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七章 繁华落尽矣
高阳。
“快开门,孙阁老,快开门啊!”
“孙阁老!”
……
无数逃难的士绅聚集在城门前拼命地喊叫着,就像生化危机里那些堵在门前求救的,但可惜他们面前的城门也和那些大门一样紧闭着,任凭他们怎么呼喊也没人给他们打开。而在他们身后的旷野上,汹涌而来的骑兵卷起漫天尘埃,不断有逃难中的士绅被尘埃淹没,他们哭喊尖叫着扑向他们那些撒落在地的金银珠宝,然后紧接着被马蹄践踏……
即便这样他们也死死抱着他们的金银珠宝,在这一点上南北倒是都一样。
不过他们身后的骑兵们,可比徽州那些造反的农民更凶残,后者终究还是乡里乡亲,偶尔有个杀人放火也就是泄愤而已,但这些骑兵基本上都是南方和西北的,他们对北直隶士绅是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的。
纵马践踏时候毫不犹豫。
一万五千骑兵组成的洪流,就这样从东向西,向着高阳席卷而来。
而在他们后面是无数贫民,就像是跟着虎狼的斑鬣狗,话说带领他们的李自成和张献忠,很显然那两颗流寇之魂已经彻底觉醒了。
再说他们至今也没得到镇南王的任何命令。
就在京城的镇南王,仿佛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经打成一锅粥般,至今没有对外发出任何命令,包括去送信的也没得到回复,既然镇南王都不管了,那大家当然怎么开心怎么玩。这些跟着镇南王的亲信都清楚,只要不滥杀无辜,只要不抢掠贫民,或者祸害小姑娘,其他都无所谓,事实上也没人抢掠贫民,那些贫民有个屁,如今到处都是唾手可得的肥羊难道还去抓一群家雀?
“这就是真相?”
城墙上孙阁老黯然叹息着。
他现在终于明白一切了,所有人都被杨信耍了。
信王被耍了。
他和北直隶的官绅们被耍了。
那些已经奔赴各地,鼓动各省士绅起来靖难的大臣们,同样也被杨信给耍了。
这个混蛋生怕北方的官绅们不起来反抗他,生怕自己没有足够的理由在北方抄家灭门,故意和孙传庭这些人演了这样一场戏,就像当年他让叶赫骑兵扮成建奴进攻辽阳,引蛇出洞坑死辽阳那帮一样。然后用这场戏,坑死整个顺天府整个北直隶甚至整个北方的士绅,之前放出去各省督促勤王的那些尚书们,就是用来坑其他各省的。
这用心何其毒也!
可这北方的官绅们,却依然就像傻了般跳进他的陷阱。
“利令智昏啊!”
孙阁老叹息着。
人群后面一群团练溃兵狂奔而来,就像大洪水前逃难的难民。
为首一个穿红袍的,焦急地对着天空扣动扳机,他身旁的亲兵挥舞着鞭子抽打那些挡路的士绅,催促他们赶紧让开道路,甚至把几个老乡贤直接挤下桥摔落在下面的冰面上。
他们就这样在惊恐的尖叫中直冲到城门前。
“孙阁老,快开门啊,是我!”
那个红袍的抬起头朝孙阁老焦急地高喊着。
孙阁老沉默无言。
“是田维嘉!”
旁边高阳县令低声说道。
说话间县令略微一挥手,两旁那些团练们纷纷伸出枪口对准外面。
田维嘉焦急地回过头,后面骑兵带起的尘埃恍如黑云压城,他紧接着回过头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上面。
孙承宗依然默默地看着他。
“孙阁老,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拉兄弟一把吧!”
咱大清刑部尚书,贰臣传里有一份的饶阳人田维嘉哀求着。
然后他下马推开前面几个挡路的,对着城墙上的孙阁老等人躬身行礼。
他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之前其实还抱着九千岁大腿,但却和冯铨关系密切,京城之变后害怕被牵连,所以偷偷逃出京城,但在路过保定时候被信王挽留并委以重任,替信王在文安监军,负责协调苑口以南各路团练。
结果在那里等来了这场大崩溃。
孙守法率领志愿军的西进没有沿着大清河,他们除非走雄县的大路,否则必须横穿五官淀和白洋淀,虽然这时候水面的封冻,但千军万马的狂奔走这样的路线仍旧很危险。而雄县那边负责给信王监军的是鹿正,这个人还是有一定能力和勇气的,他已经迅速收拢了一万多团练准备死守雄县,给后面保定的信王跑路争取时间。
当然,也是给他的家人。
他儿子鹿善继已经从京城逃出,并且成了信王身边的重臣。
而孙守法绕不开雄县,除非他强攻,但他的目的不是雄县,他只是想抢在另外两路前面,以最快速度到达保定好发财而已。
既然这样就没必要跑到雄县和鹿正死磕了。
万一雄县的团练不溃败,真的就是和他玩喋血孤城,就可就误了大事了。
说到底银子最重要啊!
所以他们在保定县直接南下,走五官淀和白洋淀南边,面对这片席卷而至的骑兵洪流,文安的团练瞬间崩溃,田维嘉带着部分残兵败将仓皇南逃,但却被狂飙的志愿军追上并直接冲散,然后就被驱赶着慌不择路地逃向这边。
而中间的任丘是镇南王老家。
那里的士绅还没那么蠢,他们此前一直保持中立。
不中立也没办法。
作为镇南王老家,杨家在任丘有着大量产业,甚至包括垦荒地,那些雇员和庄户增援苑口的确不够,但控制任丘还是很容易,所以孙守法在任丘没有遭到任何阻挡,这也是他选择南下绕路的原因,因为他知道任丘不会阻挡他的大军。
而剩下就是高阳。
高阳也不会阻挡他,因为这里有孙阁老这个特殊人物,无论他之前是不是镇南王的政治对手,他这个告老的太傅,都足以保证这里的安全,话说他可是皇帝的老师。这个身份肯定不能失礼的,无论孙守法还是周遇吉这些,都是必须得保持礼貌的,所以高阳的士绅也清楚这一点,他们知道只要自己不顽抗,那么就肯定不会被清洗的。
孙阁老的身份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当然,前提是他们不能公然附逆,他们要是公然附逆,那就算是皇帝的老师也没用了。
所以……
“阁老,不能开门,开门咱们就是附逆了。”
知县说道。
两旁的那些士绅们纷纷点头。
“姓唐的,我与你无冤无仇!”
