桂芳冲阵杀敌跟在市集里闲逛买无心菜似的,不由得大怒:“给孤保持阵型,不许乱,将他堵住!”
“张桂芳不过是有勇无谋之辈,勇则勇矣,若身陷囫囵,必然失措。”
“杀!”
月旦评评选的名将人尽皆知,周军知道张桂芳有勇无谋,便安心了许多,他们这时候爆发出的战斗力并不弱,也许受限于人数,敌不过山上的商军主力,但是面对只知道莽的一人一马,怎么都应该是压制。
用脑子想嘛,敌将一旦冲入阵中,只需要用盾牌合围,再将兵刃从盾牌缝隙刺出,这不捅他个万箭穿心?
可有时候,一些人总是能超乎正常的思考范围。
围是围住了,张桂芳抬枪直接往周身一转,臼杵枪上的力道几如山海,别说刺来的兵刃了,便是层层拦截的大盾也不受控制,被一一拨开。
而那些周军士卒则更加不堪,幸运点的,踉跄了几步才倒下,更多的则是直接被枪上的巨力给带倒在地上,脑震荡都是轻的。
倒下的周军隔出了一个小空间,张桂芳便趁机一夹马腹,又杀出阵,拉开距离再行冲阵。
如此反复,臼杵枪横扫无敌,胯下银鬃马又是宝马,这些周军士卒一砍就能倒一片,张桂芳所到之处,除了被亲卫层层护住的姬发,其他周军必然和稻田里被风吹过的麦浪一样,后退不迭,分涌而去。
578.跃马流沙河
“走!”
姬发当机立断,不再围杀张桂芳,围都围不住,怎么杀嘛!
他指挥着亲卫缓步后撤,大军三千人,张桂芳就一人,就算杀人如杀猪,也得杀好一阵子,想全身而退并不难。
果不其然,即使张桂芳看见姬发在亲卫的护佑下缓缓退走,他没什么办法,只能无脑追杀,可周军士卒拦在前头,想要一路追杀上去,却是有些困难。
不过退走的姬发听着将士们的惨呼声,微微失了方寸,心中有些乱,得上天眷顾,竟也会狼狈到这种地步?
一路且战且退,在姬发的又一次怀疑人生中,终于抵达了流沙河,渡口处只有一座桥,过了桥,将桥一拆,就安全了。
张桂芳再强,也只是凡间武艺,没了桥不可能飞过河。
张桂芳马不停蹄的追来,他自然知道姬发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可就差那么一点,始终没赶上。
这时姬发已来到桥头,就要在亲卫的护卫下渡河,突然河对岸发出一声犹如龙吟般的嘶鸣,一匹老马自对岸桥头疾驰而来,伏在姬发身下。
姬发下意识跨步上马,老马猛然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载着姬发直接飞跃了流沙河,稳稳地落在了对岸。
老马落地的一瞬,便如同失了魂一般趴在地上不再动弹,精气神全散,不过姬发却是安然无恙的下了马,除了太过刺激有些惊魂未定外,毫发无损。
姬发下意识回头望向对岸,见着对岸的张桂芳仍在与周军厮杀,他不由得感到自己似乎真的得上天眷顾,不仅有天降大雨灭火,从山林中死里逃生,还有跃马流沙河,这还不叫天命在身?
“大王得上苍眷顾,有天神相助!岂是你这莽夫能够预料的?”
周军见着这有如神助的一幕,纷纷叫嚣着,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上面有人的是姬发,他们依旧只是血肉之躯寻常士卒,这样的挑衅只会让张桂芳更加恼怒,一枪,便将刚才那大言不惭的小兵给捅了个窟窿。
虽是这么肆无忌惮的杀戮着,可张桂芳越想越气,本就有周兵拦截,姬发现在过了流沙河,想追上更难了。
“大王!”
让张桂芳为难的,还不止这些。
远处几十骑策马而来,连忙上前,在姬发面前下了马,躬身一礼道:“大王何故在此?难道商军杀过来了?”
来的正是姜子牙早前派来支援的数员战将,四贤八俊三十六杰虽未齐至,但在月旦评上赫赫有名的西岐四庭柱、五虎上将、大周十二虎臣、灵台二十八将....却是来了个大半。
而那匹驮着姬发越过流沙河的老马,则是他们赶路时带着换乘的备用马匹,刚才不知怎的,老马疯了似的往流沙河处跑,众将才跟过来。
姬发看着领头的姬叔坤,定下了心。
姬叔坤虽然不如姬叔乾,但其武艺也在他九十九个兄弟里分属上乘,甚至有着逐虎过涧,追着老虎满山跑的英武事迹,月旦评给他的评语,也是不畏千万兵,只畏姬叔坤,虽然有商人夸张捧杀的嫌疑,也足以说明其勇武。
当然,姬叔坤一人,依旧不是张桂芳的对手,可姬叔坤后头还有二十多个人,哪怕武艺都算不得顶尖,但他们人多啊!
