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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破裂

    钱守义与钱文东再一次爆发了严重的冲突。

    李敢率三千骑兵正在赶往宜春,其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事已至此,想要善了,只怕已经不可能。但在对敌策略之上,钱守义与钱文东两人却又无法统一起来。

    钱文东希望据城固守。

    虽然宜春城破损严重,连大门都没有了,但这并不是不能解决的问题,只消土木作业,便可以将大门完全堵起来。

    在钱文东看来,与唐军野战,是没有丝毫胜算的,有坚城不用,那才是傻瓜。更何况这一次刘信达占了宜春之后,杀的人还是很有限度的,城里遗留下了大批的青壮,这些人完全可以组织起来,或者说将他们逼上城墙来协助本军守城。

    更何况这一次李敢带来的也是骑兵,骑兵不擅于攻城,自己据城而守,李敢必然不会舍弃本方长处而强行攻城。肯定会再调动步卒跟上之后再对宜春展开进攻。

    但这是需要时间的。

    而在这一段时间中,江西观察使钱文中也可以将已经集结起来的大部队源源不断地运向宜春,在这里形成与唐军的一场大规模对峙。

    虽然钱文中不想与唐军达成这么一个态势,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地步,也就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了。

    钱守义是他儿子,难不成钱文中还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唐军杀了不成?

    钱文东认为,唐军目前并不想与江西或者说是与南方联盟展开大规模的战斗,要不然,他们早就挥军南下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磨磨叽叽。既然如此,那就来一场大规模的对峙,说不定能取得不错的效果,从而赢得与对手谈判的机会。

    在钱文东看来,唐军死了十二个小兵而已,算不得什么大损失。李敢只不过是面子上下不来而已。如果双方能停战,哪怕给唐军赔偿也是可以的。

    只要能谈,总是能谈点什么出来的。要是操作得当,保住宜春,保住萍乡也不是不可能的。

    两人大吵了一架,不过这一次,钱文东却是占了上风。

    在场的大部分将领,都站了钱文东的这一边。

    一来,是钱文东说得极其有道理。

    二来,自然也是因为北唐军队威名赫赫,特别是北唐骑兵,更是名震天下。

    与北唐骑兵比起来,江西观察使府的骑兵,自觉矮了对方一等,如果真厮杀起来,那是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谁也不想死啊!

    如果能不死,那自然是极好的。

    钱文东占得了压倒性的优势,钱守义无比气闷,却也只能同意了。他又不傻,当自己最嫡系的下属,都不同意自己的方案的时候,他除了妥协,还能怎么样呢?

    在这样的局面之下,钱文东还真有可能夺了他的兵权。毕竟钱文东是他的二叔,这些骑兵将领,并不会觉得就背叛了自己的父亲。

    钱文东当即开始安排守城事宜。

    宜春所有人都被逼着出了门开始修建城墙的破损之处,临时制作的滚石,擂木之类的东西,也源源不断地搬上了城墙。

    而在宜春还没有完全准备完全之时,李敢带领着的三千骑兵,已经抵达了宜春城外。

    此时,钱文东又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决定亲自出城,与李敢好好地谈上一谈。

    城门,已经堵死了,钱文东坠城而下。

    而在城外,他事先准备好的十二具棺椁之中装着十二名唐军斥候的遗体,以及这些士兵遗留下来的马匹,能打到的私人物品以及武器装备,钱文东都打了包,一并送往李敢军中。

    可以说,为了能与唐军和谈,钱文东还是费了不少的功夫与心思的。

    赤手空拳的钱文东走在最前面,数十名从宜春城抓来的青壮们抬着十二具棺椁,停在了离李敢军阵数十步开外。

    一名唐军军官纵马而来。

    “某家钱文东,江西观察使辖下行军司马!”钱文东抱拳一揖:“求见李敢将军。这里面,是十二名贵军士兵的遗体。”

    唐军军官没有理会钱文东,而是走到了棺椁之前,两手用力,推开了棺盖,凝视着里面的那一张面孔。

    第一副棺椁之中的就是沈老三。

    致命伤是胸腹之间的一枪。

    唐军军官看着这张熟悉的脸,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说起来右千牛卫中的军官,不认识这个老兵的人,还真是不多。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接受过沈老三特训。沈三秋的那些本事,对于每一个唐军来说,都是非常需要的东西。

    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沈三秋的脸颊:“三哥,你且慢些走啊,弟弟们还得给你送些东西过来呢!”

    合上棺盖,军官仔细探查了另外十一具棺椁内的遗体,这才转过身来,对钱文东道;“走吧!”

    看着钱文东与军官两人向着这个方向而来,远处的李敢挥了挥手,两翼各有数百骑兵立即奔出向前,开始警戒,而剩下的骑兵,却是随着李敢齐唰唰地下了马。

    一名司号兵吹起了悲怆的调子。宛转凄凉的调子中,留在原地的骑兵们齐唰唰地单膝跪地。

    “接兄弟们回家!”李敢吼道。

    数十名唐军士兵奔了出去,从那些青壮们的肩上接过了十二具棺椁,扛在肩上,向着大部队而去。

    钱文东的心里凉了半截。

    唐军的鼓号很悲怆,但他们的战意,却在这悲怆的调子中,一节一节地拔高着,愈走得近了,他愈是能感受到这一点。

    “李敢将军!”看着那些棺椁被运到了后方,看着李敢的部下重新翻身上马,钱文东长吸了一口气,走到了扶刀而立的李敢的身前,抱拳一揖。

    “你们还有何话可说?”李敢冷声问道。

    “这是一个误会!”钱文东道:“对于十二名贵方军卒的死亡,我深表遗憾,为此,我方愿意作出赔偿。”

    李敢冷笑一声,眼睛越过了钱文东,看向了他后方的宜春城,淡淡地道:“好啊,交出杀害我方士卒的凶手,退出宜春城,这事,便算了啦。”

    钱文东抗声道:“李将军,宜春是属于我江西观察使府的。”

    “宜春已经被流匪刘信达攻陷之后放弃了,属于无主之物,我方士卒既然已经抵达,而且插上了我军旗帜,那就是我们的地盘了。你们杀害我方士卒,侵略我方领地,我作出如此处置,已经是格外忍让了!”李敢瞪视着钱文东。

    “李将军,你这是在强人所难!宜春从来便属于江西观察使府,我们只不过是来收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而已。”

    “当我们的军卒插上我们的旗帜之后,这里就不属于你们了!”李敢道。

    “李将军,你这是要与我们开战吗?”钱文东怒道。

    “算不上开战,只是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罢了。就算是开战,也是你们挑起双方的冲突的。如果你们不杀害我方士卒,何来今日之事?”李敢冷笑道。

    “今日方见识到什么叫做强辞夺理。”钱文东无奈地叹道:“可是李敢将军,现在我方已经宜春城内做好了布防,三千精锐加上数千青壮,凭着你这三千骑兵,你能攻下来吗?观察使府调集的数万大军,正在向着宜春急速赶来,李将军准备如何自处?正想挑起双方大规模的战事吗?我想,这也不是长安,不是你们的皇帝陛下所想要的吧?”

    “我们的皇帝陛下想要什么,你们又怎么知道?”李敢大笑:“李某作为前线将军,只知道我的十二名士兵被你们杀死了,他们为了捍卫我大唐的国土,英勇牺牲了,如果不为他们报仇雪恨,我如何向大唐数十万军队交待?”

    “李将军这是一定要战了?李泌大将军同意吗?”钱文东怒道。

    李敢哈哈一笑:“有我这三千骑兵足矣。钱文东,我也不杀你,你回去吧,却看看我是怎么攻破你这宜春城的。”

    钱文东懊恼地垂下了脑袋。

    不管李敢打不打得下来宜春城,只要开战,就不是他想要的。就算击败了李敢又怎么样呢?接下来必然是唐军的大部队源源不断地赶过来,最终形成唐军整个右千牛卫与江西观察使府的全面对峙。如果江西得不到其它南方节度的支持,江西如何支持?

    向峻倒的确是正在赶来的途中,但凭着他带来的仅仅万余兵马,便能改变战场之上的劣势吗?

    看着凛然而立的李敢,看着那些按刀怒视自己的唐军士卒,钱文东长叹一声,转身向着宜春城走去。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只能一战了。

    只有打赢了,才能再接着谈。

    要是打输了,啥也不用说了,以前所有的谋划,便全都落在了空处。

    看着钱文东怏怏而回,钱守义却是兴奋不已。

    打一仗,让小瞧他的唐军好好地瞧一瞧,他们江西兵是不是可以由着他们随意欺负的。他也想看看,凭着一些骑兵,没有任何的攻城器械,对方到底怎以攻破宜春城。

    早前他们只不过死了十二个人,那这一战,自己便让他们死上一百二十人,一千二百人。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简单地战斗

    战斗的爆发,与钱文东钱守义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在钱文东重新被吊上了城墙之后,两只脚还没有站稳呢,对面的骑兵已经发起了冲锋。

    钱文东愕然转身看向飞速冲过来的骑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不成北唐的战马还长了翅膀不成,能飞上来?

    骑兵的人数不多,只有百余骑,相互之间拉得极开,速度之快,让城上的同样是骑兵的对手,瞠目结舌,以这样的速度,一个不慎,只怕就会撞到城墙之上,筋断骨折都是轻的,丧命是大机率的事件。

    然后,这些城头之上的江西骑兵便看到了让他们叹服的控马技巧以及人马合一的最完美的技术。

    在那百余名骑兵借着战马的冲击力,将手臂抡到浑圆,一个个带着火星的黑砣砣就飞了起来,然后他们只凭借着腿上的技巧,便操控着战马划过了一道弧线,险之又险地在最后的关头,转向而去。

    城头之上的骑兵,青壮还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的时候,钱文东与钱守义两人却已经面色大变。

    “手雷!”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叫了起来。

    普通的士兵不明白这玩意儿的厉害,但他们二个,却是从向真兵败之后一些详细的情报,知道了唐兵的这种武器。

    钱文东反应极快,第一时间便按着钱守义蹲了下来,脚尖一挑,已是将身边的一面大盾挑了起来,两人一面靠着城墙,一面用大盾紧紧地覆盖着了自己。

    轰隆隆的爆炸之声连绵不绝地响起。

    城墙之上,惨叫之志的,惊呼之声响了起来。

    最后一声巨响之后,钱文东只觉得持盾的手臂受到了一阵阵大力的冲击,直到这种冲击力完全消失,他这才丢开了盾牌,站了起来。

    城墙之上全乱了。

    四处都躺倒着士兵,有的死了,有的还痛苦地在地面之上翻滚着,有的倒在那里,人还没有死,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下一下地抽动着,绝望地看着钱文东与钱守义。

    城上的江西骑兵目瞪口呆,还没有从突然的打击之中反应过来,而那些被刀子和鞭子逼上城墙来的青壮,则完全炸了锅。此刻,他们正争先恐后地向着城墙之下涌去,斜梯之上挤满了这些人,有的人站立不稳,被挤得直接摔了下去。

    钱文东脸色煞白,一把抓住钱守义,厉声道:“守义,带着你的人,马上走,从南门走。我给你断后。”

    “出城,与他们决一死战!”

    “怎么打,怎么打?”钱文东怒吼道:“你看看,我们的兵,乱了,我们的马,惊了,你快走!”

    钱文东推搡着钱守义,摧促着。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爆炸的巨响声中,在腾起的股股烟雾之中,有一名唐军骑兵,却是没有离去,在烟雾的掩护之下,他拎着一个裹得紧紧的如同被子一样的方块,冲进了城门洞子里,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那些那些堵塞城门的杂物之中。

    因为时间有限,钱文东与钱守义两人并没有足够的土石方来堵塞城门,只是寻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木料,拒马,鹿角填了进去,这对于步兵或者不足,但对付骑兵却是足够了。

    就在钱文东摧促钱守义的时候,比先前更猛烈的爆炸之声传来,这一次,连城墙摇晃了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塌下去。

    “城门被炸开了!”下方,传来了士兵们惊慌失措的喊叫之声。

    钱文东霍然转身看着城外,那边,李敢的将旗已经举了起来,数千骑兵齐声呐喊,摧马向着城门洞子进逼而来。

    “守义,快走。记住今天这一场战斗。”钱文东大声吼叫起来:“北唐人已经改变了战斗的方式,以后的战斗模式,与过去截然不一样了。”

    “二叔,要走一起走!”钱守义看着城外进逼而来的唐军骑兵,再看看乱成一团的城内,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如果说他的士兵们还保持着最基本的一个战士的素质的话,他们的战马,可就完全不成了,士兵们在努力地控制着他们的战马。

    “那就谁也走不成!”钱文东吼道:“你二叔老了,新东西也学不来了,也无法适应新的战斗方式了,你还年轻,这一次的经历,这一次的失败,就是你最好的财富,回去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与北唐人打仗吧?别忘了,他们不但有手雷,还有火炮,你也看到了,再坚固的城墙,也架不住火炮的轰击的。快走!”

    破城很容易,城内的战斗,却出乎了李敢的意料之外,江西兵的抵抗异常的顽强。不过想想也是,这些人都是钱文中的老底子,平素都是被钱氏喂饱了的,其中的绝大部分,都与钱氏有着转弯抹角的关系,纯粹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有了这层关系在,也就不怪乎如此的拼死抵抗了。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战斗这才宣告了结束,李敢就在沈三秋那十二个的棺椁之前,看到了被抬过来的钱文东。

    钱文东受伤极重,看起来,绝对是活不了多久了。

    “钱守义呢?”李敢看向走过来的数名军官。

    “将军,钱守义跑了,方泽正带着人在追他!”一名军官道。

    李敢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转过身来,看着钱文东,道:“你活不成了。看在你给我的士兵准备了棺椁的份儿上,我也会给你准备一副上好的棺木而且把你送还给钱文中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钱文东嘴角抽动了一下,点点头:“多谢。”

    “没什么话要留下吗?”

    钱文东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身体,道:“我们钱氏,并不想与你们对抗,所以你们抢了九江,抢了我们这么多地方,都一直在忍让,可是你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

    “天下一统,这是我们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所有挡在我们前进路上的人,都会被我们碾碎。”李敢蹲了下来,看着钱文东道。

    “我们钱氏是可以投降的,我们愿意成为李泽的臣子。可是,你们为什么连谈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呢?”钱文东激动起来,身体扭动,血沫子便从嘴里一股股的涌了出来。

    李敢瞧了他一会儿,摇摇头道:“不是没得谈,只是你们需要放弃一切。放弃你们现在的权位,放弃你们现在既得的利益,做回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你钱氏愿意吗?只要你们愿意,我李敢就能保证,你钱氏不会有人再死了。”

    “凭什么?”钱文东道。“凭什么要我们放弃,我们现在的一切,也都是我们钱氏死了无数人才挣下来的。”

    “江西是大唐的江西,不是你们钱氏的江西,这样的回答,足够了吗?”李敢道:“既然你们不愿意放弃,那就只能一步步的走向灭亡了。”

    “器虽利,却也不见得无往而不胜。”钱文东道:“兵家之事,从来没有百战百胜一说,我们总是能找到对付你们的方法的。”

    李敢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我们大唐,也从来没有把犀利的武器当成百战百胜的保证。我们百战百胜的保证,是我们对所有大唐百姓的责任。钱文东,你去过北方吗?你去过我们公子治下的那些区域吗?如果你能去一趟,瞧上一瞧我们那里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再看看你们这里,老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们百战百胜而你们只能步步后退了!”