同样听到了这话的田维嘉在下面尖叫着。
“大胆逆贼,我高阳阖城忠义,岂如尔等谋逆作乱者,唐某乃天启二年进士,陛下于唐某就是天,尔等为一己之私,蛊惑信王作乱,使陛下兄弟阋于墙,简直罪不容诛!”
唐知县义正言辞地喝道。
“对,田维嘉,你这个逆贼!”
“大炮呢,快开炮,轰死这个逆贼!”
……
城墙上高阳士绅们纷纷怒斥田维嘉。
这时候傻子才开门呢!
开了门放田维嘉进城,那么就算是附逆了,当然,其实也可以把田维嘉绑了送给孙守法,但那样更丢人,还不如干脆就是不开门,管他在外面死活去,大家都是文明人,不是亲手绑的就可以了。虽然高阳士绅其实也组织了些团练,但那是住在外面乡村的,高阳士绅的首领孙家没参与,高阳县城里的士绅们也可以说没参与,都这时候了最重要是保护自己……
士绅也不容易啊。
摊上这么个狗日的世道,保不住土地也得尽量把家里钱财保住啊!
话说这时候城里的贫民可都在街上等着呢,后面的大街上一堆望眼欲穿的闲人们,一个个拎着棍子扛着锄头,话说那锄头刨人头也挺好使的,可以说只要这边一开门,里面的贫民立刻就下手了。
他们才不管什么孙阁老不孙阁老呢。
外面的田维嘉立刻傻了。
“孙闿阳,你这个奸贼,你这个懦夫!”
他发疯般嚎叫着。
而且他还像崩溃般,一直扑到了城门洞里,拼命用手中短枪的枪柄砸着那道包铁的城门,他并没注意到就在这时候,他后面的骑兵越来越近,就像山洪般席卷而来。而那些被堵在门前的逃难士绅们尖叫着纷纷逃向两旁,还有人干脆跳到护城河的冰面上跌跌撞撞地逃亡,连田维嘉身后那些本来就不多的亲兵也开始加入逃跑的行列。
田维嘉依旧在忘我地砸门,甚至看不到自己身后已经没人了。
他也看不到一队骑兵冲过护城河。
那队骑兵一直冲到了他身后,紧接着为首那个下马,很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田维嘉随即倒下,然后两个骑兵同时上前,其中一个手中马枪的枪托向前一甩,坚硬的胡桃木正砸在他脸上,他惨叫着喷出满口的鲜血和两颗牙齿。这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直接拖起了他,就拖着一条死狗,而踹他那个军官一招手一起出了门洞,那军官抬起头看着城墙上的孙阁老等人……
“上面哪位是孙太傅?”
他拱手说道。
“老朽既是。”
孙承宗面无表情地说道。
“末将镇南王麾下侍卫营营长张献忠见过太傅,这些逆贼没惊扰了太傅吧?”
张献忠说道。
在他身后的旷野上,骑兵的洪流分开从高阳城两旁绕过。
这里是纯粹的大平原,周围没有任何阻碍,只有几条封冻的河流,所以没必要非得走城里,这就是为什么北宋把这里北边一带视为长城,一旦骑兵越过雄州和霸州这条线,后面就是放开马随便跑。
冬季一直都能跑到黄河边。
夏季还能有几条横向河流提供一点可怜的屏障,但实际上也没什么用。
“有劳张将军了,下官高阳知县,本县一切安好,并无逆党入城,这里有些犒军银两,请将军代为买些酒肉分给诸位兄弟们,此刻军情紧急,就不请兄弟们进城饮酒了。”
唐知县赶紧说道。
说话间旁边两个士兵赶紧用狼牙拍把一个箱子放下去。
这是必须的,说到底张献忠要是真把高阳洗了,事后杨信最多象征性地惩罚一下而已。
有孙阁老也得献银保平安。
张献忠身旁士兵立刻上前接过,然后在他面前打开,看着里面的银票,张献忠也露出笑容,挥手示意收起来,既然唐知县这么懂规矩,他也就不纠缠了,他也没功夫在高阳耽误时间,选这条路线就是为了避开沿途阻截,能够畅通无阻地杀到保定。
那里才是真正的肥肉。
“末将谢孙太傅,谢唐知县及诸位老爷赏,兄弟们,咱们就不打扰高阳县的老爷们了,走!”
张献忠喊道。
那个老爷说的还是很真诚。
“营长,那这个如何处置?”
他身旁士兵指着还在哀嚎的田维嘉问道。
“绑马后面拖死!”
张献忠很干脆地说道。
可怜的咱大明吏部尚书,咱大清的刑部尚书,就这样哀嚎着,被这些粗野的士兵们绑在了一匹战马后面,紧接着张献忠带领部下上马,然后向刚刚送了他们近五万两银子的高阳士绅们道别,就那么拖着田老爷继续他们的狂奔。而在六十里外的那座城市里,还有更多银子等着他们去取,同样也有更多这样的俘虏等着他们去弄死……
这是逆党。
确凿无疑的逆党。
都是跟着信王谋逆作乱的,别说拖死,就是凌迟也是罪有应得。
所以各地军民不需要考虑太多,能弄死的随便,不用顾忌什么,什么秀才举人乃至进士,统统都不用在乎,人人都有为皇帝陛下杀贼的权力。
高阳城头孙阁老等人默默看着这一幕。
拖着田维嘉的那匹战马越走越远,田维嘉的惨叫声也越来越远,千军万马的洪流就像遇上岩石般,在这座城市两旁绕过,那些士绅们这才长出一口气,纷纷擦着头上的冷汗,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繁华落尽矣!”
孙阁老哀叹着。
“信王完了。”
唐知县同样哀叹着。
在他们的视野中,又一队骑兵耀武扬威般冲过去,在这队骑兵中间一个头戴毡笠的年轻军官正看着这边……
第六七八章 崇祯与闯王
保定。
“崔呈秀何在?”
信王脸色苍白地吼叫着。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梦想居然就这样瞬间崩塌了。
这居然是个阴谋?
他居然被杨信这个恶贼耍了?
