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一章:李泌的愤怒
不得不说,在搞活家庭气氛,让整个家里充满了烟火气息这一方面,曹暻比起他哥哥曹璋的水平要高出不知多少,完全就不在一个档次之上,只看老两口被曹暻逗得眉开眼笑,老怀大慰的情形,李泌就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像曹信这样开心,以往也就只有在几个孙辈儿都在场的情况之下才会出现。
公公一向对曹暻的偏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人越老,自然就越喜欢像曹暻这样嘴巴甜,说话巴心巴肝的孩子。
以前曹暻是个纨绔,吃喝嫖赌无所不为,曹璋是个书呆子,曹信眼见指望着这两个人无望,便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两个外侄王明仁以及王明义身上。可惜王明仁却天不假年,英年早逝。而让曹信意外的是,他最不看好的大儿子曹璋,却在遇到了李泽之后,居然一步一步地成长为了家里的顶梁柱。后来又得到李泌的垂青,使得曹家的声望一时无俩。
这件事情,倒也是让曹信颇有些明悟,这世上,或者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废柴,能不能得用,关键看放的位置合不合适,合适了,便会发光发热,一块石头指不定也能金光熠熠。不合适,一枚宝玉也将变成顽石。
受此启发,他不再对曹暻放任不管。而是将家族里的生意,一股脑地全都扔给了他。他希望给这个儿子压上一些担子,让他能够就此知道责任、义务,从而成为曹家的另一块基石。
两个儿子,一个在政坛之下向上攀登,一个在商场之上长袖善舞,这是这个时代大家族的标配,相互扶持,相互帮助。而且与其他很多家族不同的是,曹璋曹暻可是一母同袍,相互之间,要更加亲密得多。
说起来,曹暻的变化还是让曹信老怀大慰的。
或者是曹璋现在的光芒万丈真正刺激到了他,连一向木讷书呆子的哥哥都能成为风云人物,曹暻不认为自己不行。当然? 踏入政坛对于他来说? 为时已晚,而且就算他现在进去,也只能永远笼罩在哥哥的阴影之下,要是让他从一个小小的最基层的官员干起,曹暻可受不了。现在老头子把家族生意完全交给他,他是真撸起了袖子要大干一场的。
两个儿子现在都成器了? 曹信自然是心满意足。
当然? 小儿子还是要经常敲打? 一不敲打? 他就容易飘。不过相比起小儿子的这点小任性? 曹信其实更担心老大。曹璋的性子太执拗了一些? 经常冒出来的主意会让曹信为之冷汗连连,限制君权? 就是曹璋起头的? 当时可把曹信可吓坏了。
以他的政治经验? 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好在不知道李泽是怎么想的,居然一一笑纳了,而当初曹璋弄出来的这些架构,居然到现在一一变成了现实。
曹信不知道,天下人也不知道,真正鼓捣出这一切在背后默默操纵的就是李泽本人。但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一事,曹璋却是在天下赢得了无以伦比的声望。现在曹璋的名头,在整个大唐天下,已经隐隐超过了章回。
这个声望是好事,也是坏事。曹信了解这个儿子,他现在敢分皇帝的权,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又会一屁股坐到所有官员的对立面。
可是现在的曹璋,已经是他无法管教得了。好在还有一个李泌,可以时不时地提醒一下他。也正是基于此,一向认为夫为妻纲的曹信,虽然知道大儿子家里的葡萄架子经常倒,却也是不闻不问。
李泌是典型的拥皇派,一般说不过曹璋的时候,就是拳脚来讲道理。大儿子经常鼻青脸肿的就是李泌的杰作。
对此,曹信反而很是欣慰。曹璋这块石头,就需要李泌这样的重锤来敲打。
总体业说,现在曹家真正是花团锦簇,一帆风顺。
吃完了饭,再陪着两个老人说笑了一阵子,曹璋便起身告辞。
李泌顺势而起,看着曹暻道:“二弟,不知你困不困乏,如果不困的话,我还有些事情想要与你说一说。”
“大嫂是想问一下你右千牛卫的那些老部属吧?”曹暻不以为意,神态轻松。
李泌一笑道:“去东院吧,公公婆婆都乏了。”
“大嫂有吩咐,便是乏了,也得撑着。”曹暻笑着对曹信道:“父亲母亲,那你们早些安歇吧,明日一日,我再来与二老请安。”
“明天就要走吗?不如在家里多停留几天?”王氏关切地道。
“明日必须要走。等到过年的时候,我一定早早地回来多陪陪二老!”曹暻满脸堆笑。
随着李泌曹璋到了东跨院,进了待客的小厅,李泌脸上的笑容却是消失得一干二净了。本来神态轻松的曹暻看着李泌的脸色,心下也是有些紧张起来。
他最是懂得察颜观色,只看一眼李泌,就知道,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惹着了这位大嫂。
左思右想,自己对李泌一向是恭敬有加啊!
大哥可以惹,因为大哥只讲道理,君子动口不动手。
大嫂却是惹不得,因为这位大嫂一言不合,就是拳脚交加。
这是在这位大嫂嫁进曹家之后,他用无数顿毒打换来的教训。关键是,自己挨了大嫂的毒打,还没有人敢为自己出头。便是向母亲王氏哭诉也不起任何作用。
理由当然很多,大嫂是你为好啊!
大嫂来头多硬啊!
谁让你不务正业呢!
一发现李泌这个架式是准备打麻烦的,曹暻的脚头便不由得有些发软,心道今日是高兴得过了头了,怎么跟着这个母老虎来到了她的地盘之上,真有什么事,连个报信儿的人都没有。
“大嫂,右千牛卫......”曹暻陪笑着开口。
“闭嘴!”李泌走到客厅门前,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让曹暻眼皮子一阵乱跳,便连木讷的曹璋也察觉到事情不对了,有些意外地看着李泌。
“二弟又做错了什么事了?”他问李泌。
“相公,你可能不知道,咱们的这位好二弟,还是大唐最大的奴隶贩子吧!”李泌咬牙切齿地道。
“什么?”曹璋瞠目结舌。“奴隶贩子?”
“咱们这位好二弟,这几年来,最赚钱的生意,就是贩卖奴隶,经他手贩入我大唐的奴隶,几乎占了总数的一半以上。”李泌咬牙切齿地道。“二弟,这等肮脏的生意儿,你居然也敢做?”
看着李泌曹璋,曹暻舔了舔嘴唇,道:“大嫂,生意没有肮脏和干净之分,只有赚钱和不赚钱之分,再说了,咱们大唐只有不许唐人为奴的法令,可没有不许役使这些外族奴隶的法令。这可是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一个相貌皎好的外族女子,在我们大唐能卖出上百元甚至上千元的高价,而把她们弄进来,只不过花费几元而已。这几年欧罗巴那边战火连天,交战双方都掳掠对方的子民发卖,以凑够军费,价格极其的低廉。这样的生意,我不做,其它他照样会做。”
“那你知道,这门生意,陛下深恶痛绝吗?”李泌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曹暻一惊。
“今天陛下召我,吴进,高象升入宫,谈的就是这件事情。朝廷马上要出台法令禁绝奴隶贸易,你明天急着去海兴,便是去完成这一次的奴隶交易的是吧?我告诉你,在正式法令没有出台之前,所有的奴隶贩子,会被以谋逆造反的名义逮捕下牢,你准备去海兴大牢里呆上一呆吗?”李泌道。
曹暻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鹅蛋。
“大嫂,这些事情,我都没有直接出面的。”他结结巴巴地道。
“你以为你瞒得过谁?”李泌转身走进内屋,拿出高象升给她的那一叠厚厚的卷宗,从里面抽出了一部分,狠狠地甩在了曹暻的脸上:“我让你瞧瞧什么是国家的力量。你什么时候出发,落脚在哪里,与那些人谈过话,每一次交易的数量,金额,全都被人调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曹暻有些忙乱地捡起地上的一些卷宗,只看了几页,便破口大骂起来:“高象升这个狗日的,我跟你没完。”
李泌冷冷地盯着他。
“在高象升的眼里,你算什么?”
曹暻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地道:“大嫂,既然陛下不喜欢,我不做就是了,高象升不是把这些东西给了你了吗?这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我马上去海兴,把这件事情处理完毕后,再也不沾手这些事情了。”
李泌冷笑:“你想得轻巧。高象升是给了我和你大哥面子,把这些东西给了我,但你以为,陛下那里会没有吗?他给我这些东西,是让我了结手尾。想要了解这件事情,决定权在陛下哪里。”
“大嫂,这不是有你吗?”曹暻陪笑着道:“陛下肯定会给你面子的不是吗?”
李泌叹了一口气:“曹暻,陛下给不给我面子那得两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我们怎么做。陛下对奴隶贩卖的态度异常坚决,你通过这门生意赚来的这些钱是留不得的,明天,你以曹氏商贸得名义,将这些钱一文不留地全都捐给皇后娘娘的慈善总会。”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处理
听了李泌的安排,曹暻顿时呆若木鸡。
“不愿意吗?”李泌淡淡地道:“你要清楚,我们曹氏一门的荣宠,来自于皇帝的信任,要是让皇帝陛下恶了我们,你觉得会有好果子吃吗?”
“大嫂,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这些钱,大部分都投入到了湖北那边的基础建设当中。您也知道,这样的建设虽然赚头大,但都是要垫资的,而且回本的时间也长,我现在实在是凑不出来这些钱了,我先给一部分,您说好不好?”曹暻叹道。
李泌坐了下来,看着曹暻。
“你以为你的事情,只有贩卖奴隶这一件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曹暻垂下了头。
李泌嘿嘿笑了几声:“二弟,我已经让你看了朝廷的真正力量了,朝廷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时候,连你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能给你查出来你信不信?”
曹暻扁了扁嘴,这位大嫂出身草根,说话是真的一点儿也不讲究的,一点儿也没有高官,高门贵妇的自觉。
当然,这样的话,他只能在心里说一说。
“奴隶的事情,说起来我还真不太在意。法无禁止即可行嘛,既然是皇帝陛下不喜欢,我们曹氏必须要与皇帝保持同样的态度,所以,把钱拿出来让皇后娘娘去做慈善,以后不沾这些事情就可以了。这点子事,你嫂子我还是可以摆平的。”李泌道。
“我就知道大嫂不会看着我倒霉的!”曹暻顿时眉开言笑。
“但是,另外一些事情,就不是能轻易能解得了的了。”李泌扬了扬手中另外的卷宗:“二弟,这些就不是小事了,这是作奸犯科,违法乱纪。”
一边的曹璋早就听得目瞪口呆了,此刻一听李泌如此说,一把便将那些卷宗抢了过来,只看了几页,已是面色煞白? 气得浑身发起抖来。
“还能有什么事儿?”曹暻仍然嘴硬。
“二弟? 你大嫂我是什么人你该知道吧?你在下头的那些所作所为? 地方上的靖安军将领? 也会与我多多少少说一些,不过现在看起来,他们只是在给我提个醒儿而已,是我自己太大意了? 以为公公教出来的孩子? 再混也不会混蛋到哪里去? 可是你? 太让我失望了。”李泌摇头道。
“先来说说湖北的基础工程一事。”李泌道:“单是最先完成迁徙的黄梅县? 便有三桩人命关司牵涉到你? 数十起侵权夺产的官司,如今还被按着? 但你以为还能按多久?一旦让吴进知道了这些事情,你? 往哪里逃?吴进可不是高象升,会卖我面子。这件事情一旦爆发? 钱炳和郑文珺都会受到牵连? 是他们帮你按着这些案子的吧?”
曹暻脸上冷汗直冒。
“你在南洋经营的种植园,近两年以来? 死了上百人,其中有七个是大唐子民。”李泌一字一顿地道:“你以为你拿钱摆平了那七个人的家属? 这件事情就算完了吗?你运回本土的橡胶原料,生漆原料,偷税漏税,达到了三十万元之巨,按照朝廷的规矩,偷一罚十,足以让你倾家荡产,把牢底坐穿。”
一边的曹璋已是卟嗵一声跌坐在椅子之上,作声不得。他最是方正古板之人,一向都讲究凡事要有规矩,但现在,大大地破坏了规矩的却是自己唯一的弟弟,父亲母亲的心头肉。
“你插手朝廷在倭国的石见银山的开发事宜,从中谋取私利,每年非法所得,超过二十万元。”李泌接着道:“你可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让徐想知道,会有多么的愤怒?他每天都在为财政捉襟见肘而焦头乱额,而你,轻而易举地就挖了他的墙角?”
曹暻两腿一软,坐到了地上,看着李泌道:“大嫂救我。”
“怎么救你,怎么救你?”曹璋突然冲了上来,拳打脚踢,怒吼道:“自首,现在,马上,你去监察委员会自首。”
李泌一把揪住曹璋,轻而易举地把他拖回到了椅子上,按住,道:“相公,这件事情,岂是自首就能解决的。”
“那还能怎么样?”曹璋道。
“真要自首了,那就要一查到底,到时候,公公,你,我能脱得了干系?我们能说完全一点儿也不知道吗?天下人会信吗?”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曹璋仰天长叹。
“相公,即便不说公公,便是你我,一旦有事,也会天下震动的。”李泌道:“这里面蕴藏着巨大的政治风险,陛下让高象升把这些事情提前告诉我,就是让我们处理好这件事情。说白了,这件事情,不能露在公面儿上的。曹家受不得这个打击,陛下也受不起。”
曹璋咬牙切齿地看着曹暻:“混帐东西,曹家要给你害死了。”
“大嫂,只要皇帝陛下还念着旧情,这件事就能解决是不是?”
“二弟,情份是有数的,用一分就少一分。”李泌叹道:“湖北的工程,必须马上转让出去。回头我会派人去跟钱彪,郑文郡去说这件事,在那边涉及到的案子,该赔得赔,该偿命的,你手下的那些人就去偿命,得给当地人一个交待。”
“南洋种植园里死的那些人,所幸绝大部分都是本地土著,但偷漏的税款,让你手下人马上去市舶司补齐,相应的帐目,我会安排人做平的。倭国那边的事情,迅速了结,你的人都给我滚回来,弄到的那些钱,唉,也捐给皇后娘娘的慈善总会吧。”
“大嫂,这就行了吗?”曹暻总算是回过了些魂儿:“这一次,曹氏商贸可就大伤元气了。”
李泌没好气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想什么钱。你,也给我滚到南洋种植园去,没有我和你大哥的允许,不准回来。”
“什么?”曹暻大惊:“大嫂饶命啊,那些种植园,哪里是人呆的地方,我去了哪里,怎么活得下来?”
“你手下的那些管事都能活下来,你为什么不成?留在本土,你还要命吗?这件事情即便处理得再快,最终还是会有线索被呈到吴进那里去的。你以为监察委员会的人都是吃素的吗?”李泌斥道:“只要找不到你的人,这些事情才能无限期的拖下来,时日一长,自然一切就会慢慢地淡下去,到了那个时候,你才有机会回来。”
曹暻张口还想说话,曹璋已经勃然大怒地站了起来,抡起椅子就准备砸过来,当然,在李泌的面前,这种动手的戏码毫无用处,李泌只用一只手,便抢下了椅子,重新将曹璋按住:“二弟,去准备吧!这些事情,不用跟你媳妇儿说,更不用跟公公婆婆说,明天一早,给我滚。十天之内,我要接到你去南洋种植园的消息,要是你不自己去,我就派人把你绑了去,哪个更舒服,我想你很清楚。”
曹暻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东跨院,曹璋还是哪里气得手脚颤抖。
“我怎么有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弟弟!”
李泌一边轻抚着曹璋的后背给他顺气,一边柔声安慰道:“好了,这些俗务,你不懂,也就别管了,我会安排好的。”
“这是枉法啊!”曹璋捂脸道:“这让我怎么有脸去学院里对着那些学生大讲天下为公,大讲为天下万民开太平!”
“你是你,他是他!”李泌道:“不可混为一谈。”
“陛下那里?”
“明天一早,我会进宫去向皇帝陛下请罪!”李泌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家里的生意,我会另外安排人接手的。”
天色放亮的时候,李泽还赖在床上没有起来,柳如烟却是早早地去打了好几趟拳脚舞了几遍银枪大汗淋漓的回来了。
走到床边,看着半躺着的李泽道:“怎么回事?一大早的,李泌就跑了来跪在外头了,叫她起来也不应,她犯了什么错?”