    钱文东沉默了下来。

    北方的富裕,他们当然知道。

    “往后,我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兴许都用不着我们派出大军,你们自己内部就会先出问题。人,都是向往好生活的,当时你们钱氏能在江西兴起,是因为你们钱氏能带给江西人平安,是你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江西的乱局。所以,江西人选择了你们。但现在,你们给不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了,而我们能给,所以,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就会被抛弃了。老百姓会用他们的脚来说话的。”

    钱文东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空,眼神却是慢慢地失去了所有的神彩。在李敢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口气终是没有接上来。也不知道他最后到底听清楚了李敢的话没有。

    李敢摇了遥头,伸手替他闭上了眼睛。

    “来人,寻一副上好的棺椁,把他收敛好,再寻几个俘虏,让他们带着钱文东的棺材,回去吧!”李敢站了起来,大声道。

    新余,逃回来的钱守义跪在寒风之中,以额触地。闻讯而出的钱文中急步从大厅之内冲了出来,看着钱守义,身子晃了晃,突然从一边的士兵手中抢过了一根马鞭,没头没脑地抽了下去。

    钱守义倒也是硬气,被抽得满头满脸的血,却仍然趴在哪里纹丝不动,直到周围军将涌上去,一把将钱文中抱住。

    “为什么不听你二叔的话?你害死了你二叔!”钱文中怒骂道:“你害死了他。”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心胸

    李泌亲自赶到了宜春。

    在给十二勇士上了一柱香,烧了一些纸线之后,这才随着李敢进到了对方的临时中军大帐之内。

    “我们已经全面接管了宜春城,现在城内,正在进行安抚,救灾,善后等一系列事宜,就是不知抚民官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大将军要摧一摧后方,就是因为他们抚民官派出的速度太慢,这才耽搁了我的时间,要不然,沈立秋他们十二个,也不会死了。”李敢情绪有些低落。

    李泌点了点头:“报告早就送上去了,不过你也要明白,朝廷有朝廷的难处,选派合格的官员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既要通晓朝廷政策,又要有处理此类事情的丰富经验,即便有合适的人手,赴新之前,也还有许多其它方面的事情要处理。没有那么快就赶到。”

    李敢无言,只是叹了一口气。

    “沈立秋他们这些人的事情,我已经用八百里加急的奏折送到了朝廷,请求朝廷给予他们高规格的表彰,想来是没有问题的,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给我们右千卫长了脸的,也给你李敢长了脸,毕竟他们都是你的直属部下。”李泌道。

    “我倒不需要他们给我长脸,沈立秋,可惜了的。”李敢闷闷地道。

    李泌看了李敢半晌,道:“你情绪很不好。”

    “能好吗?大姐?”李敢抬头看了李泌一眼。

    “为了左骁卫的事情。”李泌追问道。

    李敢垂下头,没有作声。

    李泌冷哼了一声,“李敢,你好好想一想,你与何塞相比,优势在哪里?”

    李敢张了张嘴,竟是没有说出话来。

    “想不出来吧?”李泌道:“何塞从军时间比你早,参加过的大战比你多,立下的功劳也比你多。而你的优势,是秘营出身,又做过公子的亲卫统领,但这些资历,能得到下面士兵们的敬畏,但却不见得能让他们敬服。何塞就不一样了,他一直呆在左骁卫,从一名基层军官,一步一步地奋斗到了今天。所以,当尤兵部提出由何塞接任之后,整个军事委员会是没有人反对的。”

    李敢叹道:“我知道,我也不是不服气,我只是有些想不通,既然如此,又何必调我去左骁卫当副将呢?这不是让我丢人现眼吗?”

    “真是小家子气!”李泌斥道:“朝廷调你过去,自然有朝廷的考虑,你需要做的,就是去做好自己的事情,好好地辅佐何塞。李敢,你可不要跟任晓年一样。任晓年当年一步走错,到了现在,步步落后于何塞,可以说,他今后的成就,是绝对赶不上何塞的。但真要论起能力来,任晓年的能力,可是要比何塞要高出一筹的。”

    “人有时候,自以为走了捷径,上了快车道,却殊不知这条捷径的前途却是有限的,到了顶,就没法子了。”李泌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李敢,道:“我们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就算不是一步登天,也比何塞,任晓年这些人占了更多的便宜。但做官做到了我们这一地步,朝廷要看的,可就不仅仅是能力了,胸怀,视野,德性等都成了考察的要求。你要知道,能走到我们今天这个位置的,能力即便有差异,也差不了多少,这个时候,其它方面的考量,便就更多了一些。你想要走得更远一些,就必须要在这个上面加强修养了。如果你不能放宽心胸,一片敞亮地去帮着何塞做好左骁卫的事情,你大概率便也要和任晓年一样,很难做到一卫大将军了。”

    李敢悚然而惊。

    “大姐尽管放心,我心里不舒服是不舒服,但绝不会因此便耽误了公事的。”

    李泌点了点头:“你这一次去左骁卫,倒也不是要你何塞成为朋友。该争的,你还是要争,不过这只能是为公,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敢点了点头。

    “本来还想置酒为你送行的,但出了这件事,就算了吧,接下来的事情,你便交给任晓年吧,明天任晓年就会赶到宜春,你收拾收拾,先回长安述职,然后便去左骁卫报道吧!”李泌道。

    “任晓年接了我的位置,谁接任晓年的?是本军提拔,还是从外面调来?”

    “从外面调来。”李泌道:“据我所知,是要调一个擅长山地作战的人来接任晓年的位置,以后我们在南方作战,可不比在北方了。地形要更复杂,山地作战,是我们不可避免要面对的。”

    “听说李睿要调到西北去了?”李敢起身,为李泌倒了一杯茶,问道。

    李泌点了点头:“李睿已经去长安了。这个冬天,他就会去西北哪边报到了。接下来两年的重点,便是吐蕃了。这小子一直都机灵,也有手腕,这一点,他可又踩到点儿上了,搞不好打完吐蕃,他就能成为一卫大将军了。”

    “李存忠退下来了,不是还有韩锐吗?”

    “韩锐的年纪不比李存忠小。”李泌摇头道:“而且打下了吐蕃,这支军队要长驻在哪里,不用一个放心的人掌控,军事委员会的人睡得着觉吗?打下来或者并不难,但要哪里真正的归心,不知要到啥时候呢,毕竟这块土地,以前可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而且还是我们大唐长久以来的敌人。不比南方,拿下来了就拿下来了,百姓们不会有太多的抵触心理。反对我们的,主要是那些地主豪绅权贵,人不多,要是不识相,杀光了也不算什么事儿。”

    “大姐,我听说最近的一次最高委员会会议,咱们公子就遭到了挫折,他提出的增加水师军费的事情,被其它几个委员一起驳回了,公子是不是很生气?”李敢压低了声音,问道。说到这里,李敢身子往后一仰:“公子这是作茧自缚。李浩给我写了信来,气得跳脚呢!这一下子,他的梦又要往后推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只怕这正是公子想要的。”李泌摇头道:“一次性地给水师的费用翻番,提出这样的计划,本身就不切实际,公子大概率是在试探最高委员会,看看他们敢不敢质疑。”

    李敢恍然大悟,“这下子倒是试出来了,我就不信公子会开心。”

    “你还是没有搞明白公子倒底要做什么!”李泌翻了一个白眼,“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你自己去慢慢体会吧!”

    两人正自聊着,秦宽却是急步走了进来,向两位长官行了礼,道:“江西观察使遣使前来求见大将军。”

    二人都是一愕。

    “来得是谁?”李敢问道。

    “判官钱文西,也是江西观察使钱文中的三弟。”秦宽道。

    刚刚弄死了钱文中的二弟,他又派了三弟过来,李敢哧笑道:“他们倒还真是不怕死,这个时候过来,也不怕我们把他撕碎了嚼来吃了。”

    李泌站了起来,道:“既然来了,那就是客,我们就去见见他。这个人在江西观察使府算得上是二号人物,比钱文东还要更重要一些。”

    钱文西只带了两个随从,真正的轻车简从地到了宜春。

    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灵棚之前的李泌与李敢,钱文西叹了一口气,先是径直走了灵棚,给十二勇士上了一柱香,又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走到了李泌李敢身前。

    “见过大将军,见过李将军!”他抱拳行礼,又看着李敢道:“感谢李将军收敛了我二哥的遗体并送还给了我们。”

    “来而不往非礼也。”李敢冷然道。

    “钱判官,屋里头说话吧!”李泌伸手延请,“你此来,想必是钱观察使有些事情要对我们讲吧?”

    钱文西重重颔首。

    进到屋内,钱文西开门见山:“这一次是一个误会,是守义这孩子年轻气盛,我家大兄已经剥夺了他的军权,将他关了起来。”

    “这是钱氏的家事,我们无权置喙。”李泌摇头道:“但是如果侵犯到了我们的利益,我们必然会迎头反击。”

    钱文西脸憋得通红,半晌才道:“李大将军,家兄并无意与你们为敌。”

    “有意无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李泌笑道:“钱判官,大势所趋,钱观察使真以为挡得住我们吗?想要保全钱氏,该怎么做,我想你们心里一定是有数的。”

    钱文西摇头道:“这并不是我钱氏一家的事情。李大将军,钱氏也是由无数人组成的,这些人依附于钱氏,同时又是钱氏生存的根本,钱氏想要做什么事情,自然要顾及到所有的人。如果大唐的政策能有所松动,我们自然是愿意归降的,但以现在大唐所实施的政策,我们这些人,除了抵抗到底,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李敢哧笑了一声,偏过了头懒得理会。

    “这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李泌道:“那钱观察使今日让你来想说什么呢?”

    “以前你们所占的地方,占了也就占了。”钱文西道:“但自今日始,以现有的实际控制线为界,两家暂时罢兵,互不侵犯,如果你们还要得寸进尺,说不得我们也只有拼命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有所得

    钱守义的三千骑兵在宜春与李敢所率领的北唐铁骑一触即溃的消息传到了萍乡之后,刘信达沉默了良久,才对腾建,刘布武,刘谙道:“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什么要放弃九江这块根据地,去当一个流寇了吧?”

    腾建几人都苦笑着摇摇头。

    “打不赢啊!”刘信达叹息道:“时间拖得越久,这种差距就会越大。可笑南方联盟还天真地以为,李泽是因为这些年连年征战,国力不济所以想要休养生息,而他们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统筹各方势力。李泽真想动手,哪里需要动用太多的兵马,两三个卫的军队,便足以横扫南方了。”

    “既然如此,李泽为何不打呢?”刘布武不解地道。

    刘信达道:“李泽已经将这个天下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既然是自己的东西了,他当然不希望将东西打烂了。毕竟现在南方联盟还有着一定的实力嘛?打烂了,他心疼。所以拖一拖,逼一逼,南方联盟自己内部就会先出现问题的,不说别的,光是军事上的压力,就足以让南方的经济在崩溃的边缘摇摆。”

    “南方还是很富有的!”刘谙道:“完全能够做到自给自足。”

    “如果没有外在的压力,南方的确可以做到自给自足。”刘信达道:“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为了练出一支强大的军队,南方联盟就必然要不停地加税,加赋,征兵。这几年来,南方人的压力已经很重了,很快就会坚持不住,而李泽也绝不会让他们轻松的,军事上暂时不动,经济上是肯定会使出各种手段的。”

    腾建微微点头。

    “更重要的是,南方很难将各方势力统合起来。别说是各个节度使了,便是一个节度内部,只怕也是矛盾重重。大量的财富是拥有在那些大家族手中的,而这些人,恰恰又是不交赋税的,这些拥有大量财富的人,想得是如何自保,有钱,他们也只是将钱用在加强自己人的力量之上。说起来,南方的力量还真不差,可是却掌握在不同的人手中,想要让大家上下齐心,简直就是做梦。所谓有功便来抢,有过便往外推,好事抢着干,难事谁都不想干,这样的做法,岂能是李泽的对手?”

    腾建道:“而且李泽打压的是大地主,大豪强,对于商人,还是相当友好的。所以南方的那些大商人,只怕现在心思便活络得很。”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我才要跑!”刘信达道:“跑得远远的,跑到李泽够不着的地方,咱们再逍遥过日子。”

    “南诏,交趾,占城,这些地方,真的好打吗?”刘布武有些疑惑。

    “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努力地收集这方面的情报。像南诏,交趾,占城,说起来倒也有统一的王,但这个王也只是名义上的,下头势力林立,更重要的是,这些林立的势力,对于我们来说,都算不上强大。所以只要我们能抵达那里,先弄一块地盘问题不大,只要站稳了脚跟,就可以慢慢经营了。知道吗,占城那地方,稻子多得吃不完,一年可以种几季呢!”刘信达笑道。

    “如此说来,咱们还迟疑干什么,早些走吧!”刘谙兴奋起来:“早走一日,便能早到一日。”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我们还要穿过湖南,越过广西呢!”腾建道。

    “只要不是跟李泽的军队,其它的人,我可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刘布武笑道。

    “是该走了!”刘信达道:“下一站,株州。仍然是刘谙先行,突进株州,四处抢掠,吸引株州的湖南兵力出城来剿灭你们,然后腾建跟上,株州城不要打,你直接绕过去,只奔湘潭。湘潭隔长沙近着呢!株州兵力必然会分兵前去追你。”

    腾建笑道:“说不定湘潭的兵力还想与株州的兵力想着来前后夹击我,这可是一个机会。”

    “你准备打一个伏击?先打谁?”

    “当然是湘潭兵!”腾建笑道:“他们只怕不太能估计到我们的前进速度,这中间有一个时间差,正好利用起来。”

    刘信达大笑起来:“如此,我们便可以去湘潭过年了。”

    “当然。”腾建道。

    “刘谙,现在你麾下兵力有多少了?”刘信达转头问道。

    “叔父,我们在萍乡大力招兵,不少江西山匪来投,现在我麾下的兵力,已经有上万人了。”刘谙喜滋滋儿地道。

    “这一万人,你也要分个层次,哪些是能整合成有战斗力的可以做为正式部队使用的,有些是可以抛出去冲锋陷阵的,你心里要有个数。我虽然说我们成了流寇,但却不能把自己真当成一支流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叔父!”刘谙道。“我会在前进的路上,慢慢地整顿出一支不输给左中右三军的部队的。”

    “那就好!”刘信达满意地点点头:“明天,唐人的补给就要送到了,拿到了这些东西,我们就走吧!”

    “唐人的东西,卖得太贵了,弟兄们辛辛苦苦地弄回了这些金银财宝,转眼之间就送给了唐人,论起黑,谁能比唐人的心肠黑,我们背了名声,什么也得不到,他们得了好处,最后还落了一个好名声。”刘谙有些恼火。

    “都是屁话。实力不济,就得认。只要唐人还愿意卖我们东西,我们便偷着乐吧!能拿到他们的手雷,猛火油弹,我们少死多少人啊!”刘信达冷哼道:“现在人手补齐了,战斗之中,也不要太依靠这些武器,越往以后,只怕就越难从唐人手里拿到这些东西了,省着点用,等我们到了地头,这些武器,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知道了!”屋里三人都是站了起来。

    “先给兄弟们把赏赐发放下去,这个不能少。”刘信达道:“老规纪,开拔费每人二十两银子。”

    钱文西怏怏地回到了新余,在离开宜春的时候,他看到一队队的唐兵又开拔了,目的地,正是萍乡,他知道,刘信达必然是又跑了,唐军跑着去占地盘了。

    他不知道刘信达还会跑到哪里去,不过萍乡距离湖南株州很近了,他很渴望刘信达别再祸祸江西了,跑到湖南去肆虐吧!也好让钱氏松一口气。

    有时候,他真是有些羡慕刘信达了。这家伙以前就是一个军头儿,无牵无挂,说走就能走,什么也可以丢下,只要手中还有军队。

    但钱氏可不行。

    钱氏家大业大,抛下了家业,那钱氏就什么也不是了。现在的钱氏,还是江西的主心骨,一旦那些人发现钱氏不能再当他们的主心骨了,只怕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们,另选一个能帮他们保持现在的荣华富贵的。

    所以再难,钱氏也只能支撑,虽然不知道前途到底如何。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与兄长钱文中交御了差使,钱文西怏怏地往回走去。走过一间厢房,看到外面看守的士兵的时候,他突然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大公子怎么样?”他问道。

    “大公子一直很安静。”门口看守的士兵恭敬地道。

    钱文西叹了一口气,大兄仍然没有消气,说实在的,他也心痛二哥的死,守义有些太莽撞了,但不管怎么说,守义也是下一辈之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人了。

    推开门,钱文西走了进去。

    屋里居然没有生火,与外面一样冰冷,而钱守义,竟然就盘膝坐在地上,歪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生火?”他有些恼怒地冲着外边吼道。

    “三叔,是我不让他们送的。”钱守义转过头来,看着钱文西道。

    “守义,只知错了就行了,你二叔的死,也不能全怪在你的身上,这样的事情,放在谁的身上,都是会忍不住的。”钱文西走到钱守义对面,安慰他道:“你用不着如此自苦。死者已矣,你二叔在九泉之下,想来也不愿意看到你如此。”

    钱守义摇头:“三叔,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脑袋能更清醒,我在想,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打赢唐军!”

