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六章:难熬的日子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冯瑛看着偏厢的墙壁之上,赞道:“杨兄,你这一笔字,却是越来越有筋道了。写得好,写在这里更妙。这偏厢是这些衙役捕快们平时休息的地方,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这行字,对他们而言,更有警醒作用。”
“提醒一下罢了。”杨德淡淡地道:“其实我更相信律法的作用。如果真有那敢以身试法的,抓出来几个,重重的惩治,却是更能起到杀鸡骇猴的作用。”
冯瑛大笑道:“你总是觉得每个人都是坏人,这是不对的。其实在我看来,绝大部分人还是好的。人之初,心本善嘛。”
“这句话是有问题的。”杨德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人之初,性本恶,我觉得更合适一些。想想你幼年尚不懂事的时候,会不会去抢你兄弟姐妹们的食物、玩具,父母偏爱其他人一些,你是不是会感到嫉妒。之所以在你长大之后,会懂得谦让,懂得怜悯,那是因为你受到了这世上道德的约束,律法的约束等等。”
“这句话要让学堂里的先生们听到了,定不与你甘休。”
杨德冷哼了一声:“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魔王,只不过平常时节,我们在拼命地压制他罢了,权力,美色,财富,名望,无时无刻不在勾结着这个魔王出来搞风搞雨,没有了道德的约束,律法的威吓,这个魔王就会生事了。我想,李相在北地之时,再困难也要普及学堂,让更多的人去读书识字,支持淳于尚书修律法近十年,让我大唐律法逐渐完善,无非就是为了让我们的百姓懂礼,知法进而能守法罢了。”
“罢,罢,这个问题我们两个要是辩论起来,今天可就别想睡了。”冯瑛连连摆手道,“我专门请你来教训警告这帮人的,可不是为了与你辩论的,走走走,我准备了宵夜,咱俩去喝几杯。”
杨德一笑:“我在你这里与你大吃大喝,被别的监察官员看见了,少不得要参我一本。”
冯瑛却是不以为然:“你们有些人,就是喜欢小题大做,难不成你们监察官员就不能有朋友了?我请你来,本就是公务,就算是我公费请你,别人也说不出来什么吧?更何况,我还是私人掏钱?走走走,废话少说,前几天我老子从家里挖出了二十年前埋下的葡萄酒,那可真是好东西,我也不过要来了一坛而已。”
“埋了几十年了?”杨德顿时眼睛一亮,北地做葡萄酒也有多年了,谁都知道这玩意儿年份越久就越淳香好喝,最早的一批葡萄酒不过是十年前的,在北地便已经有价无市,谁都不肯拿出来卖。这家伙家里居然有二十年前的?“不会是骗我的吧?”
“一尝便知!”冯瑛拖着杨德便走。“当年我们被赶出长安,凄凄惨惨地一路往北地而行的时候,命都觉得保不住了,谁还能想起这些埋在地下的酒?那占了我们宅子的伪梁高官儿自然也就不知道这茬儿。后来我老子不是想起来了吗?还捶胸顿足呢!所以这一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挖了出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后堂书房里,桌子上准备的却不是什么美味佳肴,只不过是一些军用食品罢了。肉脯,果脯,罐头等也有四五样。吸引杨德的,却是一个大约能装上两斤美酒的密封的陶瓷罐子。
“你家拿回宅子了?”分了两边坐下,杨德问道。
冯瑛点了点头,拿着一个小榔头,小心地敲开了泥封,拔出了木塞,酒香味顿时在不大的书房内四散开来。抱起罐子,将内里殷红如血的葡萄酒倒进了透明的琉璃杯中。
“我家虽然在北地已经落地生根,有产有业了,不过长安一收复,老头子就迫不及待地收拾了行礼要回来,以至于将北地的产业,都是折价卖给了别人。”冯瑛道:“老头子说了,他生在长安,将来一定也要死在长安的。”
杨德端起酒杯,轻轻地晃荡着杯子里的美酒,“你们永济伯府,当年在长安也算是家大业大吧?”
冯瑛哈哈一笑:“你小子不要阴阳怪气。我家是拿回了宅子,但当年的那些田庄以及土地,我们却是不会要了。在北地这么多年,国策我们可是清清楚楚,岂会去找这样的不自在。老头子专门给李相写了折子请人递上去,本来只是恳请发还祖坟祖庙那百来亩地。”
说到这里,冯瑛叹了口气:“祖庙早就被毁了,祖坟也破败得不成模样了,老头子是大哭了一场,病了好几天呢。李相仁义,不但发还了这块土地,还把我家的宅子也发还了。说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这么说来,永济伯这一次可是做了一个好榜样,来,让我们兄弟举杯,遥敬永济伯一杯!”杨德肃然道。
“国破家亡,国若不在,家焉能存?”冯瑛举杯道:“我家老头子年纪虽然不小了,但却也是研读了李相的国家论,民族论的。再说了,我家早就不靠在田地里刨食儿了。”
两人叮的碰了一下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让酒水在嘴里打着转,咂巴片刻,才咽了下去。
“果然好酒。”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不过永济伯此举,只怕会招人忌恨。”杨德提醒道。
“你是说那些一直留在长安的家伙吗?”冯瑛哧笑道:“但凡是北地归来的勋贵官员旧人,哪一个不知道大唐现在的国策是什么?他们必然会群起响应的,就算心里不愿,也只能这么做。而李相发还旧宅的举动,恐怕也是在暗示大家了。有些东西可以还,有些东西还不了。至于那些当年降了伪梁的人,哈哈哈,一群傻瓜,以为跟着汪书最后又来了一个开城迎接王师就可以将过去的罪责一笔勾销吗?绝然不能。在我看来,如果他们识相一点儿,还能保全一下自身,如果真想搞什么幺蛾子,那就好看了。”
“这么说来,接下来就要来一场大肃清了!”杨德道。
冯瑛哧笑一声:“你这家伙的眼睛,向来都只盯在自己人身上,且看着,肯定马上就会有动作了。”
“什么叫只看在自己人身上!”杨德不满地道:“不盯着你们,你们就容易出事。内部不靖,何谈于外?李相说过我们这些人的职责,就是要紧盯着内部,绝不允许现在的大唐出现老虎高高在上大谈清政廉明,狐狸坐在下头拍手叫好,而苍蝇蚊子则嗡嗡叫的盘剥老百姓。”
“打住,打住,咱们跑题了!”冯瑛举杯邀饮:“杨兄,您家祖宅,也可以申请去要回来啊!”
杨德摇了摇头:“罢了,我家的那小院,我回来之后就去看了,也不知过了几道手了,现在住着的是一户老实巴交的小商人。我要了回来,人家去哪里?再说了,那宅子是我的伤心地,不回也罢,回头再买一幢小院子得了。”
“说得也是。现在长安房价低迷到了极点,正是出手的好时机!”冯瑛道:“想想武邑的房价,那可真是让人心惊胆战。”
杨德夹起了一块肉脯,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道:“现在粮食等物资还是很困难吗?”
冯瑛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岂止是困难?你这个监察官员啊,是很难体会到我们这些亲民官的苦恼的。有时候有些有悖于律法的事情,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你知道我现在最着急上火的是什么吗?就是吃的。关中完全荒废了,挖地三尺都找不出来几颗粮食,长安就更不说用了,朱友贞那狗日的要搜刮得干干净净啊。现在长安用的都是军队里挤出来的粮食,我坐在衙门里,每天心惊胆战的就是下头又报饿死了几个人!你们只管往折子里写长安县饿死几人,冯某人尸位素餐,却不知我是绞尽了脑汁去寻吃的东西啊!”
杨德这一次却没有反驳,他的同事们,的确有人专干这些事情。
“李相也难!北地那边,酿酒业已经被禁止酿酒,禁令会一直持续到明年夏收。所有的粮食都要主这边运。但道路交通却又限制了运输的速度。而且南方战事一打响,粮食需求量更大,现在北地但凡是能吃的,都在源源不绝地往这边运,但要缓解长安缺粮的问题,还需时日。昨天我只领到了两万斤粮,还有五万斤红薯以及一些红薯干等,对整个长安县来说,杯水车薪。”
“这我也是知道的。”杨德道:“义兴社总部已经发出了倡议,让每个义兴社员们每人捐钱损粮,多少不论。这个行动已经带动了北地普通百姓,应当会筹措一大笔粮食出来的。”
“运来总需时日啊!”冯瑛道。“现在我们这些人的职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在境内不饿死人。”
“难熬的日子总会过去的,至少,有了盼头不是!”杨德道。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大变的开端
“这日子,总算是有了盼头。”已经到了午夜时分了,徐泫与贺沧两人结伴走在回家的路上。长安至今仍然宵禁,但他们两个是长安县的正副捕头,倒是可以自由行走的。
普通的捕快一年下来有百来贯钱,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以前官府发给他们的杂七杂八地加起来,有个三四十贯了不起了。当然,他们的收入也是看人而言的,如果心黑一点,利用他们手中的权利,最终到手的就远远不止这个数了。
像以前的捕头陈久,便家财万贯。
而徐泫以前是副捕头,心没那么黑,下不得手去,便过得不那以富裕了。这么多年下来,也就在城外置了几十亩地,还不是上等田水浇地,只是一些旱田,每亩也不过三四两银子,收入有限。
而现在,按照他的级别,每年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便有一百五十来贯。
“一百五十贯,的确是不少了。”贺沧道,他在军中当致果校尉,虽然吃穿都不要钱,但每年也不过五十来贯的收入,而就是这些,他还要拿出一部分来孝敬上官。像他这个级别,能喝的兵血实在有限,就那么几十个弟兄,大家也都是乡里乡邻的,也属于不好下手的。“可是这规矩也太严了。”
看了看手中厚厚的律法书,他苦笑地看着徐泫道:“普通捕快考上合格就行,你我兄弟,就必须要优等以上才算过关,这钱也不好拿呢!”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嘛,杨监察说得也有道理。”徐泫笑道:“虽然我也一看书就头疼,但再疼,也得回去把他背下来。这个职位,怎么也得保住,你瞧瞧,现在长安这么多人都饿得呱呱叫,我们还能背一袋红薯干回去,这东西,跟粮食一样呢!顶饿。”
两人的背上,都背着一小袋红薯干,约莫四五斤的模样。
“不过以后的活儿也不好干啊!”贺沧道:“我可是知道,你们以前都是有白役,帮闲的,现在可是严禁不许弄这样的事情了,那就等于大事小事都要我们亲自动手了,这是把人当牲口用呢!”
“一年一百五十贯呢!”徐泫呵呵笑道:“苦点就苦点。贺沧,我准备等稍微闲下来之后,再城外买一点上好的水浇地。”
“城外上好的水浇地那里轮得到我们买?”贺沧摇头道:“那都是有主的,而且价格哪么高,咱们的薪饷,即便有人卖,又能买多少?一大家子不吃不喝了?”
徐泫低声道:“现在是长安地价最低的时候,而且今天白日里的时候,县尊说了一件事,寿春候被逮了。”
“寿春候?”
徐泫点了点头:“那可是大地主。听说是北归的勋贵举发他当年在朱温入侵长安的时候,率领家丁开城门迎接朱温进城,并在随后迫害抵抗义士,手上沾了不少血呢!当时县尊冷笑着说,寿春候家几百年来累积的财产,全都被充了公。”
“哪里还有财产,不是都被伪皇帝抢走了吗?”说到这里,贺沧突然反应过来了:“土地。”
“不错,就是土地,县尊说这些土地都要拿来发卖。”徐泫道:“寿春候可有几百顷地,都是上好的水浇地。”
“那价格?北边哪边可是来了不少人吧?长安人没钱了,但他们可有钱。”
“北边现在过来的人有限。以后可就说不准了。”徐泫笑道:“而且我猜着,寿春候倒了,接下来,只怕会有更多的人倒下,到时候,这些被没收的田地会很多的。田多,买的人少,这价格自然起不来。而且现在大唐有规定,不管是多大的官,多有钱的人家,一家人所拥有的土地,不准超过一千亩。”
“这么说,我们倒是有机会了。”贺沧道。
“寿春候的土地,一大半在我们长安县内,到时候发卖,肯定也是由我们县主持,到时候我们抢先登个记,只要买的不多,也不会引人注目的,还可以提前挑一挑!”徐泫道:“不过我只有五十两银子,买不了多少。这些水浇地,价格再便宜,也绝不会低于十两银子的。不过能买上五亩也不错,至少就不比我那几十亩旱地的收入低。”
贺沧沉默了一会儿,道:“五亩地太少了,徐兄,我家里还有一些钱,我再借你一百两,这样你就可以买上十五亩了。”
徐泫一惊:“你一大家子就靠你一个人,你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钱?”
“也没多少钱,一共只有三百两,是最后几个月的兵饷,我一直拖着没发,最后不是大家都跑了吗?也就没人要了。”贺沧道:“我借你一百两,我自己买二十亩,你也可以买十五亩,咱们两家连在一起,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你这家伙!”徐泫笑着摇了摇头:“那我就算占了你便宜了,以后我慢慢还你,利息照算。”
“你我兄弟,要什么利息!”贺沧道:“我也不敢买太多啊,要不然岂不是让人觉得蹊跷,我那个都里,可还有十几人就是长安城里的人。”
“我明白了!”徐泫点了点头。
进了坊市,两人分道扬镳,徐泫加快了脚步,屋子里还亮着亮,他刚刚敲响大门,大门便打开了,妻子田氏原来一直在倚门而望。
“我回来了,看我带回来了什么!”徐泫洋溢着喜色,将一袋子田薯干递到了妻子的手中。
这天下,是要大变了。
徐泫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
而他,很幸运地抓住了这变化的尾巴。
这是对自己前半生心存的那一丝善念的回报啊!每每念到此处,他都是感慨万千。
老天爷虽然常常失明,但偶尔也会睁开眼睛,看看这天下的。
虽然好心的人,不一定都有好报,但当好报来临的时候,却也只有这些人才能得到幸运的眷顾。
我是一个小人物,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当小人物徐泫拥着妻子美美地睡过去的时候,皇城之中的宰相公厅所在之处,却依然灯火通明。奋笔疾书批阅奏章的李泽眼看着陈文亮又捧着厚厚的一叠文书走了进来,不由得投笔哀叹道:“怎么还有这么多?公孙,章回,曹信,夏荷还有二叔那边,都不干事的吗?”
陈文亮俯身将这些文书都放在了李泽的面前,笑道:“几位尚书饭知公孙先生都还在办公呢,这些都是他们批阅过的,您看过之后,就能签发了。其中一些需要您再审的,下官都在里面夹了片子的。”
李泽掷下笔,站了起来,用力地搓了搓脸,再房里来回走了几圈,又去推开了窗子,让外头的寒风吹了进来,如此操作一番之后,顿时精神大振。
就这会儿的功夫,陈文亮已是为李泽重新换了一杯浓浓的茶,看着这至少半杯茶叶的茶水,李泽叹道:“看这样子,今天晚上你是不准备让我睡了。”
陈文视陪笑着道:“几位尚书都说了,今天一定要等到您的批复,明天一早就要交办下去的。”
李泽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普通的老百姓,大概以为他们这些人一定过得特别舒坦,特别惬意,岂知他们这些人,想要美美的睡上一觉都是奢望呢?
这里头的每一份奏章,都关乎着天下亿万百姓,只要不是太昏馈的家伙,都会明白,一旦一件事情决策出现了失误,带来的影响都将无法估计。
“说几件今天外边发生了什么趣事让我开开心?”李泽重新关上了窗户。
“趣事也是有的。”陈文亮道:“今天刑部抄了寿春候的家,您猜让淳于尚书最兴奋的是什么?”
“发现什么珍本古籍了?”