李泽哼了一声:“她没犯什么错,是曹暻犯了。”
“那关她什么事儿?”
“李泌是曹家的长媳,是从我身边出去的人,是密营的大姐头,你说有没有关系?”李泽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边穿衣一边冷哼道:“让她跪着。身为曹家长媳,事实上曹家现在的当家人,是怎么管事的?”
穿衣,洗漱,一直到夏荷也过来与两人一齐用早餐,李泌就这样一直五体投地得跪在寝宫之外。夏荷不像柳如烟那么惊讶,很明显,她有一些自己的消息渠道,大概知道了一些什么。
直到吃完饭,夏荷才道:“公子,这件事情,李泌想必已经处理好了,都跪了个把时辰了吧,也够了。”
“让她进来吧!”李泽擦了擦嘴,道。
李泌垂首走了进来。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但你记好了,下不为例,再有下一次,就不会这么轻巧了!”李泽道。
“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你把曹暻发落到哪里去了?”
“让他去南洋的种植园,十年之内,不许涉足本土!”李泌道。
“这件事情曹公知道吗?”
“以后我会找机会慢慢跟公公说。”
“就这样吧,下去之后,把几件事情办好。”李泽挥了挥手,道。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无奈
贪腐,从古至今,都是每一个统治阶层不得不面对的一个几乎是无解的难题。他伴附着权力而生,哪里有权力的存在,哪里便有他滋生的土壤。上至中枢朝廷,下至乡野角落,你总是能发现他的踪迹。而由此衍生出来的无数的灰色地带,更是数不胜数。
想要完全清除贪腐,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我们的祖宗很早以前就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这实则上是一种对贪腐行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现状的一种无奈的叹息。
李泽从很早就开始建立起反贪腐的制度以及监察的机关,但这并不会让一些人为之警惕。相反,总是有人会认为自己是侥幸者,会以为自己的手法天衣无缝,一直到自我毁灭之际,方才醒悟莫伸手,伸手必被捉的感慨。
但是这种感慨并不会成为后来者的当头棒喝,相反,那些前赴后继的家伙们,只会在暗叹一声这家伙运气不好之余,吸取倒霉者的教训,让自己的贪腐手段更加的隐诲和高级。
这历来就是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就像老鼠永远不可能绝迹之外,猫的任务,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做完。
李泽治下,第一个因为贪腐而被斩首的是右领军卫大将军沈从兴,位置不可谓不高,而作为李泽的最初起家班底之一,更是算得上根正苗红,一朝犯事丢了脑袋,就已经说明了李泽对于这件事情的零容忍态度,但这除了震慑一时之外,并没有让另外一些人就此收手。
而如此这样的事情之中又掺杂了一些政治因素之后,处理起来就更难了。
就像这一次的曹暻事件。
曹暻本身算不得什么,但他的背后,却是如今被称为大唐第一家的曹家。
在李泽还像一株无根浮萍的时候,是曹信选择了李泽,这才使得李泽真正有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撑。十几年来,曹氏一支坚定地站在了李泽的背后,不管是军事之上,还是在政治之上? 从来都是李泽最有力的臂膀之一。
军事之上? 曹信投入了他全部的力量。而在治政之上,当李泽决定要打击土地兼并的时候,又是曹家第一个分家析产? 将多余的土地无偿捐献给了当时的武威节度府? 正是因为曹信不顾原成德节度治下的所有老兄们的反对而率先出头,迫使诸如王家,尤家,袁家跟进,这才使得这一项政策? 在武威境内畅通无阻,也为后来的新大唐的土地政策打下了坚固的基础。
曹信是前任首辅大臣。
曹璋是李泽义兴社理论基础的奠基者和开创者,如今是义兴社的三号人物。
而李泌? 出身密营? 并且是密营的第一号人物? 担任过李泽的亲卫营统领,如今更是靖安军的最高领导者。
这样的一个家族? 如果因为曹暻之事被牵扯进来,只怕立时便会在大唐政坛之上引起天摇地动一般的动静。
而这? 甚至可以说会撼动李泽的统治基础。
曹信? 曹璋,李泌这些人需要贪腐吗?
他们当然不需要。
但有些时候,并不是他们不想,便不会卷进这些事情中去的。
甚至很多时候,他们是属于被动地卷进去的。
比方说这一次在湖南行省的大型基础工程建设,当曹氏商贸现身的时候,其实很多事情便已经注定了,其他人也都有这个觉悟。
曹暻根本就不需要向某些人行贿,其中的最肥美的那一块肉,就会落在他的口中。
而这,何尝不是另外的一种贪腐呢!
因为曹家的权势就摆在哪里。
因为地方上的官员们都明白,你可以不给,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可以找出太多的理由,曹家明面之上当然也绝不会说什么,更不会低级地去找你什么茬子来报复。但是,什么叫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
当你需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当你需要在朝廷之中得到某种支持的时候,曹家随便哪位,不经意的几句话,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将你迫切需要完成的一些东西给摁下来。而这些事情,比起让曹氏在工程之中获得更多的回报相比,不知道要大出多少倍,许多甚至可以影响到整个地方上的民生大计,未来发展。
正是因为如此,包括行省总督钱彪在内的地方官员们,才会在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许多事情之上采取一种包庇的态度。
像钱炳,郑文珺这些人按下了如此多的侵权夺产的案子、人命案子,没有地方之上的这些真正的大佬们的默许,他们能做到吗?地方上可也是有监察,有靖安,有义兴社的各类组织的。但这些人会计较整体的得失,算来算去,发现似乎只有将这些事情摁下去,也许更符合地方上的利益。
在他们看来,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可以为更多的人争来更多的利益,这是划算的。
在他们看来,这是为了整个地方的发展顾全大局。
至于被牺牲掉的那部分人是怎么想的,在他们的大局面前,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李泽很愤怒,因为他苦心布置的那些互相钳制的机构,在这些事情之上集体失声了,完全没有起到他们该起的作用。最终他得知这些消息,居然是通过情报委员会的内部通报。
李泽很无奈,站在地方官员的角度之上,他们所做所为,似乎也挑不出什么真正的毛病来,你可以问他们的罪,但这些人甚至可以很坦荡地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他是一心为百姓着想的。
而愤怒无奈过后,李泽却又发现,他还真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情公诸于众,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反腐运动。
而他能做的,居然也只能是息事宁人。
赔钱!哪些因此而受到损失的人,会得到比他们应得的补偿更高的赔偿。
抵命!手上沾了血的人,必须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但李泽也知道,这些需要掉脑袋的家伙,都只不过是一些小人物而已。曹暻手上会沾血吗?绝对不会。他或者连下面发生的这些命案都不知情。
但息事宁人也有很多种不同的手法。
明面上对曹家是不能惩罚的,但私下里的惩诫却是必须的。
曹家退出整个湖南的基础工程建设,以前的投入,全都打了水漂。
曹暻被赶到了南洋种植园,十年之内不得返回本土。
曹家的生意在接下来,肯定会受到极大的挫折,在各个地方之上,他们至少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得到任何的照顾。
这些惩罚不会公之于众,但却会在一个小范围的圈子内广为流传。这是李泽给这些人的一个强有力的警告。
曹家犯了事,都是这样的一个下场,那么你们自己寻思寻思,你们比诸曹家如何?
现在是该我们收敛的时候了。
如果还敢伸出抓子,那么接下来就是剁手的时刻了。
李泽相信这些人都是聪明人,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些人会有所收敛。
这个期限会有多长,李泽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周而复始。
朝廷的人事替换工作,事实之上已经无声无息地展开,更多的新生代登场,老一代正在谢幕,轮换开始了,牌桌之上,也是要重新洗牌的。
“有了一点小权力,不管是谁,自觉不自觉地都会拿来变现。”李泽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对正在卸妆的夏荷无奈地道:“就像我,何尝不是呢?咱家的领鲜酒数,一桌酒饭,至少百元起步,这是普通人一年的薪饷收入,这桌酒饭,真值这么多钱吗?当然是不值的,但还是趋之若鹜,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是皇家的吗?巧儿四处筹钱,只要开口,便能得到,不就是因为她是皇后吗?官员们逢年过节,都会收到下属的礼物,就算有监察法严格的规定,但哪怕是送些乡野土特产也是要送的,因为送了人家不见得记住你,不送,那就真是能记住你的。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差役,也可以有无数正大光明的理由来为难那些比他更低层次的人,但如果你给他一点小小的甜头,哪怕就是送他一点瓜果一点零嘴,兴许他就能放你一马,这就是现实。”
“既然这就是无法改变的现实,那公子你还那么懊恼什么呢?”夏荷笑着上了床,依偎在李泽身边道:“不外乎就是这些东西长得太繁茂了,就砍掉一批好了。他长起来,总是还需要时间的,长了砍,砍了长,周而复始,只要大的层面之上在大步往前走就好了。你不是经常说太阳再灿烂,也有照不到的阴影部分吗?连神明都办不到的事情,你不能苛求自己也能办到。现在,已经挺好了。”
“是啊,从大的层面上来讲,的确是挺好得了,至少比起以前的那些家伙,我已经做得够好了,但人心,总是不足的。”李泽叹道。“我想要更好,却又每每力不从心。”
(呃,这一章不敢多写,只不过是雾里看花罢了,我可不想再被关进小黑屋。大家自行意会吧!)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畏惧
秋高气爽,却正是一年里猎物最肥美的时候。
秦岭之中的猎场之中,也到了最为繁忙的时候。马蹄声声,呐喊阵阵,其实还夹杂着爆竹的爆炸之声,天上飞鸟惊起,地上走兽狂奔,却又到处遇到堵截,没奈何,便只能顺着唯一的一处安静的地方逃逸。
可是这些走兽们永远也不会想明白,这样的时刻,越是安静的地方,便越是凶险。在那唯一的通道之中,正有一张张的弓羽正蓄势待发。
一箭射出,正中一只熊壮的黑瞎子,鲜血迸溅之下,熊瞎子却是狂性大发,一巴掌拍断了尾羽,不再奔逃,反而向着人流最多的地方冲了过来。
前方的那些人却是没有一个惊慌后退的,反倒是个个提起羽弓,稳稳地瞄准,然后嗖地一声放出去。
跑出去十几步,熊瞎子身上已经被命中了十几支羽箭,跑了一路,血被洒了一路。但坚强的熊瞎子仍然在向前奔跑。
终于开始有人退了。
最终,只剩下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两腿前后弓立,却是巍然不动,手里的弓拉得浑圆,两臂稳稳地抬起,瞄准,伴随着熊瞎子的纵身一跃的当口儿,羽箭嗖地飞出,哧的一声,自眼眶内射了进去,熊瞎子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溅起了满地的灰尘。
身后传来如雷般的欢呼之声,刚刚后退的那些人涌了上来,阿谀之声不绝于耳。
老者冷漠地瞅了他们一眼,却是掷弓于地,转身便向着后方走去,在一群人惊愕的目光之中,老者丢下了一句话:“一群不中用的东西,一代不如一代!”
在众人的尴尬之中,老者翻身上马,向着远方高处的一个亭子纵马飞奔而去。
甩鞍下马,身手依旧矫健,大步走进亭子,亭子里却是先到了好几个人了,看到老者进来? 都是大笑着站起来拱手相迎。
“都坐吧,昔日的老兄弟们? 就差了李安民和曹老头了!”老者笑着率先坐了下来。
“石邑郡王现在超然物外? 自然不能再与我们一起厮混了。曹老头却是气得病了,想来也来不了。”一人道。
“有确切的消息吗?这件事情都瞒得极紧,我家如今可比不得从前? 竟是雾里看花? 不明其所以然。王兄? 你不要藏着掖着,如今你可也不是大将军了,只是一个退役在家的老头子了,如今不用再天天思量军国大事,总得腾出时间来想想家里的事情了吧?”一个老者提起石桌上的一个酒壶? 扔给了后来的白发老者。
这人? 是刚刚从左千牛卫大将军位置之上退下来的王思礼。
抿了一口酒? 王思礼点了点头道:“曹老头的确是气病了? 而且还病得不轻。诸位,的确是出大事了。曹家已经准备将他们在湖南刚刚获得的大工程转让出去? 而且很多曹家的生意,据悉也将要变卖。”
“曹暻那小子仗着老子兄长嫂子的势? 一向目中无人? 行事肆无忌惮,这一次是撞在了那块铁板之上了?被整治得如此之惨?莫非是吴进?”
王思礼淡淡地道:“动手的是李泌。”
“什么?这怎么自家还闹上了?”另一人大为惊讶。
“曹暻被李泌给撵到了南洋荒岛上去种树了,据我所知,十年之内,是休想回来了。”王思礼又喝了一口酒,道:“王老太太提着白绫子去逼李泌,要李泌把曹暻弄回来,李泌给她硬顶了回来,王老太太惹不起李泌,回头便找大儿子和曹信吵闹,不就把曹信给气得一病不起了吗?”
“这一次曹家倒了,可是让出了太多的好生意了,我们家准备吃下一块,家里已经备好银钱了,但是总得与诸位好好地商量一番,看看大家是个什么意思,免得到时候大家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另一个老者笑吟吟地道。
“谁说曹家倒了!”王思礼翻了一个白眼,“你是不是准备狠狠地杀一杀价,趁机捡个大便宜啊?”
“那倒也不致于!”老者摇了摇头道:“不过现在曹家很差钱,不用我杀价,他自己都会降价的。觊觎这些生意的,可不止我们几个,多着呢,咱们如果上门去说一说,老兄弟的情份摆在这里,曹老头儿总不会便宜给别人吧?”
“老高啊,这事儿你问过你兄长吗?”王思礼笑咪咪地看着他问道。
“兄长现在迷上了和尚,整日价地游走在各地神山大庙之间,鲜少回家,家里的事,却是都交给我在打理了。”老者道。
眼前的高氏,仍是前河中节府使高雷的家族。河中高氏早早归附李泽,十余年来,高氏子弟倒是一直追随李泽,与前成德一帮人,渐渐是便也打成了一片。
“我敢跟你打赌,高兄现在正在赶回家的途中,快马加鞭,不问昼益!”王思礼收起了笑容,冷然道。
高姓老者一愕,“大将军这是何意?”
“能是何意?老高你做生意自是一把好手,这些年来,高氏一族的年轻子弟都是从底层开始打磨,高兄他又完完全全地退出了江湖,有些事情,你们是看不透,高兄一旦听闻此事,必然会担心你们出了差错,所以肯定会赶回来。老高,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只不过有些事情你没经历,自然就不懂。”
一句话臊得高姓老者面红耳赤,赌气别转头不再说话。
“谁说曹家倒了?如果曹家倒了,处理这件事情的,就不会是李泌,而会是吴进了。”王思礼冷然道:“曹家是什么人,是我们这群人的领头羊,这个时候你们想干什么?”
“王兄,这不算是落井下石,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想这些生意旁落,在我们手中,必然不会亏待了曹家,而落到了旁人手中,那可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王思礼冷笑:“谁敢插手?四大财阀吗?还是其它的权贵之家?这件事,谁敢主动凑上去,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不过这些人能与曹家相比吗?曹家只不过是散了些钱财,驱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曹暻,换了别人,嘿嘿,那就不会这么轻松了!一个搞不好,毁家灭族,也只是寻常事耳。”
听到王思礼这么说,高姓老者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生气了:“这话怎么说?”
“诸位,这些年来,我们可谓是风生水起,大家扪心自问,我们的手脚很干净吗?比起曹暻那小子的手段,我们又高明多少?世人都道四大财阀,可是我们这些人家的真正实力要论起来,能比他们差多少?”
“四大财阀之中除了金满堂是一只真正的大鳄之外,其余三家,嘿嘿!”另一老者冷笑起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四大财阀之中,我们真正能轻易收拾的,也不过只有柳氏一家而已。通达和博兴,我们动不了的。”另一人反驳道。
“柳家,博兴,通达,其实就是皇帝扶植起来与我们相抗衡的。”王思礼叹道:“而现在,皇帝又要扶植更多的人来与我们这样的家族相争了。”
“这,这是为何?”高姓老者颤声道:“我们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上者之虑,岂是你我能猜度的。”王思礼摇头道:“不过想来也是,陛下费尽心机,顶着巨大的压力,将以土地为根本的地方宗族势力打得七零八落,又岂会容忍再出现以资本为根本的新的宗族势力?而现在,我们这些人,正在形成这样的一种关系。诸位,想想过去的那些世家豪门是怎么被陛下收拾的。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想大家心中都有数了吧?”