姬叔坤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商军大队人马将自家兄长追逐至此,连忙催促道:“兄长,兄长,快些上马,先走!”
“大王,快些上马吧!”
其他人也附和着,只等姬发上马,他们就立即去对岸,出手拦下商军,虽然对岸到底是什么形式还看不太明白,但目力所及之处,都是周军,想来最起码也是个五五开的局面,他们这几十员猛将加入,必然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姬发再次向河对岸望去,喊杀声依旧继续,他虽是上了马,脸色却显得格外阴郁,刚才也太狼狈了。
承天之命,天选之人,竟被一个莽夫追的落荒而逃,而且还不是一个追一个跑,而是一个人追着三千人跑。
一旁的姬叔坤见姬发又在发呆,再次说道:“兄长,还请兄长先离去,追兵由我等阻拦!”
“不必。”时间过去,姬发渐渐平静下来,道:“杀回去便可。”
姬叔坤一愣,这么说来,局势挺乐观,商军追兵不多,他询问道:“兄长,河对岸来了多少商军追击?”
姬发脸色一黑,咬牙切齿道:“越人一年前便已投降大商,纣王秘而不发,商军南征主力趁机暗渡汉水北上来袭,不过其大军仍在山上,只来了张桂芳一人,我军无甚猛将,仓促之间难以阻拦他,以至于仓皇而逃,而今有诸位将军来援,立刻围攻,擒杀张桂芳!”
“越人归降?南征的商军主力?张桂芳一人?”
这一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太大了,姬叔坤与众将愣了半天,才倒吸一口凉气,得多大决心才能将百越归降这种事秘而不发,只为了这一次不一定能成功的偷袭?
纣王心思深沉,这等隐忍,世间少有啊!
而且张桂芳一人追得三千人落花流水,也足以让他们重视,这人的武艺,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既是一人,又何必犹豫?我等只管出手拦截!”
尹勋提着枪,无所畏惧,跃跃欲试。
“也是!再怎么,他也就只有一个人!”
祁恭点了点头,而后姬叔坤也道:“走,咱们一同擒杀张桂芳!”
几十员战将渡了河,这下他们算是亲眼见识到了,三千人到底是如何被一个人追的狼狈不堪。
“我跑不动了!我要投降啊!”
“将军...将军饶命啊,我降了,兵器...扔了,扔了!”
“苍了个天啊,这是什么妖怪啊!”
姬发跃马流沙河固然鼓舞了士气,让周军士卒再一次明白了什么是天选之子,可天选之子是姬发,不是他们,没那么多马让他们也跃过流沙河,再怎么士气大振,也抵不过张桂芳一通乱杀。
许多士卒气力不济,本就一路下山逃窜了几十里,被追杀得哭爹喊娘,索性就不再抵挡,干脆降了算了。
这倒不是说周军士卒意志不坚定,换做寻常商军士卒在此,也是一样的结果,对常人而言,求生欲高于一切,投降能活着,总好过死了,像敢当军一样的士卒,总归是少数。
看着弃了兵刃毫无抵挡念头的周军士卒,张桂芳有一丝迟疑。
从这些人拿兵刃的姿势就能看出,并不是老卒,有许多都是西岐的百姓因为听信了代天伐纣的口号,才参的军。
在张桂芳看来,这都是相信了命数,被蛊惑的无辜之人。
可这是战争,商周之战,两军对垒,没有一个无辜的人,他们不再是民,而是兵,拿起了刀枪,手上沾有鲜血的兵。
因此,这迟疑也就那么一丝罢了,张桂芳还是痛下下手,震天大喝,便催战马向着那些弃了兵刃不做抵抗的周军杀去,柿子专挑软的捏,他又不傻。
“啊,不要过来啊!”
“我投...投降了……”
“饶……”
这一幕,看得赶来支援的周营众将恼怒无比,纷纷大怒道:“区区一个张桂芳,竟将我军士卒给吓破了胆!到底是一人还是千万军?简直荒唐!”
