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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六十六章:认祖归宗

    匆匆赶到的章回带来的消息,让云集在洛阳的数位卫军的大将军都震动不已。

    尤勇瞠目结舌。

    作为李安国的老心腹部下,老兄弟,从李安国还没有发迹的时候就跟着他一起厮混,年少的时候,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过,便是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缺德事,也都是做过的。那时的李安国可谓的家徒四壁。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身份如此尊贵?

    好吧,纵然秦王这一系在大唐一直都是被打压,被收拾的对象,但人家总也是王室血脉,而且是大唐立国之时威名赫赫的战神,天策上将秦王的后裔。

    难怪那些年来,他们这些人总是每每能在最危难的时候化险为夷,有些时候运气好得令人难以相信,一步步的从一介小兵慢慢地爬了起来,直到成为了独霸一方的节度使。

    原来老上司李安国身上有大唐战神的光环加成啊。哪怕年代已经久远,但在冥冥之中有这位战神的护佑,还有什么事儿办不成呢!

    他瞅着上座同样显得有些呆滞的李泽,心中暗自想道,老上司年纪大了,更大的危机扑面而来的时候,李相便又横空出世,带领着大家一路走到今天,指不定这就是秦王的在天之灵不服气当年的失败,转世再生,想要重夺大位呢!

    用胳膊轻轻地碰了碰身边同样目瞪口呆的田平,尤勇轻声道:“天道循环呢,转了一圈,终于又回来了。”

    田平先是愕然,然后恍然大悟。他可是将门虎子,从小就熟读史书的,对于立国那一段的历史,清楚无比。而且因为地位的关系,他还知道很多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但凡是大唐的武将,对于战功赫赫的天策上将秦王,谁又不是心怀仰慕呢!

    所以脑子微微一转,便明白了尤勇的意思。

    这大唐天下,当初便应当是秦王殿下坐龙位的嘛!

    只是当年的秦王殿下虽然战功赫赫,但最后却被太子给用无耻的手段击败了,终于郁郁一生,连带着秦王一系日渐凋零,后世子孙,竟然沦落成为了平民。现在李相重新掌握了大权,带领着大家南征北战,辉煌战绩可不比当初的秦王差了。

    更重要的是,李相代唐之势已经不可逆转。

    现在看起来,还是一家子之间的事啊!秦王当年没有得到的,身后秦王后裔的李泽李相,终于是要替祖宗出这口气了,把当年失去的,重新抢回来了。

    “甚好!”他对尤勇道。

    “这是极好的!”尤勇连连点头。

    柳成林两眼放光,内心激动不已。李泽是寒微起家,还是皇室后裔,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虽然实际上影响不大,但如果放在整个历史之上,那就不一样了。贫民李泽崛起,抢了李唐的皇位,虽然励志,但哪叫篡权夺位。谁让李泽是李唐的臣子呢?而且李泽还长时间的以此自诩过。这样夺了位,春秋史笔如刀,就算李泽再圣明,这一点,肯定也还会是被写进史书之中的,算是一个污点。

    但如果李泽是秦王后裔,这便是家务事了。

    一家人的事儿,能叫篡权夺位吗?

    这是自然更替。

    石壮微笑不语,自顾自地品着香茶。

    另一位大将军柳如烟虽然惊讶,但却亦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对他来说,李泽是凡夫俗子也好,是帝王后裔也罢,都是她的丈夫。如此而已。

    “我心里乱得很,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散了,我要静一静!”好半晌,李泽终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离去。

    送走了众将,便连柳如烟也离去了,李泽与章回到了书房之中。

    说句实话,对于这一件事,李泽虽然知道一个大概,但没有想到细节方面是如此安排的。只能说,当擅长阴谋诡计的公孙长明与擅长阳谋的章回结合起来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的确能把这件事情做得惊天地,泣鬼神。

    “没想到你们是这样安排的!”李泽感慨地道,“说起来连我自己都有些怀疑,我是不是有可能真是当年秦王的后裔了!”

    章回笑道:“做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九分真,一分假,只不过假的这一分,是最关键的一点罢了。即墨候的墓葬是千真万确的,他的后人没落也是真的,我与公孙长明多方考证,这一支应当是断了香火继承了。说来也无所谓,就算是这一支还有星散于民间的人,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只怕也会把自己的身世藏得更严密了。”

    “可是这样一来,就亏了我李家真正的祖宗了!”李泽摇头道。

    “李氏家庙之中,到李公景隆哪里,就没有了。”章回道:“既然无所考证,也就无所谓了,为了李相的大业,为了天下早日太平,也就只能如此了。”

    李泽自然是不在乎李家真正的祖宗是不是会因为这件事而勃然大怒了,他是一个实用主义者,能更快地更合理地让自己接收了这个天下,迅速地结速了这个乱世,让百姓们过上山青河晏的日子,就算被九泉之下的真正的祖宗们痛骂几句也无所谓了。

    以前他是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个观点,却是有些动摇了,或者冥冥之中,真有一些人类压根儿就不知道的事情吧。

    做了便做了,以后会不会被祖宗算帐那是以后的事情。就算这事儿有点忏逆不孝,但自己以后多做一些善事,恩泽遍布天下,让这大唐的百姓人人过上安乐富足的生活,这样的大功德,或者也能赎回这一点子罪过了。

    “这几位大将军一回去,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左右将领,然后这些将领又会告知他们的心腹手下,只怕用不了几天,这件事,就会在十数万大军之中轰传开来了。”李泽道。

    “正好就此看一看军中的态度!”章回笑道:“不过士兵们会更加开心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些年来,大家的心目之中只有李相,又何曾有过那位莫名其妙的小皇帝呢!如今李相你能名正言顺地继承这天下,他们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些人自然是好哄骗的。”李泽道:“但那些真正的精明人,那些读书人,就不好骗了,光做到这些,只怕还是不够的。”

    “我们已经作了安排了。”章回笑道:“前期的事情公孙长明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后头的事情,便由我来完善,对了,在长安,我们也做了相应的安排。”

    “长安那边与此事有什么相关?”

    “皇室秘档!”章回轻声道。“当年秦王几乎所有的相关资料都被太子齐王给毁掉了,但那都是公开的,在皇室秘档之中,这些都还存在着。所以,我们还在哪上面下了一些功夫。”

    “内卫的人,都能进入到长安的皇宫之内了?”

    “如今长安早已经是风声鹤唳,太多人都在为自己准备后路了,而钱财,便是开路的最好的东西。这些皇室秘档,对于朱氏来说,一文不值,但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价值万金。”章回笑道:“我们在哪里的内卫只不过花了百两银子,便顺利地进入到了存放这些秘档的库房之中,抽出了我们需要的东西,换进去了我们想让人们看到的东西。”

    “都有一些什么东西?”李泽忍不住问道。

    “各类奏折,案犊,当然,最重要的是涉及到了秦王的画像。”章回道。

    “你们造了一些假画像替换了原本的真实的东西。”李泽讶然道。

    章回点点头:“此时秦王的画像,有三分与李公相似,两分能看出李相你的影子。一旦这些秘档问世,有心人看到秦王的画像,自然会对李相你是其后裔深信不疑。”

    李泽扁了扁嘴,造假造到这种地步,也算是登锋造极了。

    “秦王的画像既然已经替换出来了,可否拿来让我观瞻一下这位昔日的战神?”他颇感兴趣地道。

    “烧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章回回应得斩钉截铁。“以后这世间流传的所有秦王画像,只可能是我们放进去的这一些了。”

    李泽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们不会把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杀了吧?”

    章回一笑道:“起初我也以为公孙长明会这样做,不过现在看起来,这家伙跟着李相久了,狼戾的性子还是改了不少,这些参与的人,都没有死,只不过他们都已经随着金满堂的船队出海了,去了金世仁哪里。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这让李泽心里舒服了一些。

    “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呢?”

    “对于李相来说,这是一件大事,比起攻打长安,是更重要的大事,所以现在的您,应当马上去山东即墨,去祭祖,向天下人宣告您认祖归宗的事情。”章回笑道。“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这天下,大概也就都知道这件事情了。”

    正如章回所预料一般无二,消息在洛阳迅速地传播开来,十数万大军欢欣鼓舞,竟然士气大涨,没用上几天,荆南,安徽,浙江,江苏等各地大员的折子便纷至沓来,都是恭祝李泽认祖归宗的事情。

    在以李泌暂摄右千牛卫大将军事务,仍然以尤勇为前线十数万大军的统帅之后,李泽带着柳如烟,在章回的陪同之下,一路向着山东即墨而去。

第九百六十七章:建昌之战

    平州,建昌城。

    喊杀声震耳欲聋,爆炸之声此起彼伏,辽军正在舍生忘死地向着建昌城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击。而在城头之上,唐军寸步不让,城墙之下,辽军的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

    辽军的每一次进攻,都是以罪奴的率先冲然开始,然后以辽军攻上城头被唐军杀退而结束,数天以来,这样的战斗过程一直在持续。

    张仲武看着最后一队攻上城头的辽军被潮水一般涌来的唐军淹没之后,不由得摇了摇头,今天也就这样了。

    唐军难打,这是他早就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如此难打,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这几年,他自觉辽军的战斗力比之当年的卢龙军更上了一层楼,但没有想到的是,唐军的进步水平要更快。

    特别是让他眼红的是,唐军的装备。

    除了锋利的刀剑,不可计数的臂张弩,射程更远射速更快的投石机,砲车,更有让他头疼不已的猛火油弹。

    这玩意儿辽军也有,也能爆炸给敌人带来损失,也能水泼不熄,但与唐军的猛火油弹比起来,就像是两个东西。唐军的猛火油弹威力太过于强大,每次看到那伴随着爆炸之声产生的一道道强光将火焰播洒到数丈方园之内时,张仲武的心就一阵阵抽搐。

    辽人一直在用心地研究提高猛火油弹的威力,但效果却是差强人意,比之当年自然是很好了一些,但仍然不能让张仲武满意。

    即便不能超过唐军,也不能比他们弱啊。

    金锣声声,辽军开始缓缓后退,城墙之上,唐军挥舞着他们手中的兵器,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夜色隆下帷幕,中军大帐之中,邓景山与张仲武正自对坐而饮。虽然是在行军途中,但张仲武的饮食却并不马虎,整套的来自中原的价格昂贵的瓷器里装着各色美食,上好的美酒散发着浓郁的香味,精美的琉璃灯将硕大的军帐照得纤毫毕现。

    所有的这些奢侈的物品,尽数来自中原。来自张仲武梦寐以求的地方。

    “你说说,李泽治下的那些匠人,为什么就如此的心灵手巧呢?”张仲武指着帐内的两盏琉璃灯,“就拿这灯来说吧,设计得如此精巧,竟然能将豆大的灯光,放大成如此明亮的光线,当真是不可思议啊!”

    邓景山点头道:“这还是一些民用产品,建昌城头的那些灯,您也看见了,竟然将黑夜变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让我们想要夜间偷袭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我们的匠人,为什么就做不出来?”张仲武叹道:“现在我们也知道了,所谓的琉璃,只不过是用沙子烧制出来的,但为什么我们制成的琉璃就那样的昏浊,不堪一用呢!”

    “王爷,这需要时间,其实今年他们烧制出来的,已经有了一点模样了!”邓景山劝道。

    张仲武笑了起来:“等到我们打到了武邑,也就用不着我们这里的这些三脚猫了。真是没有想到,薛冲还这样难以对付。”

    邓景山摇头:“王爷,不是薛冲指挥的,唐军作战的模式,带着浓浓的高骈的风格,应当是韩琦在指挥。原本我们以为韩琦是被流放到这里的,现在看起来,还真不是这样呢!”

    “薛冲是个聪明人,要不然以他当年只不过是潞州军一个区区的中军护军,怎么能在几年之内,便混成了李泽麾下的十二卫大将军之一呢!他这是自知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把韩琦拱在了前面。不过这支军队,应当还是控制在他的手中的。”张仲武道。

    “唐军比我们预想得要多得多!”邓景山道。

    “前两天不是俘虏了一批唐军吗?从他们哪里审出来了一些消息。”张仲武道:“薛冲手中握有的兵力超过了五万。”

    邓景山沉默了片刻,道:“他从哪里弄来了这许多能征善战的士卒?这些人,明显不是新手。”

    “移民。”张仲武道:“这些年来,李泽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向着平州莫州等地移民,而这些移民中的绝大多数,都曾经是唐军士兵。”

    停顿了一下,张仲武道:“不得不对李泽说一声佩服。他一手打造的军队制度,为他制造了源源不绝的优秀兵源。每年都有士兵退役,每年都有新兵加入,新兵磨励上几年,便又成了老兵。一旦有事,这些退役的老兵重新被征召入伍,立时便能发挥战力。只可惜啊,我们即便知道,却也无法仿效。这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支撑。我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来训练新的士卒?李泽数十万军队,都保持着常备军的模式,光是这一点,便让人叹为观止。他赚钱的本事,当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他主要是掌握了两条对外贸易的线路。”说到这里,邓景山突然愤怒起来:“我们也曾经有船队向海外活动,只可惜,都被李泽的水师给抢了,毁了。”

    “技不如人,如之奈何?”张仲武看着气急败坏的邓景山,笑了起来:“但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泽太出色了,所以大家都不愿意他一枝独秀,这才有了这一次的联合出击。”

    “向训狡滑如狐,朱友贞也好,我们也好,可都是拿着老本儿出来拼命了,他却躲在后头想捡现成的吗?”邓景山冷笑道。

    “太过聪明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张仲武笑道:“当然,不得不承认,他承担着其中最艰难的部分。只要能弄死李泽,那么我们现在的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别忘了,只要李泽一死,我们是最有可能先打到武邑去的。到了那时候,李泽治下最富庶的那些地方,可都归我们了。到时候,因为李泽之死,聚集在洛阳,长安等地的数十万愤怒的唐军,会将矛头首先指向谁?”

    “自然是弄死李泽的罪魁祸首!”邓景山道。

    “这就是了!所以啊,我们现在不必羡慕向训,事情若真成了,才会首当其冲呢!”张仲武笑道。

    喝了一杯酒,邓景山仍然忧心忡忡:“王爷,现在可是已经十月了,如果再这样迁延下去,我们这边可是要下雨了,一旦到了雪季,我们的后勤可就麻烦了。所以,还是要加强攻势啊,力争在雪季到来之前,彻底击败薛冲,将平州,莫州纳入我们的治下,到时候,才好过冬啊!”

    “用不了多久,薛冲必然会主动后撤的。”张仲武胸有成竹地道。

    “现在建昌仍然坚如磐石,他怎么会主动后撤?”邓景山不解。

    “等到建源,绥化丢掉之后,他必然会后撤而不会留在这里与我们死嗑!”张仲武道:“韩琦,薛冲这是在跟我玩以空间换时间的把戏呢!节节抵抗,节节后退,一点一点的拖延时间,他们无外乎等得是雪季到来,或者是等到李泽的大军来援而已。”

    “如果对手不在建昌死守的话,再往后退,可就要一直退到遵化才有坚城与我们相抗衡了。退这么远,等于差不多放弃了整个平州和莫州,薛冲与韩琦就不怕李泽怪罪?”

    “你读过武威军事学院的教材吗?”张仲武问道。

    邓景山摇了摇头。

    “我读过!”张仲武道:“李泽作的序,其中有一段,李泽是这样讲的,失地存人,人地两存,失人存地,人地两失。所以李泽不会怪罪薛冲韩琦保存实力步步后退的战法的。因为这本身就是李泽的治军思想。要不然薛冲韩琦就算以死相拼,最后仍然不会是我的对手,那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李泽这人,当真是一代鬼才,民治,军事,似乎就没有他不精通的!”邓景山叹息道。

    “是啊,与这个人同处一个时代较量,是我们的不幸,所以这一次,我是倾尽了一切,要就着这个机会与他作一个了断,否则越往后去,我们就越没有机会了,即便是想偏安一隅也作不到。真等到他扫平了中原再回过头来看向我们的时候,只怕我们想求一寓公而不可得了。”张仲武道:“这一次出来,我就没有准备回去了。要么打进长安去,要么脑袋被人送到长安去。”

    邓景山大笑:“既然王爷是这样想的,那邓某人自然也是要作陪的,要么送王爷您坐上那个位子,要么便将自己的脑袋装在王爷脑袋的边上一齐去送给李泽观赏!”

