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乱战
这些日子以来,隔三岔五地,城内总会派出一些死士,携带着这些能爆炸的武器潜入到吐蕃军营之中搞上一番破坏。
时间一长,所有人竟然都习惯了。因为这玩意儿虽然威力不小,但每一次造成的破坏,说起来也十分有限,而且每一次就那么几个,而且个个有来无回,大家也都习惯了。
什么事儿,就怕一个习惯。
所以这一次当后营方向再次传来爆炸之声的时候,吐蕃的中军,前军等大营,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因为这样的小规模的袭击,在前些次无数次的袭击之中,他们已经积累了很多的应对经验。
只到爆炸之声连绵不绝的响起,直到密集的马蹄声将大地踏得震颤起来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不对。
只可惜,后营与中军之间的距离,他们这个时候才做出反应,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当中军之中响起凄厉的牛角号,示警的战鼓之声的时候,当士兵们匆忙地从军帐之中跑出来的时候,马蹄之声已经到了大营之外,伴随着轰然的爆炸之声,大营的栅栏被炸开了,浓雾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骑兵冲了进来。
曼格巴站在大帐之外,脸色铁青。
多年的老猎人,这一次却是被鹰啄瞎了眼睛。
“来袭之敌至少有数千骑兵。”
“这是一支一直埋伏在外面的部队。”
“他们绝对是有备而来。”
一瞬间,曼格巴便明白了很多事情。
“来人,传令前军,不得回师援救中军与后军,全力预备城内敌人出城策应!”一旦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曼格巴的脑子也就立刻清晰了起来。
内外夹攻,这便是敌人打得如意算盘。既然是早有蓄谋,此时,只怕城中敌人便要倾巢而出了。己方主力集中于前营,只要前营不乱,闯进来的这些敌骑,就翻不起大浪。
敌人想要的就是造成己军大乱,然后在混乱之中将己军击败。这场大雾,无疑给了敌人最好的掩护。
“遵命!”一名亲兵大声领命,翻身上了战马,向着前军方向狂奔而去。
爆炸声仍在继续,喊杀之声愈加的猛烈,整个中军,似乎到处都陷入到了厮杀和混乱当中。
曼格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擂鼓,擂响聚兵鼓!”
曼格巴此言一出,周边亲兵,将领全都楞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没有动。
“没听见我的话吗?”曼格巴大怒。
“都副帅,不能啊!”一名千夫长大急之下,越众而出。“聚兵鼓一响,固然我们的兵马都会向着鼓声响起的地方集中,但敌人也会循着鼓声而来啊,这便将都副帅你陷入到了最危险的地方了。”
曼格巴冷冷地盯着眼前的这位千夫长,他当然知道聚兵鼓一起,等于便是在黑夜之中亮起了一盏明灯,将自己照得透亮,自己人固然是看到了自己,但敌人却也看到了自己。
但此时此刻不如此,还能怎么样呢?
这样的大雾之中,敌人如鬼魅一般地在大营之中四处破坏,己方人数众多,此时反而成了最大的累赘,只怕在目不能视物的情况之下,彼此杀将起来也是不可避免的。
一支军队最怕的就是什么?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每个人都陷入到了未知的恐惧之中。
当一个士兵无法预知到危险来自何方的时候,他们的职业本能就会爆发,任何靠近他们的人都会遭到他们的无差别的攻击。
鼓声响起,敌人会来,自己人也会来。
但此刻他的中军之中也有数千人马,而且是最为精锐的部队。敌人的数量绝对不会超过自己人,而且听到了聚兵鼓,后营的兵马,自然也会循声而来,看敌人抵达中军的速度,他们只是踹破了后营,然后并没有停留便直奔己方中军。后营此刻肯定乱成一团,但损失肯定不会太大。聚兵鼓一起,后营兵马也会往这里赶。
那么,在兵力之上,自己是占了优势的。只要能将这支突袭的兵马困在中军之中,而前军又顶住了来自城内的攻击,今日说不定自己还能乱中取胜。
当然,前提是自己能活下来。
对于这一点,曼格巴有着绝对的自信。
做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怎么可能连这一点自信也没有呢?
“擂鼓!”他唰地从腰间抽出刀来,戟指着跪在面前的千夫长道,看他愤怒的模样,只怕这名千夫长再犹豫片刻,他就会一刀斫下去。
无奈地千夫长一跃而起,大声吼道:“列阵,列阵,盾牌手居前,长枪手随后,弓弩手居中,以都副帅为中心点。所有人一齐大喊,让己方军队五十步外停止前进,就地列阵!”
“擂鼓,擂鼓!”
中军大帐之外,二十面牛皮大鼓猛然擂响。
曼格巴就站在数百名亲兵围成的一个圆阵当中,直到此刻,他的亲兵们才开始帮他将盔甲一件件地穿好,手握着一柄大刀,曼格巴怒目圆睁。
虽然眼睛睁得再大,也看不出多远。
只要坚持到天亮,只要坚持到风起,只要坚持到太阳跃出地平线,浓雾就将散去,那时候,他要将这些夜袭击一一抓住,然后五马分尸。
鼓声猛然响起,正在肆意砍杀的李睿一下子勒停了马匹,转头看向鼓声响起的地方。
他的身边有五百唐军。每名唐军嘴里都含着一个竹制的小哨子,一边战斗,他们一边吹响着这个声音极为特殊的小哨子,凭着这个,他们仍然勉力保持着自己的队形。
“聚兵鼓!”李睿大喜:“曼格巴在哪边!”
“将军,会不会是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鼓声在哪边,实际上曼格巴往另一边跑了!”一名唐军将领大声道。
“不可能!”李睿道:“曼格巴是大将,这可是一个不怕死的家伙。他绝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放弃他的部队,他要是一跑,整个吐蕃军便全都完了。你们听,前军方向一直动静,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曼格巴已经给前军传达了命令。曼格巴这是在用暴露自己的位置来聚集他的兵马。”
“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杀过去!”李睿哈哈大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干掉曼格巴,吐蕃军就完蛋啦!”
“可是那里必然是吐蕃军最多的地方!”
“怕个毛!”李睿一带马缰,“走,去干他们!”
五百唐军吹响着尖厉的竹哨之声,跟着李睿,向着鼓声响起的地方猛冲过去。
李睿是这么想的,其它五支唐军的指挥官,在这一霎那,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这一点,他们采取了同样的动作,即不顾一切地带着麾下兵马,向着鼓响的地方猛冲而去。
转眼之间,在以鼓声响声的地方为圆心的周边里许左右之地,无数的敌我双方的士兵都涌挤到了一起。
而冲在最前面的,却不是李睿这一支兵马,而是另一支唐军。李睿离中军帐此时还有些远,而这支由毛峰带领的唐军,阴差相错之下一阵猛冲猛打之后,却是最为靠近中军帐的那一支。
听到鼓响,毛峰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便是一阵狂喜,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即向着鼓点声传来的方向猛冲而去。
前方传来了吐蕃兵们整齐划一的大喊之声,可惜毛峰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他只知道,如此整齐划一的声音代表着前方有着成建制的敌人,而鼓点之声如此之近,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曼格巴就在他的眼前。
“手雷!”他大呼着摸出手雷,一弯腰已经是从地上燃烧着的木柴之上点燃了引线,然后奋向把手雷向前投掷而去。
几乎在他投出手雷的同时,浓雾之中,啉啉的羽箭破空之声传来,其间竟然还夹杂着强弩的声音。
毛峰猛然将身子挂在马的一侧,头顶之上羽箭嗖嗖地飞过,战马一个咧趄,已是中了数箭,在战马摔倒的那一瞬间,毛峰已是跃离了战马,在地上一连几个翻滚,再次摸出一枚手雷点燃,奋力掷出去之后,挺着自己的佩刀,大吼着向前冲了出去。
爆炸之声猛然响起,前方传来了惨叫之声。
潘边冲出了浓雾,十步之外,密集的盾阵出现,无数的长枪犹如一个刺猬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个滑铲,他的身子向前滑去,头顶之上,数枚黑乎乎的手雷扔了过来,火光闪过,盾阵破裂,枪阵东倒西歪,毛峰抓住了这个机会,弹身而起,已是冲进了对方丛中。
身后,同伴们正在绵延不绝地跟上。
两方人马,瞬间便缠斗到了一起。
吐蕃大军前营,代恩措巴回头看向杀声震天的中军方同,满脸的担忧。他已经接到了命令,不出曼格巴所料,此时,昌都城数座城门同时大开,无数的敌军从城内涌了出来。
“只要中军鼓声不断,便代表着都副帅没有事情!”身边一名将领安慰道:“茹本,我们只消顶住前面敌人的进攻就好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逆转
鼓声响起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深陷在迷雾之中的巨大的血肉绞盘。所有人都在向着这个地方集中。
这场大雾帮了李睿的大忙。
被突然袭击的吐蕃兵,在浓雾之中完全失去了建制,而唐军却依靠着彼此之间预先设定好的联络方式,还勉力保持着彼此之间的联系,就是这小小的一个区别,便让吐蕃军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曼格巴的应对,其实是没有问题的。以身为饵,强行聚兵,固然是将其本身置于了巨大的危险之下,却也给了所有的士兵一个明确的指示。当越来越多的吐蕃兵聚集到一个小范围的区域之内之后,必然会有更高级的军官们将这些士兵组织起来,形成一些有效的抵抗。
事实之上,李睿已经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出现在他周围的吐蕃兵已经越来越多了。而且成建制的队伍也越来越多了。
如果现在大雾突然散去的话,李睿确信自己会陷入到巨大的麻烦之中,因为他的敌人会发现他的底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强大。敌人信心的增强,对于己方来说,就是巨大的危险。
自己还是小瞧了曼格巴这样的将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稳住了前营,并且让乱成一团的中军慢慢地恢复了秩序,此人,也不愧是吐蕃的名将之一。
唯一的办法,就是解决掉曼格巴。
鼓点传来的声音就在前方,而在李睿的前面,一队吐蕃兵在一名百夫长的带领之下,正疯狂地扑了上来。或者他们也知道,在他们的身后,就是他们的统率,吐蕃在这里的都副元帅曼格巴。
“杀光他们!”李睿抬起手中的骑弩,嗖地一声弩箭飞出去,那名百夫长惨叫一声,仰天跌倒在地上,李睿一提马缰,战马向前窜去。
有微风吹来,雾淡了一些,李睿已经依稀看到了那面在雾中飘扬着的大旗。
毛峰看到了曼格巴。
那面大旗之下,曼格巴挺着大刀,直挺挺地站在哪里,距离他,最多还有二十步。但这二十步,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吐蕃武士。
毛峰回头,自己的五百部下,此刻还剩下的,不过百余人了,便是这百余人,此刻也都被这里的吐蕃兵团团围住在厮杀。而跟在自己身后的,不过十几名兵卒。
“宰了曼格巴!”毛峰嚎叫着举起了手中宛如锯齿一般的大刀,奋力向前冲去,在他身后,两名唐军将身上最后两枚手雷努力向前扔去。
几名吐蕃兵手执盾牌一跃而起,将手雷格开,曼格巴身边多出了数面大盾,将其护得严严实实。爆炸声响,吐蕃兵被炸得惨叫连连,但他们挤得太紧,即便这两枚炸弹造成了不小的杀伤,但队形却并没有因此而散乱。
毛峰一头扎向了眼前的吐蕃军阵。
一刀自侧面而来,砍在了甲胄之上,甲胄裂开,鲜血迸溅,毛峰想也没想,反手一刀削出,便将一名吐蕃兵的脑袋给削了下来。他身上盔甲的防护程度显然超过了对方的想象,一刀得手的吐蕃兵还在诧异于竟然没有砍死对手的时候,自己的脑袋却先没有了。
数柄长矛在这瞬息之间捅了过来,毛峰避开了两根,但来自侧面的一矛却从胁下盔甲的接缝处深深地捅了进去。毛峰仰天大吼了一声,丢掉了手中的破刀,两手握住了枪杆,狂吼声中,竟然将那名吐蕃兵给抡了起来,一个旋风般的抡转,将那名吐蕃兵砸向了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
毛峰的悍勇终于让面前的吐蕃兵变色,他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数步。毛峰再向前三步,又是几柄长矛从正面刺出,破开了他的甲胄,毛峰顿在了原地。全身的力气,飞快地流逝。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圆瞪着双眼,看着离他已经很近的曼格巴,毛峰抬起血淋淋的手,指着曼格巴,哈哈大笑:“曼格巴,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又一支长矛狠狠地捅了过来,毛峰呃了一声,低下头,瞪着涌出的鲜血,喃喃地道:“老子的卡五星儿,老子和了,大牌。”
曼格巴毛骨悚然,这一瞬间,只觉得浑身上下,似乎都有无数的毛毛虫在爬行着。对面的那名唐将在吼出最后这一句话之后,脑袋已经垂下毫无疑问是已经死了,但是这最后的一声吼,却又将他拽回了当初在甘州的那些残酷的战事之中。
眼前的这支军队,分明是一支正规的大唐军队,哪里是什么农奴军。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大唐的正规野战部队,而且还是从自己的身后来的,在后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曼格巴的脑子中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却知道,眼前这员唐将的临死诅咒,并不是虚言恫吓。
因为另外一支唐军已经杀到了眼前,正顺着刚刚被打开的裂缝里杀了进来,更让他胆寒的是,无数的黑乎乎的手雷带着哧哧燃烧的引线,正在落向自己周边的队伍。
李睿赶到了。
李睿目睹了毛峰最后的死亡过程。
这让他愤怒得几乎要爆炸了。
毛峰是他麾下最悍勇的将领,是他亲如手足的弟兄,现在却死在了他的眼前。
曼格巴的身边,本身就只有数百名亲兵聚集在一起,战事之后,他当机立断地擂响鼓声,又聚集了数百名左近的吐蕃兵,但在毛峰的冲击之下,伤亡惨重,虽然全歼了毛峰麾下的唐军,但李睿的适时杀到,却又让他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了流水。
完整的军阵在手雷无情攻击之下,瞬息之间便毁于一旦,稀疏的阵容再也无法抵达唐军的第二波冲锋,看着纵马冲锋而来的李睿,曼格巴亦是挺起了长刀,迎面冲向了李睿。
两人的战马都无法提速,在狭窄的区域内甚至无法互相避让,两人的刀枪相交的一瞬间,无数的火星溅起,李睿丢掉了手中的长枪,一跃而起,竟然窜到了曼格巴的战马之上,曼格巴也只能丢掉了手中的大刀,与李睿在马上扭打到了一起。
沉得的身躯坠在了地上,两人在地上翻翻滚滚地如同地痞流氓一般地打斗着。
时间转瞬即逝,对于扭打的两人却是活着与死去的差别,块头比李睿要大上一圈的曼格巴将李睿压在了身下,抡起拳头连揍了李睿好几拳,正准备最后一拳将眼前的这个唐将的脑袋打碎的时候,整个人却僵住了。
李睿咧开嘴狞笑着,右手一柄黑沉沉的匕首从曼格巴胁下的盔甲接缝之中插了进去,狞笑着,用力地转动着匕首,曼格巴大声惨叫着,抢起的拳头重重落下,李睿猛然偏头,轰的一声,拳头砸在了耳边的地上。
李睿猛然抽出了匕首,他的左手向上抬起,顶起了曼格巴的头颅,右手反握着匕首,猛然划过。
血泉水般地喷了出来,浇了李睿满头满脸。
曼格巴是马上悍将,但李睿自小训练的更多的却是这种贴身的小巧格斗,这也是双方甫一交手,李睿立即放弃了与对方在马上交锋而是扑到了对方的马上与对方近身缠斗的原因所在,哪怕对方的块头比自己大得多。
李睿的脑袋始终是清醒的,他总是能在最危急的关头,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个点并能充分应用。
一跃而起的李睿,割掉了曼格巴的头颅,大声吼道:“曼格巴死了!”
