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青山屯
原本只是一片荒地的青山屯,现在就如同这春风吹拂过的大地一般,迎来了他的新生。去年一个冬天的辛苦劳作,在春天来了之后,终于开始有了满满的收获感。
一个个巨大的池塘波光鳞鳞,冬天坑里堆集的满满的积雪,还有四周收集来的雪花如今都已经变成了清水,山间的那些小溪也被引流到了这些池塘之中。如果没有山间的流水注入,单凭那些积雪,是很难将这些大池塘装满水的。即便到了以后,也可以依靠着这些小溪,让这些池塘一直有活水注入从而确保这片土地不受干涸之苦。
李泽驻足在这些池塘边,看到水面之上,居然有成群的半大鸭子和鹅在优哉游哉的嬉水。不时还能看到有鱼儿跃出水面,在空中翻一个身,又啪地一声掉落水中,惊得这些鸭子四散游开,但片刻之后又聚拢起来,排得整整齐齐的一只接过一只地从李泽的面前晃悠而过。
他将目光落在了青山屯的屯长身上。
陈家四兄弟的家小虽然如今也落户在青山屯,但实则上这四兄弟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对青山屯的管辖,这也是李泽有意为之,他们现在被直接编入到了李泽的护卫之中,陈长富和陈长贵随着陈炳褚晟去武邑整编其它地方府兵,陈长安跟着屠立春,陈长平则跟着李泽,四人完全被分开了。今天李泽出来,却是连陈长平也没有带着。
李泽有意识地在逐渐淡化陈氏四兄弟在青山屯的影响力,只要这里的人日子越过越好,对他李泽的向心力自然也就会越来越多,相反,对于陈氏四兄弟,自然就会越来越疏离。
现在的青山屯的屯长,是李泽庄子上的一个管事,叫李根。
“公子,年前按照公子的意思,青山屯都加入了义兴社,但是青山屯与其它地方又不太一样,这里的屯民基本上都是身无余财的,老弱妇孺居多,所以我便又将他们分成了一个个的小组,不再吃大灶了,而是以小组为单位为开伙。每个小组起始都是分给一样的粮食,菜疏,但到了秋上,他们能过得怎么样,就要看这些小组自己的经营能力了。”李根解释道。
李泽逐类旁通,点着面前的池塘说:“所以这些池塘,事实上你已经承包下去了是不是?”
李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的,一共有五个大池塘,被两个小组承包了,他们承诺到了年底,会给屯里上交一定数量的财物。”
李泽翻身下马,走到池塘边上,笑道:“李根,你很有想法嘛,这事儿办得不错。”
得了表扬的李根脸泛红光:“这两个小组把身上所有能变钱的东西都当了,换回了些钱,然后买回了鸭苗,鱼苗,鹅苗,公子,其实这池塘底下,他们也已经栽上了藕种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了夏天,这些池塘便会开满荷花,倒是可以成一景了。”
李泽笑道:“他们只怕不在乎这是不是什么景致,他们紧张的是秋天的时候莲子能不能卖钱,冬天的时候有不有藕可以收,告诉他们,只要东西出来了,就卖到庄子上去。”
“多谢公子照顾。”李根道。
“分组的时候,没起什么争执吧?”
“没有,我只两个字,公平。”李根道:“壮劳力多少,妇孺孩童多少,都是有数的,先以家庭为单位,然后再做补充,可自由组合,但必须服从调配。其实在去年冬天到今春,不少寡妇与这里的没媳妇的或者老婆死了的青壮,已经重新组合了不少的家庭了。”
李泽点了点头,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这种重新组合的家庭,更多的是为了活下去,抑或是稍好一些的活下去,感情什么的,对于他们来说,只怕是一种奢侈品。事实上这个时代,基本上都是盲婚盲嫁,像他们这种状况,至少互相还是知根知底的呢!
“现在大家都还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但到了年底,只怕便会出现贫富差距了。”
李根笑道:“公子,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有能耐的总是会冒尖的。就像我们庄子上的那些佃户,公子对他们是一模一样的,但现在,有的家庭过得红红火火,有的却只是勉强能过。”
“说得是。”李泽道:“青山屯今年开辟的都是生田,收成肯定不会好,你觉得到了秋上,他们还需要庄子上给多少补贴呢?”
李根摇头道:“公子,我的计划是,到了秋后,青山屯就不再向庄子上要补贴,要做到自给自足,甚至能有所回馈。”
李泽有些惊讶地瞧着李根,半晌才道:“你要是真能做到这一点,我就会大大的奖赏你。不过你说这话有依据吗?可不能空口白话地哄我高兴。”
“咱们这些庄子上的老人儿都知道公子是个较真的人儿呢,哪里敢瞎白话,我是仔细盘算过了的。”李根道。
“说来听听!”李泽来了兴趣,以前李根只是外院的一个管事,不过人挺机灵,遇事也敢冒头,所以让李泽留下了映象,这一次成立青山屯,李泽便想起了他,看起来倒是选对人了。
“公子,虽然这是生地,但要提高收成,也是有许多办法的,公子要不随我去看一看吧?”李根道。
“好,走。”李根将马鞭扔给了屠立春,随着李根走去。
池塘的边上,架着不少简易的草棚子,这是那些鸡鸭鹅舍以及一些猪圈,那些小猪苗看到有人走近,一个个涌上来凑到栏杆前哼哼唧唧地叫着。
“这些家伙的粪便便是第一重的肥料了。”李根笑着道:“我组织娃娃们从山里刨回来了大量的落叶,丢在了猪圈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变成肥料,这是第二重。第三重嘛......”李根看了一眼李泽身边的夏荷,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在屯子里修建了几个大茅厕,所有人出恭都必须去哪里,敢随地大小便的,抓着一个便打板子,上千人呐,所以这米田共嘛,还是有许多的。”
夏荷红了脸,李泽与屠立春却是大笑起来。
“这法子不错,不但弄到了足够的肥料,对整个屯子的卫生也是极好的。”李泽笑道。
“深山老林里有的是陈年腐叶,大家没事儿的时候便去背几蒌下来,倒在田里。”李根道:“再者便是砍伐些树木,然后和着土一些烧,这是第四重肥料。”
李根指着田地中间那些一个个圆型的土堆,从那些土堆里还往外冒着袅袅的青烟。
“土地的收成只是其中之一。”李根接着道:“青山屯靠着大青山,自然便要靠山吃山,组织大家进山打猎,采集野珍,卖到城里去,都是钱。青山屯有一个好处,就是这里所有人能更好的组织起来,大概是因为他们曾长途逃亡的原因吧。回头我还想弄几个窑来烧木炭,公子,大青山里有上好的柞木,这可是烧木炭的最好材料,庄子上有老师傅,不过以前也只烧了供庄子上自用,回头我想请这位老师傅来指点,大量地烧制之后往外贩卖。”
“只要你肯给人开工钱,都由得你。”李泽欣赏地看了一眼李根,这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那我就先多谢公子了。”李根喜出望外地道。“青山屯这边人力不足,青壮又基本要被抽走,便只能多想些别的法子赚钱,如果这些都能完成的话,到了今年底,至少我们能青山屯便能混个温饱了。”
李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到了年底,这些如果都变成了现实,我便安排你去县里当县丞,协助杨开让整个武邑县都变得富足起来。”
李根目瞪口呆:“公子,我哪里是当官的材料?我字儿都认得不多呢!”
“当官不见得要有多大学问啊!”李泽淡淡地道:“能让治下的百姓有饭吃,日子过得好那就是好官,你现在做的不就是一个官儿该帮做的事吗?只不过青山屯小了一些,武邑县大了一些而已。陈炳晟他们现在只不过是过渡一下,帮着杨开稳定局势,那两个家伙带兵打仗行,带人发财,哈哈,大概能想的就只有抢一个办法了,所以啊,你这样的人,正是我们所欠缺的呀,先将眼前的事做好吧,当然,最好能多识一些字。”
李根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李泽的安排,不谛是为他打开了另一扇大门,一条光芒闪闪的大道已经铺在了他的面前,等着他迈步而行了。
第九十二章:鹰犬与伙伴
李泽喜欢那种有着发散性思维的手下.他给出具体的目标和大致的框架,然后怎么做,便由着手下去自由发挥.
不过那是他上一辈子的事情了,那时候,他的手下,尽是这个行业的精英,但这一辈子,他的手下,大部分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你不但要给出目标和框架,还要给出具体的行动步骤,这让他感到很累.
但他现在压根就没有多少人手可用,便只能矮个子里头拔将军了,能用的就将就着用了.现在出现了一个李根,这让他很是开心.
千里马是常有的,但伯乐却不常有.即便是穷乡僻壤,也不见得就没有人才.像李根这样的人,本身已经据有了那个潜质,如果再善加培养,随着经验的积累,眼界的开阔,舞台的扩展,能发展到什么样子,还真是不好说.
人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当然也是可以培养的.
就像是杨开,最初的时候,其实是不堪的,但在经历了绝望之后,这个人倒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一下子爆发出了极大的能量,做起事不但雷厉风行,更是极具开拓精神,如今武邑县可以说已经牢牢地被李泽握在了手中.
李泽能理解现在杨开的感觉.在成德,得罪了李澈,而且被李澈惦记上了的人,不但在政治上已经被判了死刑,便连人身安全也基本上没有什么保证了,或者李澈只是想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家伙,但下头的人,一定会为了奉迎李澈而将这个惩罚的力度加大再加大.以此来博得李澈的欢心.
杨开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一类人,所以他当然也能想象得出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面对这样的局面,他除了紧紧的抓住李泽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除非李泽在这场竞争之中获得胜利,他杨开已经没有其它的出路了.而现在李泽明显的处在下风,而且不是一般的下风,是绝对的劣势,想要将这种劣势扳回来,他杨开当然得拼命了,这不是为了李泽,而是为了他杨开的身家性命啊.
杨开有着明确的目标,他不像屠立春,夏荷这些人,对于李泽是真正的忠心,是会不计代价,不求报答的帮助他.
但李泽却非常喜欢这样的人.
他们有着明确的目标,有着自己的追求,他们簇拥在自己的周围,不是因为对于自己的感情有多深,这会让李泽少去很多情感上的负担,彼此之间,说白了就是一个互相利用的关系,该舍弃的时候,李泽也会毫不犹豫.同样的,如果这些人因为有了更大的利益而背叛了自己,李泽也不会感到意外.
与杨开一样的,还有狐十二.现在叫胡十二了.
这些人都很聪明,用起来也很锋利,当然,他们也是一柄双刃剑,既能伤敌,也能伤己.
李泽骨子里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他相信自己能够驾驭,使唤这些人.让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而竭尽全力地做事,只有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们才能得到更大的利益.只要让他们相信,跟着自己所能得到的回报会远远大于他们的预期,这种合作便能一直地持续下去.
只要这样的人能够做出最大的成绩,李泽并不惮于给予他们相应的位置,但即便这样的人坐到再高的位置,他们也不可能成为李泽的腹心,只不过现在李泽当他们是爪牙,以后那个时间段,便会变成合作伙伴,如此而已.
,这些人可以为爪牙,为鹰犬,而腹心,则只能是屠立春,夏荷,这样的人担任了.爪牙受损,还能弥补,腹心出事,那就是永久的伤害了.
青山屯有四百青壮,整个青山屯只有两千余亩地,有这些组织起来的青壮,有足够的大牲口,犁具,他们很快就完成了春耕的所有工作,剩下的收尾,都交给了其它的老弱妇孺,而青壮则在沈从兴的带领之下,一路进行着军事训练,一路向着武邑县其它地方进军,按照杨开划出的路线图,他们每到一地,便会帮助当地完成春耕,从而让这个地方的青壮也腾出手来.
等到全部的收尾工作完成之后,李根便会开始他的发展青山屯的大计.
李泽对这一次视察的结果很满意.青山屯已经完全稳定了下来,这也代表着他获得了四百个稳定的兵源,能从上一次的逃亡之中活下来的,都不会太差,更重要的是,经历过一次这种事情的人,对他以后的计划不会有太多的排斥,在这一点上来说,他们比起现在自己的那些佃户兵马,会更加的好用.
兴致勃勃地在青山屯吃了一顿中饭,没有鱼肉,只有那些从山上找来的刚刚长出来的野菜,菌子,地衣,但李泽却是胃口大开.
春日里是不能打猎的,哪怕青山屯的这些人再馋,他们也牢牢地守着这一条并不成文的规纪,这是传下来的古老的智慧,被人民牢牢的遵守着.
满足地回到庄子的时候,却发现胡十二竟然从县里回来了.
年前的时候,李泽将在横海一带活动的胡十二招了回来,安排进了武邑县担任刑房主事,事实上也负责着一些不能摊上台面的工作.
“你这一段时间的工作很有成效.”面对着胡十二,李泽倒是不吝自己的表扬,事实上,此人在横海那边做得也很出色,而回到了武邑这种自己的地盘之上,有了更多的便利,他更加的如鱼得水.在李泽看来,这家伙天生就是在黑暗之中游刃有余的家伙.
“这都是公子教导有方,以前的胡十二哪里懂得怎么做事,懂得怎么对付这样的一些人.”胡十二谦恭地低下头.
“不要小看那些社鼠城狐,也不要瞧不起那些干低贱工作的行当的人,他们反而能获得许多我们得不到的情报,乞丐,勾栏,黑帮,有着他们得天独厚的优势,现在我们还无法经营上档次的情报网络,那么,便只能从这些行当下手,先将这些拢在手里,织出一张密网,然后再慢慢地一步步向上渗透,以后我们有了条件,自然便会向上发展.”李泽道.
屋里只有李泽与胡十二两个人,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李泽不让夏荷呆在身边,一个漂亮的小女子,李泽不想让她沾染上这些肮脏的事情.
“是,公子,这几个月,我已经收拢了大部分的人手,青楼,乞丐这两个行当,已经完全布置完毕了,现在正在策划对付那些黑帮,这恐怕要经历一次大清洗.”
“该杀的就杀.”李泽冷漠地道:”要培养我们自己的人手,原先的那些权力阶层自然是要清洗一部分,人手你去找石壮,他会从秘营那边给你调人过去的.”
“是,公子,除了人,还需要不少的银钱,现在我正在招揽培养一批新人,相信过了这个阶段,很多事情就不用再麻烦秘营了.”胡十二道.
李泽呵呵地笑了几声,对于胡十二的小心思也不点明,肯在自己面前表明自己的小心思,这是胡十二对自己表达忠心的一种另类的方式.
“公子,我已经策反了武邑原县尉包智的弟弟包慧,现在我们在翼州那边也已经有了自己的耳目了.”胡十二汇报道.
听到这个,李泽倒是一怔,”你是怎么做到的?”
“杨县令收拾包家,他们便落在了我手里,在审讯的过程当中,我发现这包慧与包智是同父异母,包慧是小妾生的,在家里一向没有地位,虽然是包智的兄弟,但在家里,地位还不如包智的一些心腹,过得并不好.对他哥哥也是心有恨意,我便向杨县令讨来了包家的房契以及一些田产,告诉包慧,只要他能为我做事,那么等到了一定的时候,这些便都是他的.”
“他相信?”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机会,更何况我并没有要他多做什么,只是让他把他哥哥见过一些什么人,说了一些什么话等等向我汇报,当然,如果能得到更多,我会给他付额外的报酬.”胡十二道.”他答应得很干脆.”
“你是怎么想到做这件事的?”李泽感兴趣地道.