姬发则再一次陷入沉思,这群士卒是跟着他一路从谷中逃出来的,见证了天降大雨,见证了跃马流沙河,对天命一说不会有半点怀疑。
可他们在最后还是选择了投降,在生死关头之中,抛却了天命,选择了生命。
终归来说,天命对他们还是太虚了,看不见,摸不着,只能凭着一些事情来判断,而活着对他们而言,才是更实在的东西。
就像....周人所谓的代天伐纣,商灭周兴,与商人的丰衣足食,吃饱穿暖一样。
就在姬发愣神之际,姬叔坤发狠道:“射箭,咱们直接把他射死!”
579.战又不战,退又不退
姬叔坤见张桂芳神勇无可阻挡,也不敢上前挡其锋芒,而是选择弯弓搭箭。
尹勋犹豫道:“张桂芳与我军士卒厮杀在一起,虽说我对自己的箭术有些自信,但乱军之中,若是放箭,准头还是不够,只怕是……”
很明显,张桂芳只有一人,又身处密集的周军之中,这时候哪怕是个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在场,也很难拍着胸脯保证说能只射中张桂芳一人。
“比起张桂芳,这些哭爹喊娘想着投降保命的家伙算得了什么?”
“吃我一箭!”
“嗯?”
杀得满身是血的张桂芳偶然听得箭矢离弦的破空之声,抬头一看,只见空中,一根根箭疾射而来。
“竟然敢放箭?”
张桂芳一惊,连忙夹紧马腹稳住身形,同时双手持枪,将空中射来的箭矢挡开。
只是挡开了一支,还有一支,西岐地处西北,毗邻羌戎,二十多员良将大多长于骑射,即便混乱之中难以准确命中,连发几次,亦有不少箭矢朝着张桂芳而去。
张桂芳连续挡开了数箭,终究还是有所疏忽,被一根箭矢射中了臂膀,贯穿右臂。
也不知道箭上有没有毒,要是有毒,多半得刮个骨。
张桂芳闷哼一声,右手登时使不上力,也顾不得疼痛,左手臼杵枪挥舞得密不透风,一边格挡着一发又一发的箭矢,一边控制着青鬃马后撤。
姬叔坤等人见此,自然不愿放张桂芳就此退去,也不管那些被自己人射中的无辜周军,拍马就冲着张桂芳追去。
边追还边喊道:“张桂芳匹夫之勇,不过是有勇无谋之辈,方才还在我军之中逞凶,现在怎得抱头鼠窜?还不速速停下,下马就擒!”
听了这话,张桂芳气的一阵牙痒痒,要不是放冷箭,有人是他一合之敌?有能耐刚正面啊!
可局势使然,他负了伤,伤的还是右臂,对面人还多,不得不跑。
一跑一追,好一阵子后,张桂芳忽然勒马停蹄。
这时候,他刚过一座桥,姬叔坤等人就在桥对面,一桥之隔让他们不由得也停下了马,想看看张桂芳忽然勒马是为什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莫非...对面有伏兵?
“吾乃张桂芳是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张桂芳当即一声暴喝,天震地骇,回马转身,横枪在手,直面周营诸将,一副有能耐你们就正面上我的狂傲样子。
姬叔坤等人不由得捂住耳朵,心中啧啧称奇,这张桂芳嗓门之大,世所罕见,不过...嗓门大有什么用?最多也就噪音扰民,还能把他们吼死不成?
众人对视一眼,张桂芳肯定是在硬撑,桥对面地势开阔,不可能有伏兵,张桂芳狐假虎威罢了,要是他们因此被张桂芳唬住不敢过桥,才真是成了笑柄。
没看见那青鬃马的步伐已经慢了许多吗?张桂芳追杀周军已经花了不少功夫,就算有宝马代步省了脚程,马匹也会累的,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正待众将拍马,再度追击之际,又听得张桂芳大喝:“张桂芳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扭扭捏捏,却是何故?”
声震如雷,震天彻地,让众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般中气十足,好似有什么底牌,莫非真的有所依仗?
众将再度对视,一咬牙,管你有什么依仗,我们人多!
不过这两次停步驻足的时间,已让张桂芳有了充足应对,只见他从衣甲内拿出了....一份报纸。
最新一期的大商日报,深得朝歌群众喜爱,而里面最吸引人的,便是最新一期的月旦评。
姬叔坤等人也认出了这份报纸,内心...甚至有些洋洋得意。
四庭柱、五虎将、十二虎臣.....这名头多响啊!哪像这张桂芳,有勇无谋,看看,再怎么勇武,不还是陷入了他们的包围吗?!
而且随着月旦评的流传,天下人也更加认可他们,这...就是民愿啊!
