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一章:你到底是谁
尤勇和石壮终于知道为什么李泽说眼前的火炮是垃圾了。
在打金陡关的时候,因为金陡关这个四四方方的堡垒太小,区域有限,大量的士兵垒集在狭小的区域内,使得火炮的威力被格外的放大了。而当面对潼关这样的雄关的时候,它的缺点便被完全的展现了出来。
五轮过后,潼关高大的城墙没有被轰得怎么样,炮管倒是开始发红了,不得不停止了射击。而更让两人恐惧的是,其中一门火炮炸膛了,操纵火炮的四名士卒,其中两名当场被交待了,还有两人身受重伤。
这让尤勇与石壮两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昨天火炮发射的时候,他们两人为了看个稀奇,可是就凑在跟前的,这要是炸了膛的话,这一支大唐军队的正副统帅便全都稀里糊涂的交待在这儿了。真要那样,别说攻打潼关了,只怕潼关里的曹煊便要反杀出来了。
“这玩意儿还能自炸的?”石壮对着朱一怒目而视。
“有什么稀奇的!”朱一白眼翻翻:“最初十门火炮中,在急速发射之中,大概率有两到三门会身爆,现在已经降低到小概率事件了,要不是你们逼着我连连开火,怎么会炸膛!”
尤勇愤怒地道:“我们不懂,你也不懂啊?”
“小概率,小概率事件!”朱一哼哼道:“我也没有想到,不过这一次还不错,瞧瞧,冷却之后的炮膛没有变形。我们马上又可以开始发射了。这一次我来,就是试验采用最新技术铸造的这一第炮管的极限在哪里,到底打多少炮之后会变形,会炸膛!战场之上的这种真枪实弹,最能检验它的效果。在实验场上得出来的数据,远远比不上实战。”
石壮与尤勇两人相对无语。
“火炮是好东西!”尤勇对石壮道:“但是以后弄来火炮之后,火炮阵地严禁高级军官进入。”
“优势很突出,缺点也很明显!”石壮道。“最大的问题,还不是炸膛,而是太重了,不易转运,射速过慢,面对骑兵冲锋,他的优势不大。”
“的确。二里距离开始发射,但最多打三轮,骑兵就冲到跟前了。”尤勇道。“不适宜野战,不过在守城的时候,就很有用处了。”
“但是我们现在,需要守城吗?”石壮呵呵一笑:“现在,我们才是进攻的一方。”
“倒也不见得!”尤勇道:“向训的势头很猛啊,即便我们很快地拿下了长安,但兵力的重新布署,调配,也都是需要时间的,而这个时间,足以让南方很多地方糜乱的,特别是宣州,淮安一带。淮南要是丢了,对方可就把浙江从我们这边给切出去了,到时候够徐想喝一壶的。”
“这倒是,浙江虽然有李德在哪里,徐想也一直在整编当地乡勇,但两浙之地,我们拿下的时候并没扫荡干净,宗族势力强大,这些人必然是要与对方相勾结的。不够这样也好,将这些毒瘤子都暴露了出来,对以后反而是好事。”
“一张白纸好作画?”尤勇笑了起来。
“一切皆在李相掌控之中。”石壮意味深长地道。
“我可是听说,这些事情都是公孙长明策划的。”尤勇道。“这老小子心思诡谲的很,每每想起他,我都有些心里发寒。还好他是自己人,不会算计我。”
石壮大笑起来。
“没有李相的允许,他干什么都不可能成功!尤大将军,李相在着意打造一个崭新的大唐,想来你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崭新的大唐,必须要将旧的世界完全打碎才有可能重新塑造,所以,李相是不会容忍南北和解的。因为一旦南北和解的话,李相这些年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付诸东流,白费工夫。”
“怎么这么说?”尤勇有些不服气:“我们北地如今的发展,相信天下人都能看到,比起南方要强出来不少,既然是好的,自然就要推行天下。就算南北和解,那不也是李相当家说话。”
“没有这么简单的!”石壮摇头:“一旦南北和解,那就必须要在很多事情之上妥协。而当妥协出现,就会将北地大好的局面撕开一条裂缝,这条裂缝会越来越大的。要知道,学好很难,学坏却很容易,好的事情,需要大量的时间,大量的精力才能推行开来,而坏的事情,有时候,只需要一个表面的示范,就足够了。”
“你的意思是说,一旦南北和解的话,南方会腐蚀我们北方?我们的人就这么没志气?”尤勇反问道。
石壮看了一眼尤勇道:“尤大将军,就说我们现在北地的官员任命吧!科举制度已经于去年被正式取消了,封荫制度也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考试录取制度。在这种制度之下,没有长时间的系统的学习武威书院推行的新学,你觉得有可能吗?”
“没有可能!”尤勇道。
“如果是南北和解的话,光是这一条,就行不通了。”石壮道:“听说您的大孙子今年将要参加考试了,您有绝对的把握他能考上吗?”
尤勇一愕,摇头道:“还真没有把握,那小子虽然够努力了,但成绩一直是中不溜丢的,也不怪他,我老尤家在读书一道之上的确没有天分,都是靠耍刀把子的。”
石壮一笑,“如果封荫制度还存在,您的孙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凭借着你的功劳,获得一个不错的授官,你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喜欢不喜欢呢?”
尤勇沉默了。
“这也是当初李相废除封荫制度的话,尤大将军没有上书支持的道理所在吧?”石壮道。
“可是我知道李相下定决心的事情,必然也是不容违逆的。所以也只能沉默!”尤勇苦笑道。
“拿下长安之后,李相要召开义兴社的全体大会,这里面中的绝大部分,都是中下层的百姓,官员所占的比例并不多,您说说,李相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石壮又问道。
没等尤勇回答,石壮接着道:“因为李相要打造的大唐,将不再是一人之大唐,不再是官僚的大唐,不再是宗族的大唐,而是全体大唐人的大唐。自从李相的国家论和民族论我再三研读之后,终于知道了李相所谋的是什么。”
“李相不是说,他想要谋的是一个万世不易的王朝吗?”尤勇道。
“错,李相所谋的,是一个万世不易永远强盛的民族。”石壮道。“至于李相他自己能不能将他即将到手的这个皇帝的位子传诸于子孙后代,他其实并不在乎。而事实上,在杨开,曹漳他们正在准备的义兴社大会的一些章程,草案上也可以看出来,皇帝的权力,已经被极大地限制了。”
“这件事我知道,义兴社内部争议很大,李泌已经不与他男人说话了,而曹信也暴怒地派了自己的管家执了鞭子去痛殴了曹漳一顿。但曹漳那个犟驴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现在连杨开都退缩了,告假了。曹漳一个人带着一帮子武威书院的学生干得热火朝天。”尤勇道。
“也就只有曹漳真正读懂了李相的心思。或者,也只有他那样心思更单纯的人,才能摸到事情的本质吧!”石壮笑道。“杨开不是不懂,但他怕了。怕这件事还没有搞成,他自己就被吞没了。”
“我觉得以李相的威望,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正因为李相的威望足够高,这件事才会成功!”石壮的看法却是恰恰相反:“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李相亲自推动的。这件事情,如果李相不亲自做,等到了第二代第三代,就真不可能成功了。但是武威书院的新学已经开始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如果李相不把这件事情做成的话,留待以后,那倒真会成为祸患。”
尤勇不由一惊。
石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当所有人的这里被完全打开之后,再想关上,可就难了。一旦有人想要强行把他关上,那么,乱子就会出现了。李相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做成的。”
尤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李相刻意地谋划了这许多事情,刻意地引起了南北双方的对峙,然后利用自己的优势力量,将南方所有的旧势力一扫而空。”石壮微笑着道:“尤大将军,我们的脑子,要能紧紧地跟上李相的步伐,这样,才能确保我们在未来的这个崭新的帝国之中有一席之地,否则,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取代。我可以断言,以后的新大唐,将不会再有什么传世家族,不会有累世贵族,不会有勋贵世家。像你我这样的人家,或者能保证一到两代的富贵,但后世子孙要是不努力的话,必然会泯然众人矣。新人会一茬接着一茬的冒出来,在新的体制之下,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的。”
尤勇看着石壮半晌,突然冒出一句:“石壮,一直我都知道你与我们是不同的。其实公孙长明一直也想调查你的。只不过被李相阻止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我是谁?”石壮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敛,“我已经让石平带着我的信去了洛阳,信中我对李相坦承了一切。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我叫石壮,以后也只会叫石壮。”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撤退
石壮的身份,一直是一个谜。
但在武邑高层,所有人都知道,石壮的来历一定不一般。因为他本身从文武两道之上,都太出色了。武艺出众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倒也并不稀奇,但文学才华也远超普通人,那就太不寻常了。
要知道在李泽真正执掌权柄之前,读书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更遑论有什么高深的学问了。没有名师的指点,没有浩瀚的书藉的喂养,顶多算是识字,算不得学问。
石壮其实一直很低调,但锥处囊中,即便是不经意地偶尔露一露锋芒,也足以让人侧目,更何况在武邑之中,还有公孙长明,章回这样的大家。
大家相处得久了,根本就无法瞒得了。
而石壮也没有刻意地去隐瞒什么。
公孙长明不止一次地想要好好地查一查石壮,但都被李泽制止了。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大家早就把石壮当成了自己的伙伴,即便是公孙长明想要弄一个究竟,也不过是个人的好奇心在作崇而已。
既然石壮已经派了儿子去向李泽说明此事,尤勇也就不再多言了。
石壮已经娶了李泽母亲过去的贴身丫环夏竹,而且夏竹如今也有了身孕,在尤勇看来,大家早就成为一体了。而石壮在这个体系之中,已经成为了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中之一,确实没有什么再值得去过多的探寻过去了。
除了李泽,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可能给石壮这么大的信任以及权柄。
“曹煊要跑了!”尤勇道。
“当然,朱友贞已经跑了,曹煊只不过想为朱友贞再多争取一点时间而已,现在金陡关一破,潼关岌岌可危,曹煊当然也要跑了。”石壮点头道:“依我的估计,三天之内,这家伙就要跑了。”
“可他并不知道长安已经出问题了。”尤勇弯腰从雪地之上挖出一团雪,在手里团了团,用力挥臂,扔向了远方。
“所以,曹煊完蛋了。”石壮微笑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太寄希望于赵锡勾荣他们,只要他们能将曹煊的粮草给抢了,就算是大功一件。”
“有高象升在哪里,他知道该怎么做!”尤勇道:“我们要准备随时出击了。你觉得曹煊如果要跑的话,他怎么阻截我们的追击?他要跑,是不可能瞒过我们的。”
“如果是我,自然是火焚潼关!”石壮停下了脚步,看着远处巍峨壮观的潼关城墙,“潼关之内,有足够的猛火油以及其它的引火之物,一旦烧起来,我们除了望火兴叹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而这,是唯一能够让曹煊争取到逃跑的时间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可惜了这么一座雄关了!”尤勇摇了摇头。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看着远处的潼关,或者,这就是看一眼少一眼的意思了。
潼关之中,曹煊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撤退事宜,曹震已经押运着大批的粮草辎重,先行退出了潼关一路向着长安而行。
曹煊的打算是很清晰的。朱友贞走了,但在长安,还留下了四五万神策军,而他,这些时日以来,兵力损失极大,一路撤退到长安之后,第一时间,已经兼并了这些神策军,从中淘选一批还算精锐的,充斥到自己的队伍之中。
现在长安的这些神策军,没有了粮草供应,应该是很容易便能拉拢的。只要自己有粮食,他们除了投靠自己之外,还能想出什么别的辙来吗?
兼并了这些人之后,再一路追随朱友贞的脚印,翻越秦岭,进入汉中。
有了朱友贞的人马在前面开路,对于他来说,秦岭也就没有那么难走了。
虽然这一走,就等于是舍弃了整个北方,舍弃了整个的基业,但只要有保持着一定的军队实力,未来就还有一些希望,不至于完全绝望。
想当初李泽起家之时,还没有他们现在所拥有的这些力量呢。
李泽行,他们为什么不行。
益州,天府之中,不论是军事上的还是民生上的条件,比起当年的四战之地成德,都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实在不行了,死守剑门关,扼断进益州的通道,不是也可以自成一家吗?
外面又响起了隆隆的炮声,那是唐军又在轰击潼关了。
曹煊叹了一口气,心里头浮现出了一丝无力的感觉。
唐军,总是能弄出让人感到绝望的武器。
最早的时候,是猛火油弹。这玩意儿本来最早是张仲武的麾下弄出来的,曾经让柳成林险些全军覆灭,但落入到了李泽手中之后,它的威力便一日胜似一日,易水河畔,甚至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让张仲武两万铁骑就此溃散。
等到大家摸索出了对付猛火油弹的一些方法之后,他们便又弄出了新东西。
作为一个经验的大将,他虽然立时便找出来了这件威力巨大的武器的弱点,但却也只是规避风险而远远谈不上对付。
当敌人的火炮鸣响的时候,所有士兵都躲进藏兵洞以及各个死角处,待到敌人发起冲锋的时候,再冲上城头与敌人肉搏。而这种武器的发射速度也极慢,只要应对得当,还不及对手的投石机造成的损失大。
当然,这是一种完全被动的打法,但他实在是想不出其它的办法了。城里布置的投石机,强弩这些远程武器,两天以来,已经被对方的这种武器给一一摧毁了。以至于唐军每每攻近,他只剩下了最后一种方法,肉搏。
唯一可喜的是,从最开始的有十门这样的火炮,到现在为止,只剩下了一半还在响。
这说明这种武器的损耗率极高。
这让他略略有些欣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不至于成为战场之上的胜负手。金陡关之失,一来是因为毫无防备,二来,也是因为金陡关整个关卡太小,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而导致的。
“大帅,按照您的吩咐,城内各处要点,都已经布置好了引火之物,等我们离开之时,潼关就会成为一片火海,完全阻挡住唐军追赶我们的脚步。我们有充足的时间,退往长安。”一名将领走了进来,躬身对曹煊道。
“士兵们士气如何?”
“听说是要撤退,士气倒是提升了不少!”军官道:“大帅,大家对于和唐军正面交锋,已经心生畏惧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曹煊叹了一口气:“谁让我们连战连败呢?再加上唐军的新式武器寸出不穷。等到以后我们打上两次胜仗,这种心态自然就可以扭转过来了。”
“从今天开始,军队陆续撤出吧!”曹煊道。
“大帅您什么时候走?”
“我最后一个走!”曹煊道:“我如果走了,断后的士卒必然会军心涣散而无力抵抗唐军的进攻,只要我还站在城头,就能鼓舞士气。曹震走到哪里了?”
“此刻,他们已经抵达新丰了,按照您的吩咐,曹震所部会直接屯兵灞上,然后联络赵锡,勾荣他们,对他们进行整编,等到您抵达那里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应当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以直接往秦岭进发。”
“你去吧,安排部队分批次撤走。”曹煊摆了摆手。
曹煊在为自己的儿子曹震整编长安的那些破鱼烂虾争取一些时间。如果是在往常,这些烂兵曹煊是压根儿都看不上的,但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蚊子腿再小,那也能撮一点点肉下来啊。四五万人马,整编个万把人出来,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吧!哪怕不用他们打仗,就当个苦力,搬运一些物资,在秦岭之中探探路,那也是可以的啊!
曹煊当然知道这个时节进入秦岭所面临的凶险。
他要竭尽全力地保存自己仅剩下的这点点家底。所以用钱粮去勾引那些目光短浅却才能有限的神策军将领,便成为了他的首选。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长安,还有一个高象升。
曹震驻军新丰,派人去联络了勾荣,赵锡,吴厚三位神策军的将领。不出曹煊所料,这三位神军将领早就慌了神儿,一听说曹震有钱粮,立时便答应了曹震的提议,前提条件是,整顿后的兵马,仍然要由他们三人率领。
曹震当然是一口答应。
等到整顿完毕,过了秦岭,到了汉中,怎么收拾这三个人,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吗?