“老王,这关节,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知道你有这么一问。曹家出了这事儿之后,我心有疑惑,专门去请教了公孙,我与他还有些香火之情的,当年他从卢龙逃出来的,是我带兵去迎的。”王思礼道:“这事儿,是他跟我分析的。”
“如果是他,那就差不多了。”一众老者拍着大腿道,一个个都是脸有惧色。“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难不成要自散家财吗?”
“哪倒不至于!”王思礼道:“曹家的事情只是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儿。接下来我们家族做生意,最好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以前有烂污糟事儿的,赶紧把屁股擦干净。实在擦不干净的,该抛得要抛,该甩的要甩,该切割的,要迅速的切割。”
众人连连点头。
“曹家的生意,大家千万不要插手,不要凑上去找打挨。皇帝陛下不在意我们这些人赚多少钱,但在意我们这些人借着财力形成庞大的综错复杂的关系,在意我们的人拉拢贿赂官员,形成一个个的利益集团,在意我们这些人贪得无厌。你们看着吧,等着曹家处置完了自家的生意,不知要有多少官员要受牵连了。”
“我们王家已经决定收缩战线了,以后只会专心致力于一到两项主业,剩下的,都将逐渐发卖出去。”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厉害
“大将军,如果在这个当口上发卖自家产业,只怕就会让很多人嗅出味来,这价格,恐怕就好不了啦?”高姓老者摇头道。
王思礼哧之以鼻。
“曹家刚出了这事儿,用不了多少天,该知道的自然都会知道,这是瞒不了人的。我当然知道在这个当口上我们王家也急着出手家里的产业,那些人自然会压价,损失会不小。但是这个时候,损失些钱算得了什么呢?老高,重点是什么,你还是没有搞清楚啊!”
“请王大将军指点。”
“态度!”王思礼拿着马鞭敲打着桌面道:“我们对陛下的态度,对朝廷的态度。这些年来,我们赚了多少钱,大家心里都有数。什么行业赚钱,我们便会插进去一只脚,而在我们的强势之下,不知有多少小商人就此破产,现在的我们,就像是一只蜈嗡一般,到处都是脚,是时候该收回来了。就算是损失一些钱财,也不会伤及了根本,了不起就是将原来那些不该赚到的吐出来便是了。而这,恐怕也正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这要损失多少啊!”凉厅里的诸人,一个个都痛心疾首。
王思礼呵呵地笑了起来:“咱们,要有自知之明。脑袋要清醒,要明白这些年我们做生意无往而不利,赚钱赚到手发软,不是因为我们是什么狗屁的商业奇才,而是因为我们所处的位置以及我们手中所掌握的权利。”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是啊,所以,便要有一些改变了。曹家出事之后,我仔细地想了想,天下生意岂是我们能独占的,这天下的钱,又岂是赚得完的?长长久久,细水长流再是长计。”王思礼道:“大家记住,我们能有今天,是陛下的照顾。要是一旦恶了陛下,大家知道后果。曹家都如此了,那一天轮到我们了,我们能有曹家这样的幸运吗?”
众人都是默默点头。
“再者,你们想必也看到了,朝廷的更新换代已经开始了。新一批的人要起来,他们也需要得到一份利益的。文官方面我就不多说了,老高? 你家兄长比我要更清楚? 但武将方面,何塞? 陈长平以及密营诸李,一个个都起来了,他们身后没有人要吃饭吗?所以? 我们让出来的这些份额? 会有许多落入到与他们有着的人手中。这就是利益均摊了,如果我们还死死地把着,那么,不仅仅是恶了陛下? 还会恶了这些新起来的高官显贵们。到时候都不需要陛下动手,这些人? 都能玩死我们。”
众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切,被王思礼一点明? 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旧的掌权者已经落幕,新人粉墨登场? 整个大饼必然要重新分割? 这个时候? 如果还不知道进退,不知道取舍的话,那么下场只怕是真的不妙。在皇帝已经摆明了车马之后,做足了暗示之后,那些人动起手来,更是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虽然想明白了,但一想到要让度出这么多的利益出来,这里的人还是感到一阵阵的肉疼。吃进去的时候,都是爽利的,快活的,但要吐出来的时候,真是刮心刮肝的疼。
而且,这不仅仅是让出来那么简单,这还涉及到内部的利益分割问题。以前许多人的摇钱树,现在要让度出来,动了这些人的权益,这些人必然是不肯善罢干休的,那就必须要从家族内其他的地方腾出一些地方来满足这些人,可谓是牵一而发动全身,整个家族的事业,都要面临着大调整。
“陛下不允许形成太过于庞大的垄断者,一旦出现这个苗头,陛下就会出手打断这个进程,现在的手段还算是温柔的,如果我们不识相,接下来的打击必然是泰山压顶。”王思礼道:“所以诸位,你们思量着办吧!”
高姓老者愤愤不平地道:“怎么就盯着我们了,我们这些人,可是对陛下忠心耿耿,为陛下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怎么不动四大财阀?”
王思礼大笑了起来:“金满堂能成为天下首富,以前我还觉得他是运气好,是时势造英雄,他误打误撞地瞎猫子碰到了死老鼠,呸呸……”
说到这里,王思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扬手拍了自己两巴掌,这才接着道:“金满堂的眼光和见识,当真非我等所能及也。他现在的确是天下首富,可是你们看看他现在的产业,他现在还有什么?远洋航运。他只剩下这一门产业了。盐业,他交出去了,当初折价卖给了供销合作社,成了官营。他的钱庄,折价卖给了朝廷,所以有了现在的武威钱庄。而他把这些钱全都投入到了远洋航运之中。”
“金家现在可是一人占了远洋航运近六成的份额,比我们可恐怖多了,怎不见陛下拿他作伐?”有人恼火地道。
“因为现在金家的远洋航运与国家的对外开拓息息相关。”王思礼冷冷地道:“你们以为金家在海外的生意,当真是规规矩矩的做生意吗?我不妨告诉你们,他们回到大唐近海,便是规规矩矩的商人,一旦远离,他们就是威名赫赫的海盗,他们在欧罗巴,在美州,在非州,踏上岸后,先是做生意,一旦生意做得不好碰到了阻碍,便是刀枪剑戟火炮手雷齐上阵。硬生生地打到别人同意与他们做生意。我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吗?他们是国家先驱。这些远洋航运早就与国家密不可分了。朝廷借助他们,在拼命地开拓海外市场,赚回更多的银钱。”
亭子里的人,都是咬紧了嘴唇默不作声,这些事情,他们竟然是不知道的,今日还是第一次听闻。
“金家的远洋船队,随时都能转化成朝廷的水师,金满堂在扬州当水师学院的名誉院长,你们当真以为是名誉吗?那些船长,那些水手,有多少人是吃朝廷俸禄的?”王思礼笑道:“再说说博兴商社,里面有陛下的股份你们不是不知道吧?那里面有一小半算是皇家产业。他们旗下博通钱庄,最大的股东是博兴,通达,还有户部。”
“说到通达,这些年来,他们可有涉足过别的产业?除了入股博通钱庄之外,他们近十年来,一直在做什么,一直在交通运输之上发力,天下遍布他们的运输队,到处都是他们修建的物流仓库,天下货运,他们占了四成份额,朝廷的物资运输,几乎全都仰仗他们。”
说到这里,王思礼叹了一口气:“好多事情,我也是从左千牛卫退下来之后,才慢慢地理清了脉胳。通达为什么发展这么快?他们先是入股了博通钱庄,然后反过来,博通钱庄又大力投资通达,而这后面的操盘者,岂是通达的那几个武夫出身的家伙能做到的?他们就算再聪明,也做不了这样的事情。”
“能做这样的事情,恐怕不是陛下,就是皇贵妃夏荷。”
“四大财阀当中,真正没有被朝廷控制的,只是柳氏。可是柳氏与我们又大不一样,所谓的柳氏财阀内,可是集中了河东当年数大家族。薛氏,司马氏倒台之后,剩下的几家虽然侥幸躲过了一劫,但也成了惊弓之鸟,后来是以柳氏为首,集合了数家的力量重出江湖。他们内部的股份,虽然柳家占了大头,但另外几家一旦联合起来,却又能压倒柳家,所以他们内部是矛盾重重的,既有合作,又有彼此之间的斗争。陛下要对付他们,可是简单多了。所以,他们也不会在陛下的名单之上。只有我们,我们这样的单纯以一个大家族为主体的,才是陛下要对付的。”
听到这里,所有人算是都明白过来。
“也就是说,陛下是要造就无数个势力相当的财阀出来,然后让这些财阀彼此争斗,互相竞争,朝廷便可以稳坐钓鱼台,坐收渔翁之利。”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王思礼点头道:“所以,我王家要收缩战线,集中资金来守稳我王家的主业,因为接下来我几乎可以肯定,会有那么几家人起来与我王氏商贸来竞争得。如果我没有充足的资金来应对,一个不好,就会败北。”
“看来我们也得做这方面的准备了。”高姓老者叹道。“以后做生意,可就难罗。”
王思礼站了起来,道:“这才是正常的状态,以前我们那种做生意的方式,以后不会再有了。那个时候,陛下没有站稳脚跟,事儿是一桩接着一桩,现在陛下可是稳如泰山了,自然要把些事情一一回归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诸位,言尽于此,王某可要去继续打猎了,听闻这秦岭之中有火狐,我得去碰碰运气,万一弄到了呢?”
看着王思礼出了凉亭,上马扬长而去,凉亭之内的人却是一个个心乱如麻,各自拱手告别,却是纷纷上马径自离开了秦岭猎场返家。
不像王思礼在家中一言九鼎,他们回去之后,还要有无数的口水官司要打呢!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虽然不痛快,但还是要办
李泽不声不响地仅带了数名随从夜探曹信,竟是打了曹家一个措手不及。
曹璋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因为一回家,王老太太就会找他吵闹。同样的道理,李泌也是不得不躲了出去,借口检阅洛阳靖安军,竟是一口气从长安跑到了洛阳去了,否则王老太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作为儿媳妇,她实在是吃不消。
这两个人都不在,李泽突然到来,曹家竟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得到,关键的是,这个时候,王思礼也正好前来探望曹信,竟然是撞到了一起。
李泽几乎是随着回禀的家人一起,踏进了曹信的卧室。
措手不及的曹信强撑着要下床,更加尴尬的王思礼赶紧站起来叉手行礼。
李泽紧赶几步走到床前,摁住了想要起来行礼的曹信:“曹公病体未愈,躺着就好,躺着就好。”
一边的王老太太,一见到李泽,睛泪却是唰唰地流了下来,别看她在李泌跟前吵闹,真见到了李泌背后的人,却又是不敢滋声儿了。
贴身护卫李澎伶俐地从一边搬了一个锦凳,放到了曹信的病榻前,好让李泽坐着说话。
“养儿不肖,老臣实在是羞愧,当真是无颜面见陛下。”曹信叹息道。“老臣应当亲自去叩见陛下洪恩的,以那孽子犯下的事情,多少个脑袋都是不够砍的。”
听了这话,一边的王老太太睛泪更是流淌个不停,想要说话,却又不敢,只急得眼泪与汗水齐流。
“这些事情不必提了。”李泽摆手道:“不管怎么说,那些事情,曹暻的确是不清楚状况的,他只是订下了目标,倒是下边的人为了讨好他,手段酷烈了一些,如今监察委,刑部已经介入了? 不久自然会有一个说法。不过曹公放心,这件事情呢? 不会牵涉太多? 就事论事而已罢了。”
“多谢陛下!”曹信感激地道。李泽说这话? 便算是盖棺定论了? 事情不会再往上牵扯? 曹暻的命算是保住了。否则就算是曹暻跑到了南洋的种植园里,又能如何?
“夫人? 李泌安排曹暻离开也是为了他好。否则下面的那些人为了脱罪? 必然是要攀咬的,曹暻不在,有些事情反而就更好办一些。不然为了查清案情,肯定是要将曹暻拘去协助调查的? 曹暻何曾遭过这样的罪?”
“可是南洋种植园那边?”王老太太流泪道。
李泽一笑:“其实那些地方四季如春,着实是一个好地方,曹暻在哪里是主人? 又岂有遭罪的道理?过些年风头平静了,再回来也不迟。”
李泽都这么说了,王老太太自然知道再吵闹也没有用? 终究是官宦人家出来的,知道其中厉害,便是找大儿子和大儿媳吵闹,多也是因为只能在家里发泄罢了。
“曹公安心养身体,你我君臣之谊? 不会因为些许小事便生嫌隙!”李泽笑道:“我可是给金源燕九下了死命令? 要是不能把曹公的身体调养到最好,他们这官儿也不必当了。”
曹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起这病,更多的是心病而已。眼下皇帝到访,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原本他是的确怕了皇帝要拿他曹家作伐来威慑其他人的。
“可惜现在老朽了,不能再为陛下效力了。”曹信道。
“曹公这是说哪里话来?你虽然是退了下来,但我还指望着退而不休呢!”李泽道:“本来我是准备往南方一行,去巡视一遍新收复的南方诸地的。不过朝野上下,居然没有一个人赞同的,个个反对。没办法,只能按下这个念头,曹公什么时候身子大好了,不妨替我去南方走一走。曹公既懂民生治政,又懂军事,眼下南方纷繁复杂,曹公去替我瞧一瞧再回来跟我一说,我心中也好有数。”
一听李泽如此安排,曹信倒是立刻觉得身上生出了无数的力气,当下拱手道:“陛下要老臣什么时候出行,老臣就什么时候走。”
“不忙,不忙,怎么地也要等到你身体完全康复了再说,这件事情,我不会听你的,只会听金源燕九的。”李泽笑道。
安抚完了曹信,回过头看着站着的王思礼,李泽道:“王卿一生戎马倥偬,现在骤然闲下来了,是不是有些不适应?李澎,给王大将军搬一个凳子过来,难得今天在曹公这里碰上了,倒是要好生地聊聊。说起来这些年来,除了公事,我们竟是很少这样在一起说说家常里短呢!”
王思礼坐了下来,笑道:“老臣要是说一切都好那是在欺瞒陛下,陛下也不会相信,的确是有些失落。”
“这是实话!”李泽笑道:“从身担重责,到突然无官一身轻了,这的确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还是当年成德的老人们说话痛快,同样的问题,我问了另外几个人,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还真是不信的。”
王思礼和曹信两个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陛下,老臣跟着武威郡王的时候就是直肠子,快嘴巴,后来跟着您,也还是这样。”王思礼道:“说实话,这一次老臣的心里是不痛快的。但陛下的意思,老臣也明白,后来请教了人,也知道陛下是为了大唐的长治久安,所以不痛快归不痛快,但事情还是要按着陛下的意思来办。”
李泽竖起了大拇指:“这话,我听着也痛快。”
“陛下,王家已经决定收缩战线了,除了家里这些年来一直在经营的主业,其它的,都发卖了,不干了!”王思礼道:“卖得急,要损失不少钱。”
李泽大笑:“别跟我哭穷,王卿,你这一次做了很好的表率,不管是从左千牛卫大将军位置之上主动请辞,还是这一次的事情,我都是要感谢你的。今天刚与章回商量过了,一个郡王是跑不了你的,说吧,你想要那里作为你的封号?”