风大了起来。
蓦然之间,一缕阳光钻透了雾蔼,照射到了大地之上。
片刻之间,无数的光线射了下来,大雾似乎在大家就只眨了一下眼睛的瞬间,便消答得无影无踪。
整个战场清晰地呈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李睿就站在曼格巴的主将大旗之下,手里,却是提着曼格巴血淋淋的脑袋,一名唐军抢步上前,挥起大刀,手起刀落,曼格巴的主将旗帜飘然落地。
如果说在曼格巴死前,双方还是处在一个胶着的状态之下,吐蕃军队虽然在混乱之中损失极为惨重,但他们还是在拼命地抵抗,因为主将旗还在飘扬,战鼓还在擂响。
但此刻,曼格巴死了,主将旗倒了,吐蕃兵的拼死抵抗在这一霎那,便告崩溃。
大约还剩余下来的两千唐军集结了起来,向着人数更多的吐蕃兵发起了气势如虹的冲锋扫荡。
吐蕃兵们向着前营方向涌去。
后营完了,中军也垮了,但现在,吐蕃兵的前营还是完整的,他们还在与来自城内的敌人缠斗着。
前营将台之上,正在指挥作战的代恩措巴猛然回头。
他听不到中军方向传来的战鼓之声。这一回头,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浓雾没有了。
太阳出来了。
他清晰地看到曼格巴的大旗倒下了。
他看到中军士卒正在被唐军驱赶着向他的前营奔来。
他如坠冰窖。
完蛋了。
代恩措巴放弃了正在与薛仁忠唐得功交战的部队,率领着余下的数千军卒退回到了营垒之中,用强弓硬弩拒绝了败退下来的中军溃兵,任由着他们在营外被唐军骑兵逐一歼灭。壮士断腕,他不如此做,迎接他的将是全军覆灭。
可即便如此,他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这也行?
李睿坐在马鞍子上,四周尽皆都是吐蕃士卒的尸体。士兵手忙脚乱地替他扒下了身上的衣甲,看着李睿血湖刺拉的身体,无不是倒抽一口凉气。随军医师用棉花蘸了酒精,咬着牙对李睿道:“将军,忍着点儿。”
李睿似乎没有听到,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刚刚抬到他面前来的毛峰的遗体。
酒精接触到伤口,医师能明显地看到伤口附近的肌肉在跳动,但李睿本人却没有什么反应,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他自然是知道这一下下去,伤口该是有多么疼的。
果然,能当上中郎将有望坐上大将军位置的人,都与常人是不太一样的。
手脚麻利的替李睿清理着身上的创口,纵然身上有上好的甲胃保护,但李睿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多达十数处,要是不敢紧处理止血封创的话,铁打的汉子,也被倒下的。
“毛峰,你个狗娘养的,咋就死了呢!”李睿的眼睛湿润了,看着对方仍然圆睁怒视的大眼睛,“你个狗娘养的打了几年的牌,就没有赢过呢!连一副大牌都没有做成功过。”
说到这里,李睿的眼睛终于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骆永昆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坐在一具吐蕃人的尸体上,看着毛峰道:“将军,毛峰最后做了一把好牌,和了,清一色,杠上开,卡五星,哪一把,足以把我们三个人的豆子赢光呢!只是后来一打岔,彭博就把他的牌都推倒了。”
李睿抬起有些模糊的双眼:“他和的啥?”
“五简,卡五筒呢!”骆永昆抹了一把眼睛。
“狗娘养的,你到死终于是做了一把好牌!”李睿哽咽着从地上捡起一块木头,从靴筒子里拔出了杀了曼格巴的那柄匕首,嚓嚓地削了起来,片刻之后,一块五筒的麻将牌便出现在了李睿的手中,从自己伤口上弄了一些血,抹在了牌面的圆点之上,李睿将这枚五筒塞进了毛峰的有服内。
“兄弟,你和了一把大的,我,永昆,彭博都欠你的呢!”李睿伸出手,轻轻地替毛峰抚上眼皮。
说来也是奇怪,先前士兵们努力了半晌也没有让毛峰合上的眼皮儿,这个时候却是轻易无比的闭上了。
彭博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头盔已经带不了,便只能抱在手中,从远处走了过来,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了一大捧豆子,蹲下身子装进了毛峰的衣峰荷包里。
三人就这样沉默了坐了许久。
“烧了把,和死去的弟兄一齐烧了吧,一路之上,他不寂寞,这么多好兄弟陪着他。死前最后一把和了这么大一副牌,这小子下辈子要转运呢!只怕是会逢赌必赢。”李睿挥了挥手,早就等候在一边的赶紧走了过来,将毛峰的遗体用白布裹好,抬向了远处码好的柴垛。
更多的战死唐军的遗体,也正在一个个地码上去。
“死了多少?”李睿垂下头,问道。
“小一千人!”彭博声音有些颤抖。
淋上了油脂的柴垛熊熊地燃烧了起来,李睿带着剩下来的近两千大唐骑卒,肃立于柴垛之前,看着火舌渐渐地将昔日的袍泽淹没。
百多个红衣和尚盘膝坐在地上,木鱼声声,往生咒在众人的耳边回响着。
大火烧过之后,所有人的骨灰都混和到了一起,属于每个人的小盒子里,将会装上一点骨灰送回到本土,送回到他们的家中,剩下的,便将长眠于他们战斗过的这片土地,成为滋润土地的一部分。
“李将军!”身侧传来了声音,李睿转过头。
“某家唐得功!”唐得功拱手道。
“原来是唐侍郎,久仰了!”李睿抱拳还礼。
“这位是薛仁忠!”唐得功替李睿介绍道。
“以前见过。”看着薛仁忠,李睿点了点头:“薛氏这一次立下了大功。朝廷哪边不会忘记的。丁青,边坝,八宿,洛隆,薛氏子弟都打得很不错。”
“多谢李将军!”薛仁忠心下酸楚,这一仗下来,薛氏的子弟兵,已经所剩无几了。
“隆巴大喇嘛!”唐得功接着道。
“见过大喇嘛!”对于这位大和尚,李睿却是执礼甚恭。临来之前,陛辞之时,李泽就跟他详细谈过吐蕃国内的情况,知道这个国家礼佛甚恭,基本上每一个国民,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打下这片土地容易,但要顺理地治理,却是离不开这些和尚的。
虽然从小就对和尚不感冒,但李睿却是那种极度理智善于克制自己感情的人物,绝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而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自己的情绪之上。
只要是对管理这片土地有利的,他不在乎对对方再恭敬一些。
“将军神勇!”隆巴看着身上缠满了绷带的李睿,眼前这人,是大唐左武卫的中郎将,更是李泽的嫡系人马,这可是进了李氏的祠堂,拜过李氏祖宗的,算是皇族李氏的旁枝,但作战之时的悍勇,简进让人望而生畏。
李睿既然到了这里,所有的事情,自然便要以他为尊了。昌都的战事并没有彻底结束,代恩措巴带着数千残存的吐蕃军队,仍然固守在营垒之内,现在被薛仁忠指挥军队,四面合围。
“大喇嘛说,大局已定,不必再多造杀戮,他愿意去劝说代恩措巴放下武器,向我们投降!”唐得功道。
“代恩措吧会吗?”李睿皱起了眉头:“此人是吐火罗的近卫出身,算得上是其家臣,曼格巴在这里被我们宰了,他会投降?”
“正因为曼格巴死了!”隆巴道:“他才有投降的可能。代恩措巴现在应当很清楚,除了投降,他没有第二条路走了。和尚愿意去劝说。”
“大和尚,你不能另外派一个人去吗?万一这家伙死性不改,要对你不利的话,事后我们即便把他大卸八块,也没啥用处了!”李睿不想让这个家伙去冒险。对于他来说,一个隆巴大和尚,在未来恐怕比几万大军还更有用一些。
“我在这里,自然是我去,否则怎么让代恩措巴看到我们的诚意呢?”隆巴笑道:“李将军不必替我担心,即便不成,代恩措巴也不会杀我的。”
李睿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几千吐蕃兵如果困兽犹斗,还是蛮麻烦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可不想为了这些残兵败卒而再多死一个自家兄弟了。
“你需要什么?”
“只需要曼格巴的遗体就行了!”隆巴道。
曼格巴的脑袋被医师小心地给缝合到了身体之上,然后装进了一口棺椁之中,隆巴带着几十个和尚,抬着棺材,就这样向着对方的大营而去。
远处的李睿等人目睹了守营的吐蕃士卒没有任何戒备地便打开了营门,放了这一群和尚进去。
“都不检查一下吗?要是我们在棺村里藏着刺客或者别的啥的,岂不是将他们一锅煮了?”彭博讶然问道。
唐得功瞅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那是隆巴大喇嘛,在吐蕃国内声名远扬的大人物,他这样的人说一句话,比他们的国主说话,还让这些普通的士卒敬服呢!”
李睿沉默了半晌,才道:“我讨厌和尚!当年我乞讨的时候,那些和尚自己吃的肠肥脑圆的,却是连口残汤都舍不得给我们,去他们哪里偷两个馍,却又发现那些和尚大鱼大肉地吃着呢!”
唐得功嘿了一声,却没有接话。
“老唐,以后咱们接手了吐蕃,如何消除这些大喇嘛在这片区域里的影响,还要下大功夫啊!神的就是神的,人的就是人的。神不能干涉人的,神要是敢干涉人间事务,我不介意向神举起刀子的。”李睿接着道。
唐得功微微一怔,李睿这话里透露了许多的意思。大唐的宗教政策,唐得功可比李睿要清楚得多,在大唐本土的时候,他正是负责这方面的事务的。他之所以被派到这里,就是因为他处理宗教事务很是熟练。他在意的是李睿说的这番话里的隐隐涉及到的人事关系。
作为皇帝陛下的嫡系,李睿说这些话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似乎自己在战后回归长安的事情有些麻烦了。听他这语气,只怕自己短时间是回不去了。
众人不再说话。
隆巴大喇嘛去谈判,外头的大唐军队却也没有闲着。该干什么还是照样干什么,大量的军械被从城内运了出来,一支支的部队也正在被调遣,对最后这个吐蕃人的营垒,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包围,只要谈判破裂,那便要开打了。
事实之上,隆巴大喇嘛没有让众人等太久。晌午刚过,吐蕃大营洞开,隆巴大喇嘛喜气洋洋地牵着一个人的手,从内里走了出来,在他们的身后,是放下了武器的吐蕃士卒。
代恩措巴投隆了。
“李将军,唐侍郎,薛将军,代恩措巴以后就是我隆巴的亲传弟子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隆巴喜滋滋儿地向着众人宣告。
李睿张大了嘴巴,他娘的,这也行?
代恩措巴还真是一个聪明人啊!
回头看了一眼薛仁忠,这位薛氏当家家主嘴唇颤抖,却终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双手合什,向隆巴表示了祝贺。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骑兵去哪里了
虽然心中不虞,但薛仁忠却也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什么。哪怕自己的兄弟薛仁孝就死在眼前这个代恩措巴的手中,哪怕在丁青等地,数千起义军倒在了代恩措巴的刀下,但放眼大局,只要这个人肯投降,不管是大喇嘛隆巴还是李睿,都是会欣然接受的。
代恩借巴是吐蕃大贵族,是曾经的吐蕃大论吐火罗的心腹手下,在吐蕃有着相当高的人望,这个人的投降,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不管是对接下来的战事,还是对未来对于吐蕃的治理,归化,这样的人,都是大有用处的。
而对于隆巴来说,黄教一直占据着统治地位,而代恩措巴这样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倒向红教,对于他将来在这片地域之中正统教首的位置,也是毫无疑问有着正面意义的。
在这些大局面前,自己兄弟的死亡又算得了什么呢?
昌都战事落下了帷幕,但相对于整个局面而言,大战方才开始。唐得功和隆巴大喇嘛忙着善后,李睿和薛仁忠则忙着整编部队,准备去爆色诺布德的菊花。
李睿毫不客气地将薛仁忠原本的部队进行了大规模的整编,从中挑出了大批的精干力量充实到了自己的部队当中,数日之内,便将他的游骑兵扩充到了五千之众。这其中包括了大批的薛氏子弟兵,也包括了更多的由农奴转化而来其中精于骑射的人手。而薛仁忠则带着其余的部众,兼并了刚刚投降的代恩措巴的部下。
匆匆完成整编之后的第五天,李睿便带着这五千游骑兵,径直向着玉树方向而去。
而此时,已经在扎曲河流域和通天河流域之间,完成了对李存忠大部队包围的德里赤南,正自满怀兴奋。
他的战略成功了。
李存忠一头钻进了他事先设置好的这个牢笼之中。进来容易,想要出去,那可就难了。前有扎曲河,后有通天河,李存忠即便是想突围,也会受到这两条大河的阻拦,被自己全歼的命运已经基本注定了。
当绕后的部队传来已经完全封锁住了通天河之后,德里克南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李存忠所部战兵加上民夫,一共不过四万人,但现在包围他的吐蕃部队,差不多已经达到了十万人。而且这个数字还会增加,昌都的曼格巴,现在也应当已经拿下了昌都,正日夜兼程地赶路去与色诺布德汇合吧?
李存忠被迫在囊谦曲立下营寨,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后勤补大营正在被自己一个接着一个的攻陷,他的补给路线,已经完全被自己切断。一支深入吐蕃腹地的孤军,战斗力再强悍,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甚至都不用出动大军攻打,只消围上他一段日子,这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军队便会自然崩溃。
不管唐军的军纪有多以严厉,士兵有多么善战,但当他们没有吃的东西的时候,照样会虚弱不堪,照样会没有力气举起他们手中的刀枪开始战斗。
德里赤南已经开始考虑,要尽可能多地抓些俘虏了,如果能大量地捕获李存忠以下的唐军高级将领那就太好了。
德里赤南,色诺布德等吐蕃高层对于大唐都有着相当的了解,他们很清楚现在两国的实力差距之大,他们也不想把李泽惹得当真恼羞成怒,如果能抓住大量的唐军俘虏,不谛于是让自己手中有了与李泽讨价还价的本钱。
“大论,唐军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远程压制武器?”一群吐蕃高级将领随着德里赤南在搭起的高台之上观看着远处的唐军阵地,老将突阿鲁有些疑惑地问道。站在他们这个高度之上,能清晰地看到唐军的阵地之上,密密麻麻的投石机,强弩等武器。而且不是某一个营地是这样,是五片绽开的花瓣以及花蕊之中都是如此。
突阿鲁之所以疑惑,是因为这一次李存忠是来救援阿不都拉的,从对方的战略目的上来说,并没有想着去攻打通城大邑,随军带着这么多重型武器有些不同寻常,毫无疑问,这些武器,会影响到他们军队的前进速度。
“唐军的军工制造相当地厉害!”久居大唐的色诺布德解释道:“突阿鲁,他们不像我们,投石机这类大型的武器除了在临战之时需要临时制造,他们已经完成了这些武器的模块化,标准化。”
“什么是模块化,标准化?”突阿鲁不解。
“很简单,就是他们的军工作坊之中有着不同的分工,一个工坊只制作武器的一部分,只有在战时,才将他们组装起来。像投石机,强弩等武器的数十上百个部件,他们都做到了统一标准,可以随意替换,所以在运输当中,他们并不需要费多大的精力。唐军作战,非常仰仗这些武器的掩护,而他们的军队,也就此演化了相当多的基于这些武器的进攻战术。”
色诺布德说很简单,但在场的人,却知道一点儿也不简单,至少他们国内的工匠,是绝对做不到一点的。别说是这些大型的比较精密的武器了,便是打制的羽箭,两个匠师做出来的,就可能不一样。像吐蕃军中的有些神射手,便需要一根一根地来挑选适合他们的羽箭,否则,轻微的差别,就有可能让他们的技能大打折扣。
“此战过后,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多抓一些他们的工匠,这些东西,我想对我们是相当有用的。”突阿鲁郑重地道。
“这是当然!”色诺布德点头道。“益州朱友贞他们在这些方面,是无法与唐人相比的。他们提供给我们的那些技术,虽然对我们有所裨益,但比起唐人,还是差得太远。”
“为什么没有看到他们的骑兵营寨?”另一名年轻的吐蕃贵族看了半晌,突然惊讶地问道:“李存忠的骑兵哪里去了?”