“公子早前曾分析过,我们能有如今这样的局面,是翼州刺史曹信刻意纵容的结果,那么我想,这包智在武邑吃了亏,受了委屈,回到了翼州之后,曹信肯定会给予他们一定的补偿,说不定还能得到比现在更高的位置,那么在他身上小小的花一点心思并不为过.说不定就会有大收获呢!”
啪啪啪,李泽鼓起掌来.
“你已经可以出师了!”李泽笑着从书桌上一大堆书中翻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扔给了李泽,”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东西了,怎么经营更高档的情报网络,你自己拿去体会吧,背熟了,便烧掉吧!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胡十二卟嗵一声跪了下来,叩头道:”多谢公子教我这些学问,胡十二不求别的,只求公子能有一天,肯赐我姓李.”
李泽微笑道:”先好好做着吧,做出成绩来了,我自然不会让你失望的.”
“多谢公子.”胡十二表态道:”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这一次回来,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禀报公子.”
“什么事情?”
“有一些外地人到了武邑县城,这些人虽然是分批来的,也住在不同的地方,却刻意地遮掩自己的口音,但在私下里,我们却发现他们明显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
“那个地方?”
“深州!”胡十二道.
李泽顿时眯起了眼睛.
深州,李澈的母族控制的区域呢!
第九十三章:不支持,不反对
武邑县这一次闹出了极大的动静,先是杨开高调驱逐了县尉和县丞,这两人狼狈逃到了翼州之后,自然要去刺史府哭诉冤屈,这使得整个翼州刺史府为之哄动,弄得曹信极为被动,好不容易一轮太极打下来,给这两人小小的升了一个官,糊弄了过去。好在那时一是快要过年了,二来大战在即,大家的注意力也很容易被转移开去,但到了春上春播的时候,武邑再一次让众人侧目了。
委实是这一次武邑以义兴社的名义进行的合作春耕太过于哄哄烈烈,超过两千人的青壮劳力分成了若干个小组转战武邑各地,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春耕任务,在其它各地还在拼命地为春耕而劳心劳力的时候,武邑已经结束了春耕并且开始了全县的青壮整训。
“这么快?”曹信看着王温舒,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翼州六县,武邑是最早完成,领先了其它各县一半还有余的时间。”王温舒也是犹然震惊的模样:“武邑地盘不小,山区居多,人丁也最少,但他们偏生就率先完成了春耕。小公子的那个法子,当真管用,而且一举两得,据我在武邑的人说,那些青壮在最初的时候,还犹如一盘散沙,但到了春耕快要结束的时候,已经行止有度,进退自如,颇有一些精兵强将的意思了。”
曹信点头,然后又是摇头,接着竟然失笑。
“姐夫,既然这个法子好,我们何不拿来用用?能节省出一半的时间出来,我们可以多做多少事情啊?”震惊过后,王温舒也异常的振奋。
“这个法子好是好,但对组织能力的要求却异常之高,现在武邑被小公子清洗了一遍,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而且也正如你先前所说,武邑地方穷,人丁少,人口结构反而相对简单,做这样的事情相对容易,其它地方可就不见得好使了,方方面面的利益很难平衡的,而且现在大家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了,你想要推倒重来吗?”曹信不置可否。
“可惜了。”王温舒这个时候也回过味儿来,“这么好的办法,我们却一时不能用,姐夫,到了明天春上,我们也可以划定一个县试一试,如果有效,那么便可以推广开来。”
“明年再说吧!”曹信耸耸肩,“现在还是按步就班就好。我倒是有些好奇,小公子在武邑大肆清洗,你怎么将自己的人掩藏在其中的?”
王温舒笑道:“以前我也并不在意武邑这地方,所以只是象征性地在县衙里安插了一个人,那个人现在正在刑房里做事,不过一个小小的班头,平素也是极小心地,不显山不露水,做事随大流,人缘也挺好,这一次倒是幸存下来了。”
“多给这人一些赏钱,让他好好地盯着武邑,有什么情况,立即汇报。”曹信道。
“现在钱是不能多给,那个掌控着武邑刑房的胡十二是小公子的亲信,手段毒辣,阴狠,狡滑之极,要是给多了钱,极易让此人瞧出破绽来,要是暴露了,极有可能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又或者把人往我们面前一送,那就不好收场了。至少也是尴尬的很。”王温舒道。
“这些事是你经管的,你作主就好。”曹信笑道。
“姐夫,现在武邑那边,不算上小公子的那些亲随兵马,光是府兵,便可以集结起两千人左右来,他们可是从去年冬天就在开始整训,几个月下来,已经颇有精兵的模样,要不要从武邑征召一批人来,哪怕能弄一半也好啊,比起其它县的兵源,只怕要好很多。”王温舒建议道。
曹信瞥了一眼王温舒:“你眼馋了?你觉得现在去武邑征兵,小公子会放人吗?”
“不会放吗?”
“当然不会放。”曹信淡淡地道:“我们前期已经做了这么多了,卖给小公子的好也已经足够多了,相信他也看到了我的善意,小公子想出这些法子来拼命练兵,可不是为了让你我带走去打仗的。你要是去征兵,不谛于是跟他翻脸。”
王温舒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左右这一次出兵卢龙,我们不是主力,节度使让我派出五百甲士,三千府兵去助战而已,三千府兵,随便凑巴凑巴也就出来了。”曹信笑道。
“这一次深州苏宁定然要竭尽全力,节度使肯定也会主力尽出,赵州李老二也是五百甲士,不过出了一万府兵。咱们成德这一次可算是精锐尽出了。”王温舒笑道:“大公子要是功成而归,小公子的日子可就不好过罗,姐夫,你说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曹信不以为然,“他们两兄弟要打架,我是不掺合的,谁打赢了我跟谁呗。”
“可是明仁他?”王温舒苦笑。
“明仁他只管尽心竭力辅助大公子便好。”曹信嘿嘿一笑,“坐到咱们这个位置之上,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便有了自由的选择,我跟你说,那小公子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再说了,这一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姐夫你不看好咱们这一次与卢龙的交手?”王温舒奇怪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劝阻节度使。”
“不好打,也得打,这可不仅仅是与卢龙的关系,还涉及到朝廷的关系。”曹信叹了一口气:“打赢了,一切好说,小公子那点破事,还真不值一提,闹来闹去左右不过是家事,要是输了,可就天下大乱罗!”
“那我们对小公子还是保持以前的态度,不支持,不反对,冷眼旁观”王温舒道。
“不错。”
“姐夫,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位小公子似乎很看好的模样啊?”王温舒有些不解。
曹信失笑道:“谈不上看好,不过此人做事,的确非同一般,另外,我相信的倒不是小公子,而是相信公孙长明识人的能力。说起来咱们成德,大公子羽翼已丰,很难撼动,但公孙长明在小公子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对其赞不绝口,上一次离开我这里去镇州的时候,与我谈了良久。言语之间,甚是遗憾,虽未明说,但其意下便是让我对这个小公子多多照顾。公孙长明此人你也是了解的,眼光何其毒辣,能被他看中而且声称自己不如的人,该是何等样的妖孽。”
“公孙长明如此评价小公子?”王温舒竟是有些被吓着了。
曹信点了点头。
“虽说如此,但现在我的确看不到小公子有胜利的机会,所以咱们只能像现在这样做事了。明义不是与其相善么,让明义与他多走动走动,需要什么,也可以通过明义的商行来完成,具体要如何对待这位小公子,待这一战结束之后再作定论吧。”
王温舒明白曹信的意思,如果此战,大公子大获且胜,那不用说,小公子肯定是没了机会,翼州必然也要开始打压小公子,而相反的话,就很难说了。
“姐夫,武邑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也极其重要。”王温舒低声道:“深州那边有人进入到了武邑。”
“嗯?”曹信两条眉毛顿时挑了起来。
“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武邑现在已经是铁板一块,他们进入武邑之后虽然掩饰得很好,却也早就落入到了小公子的视线之内,下场只怕好不到哪里去!”王温舒道。
“十年之后,再来一次吗?这一次只怕不能善了啦。”曹信喃喃地道。
第九十四章:勃然大怒
胡十二摸清楚了潜入武邑城中的刺客人数和底细之后,立即便下令动手抓捕。此时他能动员的不仅有县里的衙役,捕快,黑帮成员,还有特地从秘营调过来的李泌统带的一百名精锐。可怜那些刺客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纷纷被擒。
他们有的是在睡梦之中被人破门而入擒获,有的是在街上走着走着便被人从身后一棍子敲在脑袋之上倒地不起,有的是在酒馆里喝着酒,莫名其妙的便被一酒壶砸在头上。唯有的六人一组的以商人名义进入,租住在一家民居之内的刺客反抗了一阵子,但对付他们的,也正是李泌统带的精锐,他们最惨,被当场格杀。
然而清理了所有刺客的胡十二,心里却是一点也不轻松,因为审完那些活着的刺客之后,他心里反而更加迷惑了。
拿着一块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破布,缓缓地擦试着手上的血迹,胡十二瞧着一边的李泌道:“不对头啊!”
“哪里不对头了?”李泌自然是认识胡十二的,那个家伙当初在秘营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被公子扒拉了裤子当众打了好几十板子呢,想不到却在武邑城见到了他。刚刚胡十二折磨那些刺客的时候,李泌全程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更是厌恶。坐在角落里,紧紧地握着横刀的刀把,问道。
胡十二瞥了一眼李泌,这个女人在秘营中时便是有名的母老虎,别看她模样长得周正,但动起手来就是一个疯子,便连李浩李瀚都怵她三分,倒不是打不过她,而是怵她那股子疯劲。打架,只怕再来两个自己,也会被这母老虎放翻,不过论起脑子来,再来十个李泌,只怕也赶不上自己。
“这些人都说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来武邑城中潜伏,然后刺杀公子的。”将被鲜血浸湿的破布随手扔在一边的火盆里,看着桔黄色的火焰冒起,鼻间嗅着那随着黑烟升起散发开来的腥气,胡十二接着道:“可是公子极少到县城来,据我所知,这几年来,公子到县城一年最多一次,难不成公子不来,他们就一直在这里藏着吗?”
“不行吗?”
“当然不行。”胡十二笑道:“干这一行的,潜藏得越久,暴露的可能性便越大,除非他们知道,公子在近期一定会到县城来。”
李泌皱眉道:“你什么意思?公子会不会到县城,你,我都不知道。”
“是啊,我们都不知道,但一定会有其它人知道公子的安排啊!”胡十二慢悠悠地道。
听到这里,李泌就算脑子再不聪慧,也听出胡十二的意思了,“你是在怀疑公子身边的人?胡十二,你又自做聪明,小心又挨板子,能知道公子出行事宜的人,就那么几个,哪一个都不是你惹得起的。”
“合理怀疑,小心求证!”胡十二却不浑然不在意,“这是公子告诉我的原话,任何人都可以怀疑,为什么他们就不行?”
李泌站了起来向外走去,“人已经都抓到了,我要带着人回去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我将这句话带给公子,我会带到的,不过你会不会挨板子,我就不知道了。”
胡十二在她身后呵呵大笑:“活着的六个人,口供基本上都能吻合起来,已经能说明问题了。大姐,你放心,以后,我决不会再被剥了裤子打板子了。”
一声大姐叫得李泌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旋即加快,飞一般地出了刑房。
李泽心里极其愤怒。
为什么这些刺客确定他会出现在县城里,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李泌带回来的胡十二的审讯情况,让他确认了来自横海石邑的消息的正确性。
这一次消息的获得有着很大的偶然性,不过细究起来,却也有其必然性。
消息的源头来自柳成林的父亲,石邑县令柳老爷。
当初柳成林为了救自己的父母和妹子出去,在李泽手里留下了绝大的把柄,当初李泽只不过是顺手为之,柳成林这样的人,杀又不好杀,就此放过李泽又不甘心,所以便来了这样一手,当时并不指望一定会有什么回报,只是如同下棋一般留下一着后手,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用得上。
他只是没有想到回报来得这样快。
这些刺客之所以确定李泽会在某一个时间点内出现在武邑县城,是因为将会有一支生力军将从石邑出发,穿过大青山,突然袭击李泽的庄子。
一支整整三百人的骑兵部队,在深州刺史苏宁麾下悍将楚的率领之下,从深州出发,绕道横海,进入石邑,在得到了驻石邑昭武校尉朱军的协助之下,进入大青山,准备给予李泽致命一击。
苏宁知道李泽麾下有一支战斗力很强悍的部队,所以他也并不指望这一次的突袭便能成功地杀死李泽,但这样一支骑兵部队的出现,必然能让李泽措手不及,那个农庄显然是无法抵挡这样的精锐突袭的,李泽唯一的出路便是在身边人的护卫之下逃往县城,而此时,在县城之中,早已经有刺客在候着李泽出现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设计很精巧,一环套着一环的刺杀计划,李泽就算不死于骑兵突袭,也会在入城之后,因为突然轻松下来而遭到另一次的殂杀,成功的概率是极高的.从胡十二抓住的刺客那里,搜出了不少的弩弓等利器。
这支骑兵出现在石邑的时候,自然瞒不过柳老爷这个地头蛇。而柳老爷自然也不是一个糊涂蛋,稍加思索便能想象出这支部队的目的何在。
李泽死了他高兴吗?
当然很高兴。
但万一李泽死了,那封信却落在了朱军手里怎么办?这支来自深州的骑兵队伍明显与朱军是熟悉的,当然也会知道朱军与自己儿子之间的矛盾。自己的儿子这一次让朱军在横海军中大大地丢了颜面,如果这个天大的把柄落在了朱军手中,柳家满门只怕都活不成。
思来想去,柳老爷觉得李泽万万不能死。
李泽不死,事情还好商量,要是他死了,信毁于战乱还好说,可万一落到了朱军手里呢?这种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情,柳老爷可不敢存那怕一点点侥幸。
别看柳老爷在被陈长平抓住之后表现不怎么样,不过一旦得到自由,那脑瓜子还是相当有用的。
他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义信堂在当地的联络人。
然后这个消息,便迅速地反馈到了李泽这里。
李泽极其愤怒。
他当然不认为这是苏宁在自作主张,而是明确地认定,这是李澈唆使他的舅舅干的。自己与苏宁哪来这么大的仇恨?十年之前干了自己一次,十年之后,又来干第二次?上一次是下毒,这一次却是明火执仗了。
这一次,李泽心中仅存的那一点点血脉亲情的念头也被磨得荡然无存了。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吗?”李泽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召集所有人,这一次,我要让他们来得去不得,既然想谋我李泽的性命,那他们也就不要回去了。”
现在李泽手中掌握的人马其实已经不算少了,抛开他精心打磨的秘营三百人精锐不说,佃户与青山屯两边的青壮加起来有一千人,这一千人可以算是第二梯队,训练时间超过了三个月,而且在这一次的合作春耕拉练之中战斗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而杨开的努力,使得整个武邑县几乎是每家都出了一丁,这便是足足两千余人,杨开这一次是发了狠的,连那些富户地主们隐藏的丁户也被他挖了出来,谁想跟他龇牙,他便举起刀子。现在的他走投无路,除了帮着小公子上位之外,已经没有其它的路可走,所以他比李泽的任何一个手下都要激进。当然这两千人,只是勉强形成了规模,想要训练成军,还需要不少的时日。
李泽抽调了其中的一千人过来听用。
杨开知道了这一次事的始末之后,高兴的浑身发抖,这就是要与大公子开干的节奏啊,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件事后,大公子小公子必然势不两立,自己被抛弃的可能性,当然也就没有了。
安排好一切之后,李泽去见了王夫人,他准备让王夫人去城里暂避,毕竟对方是三百骑兵,又是深州精锐,万一出了什么漏子,就不好了。
第九十五章:真相
(要说几句了,嗯,是这样的,正如大家所想的那样,从四月一日开始,寻唐要上架了,这不是愚人节的玩笑,是真的.所以枪手在这里要向大家求订阅了.毫无疑问,订阅是一名写手能够长时间存在下去的基础所在.对于我来说,更好的订阅,自然便是最大的动力源泉,经济上的刺激是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了.虽然书友们都称呼我是两更狗,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当一只准时准点的两更狗,也还是值得夸奖几句的吧?哈哈哈,请允许我笑一会儿.老书友都知道我的更新习惯,但明天的两章会更新的早一些,大概在凌晨十二点半左右吧,这主要是想更得早一些,能多一些订阅,如果订阅好的话,便会得到更多的推广的机会,从而吸引更多的人来看,反过来又刺激更多的订阅,就是这样.但从四月二号起,便会再一次恢复到每点早上八点和八点十分的两章更新.以后也都会是这样,直至完本.最后,再次拜求订阅.)