“我等顺天应人,在此将你诛杀,张桂芳,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二十余骑横刀立马,直指张桂芳,暗地里甚至还有相互攀比的心思,这要是谁拿到了张桂芳的人头,只怕月旦评的评价又能上涨一波了!
张桂芳低着头,只是认真看着报纸,忽然,一声震雷大喝:“姬叔正,还不下马,更待何时!”
众将面面相觑,没想这张桂芳憋了这么久,就憋出这么一句话。
好家伙,你说下马就下马,你当你谁啊?何况姬叔正....姬叔正他还跟着姜子牙在中军随行,也没来啊!
张桂芳眯眼望向桥头,没人落马,捻了捻下巴上的小胡子,轻轻摇头,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嘴上却不慢,随即又是一声大喝:“姬叔坤,还不下马,更待何时?!”
姬叔坤一阵嗤笑,他倒是来了,可想要他下马,要么是身份比他更尊贵的贵族,需要行礼,要么是猛将直接把他打服,张桂芳虽然是猛将,可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板上鱼肉罢了。
换个胆子小的倒是有可能,毕竟张桂芳这吼声声势着实吓人,桥下的水流都仿佛为之一阻,胆小之人听到后肝胆俱裂,跌落下马,也不是不可能,可他们都是名声在外响当当的良将,想凭着嗓门大就把他们吼下马?
砰!
可惜这笑声还没笑完,就戛然而止,姬叔坤两眼一黑,浑身无力,只觉得三魂七魄皆散,魂魄不居一体,精神非常恍惚,几乎失去自我意识,想喊,却喊不出,想挣扎,却动弹不得……
姬叔坤就这么倒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在旁人看来,没有那么多心理活动,就是张桂芳吼了一声,姬叔坤就极为配合的落下了马,这也太丢人了,我们之中竟然藏着个懦夫,张桂芳是你爹?不说姓氏,年龄也对不上啊!
“尹勋,还不下马,更待何时?!”
不等几名周将反应过来,张桂芳又是一吼,正在心中不耻姬叔坤胆小怯懦的尹勋,也极为配合的落下了马。
这正是张桂芳的看家异术,名曰呼名落马之术,专门攻击魂魄,但凡精血成胎者,有三魂七魄,被唤上一声,魂魄不居一体,散在各方,自然落马。
唯一的缺点,是得知道敌将姓名,本来张桂芳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的,奈何周将为了扬名,姜子牙为了贬敌抬己,还特意遣人传递消息,为月旦评送上了自己的姓名。
结果就是,张桂芳都不用费神来一句来将通名或是某家不斩无名之辈,管他是谁,内甲塞张报纸,遇到事儿了掏出来挨个吼就行。
“不好!快冲过去阻止他,不要让他再吼了!”
饶是众将不懂得异术,在接连两人被吼落马后,也是看出了端倪,纷纷拍马冲向张桂芳。
张桂芳当了几年人形扩音器,也不是白当,语速相当之快,嘴皮子动个不停,口吐莲花,顺着月旦评念出了一大票名字:“祁恭、仲忽、叔夜、姬叔x、姬叔x.....还不下马,更待何时?”
不得不说,西岐的武将,尤其是姬发几个兄弟的名字,格外好念,前后就变动一个字,念出来都不带打结,月旦评也极为友好,西岐武将都在文武双全之列,也不用翻着报纸一个个去找。
于是乎,局势可见的一边倒,砰砰砰的落地生不绝于耳。
580.听宣不听调
闻大爷将手中的大军全都交给张桂芳统领,自己乐得清闲,骑着墨麒麟,晃晃悠悠就来到了汜水关。
汜水关里的日子,也甚是清闲,喝喝酒看看报,偶尔下下棋打打麻将,再不就是巡巡关,跟着排练万舞的将士们吆喝几声。
子受走在闻仲身边,两人一同巡关,虽说他比老大爷高出了一个头,但走在身边,就跟孙子一样唯唯诺诺。
他踌躇许久,方才开口:“老太师....”
闻仲自顾自走着。
“老太师....?”
“嗯?”闻仲这才停下步子,一礼后问道:“陛下有何事?”
“老太师...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子受微微垂下头,他在军中折腾了这么久,鲁雄身在其中不明就里,被表面上的辉煌战果忽悠瘸了很正常,闻大爷身处局外,说不定能看出来端倪。
这...就是很可怕的事情了。
而且他也没想到南下的主力竟会在这种时候出现,要是给了周军致命一击,那就麻烦了。
若是按照常理,这支兵马出现的恰到好处,与南北两路的西征兵马合围,很有可能达到十面埋伏,生擒姬发的效果,可事实并非如此。
姬发是寻常人能够擒获的吗?这特么是神话世界不是历史!