    “打赢唐军?”钱文西苦笑了一声,学着钱守义的样子,也坐到了地上。钱守义却是拖过一个垫子递给了他:“三叔,我年轻,不碍事,你可不行。”

    钱文西呵呵一笑,坐在了垫子上,“那你想出点什么没有?”

    “军事上的事情,其实还是有办法的。”钱守义道:“向真大将军不是也说了吗?唐军的火炮的确厉害,但却也有着致命的弱点,他们的手雷虽然凶猛,但杀伤力也就那样,只要冲到了一起,也就发挥不了作用了。”

    “你就想到了这个?”钱文西有些失望。

    “不,我想得很多!”钱守义道:“三叔,你是我们钱氏之中读书最多的人,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个联盟的问题很大吗?我想说得是,想要在军事上取得突破,我们在政治之上,就必然要有所改变。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死。”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我要做一件大事

    不管什么样的考量,一旦牵涉到政治,那就小不了。

    听不到侄子这么一说,钱文西的神色顿时郑重了起来。

    “守义,这一场败伏虽然是你莽撞了一些,但说起来还是因为我们对唐军了解不够而导致的。你不要想得太多了。打仗嘛,总是胜胜败败,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只要不动有根本就行了。”钱文西安慰对方道。

    钱守义摇了摇头。

    “不是为了这一仗。三叔,从刘信达到了九江到今天,我们江西观察使丢了多少地方?失了多少百姓?造成了多少的损失?为什么北唐军队一直在赢,偏偏我们却一直在输呢?”

    “这个?”钱文西顿时也说不出话来了。

    “不改变,亡无日矣!”钱守义咬牙切齿地道:“南方联盟,名义之上是联盟,其实是各自为政,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没有一个统筹的规划,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战略之上不清晰,纵然各人都还有劲,可这劲儿,却在朝四面八方散发,根本就没有攥成一个拳头,您说,如果不改变,我们的前途在哪里?”

    “你想要干什么?”钱文西变色道。

    钱守义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塞在了钱文西的手中。

    “您看看这封信。”

    钱文西疑惑地看了侄子一眼,摊开了信纸,眼睛落在了厚厚的信件之上,只不过看了一半,钱文西已是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等到看完整封信,钱文西将信卷成一团,死死地握在手中:“守义,你不要胡来,如果真这样干,就是自掘坟墓,自断根本。”

    钱守义冷笑起来:“三叔,一棵大树长得太大了,时间太久了,有些根已经腐了,有些枝叶,不但不能为主干提供养分,反而在源源不断地吸取着主干的营养,再不修剪,这棵大树是要倒的。”

    “如此一来,钱氏可就失了根本!”钱文西怒道。

    “这个所谓的根本,正在把我们钱氏拉下深渊。”钱守义压低了声音吼道:“数十年前,我们钱氏有什么?现在至少我们还有几万兵,还有江西半壁江山,趁着还有点子力气,该修的修,该剪的剪,只要主干还在,重新长出枝叶,再度繁茂也不是什么难事。”

    钱文西摇头道:“你父亲不会同意这么干的。”

    钱守义不说话,只是看着钱文西,看得钱文西毛骨悚然,忽然打了几个哆嗦,一下子伸手摁住了钱守义。

    “守义,你不要胡来。”

    钱守义嘿嘿的笑了起来:“三叔,我们现在就像是一个得了重病的人,要么下死手挖了这病灶,置之死地而后生,当然,这样,也许死得更快,但总算是还有那么一点点机会。要么就像眼前这样,任由这病灶一点点的扩大,然后吞噬掉我们的全身,这一点不但我看得见,您也看得见。这样下去,就彻底没救了。您的学问最大最深,看问题想来比我更深远,您好好地想一想吧我们该怎么办?”

    钱文西仰天长叹不语。

    “您也可以现在就去找父亲揭发我!”钱守义冷冷地道:“不然,该做的事情,我还是会做的。当然,三叔,您也可以支持我,您在江西,一直主持着政务,在官绅民间的风评也一直很好,如果有您支持,这件事情,我们做起来就更加的容易。”

    钱文西猛然站了起来,一甩袖子,离开了这间厢房。

    “三叔,明天我们就要洪州了。”在身后,钱守义提醒道。

    钱文西的身子晃了晃。突然回过身来,道:“广东向峻带领一万兵马前来支援,马上就要到洪州了,你考虑过这个吗?”

    “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有人考虑过了!”钱守义微笑着道。

    这一夜,禁闭钱守义的厢房黑咕隆冬,钱守义一直将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

    而在另一侧,钱文西临时休息的偏房之中,灯火却彻夜未息。

    第二日,钱文中再度召见了钱守义,父子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后钱守义是被他老子提着刀子赶出房间的,如果不是外头的侍卫阻拦,指不定钱守义真会挨他老子两刀。

    因为父子两人的这一段插曲,本来已经准备从新余撤退的江西军只能停顿了下来。钱文西与北唐军队达成了协议之后,再在新余维持如此多的部队,已经没有必要,大军在外,每天的花费,也是不容小觑的,特别是隆冬将至,需要糜费的银钱那就更多了。

    既然不打仗了,自然是要撤军,然后各部该去哪里去哪里。

    第三日,却是传出了惊人的消息,钱文中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据说是被钱守义给气得,他这一倒下去,居然就无法理事了。所有事务,转由钱文西代理。

    而钱文西掌权之后,第一时间,就下令释放了钱守义,然后任命钱守义为军队统帅,指挥全军回撤,理由是自己不擅军事。

    在留下了一万人屯住新余之后,剩下三万大军在钱文西,钱守义的带领之下,缓缓退向洪州。当然,不少钱文中的亲信将领也是心中惊疑不定,因为钱文中乘坐的车马,四周围满了钱守义的亲兵,其它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这里头怎么看,都怎么透着一股子诡异。

    与此同时,在岭南,向真终于走出了莲花山大营,回到了阔别半年之外的广州城。

    与过往相比,城内总算是又有了一些生气,被潘沫堂炮击之后的颓丧,终于又慢慢地回过了气,有了一些大城的气象了。

    终于又算是熬过了一年,眼看着快到年终了,各地的节度使们送上的礼物,也正在络驿不绝地向着这里集中。不管怎么说,这里还住着一位名义上的大唐皇帝呢。

    放在以往,各地节度使们自然是不会亲自来到广州的,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了。北唐的咄咄逼人已经让所有节度使们感到了迫在眉捷的危险,如何有效地化解彼此之间的争议,商量出一个有效的办法来抵挡李泽,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因此,盘踞一方的节度使们这一次基本上都是亲自前来。

    容管,桂管,福建,黔州都是节度使亲至,益州梁王朱友贞虽然没有来,但来的却是朱友贞麾下第一人盛仲怀,效果却也差不多。在益州,朱友贞现在只管军事,其他所有事务,一概交与了盛仲怀。

    而江西,因为现在正与刘信达大打出手,又与北唐之前纠葛不清,只能暂缓前来,但钱文中却也已经表态一定会亲自抵达与诸人一齐会商。

    算上这些节度使,再加上更南边的诸多原本的一些蕃属国,土王,酋长之类的跑来上贡的人物,广州倒是显得突然热闹了起来。

    这些人都带着大量的礼物,当然,也带着大量的货物。

    礼物是送的,有送给皇帝的,也有送给向训的。

    货物嘛,自然是要用来卖的。

    这对于疲蔽已久的广州市场来说,倒也算是一支强心剂了。

    向真是向训特地招回来的。

    为了支援江西,向训派出了向峻带领一万精锐离开了广州,这使得广州周边不仅显得有些空虚,气象不足了。而成军大半年来的向真新训部队,已经颇具气象了,以北唐操典练出来的军队,还别说,比起旧军队来,打眼一看,的确是要强出太多,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既然是各方势力齐聚,向训当然要向众人展示一下,虽然广州朝廷这一年来诸事不顺,大受打击,但实力却仍然是诸人之首。

    三千骑兵,一万步卒,在广州城外扎下营盘,每日操练,倒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走在广州的大街之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些穿着打扮各异,操着各地方言的人,向真却是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了自己在广州城内的居所。

    他的土地,大宅子,商铺,全都卖掉了,所有的钱,都被他砸在了他的军队之上,刚刚他走过的地方,至少有十几处铺面,酒楼都曾经是他的产业,如今却已经改换了主人,其中一部分,还是他的两个弟弟买去了。

    走过这些地方,向真甚至没有向这些地方投去一眼,倒是他的几个亲卫,禁不住打量着这些依旧热闹的地方。

    如今的向真,在城内,仅有一个小小的院子,他的妻妾,如今便生活在哪里,如果不是门口还站在士兵守卫,与寻常的人家,竟是没有什么两样了。

    “我回来了!”推开小院的门,向真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快活的笑脸,大声喊道。

    屋子里,他的妻妾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孩子都是涌了出来,惊醒地看着这个大半年都没有回过一趟家的男人。

    “我要做一桩大事!”晚间,夫妻两人相对而卒,向真道:“成了,我们或者还可以过上许久快活的日子,败了,立马就有倾覆之祸。”

    年过四旬的妻子,闻言却没有丝毫的惊讶:“郎君要做什么就去做吧,用不着跟妾身说这些。”

    向真点了点头:“跟了我几十年,我总得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政变(上)

    向真要做一件大事。

    他要在广州发动政变。

    他要掀翻他老子向训的统治,让自己来掌控大局。

    成功了,自然就能取代向训成为广州朝廷的实际上的控制者,失败了,即便他是向训的亲儿子,也是逃不了白绫一根,毒酒一杯的。

    妻子不再问,向真也不再多说了,至于其它的妾室,向真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跟他们交待的。这一晚,一家人难得地坐在了一起,向氏带着一帮妾室亲自下厨,做了一满桌子的菜肴。向真让所有人都围着八仙桌坐了下来。

    坐位不够用了,几个未成年的子女,干脆就是由他们的母亲抱在怀里。

    这让这些妾室有些害怕,这是多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场景。虽然她们也时常幻想来正经地坐在大堂的这张八仙桌上吃一顿饭,但每个人也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一种奢望而已。

    当梦想当真实现的时候,每个人却都又忐忑不安起来。

    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背后总是有原因的。

    特别是当向真还特意地给向兰留下了一个位置,摆上了一副碗筷之后,所有人的心情更加地紧张起来。

    没有任何的解释,向真高据主位,谈笑风生之间据案大嚼。

    妻妾们都担心地看着他。

    吃完了饭,向真居然还同孩子们整整地玩了一个下午,直到孩子们沉沉的睡去。他才在一一地将他们安置睡下之后,走出了房门。

    妻妾们齐聚在大堂之中。

    向真冲着她们笑了笑,道:“我要去了,天明之时,要么是我的亲兵来接你们,要么,是父亲的亲兵来接你们。”

    妻妾齐齐失色。

    “我是一个不孝之子!”

    丢下了这句话,向真转身,径直出了大门,再也没有回头。

    孤身行走在灯火璀璨的大街之上,亲兵们隔着十余步,远远地跟着。向真不允许他们靠近。现在的广州城还是热闹的,还有一个时辰,宵禁的时间就要到了。到了那个时间,整个广州城,除了极少数的地方,都将陷入黑暗,眼下热闹的人群也将散去,除去巡逻的兵丁,再也不会看到任何一个闲人。

    武邑的夜,向真经历过。

    那里没有宵禁一说,夜晚同白间一般的热闹。用他们过去的户部侍郎,现在的户部尚书王明义的话来说,这叫做夜间经济,可以为官府创造更多的税收,为百姓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让百姓们能挣更多的钱。

    踏上过去的节度使府,现在的国相府所在的大街之上,行人渐次减少,豪华的马车,倒是多了起来。

    而让人颓丧的是,跑在街上的马车,基本上来来自于北方。

    这种由北唐人制作出来的四个轮子,有转向系统,有减震系统,轮子上还包裹着一层叫做橡胶轮胎的马车,每一辆的售价高达数千两银子,是不折不扣的天价。但在南方,却仍然供不应求。

    谁能拥有一辆这样的马车,那便是身份的象征。

    这一次来到广州的容管指挥使,桂管指挥使,距离北方是那样的遥远,可他们的车驾之中,居然也有着这样的马车。

    侧身让在路边,看到几辆这样的马车从街道正中驶过,向真感慨万千。

    父亲的晚宴已经结束了。这些来自各地的尊贵的客人们,正在陆陆续续地返回自己的驻地。这样的一场宴会,代父亲招待这些人,为他们在席间斟酒的是弟弟向峥,事实上,这也是在向世人宣告,自己已经失去了向氏接班人的资格了。

    向真低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那些坐在马车之上正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只怕都是看到了自己的,不过,却没有一个人下来跟自己打一个招呼,寒喧几句,现在自己在他们的眼中,已经无足轻重了吧?

    看着几辆马车驶过,向真裹紧了披风,大步向着不远处的国相府行去。

    门口,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那是福建观察使容宏。父亲最亲密的战友和兄弟,最坚定的支持者,另一个则是向峥,正小心地扶着容宏跨过门槛,走向停在门口的马车。

    “见过叔父!”向真紧走几步,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有些醉眼惺忪的容宏看见了向真,却是哈哈一笑,走上前来,亲热地拉住了向真的双手:“今儿个晚宴,你怎么没来?”

    向真笑道:“侄子也是今天才赶回广州城的。快一年没有回家了,实在有些想念家里几个孩儿,所以便先回家陪孩子们吃了一顿饭,玩耍了一会儿子。”

    容宏大笑,亲热地拍着向真的手背道:“好好,父子天伦,自然是极佳的。你爹也想念你的紧,快去见见他吧。”

    “是,侄儿恭送叔父。”双手扶住容宏的手臂,将他送上了马车,目送着马车缓缓地驶向远方,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向峥。

    “三弟,我们一起去见父亲吧!”向真道。

    向峥摇摇头:“大哥,我身负整个广州城的安防,现在城内各地节度使、高官云集,我哪里敢有丝毫懈怠,你也知道北唐的内卫有多嚣张,要是有一个人在这里出点什么事,那都是大麻烦,我就不陪大哥了。”

    向真点了点头:“也行,你去吧!”