曹震从新丰缓缓向灞上进军。
然则等待他的不是这三位神策军将领的欢迎,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的伏击。
毕竟是四五万神策军,再垃圾那也是拿着武器的家伙啊!更何况,曹震携带的大量粮草,让这些已经接近于断粮的家伙们,更是红了眼睛。
一夜激战,曹震全军覆灭。所带的粮草辎重,全都落入到了高象升的手中,而高象升亦是根据当前的情况,丝毫没有再多捞一些功劳的想法,当机立断,下令让军队携带着这些粮草,退回到了长安城中。
曹煊知道了这件事后一定会拼命的。
而这支神策军与曹煊所部一旦正面刚上,失败那是必然的。
而现在,高象升哪里需要再与曹煊正面对决呢,失去了粮草的曹煊所部,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下了。不说天气,饥饿,他们的身后,还有如狼似虎的唐军追击部队呢!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落荒而走
人世之间往往最大的无奈,就是你明明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你却无法阻止。
就像现在,石壮与尤勇两人并辔立于潼关不过千余米的地方,看着潼关之内冒起的一团团的浓烟,除了相对苦笑,完全没有办法。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曹煊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撤走,可以说是最后的倔强了。
站在两人身边的朱一万分不解地看着潼关之内愈来愈浓的烟雾,再看看两人身后那密密麻麻地整装待发的军队。
“为什么不下令进攻呢?这个时候,关内必然已经乱成一团了,就算不与敌军交战,但也能救火嘛,这样一座雄伟的古城,就这样烧毁了,未免太可惜了。”
石壮摇摇头:“不是我们不想,而是不能。谁也不知道曹煊在城里搞了什么鬼,万一我们的大部队进了城,出了岔子,那就是大事了。”
尤勇接着道:“朱副监,你别忘了,潼关城内,也是有大量猛火油弹的,纵然比不上我们的,但与我们最初一代的猛火油弹相比,威力也是差相仿佛的,我们宁愿这雄关被毁于一旦,也绝不能士兵的性命去冒险。”
朱一恍然大悟,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浓烟愈来愈密集,渐渐地遮天蔽日,火舌从关内各处窜了出来,片刻之后,一声接着一声的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传来,无数的残渣被震得凌空飞起,不少残渣甚至越过了关墙,落在了唐军的阵地之前。
看着那些爆炸产生的地点,尤勇对石壮道:“狗日的曹煊,果然临死也还想拉我们去垫背,这些爆炸点都是特别设计好了的,我们的军队要是真进去救火,这一爆炸,各条道路必然会被封死,到时候想跑都没有路。”
“这是他必然的选择。”石壮笑道:“要是我,也会如此做。算了吧,今儿个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样的大火,算是彻底隔绝了我们两军,我们也不用防着他曹煊醉翁之意不在酒前来偷袭我们,他曹煊也不怕我们长了翅膀飞过去给他来一个落井下石。他抓紧时间逃命,我们呢,回营去该干嘛干嘛,等到火势减弱了,再进去救火,清理道路吧。”
“只能如此了。”尤勇笑道:“看这火势,只怕要烧上一天,我那里还藏有几瓶好酒,要不要一起去品一品?”
“你就不怕军法官找你的麻烦?”石壮笑道。
“今儿个也算是大胜,小范围庆祝一下,他不至于这么不知趣吧。”尤勇呵呵一笑道。
“军法官一向都不知趣。”石壮摇头叹道:“我就没有看见他们笑过,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们在与自己的老婆敦伦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副木然的面孔!”
尤勇与朱一都是楞怔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的大笑了起来。
“走吧,去喝一顿,哪怕被军法官揪住小辫子。”石壮纵马离去。
身后朱一与尤勇紧紧相随,朱一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你们这个级别,军法官也会找你们的麻烦?”
“每一级都有相应级别的军法官对应。”尤勇对这位技术牛人解释道:“我与石壮自然也有监督的人。当然了,喝点酒这样的小事,我们还是不怕他找麻烦的,就是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很烦人。”
“石大将军与早前好像很有些不同了!”朱一若有所思地看着纵马狂奔的石壮的背影。
“哪里不同?”尤勇问道。
“好像突然之间整个人都变了一个样,以前多肃然的一个人啊,今天居然开起了玩笑。”朱一道。
尤勇微微一笑。
朱一与石壮接触并不太多,都有这种感受,更不用说自己了。
石平从洛阳回来了。
尤勇并没有去打探究竟,但从石壮的表现上来看,结局应当是非常美好的。
石壮真得是很开心。
石平给他讲述了去洛阳的过程。
他见到了李泽,把石壮的亲笔信交给了李泽,并说这是关于他们父子的所有事情,要在李泽进入长安之前,向李泽一一坦承。
但李泽的反应出乎了石平的意料之外。
李泽压根儿就没有看这封信。
他拿起这封信,直接投到了面前的火盆之中,还顺手拧了拧石平的脸蛋。
“我不关心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来自于哪里!”李泽笑着道:“我只认识武邑城中的杀猪佬儿石壮。”
被李泽塞了一大包蜜饯糖果的石平羞红了脸,要是只有李泽在这里也还罢了,关键是,现在屋子里还有柳如烟,还有公孙长明、陈文亮等人,这就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李相,我十五岁了,我现在是一个军人!”他挺进胸膛。
“狗屁!”李泽大笑着再度用力地拧着他的脸蛋,“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在泥地里打滚的臭屁孩呢,滚回去告诉你的老子,不要想七想八,老老实实的替我打仗,像他那样的人,这辈子别想轻松罗。等打完了伪梁,再去扫荡南方,扫荡完了南方,再给我去远征域外。”
石平又羞又恼地揣着一大包蜜饯果子快马加鞭地回到了潼关大营,不无恼意地向父亲埋怨此事,石壮却是开心地大笑,竟然将那一大包蜜饯果子解决了一半。
唐军在等待着火势熄灭之后再向长安进发,而曹煊在等待了半天之后,不无失望地也离开了潼关。
虽然说他也晓得对方不会如此莽撞,但总是存了那么一些本不该存在的心思,若说没有失望,那还真是骗人的。
对方完全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给他。
他现在有一天的时间摆脱对方。
即便如此,曹煊仍然下令后军,一边走,一边破坏道路。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致命的威胁,并不是来自于后方的唐军,而是来自长安,来自于他从来都没有瞧得起过的长安城外三个大营的那些垃圾神策军。
傍晚时分,他接到了从新丰逃回来的残军的报告。
先期出发的曹震死了。
数千先锋军队全军覆灭。
潼关之内储藏的八成的钱粮,全都被对方给夺走了。
惊怒交集的他,甚至来不及哀伤儿子的死亡,立即点起了麾下所有的骑兵,快马加鞭地向长安进发。
他还有近两万部属,这些人的生死都架在他的身上。没有了粮草,在冰天雪地之中,他们如何存活?没有了粮草,他们怎么能穿起大雪封山的秦岭从而彻底地摆脱唐军?
迎接他的,是长安冰冷的城墙。
赵锡勾荣他们,直接退回到了长安城中,摆出了一副要守卫长安城的模样。
曹煊绝望了。
真要打,他相信自己能打下长安城来。但需要多少时间,他拿不准。
他与身后的唐军,只有一天的路程。
就算他打下了长安城,但被唐军堵上,那所有的争斗又有什么意义?
在长安城下,曹煊渡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天明之时,他终于下达了一个让所有部下都绝望的命令。
他命令自己的麾下在新丰驻扎,他们随身携带的粮草,还能让他们支撑一两天,然后在新丰等到唐军抵达之后,向唐军投降。
“即便是投降,我们也要投降给值得我投降的对手,而不是长安城中的这些腌臜货。”曹煊不无伤心的对着自己的副将道:“这些士兵,很多都是我的老乡,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没有了粮草,我带着他们进秦岭,就是死路一条。投降了唐军,至少还能有一条命。”
“大帅您呢?”
“我怎么可能投降!”曹煊摇头道:“我会进秦岭,生也好,死也好,让老天爷来决定我的命运吧!”
长安城中,高象升目睹了曹煊分兵,曹煊仅仅带着数百名亲兵策马离去,而剩下的军队,则转身向着新丰方向而去。
“高将军,曹煊肯定是跑了,这个时候,我们如果出兵,岂不是能将他抛弃的部队一鼓成歼?”赵锡讨好地跟在高象升身边建议道:“如此一来,高将军的功劳,岂不是又要大大地记上一笔?”
高象升冷漠地瞅了他一眼道:“曹煊的麾下,多是他的乡兵,此刻,只怕已成哀兵之势,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守守城或者还可以,真要出去作战,你有把握?万一人家临死要找几个垫背的呢?别忘了灞上一战,我们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四面包围,猝然突袭,曹震和他的部下给你们造成了多大的伤亡?要不是老子带人冲阵,在混乱之中炸死了曹震,那一战是一个什么结果,还两说呢?”
赵锡尴尬地笑了笑,再也不敢提这个话题了。
高象升是真不敢把这支军队拉出去干一仗了。灞上那一战,真是把他打怕了。要不是他和他的部下带了不少内卫专门配备的将作营刚刚研制出来的手雷,在一片混战之中炸死了曹震,只怕现在他早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这支神策军,作为军队的功能,基本上已经完全丧失了。
且等尤勇石壮他们来了之后,将他们就地解散吧。打仗不行,回去种地总是可以的吧!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单骑赴会
盛仲怀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朱友贞。
蓬头垢面,头发,胡须之上结满了冰碴子,整张脸皴裂的不成了模样,裂开的口子里,红的血肉,黄的脓水,原本风度翩翩的朱友贞,此刻如果被扔在大街之上,盛仲怀绝对认不出他来,只会把他当成一个叫花子。
因为这样的叫花子,外面实在是太常见了。
而站在朱友贞身边的,外形模样差不多的,则是曹彬。此刻的他,正搀扶着朱友贞,如果不是曹彬架着朱友贞,只怕朱友贞此刻压根儿就站不住了。
盛仲怀知道,因为朱友贞在潞州兵败之后,被唐军俘虏,然后因为柳如烟痛恨他害死了王夫人,授意人对他百般折磨,后来朱友贞虽然人是救回来了,但身体却再也不复往日强健,一个马上将军,再也不能骑马舞槊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盛仲怀上前一步,抱拳一揖:“三殿下。”
朱友贞呵呵一笑,甩脱了曹彬的手,抱拳还礼道:“仲怀,我这一次可就是逃难来了。我的军队还在秦岭里艰难跋涉,能钻出来多少,我不知道。曹彬带着三百名亲卫一路护着我先行过来,三百人,死了七十六个。”
“三殿下受苦了!”盛仲怀看了一眼身旁的一名将领。
“刺史,护送三殿下出来的两百余亲卫,现在都还停留在城外的一个庄子上,我已经都安排好了,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田满仓拱手道。
“三殿下就带了这一点兵马过来?”盛仲怀看着朱友贞道。
朱友贞一笑道:“没办法啊,孙桐林回去跟我说了你的意见之后,我是怕你想得时间太长了又反悔了,所以便立即出发,一路之上抛弃了大军,算是快马加鞭往你这里赶吧。”
盛仲怀一笑:“殿下倒是好胆色,您就不怕现在我翻脸不认人吗?”
曹彬脸色微变,朱友贞却是摇了摇头:“对我来说,这是唯一的出路不是吗?如果你真的翻脸了,杀了我,我还能得一个全尸,说不得你还会馈赠我一口上好的棺木,把我好好的下葬,要是留在长安,落在唐军手里,我的脑袋肯定要被砍下来,用石灰,香料等玩意儿做得栩栩如生的送给李泽去把玩,那才真是死无全尸。”
盛仲怀长久地沉默,朱友贞微笑着看着他不说话,一边的曹彬却是紧张得大冬天里浑身冒着汗。他很清楚,如果盛仲怀当真翻脸的话,他与朱友贞两人必然会交待在这里了,别说此刻他筋疲力尽,便是状态正盛,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光是这份胆色和决断,的确是远胜二殿下了。您可能还不知道,此刻二殿下距离我这里,却也不足五十里路了,我们的二殿下,却是带了足足五千精锐过来。”盛仲怀笑道。
“他准备出兵襄阳么?”
“不,他是逼我出兵襄阳,然后顺带着用他这五千精锐,把娘娘抢回去。”盛仲怀冷笑着道。
“大嫂?”朱友贞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盛仲怀点了点头,侧身一让,伸手相请道:“三殿下,请内里说话。”
朱友贞没有丝毫犹豫,迈步便向内里走去。曹彬刚刚跨前一步,田满仓却是横身拦在他的面前。
“盛刺史!”曹彬叫道。
盛仲怀还没有说话,朱友贞却是摆手道:“曹彬,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这是去见大嫂,你去,不合适。”
代淑端坐在大堂中央,在她的一左一右,一儿一女也小大人儿一般地坐在椅子上,看到从门口进来的叫花子一般的朱友贞,代淑一双大眼也是瞬间凝滞了。
“大嫂!”朱友贞深深地弯腰行了一礼。
“未亡人可不敢当大梁皇帝的礼!”代淑冷冷地道。
朱友贞苦笑一声:“我出现在了这里,自然就不再是大梁皇帝了,盛仲怀应当跟您说过了他的意思,等这里一切都办妥当了,我便会向广州那边上书,去帝号,便请求大唐皇帝封赠。即便还是大梁皇帝,大嫂也是当得起这一礼的。”
“我真想杀了你替你大哥报仇!”代淑咬牙道。
朱友贞叹了一口气:“大嫂,如果不是大哥做出哪等事来,我怎么会杀他?”
代淑哧地一笑:“老三,你不要在这里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你一直都在觊觎大梁皇帝的位子,你大哥杀你老子,那也是事出有因。即便没有这回事,你就会放过你大哥吗?”
朱友贞摇头道:“大嫂你这可就错怪我了。如果大哥不做出这等事来,以我当时的实力,还有在朝中的大臣支持,大哥不是我的对手,我也真的不会杀了他。只能说,世事弄人。”
看了一眼代淑,他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代淑有些羞恼,朱友贞的那一眼,包含的意思太复杂了。
“现在你来了,盛仲怀也决定要投靠你,你决定拿我们娘几个怎么办呢?”代淑问道。
朱友贞道:“大嫂这话就见外了。代家,朱家,本来就是世交,现在,代超叔父的这一支已经没有了,代越代叔父已经投降了大唐,如今也已经退了下来,听说是做了一个富家翁。大嫂既然已经嫁到了朱家,自然就是朱家的人。朱友贞不敢说别的,但凡只要我还没有死,我就一定会保护你们不受到任何人的伤害。”
听到朱友贞如是说,代淑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老三,朱家在这场争斗之中,已经输了,盛仲怀跟我说过,即便是你按他所说的去做,只怕也只能迁延时日,他一点也不看好南方联盟能够战胜李泽。我的死活无所谓,但这一儿一女却是你大哥的骨血,如果你真有良心,真念着朱家的话,那么等你杀了老二,掌了大权,便送我娘儿几个离开,这样,不管你们最后到底是怎么样,也算是为你老朱家留下了一些血脉。”
朱友贞脸色微变:“大嫂是想去投奔代越代叔父吗?”
代淑摇头道:“我是嫁出门的姑娘,正如你所说,我是朱家的人了。我去投奔二叔,我或者能保全性命,但他们只怕会被二叔交出去的,我怎么肯将自己的儿女送入虎口。我要去海外,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朱友贞沉默了片刻:“是盛仲怀安排的?”