别说姬发天命在身,玄之又玄,就是那些盯着商灭周兴的神仙也不可能看着姬发被擒坐视不理,万一把周军打的太惨,让姜子牙提前摇人,局势会变得更加波云诡谲。
那不就回到了原来的封神轨迹了吗?仙神大战,无能为力,鹿台**...
想到这里,子受就觉着身上烧得慌。
“老夫...”闻仲顿了顿,摇头。
他没什么想说的,虽然纣王用兵与众不同,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操作,但不碍事,最后的结果是打了胜仗,这就好了。
再说了,大商兵制百年未有更替,以往还好,碍于因果业力,仙神不会作太多干涉,现在不一样,大劫之际,便少了顾及,做一些改变也好。
虽说人族军队在神仙面前不够看,可一成不变,那肯定就和以前一样,永远是仙神之下的蝼蚁,等仙神纷纷入场,无论是精锐老卒还是杂牌军,都顶不住移山填海改天换日的**力。
反正结果也不会更差,现在就是些小打小闹,一场两场的胜负无足轻重,倒不如做些改变,万一起到作用了呢?
自己是老了,循规蹈矩久了,已经固化了思维,做不出什么改变,纣王既然有心,就放手去做便是,他闻仲来此,不就是来擦屁股的吗?
“万乎!万乎!”
就比如这万舞,虽然吃力不讨好,属于白费力气,但看多了,倒也显得有些威风,至少热热闹闹,挺有人气,隐隐能将精气神汇聚一起,有些妙用。
见闻仲没多话,子受心中的大石也放下了,他就怕老大爷一个不满,三眼一睁,鞭子一拿,那可就凉透了。
两人继续巡关,夜幕降临,关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最后汇成一片通明的灯海,从空中望下去,便是一座巨大的不夜城。
有周军懈怠防守而失关的先例,子受也不会在守关这种事情上含糊,保命苟住才是重点,闻大爷来了之后更是不敢有太多小动作。
“急报!急报!”
就在这时,一骑入关,却是方相、方弼派来的传令兵。
子受与闻仲正好碰上,便直接拦了下来。
“军情紧急!”传令兵接连喘了几口气,才道:“敢当军被姬发领兵埋伏,几乎全军覆没,领军的石将军已报国捐躯,张将军虽然赶到,将周军杀得大败,但并未救下几人,接连追杀姬发,却还是让姬发领着三千人给逃了,而今张将军单骑逐敌,音信全无.....”
这是方家兄弟在打扫完战场后,派人报信来了。
“敢当军怎么了?”子受急忙问道,他倒是不担心张桂芳,小兵对张桂芳这个级别的武将根本起不到作用,别说三千残兵,三万人都没用,单骑追姬发,就算追不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反倒是敢当军,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那传令兵也是紧咬牙关,似乎回想起了那无比壮烈的一幕,围攻之下,敢当军无一人投降,无一人屈服,这是他们这些大商主力军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能做到的事。
“魔家四将呢?敢当军途经佳梦关,又探明了石亭周军虚实,佳梦关的魔家四将为何不一同发兵?”
子受有些恼火,鲁雄分兵的时候,知道石不凡文不成武不就,不能太做指望,所以特意将其布置在北路,经过佳梦关,如此就可以引来佳梦关的援军,实际上佳梦关的兵马与武艺高强的魔家四将,才是北路的主力。
早前魔家四将不出兵支援汜水关,还情有可原,可以用有周军兵马进驻石亭威胁佳梦关来解释,可现在偏偏魔家四将在确定没有任何威胁的情况下,依旧不出兵,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听宣不听调啊....”
闻仲一脸凝重之色,魔家四将可不是什么野路子出身,他们是西方教的弟子,原著中也曾提及这几人是“释门中人”,因而连姜子牙的打神鞭都打不得。
许多年前魔家四将下山投商,闻仲还以为是西方教释放的善意,特意将他们安排到了佳梦关,成为一方守将,不想却成了尾大不掉的麻烦。
再加上之前三山关大疫中曾出现的光头道人,以及南方攻打百越时莫名出现的金光异术,只怕西方教也在这场封神大劫之中有着自己的谋划....