“不是,是在寿春候的城外别庄地窖里起出了上万担的粮食,虽然是陈粮,但也让淳于尚书高兴坏了!”陈文亮道:“当然,家里还搜出了不少的古玩字画之类的。”
“上万担粮食!”李泽咬牙切齿地道:“不说别的,单说现在这个时候,他家里还私藏着这么多粮食,砍他的脑壳就不冤。这么说来,长安的这些混帐家伙还有不少的私藏罗?寿春候肯定不是孤例。”
“淳于尚书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明天,就会有第二个倒霉鬼出现了。”陈文亮笑道:“这些人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但凡聪明一点的,看到寿春候的下场,再看看您对永济伯褒奖,就没品出一点儿味来!”
“这些人的祖辈,人人都是英杰,可是一辈辈地这么下来,现在剩下的,大都便是一些酒囊饭袋了!”李泽叹道:“真正有见识有节操的,是少之又少了。个个抱着侥幸之心,刀子不砍到头上,那里会真正的悔改?不不不,就算是刀子确到他们头上,他们也必然还是稀里糊涂的。”
“的确如是!”陈文亮点头道。
“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搞义兴社大会,要每隔五年鳞选一次统治我们这个国家的长官了吗?这就是例子,想想过去的大唐的权利掌握在这样的一些人的手中,大唐怎么能不垮?只有打开向上的通道,不断地往统治阶层之中引进新鲜的血液,才能让我们这个帝国永远保持活力。”
“可是章尚书也说,如此一来,以后的内部政治争斗,恐怕也会很激烈的!”陈文亮小心翼翼地道。
李泽大笑:“只要斗而不破,那就无所谓。将斗争局限在我们自己内部,在会议室中解决,在大会之上解决,那就是一件好事。”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这是一个问题
不管什么时代,造反其实都是一件代价很大的事情。
成者为王败者寇,便是对这件事的最好的写照。
但事实却比这句话更为残酷。
那就是败者,往往就是身死族灭。
所以造反者一般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轻易举起这杆大旗的。
只要向上的渠道是畅通的,那些有能力,有野心的家伙,希望实现自己的政治企图,能有一个和平的途径来实现,那么,便将造反这种可能,降到了最低。
说白了,李泽就是想将这天下的精英一网打尽,全都弄到义兴社中来。然后从上到下形成一种较为良好的竞争关系。
陈文亮所说的内部斗争会很激烈?
难道不这样搞,斗争就会不激烈吗?
皇帝是天子,一个人说了算,倒真是不激烈,天子权威至高无上,一言九鼎,倒的确能降低这样的风险,但问题就是会有大量的优秀的人才,志向得不到伸达,这些人便必然会心有怨怼,这种怨愤慢慢地积累到了一点的临界点,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必然便会暴发出来。
斗争,从来都是存在的。
哪么把斗争局限在一定的范围之内,风险反而会更小。
从下到上,每一级都会出现激烈的竞争,而每一级竞争的胜利者,便会有资格再向上攀爬,一轮轮的下来,能力不足者,早就被淘汰了。最后集中到中枢这一层级的时候,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
由这些人来掌控这个国家的命运,比皇帝一个人说了算,那可要强多了。
因为皇帝没有多少可以选择的余地。
就像自己,如果以后再没有儿子出生了,那么就只有一个李澹可以上位,根本就没有其它选择,李澹的才能如何?能够掌控这个国家吗?
李泽不知道。
就算李澹才能出众,再往后呢?
平庸甚至昏庸出现的可能性太大了。
至于让自己的女儿也加入到竞争当中,到现在为止李泽还没有产生过这个念头,虽然现在的大唐朝廷之中,女子为官已经算不得什么稀奇事,特别是要像夏荷掌控的户部从上到下中,已经有不少的女子出仕为官,但如果说让女子也有可能登上皇位,对于现在的人来说,还是太惊世骇俗了。
让一个平庸的家伙驾驭一群人中龙凤,而这个平庸的家伙,偏偏还能出口成宪,一言九鼎,那不出事儿才怪呢!
人家肯定会想,这么没用的一个家伙都可以坐到这个位置上,我为什么不行呢?
凡事就怕比较,一比较,就容易产生不平,一有不平,便想试着来改变一下子。
但如果自己把皇帝的权力搞得没有那么有吸引力了,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多少利益可图的时候,觊觎这个位置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事实上,李泽一直以为,但凡能坐到位高权重的位置之上的人,就没有一个傻子。谁不想自己的治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呢?就算他是一个贪官,只怕他也是希望将这个饼子做得越大才越好吧?
也只有饼大了,这个家伙也才能攫取更多的利益。
而且,真正坐到了这个位置上的人,钱财对他的吸引力,已经不会有那么大了。他还缺什么呢?这个时候,他想要的,恐怕更多的是青史留名之类的东西了。
有时候李泽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该怎样用人。
假设有一个贪官,他让自己治下的百姓,由过去每年收入十贯变成了收入一百贯,而他却也在这个过程之中,替自己弄到了巨额的财富。而另一个是清官,道德方面绝对无可指摘,清正廉明,但他的治下,老百姓却一直只有十贯的收入。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普通的老百姓,是会想要这样的一个贪官呢?还是想要另一个清官呢?
这个问题让李泽有些头痛。
潜意识里,每个人都是喜欢清官的。
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或者他们不会这么想。
一个清正廉明而且又能力出众,能带着老百姓由贫向富自己却又分文不取,这样的官儿有吗?
肯定是有的。
多吗?
绝对不多。
而且肯定是凤毛麟角。
人活在世上,都是有**的,或名或利,大家都在这**的大海里扑腾,有的功成名就,有的尸骨无存。
无欲无望的人当然也是有的,但这些人对一个国家有利吗?
肯定是无利的。
人类进取的源头,实则上就是人类本身那无休止的**。没有了**,那人类就会裹足不前,永远停留在当下了。
李泽认为,所谓的隐士,要么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要么就是一个待价而沽的机会主义者。
有御史言官上书李泽建议发布一个招贤榜,认为因为以前大唐的颓败,而使得许多有识之士隐居不出,而这些人有学识,有名望,一旦来归,对于新朝廷必然有着大大的好处。李泽对此却是哧之以鼻,根本就懒得理会。
真要是有识之士,早就来投奔自己了,还用得着自己招揽?真要是忠心大唐之士,只怕大概率会直奔南方向训而去,现在这天下,谁都知道想干什么。
所谓司马诏之心,路人皆知也。
再者了,这些所谓的贤士,他们的学识,只怕也与现在大唐的新学,国策,格格不入吧。与其把这些人弄进来与自己打擂台,还不如把心力放在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人才上去。
十余年前不遗途力地普及学堂,开办新学,如今,已经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了。自己好不容易才让新学在新朝廷之中占据了统治地位,岂能让那些旧人来吱吱歪歪?
现在不是自己去适应这些人的问题,而是那些人如何改变来适应新的时代的问题了。所谓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要么改变以适应新时代,要被被新时代的车轮辗成齑粉。
现在的李泽,其实在军事之上考虑的事情已经很少了。
他不认为南方向训集团会给自己造成多大的困挠,哪怕现在从局面上看,的确是有些麻烦。不过双方的实力摆在哪里,现在的李泽,就像是一个刚刚跑了一万米的选手,正累得气喘吁吁的,于是一个只善长于跑一千米的家伙趁机开始起跑,超到了前头。但等一万米的选择缓过了这口气,回过头来教训这个投机取巧的家伙,也就是喘那么几口气儿的功夫。
且让你先得意几天,回头再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现在的李泽,脑子里想得更多的是未来的路要怎么做?未来的国体,政体要怎么建设?怎样才能让人民更加的富裕。
统治一个国家,往简单了说也很简单,就是如何让老百姓的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好。你只要做到了这一点,老百姓能不支持你吗?但说复杂,又是一个繁杂到无以复加的问题,单是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地域差异,文化差异,民族差异,各种各样的问题会层出不穷。
好在现在的大唐即便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虽然有气无力,但对于周边来说,仍然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巨人,曾经的一个能威胁到大唐统治的国家,吐蕃,这几年已经被李泽弄得奄奄一息了,而李泽还在不断地往里头加码,期待着把这个家伙彻底弄翻之后趁机吞并。
不把吐蕃弄到自己的治下,李泽是不会放心的。这样一个占据着地利的存在会让李泽食不知味的。
没有了外部的威胁,一心只用关注内部问题的李泽,觉得自己还是很幸福的。至少不用一心挂两肠。
想想自己曾经呆过的那个世界,自己生活的那个国家,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还能一路挺过来,越来越强大,直至睥睨四方,他就又觉得一切都是可以的。
“是要这样的一个贪官还是要一个那样的清官?”陈文亮被李泽问的这个问题给惊得目瞪口呆。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啊。
他也不能轻易地回答。
在他这个位置之上,有时候一些不经意的问题,只怕就是李泽对他的为政经验的考验。秘书监少监的这个位置,是真正的位高权重。只要外放,就是一方总督,要是回答错了,只怕就会失去这个机会了。
看着陈文亮蹰躇难言,李泽笑了笑,道:“这个问题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慢慢地去思考。考虑成熟了再跟我说。”
陈文亮带着一脑门儿的问题离去了,而刚好进来的章回却也是听到了这个问题。等到陈文亮离去,章回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牵涉的范围实在是太大了,我也觉得不好回答。”
李泽哈哈一笑:“章循回答了,所以他现在主政山东。”
“那小子怎么说?”章回问道,看李泽的神色,章回便知道自己儿子的回答,应当是符合李泽心意的。
“不可说。”李泽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章循的看法,不见得就能获得您的认同。”
章回呆了半晌,才道:“就我个人而言,我更认可清廉的官员。”
“所以这辈子你只能教书!”门口,传来了公孙长明的声音。“绝不能为政一方。”
章回怒目而视,公孙长明毫不示弱地瞪了回来。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我们的角度
“完全荒废了啊!”站在国子监的大门口,看着破损倒塌的牌坊,满是窟窿的大门,李泽摇了摇头。
今天的雪特别大,风也大,风穿过那些窟窿,发出呜呜的怪叫之声。
“早就荒废了。”章回苦笑着道:“我走的时候,每年好歹还有一些拨款,后来只怕是连仅有的一点拨款也没有了,监里的师生四散。后来朱温入了长安,战事一直不断,即便朱温想要重建国子监来收拢人心,又哪里有这个时间和这些钱?”
“重回故地,睹物伤情吧?”李泽笑问道。
“那倒不!”章回却是振奋精神:“如今我回来了,自然会将他恢复到最为鼎盛的时候,让这里重新成为天下学子们最为向往的地方。”
“可其再也不是国子监了!”
“大唐政经大学嘛!”章回一笑道。
“走,进去瞧瞧!”李泽道:“看看你的那些学生们将里面收拾得如何了?”
这是第一批抵达的武威书院政经学院的学生。
在拿下长安之后,这些人便收拾了行囊,从武邑向着长安而来。因为在攻打长安之前,武威书院分校便已经形成了决议。像政经学院便会搬到长安来,而原来的国子监就是他们新的校址。
一行人不停地绕过一片片的废墟向着内里行走,地方的确是大,在长安这样一个人口密集的地方,能有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做为做学问的地方,不能不说大唐过去的统治者们,对于教育,知识,还是相当重视的。
但有一点却不得不说,只有当国泰民安的时候,教育才会成为一个国家特别看重的一个行业,而当战乱来临的时候,教育却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当人命如草芥,连饭都吃不饱怕时候,才奢谈知识,那就是不切实际了。
“不管怎么说,汪书最后还算是做了一点事情的。”章回道:“至少,他保证了皇城和宫城的完整,也使得这里面的浩如烟海的藏书得以保存了下来。不至于被当成一文不值的东西给毁掉。”
“嗯,这一点,他倒是做得不错,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当过多年宰执的人,这点见识还是有的。”李泽道。
“所以李相,我还是想给他讨个情的,在您这里撞个木钟。”章回站住了脚步,道。
“他求到你的门上去了!”
“他慌了!”章回道:“昨天去了我府上。完全失去了他应有的仪态,痛哭流涕,丑态百出,让人厌恶,却也让人唏嘘。”
“寿春候被砍头,吓着他了!”李泽笑了笑。
“能不吓着吗?”章回道:“他毕竟比那些愚蠢的勋贵们要高明得太多了。他愿意献出所有的财产,只求一家人的性命。”
“他还有什么财产?我可是听高象升说了,他家到最后,连吃饱肚子都难。”
“土地!”章回道:“您不是一直在想着怎么把这些土地收回来吗?他在关中各地,有上千顷土地,而且这些土地都分执在不同的人手中。只有他,才有这个名单。而且,他还有价值数百万贯的家财也愿意敬献给李相。”
“上千顷土地,数百万贯的财富!”李泽一下子站住了脚步。
“他当了多年的宰执啊!从先皇那时就开始了。”章回道:“最后他的那些食不裹腹,衣难御寒的作为,只怕更多的是一种姿态,一种表演。现在看到形式不对,以他的政治经验不会猜不到我们会秋后算帐的,所以想拿这些东西来保一条命了。”
“这些东西分执在不同的人手中,他就不怕要不回来?”李泽感兴趣地问道。
“这就是他能要胁我们的所在了。”章回道:“我们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许在表面之上,这些人都是一些良善人家,我们根本拿不到多少把柄,这些土地自然也就无法收回来。”
“真是可恶啊!”李泽咬牙道。
“他猜到了我们现在缺钱,也猜到了我们需要这些土地来安置百姓,奖励士兵,甚至于用土地来获取钱财。他的一条命值不得什么,杀与不杀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了。但这上千顷的土地以及他这些年来藏下来的财富,我们如果拿到手中,却是能做更多的事情的。”
李泽想了想,却是笑了起来:“你说得也对,他的一条命,的确不值这些东西。告诉他,交出这些东西,他这一条命,我放过了。不过汪氏一族,全都给我离开长安,去辽州吧,交给王温舒看管吧!”
章回点了点头。
“李相,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您那天跟陈文亮所说的话,才德真不能兼得吗?”章回有些郁闷地道。“如果无德,何以立身,立言?何以为人表率?您看看汪书这样的,他没才吗?他有才,他有德吗?他无德。”
李泽伸手接住了几片飘落的雪花,沉思片刻道:“章公,做人,是要有德的,但做官,却不见得了。就比方说,您做人的道德,这天下没有人可以指摘您,但做官呢?您觉得您做到了无可指摘了吗?”
“我……”
章回正想开言辩驳,但李泽却竖起了手掌,制止了他想说的话,而是轻笑道:“就比如,我现在这个秦王的事情……”
章回一惊,回望两人身后,眼见李澎等人落在身后十余步处,才舒了一口气:“李相,这是为了天下计才不得已而为之。”
“人生有太多不得已。做官也是一样。”李泽道:“有时候,也是太多不得已。对个人来说,道德自然是追求的,但有时候,面对着大多数人的利益而要牺牲你个人的道德的时候,您会怎么选呢?是选择退避三舍,全了自己的道德名声,保证自己洁白无遐,还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名声?让自己这块白壁沾染上瑕疵?”
章回再一次落入到了两难的境地当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我会选择大多数人的利益。”
“这就是了!”李泽叹道:“我们教育书人,教化世人,自然是要求大家都要才德兼具,但真正地开始踏入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中的时候,就不得不面临选择了。”
看着前方那些在寒风大雪之中忙碌的学生,李泽道:“他们现在饱含热情,每个人都想着要为国为民做出一番事业来。但当他们真正成为了一个官员之后,他们就会体会到这个社会的残酷了。可以想象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会在这些坎坷之中,有的沉沦,有的坠落,有的一生碌碌无为,有的青云直上。甚至有一天,成为执掌这个帝国的魁首之一。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们要不停地面临这种选择。”
“有道德洁癖的人,是做不了一个好官的。”李泽接着道:“普通的百姓,可以非黑即白,可以是非分明,但官员却不行。他们一辈子大部分的时候,其实都游走在这两者之间。能把握好其中的这个度的,那就是一个好官了。”
“您问章循的那个问题,他到底是怎么回答的?”章回的情绪有些低落地问道。
李泽笑了笑,道:“章循说,对于那些有德无才的人,可以让他们去做监察的官员,可以去做教书育人的学官之类的,但绝不能让他们去执政一方,却做亲民官。而对于那些才能卓著,但节操上却有问题的人呢?不用吗?那太可惜了,他会给这些人设一道红线,在红线之上,他便可以容忍这些人。但突破了这道底线,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样的人拿下。”
章回脸色有些不豫:“您认同他的这种说法吗?”