一时之间,王思礼整个人都傻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能得到一个郡王的封号。自从李泽登基之后,册封的郡王只有两个,一个是李安民,一个是曹信。李安民是皇叔,而曹信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李泽的,论关系,论功劳,自己是没法跟这两个人相比的。即便是论功劳,后起的如石壮,屠立春这些人,也都比自己要强太多。
就如同天上掉馅饼,一下子砸在头上,却是将王思礼整个人都砸懵了。更何况,还要让自己来选封号!看起来,最近自己做的这两件事情,的确是深入圣心,替皇帝解决了老大的难题,所以才会有这个殊荣。
推辞不是王思礼的风格。
“臣厚颜了。”缓过神来的王思礼喜形于色:“虽然知道臣配不上,但老臣却是要腆着脸受了,陛下,我想要安阳的封号,我老家是安阳人。我得了安阳郡王的封号,便能风风光光地回到老家去重修祖坟、老宅,哈哈哈,当年我王家在安阳不过是一破落户,没法活了才到了镇州跟了老郡王,现在却是真正的光耀门楣了。”
李泽微笑着道:“王卿也不妨告诉当年成德的那些老兄弟,李泽是不会忘了他们的。但是呢,他们也应该像曹公、王卿这样,事事多为朝廷想一想,你们,都是与国一体的,荣辱与共的,想要做到与国同休的话,那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要与朝廷站在一条线上。”
“老臣明白了。一时的吃亏算不了什么,我们这些人,算起总帐来,哪个不是赚大发了。”王思礼道:“想当年我做了老郡王驾前的判官,便觉得这一辈子到头了,可现在,我成了这天下最强大的国家的郡王,知足了,知足了。陛下放心,过去的那些老兄弟,那个要是不听话了,我听着马鞭子上门去抽他们,有几个我抽不了的,曹公可以去抽。我们这些人,不管怎么说,一定会是陛下您的马前卒。”
李泽微微点头。
说到底,这些人,才是他真正的基本盘。所以他们可以削弱,但绝不能消亡。这些人或者会为了权利、财富而做出一些危害国家的事情来,但对于自己,他们的忠心还是不容怀疑的,所以,对他们,必要时加以震慑,加以鞭策,让他们在自己划定的圈子之内蹦哒,但却不能随意地抛弃。李泽甚至相信,如果有一天自己失败了,要逃亡的时候,这几家,肯定是会跟着自己逃跑的最后那几个人之一。
今天来,本来李泽是想替李泌,曹璋处理一下家务事,让老太太这么闹也不是一个事,但没有想到意外碰到了王思礼,倒又是顺带着解决了一件大事。
总体来说,成德的老几家,还是明白缓急轻重的。这些天来,这几家都在忙着重新整顿家里的产业,与王思礼王家一样,除了保留核心产业之外,其它的,都抛弃了。
看起来是损失了,但从长远来看,他们将会获得更多。
繁而杂,眼下或者能得一时之利,但长远下去,必然会成为累赘。让这些财力雄厚的家族,集中精力去做某一件事情,他们便可以有充足得资金和人脉来将这件事情做到极致。接下来,李泽会推动这些人家,将更多的资金投入到研发当中去。光靠朝廷来推动科技的进步,耗费太大,必须让下边的人也跟着动起来。
谁研发,谁受益。
只要有一家成功了,必然会刺激更多的人投入更多的人力以及其它资源进去。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分食
大唐境内,极短的时间之内,刮起了一股商业盛宴。在声名赫赫的曹家突然退出湖南基础道路工程建设伊始,短短的时间之内,诸多勋贵家族,连二接三地退出了许多商业行当,他们在这些行当之中浸淫多年的商业网络、技术、人才统统开始了发卖。
市场经过了短时间的沉默。
事出反常必为妖,在没有弄清楚状况之前,谁也不想轻易地涉足到这一团浑水中去。大家都知道这些家族的威势,一个搞不好得罪了他们,那很有可能便会遭遇灭顶之灾。这些家族现在如果要收拾谁,根本就不必要动员官面上的力量,光是商业上的绞杀,便足以让一个实力不错的人家,转眼之间便破产。
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真相露出了水面。
原本隶属于曹家的不少人,被拘捕,被判刑,方方面面传来的消息,都在证实一件事情,皇帝似乎在收拾这些勋贵家族。便连曹氏嫡子曹暻,听说都被流放到了海外去喝西北风了。
消息一经被证实,市场马上就疯了。
无数人一涌而上,想要吞下这些家族吐出来的肥肉。
竞争的人太多,反而使得原本准备大大损失一笔的曹家,王家等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不但没有赔钱,反而还赚了一笔,这倒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但短暂的疯狂过后,这些人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于是一场场合纵联横在酒桌上,在密室之中连接上演,大家私底之下划分了一个大概的范围,规定了各自可以踏足的领域,实在是不可调和不能退让的,则干脆组成联盟来进行收购。
这便让行动稍缓的另外一些家族,不得不承受被狠狠压价的苦果。
这些家族是真亏了。
李泽自然是不会去理会谁赚了谁亏了,对他来说,反正肉烂在锅里,经过这样的一场大戏之后,朝廷税赋可是会大涨一截的。
朝廷不允许以土地为根本的地方宗族对国家的安危形成威胁。
自然也就不会允许以资本为根本的这些财阀,对朝政构成太大的影响。
国家的决策权以及未来的方向,必须要由朝廷从国家的根本利益出发来进行判断以及作出最后的决定,而不是受某个利益集团的影响而调整方略为这个利益集团服务。
这是本末倒置了。
在国家大政方针的基础之上,有人发财了,有人破产了,这是一个自然而然地过程,抓住了机会,站在风口之上,便是一头猪也能飞上天。抓不住机会,你便是重如泰山,也照样给你铲平罗。
只能是资本受到国家政策的影响? 而不能是反过来。
这便是李泽想要做到的。
这些勋贵家族,在政治之上本身已经拥有了强大的资源,如果再让他们在财力之上太过于恐怖,那只怕有朝一日? 朝廷真要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制定政策了。
这是不能容忍的。
所以? 该削减枝叶的时候,下手就不能有丝毫的犹豫。这无关于私人感情? 只在于国家安危。
而让很多功勋家族有些愤愤不平的四大财阀? 其实正如王思礼所说的那样? 真正控制他们的,正是朝廷。哪怕平时他们外在的表现,看不出多少朝廷的影子? 但在实则上,因为他们内里复杂的股份构成,真正的操控权? 却是掌握在朝廷户部手中,准确地说? 是掌握在如今的户部侍郎孙雷手中。
而真正的操盘者? 让这几家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的? 却是皇贵妃夏荷。
博兴? 是李泽最为满意的一个团体。
用现在的话说,博兴是一家集体企业。
耶律氏在其中占据了一部分股份,皇家在其中占据了一部分股份,而后,通达,金氏远洋又通过入股或者换股的方式,掌握了其中的一部分股份。而这些股份加在一起,也只不过占了整个博兴商贸股份的四成多一些。绝大部分的股份,都握在博兴本地的居民手中,而这些人,多达数十万。
博兴当初是李泽划给投奔他的耶律奇一族之人的栖身之地,在哪之后,李泽大力扶植博兴在农牧业、纺织业,食品加工业的发展,每一个居住在这里的人,都获得了一些股份。再往后,更多的唐人开始移居博兴,这些进入的人,同样也获得了这些权利。到得现在,想要再获得博兴的户藉资格,已经成了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
耶律逢泽就是那头站在风口之上的猪,这些年来,愈飞愈高,成为了大唐商场之上一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但如果你仔细审视博兴商贸的话,就会发现,这些年来,博兴商贸真正的经营重点,已经从过去的那些传统行业,开始向着钱庄业方向上转向,博通钱庄,成为了仅次于武威钱庄的存在。
不同于武威钱庄,博通在经营之上更加的灵活,胆子也大得多,常常敢于在高风险区域下重注。而武威钱庄作为朝廷产业,则完全做不到这一点。
现在博通论起实力,比起武威钱庄,只怕要更胜一筹。当然,他也无法取代武威钱庄而成为真正的第一,因为光是武威钱庄具有发行新币的权力这一项,就让博通甘拜下风。
夏荷正是通过博通钱庄,完成了对通达以及金氏远洋的渗透和控制。
博兴未来的重点在钱庄业,朝廷的打算就是透过武威与博通两家大型钱庄,来控制整个大唐的金融行当。虽然整个大唐还有大大小小的不少地方钱庄或者私人钱庄,但在短时间内,基本上是无法与这两家相抗衡,甚至需要仰这二家的鼻息而生存。
而通达则是全心全意地致力于交通运输。不仅仅是控制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车行,更重要的是,通达在全国各地,建立起了无数的转运仓库,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转运仓库的存在,使得通达在这一行当,无人能敌。当初与通达竞争的那些车行,现如今早已经灰飞烟灭,要么转行,要么变成了替通达卖命,只能靠下力气赚点小钱的人了。
对于朝廷来说,这些仓库是至关重要的,他不仅仅是保证了全国物流的畅通,更在于一旦遇到重大的危机事项,这些仓库立马就能派上用场。
现在,通达开始转向内河河运。可以说,内河运输业,在通达强力介入之后,又将会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大洗牌。
金氏集团,则是与大唐水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四大财阀之中实力最为薄弱的柳氏,因为本身就是各大家族的联合体,朝廷也根本没有将他们当成威胁,而他们也从来不跨入那些与国计民生有关的大宗商品的行当之中。
“陛下,成功在西域都护那边做得太过分了。”耶律逢泽气愤地向李泽靠着状。“他要保护天山钱庄我能理解,但是也不能利用行政命令来打压我们博通钱庄。贵妃娘娘,我觉得武威钱庄应当向他们施压。”
武威钱庄,对大唐所有的钱庄,都负有管理的职责。
“天山是成功的心血所系,打压你是正常的,逢泽,你的博通倒了吗?”李泽笑问道。
“那倒不至于。博通经营灵活,既然成功一口吞了所有的大宗生意,我们便只能下沉发展了。”耶律逢泽摇头道:“我们能提供的一系列优惠措施,天山钱庄是做不到的。我们甚至敢于在哪里做上亏上数年的准备,就是为了与他们争夺普通百姓的生意。”
“瞧,你还是很看好成功的,看好能将西域诸地治理得蒸蒸日上,不然老百姓们穷得叮当响,你从哪里赚钱去?”李泽笑道。“博通是老牌钱庄,天山是后来者,成功有保护心理是正常的。你们现在各负责一摊子,岂不是正好?或者将来成功还会后悔,忽略了下沉市场呢!百姓的力量才是巨大的。”
“就是他的吃相太难看,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啊!”
“那你就用心将下沉市场做好,将来他不还得求着你吗?”夏荷柔声道。
“就怕我做起来之后,那家伙调任了,我岂不是把媚眼抛给了一个瞎子。”耶律逢泽叹息道,看起来,这家伙在西域成功哪里是碰了老大一鼻子灰回来了。博通进入西域,短时间内,如果没有官府力量上的支持,亏钱那是肯定的,耶律逢泽本来想巴结巴结成功,以便能分润一点官府得生意,岂料成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李泽一笑了之。却是转身对着通达运输如今的当家人郭悠道:“南方水系发达,河流众多,但是派系纠葛也更为复杂,帮派林立,再加上我们如今还在与南方联盟进行军事对峙,所以你们在这方面,一定要慎重。那些什么漕帮,排帮以及靠河生存的帮派,要下大力气争取,整合,这对于我们统一南方,将会是有着极大帮助的。”
“我们已经开始在着手这方面的事情了。”郭悠点头道:“从年初开始,总部便培训派出了数十名有着南方背景的人回去了,从现在来看,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李泽微微点头:“对于南方,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后,那是最好的,就算是真要打,我也喜欢将战事限定在较短的时间内完成,而你们,包括博通等等,都是整个大计划中的一环,万万轻忽不得。”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热火朝天
吉首县令郑端这一段时间忙得飞起。
发生在长安以及诸多大城市里的那些事情,与他相距甚是遥远。虽然也从身在长安的过去的同窗那里,知道了近期发生的一系列的可以说是影响深远的事情,但在他看来,这对于吉首,是一件好事。
过去这些财主,哪里肯到吉首这样偏僻的地方来投资啊?现在呢,不但来了,而且还一来就是一大堆,这些日子,不停地有来自各个地方的财主们前来盼访他,中心议题只有一个,他们要在吉首办工坊,做实业。
搞药材的,生产油脂的,准备来挖矿的,一拨又一拨,络驿不绝。这些人将要在这里来投入大量的资金,自然要先搞清楚这里的状况。
比方说可以利用的人力资源,当地的治安状况,县里有没有什么优惠政策之类。
对于这样的景况,郑端当然是喜出望外。现在的大唐治下,各地以国民生产总值论英雄,谁能让本地的经济腾飞,让老百姓富起来,那就是能吏,是干臣。原本郑端对于自己能在这个方面出人头地,是没有什么想法的。
不管是哪个方面比,他所在的吉首都没有什么优势,便连匪患,现在都很难说完全肃清了。人丁稀缺,能弄到手的人丁,现在大都聚集在县城周边,靠着在地里刨食来度日,别说给朝廷贡献税赋了,就连官员的薪俸,都得靠上头拨付,本地完全无法自济。
郑端唯一的指望,就是本地平平安安,不要出什么幺蛾子,那些流匪们不要找到什么空子,翻山越岭又跑到吉首来生事,今儿这里死了一个人,明儿哪里被抢了,就心满意足了。
但突然之间,好事儿就上门了。
一拨拨的财主们上门了,而且表达了肯定的投资意愿。当然,问题也还是很多,首先,便是交通的问题,这是地方政府必须要解决的。
人家来投资? 生产出来了东西? 是要运出去的,你总不能指望人来肩扛背驮吧?一条驰道是必须的。
对于这个问题? 郑端是拍了胸脯向财主们保证由他来解决的。
不得不说? 这个时代,大唐的官员们的信誉还是很好的,在得到了郑端的保证之后? 财主们心满意足地回去开始筹备一系列投资事宜了? 而各家也在吉首派了专人? 开始做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
郑端则骑上了马,开始四处奔波。
首先当然是要去找钱。没有钱,啥也干不成。
湖南总督钱彪对于开发吉首? 当然是举双手欢迎的? 但是说到钱? 却是没有。现在他正着力开始洞庭湖周边地域,这些地方才是膏腴之地? 湖南一地的经济? 就指望着这些地方呢? 吉首? 他实在是不敢抱太大的指望? 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
郑端几乎是死皮癞脸地软磨硬泡,这才弄到了区区十万元。这点钱,塞牙缝儿都不够。
就在郑端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财神爷自天而降,博通钱庄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贷款。
而且一出手就是五十万元,当然,利息要稍微地高那么一点点,以吉首未来十年的财政收入作为抵押。
郑端已经顾不得博通钱庄所要的利息是正常利息的三倍了,他几乎是立即答应了博通钱庄的条件。
他需要一条路。
前期钱彪给他的十万元,他已经拿来建设吉首的第一家厂矿了。
位于双塘的水泥厂。
要修路,就修一条好的,一劳永逸。毕业于武威政经学院的郑端,自然有他的一套理论,与其扒拉一条土路,逢个雨雪便难以通行,还不如一次性地解决问题。朝廷矿冶司的人给他的吉首矿产目录之中,双塘可是有着上好的水泥灰岩、水泥粘土的。
水泥这玩意儿,虽然一年之前矿冶司的那些家伙们便已经研究出来了,但在国内,还并没有大规模地投入使用,主要还是造价较高,绝大多数地方上的人,还是喜欢用三合土。但郑端却有一个府学之时的朋友,现在正在矿冶司,那是一个特别喜欢研究奇奇怪怪东西的家伙。水泥的研究,这个同学也参与其中。他向郑端保证,不久的将来,水泥,必然会成为建筑行业中的一颗明珠,而且会永久不衰。
郑端相信自己这位才华模溢的朋友的判断,在府学的时候,如果这位朋友去考政经学院的话,那绝对会排名前几位,但他就是喜欢搞这些玩意儿,最后考进了科研院。
整个湖南,甚至于整个南方,还没有一个水泥厂,郑端觉得,未来要真如那位朋友判断的那样,那指不定依靠这个水泥厂,吉首便能发财。
当然,前期的十万元不可能造多大一个厂坊,但目前,只要自己够用就好了。
钱到位了,那位朋友也带着一帮子技术人员到了吉首,水泥厂已经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建设当中,预计三个月后,第一批水泥,便可以新鲜出炉。
而与此同时,郑端开始动员他所有能找到的人手,开始修建路基了。
秋收刚刚过去,吉首的百姓们,正是无所事事的时候,当官府付工钱来招揽他们去干活的时候,自然是踊跃得很。
给钱干活儿,这在吉首已经慢慢地形成了规矩。也是让吉首很多被迫搬迁下山到平地之上居住的山民们,第一次对官府有了认可的开端。
因为以前这里也是有官老爷的。但那个时候,给官老爷们干活,是压根儿看不到半个钱的,那叫徭役,是老百姓们必须要承担的义务。不出徭役,那是要去蹲牢房的。
而那个时候的官老爷们,只会提着一条小皮鞭子,傲慢地巡逻在一个个的工地之上,看谁不顺眼了,便是一鞭子抽过去。
自从过去的官老爷被赶走了,新来的官儿却是大不一样,干活儿能拿到钱,这自然就能提高积极性。当然,现在的官儿也严格得多,一点儿干不好就要返工,返工可是没钱可拿的。
更重要的是,没有拿着小皮鞭儿的官儿了。
乡民们最为意外的是,他们居然看到了县里的那些官儿们,成然也挽着袖子,卷起裤子,在跟他们一起干活儿。
便是县尊,也经常出现在工地之上推小车,抡锄头,挥锤子。
最初大家还以为县尊就是来做个样子,秀秀与民共苦,但当县尊经常出现,而且还极其卖力,握笔杆子拿官印的手,给磨出了一个个的血泡的时候,他们才开始觉得,现在,似乎和以往是不太一样了。
特别是当县尊在休息的时候,与他们一样端着黑不溜丢的大碗,滋滋拉拉地喝着凉开水,啃着窝窝头,与他们一起拉家常的时候,这个距离,一下子便被拉近了。虽然还有些畏惧,但却总也有胆大的,凑到跟前,跟县尊说说话,诉诉苦。
“老乡们,以后,这一条路,会一直通到省城去,会把我们这里生产出来的东西,源源不断地运到外面去卖,然后换回钱来。”卷着裤子的郑端赤着胳膊,身上的肌肉鼓鼓棱棱的,穿上衣服,他是一个斯文的读书人模样,脱了衣服,这家伙也是一个典型的肌肉男。这得益于书院的开创者章回,一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学问大家的教学理念,君子六艺,差了那一个,在他哪里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你可以不精,但你一定要会。
所以从学院出来的这些毕业生们,写文章一流,提刀子砍人,那也是不差的。
“县尊,这条路修完之后,还会有其他能挣钱的活计吗?”一个黑瘦黑瘦的老头大声问道。
“以后挣钱的活计多得是,就怕你家里人手不够。”郑端大声笑道:“我们这里马上要建水泥作坊,要开成药作坊,要建柚洞作坊,生漆作坊,这些作坊开起来之后,会需要大量的人手,只要进作坊做工,一日所得,可比在土里刨食强多了,老黑皮,你瞧你得裤子都迹不住裆了,也不晓得缝一下。这回挣了钱,可得买条新裤子。”
“县尊,我挣了钱要攒起来,还琢磨着娶个媳妇儿呢!”被郑端称为老黑皮的家伙大声道。
“你多大了,还要娶媳妇儿?”郑端取笑道。
“县尊,我是长得老相了一些,可我还不到四十呢!就是家里穷,又长得不好看,没人瞧得上罢了!”老黑皮大声道。
这下子郑端是真吃了一惊,看老黑皮的长相,没有六十也该五十出头了吧,怎么还这般小?转头瞅瞅周边,叹了一口气,一个个看起来都老相啊,说起来,还是穷,吃不好,穿不好,怎么能有一副好皮囊。
“会有的,老黑皮,咱们先把这条路修好,年前,水泥作坊便会开起来,成药作坊等几家也会先行开张,都是能找到事做的。”郑端一口的敢喝光了碗里的水,拎起镐头,道:“大家在山里还有亲戚朋友的,都喊下来帮我郑某人干活,只要来干,便有钱拿,我们可是按天结钱的,这些天,县里短了你们一文钱没有?”