    两个杯子举了起来,叮的一声脆响,两人一饮而尽。

    刚刚放下杯子,大帐之外却是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两人对视一眼,都将目光转向帐帘。

    两名信使几乎是一前一后踏进了大帐。

    “禀王爷,左路军拿下了绥中。”

    “右路军已经取了建源!”

    张仲武缓缓点头,目视邓景山道:“薛冲韩琦又要跑了。”

    “我们可以剩胜追击,野战之中,我们的骑兵可是占着大便宜的。”邓景山目光闪动。

    “小心在意,宁可错过,也不要踏入对方的陷阱,韩琦这老贼,阴损得很!”张仲武眯着眼睛道。

第九百六十八章:后院起火(1)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之中,细雨飘飞,落在人身上,寒气便无孔不入地透过了衣衫,侵入到身体之内。本来应该站在堡寨顶部放哨的士兵,也缩进了堡内。

    十月的风雨,虽然不到寒彻入骨的意思,但浸得久了,却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之中便病上一场。

    十数条黑影,却在这样的夜晚里,无声无息地靠近了这个堡塞。五个人搭起了人梯,另一人身手敏捷地沿着这个人梯攀越而上,爬到顶端,两手刚好够着堡沿。双臂用力,已是如同一个猿猴一般地翻了上去,旋即一张绳梯放了下为,另外一些人沿着绳梯,顷刻之间便都攀越而上。

    堡内响起了轻微的动静,但转眼之间,便又归于了平静。

    一点香火在堡顶被点燃,向着威虎山方向划了几个圆圈。

    雨仍然在下着,夜色依旧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从五里屯到威武山,这样的堡寨一共有五个,他们的作用就是警戒威虎山上的动静,一旦威武山上的土匪有动静的话,这些堡寨便能立即燃起狼烟,向五里屯示警。

    五里屯是辽军的一个屯垦点。即为屯垦,也为封锁威武山上的土匪。这个屯子与一般的屯垦点不同的就是,屯民们都是军事化的。足足二千人的屯民,如果依屯而守的话,足以让威武山束手无策。

    要知道,威虎山如今也不过只有三千战兵而已。

    而距离五里屯不远的柳河县却还驻扎着五千人马。

    辽军倾巢而出,并不代表着他们就对威武山视而不见了,柳河县驻扎的五千人马,虽然不是一线最为精锐的部队,却也是具有一定战斗力的二线队伍,不仅负责着整个辽州的治安,还担负着向前线转运粮草的重任。

    柳河,是营州往前线输送粮草的一个最大的中转站。

    为了确保这一带的安全,防备威武山的土匪趁火打劫,在发起大战的同时,辽军还动员了依附于他们生存的好几支番族部落,将这些部落整个儿地迁移到了左近。每支番部能动员的人数都不过数百人而已,但这数百人却都是骑兵,近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在眼下的辽州,却是相当强悍的一股力量了。

    以五里屯为最前哨,以两千番部骑兵为机动,以五千二线兵马为后援,在张仲文张仲武看来,已经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五个堡塞在相同的时间段内,几乎被以相同的方式一一拔除。一直以来,威武山上的安静让驻守在这片区域内的辽军都放松了警惕。在这两年里,威武山很少下山,已经让人忘记了他们当初是如何地将进剿他们的辽军打得失魂落魄的。

    刘岩,范建走进最后一个堡寨的时候,范同手里的刀还血淋淋的,堡寨之内,十几个辽军的尸体,被迭码在一起,鲜血正在滴嘀哒哒地流淌。

    “五里屯哪边一切正常!”范同一边擦着手中的刀,一边道:“黄海哪小子,只怕还在饮酒作乐呢!”

    刘岩呸了一口道:“这王八,这些年来吃我的喝我的,这一次,全都要给我吐出来。范老二,萧璟那边如何了?”

    “我们对五里屯的进攻发动之后,他就会带着他的人,向另外两支番部发起攻击,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天亮之前,便能结束战斗。”范同道。

    “关键在于能不能将柳河的张琬吸引出来!”刘岩道:“张琬手里有五千兵,如果赖在城里不出来的话,我们还真无可奈何。”

    “他肯定会出来的。”范建笑道:“丢了五里屯把我们放出了威武山这个罪名他吃不起,所以打五里屯的时候,我们的动静,尽管搞大一些。”

    刘岩点了点头,回头看向黑压压的跟上来的部队,一挥手道:“目标五里屯,全线出击!”

    作为一个半军事化的屯垦点,五里屯的防护是相当完善的,屯民们的居住点外,挖有宽约一丈,深数尺的壕沟,壕沟之外,便是一人多高的夯土围墙,每隔百余步,便有一个望楼,望楼之上,安装有强弩。内里除了普通屯民们居住的夯土平房之外,还有一个主堡则是包砖建筑,主堡可容纳百余士兵进驻。

    不过再好的防守设施,也是需要人来完善的,当驻扎在内里的人并没有按照规定来操作的话,那么,再好的防守也不过是形同虚设而已。

    就像眼下的五里屯,威虎山上的土匪已经摸到了屯外,他们依然毫无所觉。望楼之上本应该了望放哨有的屯民不知躲在哪里,整个屯子里除了主堡的顶楼还有着灯光之外,其余的地方,都笼罩在一边黑暗之中。

    五里屯屯垦点的最高长官黄海,此时正在胡天胡地。

    作为围堵警戒威武山山匪的第一道防线,他不仅节制着这里的二千武装屯民,还节制着在附近居住的数个番族部落。这些番族部落的一应所需,都由他调拨支付。

    平素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权力?

    正所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吃拿卡要那只是正常地操作,只要稍稍地示意,那些番族部落,便会乖乖地给他上贡。今日白天里,可卢部便给他送来了两个野性味儿十足的部落女子,以从他这里换取一批羽箭。而这些羽箭,本来就是要配备给这些部族骑兵的。

    当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围墙倒塌的声音,当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猛然传来的时候,正在一个番女身上作着最后冲刺的黄海顿时整个人一颤,一下子就萎了,猛地一个翻身从番女身上滚了下来,赤条条的突到窗边,推开窗户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长达五十步的一段围墙已经整个的倒塌了,从那上缺口里,乌泱泱的敌人正从哪里涌入到屯堡之内,对手甚至已经肆无忌惮地点上了火把。

    看着那些全副武装,顶盔带甲的家伙,看着明亮的火光之下,那个正自转头对着堡顶龇牙狞笑的熟悉的面孔,黄海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那个家伙他是认识的,是威虎山的二当家范建,以前经常与他作些见不得光的交易的,在哪个时候,眼前的这个人,总是佝偻着腰,一副讨好的模样,可现在,那张脸上,满是杀气。

    黄海是从军中退下来的校官,只消一看这些威虎山匪徒的装备,就知道糟糕了。这些人,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的甲胄?现在他起码看到了上千人,每个人都顶盔带甲,装备不会经辽军最精锐的军队差。

    “关闭堡门,鸣响警钟,点火,举狼烟!”他嘶声嚎叫着冲向门边,半只脚跨出门槛,动作过大,一下子扯着了蛋,这才发现自己还是赤条条的。连忙又转过身来,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抱上盔甲,一头冲出了屋子。

    主堡的大门在夜间一向是紧闭的,内里住着的他的亲兵,此时也都涌到了堡顶,与黄海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煞白煞白的。

    因为此刻,在屯垦点内,正在上演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场出其不意的突袭,一场全副武装的精锐军队对上连武器都没有来得及拿稳的武装屯民,顷刻之间,五里屯便已经是血流成河。

    而此时,在距离五里屯约五里远的地方,萧璟牵着马,站在夜色之中,在他的身后,大约有一千骑兵。

    这是他这大半年来,辛苦联络的结果。另外两个小部落依附了他,使得他能集结的骑兵达到了千余骑。

    “开始了!”黑夜之中,一骑飞奔而来,冲到了萧璟身边,大声道。

    “全体上马!”萧璟翻身上马,抽出了腰间弯刀:“目标,可卢部,杀光他们的男人,可卢部所有财富,我分文不取,全部都归你们。”

    可卢部是这里的番部之中最大的一个部落,全族骑兵有近六百骑,平素在萧璟等人面前,自然也是耻高气扬的,而黄海,也正是利用可卢部来压制其它的小部族。

    萧璟自然不会去联络可卢部,反而第一个要消灭的就是他。

    听到萧璟的话,另外两个小部族的族长都是双眼放光,可卢部可有数千部民,萧璟既然不要,那他们两家,每家能分得的就很可观了。

    要是以往,他们自然不敢去招惹可卢部,但现在,有了萧璟领头,而且萧璟不知抱上了那根大腿,居然为他们弄来了全套的甲骨,上好的刀枪,弓箭,像铁箭头的羽箭以往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特别珍惜的,但萧璟一次性地却给他们每个部落分了五千支。他们每家只有两百余骑兵,每个骑兵一下子便能分到二十支这样的羽箭,于他们而言,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怀揣着杀光可卢部男人,瓜分他们财产的梦想,这千余骑兵隆隆地冲向了可卢部落驻扎所在。

    五里屯黄海绝望地看到主堡之外的屯民们要么被杀,要么高举双手跪在泥泞之上投降,而威虎山的土匪们,正在向着主堡靠拢过来。而他指望的番部骑兵,却连影子都没有看见。

第九百六十九章:后院起火(2)

    “你说什么?”张琬看着眼前来报讯的那个番骑,一脸的不可思议。“刘岩下山,偷袭了五里屯?”

    “是的,张将军,刘岩偷袭五里屯,已经攻进了屯内,正在与黄将军激战,我们虽然得讯之后赶紧前去支援,但敌军凶悍,据屯内地形与障碍阻挡,我们的优势根本就不能发挥出来。连可卢部的首领伊里稚也死了。”番骑满脸的惊慌之色:“张将军,威武山贼匪的弩箭好生厉害。”

    “伊里稚死了?”张琬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那现在番骑由谁在指挥?”

    “是我们族长萧璟。”番骑道:“可是可卢部他们不愿意听从我们族长指挥,那里乱得很,族长没有办法,一片乱局之中又联系不上黄将军,便只能派我来向张将军求援。族长说,如果张将军不去,只怕今儿要吃一场大败仗了。”

    此时张琬已是明白了过来。

    定然是五里屯屯将黄海轻敌大意,使得威武山的刘岩找到了破绽,溜下了山。但五里屯有二千武装屯民,又有近两千番骑在左近,刘岩虽然占了先手,但却没有一举拿下,双方暂时陷入到了僵持之中。

    不过伊里稚的死,显然成了这一场战事的转折点。张琬清楚,这几个番部之中,伊里稚的可卢部实力最强,是黄海指定的番部首领,他的死,必然在番部之中造成了混乱,谁也不服谁了。

    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又死了一个可以压制他们的人,自然就更不可能下死手了。这个萧璟还能勉强约束部众没有四散而去,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张将军,请您马上发援兵啊!”番骑连声道。

    “我知道了,我给你一面令箭,你回去之后交给你们族长,由他统领所有番骑,违令者斩,全族发为奴隶。”张琬厉声道:“我随后就到,告诉萧璟,不管黄海死活,他一定要给我将刘岩所部死死缠住,不要怕伤亡。死多少人,回头我给他补多少人,可卢部伊里稚不是死了吗,这一战后,可卢部就并入你们部族了。前提是,给我缠住刘岩。”

    “小的明白了!”番骑接过令箭,喜笑颜开,趴在地上叩了几个头,爬起来喜滋滋儿的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传令,集结中军,右军,随我出击五里屯,左军守卫县城!”召来了亲兵,张琬利落地下达了命令。

    张琬是张氏一族之中还算出类拔萃的子侄,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想得比一般的将领就要多得多。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将领,此时能够想到的是如何确保柳河县城和柳河粮草大营不出任何问题就好了。其它的事情,轮不到他操心。

    但张琬是张氏子侄,他想到的却是,威虎山一直都是辽王府的一块心病,他高竖着反对辽王的旗帜矗立在辽东的核心地带,却又像是一颗铜豌豆,砸不烂,煮不熟,咬不破,这些年竟是一天天的坐大。

    此时此刻,无疑是辽东最为虚弱的时候,精锐的大军已经倾巢而出了,如果让刘岩破壳而出,窜到了辽东大地之上,那就是大麻烦了。

    不说别的,单是这支匪徒从此以后四处流窜,不干别的,专门袭扰,劫掠大军的运输后勤的队伍,对于前方的辽军来说,便是一个极大的隐忧。

    粮草不继,对于大军来说,是最可怕的一件事情。

    所以张琬想抓住这个机会,一举将刘岩聚歼在五里屯。

    就算不能彻底将他们斩尽杀绝,重新把他们逼回威虎山去也是好的,吃了大亏的这些山匪,也绝没有力量再发起第二次攻击了。

    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直到此时,张琬都没有想到过,番骑会背叛辽军。

    所以不得不说,有时候,一员优秀的将领,能干的将领,敢担事敢担责的将领,反而会坏事。一个平庸的,胆小怕事不愿意承担任何职责之外的事情的将领,有时候反而能成事。

    坏事儿或者是成事,其实就看用人的首领,将这个人放在什么地方了。

    柳河大营是辽军粮草的中转站,自然是极为重要的,在张仲武看来,自然是要放一个能干的,又忠心的能让他放心的将领坐镇,张琬就是不二的选择。

    但就是这个选择,将让他以后将不得不付出惨重的代价。

    从张琬下达出击的命令之后,他的命运其实便已经决定。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在秋雨绵绵之中,在离五里屯不到十里远的地方,张琬带领的四千部众遭到到了刘岩所部与萧璟所率领的番骑的伏击。

    这四千人,本身就只能算是二线部队,能算得上精锐的,只有张琬的数百亲兵,半夜鏖战下来,张琬全军覆没,自己也死在乱军之中。

    刘岩又趁着夜色,冒充张琬所部,诈开了城门,一举攻占了柳河县。柳河县的辽军粮草中转大营也就此落入到了刘岩之手。

    天色大亮,柳河县却是一片繁忙的景象。番骑和威虎山匪徒们拿着刀子,正威逼着县内的百姓以及被俘的士卒将粮草装上一辆辆的大车,向着威虎山源源不断地运送,车不够,便人扛肩驮,反正能拿多少就算多少。

    “刘将军,范将军,粮草物资太多了,想要搬完,我们的这点人手,最起码还要十天以上!”萧璟兴奋得两眼放光,一个穷了一辈子的家伙,骤然见到如此巨额,穷他想象也无法描述的巨额资产的时候,一夜的劳累,早就无影无踪了。他只知道,他发财了,他的部族再也不用受穷受困了。

    “哪里来的十天?”范建嗤笑了一声,“顶多三天,周边的辽军便会像闻着腥味一样的狼围过来,我们这是掀了人家的底裤了,人家不跟我们急?”

    “那怎么办?”萧璟问道。

    “一天一夜的功夫,能搬多少,就搬多少,搬不走的,一把火烧光!”范建挥了挥手,道:“所以萧族长,我建议你的部属啊,要选有用的东西拿。不要逮着什么就是什么!你知道现在对我们最有用的是什么吗?”

    萧璟不傻,听出了范建话里的意思,道:“作战物资!”

    “对!”范建道:“等到我们彻底打赢了辽军,要什么没有?些许财物算得了什么?”

    “我明白了!”

    “萧族长,按照以前我们的协议,这一仗之后,这几个番部,都并入你的部族,这是我们大唐对你的奖赏,而接下来,我们还要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刘岩道:“去告诉你的部下吧,赶紧把自己装备得更强大,接下来我们的日子不会很轻松的。”

    萧璟用力地点了点头,打马而去。

    “真是狗肉上不了台面!”刘岩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屑地道。

    范建呵呵一笑:“不要怪他,你可是阔过的,那里能理解穷了一辈子的人的心情啊!能做到眼下这个地步,这个萧璟,值得我们高看一眼呢!”