想了许久,闻仲又是摇摇头,这时候,也只能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了。
子受也是一阵沉默,心情复杂,而这时,又是一个急报。
来的是与闻仲一同赶来的水师提督晁雷,他依旧不会游泳,但操船有一手,大军能从南方顺利沿着汉水北上,他也功不可没。
可他带来的消息让人心情更加沉重,姜子牙早已派出数十员战将支援姬发,而单骑追击姬发的张桂芳,久久没有消息传来。
子受心中登时咯噔一下,猛虎难敌群狼,原著中的张桂芳便是被周营数十将围攻,从清晨杀到正午,在无法脱身的情况下用手中枪自杀殉国,而现在,张桂芳又陷入了同样的情况,只怕....凶多吉少。
子受立即招集众将议事,气氛有些凝重。
消息已经传开,众将都已知晓追击周兵不利,虽说南征的主力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敢当军全军覆没,张桂芳也有身陨之险,实在不能说是好消息。
他们望着上首的子受,无比期待这个向来英明神武,运筹帷幄的君王能够拿出些办法。
子受....自然是没什么办法的,因而,他直接叫上了申公豹,问道:“国师,你懂超度不?”
申公豹一愣:“不懂,不懂....”
581.超度
道教和佛教都有超度的业务,但无论是道士还是光头,在商周时期,都还没拓展出这个项目。
佛教的超度起源于唐朝开元年间,也就是子受学坏了的唐玄宗时期,那时候安史之乱平定后,由于常年战争死伤了不少人,玄宗就在每一场大战所在地建一座寺院,因为是在开元年间建的,每一个战场上建的寺院,就统统都叫“开元寺”。
然后国家负责请一些法师,诵经超度死难的军民,类似于追悼会,而佛教的超度,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后来民间的老百姓家里有人去世,也效仿国家,开始请法师到家里做法事、念经为亡灵进行超度,从而传开。
道教的超度起源更早,但没有唐玄宗这种官方操作,因而流传不广,道教的超度又叫炼度,其实说佛教的超度就是道家的炼度换皮改名也没什么,毕竟有的和尚连画符都学了去,释道双绝的大能学去炼度融会贯通也不意外。
炼度最早能推到庄子,庄子当年遇到了一具骷髅,估摸着是寂寞了,就对着骷髅自言自语说了一大堆话,这骷髅没变成美女也没有挨棍子打,而是在晚上出现在庄子梦中,俩人一通聊之后,庄子就说“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这就是炼度的雏形。
不过怎么说,申公豹都是不会的。
“不会就学,堂堂国师,怎能不懂超度法事?”子受大手一挥:“朕也不绕弯子了,汜水关上下将士生前以性命为诱烈火焚关,死后又神魂显化照亮关隘,驱逐周军,敢当军全军覆没,虽是不敌却无一人投降,张桂芳单骑讨逆,更是可歌可泣,朕的意思很明白,这些人死的轰轰烈烈,以身殉国,实为万古楷模,这里所有人能活着,皆赖他们,但他们死后归往何处?汜水关的将士可曾有好好安息?敢当军的将士可曾看到周军大败?张桂芳又可曾找到回大商的路?”
“朕要率所有人,亲自超度亡魂,送他们最后一程,朕轻简祭祀,但这一次不行,一定要让阵亡的将士们,走的风风光光,漂漂亮亮....”
说到此处,无数人唏嘘感慨。
其实这也是为世道所不容的,乍一听,纣王重新注重祭祀了,这是洗心革面改过自新的好现象啊!十罪里头不就有一条陈列纣王轻简祭祀,糊弄了事吗?!
实则不然,纣王所谓的超度,依旧没有透露出使用人殉、人牲的念头,几番大战,俘虏了不少周军士卒,换做以往,肯定是将这些人当做了人牲、人殉,用作祭祀,可这些俘虏都吃着喝着,毫无性命之忧。
而且超度、祭祀的对象也有问题,打赢了,你就祷告上苍啊!以前的人牲、人殉也不是给阵亡士卒用的,是给天神、先祖看的,让他们看看后人的功绩,表明一下君王的作为。
至于士卒...是什么东西?打仗工具人罢了,也配?还想风风光光,漂漂亮亮?
张桂芳是将军,勉勉强强配得上这八个字,剩下的人呢?
汜水关将士,那也是普通人,在礼制之下,怎么可能有风光大葬?有个墓就不错了。
至于敢当军,就更加不堪了,这些人可都是奴隶出身,以往要是死了,也没人理会,若是不碍着事,甚至都没人管没人埋,也想风光大葬?