李泽哈哈一笑道:“章公,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是有**的,我们在这里所说的,有才无德之人,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他们只不过是在人生的过程之中,没有把握住内心的贪欲而已。章循作为总督一方的官员,他这么说,并没有错,他要一方平安,他要发展地方经济,自然就要什么人都能,什么人也敢用,只要能驾驭得住。但站在我们的角度之上,却并不能这么想。”
“那我们该怎么想呢?”章回叹道:“这是一个难两全的问题。”
“站在我们的角度,该想的是,如何用制度来束缚住人内心的贪欲!要让那些有可能犯事的人因为畏惧而不敢将贪欲的那只小手伸出来。您教书育人,是从个人休养上来教育他们,淳于越修订完善律法,是从后果之上来威吓他们。而我要做的,就是将这两件事都落到实处,不能让教育跑偏,不能让律法成为一纸空文。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落到实处,却是最难的!”章回感叹地道。
“慢慢来。当制度越来越完善的时候,畏惧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李泽笑道:“但我们也永远不能想着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当真都变得大公无私,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我们治下的官员们,大多数人在遵守这个规则,那这个世界,就会越来越好的。”
第一千零三十章:活过来的长安
长安城中,终于是恢复了些许生气。
人总是要生活的。在渡过了最初的惶恐和不安之后,老百姓终于恢复到了平静当中。
还是刮着风。
还是下着雪。
天气仍然是那样的寒冷。
肚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饿。
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却又切切实实地感到了变化。
管着他们的大部分都是原来管着他们的那些官儿,也有一些不见了踪影,换上一个个的生面孔。
大梁被打跑了,大唐又回来了。
对这些,他们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已经把该交的税赋都交到后年去了,现在收他们税的大梁没有了,大唐的官员们会不会又来找他们收税。
可是担心归担心,对于他们而言,却又是那样的无可奈何。如果真要交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想千方设万计也是要交的,不然如狼似虎的差役们,立刻就会被拒交税赋的人逮进大牢里,那可就惨了。
不过这样的担心,却一直没有发生。
坊里先是设起了粥铺,没吃的人,每天都可以去领上一碗粥。在哪里分发粥的都是穿着军服的士兵。
人饿得急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慢慢的,大家发现,这些士兵其实没有那么可怕,看到那些瘦得跟柴棒似的小孩子,还会特意地把勺子往下面捞一捞,尽量地往他们的碗里舀一些干稠的。
虽然是不经意的小动作,但却能让人看出他们的善意。
百姓的眼光终究是雪亮的。
接下来有了一些活儿干。都是官府组织的,原本以为是白干,毕竟吃了人家好几天的粥了,但没有想到,一天下来,居然还收获了十余枚黄澄澄的铜元。
有了这样一个良好的开端,接下来大家的热情便高涨了起来。
清扫城中积雪,给钱。
整修翻新房屋,街道,给钱。
有些有门路的坊正们,甚至接到了给军人们浆洗缝补军服的活计。
当所有人在干完活儿之后,都能收获那让他们无比心安的黄澄澄的铜元的时候,每个人的心,也都大体地落进了肚子里。
街上的一些小铺子,慢慢地开业了。
哪怕就是在铺子里烧上几大壶开水,往里面丢一些陈年的茶沫子,一天下来,也能有一些收获,总会有一些人愿意在寒冷的天气里,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汤。
慢慢的,街上的粥棚没有了,但却又一个个的粮店开业了。
粮食很少,主粮更少,更多的是一些豆子,糜子之类磨成的杂面,而且还限购,每家每户需要持着坊正开具的证明文书才能一天购买一斤,但这却让老百姓们看到了希望。
接下来,有了新的吃食。
那种叫红薯的玩意儿,价格比豆子糜子要便宜,但吃起来味道却要好很多,甜甜的,而且还顶饿,立时便成了长安百姓们的新宠,每每粮店里出现红薯,总是最先售完的。
麦面渐渐的多了起来,大米也开始出现了。价格比起前一年还要便宜了许多。
当然,抢购是不可能的,即便大唐回归了一个月有余,粮食的供应已经渐渐地开始稳定了下来,限购却仍然在继续,只不过每一天可以购买不超过五斤的粮食,比以前却是大大的提高了。
老百姓们自然有他们的一本帐。随着这些条件的放宽,大家也能敏锐地感觉到,时局似乎是越来越好了。
既然越来越好,那明天,说不定就会有更多的粮食会运进城来,价格就会往下跌一跌。自然就没有必要在这上面多花钱了。现在挣得不多,自然是瓣着指头计算着把每一文钱都要用到刀刃之上才好。
在节省这样的事情之上,没有人会比我们这个民族做得更好的了。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酣茶,那样不要钱呢?
李泽与柳如烟在逛街。
换上了平民服装的他,走在人烟渐密的街道之上,并不引人注目。不会有什么王八之气侧漏,更不会有人会认出他。
即便是在武邑,见过他的人也并不多。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他所见到的,看到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每日环绕在他身边的,除了秘书监的那些人外,便是大唐位高权重的文臣武将们。
像这样每一次的微服出行,成了李泽人生的乐趣之一。不是他不想出来,而是他实在是没有时间出来。
俯首案边处理堆集如山的奏折,不停地召集官员们会议商讨国事,已经将他的时间占得满满的,即便偶尔挤出来一点时间,也还有排队等着他召见的官员。
连陪着自己孩子嬉戏,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出门时,孩子们还没有起床。
归来时,孩子们已经酣睡。
他只能站在床前,凝视一下娃娃们的脸庞,轻轻地抚摸一下他们的身体。
不过虽然如此,李泽总还是会硬生生地挤出一点时间来,亲自走到人世间,去看一看。
不是不相信他属下的官员们的奏报,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治下的官员们,还没有学会跟他撒谎,而且他还有内卫系统和义兴社方面的渠道了解到真实的一面。
他走出来,只想是让自己沾染一下这人世间的尘埃,让自己切身体会一下最底层老百姓的生活,只有如此,他才觉得自己不是生活在另一个层面之中。
长安又活了过来。
这是李泽走在街道之上的第一个感觉。
就像是大病初愈的人,虽然步履还有些蹒跚,但终归是迈出了第一步。
而当这一步迈出之后,接下来自然就会一步比一步好了。
街上多了许多小商小贩。
李泽饶有兴趣地站在一个炒栗子的摊子前。看着那个瘦小的汉子用力地翻炒着栗子,柴火烧得毕毕剥剥的响着,黑烟一股股地从灶膛之中涌出来,被风吹散。锅里的鹅卵石与铁锅相撞,发出当当的声音,一股甜香慢慢地渗了出来。
“今年采摘的新板栗呢!绝对香,绝对甜。”瘦小的汉子看着李泽,卖力地推销着。
“城外的?”李泽问道。
“是啊,走了好几十里路呢!”汉子连连点头,第一天进城,生意却不太好,主要是大家手里有钱,也会去买粮食,不怎么会买这些小零嘴,大家都觉得这栗子壳不好吃,却还占着分量,不划算呢。
“家里还有粮么?”李泽问道。
汉子脸上堆起的笑容笑失了,“哪里还有粮呢?朝廷把税都收到后年了,家人都吃了好长时间的这些栗子了,都吃出毛病来了。”
“我能尝一个吗?”李泽指了指锅里的栗子,道。
“可以,可以!”汉子从锅里挑出来一个裂开了缝的栗子,递到了李泽手里,又看了看站在李泽身边的柳如烟,又拿出来了一个,递给了她。
“果然不错!”吃完了栗子,李泽笑着点了点头:“你这里的炒熟的栗子,我全都要了。”
“全要了吗?”汉子顿时喜形于色。
“全要了!”李泽肯定地点点头。
“十文钱一斤呢!”汉子道。
“都要!”
汉子大喜过望,将大约十余斤炒熟的栗子赶紧包起来,过称,然后递给了李泽。
“一百零七文。”
李泽伸手入怀,手却没有拿出来,转头有些尴尬地看向妻子,柳如烟歪着头看着他,显然身上也是没有钱的主儿。
正自尴尬的时候,陈文亮赶紧从后方走了过来,从怀中掏出钱来替二人付了帐。汉子也不以为异,眼前这二人,一眼就不是一般人,有个管家仆人的跟在身边,却也是常事。
“官人,我这是从河里刚刚捕捞起来的鲜鱼呢!”
“官人,我这里有最好的葛粉。”
看到李泽如此爽快,周围的商贩立时便纷纷向李泽兜售起自家的东西。
看得出来,大家的生意都不怎么好。
“罗二,你该交税了!”
李泽正准备爽气一把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声音却让他一滞。
他回过头来,便看到一个税吏走到了刚刚卖给他栗子的汉子身边。
“十五文钱!”税吏摊出了手掌。
汉子乖乖地掏出了十五文钱递给了税吏,那税吏将钱丢进了随身的一个箱子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印章,哈口气,往汉子的手臂之上啪地盖了一个。接着又掏出一个小本本,伸到汉子的面前,“看好啊,给你划勾勾了。前天的,昨天的,今天的,三天一共十五文。”
“看到了看到了。”
周围的那些商贩看到税吏的眼光看过来,都纷纷摆手道:“我们今天还没有开张呢!”
“知道了知道了。”税吏看着众人道:“我盯着呢。”
李泽见那税吏虎视眈眈地站在一边,也不知这家伙在这一片盯了多久了,当下失笑道:“文亮,都买一些吧。”
陈文亮有些无奈地回头挥了挥手,李澎当即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却是每一样都买了一些。
众人皆大欢喜,税吏也是兴高采烈。陈文亮每结一份帐,他都跟在后头收一份税。
一天五文钱。盖戳划勾,童叟无欺。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任重而道远
茶铺子里的茶极不好喝。
纯粹就是一些陈年的茶沫子,开水一冲,粉末上下翻腾,看得柳如烟直皱眉头,里头无数的小黑点好半晌才沉淀了下去,她哪里还敢去喝上一口?即便是陈文亮这样的寒门出身的,也是皱着眉头。直看到李泽捧着破了个大口子的豁边茶碗有滋有味地喝了起来,他才端了起来,吃药般地喝了一口。
苦!
涩!
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唯一的好处就是在这个大冷天里,热乎乎的茶汤下肚,让冰凉的胃里,立马就升腾起了一股热气。
不过像李泽等人这样坐在茶铺子里喝茶的人却极少,大部分都是站在铺子外头,吆喝一声,掌柜的便倒上一碗热茶,来人吹上几口,便一饮而尽,把茶碗往门边的大案板上一搁,便又匆匆离去。
李泽眼睛看着外面,耳朵却竖了起来,他在听着茶铺子两个捕快的说话。
看服饰,应当还是捕头。
这些人是最接近老百姓的差官,也是李泽最为担心的一批人。他们担负着整个长安的治安,维护着最基本的秩序,但很多时候,他们也是老百姓最痛恨的一批人。
想要他们形成北地那边的习惯和规矩,只怕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事情。
有时候,朝廷煞费苦心的一些利民政策,到了他们这一层,很有可能就变了样,成为了他们敛财害人的工具。
他们官虽小,但却是真正手握实权的一批人。
他们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就代表着朝廷的形象,影响着百姓对朝廷的看法。
“昨天晚上太吓人了。”徐泫到现在还惊魂未定:“只不过以为是一个普通的违反宵禁的人,教训几句,把他押回其所居的坊市也就算了,哪里晓得,这人居然带着弩。要不是我命大,昨天就算是报销了。还得多谢贺兄弟,剩下的几个混蛋都跑了,只有你冲了上去。”
贺沧呵呵一笑:“哪家伙用得弩一次只能发射一支,这声音,我在军中的时候听习惯了。要是让他有机会再上弦,下一个指不定就轮到我了,哪里能给他这样的机会?不过徐兄你的确命大,哪么近的距离居然只擦破了一点皮?”
“估计那家伙也是慌了吧?”徐沧摸了摸头皮,戴着帽子看不清头上到底如何,但显然那一箭是对着脑袋去的。
“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家伙居然是南方的谍子,我们逮住了他,可算是立了一大功。县尊说给我们记功一次呢,我记得好像记功三次,便可以上调一级薪饷的。”
“意外,意外!”徐泫笑道。
陈文亮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听到南方的谍探,他浑身的寒毛立时就竖了起来,长安城中还没有扫干净吗?现在李相可是微服在外。
眼睛扫过外头李澎等人,又看了一眼李相身边的柳如烟,又觉得稍稍放下了心。
李相的战斗力如何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有看到李相动过手,但柳如烟柳大将军却是名声在外的。一般的小贼撞到她手里,只怕是鸡蛋碰石头。
“走吧,今天寿春候被发卖的土地开始登高了,咱们得去抢个先。”贺沧道:“咱们刚刚立了功,想来县尊一定会给个面子的。”
“走!”徐泫也站了起来,“掌柜的,结帐。”
掌柜的忙不迭地跑了过来,躬着身子道:“一点子不值钱的茶水,哪里敢要二位官爷的钱,小的我请了,我请了。”
徐泫却是不依,掏了四文钱放在桌上,道:“虽然只是两碗茶水,但却不能破了规矩,现在不是以前了,回头你这老小子告我一刁状,我的饭碗可就保不住了。拿去,拿去,以后但凡我长安县下属的差役,捕快在你这里吃喝不给钱的,尽管找我。”
看着徐泫和贺沧两人大步离去,掌柜的楞了半天神儿,这才将四文铜钱收了起来。眼中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的神色。
李泽招了招手,掌柜的走了过去。“这位郎君,是要掺水吗?”看着他提的大茶壶,李泽笑着道:“拿一个干净的碗来,只倒开水,不要茶叶!”
掌柜的看了一眼柳如烟面前一动未动的茶汤,再看看几个人的穿着打扮,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却是手脚麻利地拿来了一个干净的茶碗,往里头倒上了热腾腾的开水。
“茶铺子里没有什么点心之类的吗?”李泽问道。
掌柜的苦笑道:“郎君,眼下连饭都吃不饱,那里还有点心呢?小老儿还是在家里翻腾出来一些不知陈了几年的这些茶末子,也是没有办法,得挣点钱啊。好在大家也体谅。”
李泽点了点头:“看这茶铺子的模样,原来规模应当不小啊!”
“是啊,以前小老儿的茶铺子也还是有点名头的。不但屋子里坐得满满当当,外头街边上也摆满了桌凳呢,屋里头还有卖唱的,说书的。各色小点心都齐全着呢!”掌柜的直起身子,看着空空荡荡的铺子,眼中满是回忆的神色。
“哪时候,小老儿请了七八个伙计呢!”
又是一个因为战乱而破产的中产阶级。
李泽在心中道。
“天道酬勤,现在大唐朝廷又打回来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李泽喝了一口茶,咀嚼着随着茶水到了嘴里的茶沫子,安慰道。
“是啊是啊!”掌柜的连连点头:“肯定会好起来的,您看连差官都不像以前那样凶神恶煞了,以前每个月我们还要给他们交份子钱呢!至于来喝茶吃点心,啥时候给过钱了?现在是大变样了,但愿一直是这样就好了。”
“当然,肯定会一直是这样的。”李泽笑道:“要是再有人找你要份子钱,你就去县衙告他们。”
“可不敢去!”掌柜连连摆手:“破财消灾,衙门哪地方,进去了哪有好的?不把你折腾得死去活来,又哪里肯放你出来?”