他的雄心壮志他的弘图伟业他的梦想,居然只不过是一个陷阱,此刻的他简直有种发愤欲狂的感觉,恨不能冲到京城咬死那个恶贼,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生居然毁在这个从小就熟悉的男人手中。
可怜他从八岁时候就认识这个恶贼了,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恶贼如此的阴险狡诈……
话说他还是太单纯了。
至今依然是高中生年纪的信王殿下,此刻终于尝到了人世间的险恶,但这个代价实在有点大,好在这个代价不用像原本历史上一样,由整个国家整个民族来承受。
“大王莫慌,崔兵部已经率领援军前往新城,想来新城暂时无忧,张于度乃臣门生,素来忠肝义胆,必不至于降贼,家父也曾说过,誓与雄县共存亡,他那边也还能顶住,至于涿州也有冯公坐镇,这保定想来三五天內还无忧。为今之计大王应速速准备西行前往太原,城内尚有银两百余万两,一并带走以做军用,然后以太行之险固守山西,等待天下忠义蜂起之时。
杨逆虽兵强马壮,但终究敌不过八百里太行天险。”
鹿善继说道。
这时候崔呈秀以原官在信王手下主持军务……
相当于信王的兵部尚书。
毕竟他也是原本的兵部侍郎,名声臭归臭,能力还是有的,他已经率领保定城內一批新到的山西军前往新城,那里正在遭受周遇吉部的进攻,张果中率领团练坚守新城形势危急。
老崔还是很对得起信王的。
当然,主要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家是蓟州的,周遇吉动手了,那么张神武当然不会闲着,也就是说蓟州士绅已经完了,一腔悲愤的崔呈秀索性也豁出去了,他手下那支山西骑兵是晋商组织起来的,绝大多数其实都是马匪,战斗力还是有的,虽说不可能真的打过周遇吉,至少能够牵制一下。
至于保定这边这时候也没别的选择。
不跑路还能怎样?
好歹鹿善继也是跟了孙承宗多年的,军事上也不是不懂的,如今在这北方大平原上,别说是团练的乌合之众了,就是换成过去的官军都挡不住这数万骑兵的扫荡。
更何况团练都跑了。
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跑路,赶紧趁着暂时还安全,离开保定进倒马关奔山西。
绵延太行山会提供可靠的屏障,崇山峻岭及内长城能够最大限度抵消骑兵的优势,同样山路的艰险,也会拖长杨信的后勤线,如今都是枪炮,后勤才是至关重要的。更何况各地士绅也不会束手就擒,现在只是被打懵了,一旦反应过来是肯定不会引颈就戮,杨信要解决北直隶的混乱,至少也得几个月的时间,信王到太原还能获得几个月的喘息之机。
这期间就只能看其他各省督抚了。
如果这些人足够英勇,能够选择与杨信决战一场,那么信王还有机会取得最后胜利。
他们也有这个实力。
说到底杨信目前能控制的就是江浙,闽粤就算不会反他,也不会帮他,最多也就是作壁上观顺便发财,河南,山东,山西,陕西别无选择,那些士绅会为了土地而跟他拼命的。四川云贵会加入倒杨,不过他们没有能力向外,最多也就是和那些土司维持互相警戒,湖广和江西也会加入的……
可能会加入。
鹿善继也没有把握。
实际上这两省表现并不积极,虽然他们在防范杨信向外扩张这方面,的确表现的很积极,但要说让他们主动进攻杨信的地盘,那就缺乏动力了,主要是此前他们进攻过,但结果却都相当凄惨。话说江西士绅在上次大战中,可是承受了很大的损失,而且这一年却在战后靠着江浙暴涨的消费能力,又一下子尝到了杨信带来的好处。
他们已经不是那么忠肝义胆了。
当然,如果这些人选择屈服杨信的淫威,那信王也就只能等死了。
实际上都到这种地步,也就只能是死中求活了,无论这些省份会做出何种选择,都只能自己哄着自己相信,他们会加入倒杨的,不然也是死,都这样了能幻想一下也好。话说鹿善继此刻也都欲哭无泪了,他一个好端端的侍郎,一腔忠义抛弃官职,跑到这里与奸臣斗争到底,怎么就落到如今这种田地,还得靠着一把年纪的老爹在前面用命给他换一条生路。
但是……
他是忠肝义胆,可别人就不好说了。
“大王不能走!
如今北方忠义皆视大王为主,大王若弃之不顾,此辈立刻瓦解,这保定城池坚固,城內物资充裕,籍丁壮可得十万大军,足以固守,大王固守保定,则天下忠义自然坚定信念,杨逆终究失道寡助,不过是打了我等一个措手不及而已,一旦受阻保定坚城之下,天下自然蜂起,那时候不但大王无忧,还可以扭转战局。
但大王一走,则大事去矣!”
张凤翔说道。
信王跑了那北方士绅也就完了。
当然,实际上已经完了,都这样了还相信扭转战局,那未免也太天真了,但有信王在保定,终究能吸引火力,这一点很重要,话说其他各地士绅就算投降,就算逃跑,那也得需要一点时间。
这局势糜烂的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啊!
投降都来不及啊!
这种时候最好莫过于能有一个吸引火力的来争取点时间。
而信王是最佳人选,只要信王坚守保定,哪怕在这里撑个三五天也好。
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去找杨信跪下求饶,那也得需要点时间,这时候张凤翔已经确定,应该赶紧去跪地求饶了,杨信无非就是要分地,都这时候了,很显然也不可能抵抗得了,分也就分了吧,可继续让那些骑兵和乱民折腾下去,整个北方士绅就全完了。
这些人不但要钱还要命啊!
张凤翔不管别的,他就是想让信王在这里坚守下去,给他家乡山东的士绅争取时间。
“都是,都是尔等误我!”
信王爆发般怒吼着。
说完他怒冲冲地向外走去,也没说到底是跑路还是坚守下去,倒是很有崇祯大帝风采,但就在他刚踏出门的一刻,已经晋级锦衣卫指挥使的徐掌柜惊慌地跑来……
“大王,贼军到迎薰门了!”
他喊道。
信王和后面的鹿善继,张凤翔同时傻了眼。
“这,这如何来的这般快?”