李存忠所部是拥有大量骑兵的。在大唐十二卫中,李存忠所部,张嘉所部都是拥有大量骑兵的,但现在,李存忠的大营之中,却看不到骑兵大营。
骑兵的营寨与步卒的营寨是截然不同的。
直到这名吐蕃贵族发问,大家才猛然发现了这个问题。
这就不得不提到李存忠完美的战略欺骗了。
他的军中,携带了大量的骡马,而在行军途中,他将这些骡马,伪装成了自己的骑兵队伍。一边走,一边分散驻扎,直到此地,这些骡马差不多已经分散到各个后勤大营,这里,反而看不到了,一直以来,吐蕃的探子,斥候,都是任借着地上的蹄印等来判断李存忠的队伍规模,因为他们无法靠近李存忠的大部。阿不都拉所部的骑兵,一直在担任着外围扫荡的任务。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子里都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一种不好的感觉骤然浮上所有人的心头。
大战临头,对方一支力量强悍的队伍突然之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本是就是一件极其可怖的事情。
“莫合,给我找到对方的骑兵。”德里赤南脸色微变,“扩大搜索范围,加强外围警戒,李存忠所部骑兵数量众多,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一定藏在某个地方。”
“如果他们是李存忠留下的后手,我认为他们应当还没有渡过通天河,否则,不可能瞒过我们的。”突阿鲁沉声道:“大论,或者我们该发动进攻了,兴许一打起来,这支藏起来的骑兵队伍,就会出现的。只要他们露出了头,那就好说了。”
德里赤南点了点头,挥挥手,刚刚年轻的吐蕃贵族,立刻便下了高台,打马狂奔而去。
“突阿鲁……”站在高台之上,德里赤南一连点了五个吐蕃将领的名字,“你们下去准备一下,从明日起,开始试探性地进攻,看一看李存忠的这个梅花针的弱点到底在哪个方向之上。”
“遵命!”众人一齐躬身。
看着诸将一个个的离去,德里赤南心里刚刚浮现起来的阴霾,一时之间竟是难以散去。
未知的才是可怕的。
而最可怕的莫过于到了临战之时,才发现自己这方出现了很大的疏漏。
“色诺布德,你怎么看?”
色诺布德沉默了半晌,道:“大论,不管李存忠的骑兵此刻躲在哪里,应当不会在我们周边百里之内,否则,这么大的一支骑兵,是瞒过我们的斥候的。我有点担心的是,这支骑兵根本就没有往这个方向上来,而是……”
德里赤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是说,他们有可能通过唐古拉山口直捣我们的腹地?”
“我们在唐古拉山口的防守力量很薄弱。”
“哪个方向上,并不适合大部队行动。”
“这是以常理度之,万一呢?”色诺布德目光闪动。
“看起来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吞掉李存忠了!”德里赤南狞声道:“不管他们玩什么花招,我一口将对方吞下去,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色诺布德点了点头。
就算是唐军真下了什么饵,但如果一方的力量过于强大,强行将饵吞了下去,再将持钓杆的人也拉下水,那自然是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交锋
人总是这样。
在危险,威胁没有马上降临到头上的时候,总是心存那么一丝丝侥幸。
就像德里赤南一样,作为一名成熟的老练的将领,骤然发现了对方有超出自己意料之外的布置,心中已然觉得有些不妙,但仍然不能免俗,希翼自己能用实力粉碎对手的一切阴谋。
当然,有时候事情也是如此。
当实力达到了一定的程度,的确可以无视任何的隐谋诡计。
就好像一个强壮的大汉,在面对一群幼儿布置下的埋伏,当然可以视着儿童的游戏,付之一笑而已。
俗话说得好,一力降百会。
但是,这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你要有着远远凌驾于对手的实力。
除了这一点侥幸之外,德里赤南现在亦是骑虎难下。十数万大军的民夫集中在这里,还能怎么样?不打吗?
他有的选择吗?
他没有选择。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以前预备的两套方案,现在只剩下一套了。原本的长期围困的方案,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之下,只能选择另外一套:速战速决。
只要消灭了眼前的李存忠的主力,那么即便韩锐所带领的那一万骑兵出现了,也是难以改变大局。
战争打响了。
仍然是吐蕃人作战的一贯模式。
作为炮灰的青壮,民夫,手持简陋的武器,向着唐军的阵容发起了疯狂的攻击。而精锐的吐蕃军队则尾随于其后,时刻窥伺着战事的变化。
这些青壮民夫唯一的作用,就是消耗唐军的箭矢,钝化唐军的刀剑。
唐军远道而来,箭矢带得太多,也是有限的。
再锋利的刀枪,砍在人身上,劈进了血肉骨骼当中,也总是会崩口子的,最终成为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的东西。
如果运气好一些,这些民夫和青壮利用人数的优势,动摇了对手的军阵,使得对手露出了破绽,尾随其后的精锐军队立刻就会一涌而上,努力地将这个破绽给他扩大,然后从这里打开缺口,奠定胜局。
战争,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场灾难。对于军官或军人来说,是有可能到来的战功以前飞黄腾达的机会,而对于最上层的人来说,只是他们想要达到某个目标的一种手段。
这是一场场血肉横飞的游戏,在这场游戏中,普通人没有复活再来的机会。
而他们,在指挥者眼中,只不过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多少人阵亡了,那支部队失去了建制,失去了战斗力,都只不过是他们棋盘上棋子的运筹而已。
生命,在战场之上,从来都是廉价的东西。
在战场指挥者的眼中,只会看到某一个地方的得失,某一个方向上的优势或者劣势,至于在这些下面那些倒下的生命,则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计算当中。
战争,对于普通人而言,永远那样残酷,不管他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
相比于吐蕃,李泽在这一方面做得要更加地好一些。在十几年的发展期间,他一步步地将士兵职业化,为士兵提供更好的待遇,提供更好的兵甲,大幅度地提高他们在战场之上的生存能力,同时,又努力地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一系列的举措,使得唐军的战斗力,在十数年间稳步提高,终于站在了这个世界的巅峰之上。
至于用民夫,青壮这样的炮灰来作为前趋,从一开始,李泽就没有有过这样的打算。
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些人是国家财富的创造者,多死一个地,都会让李泽觉得自己口袋里的银钱又少了不很多的感觉。
所以在唐军之中,民夫,是被保护的对象。他们处于军阵的正中心,不需要直接面对敌人的兵锋,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比方说挖壕沟,垒土墙,搬运军械,运送伤员等等。
唐军顶在第一线的,总是最精锐的士卒。
所以这一场战争一开始,便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精锐的有组织的军队,对上一涌布的民夫青壮,那就是一场有组织的屠杀。
唐军的远程投石器,中程强弩,近程弩箭,有序地将密密麻麻地扑上来的吐蕃炮灰们一片片地减少,等到他们冲到军阵之前的时候,人数已经廖廖可数了。而这些人面对的,却是训练有素全身披甲的唐军士卒。
五瓣绽开的花朵一般的布阵之中,看似露出了相当大的间隙,但这个间隙,却不是对手可以拿捏的软肋,相反,他们是一个个致命的陷阱。
有经验的军事指挥者,不会去碰触这个看起来柔弱的不设障碍的地方,因为那些地方,才是真正的死亡之地。
但青壮民夫们是不理解这些的。
哪怕他们中的那些吐蕃军官们,在努力地避免他们往这些地方去,但遭到正面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之后,他们自然而然地会向着这些好像避风港湾一般的地方涌去。
他们很轻易地便进入到了这个区域。
然后,他们便遭到了来自数个方向上的攻击。
如果说正面攻击还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在这个区域之内,便是根本没有任何的死角,他们遭到的打击,完全是全方面的。
当密集的人群变得稀疏过后,一队队的唐军士兵便从军阵之中突击而出,将幸存者,彻底地收割殆尽。
整整半天的攻击,吐蕃军官们骇然地发现,如此密集的攻击,丝毫无法撼动唐军的军阵,除了给唐军贡献了无数的军功之外,竟在毫无所得。
唯一能给唐军造成损失的,是己方的投石机,强弩这些远程武器。
但双方在武器装备之上的差距,又使得吐蕃军队的这些远程武器,往往一露头,便遭到对手的覆盖式打击。
对于投石机,强弩等武器的运用,唐军显然更有心得,操作起来也更加地熟练,他们总是能在吐蕃军队的投石机刚刚被运到前线,往往还只是轰击了一轮之后,便有数十枚石弹从天而降,将其击毁。
战场之上哀鸿遍野,却全都是吐蕃人。
死去的唐军很快便被运走。
受伤的唐军也被迅速地抬走,在李存忠的中军大营里,有一个设施齐全的野战医院,在哪里面,有数十名经验丰富的医师以及更多的护理人员。
在战场之上,只要不是一面倒的屠杀,当场战死的人,其实并不多,反而是受伤之后得不到及时治疗而死的人要占大多数。而唐军的野战医院,的确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战场之上极高的生存率,反过来也促使了唐军士兵的战斗力的上升。
只要当场不死,便有获得战功的机会。
每一个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思,作战岂能不勇敢?
在大唐,军功,仍然是最快获得晋升,改变命运的机会,像那种寒窗十年甚至更久才能得到机会的人,总是少数。更多的人,希望能有更快的捷径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也是大唐虽然采取的是募兵制,但百姓却总是踊跃而来的原因所在。
而这样的踊跃,带来的是兵源质量的大幅度的进步。
从李泽称帝的兴华元年开始,大唐募兵,已经有了一条规矩,那就是不识字的不要。
这对于这个时代的其它任何一个势力而言,简直就是天方夜潭一般的没有任何实施的可能。但对于李泽的大唐来说,却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十几年的布局,现在终于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
李泽一直梦寐以求的,就是打造一支有灵魂的军队,而一支由愚昧的人组织起来的军队,显然不能达到他的要求。
开明智,真的是能提高军队的战斗力的。不仅仅是与李泽的梦想有关,也与这些人本身的素质有关,他们更容易接收许多复杂的战术,也更能理解和彻底执行上级的每一条指令。
突阿鲁因为年纪的关系,并没有参加数年以前的吐蕃对唐战役,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对唐军作战,曾几何时,他对于吐火罗德里赤南的惨败一直耿耿于怀,私底下还认为可能是因为他们在战术指挥上的失当,再加上吐蕃兵异国作战不熟悉当地的地理气候等才导致的失败,但今天,越打他越是心寒。
民夫的人潮攻击不济事,他再第二波攻击之中,掺杂进去了不少的本族勇士混在其中,想要混水摸鱼打开缺口。
这些人个人战技娴熟,在杂乱的战场之上借助民夫的掩护,的确冲到了唐军的跟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这些人陷身于唐军之中后,连水花都没有鼓起一个,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那一片黑色的死亡之花当中。
太阳渐渐西落,最后一波进攻又溃败下来之后,吐蕃人终于吹响了收兵的号角,唐军没有趁机反攻,这也让突阿鲁精心准备的再反杀一波的计划无疾而终。
大军缓缓退去。
天上的秃鹫以及其他一些食肉鸟类,却似乎知道了进食的机会已到,先是三三两两,然后是黑压压的一片片的飞来,落到了双方交锋的空地之中。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绞杀
阿不都拉所属,一共还有五千余众,其中三千余精锐骑兵,全部被李存忠留在了中军大营,剩下的两千余人,被分配到了下面各部之中,主要从事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倒是跟随军的民夫差不多。
起初对于这样的安排,阿不都拉是很有意见的,他认为自己的部下,都是善战的好男儿,让他们与民夫为伍,这是在羞辱他的战士。不过这话,他终是没有说出口。因为这样安排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他的部下会避免伤亡。
李存忠没有把他的部属当成炮灰顶到第一线,阿不都拉还能说什么呢?
就算觉得有些屈辱,只怕他的部下也地乐而为之吧。
直到战事进行到了最激烈的时候,阿不都拉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李存忠要做这样的安排了。交战的双方皆是本国精锐,与这些部队相比,阿不都拉赫然发现,自己的麾下,在战斗力上,还真是不够瞧的。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阿不都拉才反应过来,原来色诺布德从攻打玉树开始,就没有拿出全部的力量来认真的对付自己。
自己在色诺布德的眼中,只不过是一个诱饵,诱使李存忠来援,从而将他引入这个陷阱中的诱饵而已。
这个发现,让阿不都拉心中充满了挫败感。
站在李存忠的身边,周边数里,尽皆是搏杀激烈的战场,喊杀之声沸反盈天。
在第一天的试探性进攻丢下了无数青壮民夫的尸体之后,德里赤南等人也都反应了过来,面对着唐军,派上民夫上去,除了白白送死之外,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而莫合的骑兵哨探都撒到上百里左右了,仍然没有发现韩锐的一万骑兵的踪迹,这让德里赤南心中的焦虑更甚。
对方肯定出来了,但就是找不到。
找不到,就意味着不确定性。
而统领大军作战,最怕的就是这种不确定性。
所以从第二天起,吐蕃军尽遣精锐出战。
战事,立刻便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多年前战败的耻辱,这一次又是本土作战,保家卫国,吐蕃武士的战斗力也是呈几何倍数飙升的。对于他们来说,唐人是入侵者,是来抢他们的牛羊,抢他们的牧场土地,是想要把他们变成奴隶的邪恶的家伙。
他们是正义的一方,佛祖一定会保佑他们获胜的。
与昌都薛仁忠作战时,红衣喇嘛们的存在,极大地鼓舞了那些农奴起义军的士气一样,此刻在德里赤南的军中,黄衣喇嘛们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这些黄衣喇嘛不但能从精神之是鼓励士卒,同时这些人,也还大致懂一些医术,其中并不乏医术精湛者,在军营之中,也还充当着医师的角色。
当然,吐蕃军中,更多的还是巫医。跳跳大神,唱唱小曲,然后一把奇奇怪怪的灰灰抹上去,最后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
“大将军,我觉得我可以带领骑兵,从两军交接之处去冲一冲,挫一挫对手的锐气!”又没接到任何任务的阿不都拉毛遂自荐。
“不必!”李存忠摆摆手:“以吐蕃军现在的攻势,是无法打破我们的防线的,你瞧他的骑军主力,一直在附近打转转,你这出去容易,要回来可就困难了。一旦突击之后不能顺利地返回,我们还得去接应你,那原本坚固的阵列反而会出现破绽了。”
“我们不需要接应,能杀出去,我就能杀回来!”阿不都拉坚定地道。
李存忠微笑地转身,拍了拍阿不都拉的肩膀:“你的心思我理解,但是呢,好钢也用在刀刃之上,现在不过是餐前甜点,真正的大餐还没有开始呢!有你立功表现的时候。”
出身农奴的阿不都拉自然是不理解什么是餐前甜点的,但大致的意思还是明白。不过现在看起来,德里赤南连他的嫡系都派出来了,应当是在搏命了,为什么大将军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呢?
说实话,阿不都拉看着都有些胆战心惊了。
因为就在他们的正前方,构成梅花阵的一个唐军阵容,怎么看都是摇摇欲坠。他们承担着吐蕃军最为凶猛的攻击,因为这个阵地,距离他们的中军大营是最近的。打破了那里,便能直接威胁到这片高岗,从而调动周边另外四个唐军军阵。
但不管看起来多么危险,李存忠似乎也没有去援救的意思。
看着源源不断地从哪里抬下来的伤员,阿不都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虽然也打了好几年的仗了,但在这样的大阵仗之中,阿不都拉的经验,眼界,与李存忠这样的老将比起来,还真就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色诺布德的心情很沉重。
一次次的无功而返,让他的心情愈发的焦燥起来,但在表面之上,还要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打到现在,唐军还没有使出他们的看家本领,像手雷,猛火油弹之类的武器,唐军还压根儿没有使用。
这些武器,在唐军中已经开始得到了普及,像李存忠这样的部队,必然是大规模装备了的,对方现在不用,只能说是想用这些东西在他们认为更重要的地方。
如果现在还不是最重要的时候,那什么时候是?