“是!”代淑道:“我父亲虽然死了,但总是还有一些忠心的部下留下来,盛仲怀已经安排好了。一旦这里的事情了结了,我就走。”
“盛仲怀也要走吗?”朱友贞道。
代淑摇了摇头:“他说他不走,他要替友裕最后再争一争,再尽一份心力,万一事情有了转机呢,有了起色呢,万一侥幸赢了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将来友裕在史书之上,总也还能得到一个封号。”
“我明白了,大嫂!”朱友贞道:“等我掌握了益州大权,绝不会阻拦大嫂离开的。不管大嫂去哪里都行,但大嫂请一定要让孩子们记住他们的祖宗是谁。”
高大的木桶内,朱友贞泡在热水里,浑身的冻疮让他不住的皱起眉头,却又强忍着,绝不让自己叫出身来,与当初在唐军哪里遭受的苦难,这一点子折磨还真算不得什么。
站在外面的曹彬,用木瓢舀着水,慢慢地倾倒在朱友贞的身上。
“陛下,盛仲怀当真能托附大事吗?”
“如果他不能信任,此刻我们两个,已经是死人了。”朱友贞道。“此人有宰辅之材,可惜,没有来得及让他大显身手,整个局势便崩坏了,他这样的人,不到山穷水尽,是绝不会死心的。所以,我可以放心大胆地用他。”
曹彬点了点头,又道:“您真要放大王妃走吗?汉中的军队,可都是当年大殿下的余部和代氏余部,大王妃一走,这些军队的军心,只怕会大受影响。”
“盛仲怀已经完全掌握了这支部队了。”朱友贞摇头道:“大嫂走不走,都无所谓了。其实她也说得不错,我们的局势的确不容乐观,她带着大哥的孩子离开,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我朱家,总不至于没了一个续香火的人。如果我们真失败了,指不定百年之后,掀翻李泽王朝的,正是我朱氏遗孤呢!哈哈。如果不是为了要杀二哥,恐怕他早就走了,盛仲怀必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杀二殿下,大王妃能起什么作用?”曹彬不解。
朱友贞冷笑,红颜祸水。父亲被代淑的美貌迷失了神智,丢掉了性命,现在朱老二又要步其后尘了。朱老二到汉中来,还带着大批精锐,能杀他的人,除了代淑,又还能是谁?其他人,能近得了朱老二的身吗?只有当朱老二色迷心窍,独自出现在代淑身边的时候,就是他丧命的时候。
只不过这种家族丑事,哪怕曹彬是自己最亲信的大将,他也是不愿宣诸于口的。
“你却看着吧!明天,老二就会抵达汉中了。”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老头子耍得,我就耍不得?
受封为蜀王的朱友珪瞪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躬着身子的盛仲怀,怒气勃发,而在另一边,田满仓满脸鲜血,委屈地站在一边。他是被朱友珪有鞭子给抽成了这般模样。而原因,则是田满仓不愿意让朱友珪的数千大军进入汉中城。
“盛仲怀,你大概忘了汉中是谁的地盘了吧?”朱友珪斜着眼睛看着盛仲怀,“老子给你,你才有,老子不想给你,你就得给老子滚蛋。”
“大王说得是!”盛仲怀低声道:“可是大王,数千大军进城,城内却是支应不来。也没有这么多的地方可供安置,属下已经在城外为大王的部下搭建好了军营,内里各类物资应有尽有,大军入驻,既能让跋涉的军队马上得到休整,又可以不惊忧到城中百姓,两全齐美啊!”
朱友珪哼了一声,“老子就想带军入城,那又如何?”
盛仲怀上前一步,看了一眼朱友珪道:“大王,请借一步说话。”
朱友珪瞅了一眼对方:“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盛仲怀笑道:“大王,这里是汉中,正如您所说,是您的封地,属下能搞什么花样,只不过是有些休己话要与大王说。”
“好,老子便给你这个机会,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朱友珪不屑地瞥了一眼盛仲怀,转身走到了身后不远处的那辆豪华的马车内。
这辆马车,产自北地。是蜀州的商人为了讨好朱友珪,特地从北人定制的,可以说极尽奢华之能事。光是这辆马车,所耗费便不下万金。
盘腿坐在温暖的马车内,盛仲怀的身板便挺得直了些。
“敢问大王,您来汉中,所谓所事?”
朱友珪嘿嘿一阵笑:“盛仲怀,老子也犯不着与你耍花枪,实话告诉你,老子就是来迎接代淑去成都的。代淑是我朱家的媳妇,是皇后之尊,长期呆在你这里,算是怎么一回事?”
“既是迎接娘娘,何需大军入城?”盛仲怀冷冷地道。
“如果她肯听话,老子犯得着费这么大的功夫吗?不就是仗着她手里还有一支代家私军吗?这一次,老子带大军入城,让她看看,真要与老子闹别扭,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信不信老子就地剿灭了代家这支私军。”
盛仲怀叹道:“大王,她毕竟曾经是大梁的皇后,是您的大嫂。”
朱友珪的脸上却满是淫邪的笑容,伸手从一边的木台之上取下了一杯温好的酒,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盛仲怀,老头子是怎么死的,本大王可是清清楚楚,你们和朱老三再怎么遮掩,能瞒得过我?”
盛仲怀顿时沉下了面庞。
“老头子耍得,我就耍不得?”将酒杯叮的一声丢在马车的地板之上,朱友珪冷笑着道:“这一次我来,是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盛仲怀一阵子恶心,以他的涵养,也险些当场翻脸。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盛仲怀才道:“大王,这样的事情,终究还是要讲个你情我愿,毕竟,您不是太祖皇帝。”
“我的地盘我作主。”朱友珪恶狠狠地看着盛仲怀道:“盛仲怀,你想坏我的事?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要惹得我不开心了,马上就给我滚蛋。你手里的那点兵马,老子还没有看在眼里。”
盛仲怀低下了头,好半晌才似乎是下定了勇气:“其实,在此之前,我已经劝过娘娘了,为了大局计,为了子女计,请娘娘入川,进成都。”
朱友珪大笑起来:“盛仲怀,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知情识趣的人。一个女人,值得什么?现在代家,除了那些家兵之外,什么也没有了。而这几个兵丁,能值几个钱?她跟我走了,你正好将这些家兵一口吞了下去。”
“属下也正是这般打算的,代氏私兵虽然只剩下千余,但却是最为精锐的那一批,属下想收了他们作为中军,却一直不能得手。”盛仲怀道。
朱友珪点了点头:“所以你劝了代淑,她怎么说?”
“娘娘在犹豫。”
“呸,故做姿态!”朱友珪不屑地道。
“大王,娘娘毕竟是代家女儿,是当过皇后的,这点脸面还是要的。”盛仲怀道:“你带着这么多军队进城耀武扬威,是准备去抢人吗?传出去只怕是不好听。”
“只要她心甘情愿,老子自然不会这样。”
“如此,便请大王将大军留在城外军营,只带一千人进城。如此,大家的脸面上都过得去。”盛仲怀道。
“代氏私兵便有千余人。”
“代氏私兵在大王抵达汉中前,属下便借故将他们调出城去剿匪了。”盛仲怀道:“那时,娘娘可还不知道大王您要来。这一点,你随便找个人来一问便知。现在他们距离汉中城,有数十里之遥呢!”
朱友珪哈哈大笑起来。
“盛仲怀,你他娘的,真是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啊!啧啧啧,你们读书人,最是阴损不过了。既然如此,老子就带一千人进城好了。”
盛仲怀躬身:“大王圣明。”
两人再度走出马车,朱友珪红光满面的对着自己的亲兵统领道:“田师中,带一千人随我进城,剩下的人,就在城外大营驻扎吧!”
盛仲怀亦对田满仓道:“大军但有所需,你必须在第一时间为其配备齐全,但有延误,我唯你是问。”
“是!”田满仓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珠子,委委屈屈地道。
朱友珪却是大笑着自腰间扯下了一个玉佩,随手扔给了田满仓:“不过是挨了一鞭子而已,这要是老子的亲随部下,做出这番嘴脸,老子早就将你砍了,看在盛刺史的面子上,这个赏你。”
“多谢大王!”接住玉佩,田满仓也只能躬身行礼。
紧闭的城门再度洞开,田师中精选了一千卫士,护卫着朱友珪向着城内而去,目标,就是盛仲怀的刺史府。
直到接管了整个刺史府的所有宿卫,将盛仲怀的亲兵们全都赶到了另一侧的院子里,田师中这才完全放下了心。
作为朱友珪的亲兵统领,不管在哪里,他不亲自安排这一切,都是不会放心的。
因为朱友珪在益州的统治太过于酷烈,而益州人却也是桀骜不驯的性子,每年朱友珪碰到的稀奇古怪的刺杀,都有数十起。朱友珪能到现在还活着,自然也是得益了田师中的保护有力。
只有一个地方田师中没有派军队进去搜索。那就是代淑所成的那个小院。
但为了保险其见,田师中还是以拜见娘娘的名义亲自进去瞅了一遍。
院子里,除了几个侍女之外,的确再也没有其它人,连代淑的一儿一女都不在。看到这些,田师中也是不由得冷笑起来,盛仲怀表面上装出一副忠心臣子,家仆的面孔竭力稳护代淑,其实也不过是借此与大王讨价还价,同时想要掌握代氏最后的那一点力量而已。
到了现在,代家的门面在盛仲怀这种人眼里,算得了什么?大王有所图,他正好借此将代氏最后的一点元气一口吞尽来壮大他自己的力量。
不过一个卑鄙小人而已。
只不过个为卑鄙小人,表面上却是装得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看着他那副如丧考妣垂头丧气的模样,田师中便一阵阵的恶心。
华灯初上。
盛仲怀陪着朱友珪酒过三巡,朱友珪却是有些迫不及待了,尽然抛下了满屋子的汉中官吏绅豪,扬长而去。
一种在田师中的陪伴之下,直抵代淑所居住的小院子。
“就在这里等着!”朱友珪站在小院门口,对着田师中道。
田师中看过代淑的小院儿,里头的确只有几个侍女,便也会意地点了点头。
朱友珪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一把推开了房门,却见代淑一身大梁皇后正装打扮正襟危坐于桌后,烛光闪烁,影影绰绰,却是更显艳丽无双。
“大嫂,我来了!”朱友珪淫笑着走了过去。
“二弟,坐吧!”代淑看着朱友珪,神色却是镇定无比。
“大嫂,你知我意,何必再扭捏作态,汉中太苦了,我接你去成都享福。”朱友珪嘿嘿笑着。
代淑轻叹一声:“我代家,只怕是上辈子欠了你朱家的,也罢,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既然如此,大嫂......”
眼看着朱友珪就要扑上来了,代淑却是一伸手挡住了他,另一只手提起了桌上的酒壶,倒满了酒。
“总是要敬你死去的大哥一杯的。”
朱友珪的脸色一下了冷了下来,看着酒杯不言语。
“怎么,怕我下毒?”代淑冷笑,却是自己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咚地一声将酒壶放在了桌上,看着朱友珪道:“你大哥虽然死了,但比起你来,的确要强上不少。”
朱友珪嘿嘿一笑,“那又如何?不就是敬他一杯酒吗?来来来,大嫂,我们一齐敬他一杯。酒后更尽兴。”
朱友珪将酒杯倒满,推了一杯到代淑面前,眼看着代淑又是一饮而尽,朱友珪终是放下心来,紧跟着端起酒杯一口喝尽,将酒杯一扔,一步步的逼近代淑。
代淑一步一步地后退着。
朱友珪大笑着一步步的逼近着,边向前边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代淑的身后已是床榻,退无可退,一跤跌坐在床榻之上。
“大嫂,我来了!”朱友珪狂笑着向前一跃,想要扑上去,岂料才一发力,两腿却是一软,竟然倒在了地上。
而此时,跌坐在床榻之上的代淑,却是反手从绣枕之下摸出了一柄刀来,身手矫健地一跃而上,一脚踏在朱友珪的胸膛之上,冷笑着道:“狗贼,我也是你能打主意的!”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一刀两刀三刀
手段很老套,一点儿也不新颖。
如果是拿来对付一般人都不见得能奏效的手段,但用在朱友珪这样狂妄加上一点变态兼之精虫上脑的家伙,却是再合适也不过的了。
朱友珪忘了,出身于将门世家的代淑,从来都不是任由别人拿捏的柔弱女子,被朱温欺负,那是因为朱温是一个真正的老虎,是可以随时让她坠入万劫深渊的无法违逆的存在。朱友珪,充其量只不过是一只幻想着自己是一只凶狠的大老虎实则上却只是一只龇牙咧嘴装凶的老猫而已。
酒里的确有毒,极为强烈的迷药,下腹之后,数息之间便能让人筋酸骨软。她之所以无事,只不过是在舌下含了解药而已。
代淑先是一脚踏在朱友珪的胸膛之上,然后没有半点儿的犹豫,嘴里说着话,膝盖却是重重地跪了下去,卡嚓一声,朱友珪胸前的肋骨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连刚刚想张嘴喊的救命二字也被生生地憋了回去。
眼中露出惊恐之极神色的朱友珪连想哀求也来不及,因为代淑手里的短刀,已经从他的眼前掠过。
一刀,干净利落地便划开了朱友珪的喉管,鲜血猛地喷溅而出,浇了代淑满头满脸。
咬牙切齿的代淑并没有到此为止,奋力举起刀便往下剁去。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将朱友珪的脑袋生生地剁了下来,一手挽住其发髻,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脑,从满地的血泊之中站了起来。
这几年,她真是受够了。
如果不是代氏还有千余私兵,不是盛仲怀的一力阻挠,她只怕早就成为了朱友珪手里的玩物了。
而为了能帮着盛仲怀掌握住汉中,她又不得不忍受着这一切。
代超死了,朱友裕死了,她的天,几乎塌了一个一干二净,以往她可以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但自那以后,她就必须得为自己的生存,为了孩子的生存而变得凶狠起来。
她将朱友珪的脑袋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整了整血淋淋的衣裙,端坐在桌边。
“田师中!”她清了清嗓子,叫道。
田师中此刻站在院子中,作为朱友珪的部将,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朱友珪的癖好,并不想听到房里面的动静。如果是一般的女子也就罢了,但代淑的身份实在太不一般了。
代超的亲生女儿。
前大梁皇帝朱友裕的皇后。
任何一个身份,都足以让代淑成为这个世上最为尊贵的那些女人中的一个。
他不想太尴尬。
这个女人可不是那种朱友珪以前玩过就算的,她必然会长期的在益州生活下去。
听到代淑的叫声,田师中一楞。
为什么是代淑在叫他?
他走近了两步,道:“末将在此!”
“你进来吧!”
田师中眨巴着眼睛站在原地半晌,直到此时,他的鼻间终于嗅到了一丝血腥气,一股不详的感觉霎那之间便浮上了心头。
强忍着心头的不安,他推开了房门。
血腥味扑鼻而来。
桌子上,端端正正的朱友珪的脑袋正瞪着大眼望着他,那扭曲的面孔,显示着对方死前有多么的恐惧与害怕,这样的面孔,田师中在战场之时见得太多了。
每每一刀斩下敌人脑袋的时候,最后定格在他脑海之中的面容就是这样的。只不过以前他砍过便忘,但这一次,只怕足以让他一辈子铭记了。
啊的一声大叫,他冲了进去,腰间佩刀呛地一声出鞘。
“你要杀我吗?”代淑冷冷地盯着田师中,问道。
田师中前冲的步伐霎那之间便定在了哪里。
是啊,自己要干什么?杀了代淑?
能杀吗?
杀了之后呢?
一霎那之间,田师中的脑子里不知闪过了多少的念头。
大王死了。
可益州军并不是铁板一块。里面有着蜀王的亲信军队,有着益州本地军队,还有着宣武老军。蜀王没有了,便没有了能统揽全局之人,分裂,似乎是必然之局。
而在汉中,自己只有五千人。
代淑杀蜀王,必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觉得自己受了欺辱的女子的奋起反抗,要说这里头没有盛仲怀的参与,打死田师中都不会相信。
盛仲怀为什么敢动手?当然是因为他有着绝对的把握控制住局面。
城内,自己只有一千人。
盛仲怀有多少人?