信王惊慌地说道。
他们这边情报其实也很混乱,各地官绅都光顾着跑路了,哪有兴趣跑来给他送信,苑口前线虽然不远,但细算也得两百里,而且三路大军全是骑兵,追杀速度并不比报信的速度慢,这边目前知道的确切消息,也就是文安被攻陷,但剩下的他们依然不知道。
“孙阁老,孙阁老那边没阻挡!”
张凤翔立刻说道。
“这个老匹夫!”
信王悲愤地说道。
紧接着他目光露出坚毅……
“拿支枪来,本王亲自登城与众将士并肩战斗!”
他喝道。
“大王,您还是走吧!”
王承恩拉住他说道。
“对,大王,小的保护大王去太原,去西安,咱们秦晋之人素来忠义,只要大王去振臂一呼,百万大军不在话下!”
徐掌柜瞬间精神一振,然后迫不及待地说道。
信王立刻犹豫起来。
“胡闹,如今城外兵荒马乱,太行山里土匪横行,大王仓促出城若有不幸怎么办?”
张凤翔怒道。
“元蓬公,你阻挠大王出城是何居心?”
鹿善继怒道。
“够了!”
信王怒喝一声。
然后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
“本王岂是畏敌而逃者,本王倒要看看,这些逆贼有何本事!”
信王喝道。
说完他从徐掌柜腰间拔出短枪,昂然地向外面走去。
就在此时南熏门外。
“给我搬个椅子来!”
李自成心满意足地说道。
他最终成为这场赛跑的冠军。
北边因为张果中在新城的死守,再加上崔呈秀带着一支山西骑兵北上加入了战场,周遇吉不得不暂时停下,毕竟他也跑了两百多里,而且中间还洗劫永清耽误了些时间。罗一贯同样受阻涿州,他那边已经连续狂奔三天,从天津启程一直都在急行军,中途同样也洗劫了固安,确实没有力气继续跑了,最终志愿军虽然绕路,但一则全是轻骑兵,二则沿途没有阻碍,反而最先到达了保定。
李自成单独率领警卫旅成为志愿军里面最先到达的,因为这支纯粹骑马的步兵负重最轻。
在这种长途奔袭中,同样的马匹谁负重轻谁跑的快,所以他是志愿军中最先到达的。
一个士兵立刻给他搬来一张椅子……
这城外居民还是不少的。
实际上保定外围也已经陷入混乱,这支大军走到那里,就把打土豪的烈火烧到哪里,保定城外没来得及进城的士绅全都倒了霉。
李自成在这张刚刚从某士绅家中搬出的椅子上坐下,就像原本历史上,他坐在京城外面对着广安门一样看着对面南薰门,而在他两旁警卫旅的士兵已经下马,并且迅速在旅长指挥下列阵,这些实际上的骑马步兵都可以充当线列步兵,他们的武器也是燧发枪,只不过比线列步兵的稍微短一点而已。
同样也配有刺刀。
而且还有掷弹兵,配有射雷枪和手雷。
甚至也有大炮。
榴弹炮。
那些炮兵正在从一匹匹专用的马瓦里马上,分别解下炮身和炮架,铜制九斤榴弹炮炮身重量不足两百斤,基本上也就相当于一名全副武装的骑兵,不过蒙古马驮着跑不快,所以特意使用马瓦里马。这些解下来的部件迅速组装起来,很快一尊尊短粗的榴弹炮就昂起炮口,整个榴弹炮加起来不过四百斤露头而已,而弹药同样由马匹驮运。
至于城內守军……
哪有什么守军,唯一刚到的一批山西骑兵被崔呈秀带走了,城內就是本地招募的团练,而且因为崔呈秀也带走一批团练,所以数量严重不足,面对汹涌而至的骑兵,甚至不能形成实质的阻挡。
李自成端着茶杯,看着对面的城门上,那里的团练正在开火。
但没打出炮弹。
他们也正在像原本历史上,京城守军迎战他时候一样,用空炮向着外面射击……
忘了装弹。
别问,问就是忘了装。
城墙上那些士绅们悲愤地怒斥着,哀求着甚至嚎叫着,但刚刚张凤翔号称的那十万青壮们,就是在那里默默地向外面放空炮,或者干脆装上炮弹,但炮口都对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总之整个南薰门城墙上炮火不断喷射,硝烟弥漫,看着仿佛顽强抵抗,但实际上城外列阵的志愿军毫发无损。
很快这边的大炮组装完成,十二尊九斤榴弹炮迅速推上前。
炮手开始装填弹药。
城墙上的团练立刻就开始零零星星出现逃跑的。
那些士绅拼命阻挡他们。
这边装填完毕。
炮营营长看着旅长,旅长看着李自成。
李自成右手端着茶杯左手一挥手。
“开炮!”
他很随意地说道。
下一刻十二尊大炮同时喷出了火焰。
炮弹呼啸着划破空气,转眼间在南薰门上化作一团团火焰,再下一刻就像得到了什么命令般,城墙上所有团练惊恐地尖叫着一哄而散,那些士绅崩溃一样尖叫着,但紧接着就被这些溃兵冲倒,甚至还有团练嫌他们碍事,干脆直接把他们从城墙上掀出去……
“这仗打的也忒无趣!”
李自成无语地说道。
话说原本历史上他进京城时候估计也是这样评价的。
“走,进城!”
他站起身说道。
而就在此时,信王也正拎着短枪,带着依然不停劝阻的王承恩,昂然地走向他前方这座城门,原本历史上的崇祯和闯王,就这样隔着两道城门仿佛宿命般相对而行……
第六七九章 炮弹面前众生平等
保定城內。
“都回去,杀敌领赏,临阵脱逃者斩!”
信王拎着短枪喝道。
他前方南薰门两旁马道上,那些溃逃的团练正蜂拥而下,几个试图阻挡的士绅被冲得纷纷倒下,其中一个还抱头尖叫着从旁边坠落。混乱中一枚开花弹正中城楼,爆炸的火光中上面瓦砾纷纷落下,下面那些惊恐奔逃的士绅们被砸得一片哀嚎。
甚至逃下城墙的团练还有不少已经冲向门洞准备开门迎降。
信王的喊声让他们全都停下,然后愕然地看着信王,话说身上穿着四团龙袍,头上皮弁的信王在这种场合还是很醒目的。
“大胆,尔等欲降贼?”