    攻了柳河,毁了辽军的大批粮草之后,萧璟和另外几个部族的族民,全都撤入到了威虎山之中,刘岩刘下了一千五百名士卒由自家老婆燕五与范同两人指挥守老窝,而他自己,则挑了一千余会骑兵的山匪,与萧璟的一千余番骑共同组成了一支骑兵,消逝得无影无踪。

    消息传到营州辽王城,张仲文几乎昏厥过去。

    柳河中转大营的粮草需要每日不停地向着前线发送,以支撑前线的消耗。前线的粮草,最多不过支撑十日。而现在整个柳河大营都被烧了,要重新征召粮草,所需要的时间,只怕就不止十天。更让张仲文恼火的是,刘岩所部消失之后,神出鬼没,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已经连续袭击了好几支往前方运粮的队伍了,这让对前线的粮草供应,更是雪上加霜。如果不将这支队伍彻底剿灭,后方的粮草,就别想顺利地送往前线。

    张仲文发出了最严厉的动员令,各地迅速组织起了一支支的兵马,从四面八方开始围剿这支骑兵。而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张仲文连镇守辽王城的最后一支压箱底的骑兵也派了出来。

    在辽东,想要击败一支骑兵,基本上只能靠另外一支骑兵了。

    刘岩范建萧璟的日子一天天难过了起来。

    各地的那些民兵战斗力并不强大,但胜在人多,他们所起的作用,其实就是一步一步地压缩刘岩等人的活动空间,把他们限制在一个较小的范围之内,然后由张仲文派出的主力骑兵将他们一举歼灭。

    “我们快要进入平州了!”萧璟有些疑惑地看着刘岩道:“这离辽军的主力可是越来越近了,要是张仲武再派一支军队来围剿我们,那我们可就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范建呵呵一笑:“萧族长,这正是我们想要的,我们现在的作用是什么,是捣乱,让敌人的老窝风声鹤唳,是吸引,吸引更多的敌人来围剿我们。我们打不过,还逃不了啊?”

第九百七十章:后院起火(3)

    威虎山的这支山匪,公开地打出了大唐的旗帜,这对于整个辽东来说,不亚于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地震。谁都知道,现在辽王正倾巢而出与唐军进行生死决战,不是一直传说前线进展顺利,唐军节节败退吗?怎么在辽东腹地,反而出现了唐人的军队?

    正如范建所说的那样,他们的目的就是破坏。

    所过之处,焚烧房屋,毁坏土地,挖断沟渠,截断道路,同时,他们还解放罪民。辽东各地官府开始对他们疯狂的围追堵截,但想要截住这样的一支全骑兵的队伍,在辽东如此广袤的土地之上何其难也?

    抓不住他们的踪影,这支唐军的规模,反而是越来越大了。更多的处于最底层的辽东人,在选无可选的基础之上,加入到了这支队伍之中。

    从出威虎山只不过三千骑,半个月之后,这支队伍扩充到了五千骑。

    “瘟疫区?”刚刚拿下了一个辽军的哨所,歼灭了这里的两百辽军之后,审问俘虏的萧璟脸色便就有些变了。

    瘟疫,对于他们这样的部落之民来说,那简直就是无法抵御的天灾,是天神给予的惩罚,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抵御的。

    “刘将军,范将军,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他匆匆地找到了刘岩与范建。

    “瘟疫?”刘岩与范建两人也是面面相觑。

    萧璟当下将审问出来的情况一一分说清楚。

    “这么说来,在这片区域内,还有我们的军队了?”范建敏锐地抓住了里面的问题所在。

    “只怕这些人都不在了。”刘岩摇头道:“连外围区域的这些辽人都病死了这么多,处于瘟疫中心区的这些抵抗者们,哪里能够躲得过?”

    刘岩说得不无道理,但范建却不死心。“我们唐军有一整套对付疫病的制度,平时这样的药材也是有储备的,不见得就没有人活下来。我要去看看。”

    听到范建如此说,刘岩与萧璟都是连连摇头。

    “二位,瘟疫起时,正是炎热的时候,这样的季节,本来就并不适合瘟疫大规模地传播,要是春季,那我就要退避三舍了,不过现在经历了炎热的夏天,天气已经冷了下来,即便有瘟疫,致病性也应当很弱了,我不去看一看,心下不安,万一还有我们的人存活呢?见死不救,这可不是我们大唐军人该做的事情。”

    见到范建坚持,刘岩也无法可施。

    用军中携带的药材熬了一大锅药汤,百余名骑兵一个喝了一大碗,再用布巾在药汤里浸湿凉干,蒙在脸上,范建带着这百余名骑兵,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入疫区中心前进的路程。

    这百余骑兵,尽数来自威武山,至余萧璟的部属和后来归顺的那些辽东人,是万万不敢随着范建前去的。

    崔大郎带着三个同伴正在地里挖着萝卜菜,大黑快活地在草从里窜来窜去,过不多时,就不知从哪里捉来了一只肥硕的野兔,叼到了崔大郎的跟前,丢在他的脚边,然后昂起头,吐出舌头,等待着崔大郎的表扬。

    摸了摸大黑的狗头,崔大郎嘿嘿笑着:“不错,回去之后,这只兔子奖励你一半,不过现在可不能吃,回堡之后,煮熟了再吃。”

    辽军早就退走了,离他们这一带极远,安全之上,暂时是有了保障,但崔大郎仍然不敢有丝毫懈怠,不管如何,这里现在仍然处在辽军的战领区内,稍有疏忽,很有可能便给堡里几十个剩余的伙伴带来灭顶之灾。而有瘟疫是不是已经过去了,崔大郎也搞不清楚。

    到现在为止,堡寨的大门依然是堵死的,崔大郎等人的进出,依然是坠绳而出。

    崔大郎不得不出来的原因,是因为他必须要寻找到新鲜的菜疏。堡内粮食还有,肉食也还有,但菜疏却没有了。

    长时间没有新鲜疏菜的补给,会给人带来极大的伤害。最初崔大郎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直到不少的同伴连续出现了在夜里完全看不清东西的状况之后,他才有所明悟。

    好在这堡寨周围他是极熟悉的,虽然秋收过后,并没有再及时地种上新的庄稼,但在那些荒芜的土地之上,说不定还会零星地长出一些他们需要的菜疏。

    在他出堡寻找之后,果不其然,在一片枯败发黄的野草之中,打到了一些零零星星顽强生长的像萝卜菜这样的东西。

    只不过量太少,有时候找上半天,也不够大家一顿吃的。

    不过这已经很好了。

    从最开始只敢在堡寨周围找,现在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往外的范围愈来愈广。

    看了看背篓之中的野菜,再看看天色,崔大郎决定结束今天的寻找工作,正要招呼同伴们回去,身边的大黑却突然弓起了脊背,向着东方,露出了森森的獠牙,低低地呜咽着。

    崔大郎立时便警觉起来。

    大黑的感觉可比人类要强得太多。

    视野之中陡然出现了一大队骑兵,来不及回堡寨了,崔大郎嘴里有些发苦,一声招呼,大家立刻便伏倒在草从之中,尽量地将自己掩藏好。将大黑按倒在自己身边,崔大郎轻轻地抚着大黑的脊背,安抚着它的情绪。同时心里也不禁自责起来,是自己太过于大意了,不该离堡寨如此之远,在这样的地形之下,要是被敌人发现,他们几个人断无生理。

    现在只能指望这支骑兵,只不过是一支巡逻的或者是意外路过的骑兵而已。

    可是已经有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任何辽军抵达这个区域了。

    骑兵愈奔愈近,草丛之中的崔大郎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大唐的旗帜?自己没有看花眼吧?揉得太用力了,再抬眼时,眼前反而更模糊了一些。

    骑兵来得极快,转眼之间,耳边已经响起了雷鸣般的蹄声。

    “大唐骑兵,咱们的人打回来了!”身后传来了惊喜的呼叫之声,崔大郎没有来得及阻止,一个同伴已是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大声地吆喝着挥舞着双臂。崔大郎一惊,一边做了几个手势让剩下的兄弟做好战斗的准备,他自己也是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名同伴的身边,大黑紧紧地挨着他的大腿,睁着大眼,炯炯地瞪视着奔驰到近前的骑兵。

    百余骑兵戛然停了下来。

    真还有活着的人!看他们身上的服装,随身依带着的装备,范建大喜过望。一跃下马,大步向着崔大郎走来。

    大黑向前窜出一步,前足蹬地,头伏低,眼睛死死地盯着范建,嘴里发出低低的威胁的呜咽之声。

    范建停下了脚步,笑着从怀里掏出一面腰牌,扔给了崔大郎:“兄弟,认得这个吗?”

    范建给崔大郎的并不是他的内卫腰牌,而是义兴社的牌子。看着那面铜牌之上刻着的号码,崔大郎心中顿时释然。他自己也是义兴社成员,而眼前的这个人,在义兴社中的级别比他可要高多了。

    “崔大郎,平州五道河人,现为平州五道河预备役振威校尉!”

    “范建,辽州威武山,宁远将军。”

    “原来是威虎山的兄弟!”崔大郎顿时释然,威武山在辽东一带威名赫赫,他可也是听说过的。

    “我们的军队打回来了?”崔大郎兴奋之极地问道。

    “不是,现在前线鏖战之烈,我们这支队伍不过是一支偏师而已。”范建笑着,简单地将自己现在的情况向崔大郎介绍了一下:“你们现在还怎么样?瘟疫是怎么一回事?”

    “瘟疫应当已经过去了!”崔大郎笑道:“你们来了,我们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走,去我们堡寨看一看,那里还有三十几个兄弟呢!”

    众人缓缓前行,眼前出现了堡寨的影子,同时却也听到了堡塞之上传来了示警的铜锣之声。“你们的警觉性很高嘛!”范建笑道。

    “都是百死余生的人,既然活下来了,当然还想活得更长一点!”崔大郎一拍大黑的后背,大黑立刻箭一般的窜了出去,向着堡寨方向急奔而去。

    距离堡塞愈近,地上的累累白骨便愈多,待整个堡寨清晰的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的时候,众人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地上的骨头架子,一层叠着一层,让人触目惊心。

    “太多了,没法子,只能寻了些野菜大略地烧了烧,也没心思和力气挖坑埋了他们,就这样吧!”崔大郎自嘲地道:“以前大家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太多,自然也就懒得处理这些。”

    “我们自己的弟兄呢?”范建心情有些沉重。

    “死了一百多。”崔大郎道:“他们的遗体,我都封存在堡内呢!等到战事完全结束了,再给他们隆重下葬吧!”

    踏进堡内,看到那一个个密封得死死的房间,看到墙上刻着的这些死难者的名字,所有的骑兵们都沉默了。

    他们右手抚左胸,深深地弯下腰去。

    “跟我们一起走吧!”范建看着崔大郎:“我们现在需要你们,我们的队伍的人越来越多了,我需要更多的对大唐忠心耿耿的人,我需要更多的义兴社员来帮助我控制这支队伍。崔大郎,胜利离我们已经不远了,我们需要再往这堆烈火之添上几把干柴。”

第九百七十一章:后院起火(4)

    集安县位处于辽东与高丽的边境地带,与高丽隔鸭绿江相望,因为有着老岭山脉自东北向西南横贯全境,造成了其岭南岭北两种不同的气候。岭南春风早度,秋霜晚至,气候温和,空气湿润,降雨充沛,农业发展得极其不错。而自从张仲武占据辽东,兵出高丽之后,集安的地位更是得到了空前的提高。

    因为集安成了张仲武从高丽往回运财货的重要的通道。

    所有辽军从高丽压榨而来的财物,都是先运到集安,然后再从集安运回辽东。络驿不绝的人,货源源不断地涌进集安,再从这里离开,造就了集安一时无两的繁荣景象。

    集安县令毫无疑问的是一个很热门的职位。在辽东,也是多人觊觎的位置,但应勤却在这个位置之上一坐六年,无人能够撼动他的位置。

    这当然不是因为应勤的后台足够硬,事实上,他压根儿就没有后台。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巍然不动,得益于他两袖清风,占据着最好的位置,却从不多拿多占。这在辽军官僚体系之中,是一个绝对与其它人不一样的异类。

    按理说,在集安,做好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他得到一个优胜的考绩了,但应勤并不满足于做好这个搬运工。在他的治理之下,集安从他们最初抵达之时的一片荒芜,到现在成为了辽东最富有的县治。在册百姓,多达十余万人,这才人丁稀少的辽东,是一个极其了不起的成就。

    除了组织做好运输事宜之外,应勤大力发展农业,在岭南开垦了大批的良田,现在的集安,不但做到了粮食自给知足,还有余力向外输送一部分。

    应勤组织当地百姓大力种植山参、细辛、五味子等,养鹿采集鹿茸,使得集安成为了辽东最为重要的药材供应地。

    正是因为这一项项的让人目不遐接的政绩,使得不管是张仲武和张仲文都对他欣赏有加,虽然一直没有升他的官,但那是因为集安这个地方对于辽东实在太过于重要,所谓做熟不做生,换一个人来,不见得能有应勤这样的能干,干脆就让应勤一直呆在这个位置之上。

    而对于应勤来说,却也不愿意换窝儿了。

    在这里,他做得很快活,换一个地方,他自认为不见得能够适应。

    因为最初之时,没有人愿意到这个地方来,他来了。

    现在这个地方好了,很多人想要挤进来,应勤却已经站稳了脚跟,又有了张氏兄弟的支持,什么事情都由应勤自己说了算,那些没本事想来捞油水的人,却也是无法插进手来了。

    眼下应勤正在忙着另一件大事,那就是葡萄酒。

    集安有大量的山葡萄,以前最大的出项,就是采集这些山葡萄晒成葡萄干,费时费力,赚的钱也不多。当应勤看到从唐地过来的葡萄酒价格高昂之后,不由得也动了心。他这里葡萄是现成的,只需要能酿成酒好就了。

    当然,想是一回事,能做成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召集了好些酿酒的老师傅,已经实验了近一年了,但是口味仍然差强人意。

    今天新出了一批,但是仍然酸涩味极强,看着那些失望之极的大师傅,应勤却是先出声安慰了:“不要紧,咱们慢慢来,这一次就比前几次的强多了。即便是前几次出的酒,我拿去分给那些大兵们,他们都觉得如同仙浆一般呢!”

    “谢县尊宽仁!”几个负责这件事情的大师傅感激地叩头向应勤道谢,辽地可不是唐地,这里的匠人地位远远不如唐地匠人,在辽地,一件事情做不好,完不成,挨板子扣钱粮甚至掉脑袋并不是稀奇事,也就是在集安,他们在能得到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出了酒坊,应勤不由长叹一口气,赚钱,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县尊,县尊,主薄请您马上回去!”一马奔来,一名衙役在马上大声叫道。

    “出了什么事了?”应勤有些不满,“出来的时候不是跟他说了吗?看过了酒坊,我还要去看看那些药材基地呢!”

    “县尊,驻高丽的大军回来了。”衙役道:“信使已经到了县城。”

    “这么快就回来了?打头的是谁?张承佑将军回来了吗?”应勤问道。

    “不是,先回来的是契丹骑兵,耶律元将军率领!”衙役道。“已经快要抵达县城了。”

    应勤吃了一惊:“耶律元,契丹兵?来人,备马,回城!”