李泽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看着李泽的神色阴沉了下来,掌柜的却也是忐忑起来,不安地搓着手。
李泽却是摇了摇头,看着柳如烟已经喝完了碗中的热水,便站了起来,陈文亮从怀里掏出一摞铜钱,放在桌上。
三人走出了茶铺子。
“任重而道远呐!”李泽看着陈文亮道。
“只是需要时间来让老百姓慢慢地知晓罢了。”陈文亮笑道:“单看今日这两个捕快的表现,冯瑛的差事儿还是做得很不错的。”
在北地,宗族势力已经完全被瓦解,在李泽十数年的努力之下,普通的老百姓们对于官府已经十分的信任,有什么问题、矛盾、纠纷,不再去试图自己解决,而是第一时间想到官府,打官司在北地已经是一个非常普遍的事情了。
而官司太多,也直接摧生了北地在审判权从主官手中分离了出来,成立了专门的审判机关,而审判官却是由刑部一级一级地直接派到各地,由于采用了异地任职的策略,这些精通律法的审判官们,与本地没有任何的利益纠葛,基本上能做到公正公平,刚正不阿,从而又为官府赢得了更高的声誉。
但在长安,想要做到这一点,显然不是短时间的事情。
即便李泽马上能将北地的所有政策,机构,经验照搬到这里来,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赢得老百姓的信任。
而这,也正是李泽所说的任重而道远的原因。
长安尚且如此,再往南边走,只怕难度是更大的。
要知道,长安这个地方,历经了数场战争,皇朝更迭,旧有的势力已经遭遇到了极大的打击,而在南方,却依旧是宗族势力统治着地方。
街道之上突然传来了欢呼之声,李泽等人循身看去,却见街道见头,一辆辆的马车正络驿不绝地走了过来,马车之上,码得高高的粮袋极为夺人眼球。
街道上的行人们自觉地避让到了两边,两眼放光地看着看不到尾部在哪里的马车队伍,所有的马车之上,都码着同样的高高的粮袋。
有大量的粮食进京,意味着粮价将会进一步下跌,这也给不安的长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王侍郎这一招还是很有效果的。”陈文亮笑着道:“以这种方式运粮进入长安,的确可以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供销合作社要想办法调运其它各类物资进长安了。”李泽道:“我可不想下一次再出来的时候,像刚才那样的茶铺子,还是只能拿出一些陈年茶末子来作生意。”
“已经在安排了。”陈文亮道:“王侍郎已经作了一份详尽的计划书,在确保粮食最基本的的保障之后,接下来就要注重物资的多样化了。”
陈文亮嘴里的王侍郎,自然就是王明义了,现在位居户部左侍郎,最为热门的下一届的户部尚书人选。
“走吧,我们再去别处看一看!”李泽道。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李泽的喜鹊
站在街角,李泽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一家粮店。
粮店的门口排着排着很长的队伍,后面的不时会努力地伸长脑袋,想要看清楚前面的状况,他们很是担心粮食售罄,对于很多人来说,用今天挣来的钱,去买明天一家的食物,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家无隔夜粮,在此时的长安,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挎着刀,持着铁尺锁链的捕快们,在努力地给持着现场的秩序,不时传来他们的喝斥和怒骂声。
“不要挤,不要挤。每个人都能买到。”
“吴麻子,滚回你的位置去,你再悄悄地往前插队,信不信我把你拎到最后去。”
人群中突然传来了妇女的尖叫之声,紧跟着一个瘦小的汉子便被捕快从队伍里拖了出来,铁尺雨点般地落在那汉子身上。
“狗日的二癞子,当着我的面还敢如此下流。”
现场有些混乱,但在混乱之中,却又有着一种让人奇怪的秩序。
那个趁乱轻薄妇女的二癞子被一顿痛打之后,灰溜溜地爬了起来,也不敢回原来的位置了,但却也没有走,重新回到队伍的尾巴上,畏畏缩缩地站在这里。
“都是一个坊的百姓,大家都熟悉着呢,看来负责这里的捕快也应当就住在这个坊里,所以才如此熟悉这些人。”陈文亮道。
李泽点了点头。
或者这才是真正的烟火气。
吴麻子也好,二癞子也罢,都算不得什么真正的恶人,所以他们被骂被打,也只是引来了排队的百姓的奚落和耻笑。
“二癞子,如此馋女人,就光明正大地找一个堂客嘛。现在可是好时候哦。”人群中有人笑道。
“我哪有钱?娶一个堂客,要五个银元呢!”二瘶子扬起头道。
“你就是懒,今天坊正招人去城外修沟渠,包吃包住一天一百文钱,干上两个月,你不就有了五贯钱了。”
“我的个天爷爷哦,这样的天气去挖沟渠,那地都冻得梆梆硬,这是要我的命呢!”二瘶子连连摇头:“我就扫坊里的大街呢,每天也能吃个肚儿圆,没的去受那个罪。”
“果然是个懒驴子,你这一辈子,都说不上一个媳妇儿了,那个女人瞎了眼才跟你。”人群里有妇人骂道。“男人家家的,吃不得一点苦,真是枉了男人两个字。”
被众人一顿喝斥,二瘶子红着脸低着头,不回嘴却也明显地不服气。
看得一边的李泽不禁芫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还真是没的假。
在这里排队买粮的,要么是妇人,要么是老人,甚至还有孩子,像二瘶子这样算是年轻力壮的,还真是极少。
“有粮车过来了!”人群之中有人大叫起来。
果然,街道之上,十几辆粮车正向着这家粮店行来。
人群顿时兴奋起来。
片刻之后,粮店的掌柜走了出来,站在一条高板凳之上,大声地喊道:“诸位乡邻,朝廷有令,自今日起,粮价再次下调,米,每斤降两文,面,降两文,杂粮,降一文,另,购买主粮,将不再搭售杂粮。”
人群之中顿时欢呼起来。
“这已经是一个月来的第二次降价了。”陈文亮有些兴奋地道,出身寒门的他,清楚虽然只是一两文的降价,但对于贫寒之家来说,日积月累,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与北地比起来,价格还是太高了。”李泽叹道。
“已经不错了。”陈文亮摇头道:“比起伪梁时期,粮价已经下降了三分之一,到了明年,粮价估计就能与北地持平了。这样的价格,已经是盛唐时期的粮价了。”
“民以食为天,粮食价格一定要稳住。”李泽道:“只要粮食价格稳住了,其它的事情都好说。”
“明年一定会更好的。”陈文亮道:“辽东之地,河套平原,到了明年,都会有大量的收获。有这两地的供应加进来,一定能将粮价再往下压一压。”
“希望明年是一个好年辰!”李泽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低声道。
“今年的雪很大,明年应当有个好收成。”陈文亮充满憧憬地道。
李澎从后方大步走了过来,低声对李泽道:“李相,金满堂金公已经抵达了,正等待着李相的接见。”
李泽不由大喜,“走,回去。”
金满堂算是李泽的一只喜雀了,每当李泽遇到麻烦的时候,金满堂总是能及时地出现,特别是在李泽需要钱的时候,这位大财主,总是能给李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急匆匆地因到了皇城中的宰相公厅,金满堂正在与公孙长明说着话,李泽大笑着急步入厅,金满堂亦是迎了出来。
紧紧地拉着金满堂的手,李泽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一番:“金公,又是一年未见,你这皱纹多了不少,头发也白了不少,不过精神看着却是更好了一些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金满堂道:“从沧州下船,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一年未见,李相却是已经收复长安,覆灭伪梁,大业指日可待,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任重而道远,不过刚刚起步而已。”李泽摇头道。
“南方向训,不过跳梁小丑尔!”
“话虽如此说,但现在终究是南北对峙,对方实力也不容小觑呢!”李泽笑道。
“向训之流,焉是李相对手?”金满堂不以为然地道。
坐了下来,李泽已是迫不及待:“金公,给我说说欧罗巴的情况吧?”
“这一次我们虽然抵达了欧罗巴,踏上了这块土地,但却并没有深入。”金满堂摇头道:“哪里现在太乱了。”
“现在哪边最强大的国家是谁?”
“没有谁比谁更强大。”金满堂道:“本来有一个叫法兰克王国的,算是最强大的,可是已经一分为三了,另外能听人经常提起的,就是一个什么东罗马神圣帝国了,不知是个啥玩意儿?李相,现在那边土地,倒与我们大唐前些年差不多,各方势力割剧,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打得一片稀碎啊!”
“如此混乱,我们能赚到钱?”李泽笑问道。
“他们哪边,穷得是真穷,但富得也是真富。贵族穷奢极侈,教士富得流油,普通的老百姓们嘛,这日子,就过得没法说了。我们的丝绸,瓷器,茶叶等,售卖的对象都是那些富得流油的人,只要抵达了哪里,便是数十倍的暴利。”金满堂笑道。
“交易还顺利?”
金满堂摇头道:“海上海盗横行,不过像我们这样的大船队,一般的海盗倒也不敢惹,最凶险的一次就是在距离欧罗巴大陆不远的地方,好几股海盗联合起来向我们发起了进攻,那一战,我们损失了三条战船,二条商船,不过最终却是击败了对手,或者是这一战的名声传了出去,我们靠岸之后,交易倒是顺风顺水了。”金满堂道:“李相,他们的战船与我们的有很大的不同,这一次回来的时候,我将缴获的几艘海盗战船给带了回来,已经移交给了海兴船厂,让他们去研究了。他们的船,没有我们的大,但速度奇快,帆的布局也与我们有很大区别,我觉得还是可以借鉴的。”
“取长补短,正合我意。”李泽道:“人手损失可大?”
“死伤两百多少!”金满堂叹息道。
“下一次再过去,我会给我们的船队配备最好的武器。”李泽笑道:“等到这些装备上了船,大海之上,就是我们大唐的池塘了。”
金满堂眼睛一亮,“是以前您跟我提过的火炮吗?”
“正是!”李泽微笑着道:“打潼关的时候,我们将火炮拉过去试了试,效果还不错,就是太重了,陆军不太方便,但放在船上,我觉得却是正合适。现在潘沫堂的水师已经有两艘船装备了这种武器,正在海试之中。”
“如此,下一次我出海,可就万无一失了。”金满堂笑着道:“除了要与老天爷争斗一番外,什么海盗都不在话下了。”
“金公,下一次出海,您就不用去了!”李泽道:“您年岁已大,我可不放心再让你远涉重洋,我有另外的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不知李相想要我为您做些什么?这把老骨头,如今还硬朗着呢!”金满堂道。
“我准备在扬州成立海事学堂,这个海事学堂的山长,再也没有人比您更合适的呢!”李泽道。
“海事学堂?”
“对,专门负责培养航海的人才,造船,驾船,海上战斗,当然,也包括对海外那些国家的语言,人文宗教等研究的学科。”李泽道:“简而言之,这所学校培养出来的人才,就是为了我们大唐以后在大海之上纵横驰骋,制霸大海。我们的战船,商船所抵达的地方,就是我们大唐的海域所在。膺服我们的,我们与其做生意,互相发财,不服我们的,我们就用战船先碾压过去,再与他们做生意,一起发财。”
金满堂、公孙长明两人先是愕然,接着都是大笑起来。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大唐优先
金满堂与公孙长明都知道李泽一向很注重对海外的贸易以及对水师的建设。
海外贸易给李泽的武邑朝廷带来了巨额的财富,而多年来不停地加大对水师的建设,在这二人看来,更大的程度是为了保障海上贸易的安全以及垄断。
现在的大唐水师,实际上已经一分为二,一部分守家,兼顾着打击南方势力。在大唐水师的攻击之下,南方的海上贸易基本上已经陷入到了停滞当中。因为他们一旦出海,便会遭到大唐水师的攻击而血本无归。
昔日海外贸易的最大港口泉州港和广州港如今已经基本荒废了,而海外贸易基本上都集中到了海兴港以及还没有完全完工的胶州港以及扬州港口。南方想走海外贸易的商人们,也只能向就近的扬州出货,但随着双方正式翻脸,拉开了战争的序幕之后,连这一条线也被掐断了。原本依靠海上贸易的南方商人,现在已经濒临破产的边缘。
而水师的另一部分,则成为了远航贸易的一部分。他们作为商队的护航船只远走海外。在遭到海盗袭击的时候,他们是英勇的保卫者,与海盗酣战保卫本国商船的利益。一旦遇到其它国家的商船,他们就又立马化身为海盗向对方发起攻击,抢夺对方的物资。
不管是守家的,还是在外的,对于现在大唐朝廷的稳固都起着无以伦比的作用,当年的巨额投入曾经遭到无数重臣的反对,但现在,这些人都是额手称庆,称赞李泽当年的力排众议而带来的如今的丰硕的成果。
但二人没有想到李泽对其的重视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居然要专门为此设立一座大学堂。
对于一座大学堂的投资要耗费多少,这二人都是心中有数的。
“现在有这个必要吗?”公孙长明道:“如今我们的水师已经能够纵横四海了,保持这样的状况,我觉得就可以了。造船技术,培养水师将领倒也罢了,还专门让人学习那些夷人的语言,能起什么作用?”
李泽笑道:“公孙先生,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制霸天下。”公孙长明立即道。
李泽点点头:“我的这个天下,可不仅仅是我们大唐这个天下,而是这个天下。”伸手指了指自己大案之上放着的那个地球仪。
走过去,按着地球仪转了一圈:“大唐,这才多大一块地方?我想要这世界上每一块地方的人,都将以了解我们中华文明为荣,以能说我们中华语言为荣,而我们要做到这一切,首先便要了解这些人。”
“战船开过去便了!”公孙长明傲然道。“正如李相你先前所说的那般,不服,便先打服。”
“如果仅仅是为了做生意,这条策略自然是行得通的。但要传播我们的文明,光有武力可就不够了。”李泽摇头道:“在这条路上,武力只是后盾。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拿出来炫耀一下,真要四处布武,那可真要走上好战必亡的道路了。”
“只要我们足够强大。”公孙长明不服气。
李泽笑看着金满堂道:“金公,你走了美州,也去了欧罗巴,你看那些地方的人怎么样?”