他不知道。
难怪盛仲怀要让大王的大军驻扎在城外。
霎那之间,田师中什么都明白了。
如果田师中只是一个莽撞的不管不顾的武将,或者此刻他就不顾一切提刀上去替朱友珪报仇了,偏生他不但是朱友珪的亲信,还是朱友珪麾下第一得用的智勇双全的将领。
短短的时间之内,各种利益得失便在他的脑子里过了无数遍,也一一的进行了比较,但却依然无法让他迅速地得出一个结论。
“田将军,城内异动,有大量兵马调动。”一名校尉匆匆地从外面奔了进来:“刺史府被围住了,我已经调动兄弟们……”
校尉站在门口,语气很是急促,但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他看到了桌上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田师中高大魁梧的身子挡住了浑身是血的代淑,从这名校尉的角度看过去,却是田师中提着刀子,而桌上放着朱友珪的人头。
噶的一声,这名校尉直接给吓得昏了过去。
代淑看着田师中,脸上绽现出让田师中心悸的笑容:“田将军,此刻盛仲怀早就不在府内了,外面的军队,就是他的部队。而此刻在城外大营的你们的士兵,大概都已经成为阶下之囚了,你,还想杀我吗?”
“娘娘,何至于此?”田师中涩声道:“大王死了,益州必乱,一个混乱的益州,是无法庇护您的。”
“益州不会乱!”代淑淡淡地站了起来,门外寒风吹进,扬起她带着血的裙裾,更是让田师中惊心动魄。“陛下已经到了汉中了!”
“陛下?”田师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陛下已经放弃了长安,带着大军翻越了秦岭,抵达了汉中。”代淑看着田师中,道:“田将军,你是朱友珪的亲信,但你也别忘了,你是宣武老兵,你还是大梁的臣子。朱友珪拯救不了大梁。益州落在他手中,就是暴殄天物,迟早是他人的囊中之物,所以,他必须得死,只有他死了,我们才能重获一线生机,这一线生机,不仅仅是我的,也是你的。”
“陛下,你,你是说长安的陛下?”田师中不可思议地看着代淑。
外头传来了哄闹之声,无数的火把围绕着刺史府被点亮,人马的喧嚣清晰地传来。
“田将军,你准备让刺史府中的这些兄弟们螳臂挡车吗?”代淑冷然道:“那他们会死得一钱不值的。此刻在城内,盛仲怀准备了五千精兵强将。”
田师中低下头去沉思片刻,走到门外,两脚踏醒了那个吓昏过去的校尉,厉声道:“出去传我命令,所有的兄弟们不得抵抗,全部往西院集结。”
校尉再一次看了看桌上的那个脑袋,拼命地点着头,然后转身,脚步打飘儿的跑了出去。
代淑笑着走了出来,对田师中道:“田将军,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现在,跟我一起去迎接大梁的皇帝陛下吧!”
“陛下已经到了这里?”
“不错,陛下昨天就已经到了这里了!”代淑道。
跟在代淑的身后,田师中如同一个木头人儿一般,走到了刺史府的大门处,此时,大门已经洞开,朱友贞昂首阔步而入,在他的左右,曹彬与盛仲怀顶盔带甲,卫护于一侧。
田师中喟然长叹一声,丢掉了手中的佩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益州军中军护军田师中,拜见陛下。”
朱友贞急步上前,两手搀扶起田师中,看着对方,情真意切地道:“田将军深明大义,朕深谢之,切勿行此大礼,如今国家危急,生死存亡于一念之前,以后仰仗田将军的地方还多着呢!”
“多谢陛下,末将愿为陛下赴汤蹈火。”田师中大声道。
他当然得要赴汤蹈火了。作为朱友珪的亲军将领,朱友珪死得如此的轻松,如此的不明不白,他踏进黄河也别想洗清这一身的黄泥巴了,而且他也很清楚,接下来朱友贞为了顺利地取得益州,也需要更多的仰仗他。加官封爵,特殊恩遇必然不会少,而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人以为自己早就与他们勾结在一起了。
这样的事情,根本是辩不明白的。
“陛下,城外四千大军,末将是能控制住的,还请陛下手下留情!”田师中道。
“无妨,他们只是吃坏了东西,拉几天肚子而已。田卿有足够的时间去整顿城外的大军。”朱友贞道。“都是我大梁军队,我相信这点大义他们都还是有的,朱友珪怍逆犯上,作恶多端,益州士民深恨之,如今授首,大快人心,不过接下来怎么做,我们还需要慎重议一议,田将军对情况更熟悉,只怕还要多出一些力气了。”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长期对峙对我们是最有利的
潼关基本上毁了一大半。
曹煊在撤退的时候,设下的计谋,其实是够毒的。
他所有的引火点和引爆点,全都设置在撤往长安的通道之上以及各处的卡点之上。先起烟,再起火,他就是想要引诱唐军前来追击他。
一旦进入到了这片区域,火一起,再想要退出去,那可就难上加难了。他没有想过能全歼唐军,反败为胜啥的,如果能运气好,吞掉唐军一部分先锋队伍,那他就极其满足了。
可惜的是,这一次与他对阵的是老只老鸟。
这两人宁肯看着他远远遁去,宁肯看着潼关毁于一旦,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士卒去冒险为他们追求所谓的全功。
“李相,很可惜,这一次我们不但没有抓着曹煊,连朱友贞也跑了。”尤勇石壮看着坐在一堆废墟顶上打量着整个潼关城的李泽,抱谦地道。
李泽笑了笑:“不不不,你们没有做错。什么时候,我们都要以士兵的性命为重。跑了就跑了,跑到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初一还跑得过十五啊。再说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朱友贞居然有这么大的魄力,在这样的季节里往秦岭里钻。既然想不到,而他却做了,那我们就得认栽!”
“李相,不管他跑到那里,石壮在这里都向您保证,一定会把他揪出来送到您的面前。”石壮拱手道:“益州,不会成为他的保护壳。”
“这一次朱友贞壮士断腕,魄力的确让人心折。不过在事先并没有多少准备的前提之下,他率领大军穿越封山之后的秦岭,损失肯定是极大的。就算有一部分钻出去了,短时间内,恐怕也是无法恢复实力。”尤勇道:“再者,如果他真是吞并了朱友珪的力量来充实自己,但真要完全消化,也不是短时间的事情。而且,益州虽然被伪梁占据良久,但内里的矛盾一直不断,内耗也是他们无法真正强大起来的原因。李相,我认为,接下来我们打击的重点,还是要放在朱友贞的身上。”
李泽笑看着石壮道:“你是一个怎么样的看法?”
“朱友贞的力量受到重创。接下来,他肯定是要和南方向训合流的。汉中一地,难以保证他的战略稳定,所以朱友贞一旦稳住了脚跟,必然先猛攻襄阳荆南等地,以求取得一到两个战略支点。如果他获得了战略支点,此人必然就会偃旗息鼓,全力经营益州。”石壮道。
“也就是说,我们不能让他得到这两个战略支点。”李泽道。
“还要拿下汉中!”石壮道。“只要取了汉中,益州便很难独善其身了。”石壮道:“此时,我们只需要有一个军团驻扎于汉中,不断地对其施加压力,便足以促使益州内乱。与向训相比,朱友贞的危害其实已不大了,了不起,就如同过去的割据一方的节度使而已,倒是向训在广州的一系列作为,在政治之上对我们威胁更大。”
“所以你的建议是,先对付向训。”李泽道。
“是!”石壮道:“只要击败了向训,彻底收复了南方,一介益州,恐怕都不用我们费多大功夫了。”
“这件事情,等我们进了长安之后,大家再来好好地议一议吧!”李泽笑道:“不过正如石壮所说的那样,现在对我们威胁最大的,还是南方向训,军报你们都看了吧,宣州已经失陷,向真所带领的岭南军,直入淮南,而容宏正在向浙江发起进攻,徐想与李德现在也只是苦苦支撑。”
“鄂州方向如何?”石壮问道。
李泽道:“如烟当初离开鄂州的时候,作了一些安排。如今李敢,李浩水陆两路配合,与刘信达陷入到了僵持当中。不过钱彪所固守的岳阳,就很有问题了,最新的情报显示,钱彪已经准备好了到万一不敌的时候,将退入洞庭湖。”
“形式还真是严峻啊!”尤勇道:“李相,长安已经没有什么敌人了,我们必须马上派出援军去稳住形式了。”
“柳成林已经出发了。”李泽道:“他将直接前往淮南等地。”
“那我去鄂州?”石壮问道。
“正是这个意思!”李泽点头道:“关键还是在鄂州,只要击败了刘信达,彻底掌控了鄂州,那便西可援荆南,东可胁江西,还可以与柳成林两部配合,一起夹起向真。九省通衢之地,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旦拔掉了鄂州这颗钉子,李相是希望我们奋勇向前一鼓作气呢,还是就此罢手,先休养生息?”石壮问道。
李泽大笑:“你倒是自信得很,觉得自己一去,便能将刘信达一鼓击溃?这可是一个老鸟了,油滑得紧!”
石壮微微一笑道:“土鸡瓦狗而已。”
李泽哈哈一笑:“那就这样吧。夺回了鄂州之后,我的意见是要休养一段时间了。连着打了两场大战,我们的军队,百姓都很疲惫了。虽然说鼓起余勇,也有可能获得胜利,但那样,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民生会遭到极大的破坏,在我看来,完全是得不偿失的。涸泽而渔的事情,我们现在完全没有必要做。”
石壮点头道:“我明白李相的意思。在扎稳篱笆的情况之下,勤修内功,发展民生,同时不断地向南方施加压力,迫使他们不停地在军事方面进行巨额的投入。南方的经济总体上来说还是不错的,但接下来我们双方一旦敌对上,我们就完全可以在经济上对他们进行封锁,进行打压。论起赚钱的功夫,十个向训拍马也赶不上李相你。”
“你倒也学会拍马屁了。”
“这不是拍马屁,这是事实,这十几年来,我可是看得清楚。”石壮笑道:“尤大将军想来与我有一样的感觉。”
“的确如此!”
“正如李相以前所说的那样,打仗,打到最后,就是打得经济,打得是钱。特别是这种两强对峙的情况之下,谁的经济更雄厚,谁的持久力更强,谁便能获得最后的胜利。”石壮道:“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南方一旦被迫与我们进行长久的对峙,就不得不持续加大在军事上的投入,与我们不一样的是,南方宗族势力强大,向训想在这些人身上弄钱,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他只能在普通老百姓身上想办法,加税,加赋,徭役等必然接锺而至,让老百姓苦不堪言,当大量的百姓被迫为军事服务的时候,他们的经济肯定会进一步恶化的。”
李泽笑道:“时间一长,向训肯定就受不了啊,他就只能主动向我们发起攻击,到了彼时,就轮到我们以逸待劳,慢慢地收拾他们了。”
“一旦他们遭到军事上的失败,将会迫使他们不得不更加的扩军备战,加更多的税赋来补充军费,迫使更多的青壮加入军队,这就是一个黑洞,被拉扯进去的人,根本就不能脱身,直至最后毁灭。”尤勇笑道:“而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现在手中握有向西的丝绸之路,拥有无数的船队在大海之上航行,我们有更好的武器装备,只需要更少的军队,便能扼制住南方的进攻。”
“用最小的力量,来获得最大的胜利!”李泽道:“那种流血飘杵的事情,全民动员,掏出痘里最后一个铜板来堵国运的这种事情,我们现在压根儿就没有必要去做了。我们控制的区域内好不容易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可不能前功前弃。”
正说着话,陈文亮却是与一个戴着兜帽的人从关内急步而来,看了那人走路的身形,李泽已是知道了来者是谁。
“高象升从长安过来了。”李泽从废墟之上站了起向,向下行去
石壮与尤勇跟了下来,却是齐齐抱拳向李泽告辞。
高象升是内卫的人,他来见李泽,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告,他二人便自觉避嫌了。
“高将军,这一次可是又立了大功啊!”李泽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对高象升,他一直都客气得很。当然,这种客气之中,也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远不如对待石壮和尤勇那般自如。与高象升,那就纯粹的是上下级之间的关系了。
“幸不辱命!”高象升取下了兜帽,拱手行了一礼:“李相,长安总算是全须全尾地回到了我们的手中,如今,屠立春大将军与王思礼大将军的军马,已经抵达了长安附近,先头部队已经入城控制了局面,我也总算是脱出身来了。”
“曹煊跑了,他留下来的那些军队,如何了?”
“一部分投降了,另外一部分却是散了,如今屠大将军与王大将军正在剿灭这些这些家伙,用不了多久,这些人要么变成战俘,要么成为死人。”高象升道。“今日我急急赶来,却是郝仁派人送回来了急报。”
“郝仁打探到了什么?”
“曹煊追上了郝仁,从曹煊的口中,郝仁终于知道了朱友贞的打算!”高象升道:“拿下益州之后,朱友贞将自动去帝号,弃大梁,向广州方面称臣!”
李泽一楞,好半晌才点了点头:“朱友贞这家伙,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重回长安
匆匆数年,弹指一挥间。
上一次来长安的时候,大唐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天下虽然已经凌落不堪,但作为帝都的长安,却仍然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模样。当时车马过灞桥的时候,清清河水两岸,少男少女们纵情歌舞,踏春百姓笑意盎然的场景仍然在脑海之中浮现。
而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
积雪覆盖的两岸,残破的房屋比比皆是,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分,却看不到有一缕炊烟升起,狗不叫,鸡不鸣,天地之间,似乎只余下了风在啸叫,雪在飞舞。
整个长安似乎死了。
这便是第二次来到长安,李泽的第一感受。
策马立于灞桥之上,李泽久久无语。
他站在桥上,并没有第二个人敢踏上桥来,便连小皇帝的车驾,也远远地停在河岸的另一侧。
孤立长桥之上,寒风卷起外黑内红的披风,如同一副精美的山水人物画像定格在此。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李泽突然想起了这首词。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李泽方才长吁了一口气,一振马缰,径自下了桥。在他身后,无数的兵马立时便涌动了起来。紧随其后,源源不断地跟了上来。
直到看到长安城墙之上飘扬的大唐旗帜,看到那些手持兵戈肃立的麾下士卒,李泽这才觉得缓过了这口气,重新活了过来。
屠立春与王思礼原本想搞一场大型的欢迎仪式的,要在离城十里的所在盛迎李泽抵达长安,但这个方案直接被李泽否了。所以便只能在城门处,迎接李泽的到来。
对于屠立春与王思礼而言,今天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也是一个绝对会被写进史书的日子。想起十余年前,他们一个跟着李安国混着日子,一个跟着李泽在武邑这个小地方苦捱岁月,谁能想到十余年后,他们会站在这个地方呢?