盘膝坐在母亲的小佛堂中,李泽尽量地放缓语气,请母亲去他在武邑县里的宅子去住上几天.
“是出了什么事了吗?他们终究是不肯放过你?”王夫人将手里的念珠缠绕在手腕之上,看着李泽,缓缓地问道.
自从上一次事之后,她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看起来乖巧温顺,实则上机智百出,这些年来自己不管事,他尽然不声不响地便弄出了好大一副局面,但对于王夫人来说,这却不知是该感到高兴还是悲怨了.
她享受过繁华,也经历过苦痛.知道在那个名利场上,没有一个人不是拿着性命在搏,胜者高高在上,败者被碾为尘泥.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尽量远离这尘缘是非,平平静静地度过这一生.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的一场梦而已.
就算是我不犯人,人还要是犯我的.
现在唯一能让她高兴的是,因为这个儿子的能耐,她不再是那个孤苦无依,一无所有的小妇人了.
所以她在问李泽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不管有什么祸殃,好歹母子两人一起担着便是了.左右不过是个死罢了.
李泽知道母亲其实是一个异常聪明的人,以前只不过是不想理事,一旦她想要理会这些事情的时候,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一想,便能大致明白了.
“是的,母亲,李澈他终究是不肯放过我.前两天,我在县城里的人抓获了十余名刺客,经过审讯,他们是来自深州,现在有更惊人的消息传来,这只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而已,事实上,一支三百人的精锐骑兵现在正经过石邑进入到了大青山之中,他们准备突袭我们的庄子.”李泽道:”现在县里已经基本肃清了,母亲去那里住着很安全.”
“你要去大青山吗?”王夫人问道.
李泽点了点头,冷笑着道:”如果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或者他们还可以来一个出其不意,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就叫他们来得去不得,大青山是我的主场.现在我们第一批人已经开始布置,第二批人已经出发,第三批人正在从武邑赶来.我要将他们全部都毁灭在大青山之中.”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避开呢?”王夫人道.
“母亲,兵凶战危,对方都是精锐,儿子手下虽然也有几百训有素的精兵,但他们都没有正儿八经的上过战场,与对方相比,还是有差距的,那些府兵更加不堪.万一让一些人冲了出来,我们庄子上的人手是挡不住的.所以想要请母亲避一避,这样儿子也好心无旁骛地去指挥作战.”
王夫人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不能成为你的拖累,便去武邑城暂避,在那里等着你得胜归来.”
“当然会胜利,对于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李泽挺起了胸膛:”母亲尽管放心,儿子已经长大了,既然父亲不可恃,母亲以后便只需靠着儿子就好,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的.”
王夫人眼眶发红,对于这个儿子,她实是没有尽过多少当母亲的责任.好在儿子却是如此的懂事,这让她既是愧疚,又是感伤.
“儿子已经尽量退让了,从来没有想过与他相争,但他一次又一次的苦苦相逼,那我反而要争一争了.”李泽愤怒地道.
“他们当然不会放过我们,两个家族,数百上千条性命的血海深仇,怎么可能化解得开!”王夫人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终于还是潸然而下.
李泽一怔,看着母亲,”娘,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两个家族,上千条人命?”
“王氏与苏氏之间的血海深仇,本来就是无法化解的.”王夫人低低地道:”今日我便与你说说当年旧事吧.”
李泽怔怔地看着母亲.感情他与李澈之争,远远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多年以前,那时还没有你呢.王氏一族,才是成德这片土地之上最大的势力,你父亲,是你外公麾下势力最大的战将,当时你父亲向你外公求娶我,但你外公担心你父亲娶了我之后,便会顺理成章地接受王氏的势力,从而将你的几个舅舅撇在一边,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所以当时不但拒绝了你的父亲,反而从此开始处处打压他,甚至想杀了他,你的父亲就此与你外公反目,双方争斗了起来.”王夫人道.
“怎么会这样?”李泽喃喃地道.
“苏氏当时是镇州的大豪,有钱有地有人,你父亲为了得到苏氏的帮助,便娶了苏家的女儿.”王夫人沉默了片刻,让自己的情绪尽量地平复了下来.”最开始时,王氏是大占上风的,打得你父亲节节败退,不得不退出了镇州,你外公和你的舅舅们,便将苏氏满门几乎杀得干干净净,后来在战场之上,苏氏的人,又一个接着一个的战死,最终只剩下了现在的深州的苏宁和李澈的母亲.”
“满门抄斩?”李泽震惊地道.
王夫人点了点头.
“后来你父亲退到了赵州,开始恢复元气,一点一点地扳回了战场之上的劣势,用兵也与以前大相径庭,格外的诡异起来,你外公他们的优势被蚕食殆尽,最终被击败,最先攻入城中的,便是苏宁所部.”王夫人痛苦地低下头.
李泽也立即便懂了.当年王氏杀了苏氏满门,现在苏氏得胜,岂有不报仇血恨之理.
“可是母亲怎么活下来了?而且还生了我?”李泽喃喃地道.
“我自忖必死的,那苏宁本欲对我无礼,但尤勇将我抢走了,尤勇是你父亲的头号心腹,现在也担任着你父亲的亲卫统领.我就这样到了你父亲的跟前.”王夫人有些愤怒起来.”你父亲骗了我,他说只要我嫁给他,他就杀了苏宁替我王氏报仇.我当时也是年轻昏了头,居然就这样相信了他,就这样生了你.结果自然是不会如我的意的,你父亲他,怎么可能为了我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杀了苏宁这样帮助他获胜的功臣呢?”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有了你了.”王夫人痛苦地道:”我想死,但他却将我看得极严,我便是想寻死都没有机会.后来终于生下了你,那时的我,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我恨他,便也连带着恨上了你,想着有你存在的一天,我的亲人们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不会闭眼.好多次我都想弄死你,可是看到你看着我笑的模样,却又怎么下得去手呢?后来只能恨下心肠,不再理会你,尽量不见你,不与你说话,只想着能逃避这一切.”
李泽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了母亲冰凉的手,他当然能体会王夫人这种极度矛盾的心情.
“苏氏终于打听出来了你我存在的消息,第一次是下毒,但天可怜见,你竟然活了过来.”王夫人道:”后来我们便到了这里,安静了十余年,想不到,现在他们还是找来了.”
真相原来如此.李泽苦笑起来,说什么相让,说什么不争,统统都是笑话,单凭自己身上流着王氏一族的血脉,李澈也非得弄死自己不可.
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路可走,除了抗争,还能怎么办呢?
李泽站了起来:”母亲,过去的事情,您就不用挂在心上了,以后您只管好好地享福,剩下的事情,交给儿子来做吧,儿子不会让外公,舅舅他们死不瞑目的.”
王夫人流着泪道:”其实现在,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报什么仇了,只想着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就好了.”
李泽笑道:”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却是没有办法了,避是避不了的.人家已经杀到了门前,我总不能将脖子洗干净了让他们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吧!”
他向着王夫人躬身行了一礼,”夏荷会安排您去县里的,儿子这便去了.”
转身大踏步向外走去.
一切心里的所有秘团,今日算是全都解开了,李泽忽然心中觉得说不出的爽快.他终究是一个好斗好强的人,以前一味的想要逃避,总是违了自己的本性,所以也不快乐,今日既然知道非得争不可,他反而开心起来.
来吧,上一世他与无数人斗,他赢了,只是最后输给了老天爷.
这一次,老天爷不会再这么偏心吧,在自己走上人生的最高点之后,再出个什么幺蛾子把自己收走吧!
夏荷站在大门外,看着李泽跨上战马,用力地挥着手,带着哭腔道:”公子,你一定要得胜归来啊.”
李泽大知:”既然知道公子会得胜归来,还不给我笑一个,让公子我开开心心地去打这一仗.”
夏荷努力地让自己露出一个笑脸,只是泪水却不争气地往外流着,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用力地挥舞着小拳头.
第九十六章:纸上学来终觉浅
苏宁对于王氏的仇恨之情,可谓比天高,天海深。以至于他在得到了李泽和王夫人的确切地址之后,第一时间便派出了刺客和自己身边最为精锐的军队。哪怕现在正面临着与卢龙张仲武的大战,每一个甲士,每一个精锐的战斗力都是弥足珍贵的。但在他看来,只要还有一个王氏的后人在为王氏焚香祷告,让王氏的香烟继承,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便都会向外泛滥恨意。
他要让王氏一族在这个世界之上完完全全的消失踪迹,唯有如此,才能让他心中恨意稍平。
至于李澈所说的李泽手中拥有一支不错的武装力量,他更是哧之以鼻,这个外甥什么都好,但做事就是少了一股决绝的气势,瞻前顾后,老是想着这也要,那也要,什么都想顾全了,做到了,这怎么可能?
李泽手中能有多强的武装力量?无外乎就是那些稍微受过一些武装训练的本地青壮了,最强也不过是自己麾下那些府兵的水平罢了。外甥终究是没有真儿八经的打过仗的人,无法了解职业兵与业余兵在本质之上的区别。
一个职业兵能够很轻易地击败或者杀死好几个府兵,这可不是单纯地打架,而是性命相搏,精巧的杀人技术,先入为主的气势,相互之间在生死之间磨练出来的默契配合,能让一千个职业军人轻而易举地击败上万人的民壮队伍。
战场之上真正面对面地击杀的对手其实并不太多,那些有着大斩获的战争,更大的胜利其实是在决战之后一方溃逃之后才能获得的。而真正左右战场局面的,永远都是那些职业兵。
三百甲士,而且是自己身边最精锐的三百甲士,苏宁是下定了决心要将李泽从这个世界之上抹掉的。整个深州,也不过拥有一千五百甲士而已。而这三百人,更是其中的翘楚。
管他什么义兴堂,管他什么一年几十万贯的收入,在苏氏一族的血海深仇面前,统统都不值一提。钱粮什么的,没有了可以再去挣,可以再去抢,打赢了仗,自然什么都有了。
所以即便是李澈力劝他先缓上一缓,等他打完这一仗然后亲自来处理此事,苏宁也是置之不理,如果不是现在他实在是脱不开身,他甚至都有亲自去砍掉李泽脑袋的冲动。
这一次三家联合,作为抗击卢龙的第一线,苏宁结识了不少横海那边的人物,朱军就是其中之一,单论朱军现在的职位,自然是无法与苏宁相提并论的,但朱军是横海节度使朱寿的亲侄子,便注定了这个人的特殊之外,这一次苏宁找上门去请朱军帮忙,朱军慨然充诺,当然,忙也不是白帮的。
灭掉李泽之后,李泽那个庄子之上的所有财物,都将归朱军所有。而苏宁告诉朱军的是,那个庄子之上,至少有着十万贯的现钱。
至于义兴堂的事情,苏宁倒还没有白痴到也告诉朱军,很简单,这个商业网络是李澈志在必得的,拿下了这个网络,以后当成德想要对横海做些什么的时候,它便会发挥巨大的作用。因为有着王明义的存在,完整地控制这个商业网络并不是不可能的。
不知究里的朱军在听说了那里有十万贯的银钱之后,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这笔交易,对于他来说,十万贯,足以让他在石邑再拉起一支部队来。
原本是想接手柳成林的那支部队的,但出了那事儿之后,被叔叔痛骂了一顿,直接将他从那支部队里调了出来,如今当着一个空头的昭武校尉,在石邑这个破地方整训军队,他都穷得快要揭不开锅了。
所以这一次实际通过大青山来的敌人,并不是三百,而是四百,多出来的一百人,是朱军的亲信,他们美其名曰是来助战,实则上是准备来搬钱的。
想一想,李泽是成德节度使李安国的私生子,现钱都有十万贯之多,那么在那个庄子上,值钱的东西,想来也会不少,统统都抢回来,那都是可以变成钱的,而钱,又能给朱军带来更多的士兵,武器。
所以他的热情,一点儿也不比苏宁低。
只是他们不清楚的是,他们在进入大青山之后,所有的行动便落入到了对方的视线之内,而在秘营之内,一场军事会议正在召开之中。
李泽万万没有想到,他经过深思熟虑提出来的作战计划,被毫不留情地否决了。屠立春,石壮,沈从兴这些人,没有一个赞成他的那个所谓的伏击计划。
“公子,您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打过仗。打仗,可不是您想象中的那样的。”屠立春说得很委婉,但李泽却听懂了,屠立春这是说他在纸上谈兵。
“那你说说,这一仗该怎么打?”虽然知道屠立春是一个久经战场的老兵,但被如此地全面否决,李泽脸面之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公子,深州过来的都是老兵,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角色。统兵将领楚,我也是认识的,那是一个经验极其丰富的家伙。深山老林之中行军,他绝不会大意,更不会轻易地踏进我们的陷阱之中,这从心月狐打探回来的情报之中便已经可以清楚地表明这一点了。”屠立春道。
“是啊,公子。”热情一向高涨,而且唯李泽之命是从的沈从兴这一次也难得地表示了反对。“其实就算对方落入到了我们的包围之中,真像公子所说的那样在密林之中混战起来,我们压根儿就占不了上风。”
“这是什么道理呢?”
“公子,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可不会像公子想的那样,一旦落入埋伏就惊慌失措,顾此失彼的。”沈从兴道:“他们会充分发挥他们的优势,与我们缠斗,而在战斗力之上,毫无疑问我们是落在下风的。密林之中,我们人数上的优势反而会变成劣势,因为我们无法集中更多的兵力发起进攻,而只能在小范围之内进行缠斗,这个时候,单兵作战能力更强的人,明显是要占上风的。已知对方四百人都是甲士,而我们,披甲的人太少,更重要是,我们的士兵是第一次上战场。”
此时李泽终于有些回过味儿来了。
“老兵不会被轻易吓破胆,也不会轻易溃败,但我们就不同了,就算秘营有决死一战的信心,但那些召集而来的府兵,只怕是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的。”沈从兴接着道。
“所以说?”