    看着向峥转身欲行,向真突然道:“今天路过醉仙居了,生意很不错。”

    向峥勒马转身,有些尴尬地看着向真道:“我也是看大哥当初急需要用钱,又一时不得脱手。”

    向真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还得感谢三弟,给的价钱不错。”

    向峥脸孔抽搐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身打马而去。价钱嘛,当然不错,不过是对于他而言,他当初买下醉仙居的价格,不过是正常价格的三分之二而已。

    当时向真为了训练新军,又一时筹措不到经费,便大肆出售他名下的产业,而他与向峻两人,便是购卖向真产业的大头。

    如今向真已是一无所有,他与老二向峻可是趁机大赚了一笔。

    看着向峥远急急而去背影,向真冷笑了一声,转身,向着大门内走去。

    这个院子,向真无比的熟悉,曾经,他在这里,也有一间公厅。熟门熟路,他径直走向了父亲向训所在的书房,这个时候,父亲只可能在哪里。

    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是向真吗?进来吧!”屋里传来了有些疲惫的声音。

    推开门,向真走了进去。

    向训仰躺在一张躺椅之上,此时不用再强打精神,年过六旬的他,显得十分的疲惫,满头的白发在碧绿的躺椅的映衬之下,十分的显眼。

    “父亲!”

    “坐吧!”向训指了指身边的一个锦凳。“莲花山大营里的兵练得不错,就留在广州城吧,刚好你二弟带了一万精锐去了江西,你这万余人马,刚好补齐这个缺口。向峥的御营前军正好可以补充一部分兵马。”

    向真看着父亲,半晌没有应声,自己刚刚回来,一句话还没有说呢,父亲就把自己倾家荡产练出来的兵给剥夺了。

    没有听见回音,向训抬头看了一眼向真,有些不满地道:“知道你为这支军队投入了很多,回头会把你耗费的资财补上的,不会让你吃亏。这一次云南那边又带来了上千匹滇马,你不是说滇马不错吗,全都拨给你,你麾下那个叫王又的,练兵练得不错,就继续练吧。”

    向真笑了笑:“那王又现在的这支骑兵呢?”

    “正好补进御营中军。”向训挪动了一下身子,道:“你继续去练兵吧,为我们练更多的精锐的战兵出来。”

    向真沉默了。

    向训撑着扶手坐了起来,看着垂头不语的向真道:“都是一家人,你练的兵,为父就不能用吗?”

    “父亲当然是能用的。”向真抬起了头,道:“父亲,可是有些话,我却要跟父亲分说一下。”

    “你说!”向训道。

    “如今这个局面,必须要改变了。”向真道:“这样下去,我们必死无疑。今日儿子看到,广州城里,高官显贵们全都坐着北方产的马车,几千两银子一辆的马车啊!街上的店铺里,充斥着北方的货物,商家们交易,居然也在用着北唐的铜元,银元,金元。父亲,您可知道,李泽这是在吸我们的血吗?”

    “为父知道。”向训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不是正把各路节度都请到广州来共商对策吗?时间还是有的,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南方不比北地,李泽可以在北地为所欲为,但南方,可不是那么好打的。”

    “团结一心?”向真长叹一声:“当真能团结一心吗?如果真是能团结一心,儿子在鄂岳就不会遭那一场大败了?”

    “鄂岳一战,与你指挥失误有着很大的关系,本来还有着兵力优势的。”提起这一战,向训便有些恼火,本来大好的局面,就因为这一战,而丧失殆尽了,而现在,向真居然把失败归咎给了各路人马不团结。

    向真没有争辩,继续道:“父亲,我们再这样作为一个松散的联盟,显然是行不通的。这样下去,只会被各个击破。我们必须要想办法,拧成一股绳才行。这一次各路节度使齐聚广州,正是一个好机会。”

    “你想要干什么?”向训有些警觉地看了一眼向真。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政变(中)

    向真笑了起来,看着父亲道:“我想要做什么?我当然是想要做出改变。穷则变,变能通,通则不痛。父亲,我们已经到了非变不可的时候了,变,还有一条生路,不变,便只能坐困穷城,最终穷途末路,难道您想让我们向氏,也跟那刘信达一样,变成一支流匪吗?”

    看着向真,向训的身子略有些僵硬,半晌,才从躺椅之上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步,最终走到了书房里那张大案之后,坐了下来,这才道:“那你想怎么变呢?”

    “第一,正如您所说的,我要把整个南方拧成一股绳,但是却不是您现在的所谓团结一心,因为您的这个团结一心根本就做不到,我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将大家都绑在一起。现在各大节度使都在广州城,机会千载难逢。说起来要不是李泽所部咄咄逼人,各大节度使都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他们也不会齐聚在这里,这要的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啊,我岂能放过?”

    “你要扣留各位节度使,观察使?”向训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能是扣留呢?”向真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是朝廷要对他们委以重任啊。朝廷里这么多的高官显职,以前大部都为我们向氏所控制,又有什么用呢?这一次,正好让他们各自归位,让真正有能力,有实力的人坐上去。”

    向训瞪着向真,听起来很好,但实际之上仍然是扣留。

    “你想过没有,这会引起各地强烈的反弹的,一个不好,便要反噬!到时候李泽没有打过来,我们自己倒先要内讧了。”

    “这个,我自有把握!”向真淡淡地道。“第二,我会断绝与北唐所有的经济往来。彻底切断双方的经贸。我不会再让李泽从南方赚到一个铜板。短时间内,会对我们造成一定的损失,但从长远来看,我们南方是完全能做到自给自足的,纵然会穷困一些,不方便一些,但却能杜绝李泽从经济上整垮我们的可能性。当然,不方便的,可能只是那些有钱人,那些权贵显要罢了,真正的老百姓,已经被北方害惨了。”

    说到这里,向真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您高坐在国相府里,可能不知道大量的北方棉布涌入,使得我们这边的桑麻,纺织等行业几乎倒闭,本来算是我们南方优势的糖类产品,现在已经无法经营,无数的手工作坊从业人员失业,成为流民,成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北方钱币的涌入,让我们大量的金银流失,财政状况日渐委顿。大量的北方廉价的商品,几乎要占领了我们南方的整个市场,而我们,能给他们什么?是包括粮食在内的所有的一些原材料,我们以极低的价格送到哪边,然后换回来一大堆于国计民生毫无用处的东西,比如您那辆豪华奢侈到极致的马车。您可知道,您的那辆马车的造价,足以我养百来个精锐的骑兵了。”

    向训喘着粗气,瞪视着向真。

    “父亲,我们已经危如累卵,您却还高卧榻上,自欺欺人。”向真叹道:“李泽是真没有余力打我们吗?不,不是的。他想用最小的代价来摧毁我们。天下没有比这更屈辱的事情了,对手连揍我们的兴趣都没有,他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玩些小花样,就能让我们一天不如一天,最终自我崩溃。”

    “危言耸听!”向训冷冷地道。“李泽的军队的确强悍,但那也只不过是在北方战场之上,南方的气候,地理,民俗与北方千差万别,他在北方能纵横天下,到了南方,只怕就是寸步难行,他不打我们,只不过是还没有做好准备而已。但他在准备,我们不也在准备吗?”

    “我们不是一个量级上的!”向真道:“我们与北方真正的差距,不是在军事之上。哪怕李泽拥有那些令人色变的厉害军械,但军械,终归是要人来使用的。正如您所说,我们南方的绝大部分的地理因素,其实对他们的这些厉害军械的使用,是有着极大的限制的。我们与他们真正的差距,是在朝廷的效率上,是在官员的执行力上,是在整个的大政方针战略之上。在这方面落了下风,我们不管怎么挣扎,都是被动的,都会被对手压得死死的。父亲,我们过去行之有效的那些统治方式,在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你说行不通就行不通吗?”向训冷笑:“看在你是我长子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从这里退回去,回到你的那个小院子里去,回去陪着你的妻妾儿女们,再也莫要过问政事。”

    向真大笑起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外头凛冽的寒风呼地一下涌了进来,将屋里的暖和的气息,一下子冲淡了不少。向训顿时打了一个寒噤。

    “父亲,你拉桌下的那个示警的铃声已经至少三次了吧?你不疑惑为什么您的亲卫们,到现在还没有冲进来吗?”向真讥诮地看着父亲,问道。

    向训脸色渐渐地变了。

    “你大概忘了,以前这间大书房,我是来去自由的。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们几兄弟经常会跑到您这里来玩闹,我还曾拉过那个绳,看着那些亲卫们拔着刀子冲进来的时候,我们都吓哭了!”向真充满着回忆地道。“所以,我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呢?你的亲卫们不会进来的。”

    “你,竟然连我的亲卫都策反了?”向训的脸色变得铁青。

    “这就是人心所向!”向真走到父亲桌前,坐了下来,道:“这一年多来,我卖掉了所有的家产,只为了给士兵们加薪,我把所有能弄到的土地,都分给了我的士兵们,以此来换取他们的效忠,您的亲卫们,有怎么会看不到呢?到底是效忠一个像我这样一心为国,一心为民,一心为他们着想的长官,还是效忠那些只顾着自己享受,自己花天酒地,却连手下家里人的温饱都不能解决的人呢”

    向训霍然站了起来:“他们怎么敢?他们拿着所有岭南军队之中最高的薪饷。”

    向真摇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比起我的部队,他们远远不如。更别说我的部队,人人家里都分到了土地,人人都只要交很少的赋税,您大概忘了,您的这些亲卫部队,也都是有家有口,有很多人需要他们养的。”

    向训颓然坐下:“你别忘了,向峥的御营前军负责广州城的安防,你的军队在城外,此刻已经宵禁,他们是进不了城的。只要向峥反应了过来,你,仍然逃脱不了的。”

    向真冷笑一声:“三弟就是一个废物,当然,他的一身勇力还是很可观的。可惜,他太爱钱了,爱到连自己的嫡系部下的薪饷都要克扣。您也不想想,连您的亲卫都投向了我,三弟带的御营前军,会仍然忠于他吗?”

    “向峻在江西,他手里有上万岭南精锐,向真,你这样做,会引发岭南内战的,到了那时候,才真是天下大乱了。”向训苦口婆心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你掌控不了这个局面的。”

    向真瞅着父亲那微微颤抖的身子,淡淡地道:“一年之前,我兵败鄂岳,大难不死逃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思考怎样才能改变眼下的这个局面。从我进入莲花山大营开始练兵的时候,我就开始慢慢地布局了。江西,湖南,是我要经营的重点,我怎么会忘记呢?向峻,回不来了。他更不能与我发生什么内战。”

    向训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与江西,湖南也有勾结?”

    “父亲说得太难听了,怎么是勾结呢,只不过是一群志同道同的人,团结在了一起想做一番大事业而已。”向真道:“老一辈的该退出朝堂了,*****也该让贤了。您不是李泽的对手,那就换成是我试一试。”

    “你就一定成?”向训大吼起来。

    “不一定能成。”向真认真地道:“李泽,实在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人,但我,一定会比您做得好很多。既然我们注定要成为李泽的敌人,哪怕明知不敌,我也会尽我所能去与之周旋,直到射出最后一支箭,流干最后一滴血。总比现在这样慢慢地被他弄死要好很多,如果在这个过程之中,我能让他感到痛,那我就很满足了。父亲,实话告诉您吧,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在最后能逼着李泽与我们和谈,哪怕最后他要求我们投降,那也是可以接受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对我们不屑一顾,连谈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向训呼呼地喘着粗气,突然从座位之上一跃而起,以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敏捷冲到了窗户边,扯开喉咙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身后,向真巍然不动,双手扶着椅子的扶手,微笑着道:“父亲,您叫破喉咙也没有用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政变(下)

    向峥被他的大哥几句话,几外眼神给弄得有些心烦意乱。

    要知道,从小到大,他与二哥向峻,基本上都是被在向真的阴影之下长大的。一来,向真是长兄,二来自小时候起,向真无论是在文韬武略之上,都远远地超过了他们两个。

    以前在岭南,向峥与向峻在老大向真面前,只有俯首贴耳听命行事的份儿。在向氏,向真也是公认的向家接班人,不论是威望还是影响力甚至于财力之上,都不是向峥于向峻能比的。

    但在向真兵败鄂岳之后,一切都变了。

    鄂岳之败,对于以岭南为代表的南方势力而言,影响极为深远,是南方联盟转为全面被动的一次战役。而作为这一战的指挥者,向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向真失宠了。

    向训开始将注意力更多地倾斜到了向真和向峻的身上。

    当然,这只是向峥自己的看法而已,正如向真对其父向训所说,向峥除了一身勇力之外,在其它方面,就是一个草包。

    向真倒霉的根子,是他的影响力,已经慢慢地在超越他的父亲了。

    这是向训所不能容忍的。

    老子还活着呢?你就想越过我去吗?正好借着这一个由头,将向真拿下,好好地杀一杀他的气焰。

    你说向训真要把向真怎么样吗?

    那并不是。

    毕竟这是他最出色的一个儿子。

    他只是不想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便让儿子超过了自己成为了岭南的头号人物。在向训看来,向真的风格太过于凌厉了,需要再温养温养。

    包括向真舍尽身家筹钱去莲花山大营去练兵,向训也是不以为然的,在他看来,这仍然是向真桀骜不驯,向他表达的另外一种不服输的意思。

    所以,在向真这一次回来之后,他金口一开,便将向真费尽心力,财力练出来的这一支军的所有权给抢走了。

    既然他的性子还没有稳下来,那就再去莲花山大营练几年兵吧。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向真的反应如此激烈,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想到向真为了今天,已经筹画了这么久。

    向训想不到的事情,向峥自然也想不到。

    一路奔向御营前军驻地的时候,他脑子里老是回想着大哥向真的那几句冷笑,嗯,还有那带着轻蔑的眼神,不知怎的,只觉得背心里凉嗖嗖的。

    直到看见御营前军的营房,看到那些守在门口的士卒,他的心里,这才放松了几分。

    大哥又怎么样?

    现在你已经没权没势了。你练出来的兵,用不了几天,就要变成我的和父亲的了,你只能灰溜溜的再到莲花山大营里去蹲着,只不过这一次,却不知道还能从哪里弄来钱去练你的兵?指望父亲给你拨款吗?嗯,款子是一定要给的,补偿也肯定会有的,但只怕你想要再弄这一样一支军队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念及此,又不禁得意起来,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了营房门口的卫兵,一边往里走,一边道:“通知各营主将,副将,到大堂坐议。”

    身边的一部分亲兵,迅速地转身,去通知各营将领。

    御营前军两万人,其中一半驻扎在城外,另一半却是驻扎在城内,负责整个广州城的安全保卫以及秩序维护。

    大堂里燃着好几个火盆,使得内里暖融融的,向峥坐在大案之后,一边喝着醒酒汤,一边想着今天在酒宴之上听到的那些人,那些事。

    虽然这些人都奉广州朝廷为正朔,斥责长安李泽是谋朝篡位的奸贼,但一直以来,他们还没有这么整齐的聚集于广州城。

    李泽所带来的压力,已经越来越大了,所有人都已经感受到了李泽那如山一般的身躯以及比冰还要冷的眼神,正在长安凌厉地注视着他们。

    他们是真有些着急了。

    哪怕是容管、桂管这些离长安还远着的地方,也已经感受到了北唐那无处不在的影响力。

    如果李泽这个时候在长安发一道旨意,愿意承认这些人的地位,保证他们的权位,只怕这些人立马就会丢掉以前的立场,向着长安这个被他们再三痛骂的家伙顿首下拜,广州朝廷立时就会土崩瓦解。

    让向峥不理解的是,李泽明明可以轻易的做到这一点,但他偏偏就不,他甚至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这些节度使留。

    此人即位之初,倒也是给这些南方的节度使们下了一道旨意,不过这道旨意,却是命令他们去长安叩见。

    谁会去?