那个时候的长安,对于他们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但现在,他们成为了这个宏伟大城的主人。
武邑现在的发展的确很不错,城池一年一年的在扩展,聚集的人口一年比一年在增多,但新兴的城市与长安这样的地方比起来,纵然规模上不见得小了,却总是觉得差了一些什么东西。这是历史的沉淀,不是其它任何东西所能够弥补的。
只有站在长安城中那宽阔的朱雀大道上的时候,他们二人方才觉得,他们是真的赢了。
所以这二人,纵然在寒风之中苦等了李泽许久,但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上,都觉得热乎乎的。
与这二人相比,另一个人,却觉得惶恐难安了。
曾经的大唐中书,曾经的大梁中书,汪书,此刻便是惊惧难安。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会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这些天来,他使出了自己的浑身解数,动员了自己所能动员的全部力量,帮着唐军维持长安城中的秩序,尽量地让破败的长安有一些崭新的气象,让混乱的长安变得平静,他想向李泽展现自己存在的价值。而夜深人静这时,却又还要搜肠刮肚地想着为怎样为自己过去这几年的行为来作一个辩护。
他早就不想什么公候万代,什么荣华富贵了,现在的他,只求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来,不被李泽秋后算帐变算是烧了高香了。
作为一个技术性的官僚,汪书的行政能力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当他想做事的时候,还是能做成事的。长安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平稳下来,虽然有着屠立春王思礼大军的威慑,但的确也得益于汪书的功劳。
屠立春王思礼两人打仗在行,对于怎么治理一个庞大的城市,那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城门口的人分成了两拨,一拨自然是屠立春和王思礼带着的军官们,另一拨则是由汪书带着的长安城中的旧有官吏以及那些世家,勋贵,商绅以及一些公认的年高德邵之人。
“来了来了!”人群之中有人低声呼叫了起来。
视野的尽头,大队车马滚滚而来,无数旗仗鲜明的士卒卫护于左右。马蹄声隆隆,一队队的骑兵骤然从队列之中跃出,向着城门处奔来,临近城门,一分为二,勒马肃立,当先一员大将一跃下马,急步上前,先向屠立春与王思礼二人抱拳为礼。
“屠大将军,王大将军,末将李澎参见!”
屠立春点了点头:“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李相安否?”
“李相安!”李澎笑着直起身子,扫了一眼汪书身后的那一大片人群,自从高密遇刺之后,李澎被李泌狠揍一顿,他现在是每每李泽到一个新地方,浑身的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来,看谁都似乎像是坏人。
“放心,内卫都有布置!”
知晓李澎的担心,屠立春低声道:“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经过再三核查检验的,便是军士,也不允许携带弓弩之类的武器。”
说话间,远处的车马已经到了跟前。最前面的,却是一架黑白相间的马车,内里装栽的自然便是太上皇李俨的灵柩。
而小皇帝李恪与宰相李泽则是一左一右,扶着车辕,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屠立春王思礼为首,城门口所有的人,全都跪了下来,便连城头之上的士卒,此刻也是单膝着地。
“众爱卿平身!”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强化培训,古川却是对这些套路已经很熟悉了,抬起一双红肿的双眼,看着众人,凄凄切切地道。
他这满脸的憔悴,红肿的双眼,自然不是他真的很伤心,任谁被人在眼睛之上抹了一把胡椒粉,都会变成这副模样的,而且一夜不睡地硬熬着,能不憔悴吗?
“谢万岁!”众人再叩了一个头,便站了起来。
反正嘛,谁都知道,皇帝只是一个傀儡,李相才是大头。
“陛下,您终于回来啦!”人群之中,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凄切的哭声,一个紫袍官员从屠立春和王思礼两人身后闪了出来,径直向前冲来,刚刚起步,便被一个箭步上前的李澎伸出了一只脚,绊了一个大马趴,跌在雪地之上。
李澎的一只手已经握上了刀柄。
他可不认识这个家伙,但马车一边站着李相呢!
倒在地上的官员也没有想着站起来,居然就这样四肢着地地爬了过去,一直爬到了马车边上,伸手抱住了马车的一个轮子,仰抬起头,脸上沾满了积雪,泥泞,污糟不堪的脸上泪流满面。
“陛下啊,您终于回来了,老臣该死啊!”
瞅着对方,李泽一时没有想起来这人是谁。
“李相,是汪书!”李泽身后的高象长低声说了一句。
原来是这个家伙啊!这反应,这神情,不愧是能屹立两朝不倒的元老级人物啊!李泽在心里腹绯了几句。
他对汪书没有多少好感。
当初他来长安的时候,田令孜是拿钱办事,极有信誉。陈笔是不拿钱不办事还给他找岔子,但都摆在明面之上。而且这两个人,最后一个跟着老皇帝跑了,一个为了老皇帝战死了。只有一个汪书,钱是收的,事是不办的,还暗底里给自己下绊子,最后也是晚节不保,成了朱温的臣子。
看着汪书扶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要昏厥过去了,李泽却只是冷眼旁观,他倒想看看,这只老狐狸还有什么花招能让他开开眼界。
李泽不作声,其它人包括小皇帝在内,自然也都沉默不语,于是城门口便只余下了汪书嘶哑的声音在哪里回荡。
汪书哭了半晌,这才发觉事情不对,咋没个人来劝我一声呢?咋没个人来拉我一把呢?
透过泪眼朦胧的双眼,偷偷地看了一眼小皇帝。
小皇帝面无表情。
再看看李泽。
李泽却是歪着头,一脸的玩味。
得,这就是要给自己难堪了。
心里有了明悟的汪书,立时便止住了哭声,转身,向着李泽大礼参拜。
“多亏李相力挽狂澜,这才有了陛下灵柩终得回长安。不枉罪臣这些年来忍辱负重,终于盼到了今天。”
看着匍匐在地上,以额着地,屁股撅得老高的汪书,李泽不仅仅咋舌。
脸皮果然比长安城的城墙还要厚实一些啊。
“这么说来,汪中书这些年来一直在大唐重归长安而努力罗?”他呵呵笑道。
“不错!”汪书直起身子,义正言辞地道:“当年田令孜远走,陈笔战死,汪书孤身一人,为了保全长安不受荼毒,只能以身祠虎,如今王师重归,汪某也终得保全长安未受逆贼荼毒,心愿已了。但老臣终究是臣节有亏,请陛下,李相治罪!”
李泽微微一笑,这才是戏肉嘛!
不过眼下,还真不是追究这家伙的罪责的时候,赵锡,勾荣,吴厚这些人的军队还要整编,城内这一大票的勋贵,世家,商绅,也都盯着眼睛看着,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以汪书为首的,都看着自己怎么对付汪书呢。
现在,稳定才是最重要的局面嘛。
至于其它,接下来,慢慢来,不着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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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九章:人手
随同李泽一起抵达长安的,自然不仅仅只有军队,事实上,整个武邑朝廷的绝大部分官员,都已经抵达了长安。这些人在进入长安之后,马上进入到了角色之中。让长安,这个原本大唐帝国的中枢迅速而高效地运作了起来。
朱友贞逃离的时候,只带走了完全为他所掌控且对他忠心耿耿的军队和其中的一小批人。绝大部分的大梁官员,都属于被抛弃的对象。而这些人中,又有绝大部分人,原本就是李俨时代的官员,与汪书一样,他们都属于背叛者。
现在,这些人都属于瑟瑟发抖的对象。
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但从历史上发生的每一次相同的这样的事情来看,清算是不可避免的。只是看程度的轻重,以及波及的范围。
“李相,我们需要官员,很多的官员,特别是需要大量的技术性的官员。”吏部尚书曹信,坐在李泽的左手边,道:“武邑抵达这里的,基本上都是各部各衙各司的主官,靠这些人,我们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而且在武邑,我们的官员一个人干着很多人的事情,这样的情况,实际上是不能持久的。”
“你是说,要起用长安原本的一部分官员?”李泽问道。
“我反对!”杨开道:“没有官员,我们可以从北地调,从武威书院中把那些还没有毕业的学生提前起用,让他们一边做官,一边完成学业。这些旧官员,跟我们的理念完全不符,起用他们,只会把我们这锅鲜汤里丢下一些老鼠屎,会把一整锅汤弄坏的。”
曹信不以为然:“我说的,是技术性的官员,而不是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李相,比方说太医局。我们武邑一直在进行医药方面的大改革,但一个成熟的医师,不是短时间内能培养起来的,这些年来我们如此努力,但也只是大规模地培养了一些具备基本素质的医师,简单的病自然是没有问题,但复杂的,就望洋兴叹了。但长安的太医局里,拥有着全大唐最好的医师,这些人,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呢?”
“金源找过你了?”李泽笑道。
“是,金源逐个拜访了太医局的几个主官,那些人,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说到这里,曹信突然笑了起来:“因为在太医局里,浪得虚名的,基本上都已经被砍了脑袋了。”
屋子里所有人都大笑了起来。
“李相,我们不需要过去的那些文官武将,因为这些,我们都能应对。但我们需要技术性的人才,比方说将作,织造,染色,车马,还比如说钦天监等等,但凡是属于技术性岗位的官员,我觉得都可以重新起用他们。”曹信道。
李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再者,各部各衙的那些基层文员,刀笔吏,捕快,衙役亦应当重新起用,不能总是让军队充斥在各衙门中做着这些事情,从长期来看,这是不行的。”曹信看了一眼另一侧的几员高级武官。
屠立春笑道:“我们的士兵亦正不耐烦做这些事情呢!如果有替代者,我们乐得抽身。”
武邑朝廷治下,有一条严厉的规矩,就那是军民分治,而现在,长安初下,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军队在代管,曹信所说的,也就是这一点。军队是暴力机关,他们信奉的是用武力解决一切,对于民政,他们缺乏相应的手段手腕,行事不免粗暴,短时间内对于秩序的维护和权威的树立是有好处的,但时间一长,必然会滋生很多事端。
“曹公与杨开所说的都有道理。”李泽思忖了一下道:“长安之中,原本吃朝廷薪饷的人就极多,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又都是最底层的那些吏员,将他们全开裁撤,的确对于稳定不利,更重要的是,这些人,也算不是叛逆者,只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不管是大唐也好,还是伪梁也罢,他们所做的事情,其实并无二致。”
曹信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所以吏部这边,该起用的,就起用吧。但是,对于起用的人的审查还是要有的,比方说鱼肉百姓有民愤的,比方说走关系托后门尸位素餐的,这些人坚决不能用。”李泽道。
“这个自然!”曹信道:“我准备先收拢,再审查,鉴察一批,上岗一批。至于太医局以及其他一些专业衙门,自然有主官去甄别,我认为,其中绝大部分这样的技术官僚,还是可用的。”
作为吏部主官,这些年来,曹信其实一直深受官员不足之苦。
李泽一直坚持用自己培养出来的官员,这些年来,武邑朝廷之中所任命的绝大部分官员,都是出自武威书院,以至于武威书院被人称作官员的摇篮,只要考进了这个书院,基本上就能进入官僚系统。
但武威书院的人也是有限的。
而李泽治下的区域,却越来越大。
东北被整个拿下之后,大量的武威学子背上了包裹往东北而去,现在又拿下了洛阳,长安,如果仍然坚持过去的策略的话,那么这些地方,只怕要失序了。总不能把武威书院那些刚刚入学的学子们也都抽来吧。
杨开沉默了片刻道:“用,我是不反对的,但我仍然坚持在起用他们之前,必须要先培训,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武邑的官儿该怎么当。这些基层官员是接触老百姓最多的,他们的表现,也直观地成为了我们的表现,如果他们仍然是老一套的话,那么我们与过去的朝廷又有什么分别呢?新朝廷,新气象,必须要让老百姓们感受到这一点。”
“杨开所说的这一点我赞同!”李泽:“必须要培训,白天上他们干活,晚上集中起来培训,学习我们的律法,学习我们的做事方式,培训的事情,便由监察院来负责吧。试用期限一个月,一个月后给我考试,同时与他们在工作之中的实践操作相结合,合格者,予以录用,并按照我们武邑的标准给他们放发俸初,享受相关福利,不合格者,裁撤。”
“李相放心,我一定会用心地去做这件事情。”杨开道:“阎王好见,小鬼儿难缠,这些人不整治好可不行。我还有一个建议,不知李相能否采纳?”
“你说!”李泽抬了抬手。
“这一次作战,我们的军队也蒙受了不少的损失,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义兴社员,我想将其中的一些受伤不适宜再上战场的人抽调过来,进入到这些底层官吏之中,这些人可以言传身教,我相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李泽看向屠立春王思礼等人。
对于将领来说,受了轻伤的士兵,一般而言都是军中很宝贵的财产,这些人伤好归队之后,绝大部分都会成为军中的骨干力量。正所谓人在军中,如果身上没有几道伤疤,那真是说话的声音都要小上几分的。
果然不出李泽所料,屠立春与王思礼等人都只是干笑了几声,左望望右瞧瞧之后,屠立春道:“我们尽量抽调,让那些不适宜再上战场的人过来,不过这些人,只怕缺胳膊少腿儿的有碍观瞻了,曹吏部这边没有意见?”
杨开肃然道:“这些人都是有功之臣,即便缺胳膊少腿儿了,也不是不能办事,曹吏部您说是吗?”
曹信无奈地点头。
他能不点头嘛,要是不点头,可立马就得罪了杨开与屠立春等所有人了。对于屠立春等人来说,能够给这些伤员们安排一个妥善的去处,于军中士气也是极好的。
“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办吧,尽快地让长安恢复到正常的运转当中。”李泽道。“漕运这边已经恢复了吗?”
工部郭奉孝点头道:“漕运河道都已经疏通了,但物资的调配还需要时间,估计十天之后,第一批物资会抵达长安。”
“如今陆路运输艰难,漕运这边,要加大力度。”李泽叮嘱道:“长安这边,暂时由军中的存粮支应,但这也撑不了多少天。只有物资进来了,才能稳定人心,只有人心定了,接下来我们才好做其他的事情。户部这边要想办法从各地调集钱粮支应眼下的局面。”
夏荷道:“这些事情已经都在办了。不少的商人已经筹粮向洛阳进发,不过粮价上涨是必然的,不少商人向商务司提出了在我们审核的最高标准之上再上浮一到两成,因为这时节因为运输,人力等成本的上升,使得他们毫无赚头。”
“可以!”李泽当即允准。“不能用我们北地的价格标准来衡量长安这里的物价,上涨一到两成,我认为并不过分。如果不让别人有赚头,以后想让人做事,那就难了。”
“如果允许他们上涨价格的话,那么我这里就没有问题了。”夏荷道。
第一千零二十章:秋后算帐
众人计较了一阵子如何让长安恢复他的政治中心的功能之后,曹信、夏荷以及一众武将便匆匆离去,屋子里顷刻之间便少了一半人去。
“恢复秩序的同时,秋后算帐那也是必须的。”李泽看向淳于越道:“否则,不足以漳显朝廷的正当性。那些投靠了伪梁并给大唐造成了实际损害的人,必须要受到惩罚。在这件事上,淳于尚书有什么要说的?”
淳于越抚着胡须,沉吟道:“李相,大唐剿灭伪梁,收复旧都,惩治这些背叛者,自然是应当应份的。就像东北张仲武之叛乱,纵然李相对张仲武极为欣赏,最后不也是将其处死了吗?但是长安这里,还是要分几种情况的。”
“详细说一说。”
“第一种,是伪梁的官员,他们自然是没得说的。现在都已经下到了狱中。第二种,则是原本是大唐的官员,后来投降了伪梁的,第三种则是先前曹吏部提到的底层捕快,吏员,这些人是直接的行事者,也是老百姓仇视的对象。第四种就较为麻烦了,像汪书这一类的官员,说起来也是立了功的。”淳于越道。
李泽呵呵一笑,“把握一条原则,那就是对我们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先从底层开始,杨开他们不是马上就要开始对基层的官吏开始甄别了吗?先搞定了这些人,让秩序正常地运转起来。一级一级,有序进行,最后,再动那些不好动的人。”
“您是说像汪书这样的人,最终也还是要惩治的是吗?”
“不然呢?”李泽寒着脸道:“想做墙上的草,风吹两面倒,一旦见事不妙,立刻就反了旧主,毫无立场可言,这样的人,我们岂能留用。只不过现在还需要他们,便只能先忍着恶心用着再说。”
淳于越点了点头。
“以汪书为代表的人,其实不少,特别是像赵锡,勾荣,吴厚这些人,手中还握有兵权,对他们就必须要更慎重了。”
“首先要整编他们的军队。”李泽道:“高象升说过,这些神策军,根本就不能用了。但想要整顿军队,却又要先安置这些人,否则极易生乱,虽然不怕,但终究是麻烦。所以,把这几武将,先升一升吧。袭击曹震,夺其粮草,逼走曹煊,保存长安,的确是有功劳的。赵锡调到兵部任职,勾荣去沧州,吴厚去山东,先把他们与他们的军队分开。等他们走了,再开始一部一部遣散他们的军队。等到这些军队都被分散安置完毕了,再来说他们的事情。而把他们处理完毕了,最后再来说汪书的事情。”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虽然慢,但却不会出乱子。”淳于越连连点头:“李相,还有那些勋贵人家呢?”