“县尊高义!”
“县尊是好人!”
“拿到钱了。”
众人齐声高呼。
郑端满意地笑了。
他给的工钱真得很低,要是被北地的那些人知道了这个工价,一定会说他郑端就是一个黑心县官,但在这里,大家却很满足了。
第一千三百零九:感慨
伴随着哐哐的锣声,繁忙而又喧嚣的工地,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干活的乡民们扛着工具,有的往家里去,有的则散向周边星落棋布的一些小小的窝棚。
回家的都是离工地比较近的,而在周边搭些窝棚的倒也不是不能回去,而是他们想呆在工地之上,趁夜还能再赚一点。
工地需要大量的小石籽,这些人自备干粮,晚上吃过饭之后,便将拖来工地之上的那一块块大石头砸成小石籽,这个按方论钱。
郑端也住在工地之上。
只要没有特别急的公务,他都是住在工地之上。还别说,只要是他呆在这里,大家伙儿干活儿的热情总是要特别高涨一些。
他当然不会住在窝棚里。一间标准的军帐,成为了他临时的住所,前面办公,后面住宿。一般性的公务,他也就在这里挑灯夜战的处理掉了。
三个白面馒头,一碗红烧肉,一碟青菜,一碗蛋花汤,便是郑端的晚饭。他是北方的,来到湘西很久了,在饮食方面,还是爱吃大馒头。
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看着手里边的一份文件,琉璃灯将不大的军帐照得透亮。
外面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击石头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郑端的思索,抬起头来,看向了外边。
“县尊,我去叫他们找一个远点儿的地方敲!”屋子里的书吏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当即便站起来向外走去。
“不。”郑端摇摇头:“只是刚一听到吓了一跳罢了,我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外边呢再闹腾,也不影响我看书的。他们自管敲他们的,多听一听也就听习惯了。你让他们搬远一些,等他们敲完了再搬回来,又得费多大劲儿啊!耗了这个力气,明天再干活儿还有力气吗?”
“也就是县尊,才这么体恤他们!”书吏摇摇头道。
“这不是什么体恤,这是我们该做到的。以前在书院的时候,陛下来上过课,以人为本,以百姓为本? 什么事情? 我们都要先想着老百姓,为老百姓创造方便,而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方便? 便让老百姓不方便。”郑端道。“对了,这些人在工地之上住着? 都吃些什么你知道吗?”
“还能吃什么?无外乎就是窝窝头,野菜团子呗!”书吏道。
“干吃吗?就没个菜?”
“有,咸菜疙瘩嘛。烧点水? 把咸菜疙瘩往里面涮一涮? 这就算是有碗汤了。有菜有汤有窝窝头? 这不全乎了吗?”
郑端怔了半晌? 看着面前的红烧肉,蛋花汤? 突然之间就觉得不香了。
看着郑端若有所失的模样,书吏倒是猜中了郑端的心思,“县尊,这还是您来了之后才有了这光景,至少这些干活儿的人,吃窝窝头,野菜团子能管饱了。而且现在的野菜团子里多多少少还是加了一些米面的。以前啊,那就是野菜团子。”
走到了军帐边,撩起帘门,看向外边,月光之下,老黑皮光着膀子正挥舞着大铁锤在敲大石头,敲成了几小块,便又坐下来,拎了小锤子,将石头再敲得零碎。
这些大锤小锤,都是官府提供的,他可置办不起。小小的身影挥舞着大锤的身影,在月光之下,显得格外地令人瞩目,不知怎的,这一幕,竟然在郑端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把桌上的菜给老黑皮端过去。”郑端挥了挥手。
书吏吃了一惊,“县尊,那您今天晚上吃什么?”
“给老黑皮说,换他的菜团子,就说我要尝尝鲜。”郑端道。
书吏明显地楞怔了好一会儿子,直到郑端回头敲着他,他这才忙不迭地用一个盘子装了桌上的吃食,向着外面走去。
郑端放下了帘子,却又扒开了一条小缝,向外看去。
老黑皮明显也呆住了,好半晌,却是叉手向着郑端所在的军帐深深地行了一礼。
郑端不由得笑了起来,这老黑皮心里头,却还是明白的。
片刻之后,书吏端着盘子回来了,上面却是放着三个菜团子。郑端拿起一个,咬了一口,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他家境小康,可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玩意儿。后来读书作官,日子更是一日好过一日。
第一口几乎是生吞了下去,第二口却是开始慢慢地咀嚼着,慢慢地咽下去。
有些苦。
书吏倒也是没有说错,菜团子里面的确还是加了一些杂面的,大概是榛子粉之类的。
拿着菜团子,他再一次撩开了帘子,却看见老黑皮端着那几碗吃食,走向了稍远处另外几个砸石头的人,竟然是招呼着大家一起来享用。
“还是一个知道分享的。”郑端微微点了点头:“是个不错的家伙。”
“县尊真是爱民如子。”书吏在一边拍马屁。
郑端一边往回走一边咀嚼着菜团子,“我到吉首已经整整一年半了,别说让大家吃上肉,便连让大家吃上米饭都没有做到,这是我这个亲卫官的失职,光爱民如子有什么用,不能让大家吃饱穿暖,说什么都是虚言?虚言能哄得了百姓一时,岂能哄得了百姓一世。明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一定要让大家放开肚皮子吃饱。”
“县尊一定能办到的。”书吏连连点头道。
郑端没有说话,一边啃着菜团子,一边开始提笔批阅那些文书。
过了好一会儿,外头却是传来了老黑皮的声音:“蔡全无多谢县尊大人的赏赐。”
郑端直起腰来,却是没有出去,而是直接大声道:“不是赏赐,是交换。我也吃了你的菜团子。”
外头沉默了片刻,老黑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蔡全无不会说话,但心里却是明白的,县尊您是好官呐。跟着您,我们肯定有奔头。”
“老黑…不,蔡全无,明年这个时候,你一定会凭自己的本事,吃上红烧肉,大米饭的。”郑端道:“去忙活你的吧,别太累着了,明天还有重活计呢!”
“力气是奴力,用了又再来。再苦再累,睡一觉过来,就又有力气了。县尊,蔡全无走了。”
郑端提笔,却没有落下,直到外面再度响起了铁锤击打石头的声音,他的笔触这才终于落了下去。
这一次,却不仅仅是锤击之声了,蔡全无居然还唱起了山歌。
郑端来吉首一年半了,勉强能听懂这里的方言了,但说是不会说的,但现在蔡全无一唱起来,他又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听不懂了,不过调子却是别居一格,与北地乡曲全然不同。
“县尊,是薅草歌呢!”书吏笑道。
“你会唱?”郑端道。
“我就是吉首本地人,怎么不会唱?”书吏看着郑端兴趣高昂,便也低声吟唱起来,唱着唱着,发现郑端居然也跟着学唱了起来。
几遍下来,郑端居然唱得有模有样了。
“县尊果然聪慧,非同凡响。”
这个书吏,但凡逮着机会,总是要拍上几句马屁的。郑端倒也不以为忤,能听好话,谁愿意听坏话呢?忠心逆耳,但你时时刻刻逆耳,心理那也是会出问题的。良药苦口,但也只有在得病的时候才能喝啊!
“明天,咱们就来唱这首歌,一边唱歌一边儿干活。”郑端兴致勃勃地道。“对了,今天我要把这些公文批阅完,你白日里也跟着我干了一天儿的活,要是累了,就自去睡。”
“卑职不累。”书吏赶紧摇头道,开什么玩笑,领导都还在干活儿,你能去睡觉?再说了,最初跟着县尊干活儿的时候,那的确是累得要死要活,但现在,却也是熬过来了,不再像最开始的时候,一躺下来全身就跟散了架似的,连根手指头儿也懒得动弹了。
作为一个本地人,早前也为以前这里的县尊服务过,对比前后截然不同的长官,书吏也不由得感慨,胜利者之所以胜利,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位被大唐军军砍了脑壳的前任县令,粗脖子大耳头大肚腩,多走几步路都会喘,吉首城破的时候,平素抬轿子的人跑了个没影儿,牵了匹马来刚爬上去马就趴下了,连亲儿子最后都脚底板抹油跑没了影,等到唐军杀进来冲进来,那位县尊就只能等着被别人砍了。
而眼前的这位,一笔字写得让书吏佩服万分不说,谈起正事来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怎么看都是满腹经纶的模样。但一转身干起重体力活儿来,居然也是举重若轻,近二十斤的大铁锤,连挥数十下面不改色心不跳,挑着两担土健步如飞,推着独轮车也如履平地。
更重要的是,作为郑端县了县令之后,他因为干得不错而得到提拔从而有机会进入郑端的内室,居然看到了卧室之中有一套全身的盔甲,一柄横刀,很显然,就是郑端自己的。
所谓得文武双全,也不过如此吧。
书吏的瑕想连篇被外面的马蹄之声打断了,他赶紧站了起来,撩开帐门走了出去,却看见吉首县靖安军指挥使王彪正自翻身下马。
“县尊睡了吗?”王彪将马拴在外面的一块石头之上,问道。
“没呢,还在批阅公文。”书吏赶紧道。
王彪点了点头,大步向着内里走去。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诱惑
王彪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奉郑端的命令调查一件事情。
从一个月前开始修路到现在,来工地之上干活儿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因为这里的工钱,是一日一结,干一天,便能拿到一天的现钱。如果你今儿有事不能来,那也无所谓。官府也不强迫。
最开始郑端手里很窘迫,工价极低,但随着博通钱庄的五十万元正式到帐,郑端手里便显得宽裕了一些,工钱每天便提高了一文钱,别看这一文钱基本上啥也买不了,但对于老百姓来说,就觉得是极不错的了,毕竟比以前是涨了一文,来干活儿的人,倒是更多了一些。
但没过多久,专门负责每日发钱的仓曹,便发现了一件事情。
有好几个来干活的人,在户藉册上是没有的。
应该说,所有在吉首的正常的老百姓,全都是上了户藉的,便连刚出生的娃娃,也必须得上户藉,这是朝廷制度,也是便于朝廷统计人丁,当然,也是为了赋税。大唐收的农税是极低的,但人丁税,却是一直存在着的。
户藉册上没有,代表着什么?
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邻县的人听到这里有钱赚,跑过来赚钱了。毕竟现在秋收过后,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以前还能上山去挖药材,打猎啥的,但现在山上不太平,极有可能一去就回不来了。倒不是说会被土匪给杀死,但是被绑上山去当土匪,倒是极有可能的。再加上吉首现在在湘西几个县之中治安最好的,理论上来说,吉首的土匪,是已经被肃清了的,像这一次吉首来了这么多财主准备投钱办厂坊,其它几个县? 可是一个也没有去的。
第二种可能,那就不太好了。
没上户藉册的人,极有可能是哪里的土匪。
仓曹是个机灵的人? 当场并没有作声,而是给人加上了名字? 然后发了钱。连续三天之后,这几个人消失了? 隔了两天? 这三个人又回来了,这一次? 又多出了两个。
仓曹这一次不敢再怠慢了? 向郑端汇报了这件事。
郑端大吃了一惊。
如果是第一种状况? 那无所谓,反正他正缺劳动力,有人来干活,再好不过。
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
吉首的大股山匪? 的确是被打没了。但当初打散大股土匪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山匪四散而逃了的? 他们仗着地头熟,往山沟沟里一钻,还真没有地方找儿去,就此躲在山上讨生活? 官府自然也没有这个精力去找他们。而且他们再不犯事,官府也犯不着去找他们了。又不是罪大恶极必须要绳之以法用以杀一儆佰的大匪首。
当然,还有第一种是郑端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就是外头的山匪,还有途径潜入到吉首来,名义上是来干活讨生活,暗地里却是在打探风色,找准机会,便给吉首来一下狠的呢?