色诺布德承担的是正北面的一个唐军军阵的进攻任务,大约五千人构成的一个数层环形军阵,第一层已经被他削薄了一部分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用巨大的损失,换来的这点微不足道的成果,甚至不足以让唐军后退那么一点点,自己连压迫对方的阵形变得扁一些都没有做到。
有时候色诺布德真是觉得很无力。
面对着这样一支连普通士卒都披着铁甲的部队,装备上差了好几个档次的吐蕃军,当真是有心无力。
在长安,他有幸听过几次李泽关于军队建设的谈话。早前对于李泽所说的,打仗打的就是钱的理论,还没有那么深的体会,现在,他是真的领会到了。
唐军上上下下,就是用钱堆集起来的。不说对方的后勤供应等完备的体系,单是士兵这一身的装备,就让人望尘莫及了。
一个普通士兵花在装备上的费用,大致就能比肩吐蕃的一个中高级军官全身上下的装备了。
这大约就是李泽所倡导的用钱来砸死对手吧。
前线又溃退了下来,督战队怒喝着冲了上去,鞭子,刀子,棍子齐上,逼迫着溃退下来的士卒重整队形,再一次冲了上去。
他看到自己一位熟悉的吐蕃年轻贵族身先士卒地冲了上去,在他冲到唐军阵前的一霎那,无数的弩箭嗡的一声响,这员本来前途无量的年轻贵族便仰天倒下,前胸之上,插满了唐军那种短短的无尾羽的弩箭。
色诺布德突然觉得胸中发闷。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会想到在大唐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
从武邑,到长安,他见证了李泽从一方霸主到成为整个大唐的主人。
这个人的权力一直在稳步的增长,但似乎这个人的作风却永远没有变过。
李泽的克己,让色诺布德心惊。
身为这个世上权力最大的那个人,李泽不好女色,就两个媳妇。不好奢华,大唐长安那奢华的宫殿,他只占据了那么小小的一块,剩下的,全都被他大笔一挥,就成了朝廷的办公场所,有一些甚至成为了普通百姓都可以随意进出的游玩场所,只要花费那么几文钱,就可以畅游昔日天下最为高贵的地方。他生活检朴,在接待色诺布德的时候,也不过就是那么六菜一汤,听说还是他自己下厨做的。大唐的每一个人,都将李泽亲自下厨做一顿饭请自己视为最大的荣耀。
但与之相反的是,这位帝王却对自己的百姓慷慨之极。
他鼓励那些有钱的人,大肆消费,大唐国的那些有钱的商人们的生活奢糜之极,他们似乎从来不担心因为这些而遭到帝王的嫉恨从而没收他们的财产,这样的事情,在色诺布德看来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在李泽治下的大唐,却从来没有发生过。只要这些人遵规守纪,足额缴纳费用,朝廷甚至鼓励他们那样做。而谁要是大量地屯钱在家中,反而会受到处罚。
大唐的钱庄,有一项在色诺布德看来匪夷所思的规矩。
不管是谁,如果在钱庄之中的存款不足一万个银元,那么,这些钱是可以产生利息的,也就是说,钱庄会付钱给这些人。
但如果超出了一万个银元,钱庄就要倒抽一笔管理费,存的越多,那么抽得管理费就越多。
而为了让这项政策落到实处,在大唐的交易之中,超过一千个银元的生意,就不允许使用现银交付,只能通过钱庄来兑付。一旦被监管部门发现了谁使用了大量的现银交易,那么巨额的罚款以及紧随而至的商业调查,足以让一家经营得不错的商家破产。
用当时主管大唐财赋的皇贵妃夏荷的话来说,钱,只有流动起来才是钱,把钱屯起来,就是一种犯罪,大唐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大唐就用这些在色诺布德看起来无法理解的政策之中一天比一天富裕起来。李泽让他的士兵武装到了牙齿,于是便有了吐蕃人不得不面对的眼前的这种残酷的现实。
眼睛里看到又有好几个热血贲张的吐蕃好男儿倒在了唐人刀枪之下,色诺布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鸣金,收兵!”他喃喃地道。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噩梦
色诺布德做噩梦了。
或者说,这些年来一直隐藏在他内心最隐秘深处的那些恐惧,又一次的因为与唐军的交锋而被激发了。
在梦里,他的军队崩溃了,漫山遍野的尽是丢盔弃甲的士卒,而那些唐军,一个个却是身高丈余,青面獠牙,手持着巨大无比的钢刀,正自狞笑着将一个个哭泣哀告的吐蕃人砍倒在地上,血沿着地上的沟壑沽沽流动着,慢慢地汇集成了红色的溪流,红色的河流。漫无边际的红色向着他涌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红色淹没了他的脚踝,淹没了他的膝盖,漫到了他的胸膛,脖颈,眼看着就要淹没了他的口鼻。
他的胸口发闷,呼吸越来越困难。
一声大叫,色诺布德从床上一挺身坐了起来,浑身大汗淋漓。帐外几名亲兵一涌而入。
看着这些亲兵,色诺布德大口地喘着气,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从床上爬了起来。
“外面如何?”他低声问道。
“一切正常。”亲兵道。“唐军那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正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远处却又隐隐传来一阵阵的喊杀之声,色诺布德披衣走出帐外,东方,火光闪亮,喊杀之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突阿鲁在尝试夜袭!”色诺布德自言自语地道。
目不转睛地盯着东面,他很希望突阿鲁那里能取得一些突破。但这一阵子喊杀之声,只不过持续了一柱香的时刻,便又偃旗息鼓了,夜空里,传来了色诺布德熟悉的嘀嘀哒哒的喇叭之声。
色诺布德很熟悉而且能听懂对方的号声所代表的意思,那是一切平安,各归本位,加强警戒的意思,很明显,突阿鲁的突袭失败了。
他叹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没有尝试,是因为他熟悉唐军的风格,基本上,他们是不会给敌人这种机会的。如果他们露出了这样的破绽,很有可能便是他们设下的圈套,引诱对手上钩,好给对手以沉重的打击。
面对这样的敌人,阴谋诡计能起到的作用很低,除了面对面的用蛮力压服之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
对手摆开堂堂之阵,小伎俩便毫无作用了。
回到帐里,再也没有了丝毫睡意。明天这仗该怎么打呢?色诺布德苦思冥想。
李存忠摆下了这么一个乌龟壳阵,态度却是笃定得很,既不急于反击,更不急于突围,他在等待什么发生。
但他等待的是什么呢?
李存忠必然是有所恃的,否则,他孤军深入,陷入到了十几万大军的埋伏之中,凭什么不慌不忙,凭什么不急不躁?他的士兵也是要吃饭的,他的粮草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色诺布德想来想去,能带来变数的,似乎也只有消失的韩锐的那一万骑兵。
唐古拉山口啊!
好几天了,哪边什么消息出没有传过来。德里赤南已经派出了信使往那个方向上,要求那些地方的官吏,军队要加强防范,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来防范有可能到来的侵袭。
但如果真让韩锐突破了唐古拉山口进入到了腹地之中,真能拦得住他们吗?
色诺布德烦燥之极。
除了将眼前的这块大肥肉,尽快地吞下去之外,他们并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吞掉了他,才能有余力去想别的事情。
明天,明天不能再顾忌伤亡了,伤亡再大,也必须要打开缺口,哪怕是以命搏命,那怕是用好几条人命去换一个唐军的命,也必须要去拼一把。
“天快亮了吧?”他抬头问道。
“是的,茹本,大刻还有一刻钟,就到五更天了。”一名亲兵道。
“拿我的盔甲来!”色诺布德沉声道,今天,他决定自己要亲临一线,亲冒矢石,去督促士卒们奋勇作战,付出再大的牺牲,也必须打开突破口。
色诺布德心里的不安,不知为什么一直在扩大,他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了。但他又不知道到底会出什么事儿。
当色诺布德在亲兵的帮助之下穿好盔甲,五更天的梆子声也响了起来。
“擂鼓,聚将!”色诺布德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在隆隆的鼓声之中,一名又一名的将领们飞奔而至,巨大的牛油火烛将大帐照得透亮,也照亮了所有将领们的脸庞。
少了好几个。色诺布德的心像是被什么紧紧地抓了一下,却又强力忍住了。
“今天……”他想要发表一番演讲,来激励一下有些低落的士气,很显然,这几天的强攻猛打,折损甚大的将领们,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但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又响起了急骤的马蹄之声,色诺布德脸色微变,该来的将领都来了,而此时竟然还有战马急趋自己的大帐之前,要么是德里赤南那边派来了传令信使,要么,便是又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人的眼光,也都聚集到了打开的大帐帘子之外。
马声骤停,有人从马上一跃而下,一个站立不稳,竟然就地摔了一下马爬,但旋即却又一跃而起,看到那人狼狈的面容,满头大汗的模样,色诺布德霍地站了起来。
这是他早先派去昌都联络曼格巴的一名亲兵。
“茹本,大事不好了!”亲兵三步并作两步,直冲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色诺布德浑身冰凉,两手死死地抠着案桌,身子前躬,犹如一头要择人而噬的饿狼。
“茹本,大事不好了。曼格巴大茹本所带领的大军,在昌都全军覆没了,大茹本本人,被叛军当场击杀,三万战兵,五万民夫,全都没有了。”亲兵说到这里,两腿一软,卟嗵一声坐在地上。
他本是去联络曼格巴的,但在半途这上,却截获了几个从昌都逃出来的吐蕃骑兵,一问之下,魂儿都快吓没了,转身打马,一路狂奔而回。好在他带了两匹马,一路不停地换停,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终于是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而那些逃亡的曼格巴所部溃兵,现在早就不知道跑到那个角落里藏起来了。
色诺布德面如金纸。
“胡说八道,这不可能!”他厉声喝道,几步从案后便走到了那名士兵的跟前,拎小鸡儿一样地将这名亲兵拎了起来。“曼格巴三万战兵都是我吐蕃精锐,怎么可能被昌都那一群农奴给击败,给打得全军覆没,你假传军情,不想活了吗?”
“茹本,是真的!”亲兵两手攀着色诺布德如同铁钳子一般的手,呼吸有些困难地道:“据那些溃逃的骑兵说,当夜一场大雾,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唐军骑兵,足有数千之众,突然自后营方向攻击我方大营,整个大营当场就乱了。曼格巴大茹本擂响大鼓,聚拢兵将,却被唐军沿着鼓声直接攻到跟前,然后大茹本就被唐军杀死了。”
色诺布德手一松,亲兵卟嗵一声又跌回到了地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韩锐怎么可能穿过我们的防线,去攻击曼格巴!”色诺布德连连摇头,身体摇摇欲坠。
几名将领涌上来,扶住了色诺布德。
“茹本,会不会是早就有一支唐军隐藏在了昌都?”一名将领小声道:“像八宿那样的地方,多的是高山峡谷,如果处心积虑之下,在哪里面藏上几千兵马,并不是一件难事!”
真不是一件难事吗?色诺布德挣扎着摆脱了将领们的扶持,走回到了大案之后,重重地坐了下来。
如果要做到这件事情,起码要提前好几个月,甚至于是在去年唐军就已经做了,否则在今年吐蕃决定大规模进攻的时候,哨骑,斥候,便已经遍布这些地方,这个时候再潜进去,压根儿就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唐军真在数个月之前便埋伏了这样的一支军队,而且还在那些深山峡谷之中熬过了整个冬天……
天啊!色诺布德简直不敢想象,唐军是怎样才能熬过这个冬天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只能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唐军早就有了一个庞大的计划在针对他们,他们预料准了接下来吐蕃的一系列军事行动,因为做出相对应的部署。
“那支突然出现的唐军,统帅是谁,旗帜是怎么样的?你打听清楚了吗?”
亲兵连连点头,这样重要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忘记。唐军的旗号,以及旗号的样式,那些溃兵却还是记得的。
听完亲兵的描述,色诺布德手脚冰凉。
那是游骑兵。
统兵的将领姓李。
是那个听说到了左武卫上任的中郎将李睿,在情报之中,此人一直没有出现在西宁,据说是不适应高原的气候,原来此人早就到了吐蕃,早就潜藏在了昌都。
他们布置了一个庞大的作战计划,而唐军,却在他们的基础之上,布下了一个更大的圈套。
李存忠的笃定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睿来了。
韩锐破唐古拉山口。
还有没有第三支,第四支军队。
李存忠在这里死守,在等着什么呢?
等着他们的大部队赶过来?
“所有人都等着,我去见大论!”抛下这一句,色诺布德飞一般地冲出了大帐之外。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跟屁虫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色诺布德一路狂奔到了德里赤南的中军大营,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德里赤南的中军大帐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放亮,而中军大帐之中,竟然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将领。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是无比凝重。
“大论!”色诺布德刚刚开口,德里赤南已是摆了摆手:“色诺布德,你也知道了吗?韩锐那一万骑兵的下落找到了。”
色诺布德一怔,马上又反应了过来:“他们在哪里?”
“唐古拉山口。韩锐率领一万骑兵,突然出现在了唐古拉山口,攻克了我们在哪里的堡寨,然后一路迅猛向前,行军速度极快,刚刚收到的消息,他们已经攻占了安多。”
色诺布德脸色惨白,“安多失守了,这已经是十几天的消息了吧?”
德里赤南点了点头,“是十几天前的消息了,现在,只怕他们已经到了那曲了。那曲现在还在不在我们手中都还得两说。”
“他们的目标是拉萨。”色诺布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德里赤南点了点头:“不过他们想要攻占拉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安多失守,只不过是他们占了一个出其不意的便利,安多失守,那曲必然会有所防备,而我们在拉萨还有一万守备部队,再加上各大寺庙的僧兵以及临时能动员起来的青壮,能组织起来的人手,绝对不会少于两万人,而赞普想必也会号召周边的各部落增援,至少也能再凑起个万把人。拉萨有坚持可依,韩锐所部,尽是骑兵,他们一路急速突进,肯定是没有携带攻城器材的,想要拿下拉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色诺布德知道德里赤南的分析并没有错。不管怎么说,拉萨都是吐蕃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那里有着坚固的城墙,也有着相当数量的留守部队,赞普,以及在布达拉宫里的活佛一声令下,必然会有无数的部落聚集起兵马往哪里赶去。
可是!
可是他们遭遇到的危机,又岂是只有这一种?
他苦涩地看着德里赤南,道:“大论,我刚刚收到了消息,曼格巴,全军覆灭了。”
德里赤南张大了嘴巴,怔怔地看着色诺布德。
大帐里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然后轰地一声,几乎所有人都同时跳了起来,冲到了色诺布德的跟前。
“你说什么?”
“曼格巴怎么啦?”
“这不可能!”
“安静!”色诺布德一声大吼。
德里赤南原本有些潮红的脸色此刻已经变得煞白,看着色诺布德,他一字一顿地道:“色诺布德,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曼格巴怎么可能失败?”
“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色诺布德惨然道:“我派出了信使去联络曼格巴,本意是想让他尽快结束昌都的战事,好调取所部精锐前来共同围剿李存忠。但我的信使在半路之上,碰到了曼格巴的溃兵。”
停顿了片刻,色诺布德道:“唐军早有预谋,应当是在八宿一带的深山老林之中,埋伏下了一支队伍,在曼格巴进攻昌都最紧张的关头,突然出现,袭击了曼格巴大营,内外夹击之下,猝不及防的曼格巴所部大败,他本人当场阵亡。数万大军已经崩溃了。”
沉默了好长时间,德里赤南才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一噩耗。
“后续的情况,了解清楚了吗?”
色诺布德摇摇头:“我接到消息之后,立即就往大论这里来了。大论......”
“色诺布德,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不用藏着掖着了。”德里赤南道。
色诺布德点了点头道:“大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怕唐人已经在我们的头上布了天大的一个局,而我们已经跳到了其中。不管是我们进攻昌都玉树的反叛军,还是引诱李存忠的左武卫前来这一区域,都在敌人的算计当中。这一点,从他们事先便在昌都埋伏了这么一支强大的军队便可以看出对手的处心积虑。”
德里赤南闭上了眼睛。
“大论,虽然是事后诸葛,但现在看来,这些反叛军从一开始,似乎就在配合着唐军的某种战略。”色诺布德接着道:“曼格巴攻打的昌都地区,每一处,反叛军都是高沟深垒坚城,他们从造反开始之时,便在修建城池,似乎从哪时起,就做好了我们去攻打的准备。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农奴造反,从来没有停止过,他都是起得也速,败得也快,那些农奴,从来都没有一个长远的打算,但这一次,显然是不一样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一名吐蕃将领叫道:“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大论,我觉得我们该撤军了,拉萨才是重中之重,绝对不能丢。”
色诺布德看了他一眼,道:“所以大论,现在我们该下决心了。撤吧!短时间内我们啃不下李存忠,时间一长,我们反而又被困死在这里的危险。李泽的皇后就在河套,我甚至怀疑他现在已经到了青海,有这样一个人物坐镇,只怕唐军会源源不断地调集兵马赶来。柳如烟来是来陕甘应对旱情的,她根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今年大唐境风旱灾涝灾并发,皇后柳如烟到了河套,皇贵妃夏荷去了河南,在吐蕃国内看来,这是李泽为了稳定局势拉拢民心的举措,当时是真没有想到柳如烟到了陕甘,根子上却是在谋划着吐蕃之局。
但是撤退就那么容易吗?