可纣王,还是下令了。
众将表情复杂,阵亡的都是同僚,他们说不出坏话,但他们很明白,这是逾越的。
而闻大爷或许是年纪大了吧,面上虽挤出笑容,但眼里浑浊,不禁湿润了,他看得通透,知道纣王一片哀悼之心,可世人不知,只怕此举一出,少不得口诛笔伐。
不过老大爷并未过多阻拦,这些年了,纣王也成长起来了,做事有自己的担当。
他定了定神,道:“陛下既然提出超度,必然心中已有思虑,到底该如何行事,还请陛下解惑。”
“对!”子受见闻仲不反对,心中更是轻松,道:“所谓仙神可欺,人不可欺,因而,咱们祭祀天神,可以糊弄了事,也可以省去麻烦不祭祀,但这超度英灵,步步都不能错的,处处都得有规矩,什么样的人,该行什么礼、该说什么话,什么样的幡应该放在哪里,要有几面,什么样瓜果,什么样的祭礼,处处都需小心谨慎,这……并不是说会冲撞谁冒犯谁,也不是说遵守礼制,而是....”
“对英灵的尊重....”
等了一会儿,子受见众人消化的差不多,便继续道:“来人,准备旗幡,设阴阳坛,摆上敢当军阵亡将士牌位,鲜花供果,三荤四素不得少,当然还得准备一些要以纸写画的钱财.....”
子受也不太清楚超度的章程,但不碍事,反正他是发起人,现编就行:
“大体上,就是这样,国师替朕做个章程,从今夜开始,点燃数十个篝火,一旦火光黯淡,就把海螺、麝香扔进去助燃,木料都得用沉香木,火焰最起码得燃起五丈,香味务必数十里可闻....”
古往今来也没有这种规模的超度,子受不知道怎么样布置才算铺张浪费,索性抄了下隋炀帝的篝火晚会,据说李世民布置的“燃庭燎”,就是除夕晚会,也不过是隋炀帝篝火晚会十分之一的规模。
至于以汜水关目前的条件能不能做到,倒是另说,必须以这种夸张的布置表明浪费的态度,最好能让各路诸侯再因此攻讦一番。
好一会儿后,子受叹了口气,道:“这些,不可轻慢,此非家祭,而是国祭,诶....”
说到这里,实在有些心酸,朝代更替,封神大劫,因此而死的人,太多了,这还只是刚开始一年而已,尽管知道阵亡之人能成为天兵天将,张桂芳甚至能从人一步登天封为神,子受心里也不好受。
尤其是敢当军的将士,他们是西岐的逃奴,又会有多少亲人呢?哪怕是抚恤也弥补不了什么,超度算是为英灵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反正为世道不容,规模之大前所未有,让人们知道了特意为小兵小卒做大规模的超度,又是一笔昏庸值,而姬发那边,也肯定会以此攻讦自己,落井下石。
582.魂归来兮
将超度英灵的事情布置下去后,子受闲着没事,决定随意走走,散散步。
闻仲跟了去,虽然关内很安全,可万一有些不在乎因果的一根筋呢?
子受身边伴着闻仲,带了几个近卫,一行人人默声不响出了营,这次不是巡关,只是到处走走。
关内的戒备比之关墙上要稍稍松懈一些,巡视的士卒不多,倒是万舞的呼喝声不断响起。
不过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余声音,也没什么烟火气息,只有关墙与大营中星星点点的火把,发出暗淡的光。
毕竟关内的百姓都被迁走了,夺回汜水关后,也还没来得及迁回来,人少了许多。
夜晚的静谧中带着清冷,却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宁静,而是几分松风凄清。
子受在关内转了半圈,最近日夜颠倒胡吃海喝,打仗也是兵将出力,自己毫不费神,离了皇宫,连多人运动都没有,一天没有半点运动量,容易长胖,因而散步是必须的。
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河边,这条河是弯曲的,从汜水关南门之西穿通,这里已经没什么光亮,只有天上的皎月繁星,夜色朦胧下,有些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地。
深秋的寒夜冰冷彻骨,河边没有遮掩,风更是大,也就是近卫们体积够大,子受被围在里头,基本吹不到什么风,而他们自己则是脂肪多,身上还披着盔甲? 任寒风怎么吹,都没什么感觉,要是换做普通人,一股风吹来? 免不得一阵哆嗦。
不过虽是冰冷彻骨,河边的人却也不少。
河中取水的士卒倒是不多,多得是围着烧着一堆不甚明亮的火焰? 跳着万舞的士卒,每个火堆处,还有一人不时抛撒纸钱? 口中念念有词:“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同样被近卫们围起来的闻仲显得有些矮小? 但他身体挺得笔直,老大爷轻声道:“陛下? 超度的法事还需要几日时间准备? 这是士卒们在自发祭奠。”
子受点了点头,有沉香木、海螺、麝香的奢靡篝火? 仅限于大营之中,而且虽然有十来个? 也顶不住将士们太多? 于是一些凑不上的士卒? 就自发找了地方? 另寻祭奠。
子受与近卫们望着这些蹦蹦跳跳的士卒们,面上肃穆无比。
平常的万舞极有气势,威武不凡,上了战场说不准真能唬住些胆小之人,现在同样是万舞,但少了几分威武,多了几分悲壮。
这些士卒之间的关联其实不多,同吃同住同跳万舞,现在不能同吃同住了,好歹能跳跳舞。
见着这些,几个近卫的眼圈忽然有些湿润,他们忽然回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北海之战,那是三百近卫的初战,也是相当惨烈,死得没剩几个。
而闻仲同样如此,几十年东征西讨,见到的阵亡牺牲又怎么会少?