鹿善继看着那几个试图开门的团练喝道。
他身旁家丁立刻举枪。
那几个团练回过头,犹豫地看着他们,不过肯定不是害怕,鹿善继身边无非几十个家丁,这边冲下去淹也淹死了,关键是信王这个身份,或者说他身上的四团龙袍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不过也就在这时候,一枚打高了的炮弹从天空中呼啸着落下,紧接着砸在了鹿善继不远处,黑色的球型炮弹弹起后撞上一棵大树的树干,然后又反弹回来带着引信冒出的硝烟在地上滚动着……
“大王快趴下!”
王承恩一下子把信王扑倒。
下一刻那炮弹轰然炸开,火光和硝烟中碎片飞射。
距离最近的鹿善继立刻惨叫着倒下,他的那些家丁一片混乱,。
“开火!”
门洞內的一个团练吼道。
四团龙袍怕什么,炮弹面前众生平等。
马道上的团练们纷纷举枪,一支支乱七八糟的鸟铳,火绳枪,甚至还有几支燧发枪,同时对着信王这边喷出火焰,子弹呼啸中鹿家那些家丁纷纷倒下。
而信王被王承恩护住,趴在地上尖叫着看着这场面,仿佛原本历史上他准备出城时候,被守城士兵乱枪打回去的一幕提前上演。不过好在王承恩的反应足够聪明,趴在地上死死把他护住,靠着路边一棵大树遮挡的他们倒是毫发无损,紧接着这一轮射击结束,而就在同时门洞內的团练也打开了城门。信王殿下趴在那里愤怒而又绝望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些背叛了他的乱臣贼子,甚至他都能听到城外传来的马蹄声。
“大王,快走吧!”
王承恩一把拽起他,拉着他以最快速度冲向旁边小巷。
“放开我,本王要与这些逆贼决一死战……”
信王挣扎尖叫着。
不过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两人就这样迅速钻进小巷,就在他们消失在民宅间的时候,李自成骑着他的马瓦里马,也在团练的夹道欢呼中进了保定城,还在马背上向着两旁团练们抱拳致意。
他的心情很愉快。
毕竟前面据说还有至少两百万两白银在等着他。
这是山西的晋王,代王,河南的潞王,山东的德王四家拼凑,另外还有抄没了九千岁在肃宁老家的存银,山西和山东送来的捐献,也就是罗一贯动手太早,否则会更多的。
福王的捐献已经启程北上。
鲁王和德王的也在路上,据说衍圣公也出了一部分,虽然衍圣公和镇南王是好朋友,但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果断,当然,主要是山东巡抚亲自上门劝说的,为了表示对衍圣公的尊重,山东巡抚还带了五百骑兵呢!
总之罗一贯搞得大家很郁闷,他要是能晚半个月动手,至少还能再翻一翻。
“将军,这是伪大学士鹿善继!”
两名团练拖着受伤的鹿善继走到李自成跟前说道。
后者只是腿上挨了弹片。
九斤开花弹威力很小,毕竟黑火药的,这时候生铁炮弹能铸造出空心圆球已经很高端了,什么装药系数之类就不考虑了,二十斤臼炮威力还凑合,但九斤的也就是意思一下而已,爆炸后也就十几块弹片。其实这时候这种级别开花弹主要用处也就是吓唬人,尤其是吓唬骑兵的战马,说到威力就呵呵了,鹿善继除了右腿挨了弹片外,其他并没受真正伤。
“逆贼!”
他高傲地啐了口唾沫。
他还是很有骨气的,说到底也是敢面对建奴玩死守的。
“砍了他!”
旁边警卫旅旅长愤慨地说道。
“算了,好歹也是个三品官,还是留着明正典刑吧,捆起来送京城,锦衣卫会好好伺候他的。”
李自成说道。
“那这些人呢?”
那团练颇有些失望地看着后面被押过来的士绅们。
后者就一片鬼哭狼嚎了。
这些实际上就是保定附近主要世家大族的首领,这里可有的是这样的,面对杨信他们也算同仇敌忾,比如已故兵部尚书郑洛家,阎鸣泰家,傅家,郭家等等一帮地头蛇们。他们都已经被信王任命了官职,作为保定城防的主力,这些团练都是他们掏钱招募,光阎鸣泰家就出了十万两,但现在却全都沦为阶下囚……
好吧,不只是阶下囚。
“吊死!”
李自成一指路边那棵保护了信王的大树说道。
鹿善继的确不能杀。
好歹那也是三品大员,而且一直作为孙承宗亲信,在朝廷也是一号重臣,李自成无非也就是镇南王的一个亲兵,奉镇南王的命令充当他走后的监军而已,杀三品大员这种事情还是不能擅自做主。但这些人就不一样了,这些人的官是信王封的,在朝廷那边就是些毫无意义的伪官,这种伪官就像猪狗一样随便杀,杀是一种态度,他这边不放开手杀人,怎么让老百姓相信,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起来打土豪。
那些团练们瞬间爆发出欢呼,很显然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那些士绅们傻眼了。
他们看见李自成没杀鹿善继,原本还以为这个家伙对他们这些都有功名的文曲星们还有点尊重呢,却没想到这也是个恶贼……
“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能杀我,我祖父是尚书……”
其中一个尖叫着。
但就在同时,一名团练毫不客气地一枪托抽他脸上,在他的惨叫中直接把他按倒,旁边的同伴一拥而上,直接就把一根绳索给套在脖子上。这位尚书之后拼命挣扎尖叫着,但丝毫不能阻止这一切,然后一个团练把绳索扔过了一根足够粗的树杈,十几个团练一拥而上拽着绳索开始喊号子。
“我爷爷,嘎……”
尚书之后尖叫着。
然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伴随那些团练的整齐拽动,他的身体挣扎着向上升起……
“还你爷爷呢,就是你祖宗们都来也没用了!”
李自成鄙视地说道。
下一刻那些团练们就像扑向羊群的饿狼般扑向了那些士绅们,在他们的挣扎尖叫中,一个个拿枪托直接拍翻在地上,然后找来绳索套上,紧接着在路边寻找他们各自喜欢的大树开始往上挂。
李自成没再耽搁,催动战马沿着笔直的大街向前。
他身后那些火枪兵蜂拥而入,连同倒戈的团练们一起冲向一条条街巷,就在同时城內早就迫不及待的贫民们也欢呼着涌出,拿着棍棒锄头铡刀之类加入到了这场狂欢中。这些正在挂起的士绅们让他们彻底放心,他们知道进城的这支队伍鼓励他们行动起来,然后更多官员和士绅被拖出来,在那些百姓们狂热的欢呼中一个个挂上了大树,整个保定城內开始了彻底的清洗,天街踏尽公卿骨的大戏正式上演。
至于信王……
“停下,我喘口气!”