“美州暂时不说,那里在我看来,还处在一个混沌的状态之中,看不出前景。但欧罗巴,虽然比起我们来说还远远不如,但却也足够强大,如果他们不是像现在这样四分五裂陷入彼此的争斗中的话。”金满堂道:“如果出现了一个类似于李相这样的英雄人物,我觉得他们会成为我们强劲的对手。我见识过其中一个城邦的武士,也观摩过两派势力之间的战斗,战斗方式与我们迥异,规模也不能同日而语,但他们的战斗力,却不容小觑。排兵布阵,战士的坚韧和勇敢,都让人叹为观止。”
“正是这样!”李泽点头道:“他们的文化、传统与我们迥异,他们有他们的一套处世、治国的哲学,我们如果硬生生地杀进去,只会引起强烈的反抗。”
“只怕真会是这样。”金满堂道:“那里的人,都狂热的信奉宗教,不管是什么样的势力,对于异教徒的处罚都一样的严苛,他们的宗教裁判所处罚异端的时候,手段之残酷令人发指。别看他们现在四分五裂各自为政,但却信奉着同一种宗教,他们的皇帝要具有合法性,必须要得到他们哪里宗教领袖,也就是教皇的承认。所以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他们也是一个统一的文明。”
“不错。他们与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文明。”李泽悠然道:“如果像公孙先生所说,我们当真派兵去打,多少人才能征服?征服了能否统治?统治了能否长久?把我们的这一套完全搬过去,必然是水土不服。而且远在海外作战,我们的士兵有多少战斗力,我们怎么保证能有源源不绝的补充?太远了!在哪片土地之上,我们要做的是施加我们的影响力,武力,只是保证我们的影响力进一步增强,并且保证我们的利益不受侵犯的最后手段。”
“所以我们要了解他们,了解他们的文化,了解他们的传统,了解他们的宗教,然后找到了们的弱点,从这些弱点锲入进去来确保我们能从哪些地方获得源源不断地利益。”李泽道:“这个世界很大,这个世界也从来不缺乏英雄人物,我们这边不缺,他们哪里也不缺。现在我们大唐已经知道了这片世界的广袤,而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占了先手。但他们迟早也会知道,迟早也会想在这个世界之上占据一席之地。将来,两个文明必然会有一番碰撞,所以,我们事先要做足功课。他们可以存在,可以强大,但绝不允许他们超越。引导这个世界前进的,只能是我们大唐。但凡这个世界之上有哪个国家有了超越我们的苗头,我们立即便要想尽一切办法对他进行无情的打压,包括战争。这种战争的目的,不是为了占领他们的领土,不是为了奴役他们的百姓,而只是为了确保我们的优越性。这一点,我们一定要清楚。”
金满堂与公孙长明听得有些入神。
看着他们,李泽笑着道:“总而言之就是一点,在这个世界之上,大唐优先。”
“此言深孚我心!”公孙长明大笑:“正该大唐优先。唐人就该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俯视这天下万事万物。”
李泽想在成为一个文明的播种者,将中华文明播洒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他也清楚,文明之争,比起国家之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将更加残酷,更加的你死我活。
所以,承载着文明传播的国家,就必须要有凌驾于其它竞争者的实力。不仅仅是武力,还有财富。只有这样,人家才会觉得你的是好的,人家才有学习的动力。他们愈想改变自己落后的局面,就愈想学习到你所拥有的在他们看来是先进的东西。他们学得越多,就会让中华文明在那些土地之上扎根越深。
要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种族,所有国家,都觉得大唐的月亮都要比他们哪里的圆,这就达到李泽的目的了。
中国中国,就是要成为这个世界之上的中央之国。
感谢老祖宗几千年来的文化传承不曾断绝,现在的大唐,哪怕仍处在战乱之中,但他的实力仍然可以站在这个世界之巅,这让李泽可以从容不迫地进行着这方面的布置。当他完成了对这片土地的最后整合之后,才是他真正发力向这个世界伸出双臂的时间。
西域即将完全回归,漠南漠北已经纳入麾下,吐蕃已经被自己整得四分五裂,收拾他们不过是时间问题了,等到彻底击垮了南方向训,占领了吐蕃领土,自己就可以沉下心来经营自己理想中的中华文明了。
对于现在的领土,李泽觉得已经够了。她已经足够能承载自己的梦想。广袤的国土,众多的人口,丰富的资源,强悍的武力,一个超级大国应当具备的东西,他现在全都有了。
对领土太过于贪婪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不能施加有效统治的领土,基本上都是拖累,是包袱,会成为帝国的累赘。现在的大小,李泽觉得正好合适。
金满堂听得心潮澎湃,自己一介商人,也能参与到李泽如此宏传的构划当中,而且成为其中极为重要的一份子,这让他激动得难以自已。章回的名字与武威书院永远地联系在了一起,淳于越的声名将随着大唐律法的传承而永垂史册,现在,自己也有机会,让自己的名字永传后世而不仅仅只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既然李相如此看重我,那我这便返回扬州去,筹建水师学堂。”他站起来拱手道:“给我一年时间,我会在扬州打造一所最好的大学堂。”
“如此,有劳了!”李泽亦是站起来拱手道:“一切为了大唐。”
“大唐永远优先!”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昔人不再
时隔多年,李泽再一次见到了当年河东的风云人物,薛氏家族的族长薛均。
当年那个意见风发,搅动整个河东以对抗李泽并吞的富态的中年人,如今已是身形削瘦,头发花白,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了许多。
河东集团,是当年李泽最为头痛的一股对抗他的势力。
一来是因为河东兵马算是高骈的嫡系,而高骈作为过去大唐最后的柱石,一直都备受尊敬,连带着河东兵马,也都受世人称颂,让李泽投鼠忌器。
二来河东富庶,虽然财富集中在一小部人手中,但他们的的确确,还算是人强马壮。
武力吞并是最为不划算的,分化瓦解才是最佳的办法。
李泽想破了脑袋,历经数年,才终于一点一滴地瓦解了这个庞大的集团,将河东纳入到了自己的麾下。
如今,韩琦已经彻底与过去划清了界线,而他之前,李存忠便已经向李泽表达了效忠之意,至于在薛氏、司马氏一去吐蕃一去西域之后,以柳氏为首的河东大家们,更是选择了直接向李泽屈膝。
在交出了手中几乎所有的土地之后,这些大家用手中充裕的资金,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商潮之中,而李泽,也信守了承诺,没有给他们下任何的绊子,这几年来,柳氏等原本的老牌家族,却是旧貌换新颜,从大地主摇身一变,成为了大豪商。财力较之过去,有增无减。
而为了向李泽表达自己的诚意,这些人也花费了无数的金钱,在武邑、镇州等地大力投资交通、教育、医馆这些公共事业,反而是在自己的老家河东,这些人显得格外吝啬,投入的资金少得可怜。
这也是他们的聪明之处。
在武邑这样的地方投资,他们会赢得偌大的声名而不会有其它的被人猜忌的隐患,因为武邑是李泽统治的核心和大本营。但在河东,如果他们敢这样做,只怕当地官员就要疑心他们又在邀买人心,意图不轨了。
现在李泽到了长安,柳氏等家族又紧追着他的步伐到了长安,准备在长安大干一场的基础之上,也继续在这些公共事业之上进行大笔投资。
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
原本这些投资只不过是为了向李泽买好,初始之时,这些事业也的确一直处在亏损状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原本作为家族事业添头的东西,居然慢慢地焕发了生机,开始成为了稳定的收入来源。虽然不是暴利,但却后劲极强,而且风险极小。
更重要的是,他们利用这些产业,将自己与李泽的政权绑得越来越紧,在李泽进攻长安之时,柳氏等数家,再一次获得了他们曾经被剥夺的爵位,便是李泽对他们的奖赏。
而这一次的重新被封爵,也意味着经过这么些年的努力,他们这些人,终于再一次地重回到了大唐的主流社会之中。
相比之下,薛氏就惨了一点,比起被流放到西域的司马氏更加的不如。
现在的西域绝大部分已经被大唐重新控制在了手中,司马氏在这里也站住了脚跟,如今西域正在薛平的主持之下进行改土归流,司马氏一族,也开始在西域重新进入到了政坛,虽然只是一些地方的基层官吏,但时日一久,指不定就再能出现一个大人物。司马氏进入西域,大力参与到李泽提倡的重建丝绸之路的商业活动中去,也是赚得盆满钵满。
而受到柳氏等人成功的启发,司马氏赚了钱之后,也是大力地向当地官府捐钱捐物,不计代价地参与到当地的公共建设之中,名声却也是一天比一天大。
而吐蕃的薛氏,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吐蕃仍然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与大唐的关系也很奇怪。吐火罗视大唐为仇敌,德里赤南却将大唐引为奥援,现在又多了另一股势力,那就是揭杆而起的吐蕃农奴。
轰轰烈烈的吐蕃农奴起义在持续了两年之后,已经由最开始的势不可挡,进入到了困难期。不管是吐火罗也好,还是德里赤南也罢,对于农奴起义,都是毫不犹豫地进行残酷的镇压,有时候在面对农奴的时候,这两股势不两立的势力,还会联合起来一起向农奴发动进攻。
现在的吐蕃,社会秩序是混乱的,经济凋蔽,民不聊生,烽烟处处,强盗遍地。
薛氏身处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中,处境自然格外艰难。
当然,所谓的艰难,也只是相对河东当年的另外一些大家相比而言。将自己的大本营安在拉萨,紧紧跟随着德里赤南,将自己作为德里赤南与大唐联结的中枢的薛氏,在吐蕃如今也是颇有名气。
看着这位不是故人的故人,李泽也显得颇为唏嘘。当年的恩怨,随着如今李泽的大局鼎定,一切皆在掌握之中,也是随风而去。如今对方在吐蕃努力经营,却也是为了大唐未来的谋划,薛氏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也算是为国家,为民族在贡献着自己一分力量的薛氏,李泽早就没有了任何芥蒂了。
如果能成功地将吐蕃吞并,薛氏将会是李泽这个棋盘之上极为重要的一枚棋子。
“这些年,在吐蕃过得还算适应?”李泽问道。
薛均恭敬地叉手为礼:“谢李相关心,在下倒是习惯了。与繁盛的大唐相比,那里虽然僻远了一些,却也有一些其他的好处,在下于闲遐之余,倒是经常出去走走,天高云淡,青草茵茵,看看白云苍狗,苍鹰翱翔,牧人驱赶着牛羊游走,倒也使胸襟开阔了不少。倒是这一次回来反而有些不适应了,说来惭愧,回来之后,饮食居然不适应了,拉了好几天肚子呢!”
李泽笑了起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好了吗?要不要让金源来给你看一看。”
“这点小事,哪里敢劳动金太医,早就好了。”薛均道。
“这次回来,感受如何?”
“感慨万千!”薛均诚恳地道:“如今的大唐,已经渐有盛唐气象了,在下路过武邑,镇州,恍若世外桃园。”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没在河中多住几天呢?”李泽笑看着薛均道。
“物是人非。”薛均诚实地道:“徒增伤心罢了,所以在下只是去祖坟之前祭奠一番。再加上急着要向李相回禀吐蕃现状,便急急地向着长安而来了。”
“内卫虽然也有情报回来,但总不如你身处其间而感受更深,跟我说说那里现在的状况吧!”李泽点头道。
“总体上来说,李相的策略已经在吐蕃大获成功。如今的吐蕃,三股势力并立,一时之间倒也谁也奈何不了谁。”薛均道:“但农奴义军,却是颓势已现。”
“他们缺乏一个明确的政治纲领,凭着一时血气之勇聚集了大量农奴,初时在吐蕃当局猝不及防的情况之下,自可席卷一切,但只要吐蕃当局反应过来,凭着更好的兵员,更好的装备,更高的战斗素养,击败他们,只是时间问题。”李泽点头道:“不过他们造成的创伤,却是无法弥补的。”
“如今吐火罗与德里赤南也已经意识到了农奴起义对他们统治的危害性,双方已经在这个问题之上达成和解,准备先全力扑灭农奴起义,再来谈他们之间的问题。”薛均道:“在下认为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李泽点头微笑道:“吐火罗是个了不起的政治家,德里赤南也不笨,早先因为形式所迫双方大打出手,现在既然谁也奈何不了谁,两人自然便都会冷静下来了。想来也看清楚了我们的用心,所以即便他们合流,我也不会感到多少诧异。”
“合流是不可能的。”薛均摇头:“这几年来,双方累积了太多的仇恨,在扑灭了农奴起义之后,他们双方即便不再拼死拼活,但分裂却已经成了定局。而且,吐火罗的身体繁况愈下,一旦此人死了,德里赤南说不定便会一举将其并吞。”
“吐火罗的身体坚持不住了吗?”李泽皱眉道:“我以为他好歹还能撑几年,撑到我解决完内部的问题的。”
“吐火罗的身体状况一向极为保密,极少在公众面前露面。”薛均道:“但有一次我意外地得到了消息,吐火罗一方的一些重臣在秘密地与德里赤南联系,这在前几年是不曾有过的。我想,多半是吐火罗身体欠佳,这些人也知道吐火罗一旦死了,他的几个儿子是撑不住局面的,甚至可能会为了争权夺利而自相残杀,这些人在为自己找后路。”
李泽微微点头:“德里赤南其实也是一个明白人,虽然一直靠着我们的大力支援才与吐火罗打成了一个平手,但他也一直对我们防着一手呢。李存忠今年试探了几次,德里赤南在边境之上可也是布署了重兵的。”
“所以李相,我们这边也要为此重新做一些应对措施了。”薛均道:“这也是这一次上书请求自己亲自回来面见李相的原因。如果让德里赤南一统了吐蕃,只怕接下来便又要跟我们翻脸了。”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心机
李泽看着薛均,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大力扶植农奴起义军,而降低对德里赤南的支持?”
“是的!”薛均肯定地点了点头。
李泽沉默了片刻,道:“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这类的起义军。虽然他们也很可怜,是被迫无奈,是奋起反抗压迫。但是他们没有政治纲领,没有明确的目标,他们所到之处,毁灭一切,破坏一切,却又不懂得建设。有时候,他们的破坏性,比起那些压迫他们的人更甚。”
薛均点头表示认同。
“所以,我们得考虑,对他们大力扶植有不有作用,能不能扶上墙?最后我们能得到什么?仅仅是为了更大程度地加大吐蕃的混乱性,其实我们有更多的选择。”李泽道。
“李相,如果他们有了明确的目标,我们反而不好驾驭他们了。”薛均笑道:“我觉得现在这个模样挺好,正好让我们插进手去。他们没有目标,我们去引领,他们没有政治纲领,我们给他们一个。只要我们能够获得这些农奴起义军的领导权,那以后,这支队伍岂不是我们说了算!”
“哪里是吐蕃,不是我们大唐!”李泽笑了笑道。
“农奴之中,本身就有很多的唐人。”薛均道:“李相,那些年大唐丢掉了西域,吐蕃人在控制了西域之后,大肆捕捉唐人,或为农奴,或为工匠,虽然时日已久,老一辈的唐人大都已经没有了,但小一辈的,却已经成长起来了。这些人虽然在吐蕃长大,但却仍然能说唐语,不少人还从父辈那里继承了我们的风俗习惯,他们也向往着祖辈曾说过的唐人的辉煌。更重要的是,这是他们的机会,没有人愿意当一辈子奴隶的。”
李泽看着薛均,道:“看起来,你已经为此做了不少的工作?”
薛均一滞,半晌才道:“什么都瞒不过李相。”
“我是猜的!”李泽身子微微后仰:“这件事,你忙活了多久了?”
“从吐蕃的农奴起义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便开始悄悄地运作此事。”薛均道。
“有本事!”李泽道:“果然不愧是薛氏的当家人,眼光如此长远,而且还瞒过了内卫,直到现在,才将这件事情告诉我。我在想,如果农奴起义军能够成事的话,你是不是就会永远也不说这件事了呢?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薛氏一定有重要的人物,现在正在这支农奴起义军中的重要的首领了吧?”
薛均头上冒汗,嗫嚅片刻,突然卟嗵一声跪了下来。
“李相恕罪!”
“你何罪之有?”李泽盯着他,道:“或者我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提前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也许以后我会花更多的功夫才能摆平这件事情。”
薛均以头触地:“李相,在下实在是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立下一个大功,这样薛氏或者还能重返河东。”
李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相,这些年来,薛某虽然人在吐蕃,但通过来往的商队,在下对于大唐的情况,亦是十分了解的,如果说最初之始,薛某还颇为不服气,还想找到机会东山再起的话,越到后来,薛某便越来越绝望。到得后来,薛某已经完全明白了,除了依附李相,为李相踏踏实实的做事,争取将功赎罪之外,薛氏再不会有别的机会了。”
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薛均泪流满面:“薛某此生,不求能生返河东,只希望死后遗体能落叶归根,只希望我的儿孙们,不在那里苦熬岁月,李相,薛某现在,真是没有半份异心了。”
“起来吧!”李泽摆了摆手:“不管你最初是存了什么心思,现在也都算是做了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为唐人,在吐蕃掌握了一支还算有点份量的力量。”
薛均不敢起身,道:“李相的国家论,民族论,薛某也是拜读了的。”
李泽大笑起来,看着薛均道:“行了,如果我想要对付你,你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我,你们薛氏掌控的那支农奴军队,也早就没有了。”
看着薛均有些不解的目光,李泽回头对一边的陈文亮道:“让他进来吧!”