“勋贵人家?”李泽突然笑了起来:“你可知道,这些天来有不少人递折子进宫求见皇帝和太后吗?”
淳于越翻了翻眼睛。
这个时候去求见皇帝和太后,可见这些人家,当真是没眼色到了极致。
“这些人,都是当初与朱氏勾结,引梁军入长安的那批人,真正的那些干净的人家,早在当年就被朱温驱逐到我们那边去了。”李泽道:“现在这些狗东西,不想着如何赎罪,居然还想着保全他们的家财,嘿嘿,说什么他们是有功的,和汪书一样,留下来委屈求全是为了保证长安无恙,宗庙无恙,淳于,无耻的人我见多,但像这样无耻的,却仍然是世所罕见。”
“这些人真是井底之蛙啊,难道不知我们现在的国策吗?那些从武邑归来的人,便没有跟他们讲一讲我们的政策?”淳于越有些难以理解这些人的思路。
“这两拨人,已经形同陌路甚至是仇人了。当年只怕这些投奔朱温的人,也没少对他们落进下石吧。所以现在,你觉得他们会帮助这些人吗?他们恨不得这些家伙都去死。”李泽道:“那些被朱温驱逐到我们那边去的人,已经适应了我们哪边的政策,绝大部分现在都过得极好,而我们早前也跟他们说过如何处分他们在关中这边的财产。土地他们是别想了,在北地,我们已经分给了他们土地,但是他们的房产这些东西,我们是会发还的。”
一边的陈文亮接过话头道:“我们这边大体地查了查,这些人家,在关中拥有大量的土地。如今这些土地也还实际控制在他们的手中。”
“他们就没有交出来的意思?”
“自然没有!”李泽道:“所以你这边对这些人要加大力度,调查他们的劣迹,一家家一户户的给我清查出去。该杀的杀,该抄没的抄没,现在朝廷基本上清洁光溜了,别的地方弄不到钱了,便只能在土地之上想想办法。”
“明白了。”淳于越道:“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件事情,有需要的地方直接与内卫联系,他们会提供你想要的东西。”李泽指了指一边的高象升与田波。
“有劳二位!”淳于越笑道。
二人欠欠身子:“淳于尚书尽管吩咐就是。”
眼看着淳于越告辞离去,工部郭奉孝这才站了起来,拱手道:“李相,我要钱。”
李泽失笑道:“知道你要钱,可是现在我没有钱。”
“李相,关中道路年久失修,水利废驰,眼下正是利用大量闲散人力来大力整修的时候,按照我们过去整理地方的经验,此时大量投入,虽然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但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能回笼的。而且对于民生稳定,地方治安,都是极有好处的。”郭奉孝道:“我当然知道朝廷财政紧张,但挤一挤,总是能挤出来的。”
说到钱,李泽就很头痛了。
“这件事,你去找夏荷。”
“您发了话,夏尚书自然就会替我想办法,您要是不发话,夏尚书就会顾左右而言他,我可是知道,夏尚书手中每年都会摁一笔特别款项的。”郭奉孝道。
“工部就没有小金库?”李泽哼了一声:“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夏荷手里摁的那一笔特别款项是应对不时之需的,一般情况之下是绝不能动用的。”
郭奉孝有些尴尬地道:“有自然是有一点的,但杯水车薪啊!”
“先用着吧。”李泽挥了挥手:“等一等淳于越那边的消息,一旦大量土地被收回,我们就可以发售,然后便可以回笼一笔资金了。再说了,哪些勋贵,富豪,世家虽然被朱友贞抢劫了一次,但狡兔三窟,他们肯定还藏了不少的好东西,我相信淳于越和高象升他们能很快弄到不少我们需要的东西的。”
“那就好,那就好。”郭奉孝这才心满意足:“工部这边组织的人手,已经在开始勘察,进行前期准备工作了。接下来我们先动起来,先整修长安周边,等资金一到位,我们便可以开始向周边府县扩散。等到明年开春,我们至少将长安周边的道路,水利先完善起来。”
郭奉孝满意地离去。
“一个个都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啊!”李泽看着他的背影,不满地道:“我又不是财神爷,能变出钱来!”
“李相,其实马上就会有一大笔钱入帐了。”一边的陈文亮笑嘻嘻地道。
“哪里有钱?”
“我们的三支船队已经回来了。消息是今天刚刚送到的,这一次的收获,却是被以往要更大一些。”陈文亮道:“金世仁哪边收获稳定,而金满堂这一次终于找到了您说的欧罗巴,哪里,可是真正的人傻钱多。”
“金满堂回来了?”李泽顿时双眼放亮。说起来金满堂这一走,便又是一年多,他都快忘了这个财主了。
“他找到了欧罗巴。”陈文亮从一堆文书之中翻出来了一份,递给了李泽。
李泽大喜过望,金满堂真是他的福星啊,每当他穷困潦倒的时候,这位财神爷都会适时的出现。
急不可待地打开了文书,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遍,李泽已是笑容满面。
钱啊钱,他终于又可以手头宽裕一阵子了。
“多少?”章回探过了脑袋:“整个船队净收益三百万银元,金满堂是去抢劫了吗?”
“跟抢劫也差不多。”李泽大笑:“一条新航线,便代表着源源不绝的财富。我们这里的东西运过去,那就是暴利。”
“这么说来,我也得伸手向李相要点钱了。”章回笑咪咪地道:“先前都没好意思说。国子监我去看了,破败不堪啊,但地方真是好地方,李相,我要不要多的,只要十万银元,我要把国子监整修一新,早先不是说要把政经学院从武威书院里分离出来吗?这个冬天,我就能把他整理好,我也不需要你多派人手,只需要工部给我几位大匠,然后我让那些学生自己来动手。”
“给!”有了大笔收入,李泽顿时也豪气了起来。“不过这件事,大家先不要声张,不然郭奉孝之流的家伙,便又要收缠上来了。”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最后一面
古川站在高高的露台之上,俯览着前面灯火辉煌的皇城。
他所在的位置,是整个长安最为尊贵的地方。
但是只有这个帝国最为尊贵的人才能站在这里俯览整个长安。
古川当然知道这个人不是自己。
虽然现在自己站在这个地方。
最尊贵的那个人现在正在哪灯火辉煌的地方,泰然自若地指挥着他那一个个的如狼似虎的部下,将他的意志,他的力量,投射到整个大唐的每一个角落。
而自己,只不过是这片辉煌之下的一小片阴影。
相比起皇城的灯火璀璨,宫内内却是一片黑暗,仅仅有两片地方有着稀疏的灯光,一片是自己这里,还有另一处,便是太后郑氏所住的地方。
昔日热闹无比的宫城,如今冷清的如同深山野岭一般。
“陛下,外面寒气重,站得太久了,容易生病,还是请陛下回屋吧!”身后传来了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
古川回过头,看到一个女官正站在离自己不远处,叉手而立,身体微躬,礼节无可挑剔,但看着他的眼神里,却殊无尊重之意。
当然不会有尊重的意思。
因为对方知道自己是一个假货。
宫里有不少的太监宫女,都是以前遗留下来的,但自己贴身的那些,能自由进出这间宫殿的人,却都是从武邑跟着自己一起过来的。
“我不是什么娇贵的人,以前,我是一个苦人家的孩子。什么样的天气也得出去干活。”古川伸出了手,道:“你瞧瞧上面的这些茧子。所以啊,这天气再冷,我也是不怕的。”
女官抬起头,“卑职拿过来的那些药水,只要坚持泡,再泡上一段时间,这些茧子就会消失了,以后您的这双手,再也看不出来任何辛苦劳作的痕迹。”
“你们很厉害,比广州那边的人要厉害得多!”古川由衷地道。
女官嘴角向上牵出一个孤度,有些不屑一顾地道:“术业有专攻,我们是专业的。他们算什么,就算是做假,我们也要当成真的来做,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不会留给别人。”
“可假的就是假的,只要是假的,总是有破绽的。不是说雁过留痕,人过留声吗?”古川道。
“破绽当然是会有的,但只要不让人发现破绽,那破绽也就不成其为破绽了吗?”女官淡淡地道。
“可我这个人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破绽。”古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以后当我没用的时候,我这个人也会消失吗?”
女官皱起了眉头:“你想得太多了。”
“不能不想啊!”古川低声道:“虽然李相承诺会让我活得很好,可是大人物的承诺,永远是不可信的。就像广州的那些人,明明承诺会让我的父母过上最好的日子,可最后,却杀了他们。”
“李相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女官有些恙怒了:“李相要么不承诺,承诺了,就一定会兑现。”
“或者对你们来说是这样。”古川道:“但我也无所谓了,只要李相能帮我帮了那血海深仇,死也就死了。”
“我劝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这样过得更快一些。”女官盯着他,道。
“本来我是不会想这么多的,可是你们一直让我读书,教我这,教我哪,倒是让我明白了不少事情。”古川道:“其实,我学这些有用吗?”
“当然有用。”女官道。“不说这些了,屋里已经准备好了宵夜,陛下用一些吧。”
“一起吃吧!”古川道。“而且,你也别老是陛下陛下的叫我了,你明明知道我是一个假的,我叫古川,私下里,你就叫我古川吧。”
“这可不行,一些事情很容易养成习惯,一旦形成习惯,指不定在什么不经意的时候就露出了马脚。”女官摇头道。
古川摇了摇头:“你所说的专业,是吧?”
“差不多!”
“看来我也真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皇帝才行啊!”古川道:“这么说起来,你我算不算是同僚呢?”
女官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还真算是同僚。
高象升向前跨出了一步,就是那么一步,他就从辉煌的所在,到了一片阴影之中。回望着身后那一片灯光和灯光之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再看看冷清的宫城,他暗叹了一声,迈步向内走去。
宫城的守卫,自然是认得高象升的。
他的那张脸,便是自然而然的通行证。在外面,高象升自然是蒙着脸的,但进到了这里,他却是取下了蒙面巾,那张脸,对于他来说,便是勋功章。
宫城的守卫躬身向他行礼,他点了点头,大步走了进去。
轻轻地走进了宫殿的大门,厚厚的地毯让他的脚步之声几无可闻,站在一根柱子之后,他默默地看着那个正在女官的服侍之下吃着宵夜的年轻人。
果然是极像。
高象升再度轻叹了一声。
眼下这个是假的,广州那个才是真的,但对于他而言,却是只能将眼前这个当成是真的。这让他心里对死去的李俨极为愧疚。
“陛下,不是臣昧了良心,如果太子他能够安心地呆在武邑,臣不管怎么样,也要保全他的一条性命。可是现在,他去了广州。殿下不明白了,大唐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管他去了哪里,都摆脱不了傀儡的命运。时也,势力,不以人力为转移。臣也曾努力过了,但终究是拗不过大势。”
他拭了拭眼角的泪花。
“李相说得对,这天下,终究还是以民为重的。臣不想再看到天下生灵荼炭,不想再看到兵戈交加,不想再看到妻离子散,我只想看到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而这一切,只有李相可以做到。”
“公孙老儿说得没错。这个时代选择了李相,而李相也会带着我们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时代。这段时间里,我读了李相的民族论,国家论,我觉得有一双手拨开了我眼前的迷雾,我也有了新的奋斗目标。”
“相比于一家一姓之天下,天下人的天下,显然是更好的一个选择。”
“我会为了这个目标,去奋斗。”
“直到死去。”
“大唐不会死!”
“大唐一直会在!”
“即便将来李相登上了皇位,但他亦是继承大唐,他是秦王的后裔不是吗?”
“所以,您将会永远在宗庙之中享受香火。”
今天,李泽与他进行了一场坦承的谈话。
李泽希望高象升留下来主掌内卫,田波则是另有安排。但高象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一提议,对于他而言,长安是一个伤心地,长安会让他睹物思人,睹物伤情。以前呆在这里,是为了将自己心目中的这块神圣的地方,从伪梁的手里夺回来。
这不仅仅是家恨,更是国仇。
而现在,大唐朝廷重回长安,他就一刻也不想再留下了。
他要去益州。
他要去将伪梁的余孽彻底打倒。
这算是他为酬谢李俨对他的信任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高象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女官抬头看见高象升,微微一愕,躬身行了一礼。
“高将军!”
“你下去吧,我与陛下有些事情说!”高象升道。
“是!”女官转身,走出了房间。
高象升目不转睛地看着古川。
古川是第一次看到高象升,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却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必然不同寻常,要知道,自己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像这样私下里见过任何一个大唐朝廷的高官。而这个人,却能堂而皇之的一个人走到自己的面前。
他正襟危坐地看着这个人。
“陛下,我叫高象升,以前是大唐监门卫的中郎将,现在,则是大唐内卫的副统领!”高象升道。
古川马上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高象升看着古川,聊天一般地开始讲起了过去李俨,李恪的一些事情。很多事情,都是李俨的一些比较隐秘的事情,也有李恪幼年时候的一些趣事。
高象升慢慢地讲着,古川则聚精会神地听着。
不知不觉,便是一个时辰的时间悄然流逝。
“陛下,这些事情,您一定要记清楚。”高象升道:“您的事情,知道最终真相的人,并不多。而接下来的日子里,还会有不少的人会来拜见您,这些人有远枝的宗室,有流落到北地的勋贵,陛下万不可在这些人面前露出马脚。”
“我会牢牢的记着的。”古川认真地道。
高象升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大步向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小人物的日子(上)
徐泫坐在屋中,长吁短叹。
已是时近正午了,但他家的大门依然紧闭着。
徐泫的家在长安亦算是一个小康之家,而这,得益于徐泫长安县副捕头的身份。因为这个身份,这些年来,他也积攒了小小的一份家财。
但这个身份,却让他现在惶恐不已。
身为捕头,这几年来,他参与了不少抓捕唐人谍探的行动,更重要是,当初在梁军入长安的初期,不少的大唐勋贵因为不肯屈服参与或明或暗的反抗而被抓捕时,他也都有参与。这些人,最后都被撵去了北地。
但现在,这些人回来了。
就是前几天,长安县捕头的家被砸了。因为当年曾经被迫害的某些人的儿子在北地参加了唐军,现在已经是一名校尉军官,回来之后找上门去,当场便将那副捕头殴伤,最后还将他拖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徐泫不知道这样的噩运什么时候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爹,我饿!”两个孩子,大一些的十来岁,已经懂事了,默默地坐在一侧,另一个却只有五岁,还是懵懂的年纪,此刻抱着徐泫的膝头,泫然欲泣。
家里没粮了。
城里有赈济的粥棚,但徐泫不敢去领。
“大郎,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头,不过是奉命行事,也怪不到你头上吧?”妻子田氏愁容满面,但两个孩子挨饿,却也由不得她不说话。
“你知道什么?我做这个副捕头,这些年来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现在只怕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陈久就是一个例子。”
“你怎么能和那陈久比,他都心黑啊!”田氏不满地道:“人家做捕头,家财万贯,你呢,就这么一个小院还是公爹留下来的。”
“这些年来,我也在城外置了一个小庄子,几十亩地。”徐泫怒道:“你以为凭我的那点薪饷能做到这些吗?别人要抓你的小辫子了,随时可以一抓一大把。你可知道这几年来,我亲手抓捕的北方的探子就有十几个,还有那些走私北地物资的商人,现在这些人都扬眉吐气了,能不找我报仇?那些人被抓到之后的下场,可都是惨得很。”
田氏顿时也不吭声了。
半晌才道:“可这样躲着,就能躲过去吗?”