信王气喘吁吁地说道。
话说他的身体素质还是不太适应这种严峻形势,被王承恩拽着一路狂奔的他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了。
“大王,如今咱们是在逃命,没工夫喘口气,不跑以后也就用不着喘气了,如今兵荒马乱,那杨信的党羽正好可以害死您,左右就是死在乱军中,陛下那里也说的过去。”
王承恩拽着他焦急地说道。
这时候的确是弄死信王的好机会,刚才要不是他反应快,这时候恐怕信王已经不幸被误伤了,然后镇南王可以很伤心地告诉皇帝,他弟弟不幸被那些不懂事的团练误伤,镇南王正在调查是谁开的枪。
“张凤翔呢?”
信王这时候才发现,之前跟着他一起的张凤翔不见了。
话说后者还带着上百亲兵呢!
而且原本就跟在他后面的,鹿善继带着亲兵在前,张凤翔带着亲兵在后,他们一起前往南熏门,准备指挥团练死守保定,他刚才光顾着满腔热血了,并没注意到后面情况,毕竟一支近两百人的队伍,在街道上也拖得很长,但现在想起来似乎张凤翔并没带着亲兵到战场上。
“大王,您还信他们呢?
奴婢这些日子天天劝您,他们都靠不住,您怎么如今还不明白?
他们就是利用您当枪使而已,他们不想被杨信分地,但杨信控制着陛下,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们又没有理由对抗圣旨,这才哄着您起兵,利用您的身份来让自己的抵抗名正言顺。但他们根本就没想过您的死活,别说是如今败了,就算胜了您也不过是被他们当傀儡,如今败了自然大难临头各自飞。
您还以为他们真是忠臣?
鹿善继倒是个忠心的,奴婢也没想到,可张凤翔肯定不是,他劝您留下来不过是想让您在前面挡枪,您死守保定,杨信的党羽都来围攻您,他老家那边就不至于来不及反应了。
您怎么还指望他?
他如今要是跟着咱们,奴婢还怕他害死您去向杨信邀功呢!”
王承恩爆发般说道。
信王悲愤地瘫坐在地上,靠着后面墙壁喘着粗气,不得不说他这一天受到了太多的打击。
此时四周都是隐约的喊杀声。
不过这条小巷因为过于偏僻,甚至还有两处废宅,倒是还没见有人出来,在巷口探出头看了看外面后,王承恩也暂时喘了口气,他也跑的筋疲力尽,不得不说他为他的大王也操碎了心。
“如今该如何?”
信王黯然地说道。
“大王先把龙袍脱了,奴婢出去给您找身衣服,不能穿着这个露面。
咱们先找地方躲起来,再找机会逃出城,然后在附近藏几天等外面的战乱平息了再返回京城,偷偷去找徐阁老。
咱们得赌一把了。
奴婢觉着徐阁老不会卖了您,他这个人还是心善的,再说他也不怕会引起杨信的不满,说到底他和杨信关系不一样,只要他肯带着您进宫或者到科学院去见陛下,那您也就没有性命之忧了,陛下会护着您,最多就是关起来。不过要是奴婢猜错了,那也就只能到九泉之下继续伺候您了,总之咱们得赌一把,剩下就听天由命了。
要说除此之外也就是继续逃亡,逃的越远越好,最好逃到四川广西这些地方去,从此奴婢伺候着您隐姓埋名找个小村庄躲一辈子。
奴婢身上还藏了些银票,咱们这辈子衣食无忧也够了。”
王承恩说道。
他还是很精明的,实际上他一直都防着会有这样一天。
“咱们不能南下去找那些督抚吗?咱们可以去找朱燮元,去找杨嗣昌,或者去太原,去陕西,他们都有兵马,他们也反对杨贼,咱们去了他们会接纳,咱们还有机会。”
信王带着一丝哀求说道。
他真不甘心啊!
他才十六,他不想下半辈子就那么混过去。
“大王,您就别胡思乱想了,他们斗不过杨信的。
再说他们也未必会真的和杨信斗下去,您去了要么最后还得逃跑,要么他们就把您卖了,如今咱们就俩人逃过去,他们就说您是假的,直接给您杯毒酒,事后杨信还少不了赏他们好处。”
老王崩溃一样说道。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大批士兵惊慌地跑进来,信王和王承恩愕然抬头,后者也愕然地看着他们,不过随即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惊喜……
“大王,老臣可找到您了!”
张凤翔喜出望外地说道。
第六八零章 信王落网
“大王,快跟老臣走,老臣还有这些家丁,足以保护大王突围!”
张凤翔说道。
但王承恩却护在信王前面,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大王,您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张凤翔焦急地说道。
说话间他还朝信王招手,一副很是急切的样子,信王在王承恩身后也犹豫着想上前,不过却被王承恩给拦住了,后者甚至用后背推着他后退一步,两人一直退到后面墙根,而且王承恩还拔出自己的短枪,战战兢兢地对着张凤翔……
“元蓬公,咱们两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您走您的,大王走大王的,您要是再上前,那可别怪咱家的枪子不认人!”
王承恩哆哆嗦嗦地说道。
“王公公,你这是做什么?”
张凤翔怒斥道。
说话间他招呼家丁们上前。
他是山东聊城人,这些家丁都是在山东招募,而且跟了他多年,所以并没抛弃他,这时候文官带家丁也已经成惯例,像这种督抚级别的,上任都会带着数量不等的家丁。而且这些家丁都很能打,这些督抚在任期內地方上出现盗匪,民变之类,当官军不足以解决时候,通常都是由这些家丁来负责解决,并不是说只有武将才豢养这种私人武装。
文官也一样。
信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
他不明白王承恩为何阻拦,张凤翔来的难道不正是时候?有这近百精锐家丁的保护,他们想逃出保定城肯定更容易,不过他这时候已经知道谁才是最值得信赖的,不懂归不懂,但他知道王承恩是不会害他的。
“都别动,元蓬公,我这枪一响,外面的人可就来了!”