    去了只怕就是肉包子打狗,再也难得回来了。

    至此以后,李泽便再无半点其它的意思表示了。

    向峥曾听父亲说过,他们中的某些人,到现在为止还有人在长安活动,希望得到李泽的某种承诺,但却一无所获。别说见到李泽,连李泽麾下的那些重臣,他们都不得其门而入。

    正是因为长安朝廷这种决绝的态度,才让这些节度使在无奈之下,聚集于广州城中,为自己的未来,一齐商议一个办法。

    哪有其它的办法可想?

    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武力拒统。

    谁的拳头硬,谁说话的声音自然就大一些。

    外头哐哐作响的甲叶碰撞声,将向峥的思绪从今天酒宴的回忆之中给拉了回来,他放下空了的汤碗,坐直了身子,眼神凌厉地打量着从外面鱼贯而入的两排将领。

    “陈绪呢?”他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怎么还没有来?”

    率先跨进门来的一名将领躬身道:“将军,陈绪今日午间吃坏了肚子,半天时间,倒是上了七八趟茅厕,现在身子软得跟面条一样,只能向将军告假了。”

    “怎么向勇也没有来?莫不是也吃坏了肚子?”

    “向勇将军他倒没有吃坏肚子,只是吃醉了酒,人事不省了!”先前那名发声的将领笑了起来,“末将怎么也叫不醒他!”

    向峥斜着眼睛看着说话的这名将领,冷冷地道:“程子龙,你身为御营前军副将,我就离开了这么一天,就出了这些事儿,你是怎么管着军营的?”

    程子龙微笑着抱拳道:“将军,陈绪,向勇他们一向都是唯您之命是从,我的话,他们从来都是当耳旁风的,我倒想对他们军法从事来着,可又怕将军怪罪,只好睁一眼闭一只眼了。”

    向峥眼角一跳,只觉得程子龙今日有些古怪,此人平时性情温和,不争不抢,再加上年纪也大了,所以父亲再让他来跟自己搭班子,利用此人在岭南军中的老资格来帮自己稳定局面。一直以来,他也配合得相当好,今儿个怎么说话如此阴阳怪气?只怕是在陈绪与向勇那里又受了不少的窝囊气。

    想到这里,心下倒也缓了,道:“行了,不来便不来吧,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如今各路节度使云集广州城,共商抗击长安李贼之大计。这样的事情,是瞒不住人的,而长安的奸细必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大计得成,说不得便要肆意破坏。虽然殿前司已经加大了力度,但我们御营前军是负责广州城防安全以及秩序维护的,所以这段时间,一个个的都把眼睛睁大了,巡逻班次加倍,要做到无死角全天候的巡逻,与殿前司做好配合,一有警讯,迅速帮着拿人。这段时间,所有将领,都不得离开军营,全给我在营中待命。”

    帐下将领看着向峥,却是一言不发。

    “怎么,你们都聋了吗?”向峥有些恼火地看着众人,只觉得一个个人的面目突然都可憎了起来。

    外面突然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兵器的碰撞声以及亲卫的惊呼声。

    向峥毕竟是带兵的人,一霎那间,冷汗直冒,全身的酒意不翼而飞,陡然之间就明白过来出了什么事了?

    难怪陈绪与向勇都不见人影。

    “程子龙,你想造反?”他一跃而起,拔出了大案旁边的佩刀。

    程子龙放声大笑,呛啷一声抽出刀来,向前逼近:“将军,向真大将军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不该呆在他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放屁,你们是在找死!”向峥提刀冲了过来。

    这里是御营前军的中军大营所在地,只要他冲出了这间屋子,便还大有可为。

    “将军,我劝你不要困兽犹斗了,你不在的这一天,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程子龙笑着挥刀逼了上来。

    屋内的众多将领一涌而上。

    向峥即便是三头六臂,在屋内如此狭小的空间之内,被一群将领们围殴,只不过招架了三五下,便被击落了兵器,按倒在地上,四马攒蹄地给捆了起来。

    “程子龙,我要把你千刀万剐!”躺倒在地上的向峥愤怒地吼道:“父帅不会放过你们的。”

    程子龙冷笑一声。

    转身面对着屋内的将领,道:“按照向大将军的命令,御营前军所属人马,立刻包围各地节度使所住驿馆,记住,不许惊扰了这些贵人,只不许他们出驿馆便是。”

    “遵命!”

    “打开城门,放王又将军等人进城!”程子龙又道。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诺言

    屋里的火盆烧得很旺,偎在一边的铜壶里的水咕嘟嘟地沸腾着,一股股白气蒸腾而上。火盆边上,一个妇人坐在桌前,正在熟练地炮着功夫茶。

    妇人未着钗环,也没有施粉描红,只不过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衣,但顾盼之间,亮丽的姿容却是让这间普通的房子似乎也散发着光茫。

    她叫代淑,曾经的大梁王朝的皇后娘娘。如今,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广州城。

    房门轻响,片刻之后,盛仲怀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作为梁王朱友贞的全权代表,这一次盛仲怀当真是长途跋涉,历经无数艰难困苦才出现在广州城的。

    朱友贞对于这一次的聚会,本身是不太感冒的,更不愿意盛仲怀这样重要的人物离开益州,前后花费数月的时间,只为来广州城谈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谈判。

    但盛仲怀坚持要来。

    第一,盛仲怀从来不认为益州能靠自己的力量抵挡得住北唐军队的进攻,纵然益州有天险在手。

    第二,盛仲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送代淑和她的子女们离开。

    对于后一点,当初代淑与盛仲怀已经与朱友贞达成了协议,代淑与盛仲怀助朱友贞拿下益州,盛仲怀为朱友贞效力,而朱友贞则要允许代淑和她的孩子们平安离开益州,自寻生路。

    虽然说现在如果朱友贞反悔,代淑也无计可施,但很显然,朱友贞并不想这么做,在他的眼中,十个代淑也比不上一个盛仲怀重要,只要能让盛仲怀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效力,放代淑走哪又如何呢?

    看着盛仲怀坐到了对面,代淑将分好的茶推到了他的面前:“今天见到了那些人,觉得如何?”

    盛仲怀呵呵一笑,端起杯子,倒进嘴里,来回打了几个转,这才咕嘟一声吞了下去,道:“各怀鬼胎,如此联盟,能成大事才怪?”

    “看来老三说得没有错,指望不着他们,你要白跑一趟了。”代淑一边喝着茶,一边摇着头道。

    “来这里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送你和孩儿们走,见他们,只不过是顺带着的事情,能成最好,不能成,也无所谓。”盛仲怀道。

    代淑眼睑微垂,半晌才道:“真是劳累你了。”

    盛仲怀摇了摇头,却是没有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代淑才开口道:“既然这些人不能成事,那益州,能坚持得下去吗?”

    “尽人事,听天命!”盛仲怀道:“说实话,现在李泽的心思,已经不在军事征战这些事情上了,在他看来,我们都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只不过拿下了半壁江山,就如此狂妄自大了吗?”

    “他还真不是狂妄自大!”盛仲怀叹息道:“每一期的大唐周报我都是看的。李泽自入主长安之后,所作所为,当真是千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果此人的一系列设想真能成功的话,他一定会成为开天辟地以来的千古一帝的。”

    “你对他评价如此之高?”代淑吃了一惊。

    “一个男人得到权力,并不让人稀奇,可是在得到了最大的权利之后,还能将权力分润出去,可就真不简单了。”盛仲怀摇头叹息道:“这个人的心胸当真让人无法度量,此人的想法,也是我这等凡夫俗子无法预测的。”

    “你是很遗憾不能为这样的人效力吗?”代淑问道。

    盛仲怀点了点头:“有点。只可惜我第一个碰到的人,不是这个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世事无法重来。”

    “我看现在益州在你的治理之下,一片欣欣向荣之态,军事之上,老三也是励精图治,对士兵推衣衣之,推食食之,现在的梁军,又依稀让我看到了我们最强大的时候的模样了。”

    “是有些起色了。只可惜,单以一地之力,永远也无法对抗天下的。”盛仲怀摇头道:“这一次过来本来还抱有一点希望,如果南方联盟真能团结在一起拧成一股绳的话,我们合力,或许能将败亡的时间尽量地推后。只要时间一长,说不定还能觅得机会,但现在看来,机会不大。”

    代淑定睛看着对面的男人,幽幽地道:“既然注定是没有一个好结果的事情,那又何必一定要去做?不如就此撒手,随我一起走吧!”

    盛仲怀身子微微颤抖,代淑的提议对于他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最大的诱惑呢?费了好大的心力,他才克制住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垂下头不去看代淑的眼眸,低声道:“梁王对我信任有加,明知此次我送你出去,有可能一去不回,却还是慨然允许让我离去,这份信任,盛某终得有所报偿。人以国士待我,我不能弃之如敝履,这会让我心不安。心不安,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快活。”

    代淑点了点头,倒了一杯茶,端起来慢慢地喝着。但眼眸之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二来,我是一个男人,一个想要平天下,治天下,有着野心的男人。”盛仲怀接着道:“能与李泽这样的一代奇人争斗一番,于我而言,是难以抵御的诱惑。不管胜败,我总是想要试一试。就算最后输得一无所有,却总也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去尝试。”

    “我明白你的心思!”代淑叹息道:“我只求你,到了最后时刻,无法可施的时候,一定不要往死路之上走,一定要想法子离开,以你的聪胆智慧,离开绝对不是难事。别忘了,在那个四面都是海水的岛上,有一个女人在翘首以盼。”

    “当然。”盛仲怀道:“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无法坚持了,我会离开的。”

    “什么时候走?”代淑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问道。

    “三天之后!”盛仲怀道:“三天之后,会有一艘海船靠在广州港,在回航的时候,你们便会上船,随着你一起走的是五百甲士。这股兵力,在那个小岛上,足以让你们横行无忌,建立起自己的家的。”

    “那艘船安全吗?现在海上,可是北唐水师的天下!”代淑有些担心地道。

    盛仲怀微笑着道:“这艘船,本来就是北唐人的,说是走私货物的,其实与北唐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我花了十万银元,雇这条船送你去目的地。这船船一出港口,就会升起北唐的旗帜,北唐水师不会骚扰他们的。”

    “如此,我们此行,岂不是瞒不过北唐人的眼睛?”代淑惊讶地问道。她的身份极其特殊,如果北唐人知道了是代淑在船上,生出不轨之心,只怕也是会有的。

    “这你尽管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盛仲怀道:“他们只以为你是一个豪族世家的家眷,如今看到情况不对,所以前往海外去开辟一条后路,事实上,现在这样的事情,也并不鲜见。这家船行,专门做这种生意的。不会败了自己的名声。”

    代淑点了点头,对于盛仲怀,她总是有着一股盲目的自信。

    “再者,以李泽此人的胸怀,就算知道了是你,也不见得会来为难你们几个妇人孺子!”盛仲怀道。

    “但愿如此吧!”代淑道。

    “那个岛东西跨度有百余里,南北距度二十余里,气候适宜,一年能种两季。”盛仲怀道:“岛子上据说有两个小部落,大概有数千人吧,不过还都是刀耕火种。朱光泽带着第一批人已经上岛,清理出了安全区,你也是女中豪杰,去了哪里,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先施之以威,再施之以德,尽量地将当地的土人都笼络过来。”代淑道。

    盛仲怀点了点头。

    “距离那个岛三天的航程,有一个更大的岛子,那上面有北唐的商人在哪里种甘蔗。”

    “他们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代淑略略有些吃惊:“三天的航程并不远。”

    “放心吧!”盛仲怀道:“去了海外,每一个会说唐话的人,于他们而言,都是盟友。你站住了脚跟,还可以跟他们交易呢。他们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有利益就行,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互相起冲突的。”

    代淑默默地点了点头。

    “会有海盗吗?”

    “现在那片海域,大唐的商人,占据了很多的地方,有着很大的利益,所以大唐的水师,早就把那里的海盗清理得差不多了。即便还有一些小股的,也不敢去惹唐人。一旦杀了唐人,唐人报复起来是极其残酷的。据我所知,曾经有一个小岛上的土人杀了一个唐人,结果是这个小岛被唐人给屠得干干净净。”

    “大唐军队还干这样的事情?”

    “不是大唐水师,是在哪里的大唐商人联合起来干的。”盛仲怀道:“你去了那里,又有一股实力强悍的力量傍身,他们只会拉拢你的。毕竟那里还有很多的地方,他们想要涉足。每多占一个地方,他们就多一份利益。现在的唐人在海外,就像一头头露出尖牙的猛兽。”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便请父亲去吧

    代淑深知盛仲怀是一个精细的人,既然他说一切都安排好了,自然便是没有问题,自己需要做的,就是按照他的安排去做便是了。

    于是两人不再说这些事情,倒是絮絮叼叼地只说些往日两人交往之间的快乐的事情。

    不过往事却是最经不得回忆的,说着说着,代淑却是眼圈儿都红了。

    代淑出身名门,本身也是能文能武,又拥有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这样的人,本该就是活在云端里的人物,只是时事弄人,她这一生,却比一般的女子遭得劫还要更多一些。

    看着代淑泫然欲滴,伤心欲绝的模样,盛仲怀却是觉得心疼得很。

    “往事已矣,人总是要往前看的。离开了这片大陆,过去的事情,自然也就有了一个了断。”盛仲怀低声安慰道:“以后,便是一个新的代淑了,如果不喜欢这个名字,改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代淑却是摇了摇头,“过往也是一种经历,哪是说断就能断的。”

    看着盛仲怀,她伸出手去,按住了盛仲怀的手:“你是一个有抱负重承诺的男人,我知道是说不动你就此弃了一切跟我走的,只是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去见我。”

    看着对面的脸庞,盛仲怀瞬息之间,只觉得热血上涌,险些便要冲口答应放弃了一切,就此跟着代淑泛舟而去。

    可是这话,终是只在喉咙之间打了几个滚,便又咽了回去。一只手端起桌上已经冷了的茶水,一仰脖子灌了下去,终是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握着代淑的手,他肯定地道:“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也仅仅就是握了握,盛仲怀已是站了起来,下了软榻,走向门边。

    代淑看着他的背影,张口欲言,却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很想让这个男人今天晚上留下来,却又知道,这个人是一个方正守礼的人,即便心中喜欢,却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越雷池一步。真想与他双宿双飞,唯一能等的,也就是他放弃了一切到了以后自己藏身的那个小岛之后,明媒正娶了自己,才有可能。

    盛仲怀的手,刚刚按到门板之上,驿馆之外,却突然传来了密集的马蹄之声,他微微一怔,转身走了回来,站在窗边,推开了窗户。

    这间驿馆是用一家客栈改建的,正好临街,盛仲怀这一开窗,外面的景象顿时一览无余。而映入眼前的情形,让他心中立时惊疑不定起来。

    一队队的骑兵正从街面之上迅速地奔驰而过。

    那不是御营前军的骑兵。

    那是本应该驻扎在城外的由王又率领的那支莲花山大营的成军不久的骑兵,他们的服饰与御营前军有着明显的区别。

    王又进城了?

    盛仲怀立时便明白,这是一个非比寻常的事情。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一支御营前军的步卒队伍从街道的另一头跑步而来,与这支骑兵擦肩而过,双方竟然秋毫无犯,两支部队的带队军官竟然还互相招手示意。

    国相府的上空,突然亮起了一枚烟火,在上空砰然炸开,一朵艳丽的红色花朵绽开在高空。

    “出事了!”经历过数次政变的代淑,也立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盛仲怀点了点头,眼见着那支御营前军的步卒大步而来,到了自己所居的这个驿官周边,开始了布署防守。

    他伸手关上了窗户,沉吟了片刻,大步走到门边,拉开了门,道:“来人!”