“所以说,我们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能集中我们所有的兵力,对他们形成强势的压迫,先引诱对方冲击我们的阵地,对他们进行有效的杀伤,然后再组织精锐的小股部队,对他们进行二次重击,直至让他们再无战胜我们的信心之后,才能全面出击,一举而胜。”石壮在一边补充道。
“什么样的地方才合适我们的打法?”李泽努力地回想起白天他们巡查过的那些地方。
“百丈岩。”屠立春道。“那里一面是绝壁,无法攀爬,两头有瓶颈,便于我们封堵对方前进和后退的路线,而另一侧,却是一道缓坡,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葫芦,中间有大片的空地,看起来是不易设伏的,反而会使对方放松警戒。一旦敌人在这里陷入我们的圈套之中,他们首先想到的便是冲上这个缓坡,翻越这座山包脱离我们的包围,而我们,自然就会在这里等着他们。”
李泽这才明白,白天的时候,屠立春,石壮他们为什么在这个地方逡巡良久。他不仅有些脸上发热,自己认为最不合适打埋伏的地方,却是这些经验丰富的将领们最看好的地方。
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李泽在心中感慨着,自己看了那么多的兵书,前世也读了不少对无数战例的分析,但在这些人面前,毫无疑问还是渣渣一个,看起来自己以后还是少插手具体的战术安排,这也就是屠立春他们敢提反对意见,要是下头尽是一些唯唯喏喏的人,只怕以后会坏大事。
以后自己只决定方向,目标,而绝不去干涉将领们怎么打!李泽在心中为自己定下了一个规矩。与这些人相比,自己半瓶子醋,坚决不再拿出来晃当了。
“也就是说,我们还是要打上一场硬仗的,毕竟这片空地和缓坡也给予了敌人反击的机会。”李泽道。
“公子,没有任何一场战斗是可以轻易获胜的。”屠立春道,“我们能集结起来二千五百人,其中有三百秘营战士,有数十名战斗经验丰富的护卫,有陈长平这样的神射手,还有石兄这样勇寇三军的强者,已经占了绝大的优势了,这场战斗,我们至少有八到九成的胜算。”
第九十七章:绝知此事要躬行
石壮是一个极其知情识趣的人。
似乎是与李泽无意之中的聊天闲话,却在有意无意地跟李泽讲着一些领兵作战的要领。他现在算是看清楚了自己侍奉的这位小公子的长处与短处了。李泽在对形式的把控,对目标的制定,趋势发展的框架之上,无人能比。但具体到作战细节之上,就不大灵光了。严格地说来,李泽现在的状况比起一窍不通要严重的多。因为他处在一个似懂非懂的状态之下,大概这便是书读得太多而实践太少的缘故。
可以称之为纸上谈兵的典范。
李泽在今天这一次正儿八经的军事会议之上,也已经认识了这一点。
与石壮的交谈,让他明白了,不是什么深山老林就可以随随便便埋伏的,地形的选择是非常讲究的,不但要能藏人,还要有利于进攻的发起,否则你埋伏是埋伏好了,但打起来,敌人反而更有利于展开反开,你就属于自己找死了。更何况现在李泽有小三千人的队伍,这个地方就更不好找了。
只要是一支正规的军队,那么在行进的过程当中,必然分成了前哨,中军,断后三个部分,探路斥候那是必不可少的,你想藏在某个犄角旮旯等着别人走到你面前然后你突然跳出来去砍人这种事,想也不要想,这是街头流氓打架的招数,与正规军队作战,你顶头砍几个斥候,还不见得能砍死。
斥候的探查范围是较大的,候在某个地方乱箭如雨基本上也是做不到的,弓箭的射程大多在数十米之内能有巨大的杀伤力,像陈长平那种超出一百五十步还能对敌人造成极大杀害的强弓,放眼成德,也没几个人能拉得动,拉得动也不见得射得准。
虽然李泽在人数之上占着巨大的优势,但如果双方摆明了架式拉开了打,他还真占不着什么便宜,对于这一点,屠立春和石壮以及那些护卫头领们都有着清醒的认知。对方四百人,人人披甲,在武装之上压根儿没有可比性。
所以这一场仗又必须把敌人圈定在某一个特定的地方来打,尽量地集结自己的力量,限制敌人的发挥,综合上面这些特点,能选的地方,其实已经屈指可数了。
百丈岩,无疑便是最适合的地方。
走过了百丈岩,基本上便等于要出山了,考虑到出山之后便要马不停蹄地向前狂奔一路突袭,接下来又要与敌人发生战斗,所以在这个较为宽阔,又有活水水源的地界,他们是一定要休整一番,蓄积体力的。
对于他们来说,最危险的地段,最复杂的地段都已经走过了,到了这里,看到了这里的地形,心理之上必然会发松,斥候的打探也不会太远,因为这一片空地一目了然。
听着石壮结合着一些实际的案例讲故事一般地讲着这些作战常识给自己听,李泽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在心里哀叹,上一辈子看那些电影电视剧,中毒颇深啊。埋伏不是很容易的吗?打探到了敌人的具体计划,然后在敌人的行军路线之上埋伏,然后时机一到,一声大吼箭如雨下,然后大家一涌而出,敌人大乱,我军大胜。
能这样做的前提,原来是要基于敌人的指挥官是一个愚蠢无比的家伙啊!不单单要如此,还要那些中层的,低层的军官一个个全都是蠢蛋,那么这种埋伏大概就是能奏效的。
今天左右是丢脸了,李泽干脆敞开了多问了一些问题。
“夜袭啊?”石壮轻笑道:“公子,我打过很多仗,有时候是听别人指挥,有时候是自己亲自指挥,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一次夜袭这种事情呢!”
“为什么?”李泽大为惊讶。
“太难!”石壮回答得很简单。“首先要说的是,如果是军队大部队的对垒,兵马的调动是无法瞒得过敌人的。再者,小股军队的偷袭,对于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来说,也是无法撼动大局的,纵然一时得手,但只消按照最常规的手法操作,来袭的敌人基本上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再者,现在的士兵大部分都有夜盲症,到了晚间,黑灯瞎火的,他们就跟瞎子差不多,怎么打?夜间奇袭,看不见旗号指挥,没有金锣战鼓,彼此之间的指挥,联络全都没有,完全靠战前的预测和约定,可万一出现了意外的情况了呢?”
“我们的人,并没有夜盲症啊!”对于夜盲症,李泽还是有些了解的。
“那是他们运气好,跟着公子,衣食无忧,生活得很好,其实府兵之中,绝大部分人都是有夜盲症的,今天刚到的武邑其它地方的那些青壮,夜盲症绝对不少,公子要是不信,我们现在便可以出去检验一番。”石壮道。
李泽摇了摇头:“你既然说是,那估计也就差不离了。可我在书上看到了那么多的夜袭经典战例又是怎么成功的?”
“正因为少,所以才成为经典被载入史册。”石壮道:“这不是战争的常规打法,公子如果再仔细一些便会发现,但凡采取这种危险作战方法的,基本上都是处于绝对劣势的一方不得不干的一种搏命打法,成功了,名垂史册,失败了,那就烟消云散,公子只看到了那些成功的经典案例,却没有看到在这成功的背后,有着更多的无数的失败的案例。就像这一次我们这一战,看起来我们人数众多,但如果真像公子所说的那样去夜间突袭,我敢肯定,失败的一定是我们。职业兵与业余兵的区别,就是体现在胜而不骄,败而不馁,有着极强的韧性。秘营的士兵打上一仗,大概便能成为这样的精兵强将,至于府兵,想要变成这样的队伍,那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在我看来,当这支部队在多次作战,人员更迭达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差不多便有了这种部队的一些特质了。”
“道理是没错的。”李泽有些怅然若失。
“公子,我啊,但愿这一辈子也不要碰上需要这样作战的时候,我更喜欢以强势的姿态碾压过去,当面硬碰硬的将敌人击败。这才是强者的姿态,强者,不需要诡谲之谋,只需要堂堂正正地平推过去。”石壮笑道。
李泽拱手,真心诚意地道:“受教了。我把战斗想得太简单了,书都读迂了。”
石壮微笑还礼:“公子聪明绝顶,只是没有经过这些事情罢了,经历过几次,自然就明白了。兵书固然是要读的,但读兵书,也只不过是弄明白战争的道理、方法而已,想要真正懂得战争是怎么一回事,那就必须有亲身的经历。不过这样的事情,公子也不必太过于在意,名垂青史的无数大将,他们甚至都没有上过战场,他们只需要制定出战争的方略就够了,实施那是下面普通军将的事情。而制定正确的方略,那才是最难的。说句老实话,两军对垒,两边士兵本质上的差距并不会太大,左右战争胜负的,极大一部分是战场之外的因素。”
李泽摸了摸头上乌黑亮丽的头发,笑道:“我倒也知道我是很聪明的,不过绝顶那就算了,以后啊,我还是专心地制定战争的方向,规模,决定打谁这些事情,至于怎么打,那就不管了,我只问结果。争取做一个你嘴里说的那些个从来不上战场却又名垂青史的名将。”
听着李泽诙谐的话,石壮不由得大笑起来。
能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这是石壮对李泽最为佩服的地方。将领其实最怕的就是上头的人不懂装懂,啥都要指手划脚一番,最后将大好的局面弄得稀乱的案例比比皆是。
与石壮一席深谈,已是到了深夜,秘营之内,已是一片寂静,李泽原本有些燥热不安的心,反而安稳了下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担心反而是多余的了,石壮也好,屠立春也好,都是经验丰富之辈,其余如沈从兴,陈炳,褚晟,那也是从战场之上走下来的百死余生之辈,陈长平兄弟虽然没有指挥作战的经验,但却不乏搏斗的本事,足可以当成冲锋陷阵的家伙来使用,自己占了地利,人数之上是对手的六倍,如果这样的一仗还打输了,那自己干脆回去卷起铺盖卷,带着母亲夏荷一路逃亡去吧,还谈什么与李澈争个长短呢。
一觉睡到自然醒,竟是连平时早课的时间也错过了,匆匆爬起来,原本满满当当的秘营已经显得空空落落了,屠立春沈从兴等人早已经出发,只余下了石壮和陈长平两人还在等着他。
“走吧。”换上了一身劲装的李泽冲着两人道。石壮与陈长平二人都顶盔带甲,李泽却没有,到现在为止,他也只有从杨开哪弄来的二十副铁甲,好钢当然要用在刀刃之上,李泽又没有准备亲自提刀上场,当然不会弄一套铁甲套在自己身上。
第九十八章:袭杀
楚当然不是一个愚蠢的将领,相反,他是一个极其有经验而且精明的将领.哪怕这一次的突袭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很艰难的事情,但他仍然一板一眼地执行着军律.这让侦察这支敌军动向的心月狐压根儿就无法靠近,只能远远地观望着这支队伍向着百丈岩方向一路挺进.
直到这个时候,李泽才真正明白了屠立春,石壮等人的判断是何等的正确,如果按自己的那一套,搞一个自以为是的埋伏的话,只怕早就被楚发现,最后谁把谁灭了还真不一定呢.
别看自己人多势众,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反而更考验单兵作战能力以及士兵的耐受性,谁承受不住惨重的伤亡,谁先崩溃,那就是谁失败.
在这一点上,李泽不认为自己的手下这些才接触正儿八经的军事训练不久的前农夫们能与对方的精兵强将相抗衡.
百丈岩,果然是唯一的一个可以伏击对手的地方.
事实上也是如此,当楚的队伍走到了这个地方的时候,他也的确松了一口气.一支骑兵队伍在山间行军不是一般的困难,作为一名骑兵将领,他也没有这种在大山之间行走的经验,看到这样一个宽阔的地方,本能地就放松了下来.
一面临着绝壁的百丈岩当然没有百丈高,不过也的确高不可攀了.他丝毫不担心有人在那上面埋伏,除非那个人傻了,这么高的地方,就算你在上面射箭,估计到最后也就成了自由落体,最终还有多少杀伤力鬼才知道.当然,还可以从上面抛石头,不过这么宽阔的地方,他难不成会傻到让部队去岩下的那条溪水边驻扎吗?
当然得离得远远的,你要是能将石头从上面抛到他扎营休息的地方,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至于另外的一边,是一道斜斜的缓坡,缓坡很长,最妙的是面居然只长着一些荒草,而没有什么茂密的树林,冬天刚过去不久,那些被雪压倒的枯黄的草木如今正在慢慢地腐乱,变成那些抽出绿色新生命的养份.从楚站立的地方望过去,那层浅浅的绿色便如同新织的绿毯子铺在缓坡之上,中间夹杂着许多的黑色,白色的点缀,那是一些或大或小的石头散落其上.
如今正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季节,如果不是有军务,在这样寂静的深山之中,观枯木逢春,赏野花竞艳,听鸟虫鸣叫,倒也是人生的一种享受.
不过眼下,却只能走马观花,草草地看一看,至于心情,自然是全不在上面的.
连带上朱军的一百骑兵,楚统带着一共四百骑兵,四百步兵聚在一起可能毫不起眼,但如果是四百骑兵,那规模就很可观了.
部队有条不紊地停了下来,自然有斥候继续向前探查,便连那缓坡之上,也有两名斥候纵马奔行了过去,准备爬到坡顶去看一个究意.留在下面空地之上的骑兵,按照序列开始一队队的奔行到溪边,用头盔舀回水来,先喂给自己的战马,然后才自己喝一个痛快.山间行军,骑在马上的时候少,牵着马行进的时候多,对于这些士兵来说,也是一段辛苦的旅程,此时一旦歇下来,便有不少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小腿放松.
楚坐在马鞍子上,也在替自己的腿放松着,作为一名骑兵将领,他的确很少走这种山路,亲兵用一个竹筒替他装来了溪水,一边喝着,一边打量着自己的部队.他的身边,坐着朱军的部将朱辉.
朱辉带来的这支部队质量一般,这从他们一路行来的纪律之上便可见一斑,此时驻扎休息,众人更是一窝蜂地冲到小溪边上,人马一齐挤到小溪里饮水,使得自己的部众不得不往上游方向去取水.
与他们比较起来,自己的队伍就有序得多了,一小队一小队的整齐来去,看着就极赏心悦目了.
当然,任务的不同,也就决定了双方态度的不同,自己从刺史那里接到的任务是将那个庄子里的人斩尽杀绝,鸡犬不留,至于钱财,倒是其次,按照协议,那个庄子里面的钱财,都归朱军的部下所有.但楚当然不会禁止自己的士卒战斗完之后,获得一些额外的利益,这是合情合理的,要不然,怎么激励士兵的士气呢?大头归横海的人,自己的部下得些小头并不过份.
对于他来说,朱辉带着的这一百骑兵与其说是来帮助他作战的,勿宁说是来搬钱的罢了.当然也不能有太高的要求.如果是自己的直系部队这样,他早就要行军法了.
好在行军途中,他们还是有模有样的,也算是训练有素吧.
楚当然不会因此小瞧横海的军队,认为横海的军队就是这个水平.他见过柳成林的部属,那是一支绝对不会输给成德精锐的强横之师.
喝着水,啃着饼,楚默默地想着这一次的任务.作为苏宁的老部下,对于苏王两家的恩怨,自然是清清楚楚的,不过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军官,王氏的打击没有轮到他的头上,要是他那时就有了现在的地位,只怕现在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让楚微微有些腹绯的,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动手,马上就要与卢龙大战了,刺史却将自己以及三百精锐派出来干这事,的确有些公私不分,因私废公了.
当然,他也就是想想而已,作为苏宁的心腹大将,服从,是他的不二选择.
一口饼子刚刚嚼碎还没有咽下去,巨大的声响之声便传了过来,他愕然回头,百丈岩上,当真落下了无数的石块.正在小溪之中毫无防备的朱辉所部顿时便遭了大殃,最起码有十好几个人与马匹被上面的落下的石头砸中,倒在了小溪之中,清澈的小溪立时便变成了红色.