要知道,现在整个湘西的山匪大头目可是丁氏的丁晟。
如果是真正的山匪,没有利益的事情,自然是不肯干的,但如果是丁晟,那就不一样了。作为政经学院毕业的郑端,知道有时候政治上的事情,是不能与常理来推断的。
现在吉首作为湘西最平安,发展最好的一个县治,丁晟如果能反吉首打垮了,绝对对于他凝聚整个湘西的土匪是有着巨大帮助的。
现在,丁晟的日子可不好过。
孙德斌袭击石壮,被石壮反过来给算计了。一场大战之后,孙德斌不但彻底地丢了吉首,还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如果孙德斌是普通的将领倒也罢了,偏生此人却是丁太乙麾下的老将,在湘西的人脉,比起丁晟还要深厚,他的被俘,对于整个湘西各部族的震动极大,现在这些部族,只怕每一个都把自己的小算盘拨得嘀哒作响。
再就是官府对于山上的经济封锁,愈来愈严了。山上所需要的那些必要的物资,从大路之上运进来那是想都不要想,而那些隐秘的小道,也正在一条一条地被唐军找到。云、贵、益州等地,费心巴拉地往山里偷运物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唐军给端掉。
由梁晗率领的山地作战部队,愈来愈成为山匪们最大的威胁。他们以几十人上百人为单位活动,四处寻找山匪的踪迹,遇到小股的,直接就拔了,遇到大的山寨,他们便埋伏四周,一旦山寨有人出去,往往便会栽在他们的手里。
你要出动大股人马去找他们,他们跑得被兔子还快,你还不敢追,因为你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把你往陷阱里引,一旦遇到了梁晗的主力,那就是一场灾难。
但如果也出动小股人马来对抗呢,又完全不是对手。不管是单兵素质还是武器装备,双方都没得比。
偷袭,也没有可能。
这些小股的唐军,每一队都带着一两条猎犬,你隔着他还老远呢,猎犬便已经发现了踪迹,对方有了准备,偷袭也就变成了硬杠,最后吃亏的,还是山匪。
用途穷日暮来形容此时的丁氏,当真是不为过的。
但问题是,越是要覆亡的前夕,对方越有可能失去理智发狂。
所以郑端派出靖安军指挥使王彪来调查这一件事情。王彪与军方关系也好,还可以利用他的这些关系,查一查那些由军方把守的卡口。
“县尊,基本查清楚了。”王彪叉手行了一礼。
“辛苦了,坐下说!”看着王彪的表情,郑端也是大致猜到了结果,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
王彪拖过板凳坐在了郑端的对面,道:“的确是吉首剿匪之中被打散的那些山匪,这些人都是有家属的,土匪溃散的时候,他们先是逃回了家中,然后带着家属钻了山沟子。最先来的那三人,现在就聚居在一起,而另外两个,住的地方也离他们不远。”
“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了?”郑端问道。
王彪点了点头:“找到了。我派了最好的猎手跟着他们进了山,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然后又趁着他们出来干活的时候,亲自去哪里看了看。”
“过得很惨吧?”郑端问道。
“的确很惨!”王彪道:“男人出来干了一段时间活儿,攒了几个钱,这才买了一点陈米回去,家里还有妇孺,都得出去采果子,我在他们的窝棚里翻了翻,除了松子,榛子,葛根粉这些东西,别的竟是什么也没有。男人不在家,妇孺也不敢走多远,毕竟山里猛兽也多。”
郑端叹了一口气。
“县尊,这两天,这几个家伙看起来是离开了,其实也就是在距工地不远的林子里猫着,等着第二天上工呢!您一声令下,抓捕他们易如反掌,然后再进山去拿了他们家属,就全齐活儿了。”王彪笑道。
郑端想了想,却是出乎王彪意外的摇了摇头。
“县尊,这些人家里,可还藏着家伙。”王彪低声道。
“他们出来干活,并没有带着。”王端道:“抓他们容易,但我却想让他们自己真心实意地下山。”
“这些人只怕不敢,说不准这些人手上都沾着血呢!当初我们剿匪,能从我们手里逃脱的,可都不是泛泛之辈。”王彪道。
“再猛的汉子,有了牵挂,也就不可怕了。要不然,他们当初,就跟着其余的人跑了。”郑端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现在他们不是下山来干活了吗?再者了,当初逃散的人,肯定不止他们这些人,必然还有更多的人窝在山里呢,你说他们都住在窝棚里,冬天一来,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如果他们能真心实意地下山,说不定他们就会通知那些藏在大山里的其他藏匿者,一传十,十传百,就会有更多的人下山的。”
“可是怎样才能让他们下山呢?”
“你再去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人认识他们的,我想,肯定是有的。只不过这些人或者惧怕他们或者因为讲义气是乡邻而不愿意去揭发他们。”郑端想了想道:“但他们私下里,肯定是有些交流的,找到这样的人,然后把我们的意思隐讳地传达给他们。不要太明显,不然会让他们猜忌。”
“既往不咎?即但是手上沾染了我们人的血的人,也不追穷了?”王彪问道。
“不追究!”郑端斩钉截铁的道:“这件事情,我负责。只要他们肯真心实意地下山,入藉造册,以后规规矩矩的干活挣钱,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王彪想了想,道:“这便去办。您放心,一定会给您办好的。”
“吉首,要成湘西区域的一颗明珠,我们要用他来与那些部族酋长、与丁氏争夺人心,争夺人口,不管是谁,只要他是人,总是会向往过上好日子,平静的日子的,只要越来越多的人肯下山,越来越多的人真心认可我们的官府,那么,甘心当土匪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为土匪通风报信的人就会越来越少,而那些被迫留在山上的人,愿意为我们做事得人就会越来越多。我们做好一件事,却可以达到多个目标,这才是好便宜的事情,也是代价最小的事情。”郑端道:“王彪,你别看现在梁将军率部在山中剿匪成绩菲然,但其实,代价也不小。上一次去岳阳那边,听钱总督说了一句,三千山地兵,消耗极大。不管是培训还是作战。”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劝说
老黑皮蔡全无手里提着一挂猪大肠,有些没精打彩地走在回家去的路上。
他现在满心的都是后悔,干嘛要跟蔡猛子打招呼,说那么几句话呢?你不知道蔡猛子是土匪吗?这下子好,惹祸上门了。
当王彪打上老黑皮的时候,老黑皮当真是魂飞魄散,生怕被这位靖安军的大官给当成土匪给抓起来。说起来,当初吉首最大的山匪的血淋淋的脑袋可是在城墙之上被挂了整整一个月呢!昔日那颗威风八面,颐指气使的面庞,那个时候只有惊恐凝结在上面了。
过去老黑皮在这个人面前,可是头也不敢抬的,现在,那家伙便被唐军小鸡儿似的摁倒在地上,只是一刀,脑袋就骨溜溜地滚出了好远,然后便被挂了起来。
当时老黑皮还挺爽的,他还记得有一年自己要饭,被这家的狗追得屁滚尿流的事情呢!
可不敢跟土匪有什么牵连啊!
现在官府挺不错的,帮自己盖了房子,还分了地,前几天县尊还赏了自己一顿大餐吃,过年的时候,自己都吃不上那么一餐呢!
现在家里埋在床底下的翁里,已经有二贯钱了,米缸里也装满了米。说起来今年秋收,还是大丰收呢!家里五亩地,收了两千斤谷子,给官府交了五百斤的税赋,还剩一千五百斤。按着一斤谷子出六两米,一千五百斤谷子可以出九百斤米呢!
刚收获的时候,又商人上门来收,老黑皮没卖。现在他做些零工,官府又召揽他们上工地做事,每天都有现钱收入的。跟过去比,不差钱儿用。粮食可得存着,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呢?九百斤米,可以供他吃好几年呢!
天天大米饭那是不敢的,一天吃上一顿,就很不错了,夹上米糠、野菜,肚子管饱。
老黑皮有着自己的盘算。
以前不敢指望说媳妇儿的事情,现在倒是可以指望了。这些米,等到了明年春上的时候,可以卖上一个更好的价钱。要说上一个媳妇儿,没有十贯钱的彩礼是不行的。到了明年,自己就可以存够十贯钱了。
到时候,就可以说门亲事了。黄花大闺土自然是没指望,但寡妇还是可以去说的。老黑皮看好牛头村子里的那个带着一个娃的寡妇,那也是一个勤快人? 牛头村距自己住的瓦窖村不远? 相互也都知根知底。
那寡妇的男人去年在唐军攻吉首的时候? 被县令抓去守城,给一箭射死了。现在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艰难得很。
一切都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自己咋就要去招惹蔡猛子啊!
那是一个狠人呢,别人不知道他蔡猛子? 但作为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 自己还不清楚吗?论起来? 自己还得叫他一声堂兄呢!
自己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啊!
一路上哎声叹气,想起王彪交待给自己的事情,更是忧虑? 要是做不好,得罪了这位指挥使,只怕自己的日子会不好过。
旁边草丛之中簌簌一阵响,老黑皮一惊? 伸手便去摸腰间的棒子? 早前这地界儿不太平? 腰里带一根棒子早就成了习惯了。棒子还没有拨出来,老黑皮便看到一个人站到了自己的面前。脸色不由得变了。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就是蔡猛子。
“全无!”蔡猛子低声喊道。
“猛子,你,你干啥?你怎么还没有回去?”蔡全无惊问道。
蔡猛子左右看了看,“本来是准备回去的,但家里没盐了,本来想去买一点儿,结果一看,买盐居然还要登记名字,而且人又多,本来想登个假名字,但一看人又多,里面只怕有认得我的人,便不敢去了。你家里还有盐吗,我给你钱,你匀我一点。”
“你在工地上干活,就不怕别人认出来?”蔡全无没好气地道。
“我瞅了,我干活的那地儿,没人认得我,就是没想到你居然也到了哪里!”蔡猛子道:“这么长的工地,我运气不会那么不好的。而且脸上蒙块布假装遮灰,就更不会引人注意了,大家不都这么干吗?”
“走,去我家再说。”蔡全无想起王彪交待的事情,心中倒是一动,拉了蔡猛子便走。
小半个时辰之后,蔡猛子站在了老黑皮的家门口。
“这是你的家?”蔡猛子狐疑地道。土坯墙上盖着茅草,树桩子围成的篱笆,虽然还是很简陋,但比起老黑皮以前那间四面漏风,顶上漏雨的乱屋,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
“官府不是让我们都从山里搬出来了吗?这是官府给盖的。”取了钥匙开了锁,老黑皮引着蔡猛子进了门。“我们哥儿俩快两年没见过了吧?正好今儿买了一副猪下水,咱兄弟可以饱饱口福。你来弄火,我来清洗。”
猪下水,家里稍为富裕一些的人,都是不肯吃的,也就老黑皮这样的人肯吃,清洗干净了,处理好了,味儿也就小了,那也是肉不是?
家里桂皮八角香叶这些东西是有的,花椒也多得是,将猪大肠切成一截一截的丢进去,又提了盐罐子过来,舀了几大勺盐丢进去,看得一边攒火的蔡猛子眼里冒绿火。
“倒这么多盐干什么?”蔡猛子一把抢过了盐罐子,看着里面还有大半罐子盐,心疼地道。
“猪下水味道不重一些就不好吃了!再说了,现在盐又不贵。”老黑皮说到这里,才突然醒悟过来,对他们这些住在山外的人来说,盐的确很便宜,但对于蔡猛子这样东躲西藏的人来说,盐,可就是很难得的东西了,因为官府对山里封锁得厉害着呢,盐,就是其中一项。
叹了一口气,老黑皮坐到了灶门口蔡猛子的身边:“猛子,山里头的日子不好过吧,嫂子和侄儿侄女们都还好吧?”
蔡猛子垂下了头,半晌才道:“你小侄女春上的时候得了一场病,没了。家里现在也没粮了,要不然,我怎么敢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下山来干活挣钱好买点粮食回去。你两个侄儿正吃长饭呢!”
蔡猛子也是三十大几才娶上媳妇儿,现在最大的孩子,也不过**岁而已。
“这个时候,是得吃饱吃好,不然,长成我这般模样,就难办了!”老黑皮半开玩笑地道。
蔡猛子却无心说笑。
“猛子,就没有想过下山来吗?如今的官府还真不错的!”老黑皮道:“你瞧,我有房子了,盐随便吃,也可以吃上肉了,我米缸里有米,还有千把斤谷子存在仓里,以前这样的日子,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当过土匪,杀过人!”蔡猛子摇头道:“下山来,只有死路一条。”
“你现在这样下去,不也是死路一条吗?”老黑皮道:“不仅你是死路一条,还要连累嫂子侄儿,侄女都没了,都好看的一个娃娃。”
蔡猛子叹道:“能有什么办法?我让你嫂子带着娃娃们出来,她不肯,两个娃娃也哇啦啦地哭,你嫂子说,要死大家一块死。实在没办法,我这才下山,寻思着要是我被唐人抓了,杀了,他们指还定就肯出山了。要是抓不着,我就能挣着钱,能买到粮食,盐。”
老黑皮看了他半晌,才道:“你以为你们几个下山来的事情,人家当真不知道呢?”
蔡猛子一惊,瞪视着老黑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蔡猛子眼睛一瞪,老黑皮就有些害怕,凭着蔡猛子的身板,一只手便能把他拎起来甩出去老远。
“我们在工地上干活,都是登记了的,我们都是在户藉册上的,你们第一天下来干活,人家官府就知道了你们是什么人了!”老黑皮道。
蔡猛子楞怔了半晌:“他们怎么没来抓我?”
老黑皮晒笑道:“猛子,我实话告诉你,你的底儿人家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了,还找上我了。”
蔡猛子一下子跳进来,冲到了门边。
“你跑啥子嘛?人家要抓你,在工地之上轻而易举便将你们抓了,还等到这个时候?”老黑皮站了起来,揭开锅盖,浓郁的香气便在不大的屋里标散。
“他们想干什么?”
“官人说了,如果再碰见你,就让我告诉你们,别躲躲藏藏的了,下山吧,要不然到了冬天,你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会冻死人的。”老黑皮道:“还说只要你们肯下山,房子给你们盖,地给你们分,只要从此老老实实种地干活,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蔡猛子半信半疑地道。
“还能怎么的?真想抓你,你还能在这里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活儿啊?”老黑皮一摊手道。“官府不直接找你,就是怕吓着你了。所以让我再碰见你得时候,把这话转告你。哪曾想你倒是先找上我了。”
“我当过土匪。”
“真要论起来,咱们这吉首,没当过土匪的人,只怕也不多。”老黑皮笑道。
“我杀过人!”
“两方交战,你不杀我,我就杀你,这有啥好说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
“那个官差料到你要这么问,所以让我这么说。”老黑皮将锅里的猪下水舀了起来,下了猛料之后,闻起来味道果然好多了。“猛子,为你儿子,下山吧,难不成你还想让你儿子也一直这样躲躲藏藏的,我看这世道,如今的官府是坐定了。反正我是准备跟着他们的。”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安置
(十二月了,寻唐也要开始收尾巴了。)
蔡猛子下山了。
与他一起下山的还有另外十几户躲在山间的曾经的山匪。
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十几个曾经当过山匪的家伙,让人把自己绑了,背上还插了一把荆条,身后则跟着扛着一些破烂家什的家人,战战兢兢地向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靖安军哨所投降。
哨所的靖安军军官不敢擅自作主,只能一边飞马向县里传讯,一边押着这些人往县城方向赶来。
离县城越近,便愈是繁华起来,这一群人立时便引起了轰动,大家都聚集到了道路的两边,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些人。
有愤怒的。因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遭受过山匪的荼毒或者压榨的。
有可怜的,因为这些人看起来实在是太惨了一些。大
大人小孩,身上就没有一件完整的衣物,大人也就勉强能遮个丑,小娃娃们甚至还光着屁股,一个个面黄肌瘦,瑟缩地走在道路之上,有些惊恐地看着两边围观的百姓。
郑端得报之后,大喜过望。
这说明他的政策,终于收到了效果了。
山上的人,下山了。
当下便带了县衙里各曹官吏们,竟然是直接出城来迎接了。
“不要把他们看做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人,我们更应该把这当成是人心的向背。这也是对大家这一年多来努力工作的肯定。”郑端手舞足蹈地告诉着他所有的下属们。“有了第一批,就会有第二批,在山上对抗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少,跟着我们一起建设家乡的人,会越来越多。而土匪的助力,就会越来越少。所以,诸位,这些人,值得我们去迎一迎。”
郑端这一说,所有人倒是都反应过来了。
对啊,这可是对他们工作的褒奖啊,是当着全县百姓的面,给他们发大奖状,戴大红花啊,当下便跟着郑端兴高彩烈了出了城。
蔡猛子怕了。
他后悔了。
看到这么多的官员,靖安军士兵,他以为这是对方诱骗他们下山然后关门打狗了。可是现在,他身边连一件能反抗的兵器也没有了,在向靖安军哨所投降的时候,他交出了身上所有的武器,更何况,现在,他还有婆娘娃娃在身边呢!