    数名属下早就候在楼道之中,外间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自然也是清清楚楚,早就守在了门外,只是这门没有打开,他们也不好敲门问询。

    “告诉我们的人,谨守在驿馆之内,不要出去,更不要生事。”盛仲怀吩咐道。

    “是!”

    返回屋内,盛仲怀慢慢地坐在了软榻之上,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代淑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的手中,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他。这样的情况,让代淑也是有些惊慌莫名。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盛仲怀将茶杯放在了桌面之上,看着代淑,一字一顿地道:“如果我料得不错的话,广州朝廷出了大事,应当是向真发动了政变。”

    代淑一个哆嗦,但凡是发动政变,又怎么会不血流成河?他们现在可是身在虎穴,一旦广州城乱了起来,他们益州这点子人,被人轻轻一捏,只怕就会尽成齑粉。

    她倒不怕死,但几个孩子却是她的软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勿需担心!”盛仲怀轻声道:“看样子,现在是向真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此人毕竟在广州多年掌权,城府甚深,手段也老辣,竟然连御营前军也完全掌握了。如今,他应当是游刃有余,要不然,也不会派出御营前军的兵马来保护我们了。”

    代淑再一次推开窗户,看向外面。

    外头,那名御营前军的军官,似乎已经安排好了防守事宜,正带着两名卫兵,走向驿官大门。

    “哪这件事,是好是坏?”回过身来,代淑问道。

    盛仲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向训毕竟是老牌子的节度使,在东南方向之上影响巨大,一向是众人之首。向真的能力要更胜其老子一筹,眼光也要更广阔,但在东南的影响力,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与向训比的,眼下看起来,向真必然是掌握了大局,能不能与齐聚在这里的各大节度使,观察使们达成一致,才是决定他能不能成功的关键,如果不能,那这一次南方联盟可就要大伤元气了。”

    “他是专门选在这个时机动手的。”代淑道。

    盛仲怀点头道:“他布置了很长时间了,要不然,不会如此一击而中。不过就我而言,我倒更喜欢与向真打交道。”

    “为何这样说?”

    “向真多次出使北唐,更在北唐呆过很长的时间,对于北唐,他比所有人更了解,如果此人当真能平息所有的纷争,彻底掌握南方联盟的大权,我倒还真是对未来有些期待了。”盛仲怀笑道。“向训太老了,施政保守,只想维持眼下的秩序,通过过去的办法来抵抗李泽,而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向真是不是想学着你们在益州所做的那样?”代淑问道。

    “不大可能!”盛仲怀摇头:“我们当时做的那些事情,是借着清理朱友珪势力借势而为,引起的反弹较小。而现在整个东南联盟之中牵涉到的人太多,向真是不可能那样做的。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解开这个结!”

    正说着,一名属下自楼下快步而上:“长史,外头那名御营前军的军官求见。”

    盛仲怀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裳,对代淑道:“你尽管放心,向训也罢,向真也好,都是不敢对我们如何的。我们的存在,对他只会有极大的帮助,所以,我们是他极力要拉拢安抚的对象。”

    转过身,对下属道:“请他进来,我马上来见他。”

    国相府内,灯火通明,来自莲花山大营的军队,早已将这里完全控制了起来。不时有将领或者文官进入国相府,不过他们汇报的对象,已经不是向训,而是向真了。

    整个御营前军,彻底倒向了向真,御营中军,向峻带走了一万人,剩下的人,也都倒向了向真,便连向训的亲卫营,大部分也都投奔了他,而少数不愿投降的,此刻早就成了刀下之鬼。向真能如此顺利地接管军队,除了向训向峥这些人对于军队的确没有向真好之外,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向真是向训的长子,而且长时间在岭南军中握有大权。对于那些投奔他的将领而言,背叛的感觉并不会那样的强烈,不过是由效忠老子,变成了效忠儿子嘛。

    当听到广州城被彻底控制,一切都已经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后,向真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事前他已经觉得布置得相当周全了,但真发动起来之后,他仍然是捏着一把汗,这样的事情,只要某一个关节出了问题,便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现在,一切都可以宣告结束了。

    他转过身,走进了向训的大书房。

    此刻,他的老子正被关押在内里,站在门外,听到内里向训困兽一般的咆哮和怒吼,向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此刻的向训,满头的白发披散,双目通红,早就失去了往日的风度,见到向真走了进来,霍然停步,恶狠狠地瞧着他。

    “父亲,大局已定!”向真道。“岭南,或者说整个南方联盟,将会迎来一个新的时代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听到向真如此说,向训反而冷静了下来,冷笑道:“你以为这就算控制了大局?你只不过控制了岭南军而已,福建,江西,湖南,黔州,容管,桂管这些节度,那一个你能拿捏得住?”

    “好教父亲得知,江西已入孩儿手中,湖南之事,也正在操作之中。至于福建容伯父哪里嘛?”向真拍了拍手,外间,王又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里,一壶酒,一个酒杯。

    “父亲,为了儿子能完全掌控大局,便请父亲今日去吧!”向真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不吐故,何纳新

    容宏今日喝了不少的酒,出来的时候与向真说了一会儿子话,被冷风一激,上了马车,便有些昏昏沉沉了。回到驿馆,却是倒头就睡。

    对于容宏来说,这几年,他基本上是迎来了政治生涯的顶峰,对于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而言,已经是志得意满了。

    如果按照眼下的局势持续下去,他认为直到自己寿终正寝,自己仍然会站在这个世界的顶峰之上,死去之后,一个王爵的封号是少不了的。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呢!

    迷迷糊糊之中,他居然梦到了自己正在被风光大葬,闽王,便是对自己最后的盖棺顶论。十里长路,白幡飘飞,无数百姓,临街吊丧,皇帝扶灵,诸候抬棺,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呢?

    容宏开心地大笑起来,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边,飘飞在空中看着自己的灵枢被送往早就准备好的墓地。

    风乍起,日隐没,飞沙走石。

    容宏悚然色变。

    一金甲战神自天而降,手舞大锤,一言不发,便在容宏的惊呼声中,一锤子便将那厚重的棺椁锤成了粉碎。

    容宏尖叫一声,霍然从床榻之上挺身坐了起来。

    “节帅!”床榻前,容宏的侍卫头子崔凯正焦急地站在床头,不停地呼喊着他。

    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容宏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是一个梦。

    不过这个梦,却让他的心里浮上了一层阴霾,似乎是不祥之兆啊。

    崔凯是一个稳重的人,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到自己的。

    “出了什么事?”翻身下床,一边披着衣服,一边趿拉着鞋子,容宏问道。

    “节帅,不知出了什么事?御营前军突然派出了大股人马,将我们所居住的驿馆给团团包围了起来。”崔凯道:“我出去交涉,那带队的军官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是奉上头命令,别的,却是什么也不肯说。连银子都不好使。”

    容宏一惊,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下望去,果然,目力所及之处,尽是御营前军的士兵。而稍远处,还能看到骑兵往来奔驰的身影。

    “出事了!”政治斗争经验丰富的容宏霎那之间,便知道情况严重。

    他与向训是数十年的交情,一向都唯向训马首是瞻,是向训的铁杆心腹,向训绝不可能派出军队来包围自己的住所。

    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城内出了大事,向训为了保护自己而派出军队。

    第二个,便是向训已经出了事,御营前军,尽数落在了别人的手中。

    向训怔忡地看着外面的士兵在寒风中肃然挺立,他很不愿意相信是第二个。

    但不管是那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能在广州城中掀起波澜,使得御营前军大举出动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北唐内卫的谍子纵然厉害,也不可能做到这一地步的。

    他缓缓地退了回来,坐到了桌边,提起了桌上的一壶冷水,咕咕地连喝了好几大口。

    “节帅,现在我们怎么办?”崔凯问道。

    “等!”冷水下肚,整个人的五脏六腹都凉嗖嗖的,容宏却也镇静了下来,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自己的性命是无碍的,要不然,就不会是眼前这番景象了。“不管是出了什么事,我想,他们都会第一个到我这来的。告诉我们的人,都呆在驿馆之中,一个也不许出门,也不要打听,更不能生事。这个时候,稍微有一些不好的刺激,都有可能激起大变。”

    “我去安排!”崔凯连连点头。

    容宏料想的并没有错,天色刚刚放亮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阵阵的马蹄之声,显然有人过来了。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的崔凯急步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隙,看清了下面的来人的时候,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节帅,是向真向大将军!”崔凯的声音有些变调。

    作为容宏的亲信,对于现在的广州朝廷以及岭南节度内部的权力迁移,崔凯自然是非常清楚的。现在,向真,基本上就处在一个边缘化的位置,被排斥在了权力的中心之外,但现在,却是他出现在了驿馆之内,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本来已经站起来的容宏,却又坐了下去,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节帅,我去迎一迎向大将军!”崔凯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对容宏道。

    容宏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向真孤身一人,在崔凯的陪同之下,出现在了容宏的面前。

    “打搅了伯父清楚,都是侄儿的不是!”向真脸色平常,似乎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一般,叉手行了一礼。

    “年纪大了,本来也不怎么睡得着。”容宏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向真,道:“你倒是真从容,昨日晚间一别,丝毫不动声色,却在转眼之间,弄得天翻地覆。”

    向真微笑道:“也算不得天翻地覆,基本上是波澜不惊。实际上,御营前军,御营中军包括大部分的朝中官员,都对眼下情况极度不满,他们想要改变眼前的这种局面,侄儿也是无奈,被他们架着往前,竟是不走也不行了。”

    “御营前军和御营后军都跟了你吗?”容宏和崔凯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广州城内外所驻扎的原岭南军,尽数被改变成了御营前中后三军,现在后军被向峻带着去了江西,剩下的中前两军竟在都被向真拿下了。

    “向峥真是废物一个!”容宏忍不住摇了摇头:“执掌御营前军快两年了,在你面前,竟然连个响屁都放不出来。”

    听到容宏骂起了脏话,向真忍不住笑了起来:“伯父,既然知道他是一个废物,让他执掌御营前军,可见真是一个笑话。”

    容宏叹了一口气:“鄂岳兵败之后,你父亲疏远你,我其实是不同意的。”

    “我知道。”向真点头道:“伯父是替我说了公道话的,抛开北唐军的战斗力的确强悍不说,但当时江西,湖南两地不肯出兵襄助,刘信达又临阵反水,才导致了我兵败,但即便如此,我仍然要说,这一仗,我的军队,还是打出了自己的风采的。”

    “这些,我也有耳闻。即便是北唐那边,对你也是赞誉有加的。”容宏道。“可是向真,又何至于此呢,你父亲终归还是会重用你的。暂时的疏远,不过是磨练你的性子罢了?”

    “恐怕不是伯父想的那样!”向真摇头道:“其实抛开这些事情不谈,我这一次的动作,并不是因为父亲疏远了我。”

    “哪是因为什么?”

    “鄂岳兵败,彻底打醒了我。”向真道:“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思索,怎么样才能击败李泽?不不,不说是击败李泽,而是怎样能维持目前的局面?”

    “你想到了?”

    “我不知道我的做法会怎么样?但是很显然,按照父亲和您的想法,是绝然行不通的了。”向真道:“所以我们只能改变。也许,改变会死得更快,但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者能另外寻到一条道路,也或才能反败为胜。而用你们的法子,我们会慢慢地死亡,死得不知不觉。”

    容宏冷笑:“你现在就觉得比我们这些人要强了,我们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我们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现在的法子,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伯父,年轻并不是问题,李泽比我还要年轻十几岁呢!”向真道:“但现在人家却已经拥有了大唐半壁江山,称孤道寡了。”

    容宏被噎得一个倒呛,半晌才拂袖道:“我去跟你父亲说,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你要军权,就给你军权好了,向峥向峻两人本来也远不如你。”

    向真微微垂首,道:“好教伯父知晓,昨晚父亲迎酒过多,迎来送往又受了些风寒,与侄儿一番争论,又是气急攻心,眼下却是中风卧榻不起了,连话也说不得。广州城内最有名的几个大夫正在哪里抢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天之术能将父亲从阎罗殿门口拉回来。”

    看着向真脸色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容宏身后的崔凯高大魁梧的身影却是摇晃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古怪之极。手,不自觉地握上了腰间的刀柄。

    什么中风卧榻,只怕是被向真给弄得卧榻了吧?

    容宏似乎被惊着了,瞪大了眼睛瞧着向真,拳头握得卡卡作响。

    好半晌,他才道:“向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不吐旧,如何纳新!”

    “那你今日来,是不是也要将我这个旧,给吐了?”容宏怒道。

    向真再度躬身:“伯父多虑了。今日我第一个来拜访伯父,就是希望伯父能出来协助侄儿主持大局,稳定局面。南方联盟,除了父亲之外,便数伯父您资历最老,经验最为丰富。如果您不出面,侄儿一时之间,真还难以收尾!”

    容宏沉默了半晌,仰天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向真,我想去见见我那老哥哥,行吗?”

    “向真马上安排!”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你是不同的

    向真走进盛仲怀所居住的驿馆的时候,赫然发现盛仲怀正坐在桌子边上等着他,而桌上,七八个菜居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盛长史知道我要来,还算准备了时间?”向真直接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看着面前已经倒满了酒的酒杯,端了起来,一仰脖子喝了一个干净。

    盛仲怀微笑着道:“想来大将军收拾局面差不多要到天亮时分,然后必然是要去先见福建观察使容宏容大帅,接下来,多半便是来我这里了,所以便先备下了酒菜,想不到还真是让我猜着了。”

    “都说盛仲怀是一代人杰,果不其实。”向真点了点头。“朱友贞如果不是你,能不能入益州都难说,更不用说在短短的时间里,便把益州整理得焕然一新了。”

    “向大将军过奖了!”盛仲怀道:“来,尝尝这益州菜。”

    向真也不多说,拿起筷子便吃,边吃边道:“忙了一整夜,人仰马翻的,又去容宏哪里斗智斗勇了一番,连口水都没有喝上,还真是饿极了。还是盛长史贴心,哈哈哈!”

    “就怕你吃不惯益州菜!”盛仲怀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眼中倒是掩饰不住的欣赏之意。

    “我家里就有会做益州菜的厨子!”向真抬头看着盛仲怀道:“盛长史,说句实话,你这益州菜,做得可不怎么地道。”

    盛仲怀点了点头:“味道是差了一点,不过做这道菜的人不一样,她叫代淑!”

    向真一怔,停下了筷子,道:“大梁的前皇后娘娘到了广州城我是知道的,倒还想不到她居然能做饭菜。”

    盛仲怀哈哈一笑,“出来吧,早就说过,你来了广州城,瞒不过向大将军的。”

    后堂门轻响,代淑一身宫装,款款而出,欠身行了一礼。

    向真站起身来,双手抱拳一拱,转身看着盛仲怀道:“盛长史,如果你不说,我会一直当做不知道的。”

    “如果是以前,我自然也会掩耳盗铃,不过现在既然向大将军掌握了大局,那还是坦承一些好一点,毕竟我们要从你的地头之上离开。”盛仲怀道:“大将军请做,夫人,你也坐吧!”

    向真玩味地看着两人,半晌才道:“你是担心我扣下朱夫人和他的孩子以此来胁迫你?”

    盛仲怀点了点头:“有这方面的考虑。大将军想要做大事,必然想要捏合各方面的力量,盛某不敢妄自菲薄,有些担心向大将军以他们母子几人为筹码。”

    向真大笑:“盛长史,如果我真这么想,难道会因为你现在的坦承,就改变我的主意吗?”