    由不得应勤不急,要是其它的辽兵还好一些,但耶律元的契丹骑兵,军纪可着实糟糕,当然,说来这也不全是耶律元的错,在辽军的体系之中,像耶律元这样的契丹骑兵,本来就是小妈生的,最苦最累的活儿由着他们去干,但军饷粮草,却一直是不能按时按量发放下去的。

    这也就造成了契丹兵军纪焕散的主因,烧杀抢掠的事情,他们没少干。

    前一段时间,邸报之上说张承佑将军已经要对高丽叛军发起决定性攻击了,但从哪之后,就再敢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现在耶律元的骑兵突然率先返回,不知是高丽的战事彻底结束了呢?还是因为辽地现在的情形而特地先将耶律调了回去。

    应勤猜是后者。

    辽王率辽地大军倾巢而出攻击唐人,但没有想到后院却起了火,威虎山的刘岩突破了封锁,一举攻占了柳河粮草中转大营,然后在辽东大地之上肆意劫掠,辽王府派出大军围剿,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有摸着。

    对付那些悍匪,现在留守的那些二线部队,完全不能发挥作用。

    十天之前,张仲文的信使自集安赴高丽,就是要坐镇高丽的张承佑调集一起兵马回去,现在看起来,定然是耶律元这支契丹骑兵被张承佑派回去追剿刘岩了。

    他必须得赶回去,县城里其他人是压不住耶律元的。

    而耶律元承自己的人情,却也是因为当年他从这里进入高丽的时候,自己是全额的一次性的给他补足了粮草棉衣药材等物资。很显然的是,耶律元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的,所以后来两人倒是颇有了几份交情,耶律元每一次从高丽弄到了一些稀罕玩意儿,都会送给他一份儿。

    自己可以请耶律元进城去喝一顿大酒,他的部下,自己也可以为他们补足粮草物资,但他的部属,却是绝对不能进城,要不然这些契丹人野性一发,烧杀抢掠起来,别说是他了,便是耶律元也不见得能控制得住。

    应勤上了马,一路狂奔回县城,远远地看见了县城的城墙,却也并不进去,反而一拐马上了大道之上,然后就勒马而停在路中间了。

    没过多长时间,远处便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视野尽头,黑压压的骑兵正自远而近地向着集安县城而来。

    片刻之后,应勤看到了打头的耶律元。

    “应勤兄弟,你居然出城来迎接我了,真是折煞我了。”看到应勤,耶律元大笑着两腿一夹马匹,快步奔了过来,临到跟前,翻身上马,张开双臂便想要拥抱应勤。

    应勤却是有些不适应耶律元的热情,后退一步,双手抱拳为礼:“耶律将军,一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若,要说辛苦,这些年在高丽,我们兄弟,的确是吃了些大苦头,不过这不是回来了吗?”耶律元大笑道。

    瞟了一眼耶律元身后的大票骑兵,应勤眉毛一耸道:“看你部下的穿首打扮和精神头儿,可不像是吃了苦头的。”

    回头看了看衣着整齐,红光满面的部下,耶律元嘿嘿一笑:“前几年是真吃了苦头,不过这不是打了大胜仗了吗?既然是打了大胜仗,兄弟们自然是收获颇丰嘛!”

    “这么说来,高丽事了了?”应勤一喜道。

    “高丽事了啦!”耶律元大手一挥,拉着应勤便走到了一边道:“我与你细细地说一说。”

    应勤被拉到了一边,耶律元的部属便策马向着县城方向而去。

    “耶律将军,你的部队不能进城!”见到这份光景,应勤一惊,想要甩脱耶律元的手,但他哪里是耶律元的对手,被耶律元攀着了肩膀,竟是动弹不得。

    “应勤兄弟,你不让我进城,不就是怕我的部下在城内不守规纪吗?放心,我向你保证,他们一定会规规矩矩的。”

    “你的保证有个屁用!”应勤勃然大怒:“耶律将军,你要是还念我们两个过去有几份交情,你就不应该让你的部下进城,驻扎城外,我应某人还会少了你一颗粮食一文铜钱吗?”

    耶律元淡淡一笑道:“我知道应勤兄弟不会,但这一次,无关这些,而是我的部下必须进城!”

    应勤一惊,看着逐渐加速的契丹骑兵,看着城头之上那些无所适从的兵丁,一股极不好的感觉浮上了心头。

    “耶律将军,你想要干什么?”他沉声问道。

    耶律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应勤兄弟,不瞒你说,张承佑已经死了。”

第九百七十二章:后院起火(5)

    犹如晴天霹雳。

    应勤的身体一下子便僵硬起来,两眼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耶律元,半晌才一字一顿地道:“你杀了他?”

    耶律元摇了摇头,松开了搂着应勤肩膀的手。

    应勤也没有再做什么无意义的事情,他看到,耶律元的骑兵已经这个当口儿里,急速驰进了县城内,城楼之上,已经出现了契丹兵的身影。

    再作什么抵抗只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反倒有可能激起契丹兵的凶性,当真来一场烧杀劫掠,既然已经无力改变什么,倒不如凭着过去与耶律元的那一点点交情,尽量保这集安县不受荼毒。

    “怎么可能?”耶律元叹道:“应勤兄弟,我在张承佑的眼中,不过是一条狗而已,就算我想反咬他一口,他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

    “高丽人不可能伤害到他!”应勤冷然道:“你与高丽人联手了?”

    “不是我与高丽人联手了,而是我,大唐,高丽人三家一起联手了。”耶律元道。

    “唐人?”应勤一惊。

    耶律元点了点头:“应勤兄弟,大唐右领军卫在大将军文福的率领之下,在高丽大规模登陆,如今已经有足足两万大军抵达了高丽。我,只不过是顺应大势而已。”

    “那些人可都是你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袍泽!”应勤咬牙低吼道。

    耶律元冷笑起来:“战友,袍泽?我倒想这样认为呢,可是张承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吗?从张仲武还是卢龙节度使的时候,我耶律元便为他东征西讨,什么功劳啥的咱都不提,单是苦劳也够了吧?十几年了呢!可是我得到了什么?我的部族仍然衣难御寒,食不裹腹,我的兄弟手足依然拿不到足够的武器,盔甲。更可气的是,我悉万丹一族,居然是第二等人,跟那些战败之后投降辽王的本地大族一样,甚至还不如。这便是我十几年来为辽王东征西讨的报酬吗?”

    应勤无语。

    “应勤兄弟,我只是先锋,此刻在我身后,二万唐军,二万高丽联军,正在向辽东进发,想来你也知道,现在整个辽东,都是一片空虚,大军主力被张仲武尽数带走,如今被唐军拖在了莫州,这四万余大军出现在辽东大地之上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辽王完了,张氏兄弟也完了。”耶律元道。

    应勤颓然,两腿一软,要不是耶律元一把抓住他,就要跌在地上了。

    “应勤兄弟对我的情分我是一直记挂在心里的。也就是你,没把我耶律元当外人,所以在文大将军和顾参军面前,我是一力担保你应勤兄弟的,而他们在听说了你在集安的所作所为之后,也对你相当地看重,只要应勤兄弟你弃暗投明,前途必然远大,将来,可不是我这样一介武夫能比的。”耶律元继续道。

    沉寂了半晌,应勤苦笑着看着耶律元:“我有的选择吗?”

    耶律元笑了起来。

    应勤在集安有着崇高的声望,这里的百姓对他是相当支持的,如果他能投向大唐,那便会少了很多的麻烦,而唐军也可以在集安得到更好的补充。

    三天之后,唐军主力出现在了集安。

    文福亲率两万唐军主力,檀道真、朴自成两人则率领两万高丽联军。

    因为有着早前达成的协议,在扑灭了张承佑的辽军之后,高丽国主李载道与国相檀道济达成了和解,在被李泽任命为高丽总督的顾寒的调和之下,高丽终归平静,李载道国主地位不可动摇,而檀道济则临时组织执政内阁,为期一年。一年之后,高丽将召集所有州府道的官员进行国相的选举,从而确定下一个五年任期的真正的国相。

    如今临时内阁的主要任务,还是为这支出击的大军组织后勤供应,哪怕现在高丽一穷二白,但即便是咬紧牙关,也得要挤出这些军粮来供应军队。只有彻底打赢了这一场战争,击败了张仲武,高丽才有可能在李泽规划的这一张蓝图之下进行政治经济军事的改革。

    当应勤看到全副武装,雄纠纠气昂昂的大唐右领军卫的时候,最后一丝侥幸也完全消失了。辽王府对辽东近八年的统治,终于要走上终结了。

    辽王在高丽征战了近七年,始终没有让高丽彻底臣服,反而是唐军一出手,高丽便不战而降,成了唐军麾下任意驱策的棋子。唐人手段的高明,应勤叹为观止。

    当第一片雪花飘然落下的时候,耶律元率领的五千骑兵率先扑向了辽东的中枢之地,位于营州的辽王城。

    随后数天内,四万联军也从集安开拔,分成数路,扑向了他们各自的目标。

    站在城头之上,看着片片飘落的雪花,应勤长叹了一声。

    下雪了!

    辽王的主力却还在莫州。

    辽王一旦得知老巢被唐人所袭击,摆在他面前的,将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是继续向前,还是回兵撤退先救老巢?

    继续向前,士气何在?即便士气旺盛,就能获得胜利吗?

    不见得。

    可是撤退又可行吗?雪一旦开始下,就会没完没了的,直到将整个辽东大地完全覆盖上。一支缺失了后勤的大军在这样的雪地之中行军,无异于是行走在九幽地狱之间。最大的可能便是老巢救不了,他们也会毁在撤军的道路之上。

    不管辽军主力在莫州的战况如何,总之营州吉州算是没得救了。就算辽王在莫州击败了唐军,又能如何呢?

    无源之水终回枯竭。

    无根之木总会死亡。

    伸手接住了一片飘飞的雪花,看着美丽的雪花在自己的手迅速地消融,应勤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思绪抛到了脑外。现在自己是大唐的集安县令了,用不着替辽王担心了。自己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乡间巡视一番,看看那些穷乡僻壤之间的百姓有没有作好过这个冬天的准备。

    柴炭可否充足?

    米面可否裹腹?

    房屋是否安全?

    该做的事情太多了,想做的事情更多。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那些军国大事轮不到自己来操心。

    且沉下心来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内的事情吧。

    无数的信使冒着飘飞的大雪策马冲进了辽王城中。不少的马匹,更是在抵达辽王府前便纷纷倒毙于地,马上的骑士却是顾不得马匹了,从地上一跃而起,便冲向了辽王府。

    大批敌军突然出现在了吉州,然后一分为二,其中一部主力,直接杀奔营州而来。而此时,吉州,营州基本上都成为了一个空壳。即便是坐镇辽王城的五千主力,也被张仲武分出了一半,去追剿威虎山的叛贼了。

    大唐和高丽联军在吉州营州势如破竹。

    卟嗵一声,张仲文跌坐在椅子之上,脸如死灰。

    他们是怎么也同有想到,致命的一击,会来自后方,来自他们认为早已经压服了的高丽。而张承佑的数万主力,无声无息地倾覆在高丽,他们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

    大势已去。

    “召集所有地方豪强进入辽王城,召集所有我们能集结的兵马至辽王城!”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张仲文幽幽的声音在大厅之中响起。“放弃其他地方的卫戍,将所有的力量,全都集结到辽王城。大雪将至,我们不见得就没有守住辽王城的机会。只要坚持到辽王大胜归来。”

    虽然如同五雷轰顶,但张仲文依然保持了最基本的清醒。

    将所有的豪强大户召集到辽王城中,杜绝这些风吹两面倒的家伙见势不妙便投奔了唐军,反而成了带路党,把他们圈禁在一起,与辽王城绑定,要死大家一起死,要活,大家一起活,这些豪强大户的亲兵卫队,战斗力都是不可小觑的。

    辽东的雪,唐军不见得就见识过,只要能挺更长的时间,在大雪彻底覆盖了这片天地之后,再强的军队在这样的天威之前,战斗力也会降到一个低得不能再低的水平,有坚城卫护的辽军,必然能比对手更能坚持。

    刘岩抖掉了斗蓬之上的冰屑,用力地揉搓着斗蓬,本来飘逸的斗蓬,现在变得**的了。在他身侧的一株大树的树根部,一大砣雪蠕动了几下,一个脑袋从雪里钻了出来,却是范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地上站了起来,在地上连接跺着脚,不停地搓着手。

    自从辽王城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来追剿他们之后,他们的日子可就难过多了。从四处劫掠,变成了四处流窜了。

    “刚刚斥候来报,张勉突然率领军队,向着营州方向而去了。”看着重新变得柔软的斗蓬,刘岩将其重新披在了身上,道。

    “嗯?”范建一下子来了精神。

    “什么道理?”

    “还不知道!探子们正在跟踪。”

    “我们得跟上去!”范建道。

    “有可能是陷阱!”

    “但也有可能是他们要倒大霉了!”范建双眼发亮:“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高丽之事吗?”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大军已经到了?”

    “否则怎么解释张勉突然往回跑呢?”范建道。

第九百七十三章:后院起火(6)

    刘岩、范建所部刚刚离开威虎山的时候,只有三千骑,但流窜了一个月之后,整支队伍便扩充到了五千人。人数多了,但战斗力并没有上升,反而是呈下降趋势。这也是当初范建在听说所谓的瘟疫区内还有残余的唐军抵抗力量之后,一定要进入疫区去寻找这些唐军的理由之一。他需要坚定的战士来协助他控制这支军队。

    崔大郎等人的加入,成为了范建有力的帮手。

    五千骑经过整编之后,分成了五队,刘岩、范建各率一队,萧璟率一队,崔大郎率一队,另一个坞堡的幸存抵抗者曲杰率一队。

    这些经过与辽军血战而幸存下来的战士的加入,的确使得这支部队在精气神儿上有了极大的提高。一边战斗,一边整肃,一边训练,虽然时间还不长,但这支混编的来源奇奇怪怪的骑兵队伍,如今却也有了一些模样了。

    形式一片大好。

    按照时间估算,唐军应当已经开始大规模地自高丽进入辽东了,这段时间他们所遭受的围剿力度突然大幅度的减弱,留给他们的口子也愈来愈大,愈来愈多,一定是辽东出现了大问题,他们在抽调大量的兵力去固守各地的关键要地,对于他们这支流窜的根本就没有明确战略目的队伍,实在是固不上了。

    如果能缠住对他们威胁最大的这支来自辽王城的精锐的骑兵队伍,那对于大部队攻下辽王城,帮助是很大的。

    不过范建没有想到的是,他在打着对方的主意,而对方也正想着如何算计他一下。

    张勉撤兵不久,便知道了那支一直被他赶得到处流窜的队伍,像个跟屁虫一样的粘了上来。如果这支队伍不能招惹来了,他也实在没有心情再去理会他们。唐军从高丽方向出现,向辽东发起大规模的进攻,说明张承佑已经遭遇到了惨败,辽王城岌岌可危的情况之下,一支流窜的骑兵队伍,实在不能再吸引他的注意力。

    但是对方不依不饶,这就不能忍了。

    一个简单的陷阱很快便布置好了。你们逃的时候我拿你们没有办法,现在你们想要缀着我,难不成还没有办法收拾你们吗?

    张仲武留下来看守老巢的军队,自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而刘岩与范建也的确大意了,他们没有想到张勉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居然会杀一个回马枪。

    首当其冲的便是充当大军前锋的萧璟所部。

    这支全部由番骑组成的队伍,本身的凝聚力便差强人意,在形式一片大好的情况之下,更没有人想倒在即将获得胜利的黎明之前,一千骑兵,被张勉用同样的兵力一冲,立时就乱了。特别是当萧璟与张勉正面对决,三五个回合便被对手一枪挑飞了头盔,连带着头皮也少了一大块之后,这家伙更是打马便逃。

    他可不想死,他还有一个部族需要他照顾呢!