当真有埋伏!
他霍地站了起来,扔掉了手里的饼子和竹筒.
朱辉的部众狼狈地从溪水之中奔逃出来,楚的部队却在这一瞬间已经完成了集结,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翻身上马,抽出了马刀.
楚的目光只是扫了一眼百丈岩,便将目光落向了正奔向远处坡顶的两名骑哨,后面的巨大声响惊动了他们,他们勒马回头看向驻扎地,也就是在此时,一个大汉出现在了坡顶,张弓搭箭,厉啸声中,两名回头的骑哨当即跌下马来.
伴随着连接两次的袭击,远处的坡顶之上,竖起了一面李字大旗,无数的人头从那里冒了出来,在坡顶列成了整齐的阵容.只是扫了一眼,楚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光是眼前出现的,只怕便超过了一千人.
敌人当然不止这一点人马,没有那一个将领会将自己所有的兵马摆在敌人的面前.
前方马蹄声急骤地响起,楚看到,数匹空马正狂奔而回,只有其中一匹马的身上,一名哨骑伏在马背之上,背心里插着好几支箭,鲜血染红了他的甲胄.
受伤的哨骑摔倒在楚的马前,勉力抬起头来,”楚将军,前面有埋伏,路被封死了.”
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楚将军,消息泄露,对方早有准备,我们先退回去再说吧!”朱辉在一边急促地道.
“朱校尉,前面对手已经将路封死,难道他们会忘了堵住我们的后路吗?你忘了百丈岩这一块的地形了?”他看着不远处那道斜斜向上的缓坡,”除了那里,只怕我们没有别的出路可走.”
“他们是些什么人?”朱辉惊惧地问道.
楚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一些临时召集起来的府兵而已,大部分恐怕才放下锄头吧,除了几个领头的有些难对付外,其它的不值一提.”
“当真?”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们的朱军校尉会派你过来?”楚斜了朱辉一眼,冷笑道:”别看他们瞧着似乎军容严整,真打起来,嘿嘿!”
朱辉顿时精神一振,他也是老军务了,当然知道甲士与府兵之间的差距,出发之前,朱军也模模糊糊地跟他透露了一些这一次要去对付的是什么人.
“楚将军,这头阵让我上吧,我部被他们暗算,总得杀一些人替他们出气.”朱辉咬牙道.
“朱将军要率先出击?这不好吧?你们是协助我们的.”楚扁了扁嘴,语气之中却带着明显地有些看不起人的意思.
“楚将军就瞧好吧,我们横海军,可也不是纸糊泥捏的!”朱辉却是受不得这气,一声呼喝,剩下来的骑兵立即便聚集到他的身前,一声呼喝,便向着远处的缓坡冲锋而去.
楚冷眼瞧着向着坡底冲去的朱辉所部,并没有因为唆使这家伙去为自己探路而有所欢喜,想反心中有些沉重.
敌人选择的这个地方伏击,说明了对方对于军队的习惯相当熟悉,自己的确是大意了.希望敌人的战斗力仅止于府兵水平,否则这一次,只怕自己有些麻烦了.
他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百丈岩上方,能在哪里也放上人,为的就是有机会便干上一票,已经充分说明了对方人手是很富余的.
第九十九章:当头一棒
百丈岩上,李泽倒还真没有布置兵马,无他,因为没有意义。在那个上面的是心月狐,因为楚所率兵马行军极有法度,他们无法靠近,但又要时时刻刻关注对方的行踪,只能远远观望,便被一步一步地逼着退到了百丈岩上。这里地势极高,对下面的态势一目了然。狐一之所以发动攻击,实在是因为刚刚下面横海朱辉的部下肆无忌惮地涌入到岩下溪流之中洗漱饮用,人马聚集在一起,机会太好,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带着十几个手下,寻了一些石头砸将了下去。
一顿猛砸之后,收获倒也不菲,干了这一票,狐一立即便带着他的手下往前面出口之处而去,他的下一个任务便是加强前方出口的防守。
不过他的这一次下意识地攻击行为,却给楚造成了一些错觉,认为对方兵力实在充裕,在面丈岩前后方的出入口处必然有着厚实的兵力在等着他去突破。那两个地方都是内里宽敞,往外则狭窄,易守难攻,楚自然不想去碰硬钉子,相比较而言,反而是前方的那道缓坡更适宜于他集结作战,只要攻破了那道梁子,那么对方的围攻便自然而然地破了。
楚敢这么做,当然仗着的便是手下这数百精兵。对方显露在自己面前的超过千五人手,但毫无疑问,只是府兵而已。而甲士与府兵之间的差距,对于楚这样的人来说,再清楚不过了。只需要在接触战之中给予对方猛烈的打击,给对方造成相当的伤害,他们的作战能力和战斗精神可以在顷刻之间从满百一下降至为零。
在以前的无数次战斗之中,几百个甲士撵着成千上万的府兵满山遍野的逃窜的战例数不胜数。说到底,人都是惜命的,干掉了最前面那一批胆气壮的,让剩下的人心生怯意,转身逃跑,立马便会引起雪崩效应,而部队一旦开始崩溃,逃散,再高明的将军,也是没有办法扭转局势的。
楚是小心的,哪怕心中再瞧不起由临时征召起来的农夫组成的府兵,但仍然成功地激起了朱辉让他们横海的人去打一打前哨,胜了,他自然挥军直上去摘取最大最红的那颗果子,如果输了,他也自可从中瞧出更多的虚实。
最好的结果就是朱辉攻上去与敌人战斗一场,假如他失败了却成功地引得上面那支军队径自冲下梁子主动向自己发起进攻,那就大妙了。这里地域还是足以让自己的骑兵发起一次次的短途冲击的,那怕就是舍弃了战马,结阵而战呢!三百个甲士组成的军阵所能发挥出来的威力,绝不是这些府兵所能想象的。
他指挥着三百战兵,作为朱辉的后援,缓缓向前推进。
梁子之上,屠立春脸色冷漠地看着狂奔而来的近百名骑士,心中实则澎湃不已,十余年了,他终于再一次踏上了战场,心一直未冷,血还在燃烧。
猛然挥手,无数的乱石,削成一段一段的粗大木干便从梁子之上滚了下去。这些东西,并不想真对这些骑兵造成多大的伤害,只不过是为了迟滞对方的战马速度而已。这道梁子坡度并不大,当真让对方骑兵快速冲上来的话,手下的这些府兵,还真不见得能扛得住。
不过现在你攻我守,那能用的办法就太多了。
横海的这些骑兵甲士虽然纪律不怎么样,但单兵素质还是相当不错的。各自纵马,四散躲避着缓坡之上滚下来的这些乱石木头,一阵忙乱之后,人马倒只稍稍折损了几个,还都是马自己折了蹄子,但向上冲锋却已经是不可能了,因为长长的缓坡之上,现在到处都布满了障碍,在这样的地形之上再高速前进,差不多就是自杀的节奏。
“下马!”朱辉翻身下马,一声令下之后,数十匹战马被集结在一起,缓缓向着梁子之上攀爬,甲士们则是列成数列横队,紧紧地跟在战马之后,向着坡上推进。看到这一幕,楚倒是微微点头,能做到横海军副尉的人,终究不是草包。
相对于战马,甲士自然更加珍贵,以战马为前驱,掩护甲士前进,只要他们能成功地与对手展开肉搏,说不定还真能打开一番局面。
他悄悄地下令部队加速,跟着前驱的朱辉更近了一些。
李泽距离战场要更远一些,此刻他正在远处另一道山梁之上观看着这一场战斗,屠立春等人原本是不愿意他跟着来的,这样的战斗于他们而言,还算不得什么,李泽只需要坐镇秘营基地就好了。但李泽不愿意放弃这样近距离观察的机会。
现在他已经清楚,这个时代的冷兵器战争,与自己想象之中的战斗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前一世从电影电视之上看到的那些场景,不过是后世人凭着自己的想象臆造而出,根本就作不得数。自己现在既然已经开启了争斗的模式,那么在这样的一个乱世之中,战争,便会成为家常便饭,纵然自己没有亲自下场执坚披锐的自觉,但是对于战斗总要有一个直观的了解。
“怎么破?”他指着远处横海所部以战马为前驱,甲士随后进攻的场景。
就像楚对于自己的精锐甲士有着非常的自信一般,李泽也很清楚甲士的厉害。这就像后世的正规军与民兵的差距一般,一个两个的差距不大,但成百上千的正规军与民兵打起来,那差距就是天壤之别了。
屠立春以前是甲士之中的将领,沈从兴,陈炳,褚晟,田波之流只不过是甲士而已,了不起算是甲士之中的精锐版,但他们的战斗力,李泽可是见过的。别看田波现在是一个瘸子,但三五个农夫跟他干起架来,照样打不过他。
他们更狠,更不要命,更具有技巧。人家捶他好几拳,他能巍然不倒,他给别人一下,看似力道不大,却总是能让人疼得直不起腰来。
这些人可不懂什么人体解剖学,纯粹是经验使然,击打哪里能迅速地让人失去战斗力,他们一清二楚,完全就是仗打得多了,从血与火之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而这样得出来的经验,可比从书上学来的要强得太多了。
田波满脸的雀跃之色,但瞅了瞅自己的腿,却又只能遗憾地叹口气。
“简单啊,公子。”听到李泽问自己,田波笑着道:“马可不是人,训练的再好的马,还是畜生,有人控制还好,现在没人控制,弄乱他们,简直不要太容易。”
田波话音未落,梁子之上,一枚枚的火箭便腾空而起,向着马群飞来。其中更是夹杂着陈长平那力道十足的羽箭。
趋利避害,便是畜生也是清楚的,火箭袭来,他们自然而然地便开始四散躲避,马匹一散,立刻便露出了身后的甲士。于是上百支羽箭便呼啸而来。
李泽缺弓箭手,一名合格的弓箭手不是能速成的,凑巴凑巴,几千人的队伍里,也就凑起了这么一点点,其中真正能堪用的也不过几十人而已,其它的,不过是能开弓而已,至于准头,那便是听天由命。但架不住里头有一个陈长平,此刻面对着那些暴露出来的甲士,他的每一声箭啸,便能带走一个甲士的性命。
连接倒下了十余人之后,朱辉终于撑不住了,狼狈地撤了下来。
一个敌人还没有伤着,朱辉手下的一百骑士便折损了二十余人,十几个是被百丈岩上的石头给砸死砸伤的,另外十来个,却是在这一次进攻之中失去的。
死的成排的躺在地上,还活着的却在挣扎哀嚎,他们可没有带随军的郎中,只能简单地给受伤的人包扎一下,几个因为马失前蹄跌下马来伤了腿脚的还好一些,一个挨了陈长平一箭却侥幸只伤了胳膊的人此刻却鬼哭狼嚎,满地打滚,几个人都摁不住。
楚满面阴沉地纵马上前,也不多话,提起手里的长矛,一矛便将那人钉死在地上。惹得横海那边的骑士立时怒目而视。
“箭上有毒!”楚简单地道:“我们救不了他,不若给他一个痛快,免得多受罪。”
朱辉挥了挥手,安抚了一下部下,楚杀人,当然不只是这么一个理由,任由这个人这么嚎下去,对于士气可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楚将军,点子扎手得很,你家刺史可不是这么说的。”但朱辉还是有些愤怒。死伤了二十几个人了,任谁也开心不起来。
“他们里头,有几十个久经战场的老兵,也有统过兵的将领,不过也就是垂死争扎而已,剩下的,我来吧!”楚道。横海军受了这一轮打击,肯定是不会再积极向前了,而对方第一轮小胜之后,却仍然不稳如山,梁子上连欢呼声都听不到,这让楚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他现在没有办法,只能打。
敌人早有准备,这里是大青山,是人家的地盘,除了击败正面之敌外,他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第一百章:小战斗,大战术
李泽马上就见识到了这个时代最精锐的甲士们是如何打仗得了。
楚所部以极快的速度砍伐来了一些海碗粗细的树木,将他们用藤条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正面之上横七竖八地钉上了一些枝枝丫丫,弄成了一面面巨大的盾牌,每一面这样的盾牌横截面都大概有十米左右。准备好了这些东西之后,大约一百余名士兵便举着数面这样的大盾牌,开始沉默地顺着缓坡向前挺进。每前进十余米,便会停顿片刻,然后再继续前进。
“他们在干什么?”李泽没有看懂对方的意图,转头问身边的田波道。
“公子,这些人在清理前进道路之上的障碍。”田波微微皱起了眉头,“以便骑兵好发动冲锋,这片缓坡之上,有不少的大小石块,土坎,都掩藏在青草之下并不易发觉,我们在布置的时候,又特意地挖了许多小坑,对方大规模地冲锋,便会极易折损战马,楚果然名不虚传,是一个极小心的人。”
“我们怎么应对?”
“必须要硬碰硬的打上一仗。”田波道:“如果让这些人完成清理工作,逼近我们的阵地,他们的骑兵也会在这些大盾的掩护之下冲到跟前,再从两翼突击而出,这段缓坡还是很好加速的,他们藏在大盾之后,我们对他们的骑兵便无法形成有效的攻击,光靠陈长平一个人,是没有办法阻止对方的,所以屠大哥肯定会出击的。在半路之上截住这些人。”
李泽点了点头。
“其实楚这样做,也是在逼迫我们主动现身与他面对面的格斗吧,他很相信自己甲士的战斗力!”