“大论,以昌都如今的情形,那里的反叛军肯定在接下来要向我们这里进发,如果等到他们也来了,我们要走就更困难了,末将请令,前去阻挡昌都反叛军。”色诺布德道。“不能再迟疑了,现在李存忠所部骑兵极少,这是我们的一大优势,他不敢贸然追击的。他要真敢追击,我们的骑兵便可以在半路之上给予他们沉重的打击。”色诺布德道。
不管怎么说,昌都来犯的反叛军肯定是要殂击的,德里赤南基本同意了色诺布德的建议,色诺布德回去之后,也是当即拔营向着昌都方向主动迎了上去。
而真正促使德里赤南下达撤军命令的,却是莫合带回来的一个更令他震撼的消息。唐军大量的骑兵已经出现在了通天河以及沱沱河边,他们在建桥。而这些骑兵的数量,加在一起只怕有数万之众。
莫合根据对方骑兵的旗帜,外形,基本判断这些骑兵来自西域或者是来自漠南漠北。几乎全都是番骑。带兵的两员大将,应当便是薛平麾下将领厉海以及张嘉的儿子**。
莫合甚至猜测柳如烟或者就在这支骑兵当中,因为他看到这两支来自不同区域的部队合作极为紧密,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在这里坐镇,这样的两支队伍不可能配合得这么完美。
这些人可不是唐军的正规部队,而是他们临时征集起来的番骑而已。
如果等到这些人全都过了河,吐蕃军只怕想走也难了。
再没有任何想法,德里赤南当即下令,全员撤退。
整个吐蕃军由突阿鲁断后,由莫合率骑兵游击两翼,掩护主力迅速后撤。
多达十余万的吐蕃军队,步骑掺半,还拥有数万民夫,大量辎重,想要撤退,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唐军中军大营,李存忠凭高望远。
“阿不都拉,你瞧,你的机会就要来了!”李存忠指着一片凌乱的吐蕃大营,“他们开始撤退了,外围必然有骑兵卫护,你的任务,就是与这些骑兵作战,驱离,骚扰。”
“大将军,你准备追击吗?可是您的军队,基本上都是步卒!我的骑兵只能在外围,是挡不住他们大规模的攻击的。”阿不都拉道。
李存忠笑道:“他们有大量的骑兵哪又如何?别忘了,他们也有数万步卒,数万民夫,还有无数的辎重,他们走得快吗?一天走个四五十里路顶天了。除非他们的骑兵抛下这些步卒民夫辎重轻骑跑路,哪我倒是真追不上,可是他们能这么做吗?所以别看我只有步卒,但我的行军速度,不会比他们慢。”
吐蕃军队开始大规模撤退,而李存忠也悍然出兵追击。
让阿不都拉惊叹的是,李存忠竟然在追击的过程之中摆出了战斗的队形向前。不理会吐蕃骑兵的骚扰,不在乎突阿鲁所率领的吐蕃军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只是向前,再向前。
唐军一边向前走,一边战斗,纵然有时候速度极慢,但他们向前的步伐,却从来不曾停止。而阿不都拉所部,在李存忠的严令之下,也不允许离开大部队一里左右的范围。当吐蕃大队骑兵来袭之时,他们反而会退入到步府阵容当中。而步兵则用无数的弓弩来迎接这些吐蕃骑兵,只要吐蕃骑兵的攻势一受挫,阿不都拉则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扑过去收割一拨,只消吐蕃军稍退,他们便也退回来,不恋战,不浪战,更不会追击超过一里左右的距离。
一天,唐军走了四十里。
二天,而这一天,吐蕃军队也只走了四十里。
双方的差距,一点儿也没有拉大。李存忠还是如同一只跟屁虫一般死死地黏着德里赤南。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追击
年迈的突阿鲁与年轻的莫合并肩勒马站在一处高岗之上,看着不远处,正不急不缓地前进的唐军大部队。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看到保持着作战队列却仍然行军不停地唐军队列,莫合骇然地问道。
突阿鲁久久不能出身。他也很想知道,唐军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与撤退中的吐蕃军队一样,唐军也携带了大量的辎重,而且还承受着吐蕃断后军队不停地骚扰,但他们的前进速度,却是一点儿也不比吐蕃大军慢。
换而言之,要不是突阿鲁这些天来不懈地骚扰,李存忠只怕早就追上德里赤南了。
“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见到军纪如此严苛的军队。”好半晌,突阿鲁才叹道。“莫合,这一仗,怎么打啊?”
“早前李存忠弄了一个龟壳阵,我们一时之间打不动,但现在既然李存忠已经出来了,我们又何必再走,就算要走,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再走不行吗?”莫合有些恼火地道。
“打自然是可以的!”突阿鲁看着年轻气盛的莫合,苦笑道:“但是你看看现在这个样子,对方在这样的行军速度之下,还能保持作战序列,真打的话,我们需要多久才能拿下他们?”
莫合不由语塞。
“退一万步说,我们就算是拿下了他们,我们会有多大的损失,你算过吗?”
莫合垂下了头。
“如果说按照我们早前的计划,伤亡大也就罢了,只要全歼了李存忠的这股兵力,换来几年的和平,有了一定的缓冲时间,那也是可以接受的。但现在,怎么可以呢?”突阿鲁道:“付出重大损失,不顾一切地击败了李存忠,接下来如何应对更多的敌人,他们可是已经在路上了啊!”
“可是终究还是要打的。”莫合道。
“是啊,终究要打的。”突阿鲁点了点头:“但是怎么打,在哪里打,却是需要我们现在仔细考量的事情,莫合,这已经不是一场普通的战争了,这是一场事关我大土蕃还能不能生存在太阳底下的战争。色诺布德被唐人逐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给我们讲得清清楚楚了,李泽是下定了决心要吞并我们大吐蕃的,因为我们大吐蕃的存在,让李泽感到了威胁。”
“他不会得逞的,所有土蕃儿郎会与唐人奋战到底。”莫合大声吼道。
“当然会奋战到底!”突阿鲁点了点头:“可是敌人的实力占优,而且又苦心孤诣地谋划了多年,上半局,我们已经输了,曼格巴的覆灭,让我们的实力大为受损,这使得我们在下半场,只能采取守势。伸出去的手指头,要全部缩回来,手指头的力量永远也不可能和拳头相比,所以,我们要屈起手臂,握紧拳头。”
“您说的这个拳头,是拉萨周边吗?”莫合问道。
突阿鲁点了点头。
“那是我们的根基,在拉萨周边,是我们最富裕,最强大,人丁最多的部族,那里有肥沃的土地,有成群的牛羊,有着成体系的各类工坊,在哪里,我们会得到最大的支持,所有人团结一心,全力抵御入侵者。到了那里,我们还可以号召边远地区的部族前来支援,只要拉萨不失,则吐蕃的旗帜就不会倒。这便是大论无论如何也要撤回去的道理所在。”
莫合点了点头。
“唐人想要速战速决。”突阿鲁看了一眼天上变幻的云彩,接着道:“而我们,则需要坚守,再坚守,拖延,再拖延。知道吗?我们不需要击败唐军,我们只需要坚持下去,到得最后,率先支持不下去的,必然是唐军。后勤补给便是他们最大的软胁。现在看起来,唐人最起码已经动员起了超过十万人的大军以及民夫,而在这片土地之上,他们无法就地获得他们所需要的补给,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从后方运上来,这漫长的补给线,沿路之上的损耗,唐人再富,也是经不过长时间的消耗的。更何况,唐人现在国内正在遭受自然灾害。洪灾,旱灾,正在他们的国土之上肆虐,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最终失败的一定会是他们。”
“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再理会李存忠,只管大步行军就是了,反正以他现在的实力,他也打不动我们。”莫合道。
“不打不行啊!”突阿鲁叹道:“你怎么知道李存忠不会来打我们,他这样死死地咬着我们的目的何在,不就要拖慢我们行军的速度吗?他在等着他们的大规模骑兵的抵达,一旦在他们的骑兵赶到而我们还没有撤回去,那就完蛋了。”
“既然如此,那我与老将军一起,来阻截李存忠。”
“不,你走吧!”突阿鲁摇了摇头:“回去告诉大论,是我让你走的。你还年轻,接下来的拉萨保卫战,还需要你这样的年轻的家伙,我老了,这阻击战,便让我来领教李存忠这个契丹人,到底有几分本事?”
“你要正面阻击?”莫合吃了一惊。
“不错,你把所有的骑兵都带走,我只留下步卒以及两万民夫。”突阿鲁道:“他们反正也走不了啦。回去之后告诉大论,必要时,抛弃掉所有的辎重,这些东西,回到拉萨,还可以再造。”
入夜,李存忠所部仍然有条不紊地扎下营盘,开始休息。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吐蕃军会连夜撤退。在这样的行军之中,他的部下很累,但同样的,吐蕃人也会很累,假如他们真要连夜赶路的话,只会让他的士兵更加疲惫,到了明天白天,效率会更低。而且一晚上能走多远,还是一个大问题。
一进一出之下,指不定还不如休息好了再赶路更加地有效率。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就是这个道理。
第二天天色大亮,吃过早饭,唐军开始再度起程,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前进多久,便停顿了下来。
因为在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道连夜打造出来的障碍以及一个军阵,封住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所谓的障碍,只不过是用无数的辎重堆集在一起而构成的,甚至连无数的骡马,竟然也被杀死之后堆集了起来。
突阿鲁的将旗便在这堆障碍的最高处飘扬,这员老将,赤着胳膊,举着大旗,站在了那里,白须飘飘,倒还真是平添了无尽的悲壮感。
而在这道障碍的前方,是数千全副武装的吐蕃武士,更前方,则是手执着一些简单的刀枪,弓箭的民夫。
阿不都拉仰望着那个赤膊老汉儿,失笑道:“这家伙,是要唱大戏了吗?”
“这家伙,是要拼命了!”李存忠皱眉道。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一般情况之下,这样的仗,都不好打。哪怕是占尽上风的情况之下,面对着一群心存必死之志的家伙,仗也是难打的。
突阿鲁并不进攻,他只想尽可能地多拖住李存忠一段时间。以他现在的兵力构成,要是主动进攻的话,只怕转眼之间,就会被李存忠的精锐部下给打得溃不成军。
一看突阿鲁的阵势,李存忠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这是要赶着这些民夫青壮与自己拼命了,对于这些人来说,向前是死,向后也是死。
“民夫在前,精锐在后,他们这是要用民夫来消耗!”对于这样的阵势,阿不都拉是深恶痛绝,这是吐蕃贵族们作战的标准套路,也是他们这些原来的农奴最为痛恨的作战方式,在这样的作战模式之下,他们根本就没有被当做人,而是成为了一种作战的工具。“我率骑兵去冲去,民夫坚持不了多久的。”
李存忠摇了摇头:“等。”
“为什么?”
李存忠淡淡地道:“此刻他们被突阿鲁所蛊惑,正是士气是旺盛的时候,这个时候冲上去,他们的抵抗意志也是最为强烈的,战斗力也是最强的。几万民夫,就是几万只鸡,拼命啄起来,也是能伤人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等他们士气衰竭的那一刻。阿不都拉,你率骑兵佯攻,来来去去地引诱他们,始终让他们的神经崩紧。”
说到这里,李存忠一笑道:“弓弦拉得太紧,时间拉得太长,那是会断的。”
突阿鲁等着,等着李存忠主动来攻。
但唐军就是不动。
倒是对方的骑兵,呼啸着冲上来,刚刚接近弓箭的射程,却又呼啸着拨马离去。
一柱香。
一刻钟。
一个时辰。
站得高的突阿鲁看到对面的唐军仍然屹立如山,而自己的下方,民夫已经开始有些骚动起来了。
便连他自己,因为站得太高,风太大,都冷了起来,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按理说,李存忠不进攻,正合他的心意。
但他却越来越感到不妙起来。
这样的消耗时间,与他想象中的消耗时间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想用厮杀,想用鲜血,想用伤亡来扼制对方的追击速度。但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只怕对手不攻则已,一攻之下,便会将自己打得大败。
但他又能怎么样呢?
主动进攻吗?
用这些民夫去进攻唐军戒备森严的军阵,无异于是找死。
整整小半天的时间过去了,民夫的队伍,终于开始乱了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隔一会儿便要来跑上一阵子的阿不都拉的骑兵,突然之间便发起了迅猛之极的进攻,几乎在阿不都拉动的那一刻,稍远一处的唐军军阵之内,也响起了嘀嘀哒哒的军号之声。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执迷
色诺布德坐镇红石岩,静静地等候着李睿大军的到来。
与突阿鲁一样,他将自己的一部分兵力交给了德里南赤带走了,自己仅仅带了五千兵马来到了红石岩。
因为色诺布德很清楚,自己的这一次的殂击最终会以失败而告终,就算能阻得了一时,也阻不了一世。
吐蕃面临的这一次灭国之战,最后的决战之地还是在拉萨以及周边,多一份兵力,便有可能将战事的时间拖得更长一点。
而漫长的物资补给线将是唐人不可承受之重。他们的极限,最多就是三个月的作战期,超过了这个期限,唐人绝对无法再支撑下去。
眼下他们发起的这一场大战,是他们好几年积累下来的成功,顶住了这一波攻势,就赢得了喘息之机。
红石岩卡在了李睿进军的必经之路之上,要么拿下红石岩,要么绕道五百里。
两边的高地之上各布置了五百名弓箭手,剩下的四千人,与色诺布德一起,就在红石岩宽约一里的道路之上布下了阵地。
能坚持多久,便坚持多久。
色诺布德没有想到李睿居然会派人来劝降,来的人居然还是薛仁忠。
“你不怕我杀了你?”看着薛仁忠,色诺布德有些惊讶地问道。
薛仁忠摇了摇头:“我自然是有些怕的,但李睿将军,唐侍郎两人却说茹本你与其他的吐蕃人还是有着很大不同的,不会做一些无益之事。”
色诺布德嘿了一声,摇摇头,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表达其它什么情绪。
“我也知道对于茹本这样的人来说,劝降的作用恐怕不大,但仍然也觉得该来这一趟,不管怎么说,薛某还是要向茹本表示感谢的。”薛仁忠与色诺布德对面而坐,言辞诚恳。
“感谢我,有什么好感谢的?你的老子是我亲自下令杀的,而且还是五马分尸,死得其惨无比!”色诺布德冷冷地道。
薛仁忠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之色,“父亲当初要留在拉萨,其实就已经准备赴死了,至于怎么个死法,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一刀两断,三尺白绫,一杯毒酒,五马分尸,其实也都是一个意思。我要感谢的是在他活着的时候,茹本你还是给予了他该有的尊严,据我所知,如果不是茹本维护,在那之前,只怕我的父亲会遭受更多的羞辱。便是他死后,也是茹本帮着收敛了,并且把棺椁寄居在了寺庙之中。”
“只不过是酬故人之情罢了。”色诺布德摆了摆手:“这些事不用多说了,你回去吧!”
“来都来了,茹本何不让我把话说完?”薛仁忠道。
“劝降的话,就不用说了!”色诺布德道:“我是吐蕃人,绝不会容忍唐人侵略我的故土,奴役我们的子民,除了战斗到底,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好谈的了。”
“茹本,你在大唐生活多年,该当知道,现在的大唐与吐蕃,孰强孰弱?”