    盛仲怀摇摇头:“向大将军,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完全不必要这么做,因为我欣赏你,对你想要做的事情,绝对是全力以赴的支持。所谓英雄惺惺相惜,不外如是。”

    向真却是苦笑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你我两人,都在李泽手下吃了大亏,一输再输,就快要输得连底裤都露出来了。谈不上什么英雄惺惺相惜,只不过是需要抱团取暖罢。盛长史这么说,我倒是放下了一大半心。看来接下来我们的谈话,一定会很愉快了。”

    “英雄几起几落不到头呢!只要人还活着,还有些本钱,未尝没有翻本的时候!”盛仲怀道:“向大将军怎么有些心气儿不足呢!”

    “心气儿当然是有的,要不然,早早地把脖子洗干净了,等李泽来砍岂不是更便当,何必这么辛苦!只是虽然有心气,却还是不免底气不足,惴惴不安罢了。”向真道:“盛长史莫要告诉我,你信心十足可以战胜北唐,或者认为梁王仗着益州天险,便可以安然无恙,割剧一方。”

    “南方联盟若败,益州焉能独存?”盛仲怀道:“唇亡齿寒。”

    “正是这个道理!”向真拍手道:“梁王在益州,这一年多来,百姓逐渐安定,军队重新整编之后战力大增,正是向某最大的臂助。我还在想着怎么说服盛长史呢?看来是不必多费唇舌了,只是盛长史,您能做梁王的主吗?”

    “这是我们自家的事情,向大将军不必担忧。”盛仲怀道:“现在我只是想问一句,向大帅可还安好?”

    向真眉头微微一皱,拿着筷子在面前的盘子里扒拉了几下,道:“家父昨晚喝多了酒,又受风寒侵袭,竟是不小心中了风,已经危如累卵了。”

    “理应如此!”盛仲怀却是不以为意,要是向训还能理事说话,那才是让他惊讶,同时也会让他对与向真的合作,划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盛长史是否觉得向某人心狠手辣?”面对着这么一个明白人,向真也不掩饰,直接道。

    “说句老实话,这一次我来,本身是没有抱太大希望的。更重要的事情,是要送夫人出去,至于与向大帅的会晤,大概率是虚应故事。因为向大帅与我们益州的诉求是南辕北辙的,不想向大将军异兵突出,倒真是让我这一趟有一箭双雕的感觉了。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老三本来是准备随便派一个人来应应故事的,对于盛兄非要亲自来送我,还甚是不满,认为盛兄小题大做,抛下益州大事不管,为了我一介妇人而此时离开。现在看来,盛兄却是会满载而归了。”一边的代淑站起身来,替二人的酒杯里满上了酒。

    向真虚虚起身为礼,不管怎么说,代淑也是当过皇后娘娘的人,不管现在怎么样,此人的身份地位却也是摆在这里的。

    “向大将军,向峻领兵在外,您仍然果断地做了这件事,如果我所猜不错,您在向峻军中也应当有相应的布置,而在江西方面,您也应有有盟友吧?”盛仲怀问道。

    “不错!钱文中到了广州城,江西的大权,落在了钱文西与钱守义手中,而钱守义,却与我意趣相投,早就结成了同盟。向峻到了江西,就也不用回来了,他带去的那一万御营后军,也会留在江西。”

    “湖南那边?”盛仲怀捏着酒杯,若有所思。

    向真微微一笑,却不再做声。

    代淑见状,微微一笑,站了起来,举起酒杯,道:“向大将军,这次借你的地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给你添麻烦了,代淑敬你一杯酒。”

    “不敢!”向真站起身来,双手捧杯,微微躬身,一饮而尽。

    代淑也是喝尽杯中的酒,向两人欠身一揖道:“二位慢慢谈。小孩子顽皮得紧,我且得去照看他们了。”

    “夫人请便!”向真侧身伸手相让。

    看着代淑离去,盛仲怀却是有些不喜:“向大将军其实不必避着她。”

    “不是避着她!”向真摇头道:“朱夫人毕竟马上便要离开这里了,但她坐的船与北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谁也不知道这船上到底有多少北唐的内卫?这些人或者对朱夫人没有什么兴趣,但一定会对朱夫人知晓的事情有兴趣。夫人知道得越少,对她便越安全,盛长史说是不是?”

    “倒也不错。”盛仲怀点头道:“看起来,你在湖南居然也有布置,这倒真是让我有些惊讶了,很难想象你是怎么做到的。”

    “痴长几十年,别的没有落下多少,但朋友还是有不少的。”向真幽幽地道。

    “丁太乙也到了广州城,其长子丁晟,一向甚得其父亲信重,其在湖南,手中亦握有重权,他不可能是你的人。而你想要做些什么的话,那就绝不能放丁太乙回去,而且还要掀翻丁晟才成,而这个人,在湖南不得志,却又必须要有一定的根基,我猜想,这个人莫非是丁太乙的庶子,丁昊。”

    向真无言地冲着盛仲怀竖起了大拇指。他是真想不到,自己还没有说什么呢,眼前这个人,竟然便将自己的老底看穿了大半。

    “盛长史,不瞒你说,这一次来到广州城的各节度使都别想回去了,广州朝廷马上就会空出很多重要的位置,足够安置他们了。”向真道:“能回去的,也就你盛长史一个人。”

    “如果是梁王来了,你会不会放他回去?”盛仲怀笑问道。

    “梁王是不一样的!”向真道:“梁王如果真来,我一定礼敬有加地恭送他返回。与那些老朽相比,梁王还有进取之心,还有复仇之意。”

    盛仲怀微笑道:“既然握有了湖南,江西,福建,再加上岭南,在南方联盟,你的确已经拥有了压倒性的力量,谁敢反对你,便有足够的力量先平了他们,由不得他们不听话。既然事情谋划到了这一地步,我想向大将军接下来一定会做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来稳固你的统治。”

    “盛长史不妨再猜上一猜!”向真笑问道。

    “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当面击败唐军一次,让所有人都明白,唐军不是不可战胜的,只是我实在想不出怎么做到这件事?”盛仲怀摇头道。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响应(上)

    江西观察使府库藏大使肖旭怒气冲冲地推开了钱文西公厅门,所啉啉地走了进去,一眼却看见钱守义正在内里与钱文西议事,楞了一下,站在了当地,向两人拱了拱手。

    钱文中去了广州,现在江西所有的政务军务都由钱文西代管,而钱守义,现在应当还没有被钱文中解除禁足,但在此处看到钱守义,显然对方并没有遵守钱文中的命令。不过既然钱文西不在意,肖旭自然也不会多事。

    “肖大使,怎么啦?如此怒意难平?”钱守义却是笑着站了起来,冲着肖旭拱手还礼。

    肖旭走到了两人跟前,恼火地道:“向峻到底是来帮我们打北唐军的,还是来故意找我们麻烦的?”

    “什么意思?”钱文西问道:“他又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

    “粮食足额供应了,猪羊能找到的,我都给他们送去了,柴炭也是拼尽了全力,每天都有上千民夫,不停地在往他们的军营运东西,我库藏里的一点儿积存,正在飞速减少,这也罢了,今日居然又派了人来,要我送五百坛好酒去他军中。”肖旭狠狠地捶着桌子,道:“说是要御寒,我呸,军中也能饮酒吗?我们库藏之中,可没有酒水这一项。不多的烈酒,那是用来给受伤士兵消毒用的。我说没有,他的亲兵头子便恶语相向,说不给便不走。在我哪里大吵大闹呢!”

    钱文丁与钱守义对视了一眼,钱文西道:“给他。”

    “钱判官,我哪来的这么多酒水?”肖旭大叫起来,“那些烈酒,是我们好不容易从北边弄过来的,那是能救命的,平素便连观察使都舍不得喝的。”

    “你去逍遥楼,找掌柜的,他们哪里,应当还有一些积存,另外,把城里所有的酒楼都搜刮一遍。”钱守义道。

    肖旭一怔:“少将军,逍遥楼是观察使的产业。”

    “都什么时候了?”钱守义不耐烦地道,“先应付过去了再说。”

    “他还要赏赐呢!”肖旭恼火地道:“说他们御营后军千里迢迢来支援我们,士兵们都颇有怨言,不发些赏赐,怕是会引起士兵哗变,到时候闹起了兵乱,不好收拾,开口就要十万两。”

    钱文西大怒:“此人怎么如此不识大局?抵抗北唐兵,难道是我们江西一家之事吗?我们倒了,他们能有多少好处?”

    “哪里就是这些兵要啦?”钱守义冷笑:“不过就是这向峻向要中饱私囊罢了。谁不知道,这向峻与向峥兄弟二人,与其大哥有天壤之别。向真卖家舍业练军备战,这兄弟二人不襄助倒也罢了,却还趁火打劫,乘机压价,连他大哥的产业都不放过,我们这些人算什么?一个守财奴,钻在钱眼里拔不出来了。”

    “钱判官,少将军,怎么办?给还是不给?”肖旭一摊手道:“钱,倒还是有一些的,但开了这个口子,只怕咱们自己的军队也会意难平的。这眼看着年节将近了,到时候官吏、军队,又是一笔赏赐,这是惯例。那我可就支应不开了。”

    钱文西看了一眼钱守义。

    钱守义思忖片刻,却是一笑,道:“酒水先给他,另外,在库藏之中找一点珍稀一点的宝贝先给向峻送去,告诉他,赏银嘛,我们正在筹措。”

    “还真要给?”肖旭道。

    “行了,你先去这样办,其它的事情,你就别管了。”钱守义挥挥手:“三叔自有安排。”

    看到钱文西点了点头,肖旭这才转身离去。

    “肖旭是一个好库藏!”钱文西看着钱守义道。

    钱守义道:“我自然知道,这些年,如果不是他精细,咱们江西的库藏早就连老鼠都没有一个了,三叔,以后,民政这一块,还是要你来管的,我可管不了这些,也没精力管。下头用什么人,自然是由您说了算。”

    钱文西叹了一口气:“这一回你老子回来了,只怕剥了我的皮的心思都有了。”

    钱守义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钱文西的对面,道:“三叔尽管放心,我爹啊,回来不成了。”

    钱文西一惊之下顿时跳了起来:“怎么就回来不成了?”

    “不瞒三叔,这一次,可不仅仅是江西在动。”钱守义缓缓地道:“在广州城,向真大将军的动作更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候,广州城应该已经落在向真大将军的手中了。而现在正在广州城的那些节度使,观察使,只怕是一个也回不来了。”

    “向真敢对这么些人下手?他就不怕反噬己身吗?守义,我跟你说,要是向真敢对你父亲下手,我是绝不会客气的,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钱文西瞪圆了眼睛,怒视着钱守义:“你早就知道此事,为何不对你父亲言明?那可是你爹。”

    钱守义微微一笑:“三叔,您想多了。父亲此趟,却是有惊无险的,而且,因为我是向真大将军的盟友之一,父亲在广州城,是会得到更多的礼遇的。只不过是,他不能回到江西了。三叔您想想,如果父亲回来了,我是什么下场?你又会是什么下场?我们苦心孤诣谋划的这一切,岂不是要化为泡影?”

    “向真是要将你父亲这样的一些人,软禁在广州城吗?”钱文西颤声问道。

    “说软禁太难听了一些!”钱守义道:“向真大将军掌握大权之后,会对广州朝廷进行一次大清理,到时候,自然会空出不少的重要位置。便是安置这些人的最佳所在了。置于封王封爵,更是不在话下。该有的政治待遇,他们一样也不会少,除了不能离开广州城。”

    “原来如此!”钱文西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到广州那边传来了确切的消息,我便把父亲最心爱的几个小妾给他送过去,他最喜欢的厨子也送过去,一定让父亲在广州有宾至如归的感觉。”钱守义笑道:“三叔尽管放心,我可不是那种忤逆不孝的人。”

    钱文西横了他一眼:“说得你倒跟个孝子似的。”

    钱守义哈哈一笑:“比起向真大将军,我还真是。”

    钱文西心头一紧:“这么说来,向真如果成功,向训向大帅岂不是?”

    “哪还用说?”钱守义道:“广州城的事情,我们管不着,也无法管,三叔,我们现在要紧的,是把自己这里的事情做好。今天晚上我准备宴请向峻以及他麾下一干将领。”

    “这就要动手吗?你说的那些人靠得住吗?”钱文西仍是惴惴不安。

    “既然是向真大将军提供的名单,我想应当是没有问题的。”钱守义道:“我们这边的军事调配,便要劳烦三叔了。”

    “你就不再跟那些人通通气?”钱文西问道。

    钱守义摇了摇头:“既然是向真大将军的人,那我一旦发动,这些人自然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事先通气,要是漏了风声,让向峻嗅到了味儿,还就真不好办了。”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了。”钱文西看着钱守义道:“不过守义,我总觉得你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对我讲,你还瞒着一些什么?”

    “等到我们这里一切妥贴了,我再跟三叔您说另外一些事情,现在的确是不宜相告。”钱守义坦然道:“不是不相信三叔,而是这件事情,环环相扣,任何一环出了问题,所有的谋划便宣告成了泡影。而且这些事情,可不仅仅涉及到我们江西一家,还请三叔原谅则个,等到所有的条件都俱备了,守义一定第一时间与三叔说明接下来的所有计划。”钱守义道。

    钱文西点了点头:“也罢,既然已经跟你走上这条道了,又哪里还有回头路?”

    距离江州城十余里,来自岭南的由向峻率领的一万余御营后军人马的大营便驻扎在此处。此时,天空中簌簌地飘落着雪籽,地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而道路之上,却是一片泥泞,络绎不绝的民夫,正将各类物资源源不绝地送进大营。

    内里,中军大帐,厚实的帐蓬中,四个大火盆里,银炭正在无声无息地燃烧,使得大帐之内,暖融融的。向峻正与数名部将,欣赏着江西观察使府刚刚送来的两样礼物。

    一样是高达三尺的火红的珊瑚,另一样,却是装在盒子里的三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

    不管是那一样,都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宝物。

    “钱文中坐拥江西数十年了,家底丰厚着呢!”向峻得意地看着诸人道:“这一次咱们过来,可不能空手而归,定然让你们的荷包都鼓鼓地回去。”

    屋内众将齐声大笑,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吹捧起向峻生财有道,一个个都在盘算着怎么才能再榨江西观察使府一笔,好让大家发一笔横财。

    “今儿个晚上钱守义宴请吾等,除了值勤的将领,其他的人都去。”向峻把几个晶莹透剔的珠子拿在手里转悠着,“不管钱守义打什么主义,咱们也必须得让他吐吐血。”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响应(中)

    酒过三巡,大厅里热闹的气氛也是到了顶点。

    两帮武将聚集到了一齐,居然没有一人喝醉,倒也是奇事一桩。

    钱守义心中有数。

    向峻心中也有数。

    只不过两人心中的有数,却是截然不同的。

    岭南的武将们,想着是要今**宫捞上一票,对于他们来说,千里迢迢而来,占着道德上的优势,更重要是,他们是岭南军,是御营军,在心理之上,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觉得江西观察使府不孝敬他们一笔,简直就是不识好歹。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人却是另有心事。

    而江西这边的武将就更不用说了。

    向峻站了起来,轻轻咳嗽了一声,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但是不等他说话,钱守义却也是站了起来,拍拍手,从后堂里,立时转出了一队人来,两人一组,每人抬着一大口箱子,十余口箱子摆在大堂的正中间,钱守义在向峻等人诧异的目光之中走了过去,伸手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内里一片白花花的颜色,立时便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银子,十口箱子里,全都是银子。

    钱守义缓缓地从箱子面前一一走过,十口箱子被他一一掀开。

    向峻放声大笑,从桌案之后走了过来,一伸手,搭在钱守义的肩膀之上,“兄弟果然够意思,有了这些钱,什么事情都好办,你尽管放心,我们御营后军,定然会让江西安然无恙的。”

    钱守义也在笑着,不过他的笑容里,却有一些别的意思,他将嘴巴凑到了向峻的耳边,低声道:“向将军,这些钱,的确是给你们的,不过却不是给你的。”

    “嗯?”向峻一怔,但马上又笑了起来:“当然,当然,是给我们御营后军全体将士的,哈哈哈,兄弟想得周到。”

    “不不不,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钱守义的笑容却倏然收敛:“这钱是给御营后军的兄弟的,但向将军你,却是一分钱也拿不着了,让你看看,不过是让你过过眼瘾而已。”

    向峻愕然抬头,看着面孔冷峻的钱守义,突然之间感到胸腹之间一阵剧痛,低下头,赫然发现一柄短刀竟然直直地插在自己的胸腹之上,而那刀的刀柄,正握在钱守义的手中。

    向峻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你怎么敢?”