“甲士与府兵的战斗力差距本身的确很大,如果没有秘营战士,我们的确是没有胜算的。”田波笑道。“楚这样想本身并没错,错就错在他对公子的实力并没有一个明确的了解。公子快看,屠大哥出击了。”
屠立春等的就是这一个时刻。
他希望楚分兵。如果楚从第一时间便率领他所有的兵力以这种进攻形式向他发起进攻,他虽然确信最后自己仍然能获得胜利,但肯定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因为数百名甲士结阵之后,其实是极难攻打的,哪怕自己占据着地理优势也是一样。
但现在楚分兵了,他希望用这百余甲士开路,打开一条通道,只消这百余甲士逼近到敌阵数十米之内,他在后面的骑兵便可以沿着前面甲士开辟的通道迅速地出击,然后自两翼突击敌人阵地,数十米的距离对于冲锋的战马而言,可以说是转瞬即至。
这就是屠立春所希望的。
他手上最精锐的,最有杀伤力的部队,便是李泽身边的二十余名护卫,再加上石壮,陈长平四兄弟,以及秘营三百战士,这是可以与对方的甲士比美甚至还要超出的一股力量,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在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便对这些甲士造成极大的杀伤。而等到楚明白这一点后,损失却已经不可避免了,双方在精锐力量对方之上已经形成了倒转,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失败便不可避免了。
屠立春带着比对方更多的精锐力量,还有一千五百名府兵协助,如果还不能大胜的话,屠立春觉得自己就可以就近找棵大树上吊算了。
虽然只是一场极小规模的战役,但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双方主将的算计,便让李泽大开眼界。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古老的军事格言,说的却是永远不会老去的战斗真理,楚输就输在他并不真正了解李泽手中握有的真实力量,他所有的计划,都是建立在对方只有一支临时征召而起的府兵这样的情报基础之上的。
二十名甲士突前。这是李泽能拿出手的最强大的战斗力了。屠立春,陈炳,褚晟以及其它一些护卫再加上石壮,陈长安,陈长富,陈长贵,而陈长平作为掩护的箭手,则带着勉强能拿得出手的几十名箭手跟在秘营战士的身后,沈从兴与其它几名战斗力稍逊的护卫则留在阵地之上统率那些青壮,准备在最合适的时机里,发起最后的猛攻。
冲在最前头的是屠立春,石壮,以及李瀚三人。
这三人都身材高大,而且三人清一色的都双手握着让人一看就为之胆寒的斩马刀。屠立春是使刀的,李瀚则是看到了屠立春使斩马刀时的威风八面而心生羡慕因此也跟着他练了刀,石壮却是使马槊的,不过到现在,他的马槊还是一大堆正在炮制的材料,所以在这一次出战之前,顺手提了一把斩马刀便来了。
面对着自上而下的攻击,深州精锐甲士们倒也并不惊慌,反而是一声呐喊,将这些巨大的木盾牌插在了地上,这些盾牌先前是掩护他们的工具,现在便成了阻挡敌人的第一道防线,迟滞敌人的冲击速度,然后再从盾牌之后掩杀而出。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来自上方的攻击太过于迅猛,凶狠程度远超了他们的想象。
三柄斩马刀带着寒光落下,碗口粗细的木料打制成的盾牌在对手的刀下,瞬间破碎,刀光余势未衰的落下,撑着盾牌的甲士顿时被一刀两断。
三柄斩马刀组成了一片刀幕,从盾牌破碎之处冲了进去,所过之处,哀嚎连连,深州百余名精锐组成的军阵,瞬间便被杀出了一个缺口,就像是一块整整齐齐的四方形糕点,此时却被从中间咬了一大口。
陈炳、褚晟都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卒,李浩李泌虽然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战斗,但也是被言传身教了多年的翘楚,立即便沿着这个缺口杀了进去,突进敌阵,立时便四下一分,开始分割包围敌人。
深州精锐不差,但秘营这三百战士却是被屠立春他们训练了数年之久,身手却是更强,更为关键的是,此刻他们在人数之上占着绝对的优势,三比一的人数优势,让他们立时便占尽了上风。
楚立刻便明白了自己的失误,又惊又怒的他看到自己寄予厚望的百余名精锐被瞬间摧垮,被杀得步步倒退,敌人的战斗力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统带的士卒,一声怒喝,他顾不得坡上还有什么障碍,也顾不得对方还有更多的步卒了,一带战马便向着前方冲来,再不上去,他的百余名士卒将会无人生还。
听到马蹄之声,屠立春,石壮二人刀光放缓,逼着这些深州甲士倒退,一刀下去或者给对方添上几道伤痕,但却没有真正斩杀几人,倒是李瀚大呼酣战,斩马刀舞得风车一般。几十斤重的武器在他的手中,便宛如玩具一般。
“公子,屠大哥这是要逼着这股败兵倒退的时候迟滞对方的冲锋速度。”观战的田波看得眉飞色舞,向着李泽解释道:“一直没有出手的陈长平也该出手了。”
李泽看得目弦神驰,难怪成语中说万夫不挡之勇,难怪在书上经常看到两军对垒之时,有时候一个人的勇武当真能改变一场战局的走向,今日看到屠立春,石壮,李瀚三人的威风,他才算是亲眼目睹了什么是勇将。
“屠立春以前在成德军中算是一个什么水平?”他问田波道。
田波笑道:“屠大哥如果不走,便应当是节度使现任亲卫统令尤勇的接班人。”
“尤勇比屠立春还要厉害?”
田波点了点头:“尤勇在屠大哥这个年纪的时候,应当比他要厉害,不过拳怕少壮,现在尤勇四十多了,应当干不过屠大哥了。”
李泽嘿了一声,看来老头子对自己也不算太差,至少舍得把屠立春这样数一数二的悍将派到自己的身边来保护自己的安全。
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战场,陈长平手中那张比一般的弓要明显大上一号的强弓开始发出了啸鸣之声,罕见的连珠射法,每一次并没有将弓拉满,但这张弓的强度却仍然保证了射出去的羽箭的速度和力道。
他对准的都是正在迅速接近的由楚率领的两百骑兵,一声箭鸣,便是一名骑兵倒撞下马,跟在他身边的数十名箭手,却是覆盖射击,不管射不射得着,只要能让他们慢下来就好。事实上,他们射出去的箭,还真不能对这些甲士造成什么大的伤害。
楚痛苦地发现,他无法提起速度,因为先前派出去的甲士此刻被敌人倒推着退了下来,敌我双方卷在了一起。
而缓坡之上,已经响起了大举进攻的号角之声。
撤退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立时出现,但马上又被他否决了,因为这块地方就这么大,两头被封闭,自己根本就没有建立缓冲地带的余地。而且此时被对手缠上了,便是想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就在他略显犹豫的当口,他的骑兵已经与敌人卷到了一起,而敌人的一名悍将,夺了一匹战马,正直直地冲向自己。
那个人,是石壮。
第一百零一章:以血为誓,天地为证
李泽再一次见证了当一军主将被杀之后,一支本来还在顽强战斗的部队是如何迅速崩溃的.楚仅仅挡住了石壮三刀,在两马交错的那一瞬间,石壮的刀以极诡异的角度绕着自己转了整整一圈,然后一刀斫下了楚的人头.
李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身边的田波与他一样,两只大眼珠子就差蹦出眼眶了.
“这才是石壮真实的战斗力吗?”李泽自言自语地道.”不,这应当还不算,他用得顺手的武器是马槊,而不是斩马刀.”
“太厉害了.”好半晌,李泽才听到田波喃喃的感叹声.
在田波的感叹声中,李泽看到被包围的深州军顷刻之间便崩溃了,本来还在像一匹匹绝望的狼一样顽强战斗的深州军在楚被杀之后,立即便变成了丧魂失魄的野狗.
“田波,你以前经历过的战斗,是不是主将被杀之后,便会像眼前的深州军一样会丧失所有的战斗的勇气?”李泽问道.
田波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公子,将是军之胆啊,主将一旦阵亡,士兵们没了主心骨,败亡是很自然的事情,不过这样的事情并不多见,不管是什么样的战斗,将领一般是被严密保护的,亲自下场的主将,那是少之又少的,除非是面临绝境而不得不为之.其实真到了这个时候,这支军队离失败也就不远了.”
李泽点了点头:”你见没有见过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这样的勇将?”
田波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有明白李泽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本来两军势均力敌,但其中一方一员大将勇冠三军,率一支敢死队,突破军阵直接杀到对方主将跟前,然后一刀杀之,从而逆转战场形式从而取得大胜?”李泽补充道.
田波忍不住笑了起来:”公子是话本儿看多了吧?那些说书的都是胡说八道的,不这样说,大家哪里会有兴趣听呢?多热血贲张啊!这是他们骗人钱的把戏,骗那些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上的人的.”
“这么说是假的了!”李泽有些失望:”哪怕像石壮这样的人也不行是吧?”
“当然不行!”田波直截了当地道.”就拿咱们的节度使来说吧,大战之中,身边绝对不会少于五百至一千甲士,哪怕是战斗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身边也绝不会于五百人,真让石壮去杀透五百人的军阵,就算那些人站在那里让他砍,砍上几十个后,他的刀也会断,他的手也会酸,剩下的人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了他的性命,再说了真正的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刀砍枪扎,弩矢横飞,哪怕是像石壮这样的猛将,在混战之中,七分力气拿来砍敌人,还有二分拿来防备冷枪冷箭,剩下一分还是观察形式,随时指指军队呢!”
“我明白了!”李泽点了点头.
两人说了这会儿子话,下边的战斗,已经变成了追逐战了.屠立春等人都各自抢了对方的马匹,正在到处追赶那些四散逃亡的深州兵,横海兵,而沈从兴等人则指挥着大部队,列成阵形,压迫对方的活动空间.
当李泽带着田波与一些青壮移步到战斗的那片缓坡之上的时候,战斗已经彻底结束了.
站在坡顶,俯览着整个战场,因为最后的追逐战,所以战场分布就有些广阔了,触目所及,到处都散落着血迹斑斑的尸体,断臂残肢,残破或者完整的兵器,最多的便是血,有流成一洼的,有四散喷射一大片的.就在离李泽不远处,那些被打散的木制大盾周边,层层叠叠地躺着数十具尸体.
李泽挺身而立,他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亲眼目睹了这么多的尸体和鲜血之后,他的腿微微有些发抖,手不由自主地捏成了拳头,握得很紧,丹田有些发紧,那是有些尿急的意思了.
曾经幻想过自己横刀立马于伏尸累累的战场之上威风八面,但当真正地处于这个场景之中的时候,李泽发现,自己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接受这样的场景.
一个从和平年代,和平的国度蓦然来到这样一个人命如同草芥的野蛮时代,总是需要一次次的经历,才能真正让一个人融入这个时代之中.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李泽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平静.因为此时,在缓坡底下,他的将领,他的士兵们正列着整齐的队伍,在等待着他的检阅.
屠立春,石壮二人站在最前面.在他们的身后,是沈从兴,陈炳,褚晟,李浩,李瀚等二十名顶盔带甲的将领,再往后,则是秘营战士.
最多的,也就是排在最后的,便是这了这一次的战斗而征集起来的多达二千人的府兵.
李泽能看清楚他们这些人的表情.
最前面的铁甲将领们脸上很平静,便是李浩李瀚李泌也是如此,秘营战士们兴得很兴奋,但那些青壮们,就是神情各异了.有的人兴奋,有的人紧张,有的人茫然,有的人惶恐,还有的人,显得很害怕.
李泽能理解这些人的感受.他只是看看,便有些把持不定,而那些人,可是亲身参加了战斗,说不定还亲手杀了人.
这于他们来说,也是第一次.
杀人,必竟不同于宰鸡杀猪,以前的一个善良的人,突然之间就操起了刀枪,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心中必然是有不良反应的.
李泽来到这里之后,下令杀过人,也见过人死在他的面前,但像这样大规模地死伤,仍然是第一次见.
但什么事都有第一次,经历过之后,便会慢慢地习惯.这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在李泽所知的那一段历史之上,人口锐减了一大半,说横尸千里那都是用了春秋笔法了.
他伸出了手,田波会意地拔起了身边的那面绣着李字的大旗,李泽高高地举起.
“胜利!”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吼道.
片刻的寂廖之后,二十名甲士以前秘营的战士们同时高高地举了他们的右臂.
“胜利!”
李泽挥动旗帜,再次大呼:”胜利!”
这一次,后方的两千士兵也终于举起了他们的右臂.大声应和着李泽的喊声.
数千人的吼叫之声声震百丈岩,竟然有碎石从岩上簌簌落下,掉落在下面的溪水之中,溅起朵朵水花.
李泽挥舞着大旗,稳步沿着缓坡向下走去,一边走,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大旗,每挥舞一次,便大吼一声胜利.
每一次的他的吼叫之声,都会迎来声震云宵的迎和.田波努力地跟上李泽的步伐,他看得很清楚,随着这一声声胜利的呼喊之声,那些青壮本来表现不一的神情,慢慢地被眼下的激情所传染,一点一点地变得狂热起来.
李泽终于走到了他的士兵们的面前,他将大旗夺地一声插在自己的身边,一手扶着旗杆,有大风吹来,将李字大旗展开,吹得猎猎作响.
“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战,也是我们的起点,我们以胜利作为我们的起点,我们也将以胜利来成为我们的终点,从今天起,这面旗帜,将带领你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石壮脸露微笑,沈从兴面露狂喜,李浩李瀚等人脸显激动,这是李泽的宣言.如果说李泽以前还时时想着跑路,想着逃亡,想着去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去过逍遥的小日子的话,那今日一战,便已经注定了他再也没有退路.
他已经踏上了这个舞台.
李泽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一柄短刃,在掌心一划,鲜血渗出,他将鲜血涂抹在了身边的旗帜之上.
“以血为誓!”
石壮大步向前,从李泽手中接过那柄短刃,同样划破自己的掌心,将血涂抹在旗帜之上.屠立春,沈从粉,李浩,李瀚等人依次向前,将自己的掌心血也涂抹在了旗帜之上.
“以血为誓.”他们齐唰唰地跪倒在了李泽的面前.
三百秘营战士单膝跪地.
“以血为誓,永生效忠公子,不离不弃,直至死亡!”
二千青壮单膝跪了下来.
“以血为誓,永生效忠公子,不离不弃,直至死亡!”
宣誓之声一遍又一遍地在李泽的耳边响起,这让他有些热泪盈眶,这些人,将是他走出这个小乡村的资本,也是他赖以存身的根本.
“苟富贵,勿相忘,你不弃我,我不负你.”双手下压,二千余人的的吼叫之声戛然而止,李泽也单膝跪了下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地为证,如违此誓,天击之,地灭之,神鬼不容.”
“天地为证!”两千余人一手将自己的武器高高举向天空,另一手紧紧握拳,指向地面,齐声大呼.
以血为誓,天地为证.这是李泽对这里的部属的承诺,也是他向着这个天下第一次发出的呼喊,在这支初露强军征兆的军队之后,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地上的数十名横海军的降兵,以及数十名深州军的俘虏一个个都是面无人色.
第一百零二章:成军
三百深州精锐,一百横海甲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大青山之中.
一个俘虏也没有留.虽然有人提出了将俘虏的那些横海军士作为筹码,向石邑的朱军勒索一笔钱财,亦被李泽断然拒绝.
先别说石邑哪地方现在当真是穷得可以,在那里屯扎的朱军压根就没有什么余财,便是出于对自己实力的保密,李泽也绝不会同意让正面见到了自己真实实力的朱辉这一干横海甲士放回去.
那些人,被统统杀死在了百丈岩下.一个大坑,将这些人统统地埋葬了下去,填上泥土,士兵们骑上战马在上面一阵来回奔驰,便被踏得严严实实,正值深春,用不了几天,青草便会将这一片地方重新覆盖,兴许还会因为这下面无数的肥料,而长得比其它地方格外的茂盛一些.
这一仗,李泽收获的不仅仅是一支对他效忠的军队,还有不菲的资财.看起来养军队,打仗都是一件极其耗钱的事情,但只要打赢了,收获也是极为巨大的.
整整四百套甲胄,光是这一笔收入,就能让李泽笑歪嘴巴.要知道他努力了这些年,最终也不过是从杨开哪里敲来了二十套,这一场仗打下来,他的收获便是这个数字的二十倍.现在,他的秘营,终于可以人人着甲了,这直接能让他们的战斗力再上一个档次.
超过三百匹战马.更是让李泽喜笑颜开.相比起甲胄,战马资源更是难得.毕竟铁甲这玩意儿,只要你有钱了,还是有很多法子可以获得,但合格的战马,可就真不好找了.早前李泽通过王明义这条线,从卢龙那里弄来了一些,但都是零零散散偷偷摸摸的,搞了两次,还不到二十匹.虽然质量不错,但数量太少,于大局并不起多少作用.
但三百匹,就已经是从量变促进到质变了.
抛开这些,那些甲士的武器也足够李泽再武装数百人.他的那些青壮士卒再也不用寒酸地手持一根简易版的长枪了.甲士们的武装从短到长,一应俱全,长矛,横刀,短刃,可都是军中标配.
现在手里除了秘营的三百名战士之外,集结起来的两千名青壮战士,李泽已经不准备按照常规将他们解散回家了.他准备把他们变成常规军.