真可谓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回头看向几乎已经面无人色的家人以前其它一些他联络的伙伴? 长叹一声? 也罢,就算要死,全家人能死在一块? 也不失为是一种幸福了。
“罪人蔡猛子? 叩见县尊,县尊圣明? 所有罪责都在我一人之身? 与我家人无关,县尊将我千刀万剐我也毫无怨言? 只求能放我家人一条生路。”看到正中间那个穿青袍官服的人,蔡猛子向前小跑了几步,卟嗵一声跪了下来。
他还被反绑着,这一跑一跪? 却是重心前移? 整个身体便向前倒了下来,这人倒也硬气,竟然脑壳一伸? 嗵的一声重重地叩在地上,硬生生地支住了身体,但头被这一撞? 血立时便流了下来。
其他十几个当过土匪的汉子? 也是一个个地随着蔡猛子跪了下来。
这动静儿? 倒是将郑端吓了一跳,但马上却又回过神来,大步走了上来,伸手,一把便将蔡猛子拽了起来。
“人非圣贤,岂能无错?”郑端拉着蔡猛子,大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说到这里,他竟是亲自伸手去替蔡猛子去揩脸上的血液。
“大夫呢,去叫大夫来。”
说着话,郑端却又是从靴筒里拔出了一柄小刀,崩的一声便划开了绑着蔡猛子的绳子。紧跟着上前,将跪在地上的人一个个地拉了起来,一刀刀的划开了绑绳。
“我说过,只要肯下山,只要从此规规矩矩地做人做事,那便既往不咎。户曹何在?”
户曹当即踏前一步,躬身道:“县尊有何吩咐?”
“现在,给他们登记造册,录入户藉,从现在起,他们就是我吉首县的百姓了。”郑端大声道。
“是!”
这些东西,都是出来的时候都准备好了的。当下便摆上了案桌,户曹打开户藉册子,提起笔来,“一个个上前,禀明本人姓名。”
蔡猛子等一干人还在迷糊之中,事实与他们的想象反差太大,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郑端却是一推蔡猛子:“还不去登录户藉?从今天起,你便不是一个野人了,而是我大唐湖南行省吉首县的在藉百姓。”
十几户人家,一共也就六十口子人,转眼之间,户曹便完成了登录事宜,每户一本盖着吉首大县的户藉本本,便塞到了当家人的手中。
而趁着这个空当,赶过来的医师,却也是麻利地替蔡猛子消毒,上药,包扎。
郑端牵着蔡猛子的手,指着周边道:“知道我为什么在这片地方迎接你们吗?”
蔡猛子看着一片眼前一片空矿的所在,又看了看周边被拦在外头的看热闹的百姓,喃喃地道:“罪民以为县尊要在这里把我们明正典刑。”
郑端大笑:“那你可想错了。瞧瞧这片土地,距离县城,不过十里远,前面有一条小河,水源充足,这一片平地,足足有上千亩土地,在我吉首,也算是难得的风水宝地了。我在这里接你们,是因为接下来,我就要在这里安置你们。这片地方,以后就是你们的家了。”
“家?”
“对!”郑端笑道:“朝廷会给你们在这里建房子,诸位,本县也穷得很,你们就不要指望青砖大瓦房了,土坯房,茅草屋,但总比你们在山上住窝棚要强。每家每户,按人头,人均十亩地,耕牛没有,不要紧,朝廷可以赊欠给你们,你们慢慢还,农具种子,本县都免费地送给你们。今年没有粮食吃,不要紧,本县现在正在大搞建设,只要你们还有一把子力气,每天都能挣到钱。你们说,行不行?”
“行!”有人大叫了起来。
“以后等你们有钱了,你们可以在这里建亮堂堂的大瓦房。”郑端大声道:“仓曹,我刚才说的话,你听了吗?”
“听到了,县尊,今天晚上我就召集人手,五天之内,让他们全都住进新房,种子农具,被褥衣物,全都到位,就是大牲口调配还要时间。”
“蔡猛子,你可还满意?”郑端笑看着身边一脸茫然的大汉。
“满意,满意!”被同伴捅了一下的蔡猛子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了,一时之间,竟然是泪流满面,情不自禁地又是跪了下来:“多谢县尊,多谢县尊!”
随着蔡猛子跪下,郑端的周边又是跪倒了一大片。
早知如此,何必还在山上吃这么长时间的苦啊!早下山,该有多好啊!蔡猛子更是伤心,要是早些小山,自己那可爱的小闺女儿,怎么会因为得了病无医无药而就此夭折啊!
“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呢,蔡猛子,忘了过去,抬起头,做个好人,往前走吧!”郑端扶起了蔡猛子,恳切地道。
“蔡猛子一辈子都记得县尊的大恩大德!”蔡猛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涕泪,用力地道。
“这是朝廷的恩德,是陛下的恩典!”郑端向着长安方向拱了拱手,道。
夜,郑端有些疲乏地坐在公案之后揉着太阳穴,蔡猛子那些人都安置好了,现今都住在临时调集来的一些军用帐蓬之中,明天,仓曹就会调配人手来为这些人建房子,看到这些,那些人便会完全放下心来了。
说起来,看着那些光腚的娃娃抱着馒头猛啃,那么大的一个馒头,三两下便全都塞进了嘴里,噎得白眼翻翻却还在努力往下吞咽的时候,他就有些心酸。
该死的丁氏,该死的土匪啊!
自己一定要把吉首搞好,要让这些人再无饥寒之虞,如此,才不负自己在学院的数年苦读,不负毕业之时,在老师得引导之下,发誓要为天下万民开太平的宏伟之愿。
“县尊,今天您亲自出迎,亲自宣读政策这一举动,简直太妙了。这就是千金市马骨吧?”书吏敬佩万分,“这一传十,十传百地,用不了多久,山上的很多人便会知道这些事情了,以后下山的肯定会越来越多。”
“不是什么千金市马骨,而是以后,都要这么办!”郑端淡淡地道:“这些人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土匪胚子,还不是被逼得。有吃有喝有家有业,谁愿意去干杀头的买卖?”
“县尊说得是。”书吏连连点头。“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县尊明示。”
“说!”
“今天下午县尊出去安置这些人的时候,省里来公文了,三天之后,那个虞书欣便会带着大批的人手来到咱们吉首。”书吏道:“行省在公文之中特别提到了一定要注意安全方面的考量。”
“知道了,不是已经在矿区给他们建好了临时的居所了吗?”郑端点了点头。
“县尊,公文中说,虞书欣带来的这些人,绝大部分都不是我们大唐子民,而是一些夷人,连咱们唐语都不会说!”
“什么?”郑端一下子便跳了起来。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虞掌柜的财产
开矿是咋回事,郑端知道得很清楚。
先不说开矿很容易死人这回事,单是开矿的时候,大量的青壮堆集在一起,对于地方上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安全隐患。
要知道,开矿可不能用手扒啊,得需要工具,而这些家伙,真要用起来,取人性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过去大唐的矿业开采,都是掌控在朝廷手里的,而且据郑端了解,现在开矿,已经开始大量地使用炸药了。
一想起炸药这玩意儿的巨大威力,郑端就有些头皮发麻。
当初虞书欣带着一帮商人来与他谈的时候,他本能地就拒绝了这么一回事。他只想要诸如那些药材种植,炮制,合成的产业,再如像生漆,桐油这也不错。
但往深里一谈,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人家开矿才是主业,什么的诸如制药,生漆,桐药其它的,只是顺带着的,没有矿业,也就没有其它的那些厂坊了。
这一下子郑端就坐蜡了。
想了好几宿,找了好几个心腹手下左商量右商量,最终还是一咬牙答应下来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些年来,对于商人的约束是越来越多了。以前是只要税赋交得足足的,不偷税漏税,大面儿上过得去,也就行了。但如今却开始关注普通工人们了。规定了工人、学徒等这些人的最低的薪饷,一旦出现了工伤啥的,赔偿也是极重的。如果雇主苛待了工人,工人去官府哪里一告,基本上是一告一个准儿。
所以这两年来,大唐的商人们对工人啊学徒啊等还是愈来愈好的,毕竟要是被告到了官府,输了官司只不过是赔钱而已? 但要是败坏了名声,基本上就完蛋了。眼下,商人的名誉有时候比一纸合同还要好使,坏了名声? 就不会再有人跟你做生意? 走在街让也会被人指指戳戳后脊梁背的。
基本上摊上了这样事的人,撑不过两年? 生意也就黄了。
也就是基于此? 郑端才觉得虞书欣他们来开矿? 至少不会太过份。但即便如此,郑端也还是舍不得也不愿意让本地的人去矿上干活儿,因为做这事儿的死亡机率实在是太高了。
如果本地人死得太多的话? 只怕又会生出事端来。
当时虞书欣就拍着胸脯说,开矿的工人,他自己带过来? 本地人,尽可以去药坊? 生漆坊? 桐油坊这些地方做活儿。
可是郑端万万没有想到? 虞书欣所说的人手? 居然是夷人。
奴隶这两个字,郑端没有敢跟手下说。
他麾下的这些人,是不知道这些隐藏在黑暗之下的龌龊事儿的,但他郑端,虽然远在湘西,但在长安还有师长,还有同窗,很多事情,即便知道得不详细,但也多少知道一个影儿。
这些夷人,肯定都是从海外贩卖回来的奴隶。
难怪虞书欣敢这么大包大揽,奴隶,自然是不受大唐律法保护的,语言不通,求告无门,生死都拿捏在别人的手里。
但事情真是这样的吗?
压迫得狠了,这些人一样会起来闹事,造反的。现在湘西的山匪就已经让人头疼了,如果再来一波夷人造反,吉首到时候可是湘西明珠没有当上,倒是要臭名远扬了。
用奴隶来开矿,这事儿传出去,自己不但没法做人,连官儿也当不成了。
“去叫王彪过来。”郑端大声道。
日头挂在山顶上的时候,郑端与王彪带着十几名靖安军,出现在了沱江码头之上,看着正从船上下来的那些人,郑端头皮不由得一阵阵的发麻。
一队队的夷人正排着队走下船来,一个个牛高马大,面容迥异于唐人。不时能听到那些人在吼叫着些什么,但郑端却是一个字儿也听不懂。
而在船上,岸上,大约数十名身着青衣短打装扮的人,腰里却是挎着横刀,正在指挥着这些人下船,然后列队。还有几名明显是通译的人,正扯着嗓子在哪里大吼着。
虞书欣站在一艘船的顶蓬之上,正面带笑容地看着这些人络绎下船。
他很满意,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大唐的海兴港以及胶州湾岛厮混了至少也有一年的家伙,对于大唐的规矩,多多少少也懂得一些,再加上一路之上又有通译不停地给他们灌输,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这些人已经颇有些模样了。
目光转动,看到十几匹战马靠近,最前一人,一身红袍官服,身侧另一人,着靖安军武将服饰,虞书欣顿时明白了来者是谁,赶紧从船顶跳到甲板之上,然后急步走向船头。
而郑端,此时也与王彪一起策马抵达了码头边。
“郑县尊!”虞书欣拱手:“怎么还劳动您亲自到码头上来了?”
郑端翻身下马,走到船头,仰望着虞书欣,有些恼怒地大声道:“虞掌柜,这一次你可算是害苦我了。”
驾式已经拉开了,人员都已经到位了,行省的拨款已经花得没有了,博通的贷款也已经到了帐,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时候才发现来的都是些夷人,郑端还能怎么办?把虞书欣赶回去?那先前的这些投资怎么办?博通的贷款怎么办?没有这些厂坊,把他郑端零碎割了卖了也还不起。
“县尊,船上说话。”虞书欣笑着伸出手去。
走进船舱,郑端沉着脸坐了下来:“虞掌柜,上一次你没有说实话,早知道是这样,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虞书欣笑道:“县尊,真不是有意欺瞒,上一次,一切都没有定下来,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所以让我怎么跟县尊您说呢?”
“为什么是夷人?”郑端叹了一口气,最初的愤怒过后,已经冷静下来的他,已经差不多认命了,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样预防今后有可能出现的一系列问题。
“县尊,不瞒您说,现在大唐子民,我可是真雇不起,您又不允许我在本地招人,从别的地方招人来湘西,您觉得会有人来吗?”虞书欣苦笑道:“最后,还是有高人给我出了这个主意。”
“这些都是贩卖来的奴隶,是非法的,是上不得台面的。”郑端压低了声音道,一边的王彪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虞书欣摇头道:“这里头有一部分是这样的人,另一部分人,却不是的,是他们自己搭船来到我大唐的。县尊在湘西时间不短了,有些事情,恐怕还不轻楚,这些夷人,在各大海港已经成了当地的一个大问题。他们语言不通,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大唐又不许他们离开海港所在区域,所以摧生了很多的问题,您也知道,要是吃不饱饭,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郑端点了点头。这事儿,他当然清楚,衣食足,方能知荣辱,仓禀丰,方能知礼节,人都快要饿死了,你还能指望别的什么呢?
“朝廷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了。长安最新的消息是,一是要严打那些奴隶贩子,二嘛,也要消化解决这些已经到了大唐的家伙。”虞书欣道。
“交给你来消化,嘿嘿,也是,开山,挖矿,用不了几年,这些人还能剩下几个?只怕在这个过程之中,又要血雨腥风不断吧?”
“县尊,不是这样的。”虞书欣笑着转身,从一个柜子里面拿出了厚厚的一叠文书,放在了郑端的面前:“这是我们湘西矿业与这些人签定的工作合同。五年时间,五年过后,他们就可以成为我大唐的正式在藉子民了,说不定到时候他们就会落户到您的吉首呢!”
“五年?”郑端诧异地拿起了最上面一份,仔细地看了一遍,摇头道:“这些矿工的薪资,只有正常矿工的五分之一,您的心可真黑。”
说这话的时候,郑端显然忘记了他现在在吉首的工地之上给那些本地乡民们开出的工钱,也足以被归类到黑心商人一类之中去。
“这只是明面上的,我还有很多隐姓的支出的。”虞书欣叹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写在合约上的,是朝廷对我的要求,比方说,在这五年之中,要教这些人会说唐语,会写基本的唐字等等。”
“这是谁出的主意,不错不错,如果说得了唐话,写得了唐字,那就能识得我们大唐文化,长久下来,倒也可算是我唐民了。夷狄之入中华,则中华之嘛!”
“这都是要钱的。”虞书欣一摊手道:“要钱,要时间,而这,都归我出。”
“开矿有多大的利润,虞掌柜不要欺负我不知道!”郑端摇头道:“比起你们所能得到的,你的付出,不值几何。虞掌柜,既然朝廷有了归他们的意思,那么,我可不能允许你的矿上今儿也在死人,明儿也在死人了。”
“县尊这可是冤枉我了。这些人现在都是我的,算是我财产的一部分,这一次,我是变卖了我所有的家产一头栽到您这了,您说说,要是随便死了人,我在哪里再去找一个薪饷这么低而且还能给我一干就是五年的强壮汉子,您就放心吧,饭我给他们吃饱,隔三岔五,给他们开荤,薪饷按时支付,我还指望着他们给我挣大钱呢!”
“这么说是正理!”郑端点头道:“不过虞掌柜,这些人你也得加强管束,在他们不会说唐语之前,绝不能允许他们出矿区,不然被我们这里的乡民打死了,还真是没地儿说理去。咱们这得人,都彪悍的很。”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找出路
雪地之上,一支马鹿正在狂奔,屁股之上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滴落在雪地之上,清晰地标明着它的逃跑路线,在他的身后,数名汉子正大呼小叫地追赶着,不时有人停下来张弓搭箭,但茂密的林子,却阻碍了箭支的去路,一支支射出去,基本上都钉在了树上。
几个人追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但却仍然努力坚持着,现在还能发现个头这么大的一只马鹿,可真是太不容易了,部族里太多的人在挨饿了,抬一头马鹿回去,指不定便能为好几个人续一条命呢!再累,也不敢放弃。
追的人越来越跑不动了。
但马鹿因为失血的缘故,速度却也是越来越慢了。
看着步履已经有些蹒跚的马鹿,追击者大喜过望。
它跑不掉了。
前方突然传来了羽箭的呼啸之声,追击者愕然停步。
奔跑的马鹿一头栽倒在地上,身上插了五六支羽箭。而与此同时,前方也同时出现了七八个汉子,他们欢呼着涌了上去,围住了马鹿。
“这是我们的!”追了老半天,最后却成了别人的猎物,先前的几个汉子大怒,急步上前,吼道:“卢老幺,这是我们的猎物,我们追了它半天了。”
被称做卢老幺的伏击者冷笑着将马鹿翻了一个身子,“胡老大,这马鹿身上,哪里刻了你的名字了?”