    他这一逃,张勉立时便紧紧地追着他的屁股杀了过来,而与此同时,另外两股辽军骑兵也从左右两翼斜地里杀了过来,将正准备救援的其它几支队伍全都包裹在了其中。

    人数较少的一方,竟是肆无忌惮地对人数较多的一方展开了围歼作战。

    听起来似乎不太可能实现,但双方在战斗力上的差距,却让这种事情在现实之中上演了。

    战斗力最强的刘岩和范建所部,从一开始便被萧璟的败军可冲散了队形,而崔大郎和曲杰所率领的队伍,大部分都是后来加入的,战斗力更是堪忧。

    双方甫一接战,唐军立时便陷入到了全面的被动之中。

    张勉瞄准了刘岩,不断地调动骑兵向着被困在中间的刘岩范建所部发起了冲击,战场调度,士兵执行命令的能力,在这一刻双方的差距显露无遗,在辽国骑兵的穿插打击之下,五千余唐军骑兵,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明明人数更多,但在每一个交手的地方,总是辽军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崔大郎的手下此刻已经各自为战了,更让他恼火的是,相当一部分人,一见情热不妙,居然打马就逃。这要是在真正的唐军之中,这样的士兵,即便在战场之上逃过一命,回去之后,也难逃军法一刀。

    可是这些人才加入唐军才有几天呐?想用严格训练之后的唐军标准来要求他们,未免太过于苛刻了。

    范大郎用力地吹起了哨子,在他的身边,逐渐聚集起了数十人。这些人,倒大多都是堡塞之中的幸存者。

    “冲出去,先冲出去,再组织人手反杀回来!”崔大郎瞄了一眼战斗最激烈的中心处,在哪里,刘岩与范建正在苦苦支撑。可即便是威虎山的核心力量,对上这支辽军仍然是处在绝对的下风。

    挥舞着手里的横刀,崔大郎纵马向前杀去。

    一名辽将狞笑着迎了上来,长枪如同毒龙出海,直捣崔大郎的胸腹,崔大郎横刀一架,手臂剧震,险些握不住横刀,眼见着对方长枪又劈面戳来,避无可避之下,只能灵机一动将横刀贴在了胸前,当的一声响,这一枪正正地戳在了横刀截面之上。

    胸口剧痛,喉间有腥甜涌上来,崔大郎顾不得别的,猛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对手的长枪。

    对手大笑之余抖手抽枪,崔大郎那里握得住,却又不愿松开,上半身被拖得前俯。

    也就在这一时刻,对手的笑容却突然宁固了。

    因为一团黑影从崔大郎的背后窜了出来,两条后腿在崔大郎的后背之上一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扑而至。

    居然是一条狗。

    这员辽将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对手居然在背后藏了一条狗。

    那条大狗猛掠而至,噢呜一声,锋利的獠牙一下子便咬在了那员辽将的脖颈处。大嘴用力合拢,鲜血顿时标出。

    辽将一声惨叫,双手弃了长枪,反手一拳便擂向大狗,大狗被打得飞了起来,但嘴巴却是一点也没有松开,仍然死死地咬着对方的脖颈。

    崔大郎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刀猛劈,彻底将这员辽将给砍翻下马。

    “大黑!”他一声大叫,已经落到地上的大黑猛然窜了起来,崔大狼一伸手将他捞住,放在了马鞍之上,大黑蜷缩在崔大郎的怀里,呜咽着叫着,刚刚那员辽将的一拳,只怕让大黑受伤不轻。

    “杀!”电光火石之间,在大黑的帮助之下杀了这员挡路的辽将,崔大郎一行人却是士气大振,左劈右砍之下竟然是让他们从侧翼冲了出去。

    向前狂奔一段距离之后,崔大狼停了下来,勒转马匹,立定身子,大力地吹起了集结的哨子。

    与此同时在另一侧,曲杰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这两支在侧翼的队伍,却都是好不容易冲杀了出来,此刻正想聚拢人马返身杀回去营救自家的主将。

    身边总算是聚集起了百余人马,崔大郎正想率众发起冲锋,却突然心有所感,猛然转头,向着东北方向看过去。

    眼野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黑线,然后迅速地向着他们这个方向接近,一大波骑兵!

    崔大郎叫一声苦也!

    辽军还有援兵?现在他们已经是在苦苦地支撑着挣命了,再来一波,他们铁定地死无葬身之地。

    地面先是微微震动,紧接着动静儿越来越大,远处的骑兵越来越多。

    “我们的旗帜!”一名唐军突然惊喜的大叫了起来。

    远处奔腾的骑兵当中,数面大唐军旗正自迎风飞舞。

    崔大郎一阵子狂喜,用力地吹响了嘴中的铜哨。

    是大唐的援兵。

    那还等什么?当然是冲上去,死死地缠住张勉啊,等到援兵过来,好将这一股子辽军一下子包了饺子然后一口吞吃个干净。

    张勉万万没有想到,螳螂捕蝉,却是黄雀在后。眼见着伏计刘岩的计划大获成功,却在最后时刻翻了船。

    但此时此刻,他想脱身却也不可能了。

    对于耶律元来说,这是一场意外之喜。他是奉万福的命令向平州方向开拔,同时联系上刘岩所部并与之汇合在一起后,直接奔赴锦州,趁着锦州空虚拿下这个重要的据点,截断辽军后退之路的,却是没有想到在半路之上便碰到了这一场争斗。

    在斥候们搞清楚了交战双方的来头之后,耶律元只能说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可怜的张勉所部,被耶律元从外头包了饺子。耶律元率领的这支骑兵,可就不是刘岩所带的那样一群乌合之众了。其中三千是耶律元赖以存身的契丹本部骑兵,另外两千,却是大唐右领军卫骑兵,无一不是骁勇善战之辈。

    一场恶斗之后,三千辽军骑兵,只有极少数辽骑侥幸走脱,剩下的,却是全倒在了雪原之上。到处都是无主的战马在嘶声哀鸣。

    “多谢耶律将军!”刘岩,范建有些羞愧,今日他们能反败为胜,只能说是运气好到了极点,要是耶律元晚到那么一天,或者是在中途走上了另外一条路,他们今天恐怕就要葬身于此了。

第九百七十四章:拼死一搏

    邓景山步履沉重地走向了张仲武的中军大帐。

    所有的护卫,最近的离中军大帐都有十来步远,一个个脸色沉重,看到邓景山走过来,中护军樊胜赶紧迎了上来。

    “大将军,从昨天晚上接到消息开始,所有人都被王爷赶了出来,不许踏进大帐一步。”樊胜道:“真是急死人了,可是王爷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大家虽然着急,却也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啊!”

    邓景山点了点头,“我去看一看。”

    走到帐门,撩起帘子,邓景山径直走了进去。

    偌大的军帐之中,没有邓景山想象中的乱象,依然如同往常一样整洁,张仲武一个人盘膝坐在大帐中间,正在哪里哧啦哧啦地打磨着他的甲胄。

    在他的身边,十几把各类刀枪被打磨得锃亮。

    邓景山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过去,坐在张仲武的身边,从地上拿起一块布来,用力地擦起另一边的甲叶。

    两人不说话,各自打磨着一边的甲叶。直到最后一片甲叶也被打磨得明亮之极,张仲武这才丢开了手中的皮子,看着邓景山道:“承佑肯定是没了。”

    邓景山叹了一口气:“那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王爷,您的几个孩子中,承佑是最成器的,可惜了的。”

    “成不成器,现在似乎也不重要了,景山,我们好像又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张仲武呵呵地笑了起来。

    邓景山没有说话,却从随身提过来的一个包裹之中拿出来了一壶酒,还有一大包炒豆子。看着这两样东西,张仲武讶然半晌,才失笑道:“难得你还记得这炒豆子下酒。”

    邓景山拈起一颗豆子,丢进了嘴里,嚼得卡巴卡巴地响着。

    “最苦的时候,咱们就靠着一壶酒,一包炒豆子挺过了十天。”邓景山笑道:“说到山穷水尽,那时候才真的是山穷水尽,现在与当年比起来,我们至少手里可打的牌却是多多了。”

    “那时候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张仲武道:“后来啊,家业越来越大,这股劲头,倒是离我越来越远了。”

    “现在我们必须得找回来了!”邓景山慨然道:“我也一样啊,总是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才能想明白一些事情。”

    嚼着豆子,喝着酒,张仲武道:“我现在总算是想明白了,公孙长明那老小子为什么不看好我,最后跑到成德去投奔了李泽这个当初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了。那老儿,眼睛还是那样的毒啊,看人,就没有看错过。想来他很早就知道我不能成事吧?就算不输给李泽,还是会输给张泽,王泽的。要不然,大家都是造反,他怎么就不肯辅佐我,而愿意去辅佐李泽呢?”

    邓景山苦笑着摇了摇头:“李泽那小子,表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的男盗女娼。居然硬生生地把自己整成了秦王的后裔,呵呵,哈哈,当真是恬不知耻。”

    “我却只能说一声佩服啊,佩服得五体投地。”张仲武道:“我要是有这份心机,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下场了。”

    “佩服是佩服的。只是有些不耻于他的作为罢了,造反就造反,篡位就篡位,却偏生要搞成这副掩耳盗铃的模样,脏了一点。”

    “彼此彼此,我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张仲武摇头道:“成功者是不受指责的,以后的史书凭他书写,自然可以将他描绘成一个伟光正的光鲜人物。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伙,倒也的确当得起。”

    “王爷,您觉得向训的计划,能不能取得成功?”邓景山沉声问道。

    张仲武摇了摇头:“看了李泽的深谋远虑,我不觉得向训的计划有成功的可能。其实在高密的那一次刺杀,是他们最接近于成功的一次,可惜了的,居然功亏一篑,至于在镇州这样的李泽的腹心之地来行刺,简直就是去摸老虎的屁股,我一点儿也不看好,我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在李泽的掌控之中。”

    “为什么?”

    “以前我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不过李泽突然闹出了这么一出身世问题,我倒是想清楚了几分了。你想想,就算李泽把自己弄成了秦王的后裔,有了李唐宗室的身份,而且还是血脉最纯正的那几支中的一个,但还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现在的那个小皇帝,可没有犯过错!”张仲武笑道。

    “他也根本没有犯错的机会!”邓景山亦是笑道。

    “对啊,小皇帝基本上就没有犯错的机会,这位小皇帝,可是老皇帝的唯一的儿子,是李泽亲手扶上皇位的,无过而废之,李泽这么一个爱好羽毛的人,愿意背上这么一个骂名吗?”张仲武笑道:“他是一个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家伙,所以这样的事,他当然是不愿意做的。”

    邓景山悚然道:“所以说,他容忍向氏在镇州,武邑搞东搞西,只是为了给小皇帝一个犯错的机会是不是?”

    “应当是这样的!”张仲武道:“你想想李泽在北地是何等的威望?假如他当真在镇州,武邑这样的地方再次遇刺,而事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小皇帝和他那个未娶进门的妻子向兰,北地的百姓,官僚,军队会是一个怎么样的反应?”

    邓景山恍然大悟。

    “皇帝无过而诛大臣,还不是明正典刑,居然是通过见不得人的行刺手段,这样的事情做下来,的确便是一大丑闻!”

    “就是如此了。小皇帝当真做下了这样的事情,李泽废帝自立,岂不是应当应份,合情合理?”张仲武丢了一颗豆子进嘴里:“要不然我真无法想象向兰他们是怎么在镇州谋划如此大事的?公孙长明是瞎子还是田波是瞎子?他们要真是瞎子的话,我们能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定然是如此,以李泽的阴险,只怕是早就布置好一切,静待着对方上钩,为他的篡位之路,扫清最后一道障碍了。”邓景山连连点头。

    “算了,我们就不在这里操这些无所谓的心了。”张仲武仰脖子灌了一大口酒:“说说咱们眼下吧,你觉得该如何办?”

    “两条路而已,一条是撤退。”邓景山道。“另一条,就是死中求活,赌上所有,干上一票,赢了,又是一番新景象,输了,自然就输得一干二净。”

    “你选哪一条?”张仲武笑问道。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选第二条,押上所有,干上一票。”邓景山道:“选择撤兵的话,指不定也就多活个几个月罢了。大雪马上就要来了,我们没有了充裕的粮食,没有足够的御寒棉衣被褥,这一路撤回去,必然会抛尸无数,然后还要面临着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窘境。只怕到时候,我们会死得很憋曲。就算是死,我邓景山也想死得轰轰烈烈,也不枉了我豪横了一辈子。”

    “还有第三条路你为什么不提呢?”张仲武笑问道。

    “第三条路?”邓景山一愕。

    “投降啊!”张仲武笑道:“向李泽投降,然后放下所有的一切,去李泽面前三拜九叩,山呼万岁,指不定还能混个逍遥候安逸候什么的安渡晚年!”

    邓景山看了张仲武片刻,仰天大笑起来,张仲武也是大笑,两人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投降这种事,两人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一个选项。

    就算是死,两人也想死得壮烈一点呢!

    擦干了眼泪,两人就着一个酒壶,各喝了一大口,张仲武接着道:“与敌决战,这是我们唯一的一点生机,但景山,这生机,只怕也渺茫得很。我一直以为韩琦,薛冲他们是以空间来换时间,现在看来,压根儿就不是这样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指望李泽来援救他们,而是早已经做好了安排,这遵化,只怕就是他们选择的与我们决战之地,所以,我猜我们的对面,绝对不止薛冲手里的这点人马。一定还有一支甚至多支我们不知道的军队。”

    邓景山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只是难以猜测罢了,不过我想,张嘉所属,必然有一支骑兵部队,绕道大漠到了我们的侧翼了。”

    “管他到底来了多少人,我们终究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奋勇向前,胜则生,败则亡!”张仲武慨然道。

    “与过去一样,我为前锋,王爷随后。”邓景山伸出手去,与张仲武两人重重一握。

    “好!”张仲武霍然站了起来,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大步走出大帐,厉声对樊胜道:“擂鼓聚将,所有牙将以上将领,到中军大帐集合。”

    咚咚的鼓声敲响,旋即急骤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辽军各部将领纷纷从各自的营地向中军大营飞奔而来。

    遵化城头,韩琦与薛冲两人却是满脸的惬意,在他们的身边,身材高大的李瀚,默然而立。

    “张仲武要拼命了!”

    “两个月的时光啊,我们付出了多大的牺牲,不就是等这一刻吗?”

第九百七十五章:最后的疯狂

    张仲武的预料并没有错。

    此刻在大漠之中,正有一支多达上万人的骑兵向着遵化等地而来。而且这支骑兵在前进的过程之中,数量还在不停地增加当中。

    真正属于驻扎宁夏的张嘉右武卫的骑兵只有五千人。其他的,基本上是生活在大漠之上的各部族骑兵。

    他们自备武器盔甲,自备粮草,自发地加入到了这场征讨之中。

    随着河套城的正式建成,与中、东、西三个受降城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统御大漠的军事中轴线,也使得唐军在大漠的影响力一天强过一天。右武卫的骑兵开始濒繁地出现在大漠的每一个地方来宣示大唐的主权。

    生活在大漠中的各个部族,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向大唐表示臣服,成为大唐的国民,要么便是向着更北的地方迁徙以避开大唐的军事威胁。

    第二个选择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那代表着更恶劣的自然条件和更艰难地生活,而早先归顺了大唐的一些部族人愈来愈好的生活也给他们作出了好的表率。

    成为唐民,便能立刻得到一块固定的草场,这是草原牧民们朝思暮想的生活。

    当然,利益受损的是那些部族原本的统治者们。他们不再有操控族民的权利,垄断各类生意交易的权利。因为大唐的政策,是垂直施加于每一个普通的牧民的。每一块草场,都具体地划分到了每一个牧民的头上。

    牧场不再是部族贵族们的产业,牧民们也不再向他们缴税,每到税收季,大唐的税吏们,便会骑着马,带着马车来到这里,向牧民们收取这一年该交的税赋。

    不是没有部落贵族们反抗,但只要反抗一出现,强大的唐军便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泰山压顶一般地将反抗消灭。能与部落贵族们一齐作战的,只剩下他们少得可怜的一些嫡系,普通的牧民们,再也不愿意为他们战斗。

    因为朝廷收取的赋税,比他们的头人,族长收取的要少得多。

    更重要的是,朝廷收取了赋税,却又将其中的很大一部分用在了当地的建设之上。比方说,朝廷在大漠建立起了好些个聚居点。这些聚居点里有医馆,有学校,有交易的各类生意店铺。百姓们生病了,可以来到这些聚居点里,花是一点很少的钱,便能得到最好的医治。他们的孩子,可以进入这里学校就读,不但不花钱,学校还管饭。这里的生意店铺,从针头线脑到粮食盐巴茶叶,应有尽有,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对于部族首领们来说,这是很痛苦的,打又打不过,留下来又似乎成为了多余的人。过去族民们只能跟着他们,是因为只有他们才拥有对外交易的通道,他们积聚的财富,可以让他们对部民生杀予夺,可以让部民只能无条件地依附于他们才能生存。

    但现在,大唐朝廷无情地摧毁了这一切。

    与摧毁中原大地之上那些宗族势力一样,大唐在大漠上,在草原之上,也在对于部族势力予以无情的打击,以让他们的统治力量能直接面对每一个普通的族民。

    第一步,已经差不多走完了。

    敢于反抗的部落头人,坟头草都已经长得比人还要高了。不敢反抗的那些部落头人,大部分携带着他们早年积聚的财富,去了河套城,去了几大受降城,或者直接跑到了像镇州易州甚至于武邑这样的大城市之中生活。