“是!”陈文亮转身走出了书房,片刻之后,却是引进来了一个满脸伤痕的彪形大汉。
一看那人,薛均却是惊得跳了起来。
“阿不都拉!”他失声叫了起来。
“你们都是认识的。”李泽淡淡地道:“薛均,你当真以为内卫都是吃素的吗?你在吐蕃的行为,我纵然不清楚内里的细节,但根据所收获到的情报,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每年我们往吐蕃的支援有两条路子,一条是色诺布德,另一路就是你了,去了多少东西,对方收到了多少东西,你在吐蕃与大唐之间行商,每年从我们这里拿走多少货,利润是多少,能赚多少,最后你们实实在在的拿到手里是多少,银钱的大致流向在哪些方向,你以为我们当真完全一无所知吗?”
薛均汗流满面。
“我压根儿就不需要刻意地去了解你,我只消知道这些情报,便能判断出你大概做了一些什么!”李泽冷笑道。“之所以一直没有理会这件事情,便是认为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薛均颓然垂下头,不管自己怎么小心翼翼,终究还是脱不开李泽的掌握。同时心中却也是一阵阵的庆幸,如果不是自己这一次回来,如果不是自己坦承这一切,只怕薛氏在接下来,当真是会万劫不复了。
阿不都拉,农奴起义军之中的另一位重要的首领,实力甚至还超过了薛氏掌握的这一支起义军,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此人,是地地道道的吐蕃人。
“阿不都拉,你刚刚也都听到了吧?”李泽笑着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座位,“你坐吧!”
尾随着阿不都拉进来的一个同样魁梧的汉子,低声在阿不都拉的耳边说了几句,却是将李泽的话翻译成了吐蕃语。
阿不都拉冲着李泽拱了拱手,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薛均,你也坐吧!”李泽对薛均道。
薛均一边擦着汗,一边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与先前相比,此时的他,却是怎么也坐不踏实了,屁股半挨着椅子,上身挺得毕直。
“阿不都拉,这些天,你在我们这里,过得还算愉快?”李泽笑问阿不都拉。
在翻译的帮助之下,阿不都拉拱手道:“多谢李相,阿不都拉过得很好,就是过得太舒坦了,身子骨都痒痒的。”
李泽大笑:“阿不都拉,你是吐蕃人,但也是一个爽快人,这一次你来我大唐寻求帮助,想来也见识到了我大唐的强大,我也不瞒你说,我李泽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将吐蕃整个地纳入到我的统治疆域之内。也就是说,以后,吐蕃这个国家,将不复存在。他们只会是我大唐疆域的一部分。如果你对此有异义,哪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会礼送你出境,帮助你安全地回去。但将来我的大军打过来的时候,对你可也不会留情。”
阿不都拉一边听着翻译,一边点头。终了,他道:“李相,我是吐蕃人,我也是一个奴隶,我的爷爷是奴隶,我的父亲也是农奴。我的爷爷被贵族剥了皮,人皮做成了一面大鼓。我的父亲被贵族们当成了猎物,让他们在草原之上奔跑,而他们在后面纵马射箭将他射死。只因为我的父辈们,一直没有放弃反抗的梦想。”
“很是遗憾让你又想起了这些悲惨的往事。”李泽叹道。
“我造反,不是为了推翻现在的贵族,自己来作贵族。”阿不都拉道:“我只是想能够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能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将来能安安稳稳地死在床上。”
他想了想,接着道:“如果以后我的日子,能像你们的百姓那样无忧无虑,能够自由自在,能够那样富足,那我就没有什么更高的奢求了。这不仅是我的想法,也是我的兄弟们的想法。”
“很平凡的一个想法!”李泽道。
“可是现在,我们凭借自身的力量,根本就实现不了这个梦想,吐火罗也好,德里赤南也罢,他们都不是我们对付得了的。”阿不都拉叹道:“最初之时,我们轻易地击败了他们的军队,杀掉了他们官员,将那些万恶的贵族拖在我们的马后面活活地拖死,我们觉得我们可以将所有的欺压我们的贵族全都杀掉,然后让吐蕃变成一个没有贵族的地方。可是越到后来,他们越来越强,我们却越打越弱,人越打越少了。”
当初农奴起义的时候,正是吐火罗,德里赤南兵败大唐,实力大损的时候,再加上归国之后,他们两家又为了争夺权力而火并起来,这才给了类似于阿不都拉这样的农奴起义军机会,但他们缓过气来之后,阿不都拉,包括薛均控制的这些农奴起义军,立刻就招架不住了。
“你就仅仅只有这样一个要求吗?”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要求,是我们所有被欺负被奴役人的要求!”阿不都拉道:“如果李相能让我们过上唐人这样的日子,那以后,阿不都拉便凭由李相驱策。”
李泽站起身来,冲着阿不都拉伸出手:“我向你保证,你得到的,会比你期望得更多。”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大举进入
义兴社杨开,户部王明义,兵部李安民,内卫田波以及秘书监公孙长明,陈文亮齐聚于李泽的公厅,商议关于吐蕃的相关事宜。
“薛均此人,贼心不死。”杨开有些义愤填膺,拍着桌子叫道:“这样的人,必须要惩处才是。”
公孙长明微笑着道:“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他已经受到惩处了。他辛苦经营的一切,薛氏在吐蕃这些年来的大力投入,现在将被我们轻松地收入囊中,有他们的钱,办了我们的事,我想,这才是他最为痛苦的所在。”
李泽亦道:“这话说得在理。不管薛均最初的想法是什么,最终从结果上来说,还算是好的,更重要的是,在吐蕃,我们需要更多的唐人在哪里立足,在这一点上,他算是做得不错了。”
“话虽然如此说,但我觉得,还是要对他有必要的监管。”杨开道:“李相,他不要说想要儿孙回来吗?那我们何不就满足了他的愿望,从薛氏之中挑选他们第三代中最优秀的那一批人回来,河东他们是不要想了,但武邑,镇州都是可以安置他们的。直于薛均本人,就让他在吐蕃为了我们大唐,鞠躬尽萃吧。”
杨开这个计划很毒辣。
将薛氏最优秀的人才弄回来处于监管之下,等于直接斩断了他们的翅膀。切断了他们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李泽微微颔首。
“薛均既然愿意交出在吐蕃这些年来经营的势力,那么我们也可以满足他的要求,薛氏第三代,可以挑选一部分人回来任职,依才能而定吧。这件事,回头交给曹信去办。至于薛均,在他死后,亦可回乡下葬,另外,礼部议一下,看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爵位合适!”李泽笑道:“我们不白要人家的东西,惩罚有了,该有的奖赏也不能少。”
陈文亮奋笔疾书,将李泽的意见记录在案,准备回头再交办下去。
“鉴于吐蕃现在的局势,我们有必要对其在政策之上进行一定的变化。”李泽接着道:“吐火罗的身体肯定出现了大问题,但就我们对吐火罗的了解,在他死去之前,他肯定会做些什么,而这些事情,便包括着发动一次对德里赤南的进攻以图重挫德里赤南。而德里赤南近期突然加大了军械物资的订购,必然也是预见到了这种局面。”
“军械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卖给他们的。”李安民冷笑着道。
“卖,怎么能不卖?”王明义却是马上反驳:“定金我们肯定是要收的,而且要加大收取的数目,军械价格大幅度上涨也是必须的,然后交货自然是慢慢的。”
李安民一脸便秘的表情:“这太无耻了。”
“国家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无耻呢!”王明义一脸大义凛然的表情:“再者说了,我们又不是不履行合同,只不过因为我们国内战事激烈,内部需要强劲增长,价格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同理,我们生产出来的军械,当然要先满足自家军队的需要,有多余的,才会向他们发卖,他们如果等不起,可以不要啊!”
李安民哑然。
是啊,国家与国家之间,哪有什么正义可言呢?不过是尔虞我诈,这不同于人与人的交往,诚信为先,义字打头。一个国家的执政者,如果把这些挂在脑子里并且以此为行事标准,那这个国家离倒霉也就不远了。
“薛均有一点看得很准,那就是德里赤南虽然比不上吐火罗,但比起吐火罗的几个儿子来说,却是出色了太多。而吐火罗终究还是脱不了桎锢,仍然想把手中的权力交给自己的血脉,这就注定了将来的他们,必然失败。德里赤南是一个较为成熟的政治家,一旦吞并了吐火罗,没有了这个大敌,对我们自然就会翻脸无情了。所以,让吐火罗在临死前重创一把德里赤南,而我们也乘机可以壮大我们在吐蕃的势力,真正属于我们的势力,以为最后的吞并吐蕃打下良好的基础。”
众人都是点头。
“义兴社在西域,宁州,绥州,夏州等地挑选精干,可靠而且会说吐蕃语的社员,大举进入吐蕃,加入到我们掌握的这两支农奴起义军中。”李泽看向杨开,道:“这些人,最好是有经验的能治理地方的官员,能说会道可以有效煽动百姓的人员,他们进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在哪里大举发展义兴社员,将义兴社的宗旨要义向他们进行传播。采取各种各样的手段,让这些人信服义兴社便从此成为义兴社最为忠实的成员之一。”
杨开拱手道:“李相放心,很早以前,义兴社就一直在有意地培训这方面的人员,在宁州绥州等地,我们已经累积了相当数量的这样的义兴社员,他们进入吐蕃,不会有言语,习俗甚至于饮食方面的不适应。”
“工作做在前面,这一点,义兴社一直让人很放心。”赞了杨开一句,李泽又看向了王明义。
“义兴社的人员进入农奴起义军控制的区域之后,会帮助他们建立起行之有效的管理地方的行政部门,会给普通的百姓分牧场,分土地,分牛羊,建房屋,而你们的任务就是,帮着这些农奴起义军们富裕起来。”
“是。我们会组建专门的商队,加大对那里货物的输入输出,同时会在财政之上给予一定的倾斜。”王明义道。
“这远远不够!”李泽摇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吐蕃这块地方,并不缺乏资源,缺乏的是经营的手段,你们要从商务司中选派优秀的各类人才去帮助他们,皮毛,藏药以及各类农副产品的深加工都可以赚取极大的利润,相信这些商机,你们部中的专业人才,会比我更加地擅长。”
“回去之后,我马上安排。”王明义点了点头道。
“军事之上!”李泽看向了李安民:“军事之上,李存忠所部加大在边境上的准备力度,作好一切战争的准备,给德里赤南施加更大的压力。同时,也可以牵制住他的一部分兵力。在他有意向农奴起义军占领的区域发起进攻的时候,可以有限度地进行一些挑衅等活动,迫使德里赤南不敢妄动。”
“同时,河套张嘉所部,开春过后,大举进军西域,以玉泉关为其本部所在地吧,同时其部一部分作为西域薛平所部的后备军,随时准备对其进行补充和支援,另一部,则压向吐蕃境内,以图在必要的时候,作为另一路兵马发动对吐蕃的攻击。”
“明白了!”李安民道。“甘肃供应李存忠,宁夏供应张嘉,这两部人马一直在养精蓄锐,即便我们内地再困难的时候,也没有动用这两个地方的资源,现在是该让他们发挥他们的作用了,薛平也一直在要求张嘉所部进入西域,如此,他便可以尽起所部,没有后顾之忧地继续向前,好越过葱岭。”
李泽看向了田波:“内卫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虽然吐蕃与比国内,困难更多,但内卫仍然要加大力量,不断地渗透,现在吐蕃国内一片慌乱,这个时候想要谋求后路的人多得是,收买,策反,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及时有效地获取有价值的情报,以便为其他各部门的行动提供参考意见。”
“内卫必不遗余力,全力以赴!”
“李相,有一件事,我们必须要注意,那就是吐蕃的宗教!”公孙长明道:“在吐蕃境内,上至国王贵族,下至普通百姓,都是信奉佛教的,佛佗在吐蕃境内的地位异常崇高,而这些佛佗,事实上也是一方大地主,拥有大量的财富,僧兵。相对于那些地方贵族而言,他们才是更难对付的,因为他们拥有着广泛的信众。”
李泽闭目沉思了一会儿,道:“在宗教的问题之上,我们一直都有着最基本的一条底线,那就是神的归神,人的归人。神绝不能干涉人的事情。这也是我在吐蕃宗教之上的底线。告诉这些佛佗,我们尊重他们该得到的特权,但神,不应该沾染人世间的尘埃,所以有些东西,他们必须归还。”
“只怕这会引起他们的强势反弹。”公孙长明道:“即便是农奴起义军,信奉他们的也是绝大多数。”
“所以义兴社最先进入。”李泽道:“同时我们也还要去寻找那些真正的志向高远的洁净佛佗,大力支持他以便从内部瓦解对方。”
“这样的人,只怕很难寻找!”