“并不是谁强就一定能获得最终的胜利的。”色诺布德淡淡地道:“交趾这些地方,你们唐人这几百年来打了多少次,可曾将他们彻底击败过?相比起他们,我们更强。”
“茹本,这你可错了!”薛仁忠摇头道:“我们并不是打不下那些地方,而是因为那些地方不值得我们花费更多的代价,每一次对他们的战争,与其说是想要占领他们的领地,倒不如说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大国不容轻辱,只要他们保持恭顺,甘为臣属,那也就够了。因为从战略上来说,他们对我们无法构成任何威胁,所以,我们只要能从哪些地方得到足够的商业利益,能够长久地保持我们的影响力,就足以让我们心满意足。这里头,有一个性价比的问题。”
色诺布德默然,他在大唐多年,自然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大唐对于外蕃地位价值的讨论。即便是交趾,安南这些地方,在长安也是有使臣,有说客的。这些人存在于长安的理由,就是要想法说服长安地贵人们相信他们是恭顺的,他们是老实的。即便是现在大唐南北对峙,这些地方的人,也还是想尽办法派遣了使者驻扎在哪里。
色诺布德曾经与安南的使臣朴洙深谈过。朴洙曾经悲哀地说过,即便他们对上大唐,能够获得一场空前的胜利,但在大胜之后,却还是要赶紧地向大唐表示臣服,送上礼物,乞求和平。原因很简单,大唐即便大败,也不伤筋动骨,安南即便大胜,也是五痨七伤。这样的大胜多来上几次,整个安南就要亡国了。更不用说大败了,一次大败,就足以让安南彻底灭国垮台。
这便是小国寡民的悲哀。
对于现在的吐蕃而言,却是想求这种地位而不得。
因为大唐的皇帝李泽,把吐蕃定位为了有颠覆大唐可能性的战略级的威胁。而为了解除这个威胁,最干净利索的做法,无疑就是灭掉这个国家,把其直接纳入到大唐帝国的疆域之内。
这就是双方根本就没有妥协余地的根缘所在。
作为一个吐蕃人,色诺布德自然有着他们的骄傲。历史之上,他们向来自认为是与大唐平起平坐的万里之国,也曾一度威胁到大唐的安全。现在,被李泽定位在这个位置之上,也是无话可说。
连谈的可能都没有,除了战斗到底,又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明知不敌,也要战斗到底。
更何况,他们还是有一些自己的底气的。
而这份底气就来自于吐蕃的地理位置,气候等一些老天爷赏赐给他们的东西。当然,还有他们自认为的保家卫国的勇气。
“没有什么可说的。”色诺布德看着薛仁忠道:“你们要战,那就战!”
“大战是不可避免的。”薛仁忠点了点头道:“今日我来,除了我薛氏与茹本你的这份香火情之外,也是受了唐侍郎之托。唐侍郎有一些话,让我转告给茹本。”
色诺布德抬了抬手,示意薛仁忠直言无妨。
“唐侍郎说,这一次吐蕃亡国,必成定局,无可更改。所以这一次我过来,与其说是劝降吐蕃的一位茹本,不如说是色诺布德本人为吐蕃人的将来想一想。吐蕃国亡是一定的,但吐蕃人将来却还是要在这片土地之上生存的。而茹本既是吐蕃的大贵族,在吐蕃有着不错的声望,而且又对我们大唐有着深入的了解,将来我们大唐治理这片土地,也需要茹本你这样的人加入进来,齐心协力,让这片土地更早地实现繁荣兴旺。”
色诺布德怔怔地看着薛仁忠半晌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也罢,薛仁忠,你回去告诉李睿,唐得功,他们的话我记下了。但首先是,红石岩之战,我得活下来。其次,在你们真正地打下拉萨,占领了整个吐蕃之地后,我还活着。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与你们战斗到底的。假如到了最后,我们竭尽了全力,仍然被你们灭了国,那为了不致于灭种,我也不介意成为吐蕃人心目中的叛徒,来帮你们治理这片土地,你觉得这个回复如何?”
薛仁忠脸上露出了笑意,站了起来,拱手道:“有些回复足矣。既然如此,茹本,我便告辞了,还要请茹本在接下来以及以后的战斗之中,千万莫要自寻死路,该逃的时候,一定要逃。”
“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无谓的死去的。”色诺布德站起来,“好走,不送!”
薛仁忠满意地离去。
打下吐番之地,然后自然就是要治理这片土地,到时候光靠阿不都拉之类的农奴起义军的首领们自然是行不通的。而色诺布德这些受过良好教育,有着不错的大局观,又对大唐有着充分了解甚至不错好感的人,自然是上上之选。
当然,前提是要让这样的人再也无路可走。
“进攻!”李睿手中马鞭重重下压,鼓声隆隆,军号吹响,唐军对红石岩的进攻,拉开了序幕。
而此时,在距离红石岩不过百余里的地方,李存忠与突阿鲁的较量,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两万民夫在开战之后不久,便彻底崩溃,对于他们来说,长久的对峙对于这些民夫的心理压力达到了极限值,当真正的战斗开始的时候,即便是想以命换命也做不到了。他们的崩溃就在那么一转眼之间,而李存忠刻意下令各部不得拦截这些逃窜的民夫,更加加速了他们的崩溃速度。
突阿鲁最后的精锐也在与唐军的交锋之中死伤枕藉。
左武卫的士卒第一次在与敌交锋之中使用了手雷等武器。
弓弩攒射,手雷轰击,骑兵冲锋,最后步卒扫荡。
在唐军的火力优势,人员优势面前,突阿鲁想要抵抗一天的想法,在半天之后,便告终结,而这半天时间中的大半时间,还是在双方静默的对峙之中度过的。
突阿鲁点燃了身下以及周边所有的障碍物。
熊熊大火成了这位吐蕃老贵族最后的倔强。
看着在大火之中**上身挥舞战旗高唱战歌的白发苍苍的老将,便是唐军也不得不对这样的人生出一份敬意。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西域军队
沱沱河畔,万马奔腾。
来自于西域由厉海统领的整整一万骑兵,正在准备渡河。与中原地区的唐军都拥着自己完备的工兵辎重部队不同,他们可得自食其力。无数的大树被伐倒,然后被战马拖拽着自四面八方向着这里汇集,然后一根根地捆扎在一起,做成了一副副的双层木筏子。
两岸一根根的木桩子被深深地打进了泥土之中,长长的裹挟着钢丝的粗麻绳连接两岸,一个个的木筏子便以此为依托,在沱沱河上形成了一座浮桥。
整个河面之上,十座这样的浮桥在同时搭建。
而在河的对岸,率先过河的大约数百骑兵,正自小心警戒着有可能到来的攻击。
不过在经过韩锐的第一轮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之后,这一带的稍具备些气候的吐蕃部落几乎已经被扫荡一空了。剩下的一些小部落,在发现又有一支大规模的骑兵抵达这里,早就跑得不知影踪了。
对于这样的过河效率,柳如烟是不太满意的。不过也没有办法,现在的这支西域军队,也就是这个水平了。与中原比起来,在生产力上面,双方现在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之上。就像这一次渡河驾桥的这种长达上百米的麻绳,西域都护府就无法生产出来。别小看了这样的一根麻绳,要达到现在这个强度,里面蕴含的技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比方说现在柳如烟就对他们队伍中的上千头骆驼兴趣满满。
骆驼柳如烟自然是见过的,是西域都护府作为贡品进献到长安,当时献过去的那几对骆驼,清一色的白色毛发,煞是好看,被柳如烟直接弄到了她的动物园中。因为性情温顺,如今可是兴庆宫中动物园中的创收大户,骑上走一圈,可是要收十文钱的。
但像现在这样一次性地聚集上千头骆驼,那场面还真是极度壮观的。
“在西域,有时候骆驼可比战马好用多了。”看到柳如烟关注着那些骆驼,厉海笑道:“他们性子温顺,吃苦耐劳,可比娇贵的战马好养得多。包括这一次千里迢迢过来,他们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听兵部的人说起过,你们在那里还碰上过大食人的骆驼骑兵。”柳如烟问道。
“有,不过这样的事情倒也不多。作战的话,骆驼还是有着不少的缺陷的,到底是不如战马,但如果长途行军,在我们哪里骆驼就不可或缺了。”厉海道。
“这支骑兵的军纪还不错!”柳如烟看着不远处,正在顺序过桥的西域骑兵。这些人样貌各异,服饰各异,一看就知道是由一支不同的种族组合在一起的一支骑兵队伍,但现在却是军官的号令之下,有序过桥。
“起初可不是这样的!”厉海道:“这些骑兵的单兵素质,还真是挺不错的,真要说起来,比起我们中原的骑兵要强上不止一个档次,但真正上战场的时候,可就不大顶用了。这也是我们在初跳入西域的时候,能一次又一次击败他们的原因。”
“组织纪律性太差?”柳如烟问道。
“是。”厉海笑道:“他们一个人可以说是一条龙,但组织起来,就成了一条虫了。缺乏作战的纪律性和韧劲,顺风仗打得风生水起,一旦遭遇到逆风作战,往往就会在突然之间崩溃。”
“现在呢?”
“从我们进入西域,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厉海有些骄傲地道:“现在的他们,与当初可算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融入到了我们大唐的军队之中,他们的精神面貌就会发生极大的改变。当然,这里头,也少不了严罚重惩。”
“也是,要不然,你们上一次与大食的冲突,也不会以胜利而告终了。”柳如烟笑道:“对了,你觉得大食人的战斗力如何?”
厉海皱了皱眉头:“娘娘,这是一个值得我们重视的对手,他们的战斗力相当强悍,而且战斗意志也极为顽强,当真是悍不畏死的一支队伍。据我们所知,我们面对的只不过是大食人的一支偏师,算不得他们的主力。而且,他们与我们作战之时,似乎并没有与我们非要争个高下的意思。如果将来我们还想要更进一步,把势力向外扩张的话,必然会与他们发生正面的冲突,到时候只怕面对的,就不是现在的那支部队了。以西域军队现在的实力,只怕是力有未逮。”
厉海对对手的评价如此之高,倒是让柳如烟有些意外。厉海是一个骄傲的人,他如此重视的对手,应当是不会差的。
“我们现在对他们的了解太少了。”柳如烟道:“现在的重心还是在国内,拿下吐蕃之后,我们大唐的周边,基本上就没有能够直接威胁到我们的对手了,至于还会不会向外走,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想必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对他们的了解也会更加详细的。”
“现在薛都督与袁都护都已经在这个方面发力了。”厉海道:“双方既然讲和不打了,那商业上的交往自然就繁茂了起来。彼此之间的查探那是少不了的。现在我们算是知道了,这个大食帝国,可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大。”
说话间,距他们不远的一座浮桥终于架好了,一队队的骑兵呼喝着牵着战马上了浮桥,络绎向着对岸而去。
一名带队的军官一看样貌就是一个异族人,褐色的眼珠格外引人注目,听着他操着一口很是别扭的大唐官话下达着命令,柳如烟不禁笑了起来。
“大军之中汇集了如此多的不同的种族,语言也不一样,平时怎么沟通呢?”柳如烟很是好奇:“在作战之中,彼此之间的沟通还是很重要的。”
“不管他们平时说什么,但军令的下达,都必须使用大唐官语!”厉海道:“这是从一开始,薛都督便定下的规矩,在西域,其他族裔想要获得提拔,成为军官,能说大唐官语,是一个先决条件。所以,每一个想要往上走的人,练习大唐官话,学习大唐文字那是必须的。这些年下来,大唐官话,在西域的普及率年年提高。”
“十年之功啊!”柳如烟感慨地道。
“是的,十年之功!”厉海也是连连点头:“当初我们刚到西域,打下第一块地方,刚刚站稳脚跟的时候,薛都督便下令开办学校,说实话当时我们还是很不理解的。这些年来,不管经费多么紧张,但我们打下一地,开办学堂却成了第一要务。十余年时间,现在我们的学堂遍布西域都护府,北庭都护府,而我们,也从中尝到了巨大的甜头。”
归化,归心,薛平在西域所执行的这些政策,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摧毁原本的那些种族的文化,然后将大唐的文化移植过去,这是一项水凿石穿细水长流的功夫,历时十年,终于开始显现威力。现在正值青壮的那些西域人,大都能说一口有些别扭的大唐官语,但年轻一代人,却能熟练地说大唐官话了。
但凡不是大唐文字的典藉,基本上被官府给收走了,从中挑出一些有价值的保存了下来,剩下的,全都被付之一矩,而这些有价值的典藉,又全都被薛平给送到了长安。其实如果不是李泽下达了严令,薛平甚至是准备将所有他能找到的这些其它种族的历史记载啥的,统统给干掉的。
想要同化一个族类,第一步,就是摧毁掉他的历史。
“现在我已经体会到了这一政策的威力了!”厉海连连摇头:“这样的东西,我们这些大老粗,的确是想不出来的也做不到的。从长远看起来,比我们手中的弓箭大刀可厉害多了。我们只能斩草,这个却是能除根。娘娘,现在那里的族裔,已经渐渐接受了他们是陛下所倡导的大中华大家族中的一员了。哪怕他们相貌与我们迥异。”
“说句老实话,这个我也不太懂!”柳如烟坦然道:“但陛下,公孙先生,章先生都对这个事儿上心得很,他们都觉得正确的事情,自然是没错儿的。特别是公孙先生和章先生,向来不对付,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是通力合作的。”
“读书人的事情,嘿嘿嘿!”厉海笑了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想要做到这些,第一步还是要靠我们手里的家伙。”
“这倒是不错。”柳如烟道:“第一步,总是征服,接下来,再是同化。厉海,好多年没有见过你的神箭之技了,这些年可有长进?”