他一点儿也不看好这一次成德,振武,横海三家对卢龙的战事,一旦失败,这几个区域只怕马上就会生变,烽火处处那是必然的,对于张仲武这样的人来说,不痛打落水狗那才是怪事呢.他不能将自身的安全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拥有一支自保的力量,那是最基本的.最不济,到时候带着这些人上大青山去当土匪,也能支撑一段时间不是?
回到庄子上,李泽的小圈子再一次被召集了起来.与上一次相比,屠虎回来了,另外再加上了一个杨开.
王夫人进了武邑城之后,杨开便一直小心地侍奉左右,其用心简直比侍奉自己的老娘还要用心.对于这一场战斗的担心程度,比起王夫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胜利的消息传来,王夫人只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念了一声阿弥托佛,杨开却是手舞足蹈起来.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用比以前更高的劲头努力地替李泽干着活.他现在的工作,主要就是在为李泽筹集到足够的钱粮的时候,还要努力保持县内的平稳以及正常的生产.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县里的常平仓,为李泽运去了大量的粮秣.现在,他已经无所顾忌了.翼州的暖昧态度让他悟出了良多,现在武邑,就是小公子的自留地了,自家,只怕也不能算是翼州的官儿,而是小公子的仆从了.
虽然从官儿变成仆从有些让人委屈,但如果畅想一下未来有可能的光明前景的时候,杨开又觉得很开心.
鉴于杨开一直以来的优异表现以及这位可怜的县令早就没有了任何退路,李泽将他纳入到了自己的这个小圈子当中.虽然这位才具有限,但现在在李泽的阵营之中,他算是读书最多的一位,而且心思也还灵动,手段亦很活泛,善加培养,还是有成大器的可能的.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忠心.哪怕是无奈之下的忠心.
由不得他不忠心,李泽要是事败了,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我已经决定,这一次参加战斗的两千青壮将作为常备军保留下来.”李泽看着所有人,以不容置疑的语气缓缓地道,丝毫没有理会杨开瞬间垮下来的脸色以及身后小脸皱成一团的夏荷.以一个县,还是一个中县的的规模,养一支两千人的常备军,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如果再算是秘营,那情况就更堪忧了.
夏荷哗哗地翻着帐本,快速地计算着养两千人一年下来的钱粮需要多少,心算极快的她,很容易便得出了一个数字,然后便忧伤地抬头看着李泽.
杨开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但他却知道,这需要很多的钱,很多的粮食,而这,最后只怕大半都要着落在他身上.
“我知道于我们而言,在资金之上是极其困难的,但鉴于目前的局势,我们不得不如此.钱,可以想办法,粮食,也可以到处去寻摸,但我们必须要有这样一支力量,在危险的时候能够稍稍有些自保的能力.”李泽缓缓地道.”至少,我们要坚持今年一年,今年过去之后,大致是个什么情形,可能也就明郎了,到了那个时候,或者我们不再需要保持这样一股力量,或者,我们不再需要为钱粮犯愁.”
众人都明白李泽话中的意思.
如果这一场大战,卢龙获胜,那么成德必然大乱,他们也就没有了太多的顾忌,一支强悍的力量,足以让他们在乱局之中寻觅到自己的位置.一旦情况相反,成德大胜,那得胜归来的大公子必然会全力打压李泽,在对方的强势压迫之下,这点兵力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两千青壮,分为两个曲.一曲由石壮统领,下设三个屯,石壮亲领一屯,李浩领一屯,陈炳领一屯.另一曲由沈从兴统领,沈从兴亲领一屯,李瀚领一屯,褚晟领一屯.每屯下设三伍.伍长由屯长亲自挑选.秘营扩充为五百人,由屠立春统带,李泌,陈长平为副手.作为我的亲卫义从.这样安排,大家有意见吗?”
众人互看一眼,都是摇头,李泽的安排滴水不露,不动声色地将整个军权牢牢地抓在了自己的手心.
石壮一副了然之色,沈从兴却是激动的手心里冒汗.从现在开始,他就成了小公子的左膀右臂,一跃而成为与石壮,屠立春一样的重要人物了.
“民政方面,自然是以杨开为首.”李泽转头看着杨开,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养活两千五百人的一支军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杨县令有决心吗?”
杨开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点头道:”有.”
李泽一笑,看着屠虎道:”屠虎,你在县衙挂一个县丞的名头,义兴堂以后的收入便与武邑县的财政收入一并结算吧.”
“明白了,公子.”屠虎点了点头.这便是并私入公的意思了,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李泽现在也把武邑县当成了自家的私产.合并在一起,一起调配所有的资源.
“公子,鉴于目前经济上的困难,我建议咱们在武邑要实行经济上的管控.统购统销,控制价格,集合所有资源由县衙统一分配.”屠虎道.
李泽瞅着屠虎,心中讶然,这家伙说得,可就是计划经济了啊!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当然明白计划经济,市场经济各自的优点和缺点.在脑子里转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搞一搞计划经济,似乎更加有利.
“这件事,你,杨开,夏荷三个人商量着办.”李泽道:”回头我写一个大致的方略给你们,你们再结合武邑的实际斟酌着办吧.”
上一世作为一个成功者,他对于经划经济和市场经济都做过极其深入的研究,事实上在上一辈子做商人做到了他那个程度,已经不可避免地与政治紧密地结合到了一起,不顺应政治潮流的话,再多的资产,也会在政府的雷霆之力下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要是那一个大商人跟李泽说他丝毫不关注政治,只一门心思做生意,李泽一定会啐他一脸唾沫星子.
屠虎对于李泽这一方面的能力早就不再置疑了,当年他接手义兴堂的时候一筹莫展,正是李泽一个接着一个的奇思妙想,让义兴堂起死回生,并且发展到了现今的规模,小公子既然说会拿出一个方略出来,那接下来他就只需要照章行事便好了,最多也就是拾遗补缺,将小公子没有注意到的一些小事情解决掉就好了.
杨开当然也高兴,这样一来,他这个县令的权力可就大大增强了.
第一百零三章:小店,羊头肉以及交易
深州已经成了一个大兵营.
来自赵州,翼州,镇州的兵马正在源源不断地往这里集结,一个个的兵营在深州城外开始立了起来,甲士,府兵,民夫随处可见.无数的甲仗,粮草运进城内,战争的气氛已经极其深厚了.
随着节度使李安国,赵州刺史李安民,翼州刺史曹信相继抵达,成德治下已经完成了最后的集结.
深州城内,作为一名押运官的包慧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径直走到了内里角落里的一张桌子,那张桌子上,已经有一个年轻人坐在了哪里,看到包慧,笑着站了起来,伸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包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的惊诧,走了过去,坐在了年轻人的对面.
“包兄,点了半只羊头,一份羊蝎子,一碟炸豌豆,一碗三鲜汤,一壶酒,你看还要点什么?”年轻人笑咪咪地将一双筷子摆在了包慧的面前,又替他摆上了酒杯,倒上了酒.
“胡十二,你胆子真大,居然敢在这里出现?话说你是怎么进城来的?”包慧咽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道.
胡十二呵呵一笑,声音略有些大,立刻引起了店内其它人的注目,不过好在整个店内其它人声音也不小,其中居多都是官府中人抑或一些有身份的军官,大家也就看了看二人,从装扮之上能看出这二人都是来自翼州,现在深州,外地人可比本地人要更多一些了.
“小声些,你还怕别人不注意你吗?”包慧怒道.
胡十二端起杯子,冲着包慧举了举:”包兄,我有什么可害怕的,我又不是什么反贼坏人,我是李节度使治下的良民,是小公子的部下啊,有什么好怕的.”
“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就你这小公子属下五个字,便足以让你万劫不复,深州是谁的地盘你不知道啊?”包慧有些急眼儿了,”你要死我不反对,但别连累我啊!现在城内盘查极严,普通人根本进不了城,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包兄放心,我不是爬城墙抑或钻狗洞进来的,我是堂而皇之的从大门进来的.”胡十二从怀里掏出一面腰牌,在包慧面前晃了晃,又收了回来.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包慧仍然看清楚了那是一面来自节度使府的亲卫令牌,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小公子手下的那些护卫,不都是来自节度使府吗,这胡十二还就真是堂而皇之的进门的,深州的那些人,大概将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当成了随着节度使抵达深州的亲卫之一了.
心下算是松了一口气,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又撕了一块羊头肉,在面前的醋碟之中蘸了蘸,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干什么?现在这地方人多眼杂,你也不怕露了身份?”
“这里谁认得我啊!”胡十二嘿嘿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递给了包慧:”小公子对你前段时间送过去的东西很满意,这是给你的酬劳.”
接过小包,揭开一角看了一下,包慧又赶紧掩上,里头装着一根金条.
“不是说把武邑的房契和地契给我的吗?”他问道.
“包兄,现在给你,你敢回去拿?那东西,现在你拿着,不也就是废纸一张嘛,有这玩意儿实惠?”胡十二轻笑道:”你在镇州过得可不宽裕,你大哥并不怎么管你,要不然你也不会找了这么一个辛苦而又危险的差事,嫂子和侄儿们,只怕现在连肉都难得尽情吃上一顿吧?”
听到这话,包慧心中一酸,眼眶里的泪水险些便洒了出来,努力才憋住,狠狠地瞥了一眼胡十二:”这还不是拜你主子所赐?要不是能让家里人吃饱穿暖,我能来这儿?”
胡十二扁扁嘴:”包兄,说得好像你以前就过得蛮宽裕似的.”
“不管怎么说,以前在武邑的时候,总是衣食不愁还小有节余的.”包慧恨声道.
“包兄,你就这点出息啊!”胡十二不屑地道.”好好地替小公子做事,以后回到武邑,将原来你大哥的那些东西都收进怀里,那才是风光.”
“你家小主子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呢!”包慧拿起一根羊蝎子,用力地撕咬着,”我可是听说了,大公子这一次得胜归来之后,就会去收拾你家小主子.”
“这打仗呢,谁说得准呢?”胡十二不以为意地道:”说不定大公子运气不好,上了战场一不小心便一命呜呼了呢?那时小公子不就翻身当家作主人了你说是不是?”
包慧打了一个寒噤,看着胡十二恐惧地道:”你们想干什么?可不敢连累我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押运官而已.”
胡十二一口酒险些呛了出来,连着咳了几声,憋得脸通红:”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你以为我来是打大公子的主意啊?你也不想想,这可能吗?我还没看见大公子长什么模样呢,早就被斫成好几块了!”
“那你跑来深州做什么?”包慧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啥事,就是小公子听说这里打仗嘛,想听个热闹,所以让我来这里看看,到时候回去了给他老人家好好讲一讲.”胡十二笑嘻嘻地道.
这话,包慧是一个字儿也不信的.在武邑刑房之中,他可是见识了眼前这个现在笑容可掬的小伙子是何等的凶神恶煞.
“你想要我干什么就直说.”包慧道:”别转弯抹角的,能办我就办,不能办就不能办,房子地契我虽然很想要,但总得有命才行.”
“小事一桩.我想在深州买一个小院儿,一个小商铺也行.”胡十二道:”我来这里,总得有个落脚点儿啊!住在客栈可不行,现在一天盘查几道的.”
“你不是有节度府腰牌吗?”包慧刚刚说了这一句,也是反应了过来,怀里揣着节度府亲卫的腰牌,却不在节度使跟前侍奉反而住在客栈里,只怕立马就会召来盘查,而胡十二又是经不起盘查的,糊弄一些守门的官兵那还差不多.
胡十二看着突然不说话的包慧,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想明白了吗?同样的道理,我也不能拿这个身份去买东西,你就不一样了,你身份光明正大的,出头不会引人怀疑,现在深州城里,不是有不少人在往镇州那边跑吗?空房子有,商铺子也有,价格更是优惠不已,错过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胡十二又掏出一个小包递了过去:”这是费用,要是你买得便宜了,剩下的也都是你的.包兄,你在深州一直要呆到战争结束吧,我也差不多,咱们正好作一个伴,买好了房子或者铺子,没事儿的时候你来找我,咱们喝喝酒,喝喝茶,聊聊天.”
包慧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话是半句不信的.说上十名话,只怕有九句是假的,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那位小公子已经把手伸到深州了,借着眼前这兵慌马乱的时候,在这里安插一些人手监视大公子,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自己身上粘上了这块狗皮膏药,只怕是一时间之间摔不脱的.想了想,终于还是一狠心接过了布包,现在自己已经活得快像一条狗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先把眼前的钱赚了再说.
“买好了房子或者铺子,包兄也就知道我住哪里了,以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可以去我哪里坐一坐.我听说你的大哥这一次也随军出征了,肯定会有不少消息出来的是不是?”
包慧吸了一口凉气:”这你们也知道?”
“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不是你大哥强烈要求带兵出征的吗?他本来就是县尉,玩刀子出身的嘛,他大概是恨上我们小公子了,所以想借着这一次出征搭上大公子的线,抱上大公子的大腿好飞黄腾达之后去找我们小公子的麻烦?说起来啊包兄,你这个大哥还就是比你强,光是这破釜沉舟的劲头儿你就比不了啊,做事瞻前顾后的怎么行,要干,就干得彻底.”胡十二嚼着羊头肉,含糊不清地道.
包慧哼了一声,仰脖子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站了起来,将几个羊蝎子一把抓了起来”买好了在哪里找你?”
“明天还在这里吧,今天一个晚上,我还是能对付的.”胡十二笑道.
包慧转身便走了.
看着包慧的背影,胡十二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敛去,撕着羊肉就着酒,一边吃一边咕囔道:”这什么酒吗?跟臊水似的.”
嘴里虽然埋怨着,胡十二却仍然将羊头肉扒得干干净净,臊子水般的酒也喝得涓滴不剩,三鲜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没怎么吃的一碟豌豆更是装进了口袋里,这才站起来大摇大摆的走了.倒是把来收拾桌子的小二看得一楞一楞的,开店这么久,还没见过吃得这么干净的客人呢.
谁让胡十二也是叫花子出身呢?浪费,那是最可耻的.
他与包慧这样的小人物,自然不会有人去关注,现在深州,引人注目的大人物太多了一些,而当胡十二没进一片黑暗中的时候,深州刺史府里的大宴才刚刚开始呢!
第一百零四章: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李澈当然是这场大宴的不折不扣的主角.
这一场大宴,与其说是成德准备发动对卢龙战争的一场动员大会,倒不如说是成德上下对于大公子李澈正式踏上政治舞台的一种承认和祝福.
要不然,赵州刺史李安民,翼州刺史曹信,是完全没有必要亲自跑到深州来的.
自从十几年前那一场席卷大唐的农民大起义之后,大唐便形成了节度使制度,名义上尊奉长安朝廷实则上自行其是的政局,所有这些大大小小的节度使还有节度使下面的这些手握重权的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没有什么比手里强悍的力量更为重要了.
只有枪杆子,刀把子,才是保证自己荣华富贵的最有力的东西.
所以,一个有能力的能带领他们保卫自己荣华富贵的领导人自然也是不可或缺的.具体到成德,能把他们这些人凝聚在一起的,也就是李氏了.现在是李安国,以后,自然就会是李澈.
但李澈想要得到这些人的承认,自然就要表现出他与众不同的地方,表现出他能保证这些跟从他的人的利益不会折损,这光凭血统,光凭老子的余荫是决然不行的.所以这一场战争,便成了李澈证明自己能力的关键一战.
这就像翼州刺史曹信,早早地发现自己的儿子实在是不堪重任之后,便早早地开始培养外甥王明仁,将曹王两家的利益寄托在王明仁身上.如果曹信非要扶他儿子上马也不是不行,但最终的结果,便可能是曹王两家倾覆无日.