    现在,已经开始走第二步了。

    以早前建立起来的一个个的聚居点为中心,唐人开始设立各类管理衙门。散乱的大漠,正在慢慢地被收拢起来。

    这一次的出击,对于这些部民来说,是深度融入大唐的一个机会。大唐的义兴社已经开始在这些地方扎根,在他们的宣传之中,此次主动加入出征的族民,表现优异者,将会获得直接进入大唐军队的机会,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唐军人。一旦成为大唐军人,则在退役之前,他们会得到免除赋税等各项优惠政策。当然,此次出击期间,他们也会拿到相对应的优厚的军饷和奖励。

    对于朝廷来说,倒不是差他们这些人去参与战斗,有或者没有,并不能影响到大局,他们只是想利用这一个机会,更进一步地加强对于这些部民的统治,更深一步地让这些部民对于大唐有依存感,让他们越来越认同于自己属于这个强大的帝国。

    这也是李泽国家论中的一部分。

    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扛过枪,这样的情谊足以让大家更深入地融合到一起。

    这使得这支部队在行进途中,队伍愈来愈大。而义兴社的强大动员能力和统率能力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虽然这些部民来自各个不同的部族,不同的地域,但在行进的过程之中,他们很快地就被整编成了一支支有序的战斗部队。

    当然,右武卫并不指望这些部民组成的队伍有打攻坚战的能力,事实上,这样的一些部队,也只能执行一些边边角角的任务,打顺风仗是没有问题的,僵持战就够呛,如果是逆风战,那就不用指望了。

    辽军右军将军费裕率领五千辽军骑兵在隆化与右武卫这支骑兵队伍迎头相遇。

    而此时,在遵化,张仲武孤独一掷的进攻,已经开始了。

    对于唐军来说,现在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了,韩琦筹划了许多的遵化会战,正按着他的规划在一步一步地向前发展。利用坚固的城墙,先行消灭张仲武的有生力量,挫折辽军的士气,然后再全军出击,一举拿下张仲武。

    时间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文福已经攻入到了辽东,耶律元、刘岩统率下的上万骑兵正从东方一路横扫过来,张仲武所部的后勤供应已经完全被切断,现在,他被数面包围。

    粮草的缺乏,寒冷的天气,坚固的城墙,都是张仲武的死敌。他除了不顾士兵的性命一力向前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的出路。

    当然,他可以投降,可以张仲武邓景山这些人的性子,只怕是宁可战死,也绝不会投降的。

    再者,韩琦也绝不希望他们投降。

    他更希望看到这几个与他几乎争斗了一辈子的对手,倒在战场之上,为这一辈子的争斗,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邓景山披甲亲自率队冲锋,张仲武直接将他的中军大旗推进到了城池的投石机射程之内。一天之内,他的中军大旗便被城内投石机摧毁了三次,但每一次,这面大旗又都重新立了起来,甚至还再向前了一段距离。

    主将们的拼死一搏,让士兵们别无选择,畸形的士气在遵化城前暴涨,一波又一波的狂攻,无休无止的进行着。狂暴的人形浪潮,冲击着遵化的城墙,城上城下,伏尸遍野。

    无数的猛火油弹被投石机投上城头,大火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歇过,而城头之上的唐军亦毫不示弹,一枚枚猛火油弹投掷在攻城的士兵头上,每一次爆炸,都会让一大片的辽军士兵或一声不吭的倒地毙亡,或者哀嚎着变成一个火人四处逃窜,而这些火人的下场,基本上都是被同伴们补上一刀或者刺上一枪,彻底解除掉他的痛苦。

    城墙被烧酥了,以至于挨上一枚石弹之后,便会有大片的垮塌,辽军一次次的攻上了城头,却又被一次次地赶了下来。

    从晨曦初起,到夜色笼罩,战斗从来不普停歇过,从最开始的喊杀声震天,到最后的机械麻木地厮杀,听不到人的声音,回荡在战场之上的,只有兵器的碰撞声,羽箭的破空声,石弹的轰鸣之声。

    连临死之前的惨叫,都几无可闻了。

    遵化的城墙,已经不能称其为城墙了。大段大段地垮塌成为了一片片的废墟,而在废墟之上,双方士兵仍然在舍生忘死地争斗着。

    直到辽军之中响起了收兵的金锣之声。

    “决战就在明日了!”韩琦与薛冲对视了一眼。

    今日不管是他们,还是张仲武,都保留了力量,并没有完全的全力以赴,因为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了。

    “李将军,明天一战,就交给你了!”韩琦笑看着一整天都在旁观的李瀚,笑道。

    “五千陌刀卫,将斩碎挡在我们面前的所有东西。”李瀚站了起来,嗡声嗡气地道。

    对于交战双方来说,半夜的休息,似乎转瞬即过。天色还没有放明,辽军的斥候们便看到,从城中涌出一队又一队的唐军,开始在尊化城前列阵。

    唐军主动出击了。

    斥候们飞奔回营。

    辽国大营之中,刚刚吃完早饭的辽军们亦正在整理自己的武器。

    伴随着牛角号的声声鸣叫,大队的骑兵,从中军,从左营,从右营蜂涌而出,向着遵化城方向奔去。

    今天,将是决战之日。

    今天,将是命运之日。

    张仲武顶盔带甲,手持马槊,勒马立于骑兵的最前方,骑兵的身后,邓景山手擎大旗,无数的步兵们敲击着盾牌,低低地呐喊着。

第九百七十六章:陌刀之前,人马俱碎

    夜间下了一层薄薄的雪,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城廓,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昨天伏尸累累的战场,也因为这一层薄雪的降临,显得没有那么狰狞了。鲜血被掩盖,死去的人身上覆上了这层白雪,看起来似乎也平静了许多,不再有那么明显的戾气。明火早已经熄灭,但废墟之上的青烟却仍然袅袅上升着。

    两支大军隔着二里左右的距离,徐徐展开。

    再也没有什么可遮掩,可闪躲的了。所有的牌面,都摊在了桌子上。

    昨天晚上新的消息传来,建昌也已经落在了唐军之手,由耶律元和刘岩率领的八千余骑兵突袭建昌,一举夺下了此地,彻底断绝了辽军的退路。

    而在承德方向,费裕所率领的五千辽骑,已经与自大漠方向而来的唐军交手。

    辽军,已经被局限在这块并不大的区域之内,连闪躲腾挪的余地都没有,除了拼死一战,再无他路。

    一万骑兵,这是张仲武最后的压箱底的本钱了。

    今天,他将亲自率领这一万骑兵发起最猛烈的冲击,为他的辽地儿郎杀出一条血路来。

    居于阵前,看着对面唐军徐徐展开的阵势,张仲武的嘴中微微有些发苦。

    原来如此!

    难怪韩琦薛冲如此淡定。

    居然是陌刀卫。

    五千陌刀卫!

    张仲武先是惊怒,接着是怔忡,最后竟然是失声笑了起来。

    大唐最盛之时,也不过养了五千陌刀卫,现在李泽还只占据了半壁江山,居然就组织起了五千陌刀卫,不得不服!

    不得不服啊!

    他惊怒,是因为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易水河畔的那一场生死较量。可以说,那是李泽正式崛起,而他张仲武势微的.asxs.。而在那一战中,李泽一方作为中流砥柱的正是陌刀卫。而那个时候,他还仅仅只有一千陌刀卫。

    短短数年功夫啊,他就完成了盛唐之时举一国之财力才组建起来的一支战场大杀器。

    他怔忡,是因为他无法想象李泽是怎么做到这些事情的。他张仲武自恃才华过人,在辽地,他竭尽全力,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也不过让他的辽军恢复到了卢龙全盛时期,而为了做到这一点,他逼反了高丽。使得高丽最终倒戈。

    他失笑,是因为他突然之间又有些骄傲了起来。李泽还是很看得起他的。李泽南征,起十数万大军对梁军展开全方位的进攻,但却把最厉害的一支部队,悄没声的派到了自己的跟前,他这是看不起梁军啊!认为灭掉大梁根本就不需要动用陌刀卫,而对付自己,却必然需要陌刀卫啊!

    恍惚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易水河畔。回到了那一场决定他这一世荣辱的决定性战役之中。

    时光倒流吗?

    让我重新再来过吧!

    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马槊,坚定地指向前方,厉声吼道:“突击!”

    声声呐喊骤然响起,战马像是洪流一般地从他的身边经过,向着前方,向着唐军那一片钢铁海洋冲锋而去。

    上万骑兵同时发起了冲击,声势足以让天地变色。

    而在他们的身后,邓景山看着随着大队骑兵向前的张仲武,亦坚定地举起了手中的大旗,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二万步卒,分成了十数个密集的方阵,缓慢却又坚定地向前压进。

    这一战,有进无退。

    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

    辽军之中最高的两位指挥者,亲自参与冲阵,这是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举动呢!

    而这一举动,也不谛是告诉了所有的辽军士兵。

    这一战,要么生,要么死。

    蔡徐紧紧地抿着嘴唇,盯着奔腾而来的辽军骑兵。当年易水河畔一战,他还算不得是一个正经的陌刀卫,那一战中,一千陌刀卫损失泰半,他也就是那一战之后才递补进来的。这些年来,陌刀卫不断地扩充,而他,也从一个小兵,一步一步地成长为了振武校尉,麾下统带着一百名陌刀卫士卒。

    陌刀卫的军士,不管是待遇还是级别,相比起普通的军队,都要高出好几个级别。

    当年他一战,他紧张之极,曾经因为挥刀不及时而被队长吼骂过,也曾因为胆怯而步履迟缓被人狠狠地踢过屁股,但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倒是经常喝骂那些菜鸟,踢他们的屁股了。

    蔡徐心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现在的陌刀卫,比起当初的陌刀卫来,可以说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了。

    瞧瞧身边的同伴吧,那一个不是身高八尺股肉贲张的彪形大汉。想当初自己加入的时候,也正是因为这个身坯,不过那时候的自己,空有一个骨架子而没有多少肉,进了陌刀卫里,一天四顿,顿顿大鱼大肉,白面馍馍管够,一年功夫便将自己喂得壮了起来。

    是壮,而不是胖。

    因为这些东西不是白吃的,残酷的训练,让肥膘更本就没有成长起来的机会。

    而这几年来,新招进来的家伙们,一进队内,那一身的键子肉就足以闪花人的眼睛。

    良好的身体素质,让蔡许都羡慕不已。

    他自己少年时的亏空,终究还是没有弥补起来啊,不然,自己肯定可以再长高一尺的。在别人眼中,蔡徐是一个昂藏大汉,但在陌刀卫中,他这个个头,只能算是一般般了。

    除了身体素质之外,这些年来的武器装备也在不停地更新换代。手中使用的陌刀,已经是第三代了。现在他们手中的家伙,真正当得起削铁如泥。

    早期的陌刀,虽然锋利,但却缺乏柔韧性,战争之中很容易折断,崩口,一旦失去了武器,陌刀卫便等于折断了飞行的翅膀。

    而现在陌刀,已经改进了这些缺点,听李将军说过,现在他们的陌刀,采用的是什么合金技术。蔡徐不懂这些,他只知道,家伙比过去的好用多了。

    刀更锋利了,全身的盔甲却更轻了一些。轻,不代表着质量差,相反,现在身上的盔甲的防护性能比过去要好得多。羽箭最多能在上面留下一个白点点,即便是臂张弩的近距离攒射,也只能勉强破开甲胄,想要射进肉里头去,难度颇大。整个盔甲几乎是一个整体,据说这样能够有效地分散遭到重物捶击之后的震荡,更有效地保护盔甲里的士兵。

    当然,现在的盔甲穿上和脱下都困难多了。

    千万不要倒下,否则想要自己站起来基本没有可能有。

    至于穿上和脱下困难,这是事吗?

    打赢了,怎么脱都行。

    打输了,也是怎么脱都行!

    区别就是,赢了是自己人帮着仔细地脱。输了,就是敌人毫不客气粗鲁地扒了。

    头顶之上,传来了投石机的呼啸之声,紧接着强弩的尖啸之声亦响起,再往后,身后传来嗡的一声闷响。

    他抬头,然后就发现自己看不见天空了。

    首先飞过的是石弹,有的石弹上沾满了粗加工的猛火油,这让其变成了一个火球。强弩粗大的箭杆之上绑着一个个的陶瓷罐罐拖着闪闪发亮的尾巴,这玩意儿就有些恐怖了,引线燃尽,便是剧烈的爆炸。

    而在这些的后面,跟着的便是遮蔽了天空的弩箭。

    “如果能用钱压垮敌人的话,我选择用钱,而不是用士兵的命!”这是他们的最高首领,李相李泽亲口说的话,而这些年来,李相也在不遗余力地贯彻这一理念。

    这样的领袖,才值得我们替他卖命而无怨无悔啊!

    哪怕是死了,身后哀荣再加上家人得到的实惠,怎么算也是值得啊!

    身后传来了嘹亮的军号之声,蔡徐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几乎不用思考便大声地吼叫了起来。

    “举刀!”

    哗拉一声响,他的眼前,只剩下了雪亮的刀锋。

    “向前一!”

    “二!”

    当蔡徐喊出一的时候,二已经不需要他喊了,因为所有的陌刀卫同时喊出了二字。

    所有人喊一个数字,便踏出一步。

    密集的骑兵冲锋队形被唐军的远程打击攻击得有些凌乱了,无数的人栽下马来,使得前方出现了大批的空白。但剩下的却仍然呼啸着向前冲锋,即便是很多失去了主人的战马,依然被大队裹协着向前狂奔。

    “落!”蔡徐一声嘶吼。

    在他的前方,雪亮的刀锋同时闪动光华,猛然劈了下去。

    马碎,人碎。

    同时,他也看到,有同伴被撞得飞了起来,有人委顿在地,再也无法起来。

    “起!”

    无遐去看其他任何与砍人无关的事情,蔡徐大踏步补上了前方的一个缺口,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刀。

    “落!”

    五千把陌刀,如同一个雪亮的刀阵,在震耳欲聋的起,落的声音之中,滚滚向前推进。

    疯狂突进的骑兵队伍,瞬间便从中间瘪了下去。

    陌刀向前,人马俱碎!

    随着李瀚麾下的陌刀突进,左右两翼,唐军骑兵亦开始了冲锋。

    而在城头之上,韩琦跨立于上,手中挥舞着令旗,指挥着各支部队加入到了战团之中。

    没有任何的试探,这就是一场针尖对麦芒的斗狠之战。

第九百七十七章:一切皆休

    算不上一面倒的屠杀。

    事实上,在左右两翼,唐军与辽军杀得是难解难分,有来有往。唐军虽然仗着更加的训练有素,装备更加的犀利,但辽军的拼死之心却也不容小觑,俗话说,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辽军现在的状态,恰好就是一种哀兵之姿,在整个上午,他们就是仗着这点哀兵之志与唐军杀得难解难分。

    谁也没有想到,率先崩溃的,竟然是张仲武最为依仗的一万骑兵。

    他们迎头碰上的是由李瀚率领的五千陌刀卫。

    从冲锋之时的稍占上风,到紧接着的平飞秋色,到再往一步的被无情屠杀。死在陌刀卫锋利陌刀之下的辽军骑兵,死态太过于凄惨。

    用死无全尸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的状态。

    有时候一名骑兵连人带马,往往被几柄锋利的陌刀同时砍削。

    然后,人马俱碎。

    虽然说死了的人对于自己是怎么死的,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但对于活着的人,怎么死仍然是一个值得考虑和权衡的问题。

    当第一名骑兵带马往一边想要躲避陌刀卫的时候,人深藏于内心的怯懦就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汹涌泛滥了。

    不管是怎么样的勇士,只不过是将人本来的怯懦掩藏得更深而已。

    求生,是每一个生命的最基本的本能。只要还有一丝丝活的可能,生命都会努力地向着这个可能方向去行走。没有谁会为了死而死。除非是死去比活着的意义更为重大的时候,才会有人去选择这条路。

    而这种人,我们称之为真的勇士。

    很显然,这些辽兵还谈不上是真的勇士。

    因为穷究原因,他们的内心深处,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战。自己拼死一战的意义,倒底在于哪里?