“没有,我们就造一个出来!”李泽淡淡地道:“这件事情,交给薛均去做,他长驻拉萨,对于这些佛佗,想来比我们更加了解。”
“那好,这件事情,回头我与薛均来细谈,制定一个可以操作的方案。”公孙长明微微皱眉,宗教的事情,历来就是最麻烦的事情,这件事,交给别人,他是真不放心。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外交官与商人
对于很多的大唐的普通商人而言,色诺布德绝对是一个值得巴结的大客户。
虽然他是一个吐蕃人。
大唐对于外族人是极其包容的,哪怕大唐曾经与吐蕃人打生打死了很多年,但当在李泽的率领之下,唐军在绥州甘州等地痛揍了对方一顿,将吐蕃人彻底赶了出去,并且收回了西域之后,本来痛恨吐蕃的一些人,也便释然了。
在德里赤南与李泽达成协议之后,色诺布德便成为了德里赤南在大唐的全权代表。他领兵打仗或者只是一个二流的将领,但他做生意的本事,这几年却在大唐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在替德里赤南采购对方所需要的各类军事物资的同时,也抓住了一切的机会,将手里闲余下来的资金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大唐这一轮的商潮之中。
大唐逐渐完善起来的商业法案为他提供了充分的保障,他不用担心因为身在异乡便会受到本地商人的欺骗或者官府的打压。即便有资金周转不灵的时候,像武威钱庄和通达钱庄也会为他提供商业贷款。
像他这样的大客户,贷款利率是极低的。
在大唐商业上的成功,使得他需要德里赤南提供的资金愈来愈少,光是他在大唐经营的收益,便已经能满足一半购卖这些物资所需要费用了。在尝到了巨大甜头的同时,色诺布德亦将自己家族的资产大胆地投入了进来,同样收获极丰。
一系列成功的操作,使得色若布德成为了德里赤南无法离开的帮手。其家族在德里赤南的麾下地位亦越来越重要,虽然他不在吐蕃,但其地位,却稳稳地成为了德里赤南势力中的二号人物。
他已经习惯了在大唐生活,学会了流利的唐语,能熟悉地使用筷子吃任何一种大唐美食,着唐人服装招摇过市。
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现在就回到了吐蕃,只怕短时间内还无法适应原本的生活了。
在大唐,一切都太方便了。
在李泽入主长安之后,色诺布德立即便打点了行装,紧跟在李泽身后进入到了长安城中。作为德里赤南的代表,他清楚自己必须紧跟着李泽的步伐,才能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他亦敏锐地看到现在长安、洛阳等地巨大的商机。
想想吧,长安是他见过的最大的城市,上百万人口的规模,几乎要等同于现在整个吐蕃的人口了,这还不算洛阳大几十万的人口。
色诺布德将他的商业探入长安的过程非常的顺利。现在的长安,破败之极,百姓穷困之极,任何大笔的资金进入,都是李泽主导的朝廷欢迎的。
收购店铺,庄园,价格之低,让他惊诧得无以复加,他本来准备的银钱,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便完成了原先的商业计划。这也让他看到了长安在这一次的战争之中受创之深,远超了他的想象。
作为一个商人,用最少的钱完成了预定的计划,自然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但作为一个政客,他却知道,现在自己这样的行为,差不多也等同于在趁火打劫,如果是北地的商人,李泽或者不会说什么,但自己就不大一样了。万一被李泽拿小本本记下了,什么时候逮着机会阴自己一下,那可真是哭都哭不出来。
作为吐蕃的大贵族,掌权者,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套路,他一点儿也不陌生。
所以他很大方地将剩余的钱款,捐给了官府。
反正这些钱都不是他的,反正这些钱原本也是打算用出去的,现在用同样的钱,却赚来了偌大的名声和对官府的友益,自然是大大的值当。
收到这笔捐款的长安府县令冯瑛亲自带着人敲锣打鼓地给色诺布德送去了一副积善人家的大匾额,让色诺布德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但今天,色诺布德却脸色阴沉之极。
因为原本已经与大唐商务司达成的一项军械采购计划,交货时间被推迟了。他亲自前去交涉,对方很热情,负责这方面的大唐最高官员户部左侍郎王明义亲自接待了他。
但结果,却让他愤怒之极。
对方不但推迟了交货的时间,竟然还提高了价格。这使得他将不得不为这批军械物资多付出数十万贯的银钱。
多付一点钱,色诺布德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一件事情背后隐藏着的事情。
虽然王明义给出的答案似乎是合情合理的。
南方正在向他们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而唐军的主力在击败了伪梁之后,需要休整和喘息,所以南方战事,一时之间不容乐观,他们需要补充大量的军械,现在朝廷主要是以内供为主,对外销售将不得不削减规模。
但这些,必然都是托辞。
要知道,大唐朝廷在两面作战,同时对付东北张仲武以及长安朱友贞的时候,也不见他们有任何的着急忙慌的时候,那样的时节,都没有提高对他们的军购售价,现在单单一个南方向训,就让他们焦头乱额了。
不可能。
在武邑已经呆了多年,足迹几乎踏遍了整个北地,便连南方的一些地方色诺布德也曾经去过,对于双方实力的对比以及李泽治下区域的强劲实力,色诺布德有着清醒的认知,他不认为南方势力会是李泽的对手。李泽一统大唐,击败那些反判者是必然的事情。
他们必然是嗅到了吐蕃现在的局势的味道了。
吐火罗的身体已经完全垮了,到现在只不过是苟颜残喘,而德里赤南必须要防备吐火罗临死发疯,所以他需要大量的军备来准备应对吐火罗有可能到来的强力打击。
这几年来,德里赤南说是与吐火罗分庭抗礼,但实则上一直处在下风,如果没有李泽的大唐全力支持,说不得早就垮了。
更不用说这两年的农奴起义更是让德里赤南焦头乱额。
唯一庆幸的是,吐火罗也受困于此。
但时间终归是站在德里赤南一边的,吐火罗垂垂老矣,德里赤南却风华正茂,简单一点说,德里赤南一直都是准备熬死吐火罗。
现在他快要成功了。只要吐火罗一死,吐蕃必然便会成为德里赤南的囊中之物。即便是吐火罗一方的一些重要人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少人都在偷偷地为自己寻找后路。作为德里赤南的第二号人物,色诺布德自然知道这些绝密的内幕消息。
但唐朝却又出幺蛾子了。
他们当然乐意看到吐蕃再又一轮的内乱之中实力大损。什么货物供应不上的理由统统都是借口,色诺布德在答应了对方涨价的同时,还愿意加价马上提取货物,都被王明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王明义这个钱串子能如此果断地拒绝如此的金钱诱惑,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一次无关乎商业,只在于政治。
这一刻,色诺布德褪去了商人的伪装,回归到了一个政治家或者说是外交官的本色。
“这件事,您是不是求见一下李相,再努一努力。”他的副手,也是德里赤南派来的心腹西惹建议道。
色诺布德摇头道:“没有作用的,这件事只怕就是李泽拍板的。李泽一直都很忌惮我们吐蕃,要知道,一旦我们吐蕃强大起来了,对着大唐,便有着地利上的巨大优势,所以一个混乱的吐蕃才是他想看到的,他绝不愿意我们的大论一统吐蕃。所以就算是跪下求他,李泽也不会多看我们一眼的,在他的眼里,钱,原本就不算一回事。”
“哪现在我们怎么办?大论现在非常需要这批军械!”西惹道。
“没有办法!”色诺布德摇头道:“写信告诉大论,这一次,我们只能靠自己。好在吐火罗已经不行了,如果从他们内部下手的话,也许能瓦解对方的一部分势力,甚至能为我们所用。”
“也只能如此了。李泽不是一个可靠的朋友。”
色诺布德哧笑道:“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只是利益的交换,李泽忌惮一个统一的吐蕃,所以不管是吐火罗,还是我们的大论一统了吐蕃,我们与他们的交易,也就差不多要结束了。”
西惹一惊,“如果吐火罗一死,大论统一了吐蕃,双方要是变成了敌人,那我们在大唐的投资岂不是要打水漂?”
“这还需要时间。”色罗布德道:“一旦机会不对,我便会抽身的,到时候能变现多少,就变现多少。而且还有一部分的资金,我们是通过其他人代持的,可以慢慢地处理。”
“我有些想念家乡的牧场,牛羊,蓝天,白云还有寺庙的钟鼓声了。”西惹叹道:“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色诺布德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西惹,你还了两年了,我相信你也看到了李泽治下的大唐的强大,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与他们一直和平共处,我也能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一旦双方翻脸,对我们,其实是不利的。一个统一的大唐,一旦与我们为敌,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西惹默默地点了点头。
只有身处其间,才能感受到唐朝的强大,那种无力感,是身在吐蕃的人无法体会到的。
苏拉比匆匆地跑了进来,向着两人弯腰行了一礼:“我看到了阿不都拉!”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领鲜
领鲜酒楼三楼包箱之中,薛均笑吟吟地举起了酒杯,“阿不都拉,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在吐蕃经年,薛均的吐蕃话却是说得极其流利了。
阿不都拉看着薛均,眼神却是有些凌厉:“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
“我不是你的仇人,从来都不是。”薛均道:“相反,我们现在都是朋友了,不是吗?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阿不都拉冷然道:“我知道你住在拉萨,你是大唐往吐蕃最大的商人,你给德里赤南卖武器,而你卖给他的武器,杀死了我很多的兄弟姐妹。”
“我只是一个商人。”薛均叹了一口气:“只要有钱赚的事情,我都愿意去做。至于我卖的东西干了什么,我可就管不着了。而且阿不都拉,你们也买过我运的武器啊,还有粮食,不是吗?如果不是我卖给你们的武器和粮食,你们根本撑不到现在对不对?德里赤南哪里,即便我不卖给他武器,他也有足够的东西弄来对付你们,而你们如果从我这里得不到武器,那就不一样了是不是?而且,我卖给你的价钱,可比卖给他的价钱低得多。”
阿不都拉狠狠地盯着他,半晌才道:“奸商!”
薛均有些哀伤地喝了一口酒:“在大唐,我是一个罪人。得罪了李相,所以被发配到了吐蕃,为了能回到故乡,我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阿不都拉,以后我们可以精诚合作,你想要推翻那些压迫剥削你们的大贵族,而我呢,只不过是想回到故乡,落叶归根而已。”
“你还会卖武器给德里赤南吗?”
“也许会吧,毕竟我的家人可都在拉萨,我不想他们死于非命,但是呢,卖给你们的肯定是最好的!”薛均看着他笑道。“你现在找到了大靠山,有了李相的支持,你会一天比一天强大的,我在拉萨呆着,也许有一天,在你们进攻拉萨的时候,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阿不都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起了酒杯,道:“我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李相吗?”薛均笑问道。
“我也不喜欢李相!”阿不都拉沉声道。
“那你还愿意与李相合作,甘愿为其驱策?”薛均有些不解,“你跟我不一样。”
“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阿不都拉抱住了自己的大头,道:“所有的贵族都一样,不管是吐蕃的,还是你们大唐的,我们在他们的眼中,都只不过是可供他们驱策的工具而已。只不过,你们的李相能给我梦寐以求的东西罢了。”
“你这么相信他?”薛均有些惊讶。
“有些人虽然我不喜欢,但我却知道他值得信任。”阿不都拉抬起了头:“这些人是真小人,即便是想要利用我,也说得明明白白,你们的李相就是这样的人。而且这一路行来,我看到了在他的治下百姓们过得滋润如意,你们这里,甚至没有奴隶这一说。我还听人介绍了,说是这里的丫环仆人,也都是跟他们的主人签有合同的,合同一到,来去自由。他们甚至不能称之为主人,只能称之为雇主。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这也是我的伙伴们想要的生活,现在你明白了吗?”
薛均点了点头,“有一点你说得是不错的,李相这个人,不肯轻易承诺,但一旦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而且你想要的生活,我想用不了多少年,便能得到了。知道吗,这一次我回到拉萨之后,很有可能会死于非命,永远也回不来了,但我还是欣然回去,就是因为李相答应了安排我家最有才能的几个儿孙先回来,只要这些儿孙回来了,我薛家便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为此,我薛某人愿意再回到吐蕃去领死。”
“我可是听说你在拉萨过得很是如意,是各大贵族的座上宾!”阿不都拉道。
“等到大唐与吐蕃翻脸的那一天,就是我的死期。”薛均淡淡地道:“来,咱们喝一个。为了我将来会死在德里赤南的刀下。”
阿不都拉看了他片刻,终于还是举起了酒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可以往我哪里逃!”
“有时候啊,不是不能逃,而是不愿意逃!”薛均呵呵一笑。
“为什么?”
“你不懂,你不懂的!”薛均摇头道。“来,吃菜,吃菜,这家领鲜酒楼可是李相开的,味道绝对是冠绝全大唐,不知多少人排着队等着到这儿来吃呢?这一次我还是托了你的福,才能预先在这里订到位置。知道吗?很多豪富达官贵人都在这里有包箱呢,只为了招待最尊贵的客人,今儿咱们也不知是占了谁的包箱!”
“李相不是你们全大唐最有权势的人吗?我听说连你们的皇帝都要听李相的话,这样的人,还需要开酒楼赚钱?他一句话,岂不是要啥有啥?”阿不都拉很是诧异,也很是不解。
“这你就不知道了!”薛均摇头道:“李相也是拿薪饷的。咱们大唐有一项最根本的国策,就是每家每户所拥有的土地,不能超过一千亩,便是李相也不例外。而李相的开销也是很大的。当然,有很多的大豪商都希望李相能够入股他们的产业,不要李相一文的本钱,便愿意给李相一半的干股,但李相却绝不掺合。”
阿不都拉出神地看着薛均。
“李相的薪饷虽然高,而且他的两位夫人也都是我大唐高官,但他们的收入,也难以支撑他们的开销。所以,李相便开了这酒楼用来补贴家用。李相还有另一项产业,是制造干冰,就是那种在大热天里也能生产出来的冰块。”
阿不都拉点头道:“难怪这家酒楼的生意如此之好,原来都是那些人要拍李相的马屁。”
“可以这样说!”薛均大笑:“不过在这里吃饭,也的确是物有所值,一般是进不了这里的。能进入这家酒楼的,非富即贵。这家酒楼是会员制,你知道什么是会员制吗?”
“不知道!”
“就是想在这里吃一顿饭,必须具备一种身份被这家酒楼认可。这样的会员是彼此介绍进来的,没有介绍人,你再有钱,再有权,也无法在这里喝上一顿酒。”
“可我们?”
“你是贵客!”薛均道:“所以我说是托了你的福,否则以我现在的身份,压根儿就没有机会到这里来吃这一顿饭。”
“这里一定很贵吧?”
“当然,这里菜式精美,山珍海味,只要你想,这里就有,再稀罕的东西,只要你提前预定了,他们就能给你准备好。”薛均道:“我们这一顿酒席,大概要五十个银元。”
阿不都拉手一哆嗦,险些把手里的筷子落在桌上,凝视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竟然是难以下咽了。
“以前我还是一个奴隶的时候,一年下来,都攒不下一个银元。即便是现在,我手下的那些兄弟们,一年也攒不下十个银元。”阿不都拉有些伤心地道。
“在北地,普通老百姓们一年的平均收入在一百个银元左右!”薛均道:“他们也是吃不起这里的。”
“一百个银元?”阿不都拉睁大了眼睛:“以后,我们也可以挣一百个银元吗?”
“如果你们吐蕃变成了大唐的领土,那就会有的。”薛均道:“你们每个人会拥有一大块牧场,会拥有很多的牛羊,你们生产出来的东西,会被行销到大唐各地。知道吗,在你们哪里,有很多我们大唐没有的东西,那些东西运出来,便可以有几倍甚至十倍的利。物以稀为贵嘛。青稞酒在你们哪里卖多少钱一斤?”
“不过几文钱而已!”阿不都拉道。
薛均笑了笑:“我把你们哪里的青稞酒运到大唐来,第一斤能卖一个银元。”
“一个银元?”阿不都拉大叫起来,他每天都要喝上一两斤青稞酒,现在知道这就等于每天喝下了一两个银元,顿时满心的苦涩。
“你们哪里的好东西,只是你们自己不知道而已。你知道一朵雪莲花在我们这里卖多少钱吗?”
“雪莲花?那只是一种普通的药材而已!”
“呵呵!”薛均笑了起来:“一朵保存完好的新鲜的雪莲花,在我们这里能卖上百个银元。即便是干枯的,也能卖上几十个银元。有时候有些东西啊,值不值钱,就看你怎么来运作他了!”
阿不都拉的手不停地颤抖着,看那个样子,只怕平时也浪费了不少的雪莲花。
“我听说李相让户部侍郎王明义去帮助你们开发商业,很快,你便会有钱的。”薛均道。
阿不都拉重重地点了点头。
“以后这些东西,我们不会贱卖了!”
薛均一笑。
外面响起了脚步之声,听声音,倒像是向着他们这间包房而来,薛均倒也不以为意,因为能进领先酒楼的,非富即贵,不会有什么意外之人。
旋即,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阿不都拉将军在里面吗?”外头响起了问话声。
薛均看了阿不都拉一眼,心道只怕是那个部衙又要寻阿不都拉说话了,这一次,与阿不都拉牵扯上的可是涉及到了整个朝廷的各部衙门。
“请进来说话!”薛均郎声道。
轰隆一声,门开了,不是被推开的,而是被撞开的。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当街行凶
领鲜酒楼对于一般人而言是天堑,但对于色诺布德来说,却毫无难度。在武邑领鲜酒楼的本店,他就是老牌子的会员。在长安这座分店里,他也有一个长年的包厢。他带着两个同伴上门来用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引导他们上楼的伙计,看到色诺布德直奔薛均阿不都拉这间包房而来,只当他们是熟人要打上一个招呼,这样的事情,在领鲜酒楼里太正常不过了。
能在这里用餐的,差不多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豪富者和权贵者。
但这个伙计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上一句色诺布德彬彬有礼地问话之后,下一刻,却是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的突起。
门板碎裂,色诺布德裹协着满天的碎木片,拔刀冲向了阿不都拉。在他身后,西惹与苏拉比二人亦是咆哮着挺刀而入。
伙计像是一个木雕泥塑一般地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领新酒楼这样的地方,居然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薛均也呆了,转过头看着色诺布德,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
只有阿不都拉,在破门的那一瞬间,便已经站了起来,在色诺布德冲进来的时候,他已经两手握住了桌角,用劲一掀,整个桌子连带着杯盘碗盏便飞向了对方,当色诺布德刀碎桌面扑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竟然是反冲了上去。
两人瞬间便斗在了一起,砰砰砰的双刀交击之声连续不断地响起。
薛均终于回过神来了。
色诺布德是有备而来。这家伙身上居然穿着软甲,在被阿不都拉划破的衣衫之下,黑色的甲胄暴露了出来。
他就是来杀人的。
两人相斗,色诺布德明显不是阿不都拉的对手。毕竟这两个人,一个长期养尊处优,在大唐境内,色诺布德要做的是周旋在大唐高官之间,游走于大唐富豪群中,每天不是淳酒就是妇人,就算原本是一个手段高超的战士,这些年来下,也荒废得差不多了。而阿不都拉却是整日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物,不论是力量还是反应,都远在色诺布德之上。两人交手数招,阿不都拉已经是占据了明显的上风了。
但奈何,色诺布德还有两个帮手。
西惹与苏拉比。
这两人,明显比色诺布德要强多了。
当这两人加入战团,阿不都拉顷刻之间便已经是险象环生,连连手伤。
当几滴鲜血飞溅到薛均的脸上的时候,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要是阿不都拉今天死在这里了,那就坏了大事。
不说李泽早先苦心谋划的所有事情成了空,连阿不都拉率领的那支农奴起义军只怕也要与大唐翻脸成仇了。他们只晓得阿不都拉死在了长安,至于死在了谁手里,到时候又有谁说得清?农奴起义军中,真正有见识的,并没有几个。
阿不都拉死了,自己也就完蛋了,薛氏也就完蛋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
自己可以死,阿不都拉却不能死。
屋子里几个人激斗,却都没有把薛均放在眼里,没有一个人上去理会他。
环顾左右,屋子里自然是没有武器的,薛均今天出门,也并没有携带武器,其实即便有,对他而立,也几乎只是一个装饰品罢了。
他抱起了一个与他等肩高的硕大花瓶,一声怪叫,用力地投向了色诺布德几人。
风声呼呼,三人向后退了一步。
抓住这一霎那间的功夫,薛均一个大步抢在了阿不都拉的身前,大吼道:“快走,跳窗走,逃出去,外面有官兵,有保护你的内卫,跳!”