王承恩尖叫一声。
那些家丁立刻停在了那里,转头看着张凤翔。
这的确很危险。
距离他们最近的骑兵其实并不远,在这里隐约就能听到喊声,这里枪声响起那边可以说转眼就到,他们其实也是在逃难中,虽然这里也还有近百人,但真要是骑兵涌来,夹在这里就只能是被瓮中捉鳖了。
张凤翔笑了。
“王公公,你这又何必呢,老朽你还信不过?咱们都是为了大王,为何你要猜疑老朽?”
他说道。
就在同时他向家丁示意了一下。
那些家丁迅速把王承恩和信王包围在中间,不过还是没敢上前,他们的确可以一拥而上瞬间按住两人,但王承恩手指头一勾,外面那些正在扫荡的骑兵可立刻就冲过来了。
“元蓬公,你以为咱家是傻子会信你?
你要是真的为了大王,适才就不会自己带人偷偷溜走了。
鹿善继的确是忠臣,你可不是,你不过是想抓了大王,然后用大王来向杨信邀功而已。
今天咱家也豁出去了,你要是敢动手,咱们就同归于尽,我这边枪一响外面的骑兵就会过来,他们可不会把这样的大功便宜你,就算把大王献给杨信也是他们来献,到时候咱们都是死路一条。你不过是怕这个,知道这时候就算想直接献出大王也保不住你的命,故此才哄着大王跟你一起逃走,等趁乱出城以后,你接着就会把大王绑了,然后直接送去给杨信,以此来保住你的性命。
咱家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王承恩说道。
“王公公,你真的误会了,老朽岂是那种人,大王,您要相信老臣,老臣对大王忠心耿耿,这些天咱们相处这么久,大王难道还不明白老臣的心意?再说老臣若真想出卖大王,这时候杀了大王岂不是更干脆,何须搞得如此麻烦?”
张凤翔一脸委屈地说道。
“你敢杀了大王,杨信正好拿你堵悠悠众口。”
王承恩冷笑道。
“王公公,我看你才是想背叛大王,你才是想把大王献给杨贼,大王,您别相信这个阉奴,如今贼兵就在外面,形势危急,您快过来,老臣誓死保卫大王突出重围,咱们去山西,咱们再重整旗鼓。”
张凤翔一边向信王招手一边说道。
信王略一犹豫,本能般向外迈步,王承恩急忙阻拦,但就在这时候……
“上!”
张凤翔骤然大喝一声。
那些家丁听惯了他的命令,伴着他的喊声几乎本能地扑上前,正在阻挡信王的王承恩因为分心,反应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手中短枪还没来得及扣扳机,一道寒光划落,他的半只手被家丁的刀斩下。紧接着那些家丁把他按住,同样被按住的还有信王,王承恩在地上惨叫着,张凤翔微笑着上前。
“王公公,你猜对了,老朽就是想把大王献给杨信,你们也不能怨老朽,事已至此,老朽总得为自己考虑,你们放心,老朽以后会四时祭奠大王的。”
他颇为得意地说道。
他这种老狐狸当然很清楚,在这种乱军中把信王交出的下场,杨信部下那些骄兵悍将们才不会把功劳让他得了,把他杀了人家自己献多好,所以他必须先带着信王想办法逃出城。然后再带着信王进京,最好提前给信王灌上毒酒,把他弄得奄奄一息了,就说是在乱军中受了重伤,自己作为忠臣为了救他,只能送给杨信……
他是忠臣。
他才没有背叛信王,他只是为了救信王而已。
当然,镇南王会明白的,然后信王不负众望地伤重不治而亡,镇南王为救信王尽心尽力,他这种忠义之臣通常也会得到赦免。
当然,这只是方案之一,具体如何得看出去后的情况。
不得不说,这时候想做叛徒也得动脑子。
叛徒不是那么好做的。
“姓张的,你这个狗贼!”
信王挣扎尖叫着。
“把大王打晕!”
张凤翔说道。
然而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一名正在按住王承恩的家丁,无意中一脚踩在那支短枪上。
话说王承恩的手指头还塞在扳机护圈里,那手指头还连着半个手掌,他在上面一踩整个手指猛然向里挤进去,在扳机护圈束缚下,急剧塞入的手指立刻推着扳机向后,那扳机瞬间就后退到了击发位置,那张开的燧发机龙头立刻落下……
枪口火焰骤然喷出。
张凤翔还没反应过来,他愕然地看着脚下火焰喷射,下一刻那随着枪口跳动向上斜射的子弹,就鬼使神差般打在了他的重要部位,因为距离太近,哪怕短枪的动能也没多少衰减,子弹瞬间激起了一团血雾……
“嗷!”
咱大清工部尚书,原本历史上活到八十多才寿终正寝的张凤翔,骤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然后双手捂住伤口,直接栽倒在地上翻滚着,很快大血管喷涌出的鲜血就在地上染红了一大片。
“报应,这就是报应!”
王承恩开心地尖叫着。
那些家丁也傻眼了,纷纷停下面面相觑。
但就在这时候,后面巷口马蹄声传来,一个家丁瞬间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抛开已经按住的信王,转身向着另一边狂奔而逃,都这时候了还管别的干啥,赶紧逃命才是正理。剩下的那些家丁也纷纷清醒过来,一个个忙不迭地逃跑,甚至还有人干脆翻进旁边的废宅,转眼间所有家丁一哄而散,就剩下了两个受伤的加信王一个完好的。可怜的张凤翔就这样被他们抛弃了,不过老张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个,他只能双手捂着伤口在地上不断翻滚惨叫着。
王承恩倒是还想站起来扶着信王继续逃,但因为失血终究没有力气。
“大王,您自己快逃,奴婢伺候不了您了!”
他筋疲力尽地对着信王说道。
但此时巷口的骑兵已经出现了。
信王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看着那些骑兵到了跟前,为首军官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王承恩叹了口气,明白大势已去的他,索性坐起来默默在那里找东西包自己伤口,他其实伤的不算重,只是废了一只手,但断的只是半个手掌,只要不感染就没有性命之忧。
倒是张凤翔伤势严重,虽然他一把年纪也不在乎少点什么,但那可是重要血管的位置,出血量堪称巨大。
那军官掏出个小牛皮包扔给了王承恩,然后继续看着信王……
“信王殿下?”