“当年输给陈长平大将军,耿耿于怀啊,多年以来,不敢稍有懈怠。如今陈长平大将军官位越来越高,想必练箭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少了,再相遇,我可不见得就输给他了。”
“是吗?”柳如烟眉毛一扬,“那咱们来比较一番,阿茗,拿我的矛来。”
一身戎装的一名女兵小跑着走了过来,将背着的一袋短矛交给了柳如烟。
从中抽出了三根,柳如烟掂了掂,手臂一扬,一枚短矛呜的一声飞向空中,一矛脱手,另一支也飞了出去,第一支飞到高空,返身折下,两支短矛在空中矛尖相碰,溅出点点火光,而就在这一霎那,第三支矛也飞到了,恰恰命中二矛相碰的点上,三支矛互撞,返头落下,在两人身前丈余之地,呈品字形插到了地上。
“娘娘的飞矛神技愈发精进了!”厉海取下从不离身的天罚弓,三箭连珠射出。
他们两人的较技,立时便引来了河边无数人的围观。
看着厉海三箭与自己的三矛以同样的方式在空中相撞,落地之时还巧之又巧地正好落在三枚短矛的中间,羽箭的箭头竟然还插在同一个地方,柳如烟不由得连连摇头。
这场比试,却是自己输了。
沱沱河边,欢声雷动。毕竟这样的神乎之技,可也不是寻常就能看到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吐蕃亡
大唐对于西域、漠南漠北的统治这些年来是异常成功的。在西域,薛平改土归流,重视农垦,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中心城市,然后以这些中心城市作为辐射的中心向外发散影响力。而在漠南漠北,经济上的羁绊则更为明显。
十余年来,大唐对于羊毛、牲畜、肉制品等的需求量呈几何幅度的上升。特别是羊毛的产量,一直处在一个供不应求的阶段,这就促使了漠南漠北的牧户们,开始大量地养殖羊只。羊毛,成为了他们主要的收入来源。
大唐以东、西、中三个受降城为中心,兴建了无数的羊毛加工作坊,肉类加工作坊,奶制品加工作坊,以及牲畜交易中心等。而在这些地方,同时又是内地日用品销往漠南漠北的集散地。
丰厚的收入再加上大唐一向的轻徭薄赋的政策,使得摆脱了那些王公贵族酋长统治的普通的牧户们,生活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划定牧场,规范放牧,彻底打散了原先这片土地上人们以部落为中心的生活轨迹。一个原本比较大的部落,现在有着极大的可能被划分到了不同的行政区划之内,与更多其它部落的人生活在一起。原本部落间的隔阂,现在也在共同的经济利益的驱使之下而逐渐消散。
而文化渗透的政策,又使得这些牧民的下一辈必须到几大受降城中的学校进行集中的学习。十余年下来,这些牧民的下一辈在大唐文化的熏陶之下,几乎已与唐人无异了。
现在的漠南漠北,与中原几乎已经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状态。
西域一万骑兵,漠南漠北两万骑兵,是李泽对吐蕃的最大的杀手锏,也是李泽在不动用中原大规划军团的前提之下,保证对吐蕃的兵力优势碾压的最大后手。
这三万人在吐蕃这样的地形条件之下作战,比起中原大规模军团的作战效率必然要高得多。不像中原的正规军团,出动肯定就要伴随着大量的民夫青壮,需要源源不断地运送后勤补给物资来确保战斗力。
这些骑兵,出征之时,都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而其中一匹,必然是母马。很多给养,行军途中自己就解决了。投入很少的物资,就能让他们长时间远距离的作战。
事实之上,这一次的吐蕃作战,攻坚之战由李存忠所部担任,后期时间更长的扫荡作战,便将由这两支骑兵来担负了。在第一阶段的任务完成之后,李存忠的左武卫兵团,便会驻扎于吐蕃的各个要点城市,这这些四面出击扫荡的骑兵,作出战术之上以及后勤方面的支持。
当然,在这里头,也有着大唐朝廷一些不宜为外人知的其它因素。
这些番骑,也是这些地方,这些部落最后一批能够形成有效战力的家伙了。当他们的实力在一次次的战斗之中被有效削减之后,对于大唐对这些地方的统治,亦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新的一代已经成长起来了。
新的一代对于大唐有着更多的向心力。
老一辈的没了,新一辈的才能崛起,掌权,从而造就一个崭新的地域,一个对大唐忠心耿耿的区域。
当然,这些较为腹黑的打算,都被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战功的诱惑而掩盖了。
大唐对于战功的赏赐,一向是大方的。这在多年的征召作战之中,已经被切实地证明了。
五月底的时候,厉害率领一万西域骑兵渡过了沱沱河。**则率领两万漠南漠北骑兵跨越了通天河。
也就在这个时候,色诺布德在红石岩被李睿击败。
他坚持了三天时间。
在昌都的援军持续抵达之后,色诺布德终于抵抗不住,全军覆灭。而色诺布德倒也算是信守了承诺,兵败之后,束手就擒。
李睿率领薛仁忠,唐得功,自洛隆出发,沿着雅鲁藏布江直趋米林,郎县,一种直接吐蕃核心区域拉萨。
而在另一路,德里赤南因为被李存忠一路死咬,最终不得不抛弃了所有的步卒,只带领麾下骑兵一路狂奔回到了拉萨,随即进行总动员,一边下令散布各地的各部族率军勤王,一边紧急整休拉萨防务,准备与唐军在拉萨进行决战。
而被他抛弃的步卒,军心溃败之下,被李存忠轻易击败。
六月中,李存忠张建所部抵达达孜,韩锐与厉海两军在那曲会师之后,长趋直入,攻克林周,而李睿所部则抵达贡嘎,三部合拢,完成了对拉萨的封锁包围。
大唐皇后柳如烟亲自坐镇,战事却是由左武卫大将军李存忠全权指挥,柳如烟存在的目的,就是协调各部人马的协一,避免因为军队来自不同的地方而忽视了统一的作战要求。西域和漠南漠北的兵马,毕竟不是中原纪律严明的正规军团。而柳如烟的身份,却足以让所有人都俯首听命。
围困拉萨之后,李存忠并没有急于攻打吐蕃的这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围点打援这个经典的战术再一次被运用。
拉萨被围,吐蕃赞普以及布达拉宫的佛佗都向外发出了勤王的信号。而这,也是李存忠希望看到的。利用这一点,将各地来勤王的吐蕃部族军队,一支一支地歼灭,是最为省力的事情,他不希望因为用最快的速度拿下了拉萨而导至在以后,他需要一地一地的去攻略这些地方。
现在这些人会主动地送上门来,何乐而不为呢?
这是一个世人都能看明白的阳谋,但绝大部分的吐蕃部族却仍然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支支的冲向拉萨想要勤王救驾,然后一支支的被唐军分割,包围,歼灭在拉萨周边。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唐军在拉萨的周边歼灭了来自各部族的援军多达十余万人。
每一次的战果,都让此刻身在唐军军营之中的色诺布德痛心疾首。
色诺布德在唐军军营之中的待遇不错,享受着与红教大喇嘛隆巴一样的待遇,时不时地还能与皇后柳如烟,大将军李存忠等人宴饮,或者坐而论道。
但相对于隆巴,色诺布德却是如坐针毡。
随着来援的吐蕃部族军队愈来愈少,也愈来愈弱,而他赫然在唐军之中发现了运送到的火炮之后,他终于坐不住了。
唐军很快就要发动最后的攻势了。
而吐蕃人的元气,也在这一次次的援救之中,快要被唐军打得烟消云散了。
“皇后娘娘,请允许外臣前去说服吐蕃各部族放弃拉萨,臣服大唐!”在亡族来种或者亡国的两个选项之中,色诺布德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在这样下去,吐蕃人,真的会被大唐的军队杀光的。
柳如烟笑了。
她一直在等待着色诺布德的这句话。
“色诺布德,你在大唐多年,当知道我大唐包融天下的胸怀,而现在,你也看到了,在吐蕃作战的大军之中,除开唐民之外,更多的是其他族裔,但他们享受着与唐人同样的权益,唐人拥有的,他们也同样拥有,我可以很笃定地告诉你,在我们的眼中,这些人,也是唐人的一部分。而吐蕃归降之后,也将得到同样的待遇。”柳如烟道:“在武邑,在长安,你看到了操着各种语言,拥有不同的肤色,不同的外貌,文化风情截然不同的人和睦相处,亲如一家。所以,你不用担心大唐的态度。你需要担心的,是将来吐蕃人归顺之后,是不能真能放下仇恨将自己视作大唐一部分的问题。只要你解决了这个问题,那么吐蕃人很快就会像大唐其它地方的人一样富裕起来。”
色诺布德顿首不语。
“去吧!”柳如烟挥挥手:“你可以在俘虏之中挑选一百人作为你的随从,去到吐蕃的各地,劝说那些还在观望,或者还准备向我们发起攻击的吐蕃各部族,不要作自取灭亡之举。大喇嘛,还请你多派一些人手与色诺布德同行,助他一臂之力!”
隆巴微微欠身应命。
怀着满心的悲愤与无奈,色诺布德踏上了劝降的旅程。
而李存忠也终于准备在夏季来临之前,对拉萨发动最后的攻势。
六月底,伴随着千里迢迢一路运送过来的十门火炮的轰鸣之声,大唐军队对吐蕃的最后总攻拉开了序幕。
李存忠的作战意图很明显。
首战即终战。
所以进攻一开始,包括火炮,手雷,炸药包,猛火油弹等众多吐蕃军队闻所未闻的新式武器一齐登场。
开战伊始,火炮便在拉萨东城方向,摧毁了吐蕃人所有的远程防御武器,轰垮了长达百米的城墙。东面防御的溃散,如同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倒下,德里赤南费尽心机打造的防守体系被迅速摧毁,唐军从三个方向之上攻进了城内。
整个战事,仅仅持续了一天时间,拉萨便被攻克,德里赤南战死,赞普杀。大量王公贵族被俘。
吐蕃宣告亡国。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日子
八月,正是关中最热的月份。
火辣辣的太阳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晌午刚过的时候,也正是一天正热的时候,路上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影儿,唯有在路边的一些大树的阴晾底下,一些农夫,畅着衣襟,一边拿着草帽用力地扇着风,一边大口地喝着自带的凉茶。便是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狗子,此时也焉头巴脑地趴在树下,伸着舌头不停地喘息着。喘上一会儿,爬起来,小跑到路边的沟渠之中,撅起屁股舔食一阵子凉水,然后又赶紧奔回到树荫之下。
今年陕甘大旱,收成远远比不上往年,补种了一批苗子,现在还都青了吧唧的,但越是这样,农夫们便越是不敢怠慢,要是这些苗子再坏了,今年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好在过了五月之后,久违的甘霖终于是降落了,这也让地方官府和百姓们都大大地收了一口气。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旱情得到了缓解,田里的收成虽然下降了不少,但得益于朝廷的一系列补贴政策,终究还是能过的。
为了帮助遭到旱情的陕甘宁等地渡过这一次的灾情,朝廷减免了今年的土地税赋,这也使得百姓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几场大雨过后,一直在不停修建的水利沟渠终于是发挥了作用,现在田边沟渠里水流潺潺,看着就令人欣喜。
当然,补水也不是没有矛盾的。那些从修建的大堰之中流出来的水,总是有先有后的抵达不向的地方,下游的人翘首以盼,上游的人则恨不得让水往自家田里多流一会儿,即便是苗子吃饱了,但自家挖的那些小水塘,也要装满了以备不时之需才好啊。
在连续发生了几次为争水的械斗之后,官府制定了严格的补水时间,并且严惩了一批为争水而纠集民众进行械斗的村民之后,才刹下了这股歪风。
总的来说,一切都是向好的。
从经历灾情时的绝望,到现在的充满希望,老百姓经历了一次过山车一般的心路历程。皇帝是好的,官府也不错,虽然惩罚那些为本乡本土争利益的人厉害了一些,但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毕竟,人家是按照律法一条一条地来的。
预料中的粮食大涨价并没有来,虽然有小幅上扬,但也还在老百姓的承受范围之内。
“我们灭了吐蕃了!”树荫之下,聚集在一起的一群农夫之中,突然传出来一个欢呼之声,一个汉子手里拿着一张大唐周报,突然欢呼起来。
相比起现在的年轻人以及孩童识字率大幅度攀升,一般三十岁以上的人,能识字的还是凤毛鳞角的,眼前这位农夫,却是因为以前是一位军人,而且还是一位曾经当过什长的军人,所以在军中,被逼着认识了不少的字。
识字虽然不多,看不懂那些华彩的文章,但像大唐周报这样一直致力用大白话来写文章的报纸来说,他认的字也就足够勉强能读懂了。
就是凭着认得这些字,能读懂大唐周报以及平时张贴在村里的那些文告,以及曾经的军人身份,这个汉子被全村所有人一致选为了村长。
汉子只能站着,因为他的屁股前不久才被官府狠揍了二十大板,原因就是争水。这家伙当过兵,下手狠,把对方人都打蔫儿了,外表还看不出什么伤痕来。不过念在是上游截断了他们村儿的水,所以才从轻发落,挨了二十板子。
“又灭了谁?”跟着汉子一起守水的其它村民对于吐蕃还真没有什么概念,或者又是那块地方的一个大官吧?反正这些年来,大唐周报经常地刊登又又又把谁给收拾了,又又又把哪里的土地纳入到了大唐的疆域之内。至于这些地方在哪里,他们是不知道的。很多本地人,平素都连去县城一趟都少呢。
“吐蕃,吐蕃!”汉子游动的又蹦又跳,今天早上将报纸揣在怀里,还没有来得及看呢,现在才抽出空来,不想一眼便看见了那粗大的排在最上头的捷报。
“吐蕃是啥?”
“一个国家,很厉害的。”汉子哈哈大笑:“那可是有数十万大军的强国,以前经常欺负我们的,哈哈哈,现在被我们干掉了。连他们的赞普,哦哦,就是他们的皇帝,都被我们捉来了。”
“吐蕃很大吗?”
“当然,疆域万里,带甲数十万啊!被我们几万大军就给灭了,威武我大唐军人!”汉子扬天大笑。“今天回家后,都去我家里,我请客,宰一头大肥猪。”
“村长,怕是你堂客要跟你急哦!”一个与村长年龄相仿的村民笑道。“你忘了前几个月,你说是咱们的大军在南方打了大胜仗,宰了家里一头猪,被你堂客拿着扫帚赶得满村跑的事了吗?最后大家也没有吃上猪肉。你堂客架上车去县城里卖罗,大家空欢喜一场。”
“这一次保证让大家都吃上,这不一样呢!这是灭了吐蕃,灭了吐蕃!”汉子哼道:“她要敢再不知事,我揍她。”
众人轰笑起来,别看村长在外头威风八面,打起架来一向冲在最前头,但在家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妻管严,被他那娇小的老婆管得死死的。堂堂的七尺汉子,经常被老婆拎着耳朵穿行在村中的大街小巷。
谁叫他的老婆不但识字,还会弹琴,画画呢,而且长得还标致。听说是村长当年打仗的时候救下来的,还带着一个娃娃,看起来是知书识礼温文贤淑的,也不知道内里性子居然这么泼辣。想来当年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伤心事吧。
女子现在还在村子里的小学堂当女先生呢,是极受大家敬重的。因为他们村子里,这两年,年年都有人考上县里学堂,比邻近的几个村子强多了。要知道,上了县学堂,将来就能在县里找事儿做了,要是考上了州府里的学堂,那就不得了啦,可以做官儿啦。
“真要是大喜事,村长觉得值得大肆庆祝的话,当然是可以动用公里的钱啦?怎么也不能让村长自掏腰包。”另一个年长一些的笑着道。
现在的村子里,都是有公有钱的。而这个公有钱的来源并不少,一来是官府每年会拨一点点,二来就是村子里规定的提成。富裕的村子就提得多一些,穷的村子就提得少一些,有钱人家提得多一些,穷人就少一些。三来就是村子里的人如果犯了错,会有一定的惩罚,不太严重的话,就是罚钱,这些钱也是记在公帐之上的。另外,就看村子里的村长之类的人物,有没有本事弄来钱了。如果这个村子里出过大富豪,出过大官儿,那这事儿就容易得多了,每年总是会弄到一些乐捐的。
而这些钱,一来是用在村子里的学堂上,二来是准备在有灾祸的时候可以救急,三来是用来抚养孤寡。虽然官府也有孤寡院,但还是号召地方上尽可能地自己解决问题。四来可以修修村子里的路啊,挖挖水井啊等等。
总的来说,现在的大唐,虽然还是有很多的穷人,还有很多的地方有人吃不上饭,穷得叮当响,但在大部方的地方,老百姓的日子,的确是一天比一天好过了起来,而官府的很多政策,也让老百姓舒心。
就像这种每年给乡里拨钱的事情,以前可是没有听说过的。只听说老百姓必须要给官府缴纳钱粮,还真没有官府这个大貔貅往外吐钱反哺老百姓的事情。
别看官府给的这点钱不多,但在老百姓看来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让他们每年缴税纳赋的时候心里舒服多了。
这不是还有一些钱粮又还给我们了吗?
官府这么通情达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没事儿,别的事她不干,这件事儿她一定答应的。”村长却是信誓旦旦,“她最恨吐蕃人了。”
村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公里的钱也不多,今年还要准备着给村子里多修几个池子,平素可以养养鱼虾鸭鹅啥的,碰到了今年这样的坏运气,还可以弄来浇地。我是村长,每年拿薪俸的,堂客当先生,县里也发钱,我的日子,可比你们大家过得殷实多了,请大家吃一顿饭,还是没问题的。你们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到时候从家里提溜一点菜过来不就行了吗?”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这倒是实话,村子里的第一家一正三厢的大瓦房院子,可不就是村长家的吗?出去当过兵的村长走南闯北,见识多,胆子大,赚钱的门路多着呢。
“到时候让你堂给我们弹一首曲子唱支歌成不?”有人大胆地道。
“没问题。”村长大包大揽:“吐蕃灭了,她必然是欢喜的。”
正说着话,耳边却传来了马蹄之声,众人循声望去,却看见了一队队的骑士出现在不远处的大路之上,看到骑士的旗帜,村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左武卫的兄弟吗?就是他们灭了吐蕃人呢,咋的报纸上才登出来,他们就回来了呢?”