想到这里,老大爷心里甚至有些上去烧几张纸钱,为战死的弟兄跳一支万舞的冲动,即便迟了几十年。
不知过了多久,河边的士卒已经散去,子受吸了吸鼻子,嗅着空气中的烧纸钱味,其实这味道大,烟浓,容易刺激呼吸道引起过敏或者咳嗽,不过他还是连吸了几口。
“咳咳...”良久,子受忽然问向殷破败道:“老太师啊,老太师是三朝老臣,入行伍东征西讨数十年,可曾后悔过?”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闻仲怔了一怔,随后摇头道:“有什么后悔的,为国杀敌,便是死,也死得其所。”
子受轻叹道:“为什么要打仗呢....”
闻仲一时语塞,眉心的眼睛白睁半闭,在臣子说出死也死死得其所的话后,君上不宽慰一番就算了,还突然说出为什么要打仗这种话,这叫人作何感想?
多端寡要、优柔寡断,满足了无能之君的必要条件,简直浪费感情。
其实这不过是子受的真心话,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太大改变,现实面前,他可以妥协可以成长可以面对事实,他知道必须要出兵,要打仗要死人,但心底就和所有寻常百姓一样,不希望战争。
以前还好,没有大败,鲁雄攻打汜水关不利,再怎么败,也没有败到全军覆没的地步,依旧能重整旗鼓,最后还能发起反攻,因而感触还没多深。
可现在敢当军全军覆没,张桂芳生死不知,加上烧纸钱过后浓厚的烟火气,这一切无时无刻都在触动着子受的情绪。
不过这都不妨碍老大爷的拳拳报国之心,闻仲言语间带着些教训的意味,道:“诸侯不臣,陛下出兵征讨,理所应当,这战事,也是他们挑起的,错在于他们,有陛下这样不愿战争的君王,是天下之福,待到讨逆事毕,定能回归四海升平的祥和之景。”
子受一听,不过是触景生情感叹一番,也要受一顿夸,这还了得?
他立即反驳道:“姬发为西岐而战,贵族为一族而战,何错之有?这天下人,谁不是为利益而战?姬发是大商的逆贼,却也是西岐的天子,说自私自利也好,朕又何尝不是?讨伐不臣,不过也是为了大商不灭,能继续当着一国之君,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罢了。”
子受越说越起兴,索性将之前的种种行为洗黑一番:“说到底,朕啊,这么多年做的事情,是好也罢,是坏也罢,或称赞或诋毁也罢,不过是和这些人一样,都是为了一己之私罢了。”
闻仲一愣,哈哈笑道:“老臣又如何不是一己之私呢?若不是托大商气运,老臣为何要护商?老臣因而让将士们征战杀敌,看来老臣也逃不了这一己之私,一己之私也好,为国为民也好,初衷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了什么事。”
子受沉默了一阵,就是这样,才有了这一大堆的问题啊!
不过现下也没什么办法,他蹲下身捡了根树枝,在一处没有烧尽的钱纸堆中戳了几下,戳出火星后闭上眼默念了几句,随后站起身,裹紧身上的衣甲:“这儿还是太冷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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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汜水关外传来了号角声。
那是从周军之中传来的。
姬发伏击敢当军成功,虽然被张桂芳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解了南宫适大军遭受南北夹击之险。
合围的兵马仅剩高继能一路,对付起早有防备的南宫适并不顺利,先是强攻了一阵,后来得探马来报姜子牙已经引大军前来,半日便能赶到,高继能见势不妙便撤兵了,于昨日回到了汜水关。
此时的号角声,便是姜子牙、姬发、南宫适汇合后,听闻商军要为死去的将士超度、祭祀,特意领军前来。
倒不是攻关,而是为了安随军诸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