徐泫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收拾收拾,回娘家去,我听说唐人的军纪还是不错的,断不至于欺负你们孤儿寡母的。”
“我不回去,你也知道嫂嫂是个势利的,以前有你,她对我们是巴结有加,这一次我去借点粮食,她就冷嘲热讽的。”田氏顿时哭了起来。
“那也总比在家里受我连累的好。被人嘲讽几句又死不了人。”徐泫颓然道。
田氏一哭,娃娃们顿时也哭了起来。
徐泫心烦意乱。
咣咣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徐泫整个人顿时一僵,田氏也当即捂住了嘴巴,一把将哭泣的老幺抓到怀里,惊恐万分地看着徐泫。
该来的都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徐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向外面,手碰到门栓上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老婆,再看一看倚着门框的大儿子,眼眶一红,却终是回过头去,拉开了大门。
外头站着四五个士兵。
为首一人看了一此徐泫,道:“长安县副捕头徐泫?”
“在下正是!”心头一跳,徐泫还是点了点头。
“跟我们走吧!”军士沉声道。
“军爷,能否让我与家人交待几句?”徐泫道。
“有什么好交待的,我们还要去找其他人呢!”军士道。
徐泫不敢争辩,这几个士兵没有进屋,看起来也还和善,要是惹怒了他们,只怕家人要遭殃,陈久的例子摆在那里呢!
“好,我这便跟军爷去!”徐泫跨出房门。
军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道:“你的公服呢?佩刀呢?腰牌呢?”
徐泫一怔,半晌才道:“再屋里头。”
“穿戴整齐,快一点。”军士道。
徐泫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赶紧回到了屋里,一边穿着这些他现在恨不得扔掉的身份的身征,一边对紧跟进来的田氏道:“我走之后,你马上去你兄长家,床下小箱子里,还藏有五十两银子,你拿着紧要是再用,以后,以后你照顾好我两个娃娃,就算是要改嫁也是可以的,只是别让我娃娃改姓。”
田氏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穿戴完毕,徐泫抹了一把眼泪,亲了亲小儿子,又抱抱了大儿子,在外头兵士一迭声的摧促之中,走了出去。
一路之上,这几个兵士又寻着了好几个捕快,却都是他以前的属下,此刻却都是一个个面露惊慌之色。
长安县衙,这个徐泫以前最熟悉的地方,现在看起来却是极陌生了。衙门里进进出出的,不再是以前熟悉的那些人,更多的是军士。
“县尊,长安副捕头徐泫及其下属七名捕快,都已经带回来了,还有八人没有找到踪迹!”为首的兵士抱拳向堂上坐着的一人拱手道。
“有劳!”
军士离开了大堂,徐泫等人垂首站在大堂之上,却是连头也不敢抬。
“徐泫,你还认得我吗?”堂上那个被称做县尊的人问道。
徐泫抬头,看着堂上的县尊,很年轻,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此时穿着一身青色官袍坐在大案之后,正盯着徐泫,但徐泫却着实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了。
“永济候府你还记得吗?”
徐泫的冷汗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永济候府被抄家,他参与了的。当时便是长安县令带着他与陈久一行人前去的。
“你,你是......”
“我是永济候的次子冯瑛。”堂上县令道。
徐泫两腿一软,卟嗵一声跪了下来。
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当年自己抄了永济候的家,将永济候一家都逮进了大牢,家产充了公,后来永济候及其长子都被判了斩刑,而剩余的人,听说最后都被拿去与北地作了交换,现在,冤家回来报仇了。
“少候爷,当年我也是奉命行事的。”他颤声道。
“没什么少候爷。叫我县尊!”冯瑛轻叹了一口气,却是从堂上走了下来,将徐泫扶了起来:“当年永济候府遭难的时候,我年纪还小,但却仍然记得你的模样。”
徐泫两腿不停地打着摆子:“县尊,小人从来没有作过恶。”
“我知道。当年有些人欲对我家女眷轻薄,便是你制止了的,为此,你还与另一个人当场吵了起来。那个人我也记得,叫陈久。”冯瑛道:“此人被打断了腿,现在就在长安县大牢里关着呢。”
徐泫眨巴着眼睛看着对方,这些事情,他是真想不起来了,但听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自己绝处逢生了?
“今日叫你过来,却是与你有事说!”冯瑛看着对方道:“大唐重回长安,这长安的各级官衙,却几乎完全废驰了,我添为这长安县令,手下捕头,衙役,却是一个也没有回来。所以只能派军士去寻你们回来做事。”
徐泫呆住了,半晌才道:“我们,做事?县尊不是要追究我们的罪责吗?”
冯瑛呵呵一笑:“我们也不是瞎找的,总是查探了一番的,你徐泫,还有堂中的这几个,虽然有些小劣迹,但总体上来说,却也还算过得去,没有大恶。现在用人之际,过往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便到此为止,从今日起,仍然回县衙来做事吧。”
徐泫以及另外几个捕快,一时之间都是有些恍若在梦中。
“徐泫你便暂代长安县总捕头,接下来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你们这点子人手肯定是不够的,你对长安县是很熟悉的,所以接下来,把人手充裕起来,当然,必须要干净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但没有追究,还升官了吗?
徐泫吞了一口唾沫。
“还有,这长安县的六房主管,,也都跑得一个不剩,你都给我寻回来,找不到主管的,把原来的吏员找回来也行。”冯瑛接着道。
“是,属下尊命!”徐泫此时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一时之间,不由得神清气爽,看来当初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却换来了今日的福报啊。
“再者,接下来一段时间,白日里,你们要跟着本官做事,晚上,你们也要住在县衙里,有专人对你们进行培训,现在的大唐,不是过去的大梁,也不是过去的大唐,规矩不一样了,你们要好生学习,否则再触犯了规矩,那就不能善了了。”冯瑛道。
“是,属下这就去寻人。”
“快去吧,我希望明天我能看到这个县衙里捕快,衙役,六房都充实起来,这就是交给你徐泫的第一个任务。”冯瑛挥了挥手。
走出县衙大门,徐泫看着仍然灰蒙蒙的天空,却是感觉得一阵阵的神清气爽。
“哥儿几个,你们先去联络过去的兄弟,我得回家一趟,跟婆娘说一声。”徐泫道。
“是,捕头!”
徐泫迈开双腿,一溜烟儿地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家门口,田氏抱着一个,拉着一个,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裹,正哭哭啼啼的锁门准备离去。
“娘子,我回来了,我升官儿了,我没事儿了!”徐泫大呼小叫地,惹得周围的邻居一个个从门后,窗后探出脑袋看向这一家子。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小人物的日子(下)
一家人就在大街之上喜极而泣。
大悲大喜之下,田氏已是软得跟面条一样,竟然是连迈步也难了。徐泫扶着妻子,拖着娃娃,一步一挪地回到了家中,看到家里的一桌一凳,眼泪竟是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饿,爹爹”小儿子稚气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本来瘫坐在椅子上的田氏听到儿子的声音,倒是立即站了起来,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来,看着徐泫,“你就没有带点粮食回来吗?别处没有,衙门里总是有的。”
徐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当时光顾着欢喜了,那里想得了这么多?再说了,刚刚被重新启用,我就找县尊借粮食,这怎么也开不了口啊!”
田氏叹了一口气,“那我就找兄长借一借看,他家里,总是还有一点的。”
“不许去!”徐泫怒道:“我落难的时候,他们不但不看着亲戚的份儿上拉一把,反而冷嘲热讽,现在我爬出来了,就更用不着他们了。”
“那是嫂子。”田氏低声道:“再说了,现在拿着钱也是买不着粮食的,不去相借,还能如何?”
徐泫冷笑着道:“现在我就去借,以前借不到,现在肯定能借得到。再说了,我听衙门里的人说了,隔几天,马上就会有第一批粮食入长安,到时候,每家每户都可以凭户藉买到的,只要捱过这两天,自然就好了。”
说着话,徐泫便往外走。
刚刚走到小院门口,外头却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拉开门,徐泫有些愕然地看着外头穿着一身神策军军服的人。
“贺兄,你怎么回来了?”
来人是同一个街坊的邻居贺沧。与徐泫一样,也是吃官饭的,在神策军吴厚麾下,为致果校尉,不常回家,与徐泫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
“我今天刚刚请了假回家来看看,听到了你家的事情。”贺沧举起了手中的一个小口袋:“听说你家从昨天开始都没冒过烟儿了,所以给你拿了一点儿粮食过来。”
“这,这怎么好意思?你家粮食也没多少吧?”徐泫不好意思地说着,手却很实诚地伸了出去,接过了小口袋,粮食不多,大概两三斤的样子,但对于他们家来说,的确是急需之物。
“是不多!”贺沧坦然道:“不过我在军中,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门路,能弄到一些。”
徐泫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贺沧的所谓能弄到一些,自然是喝兵血。
“贺兄,进来说话吧!”徐泫侧身相让,请贺沧进屋。作为一名捕快头子,徐泫自然也是人精儿,知道贺沧必然是有事上门。否则两人过往并没有什么交情,凭什么就送珍贵的粮食过来?瞧瞧自己的大舅哥,在这个时刻,不就是自扫门前雪了吗?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熬点粥给孩子们压一压!”将米袋子递给了田氏,“弄点茶水过来,我和贺兄有话说。”
看到这一小袋粮食,田氏红肿的眼睛顿时笑咪成了一条缝,连连点头,抱着米袋子便往后厨去,两个孩子也紧紧地跟了过去。
“贺兄,坐。”请了贺沧坐下,徐贺单刀直入:“贺兄,不知有什么事情能让贺兄登门,不瞒你说,我身上还有县尊布置的公务,不能在家里久待,贺兄有话,不妨直说。”
“徐兄爽快。”贺沧笑道:“那我就直说了,贺兄原来是长安县的副捕头,刚刚听说你升官了,那是升成捕头了?”
徐泫点了点头。
“贺某接下来想在徐兄这里谋个差事!”贺沧拱手道。
徐泫一愕:“贺兄,你没有搞错吧?你在神策军中为致果校尉,怎么会屈尊来长安县当一个小小的捕头?”
贺沧叹道:“只怕这个致果校尉马上就要当不成了。”
“这是如何说?”徐泫感兴趣地问道。
“经前在神策军中时,有一个认识的同伴,不过多年以前,他被选召进了右千牛卫。”贺沧道。
“右千牛卫,那他岂不是发达了?”徐泫两眼一亮。右千牛卫,当年可是李泽在长安亲手组建的,后来又随着李泽的夫人柳如烟一路保护着皇帝杀到了武邑。那时候的右千牛卫,只要能活到现在的,当然是发达了。
“是发达了,现在是振武校尉。”贺沧低声道。
“有了这个门路,贺兄还何必舍近求远?”徐泫不解地道。
贺沧摇了摇头:“唐军跟我们不太一样。从他哪里,我知道了一些消息,虽然说得很模糊,但我却是听出来了,我们的饭碗怕是保不住了。大概是看在当年的那点情份上,他暗示我要早做打算。”
徐泫顿时一惊。
“你们要被解散?”
“恐怕是这样的。”贺沧道:“昨天我们刚刚听到消息,说是吴厚将军被调到山东去任职了,这肯定是朝廷的第一步。”
“你们全军有一万多人呢,全都解散?”徐泫惊问道。
“不太清楚。”贺沧道:“不过这些日子,我也看了唐军,说句丧气话,跟人家一比,我们的确是差得太远,也难怪人家瞧不上我们。那些大官儿们,朝廷肯定会安排一个出路,我们这样的,只怕就是领点儿遣散费打包回家了。”
徐泫点了点头。
唐军的规矩,这些天他也看到了。
数万大军进了长安,但什么是秋毫无范,他是真正见识过了。比起贺沧他们所属的神策军的军纪而言,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在街上但凡看到三人以上的唐军,必然是横成排,竖成队,绝对看不到军容散乱的家伙。
而且他还看到过穿着黑制服的唐军,听说这些人,就是专门纠察唐军军纪的,一旦被他们抓到,轻则打板子,重则掉脑壳。
“徐兄你也知道,我从十六岁就去当兵了,一干便是十几年,除了当兵,竟是啥也不会干。这一回要是真把我从军队之中开销了,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总不能坐吃山空。听说徐兄你升了职,便寻思着在你这里来谋个差事。干别的不行,我只剩下一把子力气了,抓抓盗匪小贼什么的,那是不在话下。”
听到这里,徐泫不由砰然心动。
刚刚县尊冯瑛不正是要他迅速地将捕快的班子重新组建起来吗?这一段时间以来,自己手下的捕快星散,而陈久和他的手下,当年结怨太多,只怕这一次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县衙里差人是肯定的。如果贺沧这样的人加入进来,倒的确可以增加实力,他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军官了,有力气,有武艺,对付小贼那的确是手拿把攥的。
不过这样的兵头儿,却也是不好管的。
他有些踌躇地道:“贺兄,说实话这倒不算什么大事,而且现在衙门里头也的确差人,但是现在不同过往,规矩可是变了,县尊刚刚还跟我说过,接下来的每晚,我们都要去重新学习培训学规矩呢!”
响鼓不用重捶,贺沧抱拳道:“徐兄尽管放心,要是能在你这里谋个职位,我呢,以后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捕快,绝不敢有丝毫违规逾矩之处。唐人的规矩森严,我是知道的。”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陈久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他被过去的仇家上门寻仇。”
“那个人是唐军的一名军官。”贺沧道:“我碰到的那个朋友,就是要去营救这个军官才意外碰上我的。那军官揍了陈久之后,便被他们的监察逮走了。”
“打人的军官被抓起来了?”
贺沧点头道:“我那个朋友跟其交情不错,当时是愁眉不展,他就是进城去寻他们大将军去说情的,听他那口气,那打人的军官,不但要被一撸到底,大概率还要军藉要不保!”
徐泫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唐军哪里这么严重?
“我们现在正在学习唐军的军规,厚厚的一本书。”贺沧苦笑道:“由此而及彼,像我们神策军这样的,接下来肯定是要被裁撤的,我的提前来寻个门路啊!”
徐泫点了点头:“贺兄退下来后,如果没处可去,自可来寻我,我们现在对于贺兄这样有本事的人,还是很欢迎的。”
“如此,那便多谢了!”贺沧大喜道:“回去之后我便向上面申请,我想现在这个状况,上头只怕巴不得我们这些人自谋出路。”
屋内传来的粥的香气,贺沧起身告辞,在徐泫这里找好了后路,他要赶着回去申请退役,可以看得出来,徐泫这里的确差人,但来得晚了,只怕便没有好位置了。接下来,像他这样的人,肯定是不会少的。
送走了贺沧,徐泫匆匆地喝了一碗粥,看着还在舔碗的两个儿子道:“晚上别等我了,我在衙门里还有公务。恐怕会回来得很晚,晚饭,做顿干的给孩儿们吃,以后,日子会好过起来的。”
田氏点了点头。
“那我等你回来。”
“先睡吧,没事的。”徐泫笑着摸了摸妻子的头,“你男人这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有眼睛呢!”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逃跑狂潮
贺沧赶回到军营的时候,正好是开晚饭的时间点。
唐军是一日三餐制,但他们这支神策军却仍然是一日两餐。
虽然现在长安粮食奇缺,九成九的长安人,每天都靠着喝稀粥渡日,但军队,却仍然保证了基本的食物供给。
只不过一天两顿之中,连早带中的那一顿,是实打实的馒头包子,而晚上,则变成了其它的杂粮而已。
像今天,便是一人两个红薯,外加巴掌大的一块肥猪肉。
红薯对于长期驻扎在关中的这支神策军来说,还是新鲜东西,这种新引进的物种,如今刚刚在北地普及开来,而因为伪梁与大唐的对峙,这种能极大缓解粮食紧张局面的好玩意儿,自然是被严格限制的。他们以前见到的,更多的是这种新物种的一些衍生产品,比方说粉条。
而肥猪肉自然也不是新鲜的,而是腌制品。北地除了农家自养之外,还采用了集中式的养殖方法,每年的猪肉产出量极大。其中相当一部分,被制作成了腊肉。
当然,北地的腊肉也有它的独特之处,就是并不腥。因为海外贸易的大发展,香料之类的东西价格每年都在下降,这使得北地在制作腊肉的时候,可以使用这些在关中还算是奢侈品的香料来腌制,这就让这些肥猪肉也显得鲜嫩可口了。
对于这些神策军来说,这两样东西都是好东西啊。红薯新鲜,以前没吃过。而肥肉,对于他们这些以前吃肉也很少的人来说,越肥腻越好啊!