眼前刀光闪烁,色诺布德劈来的一刀,悬停在了薛均的脑袋之上,嗔目怒喝道:“滚开!”
“色诺布德,有种你就杀了我,你要杀了我,我保管德里赤南再也得不到一分一毫的支援!”薛均疯子一般的大喊着,不闪不避,竟然箕张双手,扑向了色诺布德。
色诺布德楞怔了片刻,这一刀终是没有劈下去,就是这一犹豫,便让薛均抱住了他。
一个过肩甩,将薛均重重地捶在了地上,却不想摔倒在地上的薛均一伸手,又死死地抱住了色诺布德的右腿。
“杀了阿不都拉!”色诺布德拖着薛均向前艰难地跨出一步,西惹与苏拉比则前肩冲向了阿不都拉。
但因为刚刚这一瞬间的耽搁,阿不都拉已经退到了窗户边,看了一眼挺刀扑上来的二人,他一声怪叫,弹身而起,撞破了窗户,向着街面之上落了下去。
刚刚落地,人群之中却突然响起了弩箭的嘶鸣之声,阿不都拉大惊失色,佩刀挥舞,叮叮两声,嗑飞了两支弩箭,大腿却是一阵剧痛传来,还是中了一箭。
人群之中,有人抽刀冲向了撑刀而起的阿不都拉。
而楼上,西惹与苏拉比二人也是涌身跳下。
阿不都拉心中冰凉,不想今日竟然死在这里,正想强忍剧痛挺身而战的时候,人群之中却又是扑出了数人,拦在了他的前方。与此同时,又有人上前扶住了阿不都拉,将他往后面拖去:“跟我们走。”
第一批冲出来的人是色诺布德布置在楼下的第二拨杀手,第二批人却是负责保护阿不都拉等人的内卫。
两群人杀在了一起,内卫顷刻之间不敌。
这些吐蕃人都是惯战之士,西惹与苏拉比更是大将之才,而这些内卫,更多的是负责哨探之职,很少做这种当面肉搏之举,两边一交手,内卫便连接倒下。不过职责在身,这些人却是丝毫不退,牢牢地挡在路中间。
眼看着阿不都拉被几个人扶着已经退远,西惹和苏拉比都是大急,他们很清楚,在这里当街杀人,留给他们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每一刻的流逝,都会让他们的这一次行动成功的可能性大打折扣。
凶性大发的他们,丝毫不顾自身的防护,咆哮着冲了过去,连挨内卫数刀的两人,却终是靠着身上的甲胄硬生生地冲了过去。
街头一片混乱。
谁也没有想到,在长安城中这么核心的区域之内,竟然会发生如此惨烈的搏杀场面。
贺沧也没有想到。
作为长安县的副捕头,今天正好是他带着数名捕快在街头巡视,当街面甫一乱起,人群兔逃鼠窜之际,他随手抓住了一个奔逃的中年人,厉声喝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杀人啦,杀人啦!”那名中年人被他一把捞住,挣扎不脱,杀猪一般的大叫了起来。
贺沧一惊,丢下这个中年人,拔出腰间佩刀,吼道:“跟我来。”带着几个捕快便反向冲了上去。
身为长安县副捕头,缉捕凶徒,维护治安,本身便是他的职责。
往前冲了一小段距离,贺沧便脚步一滞,他看到了几个人拖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家伙正在飞奔,而在他们身后,两个破烂衣衫之下居然穿着甲胄的家伙,拖着血淋淋的刀,正飞步追来。
这他娘的不是一般的当街杀人。一看那两人模样,便知道不是大唐人。
贺沧正在犹豫的时候,奔逃的人中有一个已经举起了一面腰牌:“内卫,长安捕快,挡住刺客!”
一听这话,贺沧知道再也无法躲避了,一咬牙吼道:“跟我上!”
数名捕块挺着刀子,铁链,吆喝着冲了上去。
不过他们的战斗力,比起这些不擅于战斗的内卫还要不如,雄纠纠气昂昂地冲上去,转眼之间就倒了一地,唯一一个贺沧,拼死拖住了西惹。这还是西惹先前便受了不轻的伤,否则以贺沧的本事,也就是三五招的事情,便会被西惹一刀捅个透心凉。
但现在,贺沧虽然狼狈之极,却终是拦住了一个。
连二接三的阻拦,却终是有了效果,伴随着尖厉的哨声,更多的军士出现了。
苏拉比停住了脚步,看了一眼已经被军士团团围住的阿不都拉,一声长叹,猛然转身,逃进了街道之旁的一条巷子里。
而被贺沧缠住的西惹,眼见着事不可为,也是一连数刀逼退了贺沧,然后转身逃走。
贺沧拄刀大口地喘着气,却哪里还有力气去追,刚刚这电光火石般之间的连续交手,他算是使出了全身的解数,这才勉强撑住。此时强敌一去,顿时感到身上疼痛无比,低眼一瞧,好几个血糊拉拉的伤口正在往外淌着血呢。
领鲜酒楼之上,色诺布德站在窗口,一脸颓然地看着阿不都拉被一群兵士簇拥着消失在他的眼帘之中,眼见着苏拉比与西惹两人消失在街角巷尾晨,长叹一声,低垂下了头。
被他跺了一脚的薛均有些艰难地爬了起来,捧着心口,满脸痛苦之色:“色诺布德,你个王八蛋,你不想活了?这里是长安。”
色诺不德转头看着他,“薛均,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以为李泽是你的敌人。”
薛均哼了一声:“那又如何?你别忘了,我还是唐人。色诺布德,你死定了。”
“就像我不好杀你一样,李泽也不会杀了我的。”色诺布德忧伤地道。“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能为吐蕃除一大害。”
第一千零四十章:国家利益
田波挨了李泽重重的一脚。
十余名吐蕃刺客在长安最繁华的地方制造了一场恐怖袭击,无辜的老百姓死了七个,内卫死了五个,捕快死了四个。而吐蕃刺客除了西惹与苏拉比在逃之外,其余的也都被格杀在当场。
当然,还有一个色诺布德,已经被抓了起来送到了李泽这里。
“色诺布德成功地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商人,而且将你也迷惑了!”李泽怒视着田波,“你忘了,他终究还是一个吐蕃大贵族,是一个曾经统兵成千上万的大将,并不缺乏临机决断的魄力。”
田波垂头不语。
这一次,是他的大疏漏。色诺布德成功地欺骗了他,把自己扮演成了一个无害的大绵羊,但在绵羊破上,却仍然是一头噬血的高原苍狼。
“阿不都拉怎么样?”余怒未消的李泽沉声问道。
“没有生命危险!”田波赶紧道:“金源,燕九一齐会诊过了,挨了三刀,大腿上中了一支弩箭。刀伤并不严重,麻烦的是弩箭之上有毒,不过也已经缓解了,燕九说,最多十天吧,就能把余毒拔尽。再休养几天,也就好了。”
阿不都拉保住了性命,这让李泽松了一口气,可以说,这段时间,整个朝廷的各部门都在围绕着阿不都拉在转,人员调配,物资调配,军力调配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要是阿不都拉翘辫子了,这一切便全都做了无用功。
影响还不仅仅如此。真让阿不都拉死在了长安,那他的旧部属,说不得会对大唐痛恨之极,而这支失去了领头羊的队伍,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要好好地抚慰阿不都拉,找个时间,安排一下,我去看看他。”李泽沉思了一会儿道:“他自己对这件事怎么说?”
“阿不都拉倒很豁达。”田波缓了一口气,道:“他对属下说,色诺布德如此穷凶极恶,不顾一切,这说明了他这一趟是来对了,能让他们最大的敌人如此气急败坏,就说明他选的路是对的,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与我们合作了。”
“这就好,这就好!”李泽松了一口气:“告诉金源,燕九,不惜代价也要让这个尽快地好起来,甚至要比以前更强壮才行。另外,他的安全保卫工作,也要上调到最高级别。阿不都拉到此的消息,此时想必已经传出去了,在我们境内行走的吐蕃商队并不少,谁也难以保证在这些商队之中,到底有多少吐蕃刺客!”
“已经这么做了!”田波道:“已经调了内卫之中最精锐的一批人,分布在阿不都拉左右。”
“死难的民众要用最快的速度从优抚恤。”李泽道:“那几个捕快,不但要从优抚恤,还要把他们树成护卫长安安全的榜样,树立成这座城市的英雄。那个副捕头叫什么?”
“贺沧!”
“此人在最后拼死拖住了刺客,立下了大功,奖赏,升职,要让全长安所有的官吏们都看到,肯为朝廷拼死,肯为百姓安危拼死的人,朝廷绝不会辜负他们。”李泽道。
“是!”
“去办吧!”李泽挥了挥手。
陈文亮走了进来。
“李相,大唐周报那边已经都安排好了,明天第一版会头版头条登载此事,但抹去了阿不都拉,色诺布德等人吐蕃人的事实,而是把这件事栽在了广州伪朝廷的身上,中心意思就是广州伪朝廷在长安制造了这次恐怖事件,目的就是破坏现在长安一片大好的形式。”陈文亮道。
“很好,这件事情只能栽在他们身上,我们与吐蕃之间的事情,现在还不宜公之于众。”李泽点头道。
“公孙先生亲自执笔撰写了这篇文章,字字珠玑,可谓振聋发聩。”陈文亮笑道。
李泽失笑道:“以公孙先生那尖酸刻薄的文风,文章想来定然是精彩之极,只怕向训又要气得吐血了。明天我要好好地拜读一番。”
陈文亮亦是失笑不已。
“文亮,上一次我给你出的题目,你现在有了答案了吗?”李泽打开陈文亮送来的一份卷宗,一边翻阅着一边随意地问道。
陈文亮却是脸色严肃了起来,李泽随意地一问,他却不能随意来答,因为这是对他的能力的一种考验,可以说关乎到他的前程问题。
他的前任,章循,现在已经是封疆大吏,总督一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未来,也应当是如此。当然,前提是他的能力能让李泽满意。
在处理政事之上,陈文亮自觉自己已经做得不错了,而这一次的问题,亦被陈文亮视为李泽对自己的一种考验。
“李相,这个问题我想了许多,有时候也有一些挣扎。”
“哦?”李泽抬起头来:“如此看来,你是有了答案了。”
“是,此乃公德与私德之别也!”陈文亮道:“私德,需无可指摘,但公德,却要从一个更宽泛的环境之中来谈,一旦公德与私德产生了冲突,我想,属下会选择公德而非私德。这是官员的无奈,但也是官员应该作出的牺牲。”
李泽看了陈文亮一会儿,却并没有做出肯定或者否定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
陈文亮等了一会儿,见李泽已经低下头去批阅公文,心里不由得忐忑,再过一会,才低声问道:“李相,今天要不要见色诺布德,他一直吵着要见李相您。”
“晾他几天。”李泽摇头道:“我在等。”
“李相在等什么?”
“等两个人头!”李泽淡淡地道。
色诺布德被关押在皇城之中的一间偏殿之中。自从他被内卫带进这里之后,他就与外面隔绝了一切消息,每天能见到的,都只是送饭来的内卫。这些人绷着脸孔,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肯说。
色诺布德倒也平静,该吃吃,该喝喝。除了每天向内卫要求见李泽一面之外,也没有多余的行动。
到现在为止,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李泽不会杀自己。
看到阿不都拉,他就知道李泽已经开始在吐蕃布置第三方势力了。而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阿不都拉目前都还太弱小,能搅局,却不能变成决定性的力量。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李泽还暂时不会激化大唐与吐蕃的矛盾。
现在的局面肯定是还要维系的。
只到阿不都拉被他扶持起来。
因为李泽现在最大的敌人,还是南方势力集团,是广州朝廷,只有在彻底平定了内部动乱之后,李泽才会把目光对准高原。
所以,自己不会死。
但西惹和苏拉比就不一样了。
不杀自己,不代表李泽不会杀他们两个。
阿不都拉中了一箭,他看得很清楚,而那箭上是染了毒的,最好的结果,莫过于阿不都拉毒发身亡。
但这种可能性很小,色诺布德也知道在李泽的身边,有着极其擅长毒药一道的一名女医师叫燕九。
以后吐蕃该怎么办?色诺布德的心情有些沉重。在唐地这么多年,他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唐人的强大。
行走在唐人的土地之上,看到那日益完善的纵横交错的道路,看到河道之上白帆如云的场面,看到德州工业城那一个个高高竖起没日没夜地冒着黑烟的烟囱,看着那络驿不绝地将五花八门的产品运送到各地的马车,他都会在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无力感。
吐蕃战士无疑是强大的。
但强大的战士都是需要用金钱来累积的。
先不说战士的装备了,一个精锐的战士,便是吃,也比普通人吃得更多。就像在吐蕃农奴起义之中,一个吐蕃精锐的武士,能够对付四五个甚至七八个农奴,除了装备更好,就是这个武士的体魄要更强大,他有足够的耐力,足够的爆发力,足够的韧性。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瘦骨嶙峋的家伙,你指望他去对付一个身强力壮的武士,那是不现实的。
农奴起义从最初的几乎席卷吐蕃到现在被压缩到了几块小小的区域之内,就是这种实力的最直观的体现。
当然,最后的一批,也是最难对付的一批。
如果没有外力的介入,色诺布德相信这些人撑不了多久,但现在,李泽进来了。正是因为对唐人的强大力量有了最直观的认识,所以色诺布德才不顾一切地想要击杀了阿不都拉,釜底抽薪之策,虽然是行险,可是一旦成功,收获却是最大的。
可惜,他失败了。
色诺布德不想吐蕃与唐人为敌。
现在的唐人太过于强大了,而一旦李泽一统了大唐之后,他会更加的强大。所以吐蕃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消除内患,集结所有的力量以图日后能依仗地利来自守。
这是色诺布德最大的奢望。
吐火罗快要死了。
一旦吐火罗死了,德里赤南集团就将失去最大的敌人。虽然德里赤南一生都没有击败吐火罗,但老天爷却替他完成了这一切。
眼见着胜利就在眼前的时候,色诺布德却发现,另一个潜在的敌人,正在被唐人培养起来。
李泽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并吞吐蕃之心。
这个发现,让色诺布德很是颓丧。
在发起刺杀之前,他已经把这个消息通过自己的商队送了出去,希望德里赤南能在接到消息之后,迅速作出决断。
他在这里杀不了阿不都拉,便只能指望德里赤南以雷霆万均之力,犁庭扫穴地解决了阿不都拉的军队。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效果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