    “我当然不敢。”钱守义呵呵笑道:“不过,有人敢。向真大将军让我问候你。”

    向峻的眼睛瞪得溜圆,发出了一声嘶声裂肺的惨叫。

    直到此时,岭南的那些将领们才发觉有异,听着这惨叫之声,看到鲜血自钱守义与向峻两人之间淌下,席间顿时大哗。

    一部分岭南将领猛然站了起来,想要冲向大厅中间。另一些人,却是安坐不动,竟然还稳稳地举起了酒杯,好整以遐地喝起酒来。

    今日大宴,为了怕将领们喝醉闹事,却是每个人都没有被允许带着武器踏进这间大厅,此时,双方全都是赤手空拳。

    但刚刚抬着箱子进来的那二十名看起来是仆从的人,却不是。

    他们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弩箭。

    没有丝毫的犹豫,那些站起来的岭南将领,在哧哧的弩箭破空声中,被一一射杀在大厅之中。

    刚刚还欢声笑语划拳猜枚的大厅,顿时血流成河。

    钱守义一松手,向峻瞪着一双圆睁的双眼,啪哒一声摔倒在地上。站在一地的血泊当中,钱守义的眼睛看向仍然稳坐在场中的大约一半岭南军将领。

    “季志江将军。”他沉声道。

    一名中年将领放下了酒杯,站了起来,冲着钱守义一拱手。他原本坐得靠近大门,离着向峻和钱守义都很远,一看就知道在御营后军之中并不受重用。

    “向真大将军已经有吩咐,在江西,我们一切听从钱将军的安排。”停顿了一下,季志江道:“即便是要我们去死,也无所谓。”

    钱守义点了点头:“你能控制住这支御营后军吗?”

    “本来只有一半把握,但有了这十大箱银子,便有七八分了。”季志江道。

    “很好,带上这十箱银子,回军营吧,我的军队,会在你们的军营之外候着,如果拿捏不住的话,发出信号!”钱守义道。

    “御营后军之中,原本的老军占有五成,这是向大将军的底子,另外两成属于中间派,只需安抚得当,便能拉拢过来。剩下三成,才是向峻担任御营后军之后调整进来的,不过这些将领都死在了这里,他们已经是群龙无首了,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季志江道:“钱将军等我的好消息吧!”

    钱守义不再说话,挥了挥手,二十名青衣仆人抬着十口大箱子,跟着剩下的岭南将领们,向外走去。

    屋里只剩下了江西一帮将领,钱守义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厉声道:“按计划行动吧。城外监测岭南军的动向,城内,开始清理。”

    “遵命!”一屋子的将领躬身领命,然后一个个的飞快的离去,片刻之后,外面响起了密集的马蹄之声,军队的呼喝之声。

    直至外面完全安静下来,屋子里只剩下了钱守义一个人,独坐大案之后,慢慢地喝着酒,吃着菜。

    钱文西缓缓地从厅外走了进来,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厅里血流成河,尸横遍地的场面,他的脚步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钱文西一直从事民政方面的工作,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看见钱守义居然还吃得津津有味,他不禁有些反胃,捂住嘴干呕起来。

    “三叔,今天还会死很多人的。”钱守义微笑着站了起来,咽下了嘴里的最后一口菜,走了过来。

    今夜要死的,当然不止是来自岭南的军队中的某些人,钱守义也彻底掌握整个江西的大权,当然还会有很多的人被清理。

    “你没有跟我说会杀了向峻!”看着地上那张死不瞑目的尸体,钱文西道。

    “这是向大将军的吩咐!”钱守义道:“向峥无所谓,但向峻必须死。”

    “季志江能控制得住城外的这支军队吗?”两人走出了大厅,站在了寒风肆虐的院子中。

    “季志江原本就是这支军队的老资历将领,为人正派,清廉,颇受士兵爱戴,向峻执掌大权之后,他被排挤去了后勤,成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人。”钱守义笑道:“有他出面,事情本来就能成一大半,而且还有十万两银子,还有向真的手书,控制住这支军队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当然,肯定也会杀一批人来震慑的。”

    “经此大变,这支军队还能有多少战斗力?”钱文西叹道。

    “这支军队,向真大将军已经全权授命我改编!”钱守义道:“我会把他们与我们的军队混编的。我有一个月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情。”

    “一个月?”钱文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守义,如果一个月之后,我们输掉了这场战争,又该如何?”

    “输掉了,两条路,一条是退往岭南,另一条,是退往广西。”钱守义淡淡地道。“不过这样一来,我们也就算是大势已去了,估计最后的结果,不会比刘信达好多少。”

    “不成功,则成仁,守义,太激进了啊!”

    “不过是速死和缓死的问题。”钱守义道:“与其被别人青水煮青蛙地慢慢地整死,我更喜欢轰轰烈烈地与敌人战上一场,在战场之上输得明明白白。三叔,我们是在争一线生机。争到了,是我们之幸,争不到,是我们之命。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我们用不着瞻前顾后了。事实就摆在哪里了,父亲与向训这些人,不是看不明白,他们只不过是不愿意承认,还想着苟活,存了走到哪里算哪里的心思而已。人啊,如果不把自己逼到悬崖边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你与唐军交过手,当知道双方的差距。”

    “武器绝对不是决定一场战事的决定性力量!”钱守义道:“以前我们输,就输在各自为阵,现在我们将整个南方的力量全都集结起来,统一指挥,统一安排,与敌决死一搏。这一次,我们要真正地做到团结一致,不能跟我们站到一起的,心不能跟我们往一起想的,我们就先送他们去见阎王。”

    钱文西点了点头,不再作声,其实走到这个时候,任何人已经不可能将这头已经狂奔起来的猛兽再拉回来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是死是活,都必须要按着已定的方案走下去了。

    两人抬头看向城内。

    此刻,黑夜之中,已经有不少地方腾起了熊熊的火光。

    清理,开始了。

    时光显得是如此的难捱,钱守义虽然嘴上说得笃定,但心里,却仍然是七上八下,只不过是在钱文西面前,尽量地使自己看起来胸有成竹罢了。

    第一个前来复命的,居然是岭南军的一名将领。

    岭南军内部死了三百余人,季志江完全控制了局势。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钱守义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大局已定。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响应(下)

    (写作十几年了,我第一次禁言了某人。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禁言过谁,也从来不删除差评。因为我觉得,这是给大家选择的权利。一本书,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喜欢的人会看下去,不喜欢的人,则会离开。最差的,也不过是骂一句写得真垃圾而已。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时候人性,真得没有我想得那样善良。不喜欢看,离开就好了,为什么要骂人呢?每一章都要看,看完就骂,还辱及家人、长辈,真得是不能忍了。)

    刘信达转身回望萍乡,眼睛有些涩,鼻子也有些酸,险些儿便要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

    他本是北方儿郎,到如今,却是被逼着一步一步地越来越向南了。

    家乡愈来愈远,这一辈子,都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再回到家乡的土地,吃一口家乡的粮,喝一口家乡的水了。

    摸了摸怀中那一小捧泥土,那是他离开山东的时候,便揣在怀里的。当时却是发誓要自己不要让了打回家乡,给自己鼓劲儿用的,但现在,却真真正正地成了一点点儿念想了。

    刘部在萍乡经过补充之后,本部三军人马,扩充到了六千之数,左中右三军,各分了两千人,由刘信达,刘布武与腾建分别率领。而由刘谙率领的先锋部队,却是扩充到了一万人。

    这个结果,让刘信达有些出乎预料之外。

    他没有想到,居然能在江西招纳到如此多的人入伙。

    不错,就是入伙。

    在刘信达的心目之中,刘谙率领的那些人,真算不上什么军队。顶多就能算一些稍有些组织纪律的盗匪而已。

    当然,这样的一支盗匪,在加入了许多有经验的基层军官之后,比起普通的盗匪来说,不管是在组织还在是纪律之上,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

    也许,在经过千里迢迢的转战之后,去劣存优,他们中的许多人,也能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战士。

    现在本部之中补充进来的一千余人,便是从原刘谙部提拔起来的。不过这些人,全都进入到了中军和右军之中,腾建却是不肯要,他宁愿要那些毫无战争经验的白丁重新训练。

    对此,刘信达也无所谓。那些从刘谙所部提拔起来的人,虽然有些匪性不改,但在自己的威严之下,却还是比较老实,慢慢地自然会被同化过来的。

    下一站的目标,株州。

    这是唐军给他划定的线路。

    打下株州,逼近湘潭。

    唐军这是要迫使在岳阳附近与石壮对峙的湖南观察使军队调集军队援救湘潭,毕竟湘潭离长沙太近,不容有失。而一旦从那边调走了军队,唐军石壮部,肯定就要趁机侵蚀了。

    刘信达现在只想快快地拿下株州,到了哪里之后,自己就可以从此摆脱北唐人的把控了,从此以后,虽然路更加难走,但怎么说,也是一个自由人了。没有被人当刀子使的感觉,他还是极期盼的。

    刘谙所部,已经提前出发三天了,他们的目标是率先进入株州,然后对株州进行大肆的破坏,抢掠,一来是搜集到大军所需要的粮秣,钱财,二来也是迫使株州守军必须要做出应对。

    其实不管株州守军怎么应对都是错的。

    出城剿匪,一来他们很难抓到四处流窜的刘谙所部,一旦出城,反而很容易被刘谙所乘。现在的刘谙,对于指挥这样的一支部队,倒是得心应手了,该分的时候分,该聚的时候聚,分合之间,颇有些神出鬼没的感觉。

    这让刘信达不得不感叹,战争的确是磨练人的最好的课堂。现在的刘谙,很有些脱胎换骨的感觉了。

    而株州守军不分兵,刘谙所部,便能弄到足够多的粮草、银钱,而这对于刘信达所部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在还没有抵达目的地,没有一块固定的地盘之前,他靠什么来聚拢军心?

    无他,银子耳!

    没有足够的钱财来聚拢军心,只怕这支军队,立时便会做鸟兽散。

    当然,除了钱之外,刘信达还给自己的部下们描绘了他们抵达南方之后的美好景象。

    那里,土地肥沃。

    那里,四季如春。

    那里,美女如云。

    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像唐军这样的强悍的政权或者军队。

    只要到了,那里便是一块任他们驰骋纵横的大地。他们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到了那里,他们都会成为贵族,会成为一方霸主,即便是最基本的士卒,也将会在哪里拥有大片的土地,大片的山林,豪华的房舍,数之不尽的牲畜,用之不竭的仆从。他们每个人,从此都可以过上王候将相一般的生活。

    刘信达在军中的信誉还是很不错的,虽然他只是在画饼充饥,但他的士兵,却都坚信他们一定可以抵达目的地,达成他们人生的巅峰。

    这些士兵,基本上都是穷人家,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他们最原始的诉求。离开了九江这个固定的根据地开始四处征战,虽然也有怨言,但刘信达用一个又一个伤亡极小的胜利和大量的银钱,让他们的士气,却是一步一步地达到了顶峰。

    现在,每个人都在希望着快些出征,好离他们的目的地更进一些。

    哪怕是在如今这样的寒冬腊月之中出征也无所谓。

    比起未来的美好生活,现在受点苦算得了什么。

    自己没有成为富二代,官二代,但自己可以做富二代官二代他爸啊!

    刘布武,腾建的左右军已经于一天前出发了,今天,刘信达的中军也开始出发。而最多明天,他们放弃的萍乡,就将被唐军接管了。

    “我们走!”最后看了一眼萍乡的城池,刘信达翻身上马,扬手一鞭,马儿轻嘶一声,向前小步奔去。

    纵然刘信达的中军本部全部都是骑兵,但其本部之中,还携带着大量的粮草和军械,一日的行军,却也不可能太快。再加上道路崎岖难行,一日之间,走了不过五十余里,天色便已经暗了下来。

    候得扎下营盘,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一身风霜的刘信达走进了自己的帐蓬,行军途中,自然是一切从简,便是他这里,也不过是用石块垒起了一个火塘,亲兵们尽量地找了一些干柴生起火来。帐蓬里虽然比外面要温暖许多,但烟雾却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

    呛咳了好几声,刘信达才适应了帐内昏浊的空气,坐在火边,一边喝着热水,一边看着信使们送回来的前军的汇报。

    刘谙所部,已经开始了在株州的抢掠行动,不出刘信达所料,株州的湖南军队,压根儿就没有出城,反而尽量地在征召左近的青壮进入到株州城中,城防也在不断地加高加固。

    很显然,对于刘信达有可能打株州,湖南方向上还是有着充分的预判的。对于刘信达这样的一支流窜的军队,对方的策略很明确,你要四处抢掠,我兵力不足,哪是没法子的事情,只能任由你去抢了,但你不可能长时间地围攻城池,只要你打不下来,你多半便要离开去攻打其它的地方了。

    至于其它的地方是不是防守到位,能不能抵抗得住刘信达的进攻,那就不关株州方面的事情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却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了。

    越往后,仗会越来越难打的。

    这一点,刘信达有着清醒的认识。

    打江西,自己是占了出人意料,出奇不意的优势,江西观察使府,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会动手,而且背后还着唐人。

    但现在,所有的底牌都暴光了,自然也就没有了先发优势。

    可是株州是一定要打下来的,这是北唐的指示,由不得他刘信达不执行,要不然,唐人在背后做起祟来,便足以将刘部全体埋葬。

    “再难打,也得打啊!”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刘谙送回来的情报,转而拿起了刘布武与腾建送回来的信件。

    左右两支军队,都已经距离株州不远了。两人都对于攻打防守完备的株州城有着相当的担忧,腾建甚至建议,绕过株州城,去打醴陵。他已经派出斥候去打探过了,醴陵的防备比起株州来,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可以轻易地拿下醴陵然后直奔衡阳。

    腾建在信中说,现在唐军对他们的控制已经越来越弱,只要他们脱离得足够快,便不怕唐军在后面搞什么鬼。

    可是刘信达却不能这么做。

    因为他还想在打下株州之后,从唐军手中再拿到最后一批军械,也是数目最多的一批军械。在尝过了唐军这些军械的优良之后,刘信达已经有些欲罢不能了。

    更重要的是,相对于醴陵,株州要更富裕得多,刘信达需要更多的钱财,那么,拿下株州就是不二的选择。

    让刘谙部集结起来先行攻打,消耗敌人的防守器材,防守兵力,主力再在后面尽全力一击。刘信达顷刻之间就打定了主意。

    刘谙所部死多少人,刘信达一点儿也不在乎。反正这支部队,死了人,再弄些人补充进来就好了。

    写好了三封信件,让亲兵马上发送了出去,刘信达准备好好地睡上一觉了,明天,又是一天艰苦的行军,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必须要好好地注间劳逸结合了。

    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自己要是一不小心死了,只怕这支部队就完蛋了。儿子刘布武,还没有这个能力驾驭整支部队,至少,腾建就不是刘布武能够左右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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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