“这还说用,肯定是报捷的啊!”大家也不顾太阳毒辣,从树荫之下涌了出来,跑到路边,围观着越来越多的车马。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背叛者
沿着宽阔笔直的驰道一路前行而来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的确是从吐蕃而来的。不过倒不是报捷,报捷的文书早就轻骑到了长安,这支队伍,就是押送着吐蕃上至赞普以及布达拉宫的那位,下至一些达官贵人至长安像皇帝献俘罢了。
六月底的时候,吐蕃的战事,从大的层面上来说,其实已经结束了。
拉萨被攻陷得太快,唐军来得太快太突然,云集在拉萨的这些达官贵人,部落头人们,基本上没有什么漏网之鱼,被唐军大量的骑兵完全给兜住了,然后一网打尽。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却是在吐火罗死之后,德里赤南集大权于一身,算是重新统一了吐蕃,为了保证吐蕃境内的稳定和统一,德里赤南强令一些有影响的土蕃贵人以及大部落的头人们,全都到了拉萨。
这在无形之中帮了唐军一个大忙,无形之中为接下来的唐军扫荡吐蕃境内的其余势力减轻了极大的压和。吐蕃大军被打垮之后,那些散居各处的部落群龙无首,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抵抗,更别说大家联合起来一起抵抗唐军了。
再者还有色诺布德以及隆巴大喇嘛的全力配合,原本就六神无主的大部分部落,终于彻底放弃了抵抗。
唐军所到之处,要么闻风而降,要么一触即溃,到了七月底,整个高原基本上已经完全被唐军掌控到了手中,剩下的一些小鱼小虾,压根儿就触动不了大局了。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柳如烟,李存忠这才下令将这些人押送长安。
要说还有哪里仍然有一些麻烦的话,也就是曼格巴的亲弟弟所占领的大小勃律了,如今厉海与韩锐兵分两路,正在向着大小勃律迫近。
原礼部侍郎唐得功一跃而成为了大唐又一位封疆大吏,为为了青藏行省的总督,色诺布德,阿不都拉,薛仁忠则成为了新成立的青藏行省的各部衙长官,李睿以左武卫中郎将的身份统领驻青藏大军,韩锐为其副贰。
而李存忠则返回长安向军事委员会述职。
其实所有人也都知道,李存忠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这一次回到长安,必然会得到丰盛的奖励然后在军事委员会抑或其它部衙之中就任一个轻闲的职位,就此退居二线。
不过李存忠已经很满足了,灭国之功,放眼大唐十二卫将领,还有谁能与他比肩呢?史书之上,必然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也是对他十余年来辛苦耕耘的最好的回报。
所以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之下,他兴高彩烈的移交了军务,然后与柳如烟一道返回了西宁,很干脆利落地处理了他在西宁的家产,携带着家人赶回长安。
他走得极是彻底,连在左武卫任职的儿子及其他一些亲眷也全都带了回来。算是准备彻底让自己的影响力在左武卫中消失。
对于他的这一系列作为,内卫的报告中用了无可挑剔四个字来评价。
而李泽在面对监察部提交的一份李存忠这些年在左武卫中的各方面的审计报告之中提到的一些负面的东西,李泽大笔一挥,便将其全部抹去了。
对于李泽的这个做法,监察委员会的吴进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官儿做到了李存忠这个份儿上,些许的经济问题,其实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了,只要不过份,都是能容忍的。
水至清则无鱼,毕竟不是每一个人殾有像吴进这样的。而吴进也不是一个政治上的真正的楞头青。
这一行人中,柳如烟自然是开心的,离开长安小半年的时间,的确是想念李泽了。
李存忠自然也是开心的,因为他算是功成名就了。与过去的老上司韩琦等人比起来,他将来在历史上的声名,必然要更盛。
左武卫的士兵自然也是高兴的。这些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是在这场战事之中立下大功的人,是回来接受表彰的,据说皇帝还要亲自接见他们,这份荣耀,足以够他们吹嘘上一辈子了。
有高兴的,自然也就有不高兴的,甚至是凄凄惨惨戚戚的。
这些人,自然就是那些吐蕃俘虏了。
虽然他们在被俘之后,仍然享受到了相应的礼遇和待遇,特别是赞普与那些大喇嘛,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就是阶下囚的事实。
而且可以想见的是,离开了家乡的他们,这一辈子,是休想再回到故土了。
队伍之中,最为尴尬的莫过于色诺布德了。
他是队伍之中唯一的一个自由的吐蕃大贵族,他是如今大唐青藏行省的高官,他也是这些吐蕃俘虏眼中的叛徒,异类。这些人甚至将吐蕃的这一次灭国的失败怪罪到了他的身上,认定了他就是唐人派回吐蕃的奸细。
色诺布德有苦难言。
面对族人的怒目而视,羞辱嘲笑,恶语相向,他只能苦笑应对,一路之上,还要竭尽全力地照料这些人,不让他们受到些许的委屈。毕竟这一路之上行来,在大唐的国土之上,不少大唐的地方官,打着拜见柳如烟,李存忠的名号,实则上却是想把这些吐蕃贵人当猴子一般的参观一番。
心力交萃之下,色诺布德原本一个雄壮的汉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心中的伤痛,只怕比外在的影响要更大一些。
盘腿坐在柳如烟的对面,色诺布德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这个大唐最尊贵的女人。此刻却是一身寻常女人的打扮,木钗青衣,只不过那种常在高位所养成的威势,却是柳如烟怎么想掩盖也掩盖不了的。
“你今天中午没有吃主食,倒是喝了不少酒。”闻着色诺布德身上浓浓的酒味,柳如烟皱着眉头从身边拿了一个提盒出来:“这是一些点心,你边吃咱们边聊。”
“多谢娘娘!”色诺布德欠身道:“在下惭愧,心思恍惚,心神不定。”
“看得出来。”柳如烟道:“你觉得自己是背叛者?”
色诺布德沉默不语。
“对于这些人来说,你是背叛者。”柳如烟接着道:“对于眼下的很多土蕃人来说,你大概也是背叛者。前一段时间,你被刺杀了七次。其中五次被内卫提前侦知而逮捕,两次是你过去的部下,差一点得手,但最后你却把人放了。”
色诺布德垂下了头。
“但是色诺布德,对于未来的吐蕃人来说,你会是他们的功臣,你会是他们铭记的对象。”柳如烟将一盒精美的点心推到了色诺布德的面前。
“但愿如此吧!”色诺布德对于柳如烟还是比较了解的,作为一名统兵大将出身的女子,对方其实是十分豪爽而且并不喜欢缩手缩脚畏畏缩缩的人。当下也就拈了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你在大唐多年,你觉得现在的吐蕃会是我们大唐的对手吗?”柳如烟问道。
“不是!”
“是大唐的百姓过得好,还是你们吐蕃的百姓过得好?”
“大唐的百姓。”色诺布德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却又无法掩盖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有很多吐蕃人现在恨你,是他们并不了解大唐百姓的生活,他们对于自己的未来,也因为昔日的生活被打破而充满了惶恐和畏惧,他们都害怕改变,害怕因为大唐的统治而变得更差。”柳如烟道:“这就像是一只猴子,被锁上链子关在铁笼子里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旦打开了笼子,松开了链子,猴子却害怕了不敢出去。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什么?”
“而你,色诺布德,就将是指引这些猴子奔向自由生活的人。这个比喻没有恶意,更没有贬低吐蕃人的意思。”柳如烟道。
“我知道!”色诺布德道。
“当有了引导者,这些被锁了关了多年的人,获得了自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的时候,他们终究会发现,原来的恐惧和惶恐是有多么的可笑,而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回过头来,就会真正地记起你,感谢你。”
“这个事情,阿不都拉或者比我更合适。”
柳如烟缓缓摇头:“阿不都拉因为出身,学识等方面的短处,很难完全做到我们想要他做的。他的想法太偏激,太狭隘了。可以作为你的制衡,但绝不能让他主导这样的事情。那会让很多事情走到另一个极端。因为吐蕃不仅仅是农奴,还有普通的牧民,战士,自耕农,以及一些小贵族以及大量的官员,僧侣。你是不一样的,我们认为你的学识以及政治素养,足够你在以后的治理青藏的过程之中,权衡利弊,作出最佳的选择。所以,在青藏,唐得功居首,你排在第二位,而阿不都拉,只能排在薛仁忠之后。”
“色诺布德,我们选择你,不是千金市马骨,而是切切实实地需要你。这一点,你要清楚明白。而你更要清楚的是,你现在服务的对象,不再是过去吐蕃的那些大贵族,大奴隶主,而是千千万万的吐蕃百姓。你在大唐多年,当知道皇帝陛下的想法,这些年来,皇帝陛下有事没事找你聊聊天,可不是无地放矢,而是意有所指的。水滴石穿就是这个道理。”
色诺布德嘿了一声,“娘娘,我想知道,皇帝陛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了要将我们吐蕃灭国吞并的心思的?”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为了这些人,不值得
听到这个问题,柳如烟侧头思忖了片刻,因为关于这件事情,却是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久到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李泽最初提起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时候。
看到柳如烟的表情,色诺布德心头却是一片冰凉,因为这代表着什么,他太清楚了。
“很早了吧!”果然,柳如烟一开口,便证实了他的想法。
“应当是陛下刚刚成为武威节度使的时候。”柳如烟接着道。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色诺布德仍然是心下愕然:“那个时候,陛下还只是一方节度。”
柳如烟嫣然一笑,点了点头,道:“我好像记得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是一个大雪天。陛下与公孙先生,章回先生一起赏雪,我与夏荷则在一边作陪。当时陛下说起整个大唐局势。”
“陛下怎么说?”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当时大唐虽然还有名义上的天子,但实则上却是诸节度割剧,国已不国,但凡是一个胸有大志的人,无不是在谋划着一统天下,再造乾坤。当时陛下点出了几个人,这其中便有张仲武,田承嗣,朱温等人。”
“陛下看人很准。”色诺布德点头道。
李泽的崛起史,其实也基本上就是在与这些人的对抗交战之中,一步一步地壮大起来的。
“那时候的陛下,已经胸怀天下了。其实在我看来,他那个时候,就没有将这些所谓的天下英雄看在眼里,颇有一些气吞天下如虎,视天下英雄如无人的意思。”柳如烟的眼中闪过丝丝崇拜与爱慕交织的神色。
“陛下之威,那时已经初露峥嵘了。”色诺布德叹道,只可惜那个时候,这位新崛起的武威节度使,压根儿就没有引起吐蕃上下的注意,那时他们的注意力,还被张仲武,高骈这些人吸引着。
“陛下没有多说这些人,而是与公孙先生,章公等人论起了大唐统一之后的情形,指出了大唐统一之后,要面临的几个大敌。”柳如烟道:“第一个,是北方的游牧民族。陛下认为,如果不及早着手布置,终有一天,北方的游牧民族,会成为中原的心腹大患。秦时筑长城,便为抵御外族,但一道长城,终是死物。岂能保长治久安。”
“如今漠南漠北以及东北之地,早已尽归大唐,而这一次攻打我吐蕃的主力,便全都是由这些游牧骑兵组成的。”色诺布德道:“陛下对北方的游牧民族的镇压,归化是大获成功了。”
“正是。而在那个大雪天里,陛下说出的第二个大敌,便是吐蕃!”柳如烟看着色诺布德道:“色诺布德,你看看现在的大唐,接下来陛下击败南方一统天下之后,在大唐的周围,还有那个国家,那个民族,能对我大唐形成威胁吗?”
色诺布德惨然摇,的确没有了,在大唐的周边,除了吐蕃这样一个强大的国度之外,其他的,都不过是一些撮尔小国,面对大唐,连自保之才都欠奉,哪里还有力气对大唐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有些什么想法呢?
“所以那个时候,陛下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我们吐蕃灭国吞并吗?”
“是的。陛下说,拿下漠南漠北,再拿下吐蕃,将其疆域纳入我大唐境内,而中国大地,将成为一块真正的天选之地,外敌再想入侵,陆地之上已经极难再有作为,除非将来某个时候,有强大的敌人能够从海上来。”柳如烟笑道:“现在吐蕃已经拿下来了,而海上,我们大唐的舰队纵横四海,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碰到真正的对手。而这些章程,却就是在那个大雪天里,在他们几人的闲聊之中定下来的。我还记得当时章回先生觉得这太不可思议,觉得陛下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一任务,而公孙长明先生却觉得可以试一试。”
“竟然布置了十余年之久吗?”
“吐蕃之国力,可并不比这个时候的大唐差。一场灭国之战,别说是十年,便是二十年,三十年也是没有什么可意外的。”柳如烟道:“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借助你们入侵大唐,我们诱敌深入,在河东一举击败了德里赤南和你,在甘州银州大败吐火罗。”
“那时的我和德里赤南都认为你扶持我们,只不过是为了牵制吐火罗,不让我们吐蕃有能力再袭扰你们的国土,压根儿却没有想到,这只不过是你们灭掉我们吐蕃计划的一部分。”色诺布德叹道:“那时的我们虽然刚刚遭遇了一场惨败,但却仍然自大地认为,我们是能够与大唐平起平坐的大国,祸患就在那时埋下了。在我们与吐火罗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想必陛下笑得很愉快。”
“这有什么可笑的。”柳如烟淡淡地道:“这只不过是计划之中的事情,包括后来驱逐河东范氏至吐蕃,都只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环。不过范氏在吐蕃展现出来的能力,倒真正是出乎了陛下的意料之外。后来还感叹了一句,千年世家,果然不同凡响,纵能压制一时,却不能压制一世。他们的再度崛起,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色诺布德点了点头,为了范氏的重新崛起,为了家族能在大唐再度拥有一个良好的名声,上至范均,下至范氏子弟,在这场战斗之中前仆后继,慷然赴死,的确为他们造就了无上的名声。
“第三个大敌,就是国内的门阀世家,宗族制度等问题了。”柳如烟摊了摊手:“相对于前两个问题,陛下对于第三个大敌,则更加地重视。”
“据我所知,陛下已经将门阀世家摧毁得差不多了。”色诺布德道。“至于宗族制度,也正在瓦解之中。”
柳如烟摇了摇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宗族制度在中国大地之上占主流地位数千年,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被打垮的。只不过从表面上看现在势弱了而已,而在内心深处,这种思想,仍然根深蒂固。我们现在所做的,只不过尽量地将大宗族变成一个个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宗族罢了,当然,陛下认为,做到这一步也就够了,而且这样会让我们的帝国,更加的聚有凝聚力和团结性,这里面的度,是极难把握的。穷我们一生之力,只怕也是无法完成的。也许要一辈接着一辈的做下去。至于门阀世家,嘿嘿,旧的去了,新的却又在慢慢起来,而且还更加地隐蔽了,对于这样的事情,陛下也是无可奈何。”
对于这个,色诺布德倒是深以为然,旧有的门阀世家被打倒,而跟随李泽起来的那些人,必然会成为新的门阀世家,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陛下天纵英才,想必对此也有自己的看法吧。”色诺布德正色道,李泽既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想来必然也有一些应对之策。
“无他,每隔上一段时间,便找出一个出头鸟来收拾一遍而已。”柳如烟冷冷地道:“无法消亡他,就只能让时时警醒他们,凡事要有度,要有底线,过了线,便是自取灭亡。”
“监察委员会!”色诺布德顿时醒悟。
“不错,所以监察委员会,永远不会让门阀世家染指,执掌这个部门的人,甚至都会是对门阀世家有着极深成见的人。这样的人,会一直瞪大眼睛看着这些人,过了线,便能毫不犹豫,毫无顾忌地收拾掉。”
“哪怕这个人是开国功臣也不行吗?”
“不管是谁都不行。”柳如烟冷酷地道。“门阀世家是一个统一国度的大敌,所以陛下给他们设置了一道红线,越线,杀无赦。中国历来无一帝国能超过三百年的历史,总是在一个怪圈之内无尽的循环,百年奋发,百年守成,百年颓废没落,陛下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怪圈。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到,但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总是要尽可能地想得远一些,哪怕为此而牺牲许多利益,从长远来看,也是值得的。”
“包括皇家的利益?”
“自然。”柳如烟道:“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大唐正在发生着亘古未有之大变化。色诺布德,你应当庆幸,你是这个大变化之中的棋手之一。陛下选中了你,也希望你能回报陛下的厚望,吐蕃人必须融入到中化大文明中来,你做不到,我们换人,如果一直做不到,我们会换另一种方法,但很显然,另外的选择,就不会那么愉快了。”
色诺布德很清楚柳如烟话里的意思,车厢里虽然放置了不少的冰块,比外面要凉快一些,但仍然有些燥热,此话入耳,他却是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战。
“色诺布德必当竭尽全力。”他认真地道。
“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话。”柳如烟笑道:“此刻,队伍里的其他那些吐蕃人,不管他过去是赞普,还是茹本,还是活佛,都已成过眼云烟,以后的历史之中不会再有他们。而你,现在才算是真正地踏上了征程。所以,为了他们而烦恼压根儿就不值得,你该想得是,未来的青藏行省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