见识过了当年王公贵族如垃圾一般被踏落尘埃,曾经不可一世的贵公子们,要么悲惨的死去,要么沦为社会最低层的一员,那些高傲的如同天鹅一般的骄娇女们,现在在某些青楼勾栏之中依然能寻觅见她们的踪影,这些新晋的权贵们无不是为之警醒.
想要长治久安,就必须让下一代的领导人仍然能像他们一样,有着强大的领导能力.
这一场战争,振武,成德,横海三家联手,目的却不是想将张仲武彻底打垮,他们的目的只是瀛州,他们想要的是警告张仲武,老老实实的当你的卢龙节度使不好吗?你想要改变这天下局势,我们是不答应的.
所以在这三家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场警告之仗,战争的规模也算是有限.拿下瀛州,便是三家战争的终点.作为节度使的李安国,自然就不会亲自出征,而横海,振武也都是如此.
当然,这也是给张仲武一个明确的政治信号,咱们并不想与你打生打死,只要你适可而止,现在收手,那大家还是可以愉快地做好朋友的.
如果三家节度使亲自挂帅出征,那对于卢龙发出的政治信号,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作为李澈的首发第一战,李安国也还是不敢怠慢的.节度使府下三千甲士,给了李澈一千五百人,再加上李澈自己的五百甲士,这便足足有了两千人,李安民,曹信为了表示对李澈的支持,各自出了五百甲士,而深州苏宁与李澈的关系更不一般,却是竭尽全力,麾下一千甲士尽数拿了出来,四千甲士的军队,已经占到了成德常备兵力的一多半了,再加上四州一齐集结起来的三万府兵,军队的规模并不小.
与成德相比,振武和横海的军队规模就要小多了.振武出动了三千甲士,二万府兵,横海更少,只是由柳成林带了一千甲士,一万府兵出征,实则是因为横海境内不太安宁,节度使曹寿的兵力,忙着四处镇压地方呢!
李澈提三千甲士,二万五千府兵为主攻,深州刺史苏宁则统带一千甲士,五千府兵为李澈护持后路以及协运粮草后勤.
而翼州刺史曹信的外甥王明仁,赵州刺名李安民的次子李波,都在李澈的亲军之中任职.
这一战,李澈一旦功成,也是向外界宣告,他将成为毫无疑问的下一代成德节度使.
朝廷的意思无关紧要.
公孙长明坐在李安国的左侧,这是李安国下首的第一个位置了,充分体现了李安国对他的尊重与看重,在李安国的右侧,原本应该是坐着赵州刺史李安民的,在镇州,李安民的实力位居第二,但今儿是在深州,在是苏宁的地盘,李安民便也只能往下挪一挪了.整个大厅里,除了李安国一个文人,剩下的却是武将.
如今的大唐节度使治下,文轻武重,各节度使重视武力更胜于重视文治,这已经是一个通病了.
公孙长明与大厅里的气氛格格不入,斜斜地歪坐在软垫子上面,手肘撑着矮几,轻轻地晃荡着杯子里的酒.
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胜利.
没有人觉得这场战争有失败的可能.
即便是公孙长明,左思右想,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现在张仲武的主要兵力仍然布置在河东沿线与高骈对峙,在瀛州的石敬的确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但并不是一个擅长进攻的猛将,其最大的特点就是稳,每每打仗,不过有功,但求无过.
在卢龙多年,公孙长明对于张仲武手下那些有名的大将,都还是很了解的.张仲武这样的布置,也就意味着,在这个方向之上,他的确是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单凭石毅麾下的三千甲士,一万府兵,哪怕他就是紧急再征召更多的府兵,也是没有办法抵挡来自三个方向上的三路夹攻的.
胜利完全是可期的,可自己的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踏实呢?
“先生.”一声呼喊,把公孙长明从沉思之中惊醒了过来,猛然抬头,便看见李澈一脸笑意地双手端着酒杯,站在自己的面前.”马上就要出征了,不知先生还有什么教诲?”
公孙长明摇了摇头:”你的军略,节度使已经与我细细地讲过了,没有什么问题.至于在执行这个方略之中出现了偏差需要及时去修正,也不是我能在这里预测的,这就要看你的应变能力了.”
“既然先生都说没有问题,那我就更有信心了,先生请满饮此杯,我如得胜归来,先生可得兑现诺言.”李澈笑道.
公孙长明一笑:”当然没有问题,借大公子这杯酒,祝大公子旗开得胜.”
两人都是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不管公孙长明对于李澈是什么观感,但在弄卢龙张仲武的这件事情上,两人的目标是一致的.李澈要借此确定自己在成德的地位,而公孙长明则是要替老友们出气.
“怎么不见梁兄?”李澈瞅了瞅公孙长明身后,一向与公孙长明形影不离的梁晗,居然不见踪影.
“我让他去卢龙那边了.”公孙长明压低了声音道:”不知道怎么的,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这两天也老做恶梦,所以派梁晗去打探一下,他跟着我在卢龙多年,对那边的情形很熟悉,我让他去瞅一瞅.”
李澈微笑道:”先生多虑了,不过先生对于李澈的这一片拳拳之心,李澈是感激不已.”
公孙长明嘿然一笑”我现在想弄死张仲武,张仲武又何尝不想弄死我呢?我对他的底细了解太深了,他现在是只恨我不死吧!”
“有先生相助,李澈必成大功.请先生再饮一杯.”李澈替公孙长明再度满上酒.
“大公子不用管我了,这满屋子的武将,才是今日你需要关注的人,这一次的出战,他们才是公子你最大的助力啊!”公孙长明笑着道:”你老在这里与我说话,他们可是要吃味的.”
“一帮大老粗,哪能与先生相比!”李澈轻笑道:”不过先生既然发话了,那我就先过去了.”
“你去忙!”公孙长明道.看着李澈走到自己下首的曹信,却只是敬了一杯酒,淡淡地说了几句话便离去了,公孙长明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长明,澈儿可是因为你要收他做弟子而欢欣鼓舞呢!”上首传来李安国的笑声,公孙长明回过头来,李澈的长相当真与李安国有七八分相像,也难怪李安国特别偏爱于他.现在的李澈,倒活脱脱是几十年前那个年轻的李安国,而现在的节度使李安国,大肚子已经突出来了,平日里最爱的倒是酒了.尚记得年轻的时候,他可是滴酒不沾的.
“此战李澈得胜归来,我便收他为弟子.”公孙长明冲着李安国举了举酒杯.
“好,那我就先敬你这个老师一杯.”李安国开心地一饮而尽.
王明义低首弯腰悄没声息的从外头摸了进来,坐在曹信的身后,探出头去,低声在曹信的耳边说了一阵子.
曹信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之极的神色,竟是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正在与公孙长明说话的李安国注意到了曹信的异样,不由笑道:”曹兄弟,有什么事情吗?”
曹信定了定神,向上拱了拱手:”没什么事情,只是翼州来报,说是石邑那边又过来了一帮流匪袭击武邑.”
李安国勃然变色道:”横海这是没完没了啦是吧?治下流民一波又一波?”
“节度使不必动气,是好消息,不过几百个匪徒而已,已经在武邑被当地青壮全部击杀,全军覆灭了.”曹信说着话的时候,眼光却是落在了对面苏宁的身上.
苏宁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落在了桌子上.
第一百零五章:逼宫
“不错,就是我做的。”苏宁面对着愤怒地李安国,梗着脖子吼道。
此时,宴席早散,屋子里只留下了李安国父子,李安民,苏宁,曹信,以及公孙长明几人。公孙长明沉默不语,曹信眼观鼻鼻观心,李安民有些心不在焉地拿着茶碗盖拨弄着茶沫。
这是一笔糊涂帐,他们几个,还真不好多说什么,甭说公孙长明和曹信了,便是李安民这位李家老二,也不好插言。
李安国愤怒地指着苏宁,厉声道:“稚子弱妇,你也不肯放过,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毒手,你当我是死人吗?还是当年那顿鞭子没有让你记住教训?”
面对着李安国的愤怒,苏宁却是毫不退让:“姐夫,在你眼中,心里,那是稚子弱妇,在我眼中,那就是王氏余孽,是我必欲杀之而后快的人物,我绝不愿意看到这世上,还有王氏一族的血脉在延续,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你的儿子。”
呛的一声,李安国一把便抽出了身边亲卫尤勇腰间的横刀。
“你想杀我就杀我吧!”苏宁不但不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我苏氏满门,只余下了我和姐姐两人,他们都死在了王氏刀下,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只教我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容那个野种活在世上。”
当的一声,李安国将刀狠狠地掷在地上。
苏氏满门,的确是为他李安国而死。他李安国有今天,苏氏功不可没。更何况,苏宁还是李澈唯一的亲舅舅,是他夫人唯一幸存的兄弟。苏夫人虽然这些年愈来愈跋扈,但当年不论他李安国如何艰难困苦,也是不离不弃,吃了太多的苦头,从个人情感上而言,他李安国的确亏欠苏家。
“一个稚龄幼子而已,何至于此?”他颓然坐倒。
“在姐夫眼中他是稚龄幼子,在我眼中,此子已是一头恶狼。”苏宁森然道:“您将他藏在武邑,僻居一隅,他依然能处心积虑地弄出偌大势力,时日以长,那还得了?姐夫,此人身具王氏血脉,与我苏氏也好,还是你也罢,那是解不开的血仇。本来我还想悄悄地将此事了结了,可事与愿违,也罢,今日事情既然已经撕掳开了,那就干脆说个清楚明白,你,到底要怎么做?”
听到这话,公孙长明微微动容,曹信猛然抬头,李安民则是已经站了起来。苏宁此语之中的威胁之意,已是再也明确不过了。
这里可是深州,是苏宁的地盘。虽然大家都带了兵马到此,但那些兵马,可都驻扎在城外,这深州城却是掌握在苏宁的手中,苏家在深州经营了十几年了,如果想要做点什么,那可真是太容易了。
苏宁笃定地看着李安国,今日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将所有的东西都摆到了台面之上,那自然就要逼着他明确地表明态度。
有我无他,有他无我,李安国能作何选择?
先不说苏家如今的势力,便是马上要面临的大战,也将使得李安国选无可选。他丝毫不担心李安国会秋后算帐,这不仅仅是两家数十年的情谊,也是因为李澈。只有苏氏,才会一心一意不计代价地支持李澈。
这不是二选一,摆在李安国面前的,唯有一个选项而已。
愤怒的李安国在苏宁的强势面前,也很快地便清醒了过来。自己的这个小舅子的脾气,他是很清楚的,易怒,冲动,做事不管不顾,真要逼急了他,豁出去的事情他真是做得出来。当年苏家被王氏满门抄斩的时候,他还只有十八岁,在自己身边做一个校尉,全家惨死对他的打击,的确是极大的。
今日这样的逼宫对他而言,真算不得什么事,要是自己今日不表态,就算他做出什么更过份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比如,干脆干掉自己扶李澈上位?
他的眼光扫过李安民,曹信。见到两人脸上的紧张之色,便明白二人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苏宁真这样做了,这二人此时当然不会说什么,可一旦脱身之后,立即就会与苏宁反目,如此一来,成德可就完了。
再看向公孙长明,却见他斜靠在椅子之上,歪着头看着屋顶,嘴角倒似带着一丝冷笑,但很显然,他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出言帮自己脱困的意思。
公孙长明肯定是不愿意坏了眼前这样的大局的,如果成德出了这样的大事,那攻击卢龙可就成了泡影,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似乎所有人,都在逼着自己表态了。
他叹了一口气:“眼下大战来临,等战争结束之后再议此事可好?”
“但姐夫今日却可以表明态度。”苏宁却是不依不饶,“成德能说话的人,今日全在此处了。只要姐夫表明了态度,大家再发个话,此事便可定论。”
李安国犹如一头困兽一般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蓦然停了下来,“好,好,此战过后,我会亲自去处理此事,我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李澈。苏宁,这你可满意了?”
“就要姐夫这句话。”苏宁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战过后,此事由我亲自去办,不会让姐夫为难。”
苏宁满意而去。李澈也心满意足地走了,屋里只剩下了李安民,曹信等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个时候,他二人倒是不敢离开这个地方了,谁知道现在外面是个什么光景,总要等到天明形式明郎了之后再说。
李安国挥了挥手,示意尤勇去处理外面的事情。
“长明,你在哪里住了几个月的时间,以你的能耐,想必是看出了些端倪的。”李安国有些埋怨地看着公孙长明。
公孙长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又如何呢?即便小公子有些能耐,在如今的成德,他也是泛不起什么水花儿的。更何况,我观他倒是一门心思想要避开你,既然你父子都不欲相见,我又何必多事。”
李安国看向曹信。
曹信笑了笑:“节度使,这事儿须怪不得我,您将小公子藏在武邑,我可是真不知道,当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小公子已经有了偌大的势力,您叫我能怎么办?对苏宁而言,小公子是苏家的仇人,但对我曹信而言,小公子也是您的儿子啊,我只能装聋子,装瞎子罢了。”
“安民怎么说?”李安国看向自己的二弟。
“大哥,从一个方面说,李泽有如此本事,本来是我李门之幸,又出一个麒麟儿,但具体到这件事上,却是为难了。当今之计,只有舍弃一头,就看您怎么选了!”李安民摊了摊手。
“还能怎么选?”李安国无奈地道。“我总不能看着成德分崩离析。”
“那倒也不一定。”李安民笑道:“如果你舍不得小儿子,也可以在战后处置了苏宁。澈儿终究是你的儿子,成德总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他纵然会一时心有怨愤,也终是会顾全大局的。”
“以后呢?兄弟相争?”李安国叹道:“李澈对他舅舅感情是很深的,如果因此而处置了苏宁,我活着自是没事,我死了,他只怕第一时间便会向着李泽举起屠刀,李泽也是一个不省事的,时间一长,只怕势力更大,到时候成德必起内战,我一生心血,可就要白费了。”
“那就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处置了李泽了。”李安民淡淡地道。
“曹信,你回去之后,安排泽儿和他母亲逃走吧,去长安。我在哪里还有一些朋友,会安置好他们的。”李安国道。
曹信一笑:“节度使,这样恐怕是不行的,苏宁得不到满足,必然还会再闹,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迁怒到我身上,牵扯到他家族血仇,他是绝不会善罢干休的,再一样,您怎么就确定小公子愿意逃走呢?如今小公子可是能轻易地聚起数千兵将,四百甲士都被他无声无息地给坑杀在大青山之中了。您觉得小公子会乖乖地接受您的安排吗?”
“我会下令召回屠立春等人。没了这些人为他爪牙,他还能飞上天去?”李安国沉声道。
“这倒是一个办法,不过他们还奉不奉您的命令,还是一回事。”曹信给了一个让李安国很震惊的答案。“节度使,将门虎子啊,李泽的确不凡,我那个不成器的外甥王明义,与李泽不过相识数月,见过几面,便已经深为心折,引以为知己呢!屠立春这些人从小将小公子照顾长大,十余年的感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以小公子的本事,指不定早就将他们收服了。”
李安国顿时感到有些坐蜡。
“长明?”他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公孙长明。
公孙长明站了起来,道:“眼下先将这一战打赢了再说吧,赢了这一战,李公或者亲自走一趟大青山,抑或会有解决的办法,是放是杀,终是李公的家事,我们这些外人,的确是不好置喙的。”
“也只能如此了!”李安国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