    他们有家,但没有国。

    而这样的状态,则会现刺激他们在有可能逃出生天的时候,去谋求活着的可能。

    这也是李泽为什么要让义兴社开始推动民族论,国家论的原因所在。

    他要培养大唐人的家国情怀,民族情怀。

    这个世界是广袤的,但这个世界也是狭小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想要为自己谋求更好的生活,更大的生存空间。终有一天,大家是会撞到一齐的,是会为了各自的利益而拼个你死我活的。

    这种矛盾,亦是不可调和的,除了用刀枪和鲜血来捍卫自己的利益之外,李泽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在战场之上拿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同样也拿不到。

    李泽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其它的地方,必然还会有与自己一样正在推动着家国之论,民族之论的伟大人物。

    而另一点也是李泽最为忌惮的,就是这个世界之上,还有另外一个可以凝聚人心的强大东西,那就是宗教。

    宗教凝聚人心的力量,无疑是恐怖的。狂热的信徒为了自己的宗教,当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而大唐人,信奉的是自己的祖先,对于宗教,则并没有那样热衷。反正什么神什么佛都可以拜一拜,有事便想到他们,无事便会将其丢到一边。

    所以,现在的大唐人,凝聚力无疑是并不强的。一旦与外敌相遇,很有可能便会被那些有外力加持的家伙们打败。

    让每一个大唐人对自己的身份有认同感,对自己的民族有自豪感,并愿意为之而奋斗到底,便是李泽想要加于所有唐人的一种情结。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生是大唐人,死是大唐鬼!李泽最想要的,便是将这种精神,深植于每一个大唐人的心中。

    义兴社已经处于这样的一种懵懵懂懂的状态之中了。

    现在的他们,正在从小我向着大我摸索前进,为万世开太平,已经成为他们的行事宗旨,而义兴社则最先是扎根于最底层的,这为李泽推行他的策略铺平了道路。

    而在军队之中,大量的义兴社成员充斥其间,他们成为了军队之中最强有的粘合剂。

    跟着狼你会变成狼。

    跟着羊,你也会变成羊。

    所以现在的唐军,正在形成一种信念,一种我在为我的种族,我的大唐奋战的信念,而这个信念的终极目标,就是为万世开太平,让自己的子孙活在山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之中。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当然要将这些霸占一方的土皇帝统统干掉,让他们不能再为祸人间。

    所以唐军虽然在遭遇到了困难的时候,仍然能奋力坚持。在遭遇到挫折的时候,从不曾想过放弃。

    但辽军,却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仍然抱着当兵吃粮的想法。

    他们仍然觉得自己是在为上司作战。

    只不过严苛的军法,将他们束缚在一个小圈子之内。

    而当面对现在这样的情况,当军法得置他们的可能已经变得很小的时候,他们的心便不再那样坚硬了。

    他们想到的是自己的小家。

    所以有人想逃了。

    他想逃出生天,他想去父母身前尽孝,他想去周全夫妻恩义,他想去抚育还没有成年的孩子。

    这种想法一旦滋生,便如同一株野草,会疯狂地生长,蔓延,然后会被其诉诸到行动之中。

    辽军骑兵的崩溃,是突然的。

    当第一骑开始转身逃跑的时候,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大罗金仙也无法挽救了。

    最为惨烈的中部战场,顷刻之间便乱了。

    有的骑兵向左右逃路,他们仗着马快,逃离了中部战场,却意外地冲乱了左右两翼的战场,让左右两翼逐渐陷入到了混乱之中。

    有的骑兵打马向后,却与还想冲锋的骑兵挤成了一团。

    这让骑兵的速度优势,立刻降到了零。

    失去了速度优势的骑兵,在狂暴的陌刀卫面前,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战场之上惊呼声,哀嚎声,战马的嘶鸣声,军官的吼叫声,被陌刀卫数千人那单调的起、落的声音给压制得死死的。

    明明他们的人数更多,声音更大,但天地之间,所有人的耳朵里,似乎都只听到了陌刀卫起、落的整齐的呐喊之声。

    一起之间,数千柄陌刀如同耀眼的太阳照亮所有人的双眼。

    一落而下,便如同无数道闪电撕裂人间。

    战场之上的变化逃不过韩琦这样的人的双眼,城头之上鼓声隆隆,旌旗变幻,城下唐军骤然变阵。

    陌刀卫们率先做出了改变。

    数千人组成的一个犹如刀轮的军阵,在极短的时间内裂成为了多个以几百人为整体的阵列,向着不同的方向砍杀而去。将当面的辽军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将他们紧紧地包裹在其中,无论你向那个方向逃,总是会看到雪亮的陌刀在眼前闪耀。

    城中,最后的一支机动兵力也被投入了使用,他们是临时征召起来的青壮,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并没有受到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先前的攻坚战并合适合他们,但现在,是属于拾取胜利果实打顺风战的时候了,他们的加入,将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邓景山痛苦地看向了远处张仲武的大旗。

    大旗仍在飘扬,张仲武仍在激烈的抵抗,但正因为他哪里还存在着成建制的有组织的抵抗,所以也吸引了好几支陌刀卫向着那个方向运动。在邓景山的眼中,只剩下了闪亮的刀光。

    而他自己,身边只余下了不到数十名亲兵,死死地将他拱卫在中间。

    而一支陌刀卫,已经逼到了他们的身前。

    陌刀卫的前进速度并不可,但这种面对死神的煎熬,则更加让人痛苦。

    亲卫们绝望地射出了手中的弩箭。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弩箭射在对手身上,却没有给对手造成丝毫的伤害,连减缓对手前进的步伐的能力都没有。

    单调的起落让人最后的坚持也冰消瓦解。

    十几个亲卫大喊大叫着丢下了手中的刀盾,撒开丫子便向后方逃去。将他们要拱卫的主将抛在了陌刀卫的跟前。

    邓景山绝望地提刀冲向了那一片钢铁海洋。

    一声落!

    前排的数十柄陌刀落下,便再也没有看到邓景山的影子了。

    唐军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官子,收割着已经到手的胜利。

    张仲武身边最后的骑兵也冲了出去,试图为他们的主帅打开一条逃生之咱。

    但当他们最终一一倒下的时候,仍然没有破开唐军的阵容。

    被包围的中间,只剩下了张仲武和他孤零零的中军大旗。

    “我是张仲武,谁来杀我!”张仲武举槊咆哮。

    迫近的陌刀卫在听到了他的呼喊之后,却反而停了下来。

    一个牛高马大的陌刀卫越众而出,大步走到了前方,掀开了他的面甲,露出了一张略显憨厚的脸庞。

    “我是李瀚,我来杀你!”

    李瀚,陌刀卫的统兵将军。死在这样一个人手中,总比被那个藉藉无名的陌刀手给一刀砍了划算。

    张仲武一声怒吼,挺矛冲向了李瀚。

    年轻时候的张仲武的确是一名勇冠三军的武将,但如今的他,年岁已大却又养尊处优,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与正当年的李瀚交手没有几个回合,便被李瀚给一刀平平地拍在了地上。

    仰面朝天地躲在地上,张仲武居然露出了释然之态。大睁着双眼看着李瀚的陌刀,他想看到自己是怎样被砍死的。

    “你被俘了!”耳中传来李瀚的声音,紧接着陌刀一偏,重重地敲在他的脑袋之上。

    张仲武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第九百七十八章:虎落平阳还是虎

    遵化一战,辽军自张仲武以下,全军覆没。

    邓景山当场战死,张仲武被俘,唯一漏网的高级将领便是率领骑兵在承德阻截张嘉所部的费裕,在一场死战之后,兵败的费裕却是破围而出,不敢也不能逃回遵化的费裕,直接逃进了大漠。

    而亲自率兵前来的张嘉,径直命令整编过后的部族骑兵们返身去追击这位逃亡的高级将领,自己则带着右武卫的精锐骑兵兼程赶往遵化。

    张嘉与夺了建昌的耶律元两人所部从两个方向上包抄而至,也将侥幸从遵化主战场脱逃的辽军残余兵卒,尽数抓获。

    至此,辽东战事其实已经算得基本落下帷幕了。只余下还在营州城中附隅顽抗的张仲文已经不足为虑。

    刘岩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邓景山。

    不过此时,邓景山只剩下了一个脑袋还算完整,勉强能让人辩别出此人是谁了。

    对于刘岩来说,他终于大仇得报,刘氏一家,原本与邓景山算得上是世交,但最终,在权力与财富面前,交情这种东西,显得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刘氏一族尽灭与邓景山之手,唯一一个得脱的,就是刘岩。

    如今,他终于看到邓景山死在了他的面前。

    原本刘岩也是存了要尽诛邓氏一族的心思的,不过这些年来,他的心性却是变了不少,特别是在燕五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之后。

    事情有了这样一个结局以后,邓氏的没落已经成为定局,而自己,抱上了李泽的大腿,在人生的后半段,终于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刘氏再度兴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有什么比自己一族兴旺发达而对手却穷困潦倒被拍入社会的最底层而更让人开心的呢?

    大唐想要完全掌控整个辽东,必然要清算辽王张仲武一系在辽东的势力,作为张仲武麾下的第一大将,邓氏被追责是必然的事情。虽然不至于被族诛,但族内那些重要的人物必然难逃一死,剩下一些老弱孤寡,还能成什么气候呢?

    看完了邓景山的头颅,刘岩又找到了张仲武。

    昔日的一方霸主,辽东的统治者,现在已经成了唐军的阶下囚。

    活捉张仲武是一个了不起的功绩,为了怕这个家伙寻死,张仲武不但被戴上了镣铐,屋里各个角落里还坐着七八个彪形大汉。

    不过在刘岩看来,张仲武似乎并没有什么寻死的意思。虽然已经沦为罪囚,但此人的头发依然梳理的一丝不苟,衣裳也是新换上的,刘岩走进房门的时候,这家伙正坐在桌前喝着酒,吃着肉,而陪着他一桌吃喝的居然是韩琦。

    刘岩的刀,在门外就被收缴了,很显然,大家也担心刘岩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进门便拔刀相向宰了张仲武。

    “韩公!”刘岩向韩琦躬身行礼。

    看着刘岩的满脸煞气,韩琦却是微微一笑:“刘将军既然过来了,想必是要单独与辽王谈一谈的,正好我也还有事,便不打扰你们叙旧了。哈哈哈,辽王,刘将军也是你的故人,也算是你是旧部啊!”

    扬声长笑声中,韩琦离开了房屋。

    韩琦当然是不怀好意,不过他的不怀好意自然是不是希望刘岩杀了张仲武,事实上,他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让张仲武过去属下的属下来羞辱他一番,却是韩琦喜闻乐见的。

    他与张仲武,可算是老对头了。这一辈子,在张仲武手里吃了不少的败仗,但最终,笑到最后的却是他。能在这个老对手身上踩几脚,他绝对是喜闻乐见的。

    “刘岩?刘思远家的小子?”张仲武端着酒杯,斜着眼睛看了刘岩一眼。

    刘岩冷冷地看着这个跌落到尘埃之中却仍然在自己面前耻高气扬的家伙,冷然道:“我们刘氏一族,也算为你张大帅效力了几十年,到最后,为什么连伸一把手的意思都没有?当时,如果你说一句话,刘氏也不至于全死光了。几十年的效力,却换不来你一点怜悯之心吗?”

    张仲武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刘岩,半晌方才摇摇头,失笑道:“比起你爹来,你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我自然是比不上我爹的。”刘岩冷然道:“不过现在比起来,却似乎要强上不少。”

    张仲武大笑:“小子,老了就算失败了,这一辈子做成的事儿,你这辈子也是忘尘莫及。比我强上不少,你居然也敢说出口,哈哈,老子就算成了阶下囚,喝酒的时候,还有韩琦这样的人来陪,你,有这个份量吗?”

    刘岩大怒,瞪着眼睛看着对方,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这才发现刀已经被收走了,而看到刘岩有暴走的疾向,屋内的几个大汉都是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

    张仲武嘿嘿一笑,指了指对面:“小子,看在你爹也给我效力了多年的份儿上,我倒是愿意与你多说几句,坐下,陪我喝上几杯酒。”

    刘岩冷笑着坐了下来:“却看看你跟我说什么?”

    “如果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那只能证明,你的格局也就如此了,当一个冲锋陷阱的将军,算是极限了。”张仲武提壶给刘岩倒了一杯酒,淡淡地道:“我不救你父亲,因为我是辽王,是辽东的统治者。你刘氏一族,不是被邓景山诬陷迫害的,而是在政治斗争之中的失败者,对于我来说,我当然只会在意胜利者。输了的人,对我来说,就什么也不是!救他下来干什么,继续活着与邓景山作对,给我添乱?”

    刘岩抓住酒杯,一饮而尽。

    “所以啊,你父亲在失败之后,没有派人去向我求救,因为他知道,我不会救他,而他落到这一地步,也算是咎由自取。当然,如果胜利者是你的父亲,他自然也会将邓景山一族杀个精光,而我,也不会替邓景山报仇雪恨,这个道理,你明白了吗?”

    这个道理,刘岩不见得就不懂,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与他不相关的人身上,他自然能看清,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由不得他不愤懑,由不得他不痛恨眼前这个男人了。

    当局者迷,就是这个道理。

    “堂堂卢龙节度,落到如今下场,为何不去死?腆着脸活着很有意思吗?要是我,早就一头撞死了!”刘岩冷笑着道。

    张仲武再一次失笑:“这是你这种格局的人的想法,而不是我的。想我张某人,如果死在战场之上,那倒也罢了,可惜,没有死成。李瀚的武力超卓,即便是我年轻的时候,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更遑论现在了。可既然被捉了,那自然就不能窝囊的死了,自杀这样的胆小鬼才做的事情,怎么可能是我张仲武这样的英雄会做的。”

    “难不成你还以为李相会饶你一命不成?”刘岩大笑着反问道。

    “大丈夫不能九鼎食,便当九鼎烹!”张仲武转动着酒杯,看着刘岩道:“既然不能英勇战死在沙场之上,那么在万人注目的刑场之上被一刀枭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李泽当然会杀了我,可我这样的人被砍头,必然也是轰动天下的事情,到时候刑场之上人山人海,不也极是壮观么?”

    “是不是还要喊上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刘岩翻着白眼道,他实在是想不通像张仲武这些人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张仲武大笑,直笑得弯下了腰。好半晌才止住了笑声,道:“行了,你想看我的倒霉样子,也已经看到了,但你想看到我凄凄惨惨戚戚,只怕要失望了。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像你这样的人,最好的便是在边疆给李泽当一个开疆拓土的将领,不要掺合到未来的朝政中去,像你这样的人,被人卖了,只怕还会帮着人数钱。这也算是我给你父亲为我效力几十年的最后一点报酬。”

    刘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看上对方一眼。

    像张仲武这种人,就算是落到了这种下场,却仍然有一种气度让人不得不服气。

    走出房屋,却意外地看到了韩琦背着站在一株梅花之下,正仰头观看着那星星点点盛开的梅花。

    “张仲武给了你什么建议?”韩琦含笑问道。

    刘岩一怔,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跟妖孽似的,竟然猜到了张仲武会给自己说点什么。

    “他说我这样的人,只适合在边疆开疆拓土,不要掺合朝政!”刘岩老老实实地道。

    “说得倒也有道理!”韩琦点了点头:“此战结束之后,我准备自请为营州总督,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着一起在营州合作一次?”

    “为什么是我?”刘岩指着自己的鼻子,讶然道。

    “很简单啊,一来你熟悉辽东,现在辽东虽然被打下来了,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是不会太平的,匪患将是最大的问题,你这个辽东最大的山匪,可以帮着我剿匪啊!”韩琦笑道:“二来,你的老婆燕五是秘营的人,你的部将范建范同,都是内卫的人。”

    听到这里,刘岩突然明白了过来韩琦为什么要拉上自己了。因为现在的他,似乎也需要向李泽证实他的忠心。

第九百七十九章:惶恐之极

    这一段时间以来,武邑一直沉浸在一种很有趣的氛围之中。

    早先包括李安民章回等人突然离开武邑去了山东即墨,便让武邑人猜测不断。作为当下的政治中心的武邑,即便是街着贩卖杂货的小贩,张口闭口之间,也能对国家大事不知真假地来上几句。

    接着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道出了李安国等人去即墨,是因为发现了李氏的祖坟所在。而接着,更大的瓜就一个接着一个的爆了出来。

    李氏的祖上居然是即墨候。

    而即墨候是当年秦王一系的分支。

    秦王何许人也?