胡老大怒道:“你眼瞎了么,马鹿屁股上的那支箭,就是我的。”
卢老幺大笑:“如此说来,这马鹿身上扎了五六支箭,可都是我们这边的。”
“我们追了他半天了!”
“但是是我们抓住的。”卢老幺冷哼道:“胡老大,你命不济,也是没办法。它可是倒在我的脚下的。”
胡老大唰地一声抽出腰间的刀来:“你这是要明抢吗?”
卢老幺嘿嘿一笑,也是抽出刀来,随行的七八个人纷纷抽刀:“胡老大,你们人少,真动起手来,吃亏的是你们。我劝你趁着天色还早,去另寻猎物? 免得空手回家。”
胡老大气得浑身颤抖,但看了看身边的四五个同伴,再看看对面? 却终是狠狠地回刀入鞘:“我们族长自会去寻你们族长说话。”
“随时奉陪。山里的规矩? 谁打到的是谁的,说破天去? 这头鹿也是我们的。扛上,我们走!”卢老幺冷笑一声? 指挥着两名手下抬起了马鹿? 扬长而去。
谁怕谁呢?
如今在山里? 本就粮食奇缺? 入冬之后,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部族里几乎所有的男子? 都被派出来寻找吃食,能找到一头马鹿,那是侥天之幸。别说是对方的族长,便是丁晟来了又怎样?到了那时候,马鹿都变成屎了? 难不成他们还要不成?
胡老大眼巴巴地瞅着对方抬着马鹿扬长而去,心里却是在滴血。这头马鹿,起码有两百斤啊,就这样没有了。
可是要动手的话,不但没有一点胜算,吃亏那是一定的,自己就算顶得住卢老幺,剩下的人也绝然不是对方的对手。
而且,对方部族更大,人手更多,两边真要冲突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一方。
“胡老大,怎么办?”一个汉子可怜巴巴地一边瞅着飞了的马鹿,一边道。
“能怎么办?先去寻其它的猎物,总不能空手回家。等回去之后,再跟族长说吧!”胡老大狠狠一跺脚,“这样下去,全族人怎么还熬得过这个冬天?非得全饿死不可。”
等到天黑,胡老大带着这些人返回到位于南坡下的一处谷地中时,天色已经基本上黑了下来,百来个窝棚围着一幢大木屋,除了大木屋里还亮着灯外,其余的地方,都是乌七麻黑的。
他们虽然没有空手而归,但也只找到了几只兔子,几只松鼠,好不容易掏了几个松鼠的窝,也只寻了一些松子、榛子,板栗等果子,最多几斤重。
“族长,我回来了!”胡老大站在木屋外,大声道。
“进来吧!”屋里传来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
胡老大走进屋去,便看到老族长蜷着身子缩在火塘边上,火塘里火虽然熊熊地烧着,但屋子里比外边也好不了多少。
“来,喝口热水。今天可有收获?”老族长招呼着胡老大坐到了火塘边。
胡老大有些沮丧,将白日里的事情说了一遍,老族长叹了一口气:“算了,他们整个部族有几千口人呢,壮丁都有五六百,我们拢共不到两百个壮丁,惹不起他们。”
“族长,这才刚刚入冬呢,接下来该怎么办啊?越往后,就越难找到吃食了。上头,就没有拨点粮食吗?”
“他们自身难保!”老族长摇头道:“我隔几天便派人去讨要,但几乎每一次都空手而归,逼得急了,便给三五百斤粮,这能济得什么事?”
“总不能眼巴巴地给饿死吧?”胡老大低声道。
老族长沉默了片刻:“前几天,我派你婶子出山了一趟,她是女人,不引人注目。”
胡老大吃了一惊:“婶子回来了吗?”
“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两斤盐。”老族长道。
“能买到盐?”胡老大喜道。他们在山里,除了粮食之外,最大的问题就是盐了,没有盐吃,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浑身发软,没有力气。
“哪有这么容易?山下买盐,都是要登记的。一户人家一个月多少盐都是有定数的。倒不是山下没有盐卖,就是为了困死我们,不让盐流进大山里。你婶子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找到了过去几个得了她恩惠的人,凑了这么一点子。”
“婶子一直是个善心人,好心有好报。”胡老大道。“外头情况现在怎么样?”
老族长沉默了片刻,道:“那些外头的人,现在可不比以往了。修了好宽的一条路,路面跟石头似的,**的而且平坦,马车在上面跑得飞快。还办了好多厂坊,做药的,做油的,甚至还在开矿山。”
“朝廷给那些外面的人分了田地,起了房屋,这些人今年都丰收了呢。现在冬天没有什么活计,全都去那些厂坊里做零工,每日所得也是不少。”老族长道。“这些事儿,我都没敢跟外边人讲。”
胡老大沉默了片刻,叹道:“要是当初我们不跟着他们跑就好了。”
“谁知道呢?”老族长叹道。
“现在我们怎么做呢?总得想办法活下去。”胡老大道。
老族长出神地看着火苗,好半晌才道:“今天我们清点了一下族里,粮食只剩下不到一千斤了,就算是每天喝粥,也顶不了几天,其它的,就更不用说了。”
胡老大皱着眉头,整个族上千口人,这点粮食,嘴巴一张就没有了。
“我明天再多带人去找吃食,再走得深一些,指不定能掏几个熊瞎子回来。”
“就算找到了又能顶几天?”老族长摇了摇头:“明天你别去打猎了,我另派你个任务,你,出山去。”
胡老大怔了怔,咬了咬牙道:“好,明天我带几十个兄弟出山,看能不能做上一票,抢点粮食回来!”
“不是这个意思。”老族长道:“去抢粮那就是去送死,前些日子,狮子峰的覃氏兄弟带人出山抢粮,再也没有回来了,听说上百人,当场便被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被生擒活捉了,覃氏兄弟的脑袋,到现在还挂在山口上示威呢。唐人设好了圈套,专门等着我们出去呢!”
“那您的意思是?”
“你一个出去,找到唐人的长官,就说,就说我们投降,如果他们愿意接纳,我们全族人都出去。你婶子回来说,吉首那边,就按纳像我们这样的本地山民,还分田分房子呢!”
胡老大一惊道:“族长,阿大和阿二兄弟两人,还有您的两个孙子,可都在丁晟的军中,我们要是一投降,他们只怕,只怕就活不成了。”
老族长看着劈劈啪啪燃烧的火苗,脸上的沟壑似乎更深了,这一次他沉默了更长的时间:“这不还有一个小孙孙跟在我身边吗?我们家,断不了后。将来也有人给他们上香烧纸。”
“族长?”胡老大握紧了拳头。
“能怎么办?”老族长叹道:“这里上千口子人呢,这样下去,家家都要绝后了,我是族长,能见着我们这一支族人,就此灰飞烟灭吗?你别说了,回去吃饱了饭,然后连夜出山。道路你熟,摸出去跟大家找一条活路。”
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石印章:“这是我的私印,拿着它,算做凭证。”
胡老大双手接过玉石印章,跪下来给老族长叩了一个头,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听到屋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哭泣声,那是三婶得声音。
如果他们向唐人投降,阿大阿二,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指定是活不成了,他们可都是三婶子的亲生骨肉。
胡老大抬头,看着那一圈圈没有丝毫声息的小窝棚,咬咬牙,也不吃东西了,就这样走入了黑暗之中的风雪里。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机会
梁晗俯身在地图之上画了一个圈,直起身子,道:“花垣一共盘踞着五股山匪,多以同姓一族聚居,难以策反。山高林密,地理复杂,闻风而去,风去则来。这些山匪,基本上都是出色的猎人,不说什么战斗力,但在山间,的确难缠。”
围在桌边的几员将领都是点了点头。他们在进剿花垣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吃过一些亏,到现在,也没有将花垣的这些山匪彻底地拿下来。
梁晗接着道:“花垣五匪,以卢氏一族最为强悍,其余四股,都是以其为首,互相呼应,互相支援,彼此之间,又互相联姻,所以花垣山匪,也一直是最为团结的。”
“但经过长达近两年的严厉的经济封锁,效果终于还是显现了。山外的各类日常物资极难流入山内,即便有少量的流入,但亦是杯水车薪。而丁氏为了维持花垣现在的局面,想尽办法给他们补充的一点点物资,也是由卢氏来代为分配的。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人的自私性,终于是显现出来了。”
牙将沈凌笑道:“卢氏独吞了这些物资,没有给其他四家分?”
“差不多如此!”梁晗点头道:“因为他得到的这些物资,连他本族都不够用,起初还能咬牙为其它四股山匪分润一点点,到了现在,却是一点儿也不肯给了。当然,这也与我们努力切断他们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通道有关。”
“这么说来,是有人熬不下去了。”郎将杨兴兴致勃勃地道:“一块铁板,有了裂缝,距离他彻底断开已经不远了。”
“小虫,已经断开了。”梁晗大笑道。“昨日,花垣靖安军将领解庆送来了消息,胡氏一族? 熬不下去了? 派了胡氏麾下头号大将胡阿生出山联络,胡氏一族? 准备投降。”
“情报不是说? 这些部族的嫡子都被丁晟弄去他的本部作了人质吗?”沈凌有些不解地问道。
梁晗点头道:“是,不过比起全族上下千余口子的性命,胡氏族长的两个儿子? 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如果他不能为部族找出一条生路? 他这个族长,还能当多久?而反过来,他如果以牺牲两个儿子的代价换来了全族的生路? 一族人? 是都要感激他? 尊重他的,他这一脉? 再度兴起又有什么难度呢?”
“胡氏是这五股山匪之中最小的一股。”杨兴道:“将军您的胃口? 不会这么小吧?”
“小虫知我。”梁晗大笑起来:“所以我说? 这是一个机会。你们说说? 如果卢氏知道了胡氏一族要出山投降? 他会怎么办?”
“自然会阻拦,将胡氏一族追回去。”杨兴道:“所以,您准备将卢氏一口也吞了。”
“机会难得!”梁晗道:“卢氏一族,拿出全部的力量,也不过五百余能战之壮丁,如果他们失去了这些壮丁,在这大山之中,在这样的季节里,剩下的那些老弱,存活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没有粮食,他们恐怕只有等死。”沈凌若有所思地道:“或者逃出花垣,去凤凰那边投奔丁晟。”
“一个连能战之兵都没有了的人,到了丁晟哪里,能干什么?丁晟拿本来就不多的粮食,替他卢氏养着一些老弱病残?”梁晗一挑眉:“所以……”
沈凌恍然大悟,“如果卢氏失去了这五百壮丁,剩下的那些人,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出山向我们投降了。”
“就是这个道理!”梁晗道:“卢氏,胡氏一降,剩下的三股山匪,还会坚持吗?只怕也会向我们投降了,如此一来,花垣可平矣。”
“将军,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办吧!”杨兴一拍巴掌。
梁晗一笑道:“小虫,前从而时间你部战功最丰,得让着些兄弟们啊,这件事,让沈凌去吧!沈凌,有没有信心办好这件事?”
沈凌霍然起立,“将军,末将一定将这件事办得妥妥贴贴的。杨将军,这一次,就让让兄弟我吧!”
小虫一笑,没再多说。
“好了,小虫接下来的任务,还是要在凤凰方向上对丁晟本部施压,尽量地将益州方向,广西方向支援丁氏的那些通道找到,然后摧毁。我们每摧毁一次这些运输队,丁晟就将少得到一些支援,他能支撑的日子就更短一些。”梁晗吩咐道。
“是!”小虫点了点头。
“要小心,虽然去了一个孙德斌,但丁晟麾下,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将领还是有不少的,我们要断他的粮道,他们也想诱杀我们。你经验丰富,但千万不要冒进,如果不能全身而退,宁可放过也不能冒险。”梁晗叮嘱道。
“梁将军放心,这个我省得的,我才不会与他们争一时之气,在林子里,他们算是主场,我们算是游骑,当然得找准机会,捅他一刀就跑。我的目的是给他们放血,这一刀哪儿一刀的,终归会是将他的血放干净。”杨兴笑道。
梁晗拍了拍杨兴的肩膀:“小虫,你是老将了,当兵都十多年了吧?”
“从当年跟着李德将军伊始,已经十二年了。当年我们三百骑,在德州,也是干的这种勾当,现在不过是将战场从平原之上换到了山地,我也从骑兵干成了山地兵。”杨兴笑道。“当年梁将军还笑过我们是一群毛都没有长齐的家伙呢,现在,我可是连胡子都蓄上了。”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梁晗所辖三千山地兵,全是从各部之中抽调来的精锐经过长期训练而成,而将领,也是选拔的最为优秀的一部分,这支部队被称为第三兵团最为强悍的部队,是实至名归的。
梁晗挥了挥手,道:“好了,沈凌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这段时间,你们的动作频繁一点,吸引一下丁晟的注意力。”
“遵命!”数名将领齐齐起身,叉手行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了梁晗与沈凌。
梁晗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看着沈凌道:“这件事情,其实小虫去比你更合适。他从军十二年,经验比你要丰富得多。”
沈凌站了起来,垂首道:“多谢梁叔的提携。”
梁晗叹了一口气:“你老子也是我当年的老相识了,说不上是多好的朋友,但终究是一齐战斗过的袍泽。他呀,真是猪油蒙了心,最后落得那个下场,我们这些人,唉!”
沈凌眼圈顿时都红了。
他的老子是沈从兴。李泽起家的老兄弟之一。曾担任过十二卫之一的大将军,后来却因为贪污,事败之后又杀人灭口,屠人满门,最终本人被斩首示众,全家亦都受到了牵连。而沈凌便是那个时候,被昔日的老兄弟们安排到了军前效力。
沈凌倒也争气,短短数年时间,便从普通一兵,一路直升到了牙将。
当然,这离不开过去他老子的这些旧相识的提携。但凡有功劳的事情,总是会优先安排他去做。不过大唐军律摆在哪里,想要晋升,就得有军功,而要有军功,就是身先士卒,勇往直前。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一不小心翘了辫子,那就是命运不济了。
对于这个问题,包括梁晗在内的这些人,是不会去考虑的。
死了,那就死了。
不死,便能得到功劳,便能得到晋升,以后沈家复兴便会有希望。
沈凌在战场之上奋勇争先,好几次险死还生,身上累累伤疤,却终是活着一路升到了牙将,随着他职位愈来愈高,死亡的威胁,自然也就越来越小了。
像这一次,梁晗便将此事交给沈凌去做,一旦功成,便是平定一县之匪的大功劳,到时候再升中一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从牙将升到郎将,这是一个质的飞跃。像梁晗,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是中郎将而已。小虫杨兴从李泽还兵微将寡之时便从军作战,一路战斗到现在,也不过是一员郎将。
所以有些事情,还真不是你自己努不努力的问题,还需要有人给你机会,给你平台。否则,你又怎么可能拿到晋升所需要的功劳呢?
小虫知道沈凌的底细,自然不会去与沈凌争这件事情。要去争,便是拂了梁晗的面子,拂了沈凌背后那些叔叔伯伯们的面子。他不争,梁晗反而会记他的人情,到时候沈凌升了郎将,于情于理,他小虫也该往上再走一走的。他小虫背后也不是没有人的。小虫的媳妇是候家的女儿,虽然是旁支,但总也姓候。而候震虽然刚刚从河北总督的位子上退了下来,但影响可还在。候方域现在是第三兵团之中,与梁晗并列的另一员中郎将。而李德更是小虫背后最大的靠山,真要惹急了小虫,一状告到了李德哪里,那也就等于是梁晗惹了一大批姓李的密营将领。
而小虫不争,梁晗麾下的其余牙将,郎将,就更加没有争得本钱了。
“知道怎么做吗?”梁晗看着沈凌,问道。
“知道。”
“卢氏的那五百壮丁,能不杀的,尽量不杀,迫降是最好!”梁晗道:“真要杀光了,卢氏反而不会投降了,那是血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