贺沧心中有事,闷着头坐在屋檐下啃着红薯,吃着肥肉,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才能尽早地脱离军队的事情。
“头儿,听说了没有?”身边坐了一个人,贺沧转头一看,是自己的副手,陪戎校尉谢康。
“听说什么?”贺沧问道。
“听说我们这支军队,很快便要开拔了。”谢康低声道。
贺沧心里头一跳,“往哪开拔?”
“说是进秦岭,出汉中!”谢康满脸忧色:“这时节进秦岭,这不是要命吗?”
“不可能吧?”贺沧盯着谢康道:“你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反正现在兄弟们都在传这件事。”谢康道:“想想也有可能啊,我们这是小妈生的,爹不疼娘不亲的,像去追击梁军,钻秦岭这种苦差事,不是我们干,还有谁去干?”
贺沧脑子里快速地转动着,这与自己那发小说的消息相悖啊!按理说没可能。自己那发小是振武校尉,在唐军之中属于中级军官了。
“弟兄们都在传着,说不想干了,想回家呐!”谢康道,“虽然说现在我们归入了唐军,这伙食的确不错,但比起这种送命的差使,还不如回家去。”
“弟兄们都这样想?”
“当然啦!”谢康道:“头儿你想想,就算我们钻过了秦岭,要对付的人是谁?是梁军的精锐啊,他们是一群多么凶悍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真要去了,绝对的九死一生。本来我听说唐军的福利待遇好,军饷又高,想好好干的,但这么一整,我还不如回家种地去呢!”
贺沧脑子中如同被雷劈了一下,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这谣言,来得很是时候啊。
只怕现在正在军中到处传播吧!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了也有道理,唐军的待遇好,也是拿命换回来的,想要这些待遇,自然就得拼命,回头我去上头打探打探。”
打探自然是打探不出什么的。
事实上,这支军队现在正处于一种群龙无首的状态之中。吴厚被调走了,他高高兴兴地去山东上任了,而继任者并没有来。高级将领们现在正在各显神通想为自己划拉一个好门路,更没有心思来管这支军队了。
谣言愈传愈盛,整个军营骚动不安。
但却没有人敢真做出点什么来。
一来,长安城内驻扎了数万唐军,人家那威风,让这些神策军一看就丧了气。那些在长安城外散掉的曹煊的精锐人马,每天都有不少人被唐军捉拿回来,这些神策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这些人真想搞点什么事儿,那可真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而奇怪的是,一向消息灵通的唐军这一次也像是聋了,瞎了,对于这支军队的状况,竟然是恍若未闻。
于是各种阴谋论,便又在军中盛传了。
“这么搞,会不会出事啊?”兵部,李安民有些忧虑地看着公孙长明,主意是公孙长明出的,不过真要出了什么事,这几支神策军闹将起来,可不是玩儿的。
“能出什么事儿?”公孙长明不屑地道:“一群软蛋,还敢造反不成。李兵部且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人进一步深入做这件事情去了。”
李安民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了。
“的确是一群软蛋,连逃跑也不敢。”
遣散这几支军队已经成了必然的事情,他们实在是不能入唐军将领的法眼,大家连整编这种事情都没心事做。但遣散的话,又需要大笔银钱的。
但兵部现在没钱。
就算是有钱,他们也有其它更重要的地方去使用,哪里甘心用在这些兵油子身上。那么逼得他们自己逃跑,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只要他们逃了,咱们可以省一大笔军饷,还可以省一大笔遣散费,回到地方后,这些人因为一个逃兵的身份,也不敢闹事,还不任由地方官揉圆捏扁?”公孙长明哼哼道。
计划很好,但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支军队中的士兵,都不敢逃。
“我觉得是他们的伙食太好了,饿他们几天,自然就逃了。”一位侍郎笑道。
“是个主意!”
“伙食什么的还是别克扣。”公孙长明道:“先等两天,我安排人去做这件事了。”
贺沧第二次见到徐泫的时候,徐泫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沧!”那人一身便服,但徐泫却很老实地站在他的后头。
“是,不知您是?”
“听说你想去长安县当个捕快?”来人单刀直入,让贺沧有些猝不及防。
“是。”他有些狼狈地点了点头。
“我有一件事,办好了,你就是长安县的副捕头。”来人挥了挥手,徐泫立刻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副任命状,摊在桌子上,赫然正是任命贺沧为长安县副捕头的文书,盖着长安县的鲜红大印。“文书就是徐捕头的手里,办完了这件事,你就可以上任了。”
“不知是什么事情,末将一定去办好。”贺沧顿时觉得干劲十足了。副捕头和普通捕快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在军中鼓动士卒逃跑。”来人一句话,让贺沧顿时傻了。
“这是犯军法的,要杀头的。”好半晌,他才讷讷地道。
来人嘿嘿一笑:“贺沧,你觉得你们这支军队还算是一支军队吗?既然我这么说了,自然就没有问题。不过有一点,这些人逃可以,不准带走武器,只要他们不带走武器,自然不会有人理会他们。”
听到这里,贺沧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是上头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办呢?
看着他迷惑不解的表情,来人哈哈一笑,敲了敲桌子,道:“不瞒你说,我们不想付钱。”
贺沧恍然大悟。
遣散是要给钱的。
逃跑,则是不给钱的。
他突然觉得有些悲哀起来。
原来他们这支军队在别人眼中,竟然是如此垃圾啊。
“我今天回去,马上鼓动我的麾下逃跑。”他当机立断,其它人自己是顾不得了,先抓住自己的这个副捕头再说。
士卒逃跑,首先便从贺沧的这支小部队中开始了。
然后开始慢慢地向着整支部队漫延。
谣言太吓人了。
谁都不想死。
造反,不敢。
鼓噪威逼长官,长官都找不见人。
只能自己求活路了。
当有了第一批成功地逃跑者之后,这股势头就愈演愈烈了。
他们的逃跑计划,不管是巧妙的,还是拙劣的,都异常成功。
每天晚上,都有人悄悄地摸出军营,背着自己的小包裹,借着夜色的掩护,向着黑暗的远方遁去。
当然这其中也有区别。
但凡是只带走了自己物品的人,顺利地踏上了他们回家的旅程。
而那些偷偷地带了武器的家伙,则被半途拦截了下来,武器被上缴之后,然后又被一脚踢回到了黑暗之中。
没用上半个月功夫,吴厚这支军队,跑得只剩下了一些光杆子将领了。而这些将领见势不妙,干脆自己也打上包袱,跑了。
因为整支军队就这样散架了,回头上面要是追究起来,他们能讨得了好?虽然到现在他们也明白过来了这些逃跑必然是有缘由的,但如果你想去探寻个结果的话,只怕下场会更惨。
这些神策军士兵,全部都是关中本地人,除了回家,他们无处可去。而在他们的家乡,新上任的父母官们,正翘首以盼的等着这些壮劳力回家呢!
当这个军营的士兵跑光光的时候,贺沧却是兴高采烈的到长安县上班了。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培训
杨德今年不过三十有一,但却是一个资历极深的老监察官员了。
他祖藉长安,本来家中小有资财,但在张仲武造反的那一年,因为朝廷为了给高骈所部筹措军费而大肆加赋加税,而底层官吏也趁机盘剥贪污,父亲被诬陷下狱,为了营救父亲,他散尽家财,终究还是没有救回父亲,而母亲却也伤心过度紧随着父亲而去。
杨德悲恸欲绝之下,在一个夜晚摸到了仇人的家中,放了一把大火,然后逃跑了。
一路辗转逃到了北地,最后凭着他读书识字,在一户商家找到了一个记帐的工作,这才安定了下来。一年之后,他被东家看中,将自家的独生女儿嫁给了他,生活才算是彻底安稳了下来。
但杨德并没有按照岳父的意思以后继承他的家业,他想要当官,想要报仇。而作为一个商人,很显然他是难以达到这个目标的。
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机会。
那时候的北地,读书识字的人并不多,所以当李泽开始崛起的时候,杨德立时便加入到了当时刚刚崭露头角的义兴社中,作为罕见的读书人,他立时便被杨开看中了。
那时,他刚刚二十岁。
如今,他锦衣归来。
去打听当年的仇人的时候,却发现当年自己的那一把大火,竟是将自己的仇人一家,全都葬送在大火之中了。
没有复仇后的快感,只有怅然若失。
现在的他,当然不会简单地再将自己的家仇,归结于当年那个贪婪自家家产的小官,那些如狼似虎助纣为虐的税丁,捕快,衙役。
在武邑,他学到了很多。
他开始深刻思考这个社会之中的种种问题。
现在,他坐在书桌之后,看着下方那些坐得笔挺的长安县的捕头、衙役、书吏,感叹万千。当年,就是这样的一些人,逼得他家走投无路,家破人亡。
别小看了这些人,他们的坏,对老百姓而言,是有着切肤之痛的。
如今,他要改造的,就是这些人。
李相曾经把那些大贪官比做老虎,中不溜丢的比作狐狸,把那些小贪比作苍蝇、蚊子。而最让老百姓们感到痛苦的,恰恰是这些苍蝇、蚊子。
李相告诫他们这些监察官员,不要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能拿下一个大贪官、坏官从而一举扬名天下知,而是要更多地目光投诸在底层,去关注那些与老百姓们息息相关的基层官吏,因为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老百姓们的切身利益,他们的每一次的不法行为,都会让老百姓对朝廷多失望一分。
杨德打过大老虎,也查办过最基层的官吏。
他发现,拿下大老虎的时候,老百姓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应,因为大老虎所做的那些恶事,普通的老百姓压根儿就感受不到。但他查办那些底层官吏的时候,老百姓们却是欢呼雀跃,对他们这些监察官员感激涕零。
虽然杨德知道,那个大老虎所做的恶事,其影响深远要远远地超过这些基层官吏所作的恶。
这些亲身经历让他感触颇多。
李泽治下的朝廷,高级官员们基本上还算是洁身自好的,大老虎不是没有,但还真是少。但基层官吏作恶,却仍然是寸出不穷,花样翻新。
最终,杨德将他的关注点,投入到了这一层面。
为此,他不惜投身到刑部侍郎白明德的门下。
白明德家,原是沧州积年老吏。对于吏员的各种让人瞠目结舌的花招,那是一清二楚。基本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各种各样的贪腐花样。整整一年,杨德跟着白明德,将这里头的关窍学了一个一清二楚,当他再度出山的时候,便成为了整个北地那些底层不法官吏们的恶梦。没有人能躲得过杨德的审查。
杨德在北地名声大振,而他也因此一路升迁,成了御史台的一名中高级官员了。
而这一次,杨开特点把他从武邑带回到了长安,目的,就是要肃清长安的底层官僚系统,有了这员大将,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让长安的底层官吏面貌全新。
毕竟,李泽从北地带来的官员,大多为中高级官员,而真正接触到老百姓的这些人,绝大多数还是要起用原来的那些人。
清了清嗓子,杨德道:“诸位,先自我介绍一下,本官来自监察院,监察院隶属御史台,我们是干什么的呢?说白了就是监视各位的,各位要是干了什么坏事被我们发现了,那你们的下场,就不太妙了。有些人说,我们这样的人,官帽子是用同僚的血染红的,其实也说得没错,不过,他们却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最想做的就是无所事事。我希望你们这一辈子,能见到我的时候,就是我给你们讲课的这几天,然后,我们一辈子不相往来,就是最妙的事情了。在这里以外的地方见到我,那肯定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杨德一开口,便让下头包括徐泫,贺沧等人都紧张了起来。特别是徐泫,以前他们这些人,都是归县尊管的,基本上搞定了县尊,就搞定了一切,只要县尊不倒,他们也不会有事,但现在,新的朝廷好像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御史台不是只管官儿的吗?
他们可算不上官儿。
“你们可能觉得,你们不是官,只是吏。但是在老百姓眼中,你们就是官,你们就是官府,你们就是朝廷,你们的一言一行,无不代表着朝廷,你们,是朝廷的脸面,也是朝廷的体面,是体现朝廷是不是一个真正体恤万民的朝廷。”杨德的话,马上就解开了他们心中的疑惑,“所以,李相亲自签发的命令之中,就有将所有吏员纳入监察院监察条例监管。”
下头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为什么要对你们加强监管呢?”杨德冷声道:“在我所说的上面这些原因之外,我们再来看看你们的待遇。普通的捕快、衙役、书吏每个月的薪俸是五个银元。顺便说一下,每个银元就是一贯钱,副捕头和各房管事是八个银元,捕头,各房主管是十个银元。另外,加班有加班费,出外勤有补贴,节假日有各类福利,夏天有降温费,冬天有取暖费,每到年终,还有奖励,一年算下来,最基层的人员,收入也超过一百个银元,就是一百贯钱,这是我们北地吏员们的普遍标准,接下来,也将在长安正式实施。”
杨德的话音一落,下头已经是议论纷纷,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兴奋之色,因为这个待遇相比于以前来说,几乎是提高了几倍。
果然是新朝廷,新气象啊!
“而普通的老百姓们,一年的收入,大概是多少呢?”杨德接着道:“北地的平均水平,是八十个银元。而考虑到如今关中的实际情况,这边普通老百姓的平均水平,在近两年,会在三十个银元到五十个银元之间,还有一批人,恐怕连这个水平也达不到。”
徐泫等人点了点头,不是达不到,而是远远达不到。
“我想现在你们都应该明白了,你们所享有的待遇该有多么好了吧?”杨德道。
众人都屏声静气,都在等着杨德接下来的话,下面,就应当是但是了吧!
“但是,你们也需要明白,好的待遇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拿的,好的待遇,意味着你要遵守更多的规矩,付出更多的努力。”杨德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众人跟前,道:“你们弄钱的花样多得很,但今天我在这里要告诫大家,忘掉以前的所有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潜规则,因为这些东西会给你们带来灾殃。或者,有些人认为自己的手段很巧妙,很高明,那接下来,我就给大家讲一讲一些这方面的案例,你们也可以考量考量,自己的手腕手段,有没有这样人高明?如果你们自觉比不上这些人,那还是老老实实的好。因为这些人,现在要么在服苦役,要么被发配边关。”
杨德在人群之中打着转,慢悠悠地语气平缓地讲述着他经办的一些案子,听得下面的一些人一个个汗水淋漓。
徐泫更是大大地吞了几口唾沫,因为杨德所讲的某些事情,他也干过。以前他认为这并不伤天害理,只不过弄点小钱而已,但没有想到,在新的朝廷的规矩之下,这些,都是犯罪,都是要被严惩的。
看着下面人的表现,杨德满意地点了点头,教育的目的看来是达到了。
“以前你们做过这些事情吗?我想必然是做过的。但过去的,那就过去了,一笔勾销,既往不咎嘛。但是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情,各位,别以为你的运气会比别人好。”
走回到了书案之后,杨德拍了拍案上厚厚的一本书,道:“我们中,有不识字的吗?”
沉默了一会儿,有几个人站了起来,低声道:“回禀上官,能识几个字,但识得不多。”
“那我建议大家,还是要多多读书识字了。这本律法书,是你们每个人都要通读,牢记的。只有了解了,才会敬畏。因为时间的关系,我只能为大家提纲挚领的讲一讲,具体的细则,是需要你们自己去通读,去领会的。现在,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