    现在很多人都不记得了,因为在历代皇帝的有意无意的打压之下,关于当年开国时秦王的功绩,已经是愈来愈少有人知道了。

    但现在,尘封多年的往事,突然就被扫去了尘埃,摆在了桌面之上。

    不管是在私人的宴会之上,还是在客栈酒楼茶馆里,甚至就在简陋的路边早点摊子上,大家也都在议论着这些事情。

    古旧市场之上突然出现了很多过去被禁绝的书藉,一些有名人士的私人日记出被开始叫卖。说书人拍着惊堂木开始讲述当年秦王的赫赫战功。

    唱曲的拉着三弦,咿咿呀呀地唱起了过往的爱恨情仇。

    “原来如此啊!”很多以探询式的问话开始,到以这几个字结束,大家连连点头,恍然大悟。

    武邑是现在整个北地的政治经济中心,往来客商,官吏不知凡凡,这些事情,也旋即随着这些人的走南闯北而传遍了天下。

    李相李泽是秦王后裔这件事情,竟然将还在进行的灭梁之战,辽东之战都给压了下去。

    毕竟相对于战争而言,武邑人已经习惯了胜利。对于这两场关乎天下大局的战事,他们的关心程度远远不及这一次的李氏祖坟事件。

    反正战争肯定会以胜利而告终的,胜利在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的情况之下,很难引起人们的兴奋了。反倒是李泽李相这种身世之上的大反转,更能吸引人的眼球。

    “难怪咱们李相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啊!原来是当年秦王后裔,你知道秦王是谁吗?那可是开国之时赫赫有名的天策上将,据说大半个大唐都是秦王打下来的哦!”

    诸如此类的话语,在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

    书院之中,李恪脸色青白,眼窝深陷,一副憔悴之极的模样。

    在拜将仪式之上,他的表现,已经断绝了他与李泽和解的任何一种可能,面对着李泽的咄咄逼人,他能做的事情,极其有限。现在李泽是李唐宗室而且还是被太子建成一系打压了几百年的秦王后裔,李泽几乎是在直白地告诉天下人,这李唐天下,本来就该是他的。

    被废的皇帝会有什么下场,用屁股也能想到。

    “陛下,大娘子让我转告您,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李泽已经图究匕现了。”一名面相普通之极的书院学生毕恭毕敬地站在李恪的面前。

    “我还能做什么?”李恪有些烦燥之极地道:“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不然等着李泽来砍我的脑袋吗?”

    “陛下您只需要做好准备就好了。”来人低声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到时候只需要跟着来接您的人走就好了。”

    “离开武邑?”李恪惊疑不定地看着来人,“怎么可能走得脱?这里可是武邑!”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来人轻笑道:“陛下,不走不成了。您只有去了南方,去了向大帅哪里,才能揭露出李泽所做出的这些人神共愤之举,才能团结天下所有忠于陛下的有志之士与李泽相抗争。在岭南,向帅,容帅等人都翘首以盼着陛下驾临呢!”

    “真的吗?”李恪面露苦笑。

    “自然是真的。”来人连连点头,“陛下,现在江西,福建,岭南,容管,桂管,安南等地大帅们,都已结成联盟,便是黔州,也与向帅交接频频,大家现在都已经很清楚了,如果不能团结一气,一齐对抗李泽,必然会被此人各个击破。但大家聚在一起,却又因为种种原因而不能将所有的力气攥成一个拳头,陛下只要一过去,大家便有了效忠的对象,有了主心骨啊!”

    李恪抬起头,脸上露出期望之极的神色,这可是整个南方啊!加在一起,力量未必就输给了李泽,这天下,还是大有所为的。

    只要能过去,一切便都还有操作的余地,而等在这里,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想起至今仍然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父亲,李恪的心里便平添了无数的酸楚。

    “走之前,我能去见一眼父皇吗?”他问道。

    来人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陛下,要操作您出去,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容不得出半点岔子,这个时候您再往镇州去,那不知要吸引多少双眼睛。越是此刻,越是宜静不宜动啊!”

    “我明白了。”李恪点了点头,咬牙道:“你回去跟大娘子说,我这里,随时都能走,外头的事情,随她去安排吧!”

    “是,陛下!”来人欣喜地道。

    两人起身,正欲离去,小山之下,一大学子却是急匆匆地在路上向着学院的大操场奔行而去。

    “打赢了打赢了。”隔得较远的这些学生,并没有看清楚山上到底是谁,只是向着他们挥舞着手臂,兴奋地大声吼道:“所有学生都在大校场之上举行集会庆祝呢!你们也快去!”

    李恪与那人对视了一眼,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大声道:“敢问兄长,是哪里打赢了,莫非已经拿下了潼关吗?”

    “非也非也!”山下有人大笑道:“是辽东,辽东大捷。数万辽军全军覆灭,邓景山被阵斩,张仲武被生擒活捉,报捷信使已经到了武邑了,用不了多久,张仲武就是槛车入武邑了,辽东已平,北地安矣!”

    一群学子大笑着狂奔而去。

    山上两人却是面面相觑。

    张仲武,这么快就输了?

    居然还被生擒活捉了?

    “李贼想必也很高兴,今晚定然无眠吧。这些人什么都不懂,跟着这个逆贼行谋叛之事,尽皆可杀。”李恪冷然道,对于他来说,李泽的每一场胜利,都是把他往深渊里再推了一步。

    “陛下,这些人当然高兴。”来人叹道:“据我所知,书院的老师们早就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就是在收复辽东之地后,直接派遣大量的书院学子去辽东为官。除了今年马上就要毕业的,听说连还没有毕业的那些优秀的学子,也会以实习的名义,被直接派遣到辽东为官。如今辽东已下,大量职位空缺,这些人都有官当了,自然会兴奋不已。”

    对于很多的普通百姓而言,辽东对予他们而言,仍然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他们对哪里根本就不太了解,但对于书院学子以及官员们来说,辽东,那绝对是一个好地方。

    广袤的肥沃的土地,哪听一年只能种一季,但也足以为大唐再打造一个新的粮仓所在地。丰厚的矿藏,丰富的物产,都让所有的官员们为之颠狂,更重要的是,那里是被打下来的,这就为治理地方扫清了障碍。

    李泽麾下的官员,更喜欢这种被军队攻占的区域,因为这意味着一张白纸,可以任由他们很惬意地将新政在那个地方施展开来,那些投降的地方,麻烦就大得多了,好似如今徐想在两浙,就头疼得很。

    曹信看着眼前的军报以及韩琦,文福等人的奏折,幸福却又烦恼着。

    仗打赢了,张仲武被活捉了,一直以来被李泽视为最大威胁的辽东,得到了彻底的解决,剩下一个张仲文困守辽王城,用不了多长时间,自然也就灰飞烟灭了。但紧随着战争结束而来的赏赐,抚恤,官员的配备,便又要让朝廷头疼了。这一回,可不仅仅是辽东问题,还有高丽问题,两地都提出了一大揽子的援助计划,只看了一下数额,曹信的额头青筋就扑扑地跳动,真要按这些人说的去办,朝廷就可以破产了。

    不过钱的事情,自然是交给户部,夏荷如今去了即墨,要是他在武邑,想来那张精致的脸庞之上又要糊上不少的墨团了。

    回头把孙雷与王明义找来,让这两个人去头疼吧!

    作为现在留守在武邑的级别最高的官员,曹信很不负责任的决定把钱这摊子麻烦事扔出去。熬过这一段时间,该回来的就都要回来了,自己也就不用操这么多心了。

    不过官员的配备,提拔也是一个挠头的大问题啊。

    吏部被称作天下第一部,自然是有着他的道理的。

    做事,首先就是管人,接下来想必自己这吏部一定会热闹起来的,家里肯定也不安生,实在不行了,就在吏部大堂打个地铺算了。要官求官的人太多,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平衡,还必须要拔擢出真正有才能的人主事,照顾一些纵然没有多大本事却也不能坏事的家伙,实在是太耗费精神了。

第九百八十章:计划启动的第一步

    地面之下虽然安着火龙,但也架不住向兰将窗户敞开,任由凄雨冷风向内里灌进来,坐在窗前的她脸色苍白,看不到多少血色。

    张仲武败了,败得如此之迅速,如此之彻底,对于整个反李泽联盟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李泽在战略布局方面,的确让人叹为观止!”江国笼着双手,不知是因为窗外的寒风还是因为内心的恐惧,整个人看起来显得佝偻了许多。

    李泽出兵高丽,迅速地平定了高丽国主与国相之间的巨大矛盾,让双方坐到了一起,三方联合,再加上一个耶律元反水,张承佑不败,那才是怪事了。

    向兰伸在窗外的手缩了回来,摊开的手掌之上,落有粒粒雪籽。她慢慢地攥紧了手掌,一滴水珠从指缝里渗了出来,滴在地上温暖的青砖之上,化为了虚无。

    张仲武输了,现在李泽已经彻底地将北地的威胁扫除。

    辽东完蛋了。

    而在西北之地,吐蕃国内的局势如今已经愈发不堪了,奴隶起义的势力愈来愈大,现在已经成了吐蕃国内的第三大势力,而且隐隐已经有盖过德里赤南的苗头了。坐不住了的德里赤南已经正式向李泽发来了邀请文书,希望能够邀请唐军进入吐蕃帮助他平叛并且抵御吐火罗。

    驻扎在灵州的李存忠右武卫已经开始在动员并作出兵的准备,不管是李存忠还是戴琳,都不认为李泽会放过如此大好的干涉吐蕃的机会。

    李泽的最终目标是要吞并吐蕃,将这片高原彻底纳入大唐的疆域之内的,甘肃行省的这一文一武两位内心是清楚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机会呢?合情合理合法地进入吐蕃境内。

    当然,请神容易送神难。

    你可以决定让我什么时候来。

    但还走不走,就要由我自己来作这个决定了。

    除了这两个方向之上,在西域,薛平如今高歌猛进,康且已经被打唐军彻底打垮,唐且的国王以及贵族正在被槛车押送回武邑,用不了多久,大概就要与张仲武为伴了。唯一的区别就是张仲武肯定会被砍头,而唐且的国主大概率会混一个清闲职位就此养老而已。现在,唐军正准备向大宛发起攻击。

    唐吉写给通达齐衡的信中,信心满满地说要给通达商行弄几十匹汗血宝马回来,让他们用来在武邑拉公共马车,想来那定然是一件极其拉风的事情。而这封私信,被通达商行的人骄傲地展示了出来,也让众人再度想起了那一个盛产汗血宝马的地方。

    现在许多武邑人,还真盼望着唐吉能把这件事做成,通达真能拿这些汗血宝马来拉公共马车,那他们这些普通人,也可以享受一下过去王公贵族都难得到的待遇呢!

    李泽的军队所向披靡。

    李泽的治下风调雨顺。

    李泽的百姓安分守己。

    李泽的官吏奉公守己。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向兰感到无比的刺眼,也无比的绝望。

    如果让他活着,其他人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机会。

    只有从**之上彻底地消灭这个人,才会让天下再度重归混沌,才能让向氏在一片混乱之中谋求最大的利益。

    没有了李泽,他麾下的这些文臣武将们,还能如此的团结一心吗?还能一致地武器对外吗?

    因为有李泽,他们才有效忠的目标,有着对个人前途美好的指望。一旦李泽死了,那个叫李澹的小娃娃能让那些人服气?

    只要不再是铁板一块,只要有了缝隙,那一切便都有了可能。

    “江先生”向兰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看着江国道:“回头,你便离开,李代桃僵计划开始施行。按照消息,十天之后,张仲武会被槛车押送进入武邑,而康且国主与一众贵族也会被押赴至武邑,哪一天,武邑一定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大家的注意力,都会放在这两件事情之上,正好让我们有机可乘。离开之后,莫要犹豫,莫要回头,只要能把皇帝陛下一路送到岭南,你就是向氏的头号功臣。”

    “莫要惊动其它任何人,你,带着隐线上的人马,单独展开此事,至于我这边,自然会为你打到一个离开的理由。”

    江国呆立片刻,涩然道:“大娘子,你也要开始行动了吗?”

    “自然!”向兰微微一笑。

    “可是大娘子你一旦动手,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大娘子你只怕都...都...”江国语气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不可能活下来了。”向兰嫣然一笑,本来苍白的脸上,此时却浮上了层层红晕。“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一旦成功,向兰的名字,必然会成为向氏宗族之中最为灿烂的那一个女子,子孙后代会永远记得我。我,虽死犹生啊!”

    江国深深地凝视了一眼向兰,不再说话,只是跪下,郑而重之地向对方嗑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出门,再也没有往回看一眼。

    向兰重新坐回到了窗边,凝目看着簌簌落下的雪籽之中,那一树雪中傲放的寒梅。

    夜,落下了重重的帷幕。

    向兰自西院径直来到了东院之中。

    西院是她的住所,而东院,则是如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太上皇的养老之所。

    原本这里的卫戍都是由卫尉寺来负责的,但随着向兰的屡次要求,如今内部的安全,却是已经交给了向兰自己的宿卫,卫尉寺仅负责外围的安全保障。

    如今,随着局势的愈发明朗,便是卫尉寺对这里也不太上心了。一个活死人一般的太上皇,一个远在南方的节度使的女儿,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心劲吗?更重要的是,只要李相李泽登上了宝座,这些人立马就会成为必须要扫除的障碍了。

    太上皇李俨直挺挺的躺在大床之上,几年持续不断地治疗,并没有能让他的病情得到缓解,只能说是没有恶化而已。

    走进屋里的向兰,看了一眼坐在床榻边上的小薛后,眼神冷漠地挥了挥手道:“你出去!”

    小薛后又惊又怒,但一看向兰那冷若冰霜的面庞以及身后杀气腾腾的卫士,一股惊惧立时便从头顶一直漫延到了脚板心,站起身来,竟然不敢发一言,匆匆地便离开了房屋。

    向兰走到床榻边上,直接坐在了床沿之上,一边看着床上的李俨,一边伸手在后面摆了摆,跟着进来的数名卫士立刻也退了出去,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陛下,你虽然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但我却知道,你心中是清楚的。”向兰缓缓地道:“这段时间每次来探望你,我都会把外面的情况给你讲一讲,想来您也知道了,对于李唐宗室而言,局势已经险恶到了什么地步。可以说,李唐宗室的覆灭就在眼前了,如果再不当机立断,只怕李恪便要性命不保,您这皇族嫡系一脉,也就要从此断绝了。”

    李俨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

    “张仲武已经被击败了。他本人也被活捉,不日就要押送到武邑来。”向兰道:“现在除了从**之上彻底消灭李泽之外,我们已经没有其它的办法能撼动这个人的地位了。哈,秦王后裔?陛下您可知道,现在外间已经在开始在讨论当年建成太子得位的正当性了,在讨论秦王当年的赫赫功绩,这是在为李泽夺位进行前期的准备了。”

    向兰低下头,俯在李俨的耳边,低声道:“我已经做好了消灭李泽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需要陛下来配合。陛下,您愿意为了您的儿子,为了李唐正统的延续,而献出您的性命吗?”

    不等李俨有任何的反应,向兰又直起了身子,笑道:“其实您现在这样活着,比死了更加的难受,倒不如就此离去,一了百了。如果能用您的这条命换取李泽的这条命,怎么都是值得的。”

    向兰伸手从发髻之上拔出了一枚簪子,小心地扭开了上面的珠花,从内里抽出了一根细若蛛丝的尖刺。

    “陛下,我来替您终结这么多年来的痛苦。这枚蛛丝之上附有毒素,大约十天之后,便会发作。而十天之后,正好是张仲武进武邑的日子。此人是引发大唐混乱的罪魁祸首,您在他被抓获而归的喜乐之中驾鹤西去,想来也会感到宽慰。”

    向兰再一次地俯下了身子,两手扶住了李俨的脑袋,右手持着那枚蛛丝,小心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李俨的耳朵之中探了进去。

    李俨直直地看着向兰,大睁的眼睛里,缓缓地淌下了两滴泪水。

    “陛下,您若死去,于情于理,李泽都会返回镇州,现在他的军队,都在外征战,是他身边最为虚弱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安排。所以,您不会去的孤独的,不妨在奈何桥上等一等李泽!”

    向兰缓缓地抽回了蛛丝,将其插回到了簪子之中,重新安上珠花,站了起来。曲膝行了一礼,款款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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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