他说道。
信王站在那里默默点了点头。
“请大王移驾!”
那军官说道。
两个骑兵立刻下马,很不客气地将信王拽过来,然后拿根绳子捆上。
“那是药!”
那军官看着王承恩说道。
后者正疑惑地看着包里的绷带和瓷壶之类,一名骑兵很好心地过去帮他包上。
“你们不能杀害大王,你们敢杀害大王,镇南王会严惩你们的,别忘了成济的下场!”
王承恩还不死心地说道。
他是提醒这些骑兵,他们要是制造信王被自杀,被误伤,被不小心摔死之类乱七八糟的结局,杨信都会处罚他们,以此堵悠悠众口的。当然,其实他也知道这没什么用,随便把他和信王找口水井一扔就解决,事后只要镇南王心知肚明就行,然后信王就可以一直失踪下去。
但现在也只能这样尽自己最大努力了。
“你倒是个忠心的,放心吧,镇南王早就有旨,不得伤害信王,话说大王还是太忠心了。”
那军官感慨道。
杨信的确已经下令,严禁部下自作主张弄死信王。
他不会杀信王的,镇南王这样的忠臣,怎么可能让陛下受丧弟之痛?所以信王殿下会好好活着的,只不过去海外找个封地,比如说夏威夷之类,以后让他在那里渡过余生。不过王妃之父卷入逆谋,所以王妃是肯定要被废的,然后镇南王会亲自为信王选一位贤良淑德的王妃,这位王妃原本应该早就到信王身边的,现在只不过是让她回到属于她的位置。
好吧,周萝莉已经整装待发。
她被镇南王霸占后,因为年龄问题再加上王妃的反对,所以被扔到了医院当护士,她爹在那里当医生,如今也小有名气,她也算是出身清白了,完全符合大明的王妃标准。
这样就可以了,信王殿下带着他的周萝莉,未来就到夏威夷延续他们的未来吧!
这样就可以踏出殖民北美的征程了。
毕竟这样一个安置地首先地打下来才行,这可是政治任务,为了能够给信王一个足够符合造过反的身份的安置地,无论付出多少成本,都是必须的,这是为了保全他们兄弟之情,同时又避免他再次生出异心。夏威夷最合适,这样那里的土人得征服,这个其实很简单,随随便便散播点小生物就解决,然后还得组织起舰队远征,并且按照藩王的标准为信王配置护卫,也就是武装移民。
这也是必须的,一个藩王至少五千护卫,而这些护卫都是全家一起迁移,这样数万移民就可以踏上夏威夷,从此在土人留下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这时候夏威夷各岛加起来就已经有数十万人口了,后世估计在库克去清场前至少五十万人口。
当然,清场之后就剩下十分之一了。
也就是说,在目前条件下这片土地养活十万以上毫无压力。
这样一片土地送去五千户,然后再加上随之涌去的商人,话说他们那里可是檀香木产地,虽然现代已经没有了,但这时候可有的是,甚至土人都已经会利用檀香,而这个同样在大明也是奢侈品,商人蜂拥而去是必然的。这样再加上驻守的军队,也就是监视信王的,短期内可以迅速使移民膨胀到近十万,而且那里的农业也足以养活……
总之信王的未来已经安排明白。
他不会死的。
话说镇南王的长子刚刚出生,镇南王还准备以后和他做个亲家什么的呢。
“哨长,这个人如何处置?”
一名骑兵指着地上的张凤翔说道。
后者还没死呢,不过因为在地上翻滚,浑身都是血和泥污,而且因为大量失血已经没力气继续翻滚了,只是躺在血污中有一声没一声的哀嚎着,旁边两只野狗正在带着激动窥伺。
军官看了他一眼。
“这还处置什么,扔这里就行了!”
他很干脆地说道。
第六八一章 另立新君
就在信王落网的几乎同时,涿州和新城也被攻克,冯盛明死在乱军当中,张果中在新城自杀,崔呈秀率领山西骑兵溃入紫荆关逃往山西。
不过他在紫荆关遇上了援军。
宣大总督张晓得知信王起兵及孙传庭清君侧的消息后,立刻迫不及待地拼凑起包括三千骑兵在内的一万大军南下增援,他亲自率领主力,然后以部下亲信姜让,姜瓖兄弟为前锋……
他原本是想让麻承恩的。
但一向风格稳健的麻承恩很聪明地装病了,不过麻家的家丁的确都交给了张晓指挥。
这样比较安全。
于是张晓只好以自己部下亲信的姜家兄弟为前锋,率领三千精锐骑兵火速增援信王,这支骑兵在紫荆关遇上了溃败的崔呈秀,知道形势逆转的姜家兄弟立刻掉头,连同崔呈秀一同撤往灵丘并且在灵丘与张晓会合,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还算强的集团。张晓迅速派人通知太原,这时候李虞夔早就已经到达太原,山西巡抚曹尔桢家就是直隶兴州后卫,或者说是三河的,此前得知自己家乡士绅起兵的喜讯后,毫不犹豫地在太原举起靖难大旗。
然后他就这样被坑了。
而且他还坑了晋王。
毕竟这种靖难总得有个旗帜人物,而晋王是不二之选,反正晋王银子已经给信王送去了,不出来也没有退路了,除了晋王之外,代王也被张晓逼着加入,这俩藩王虽然没有兵可出,但银子是不缺的,晋商们这些日子掏银子掏的肉疼,迫切需要这种可以让自己减轻负担的。
总之山西已经明确加入了靖难。
至于此时突然砸下来的这个局势逆转的噩耗……
还能怎样?
都已经举起靖难大旗了,就算再放下也肯定没好果子,谁还不知道杨信的真正目的啊,他最擅长这种扩大化了,哪怕山西士绅投降,结果也一样是被他彻底清洗!如果说之前手中没有任何武力,也没有组织起来,仓促间想反抗也无能为力,的确可以考虑忍了,可现在整个山西士绅已经动员起来,几万大军已经开始武装了,甚至部分都已经就位,这种时候还不争取一下……
士绅也有尊严啊!
士绅也不能让你们这么欺负啊!
十万晋军锁断太行,太原别是一乾坤。
当然,他们那里爱怎么样暂时还与杨信无关。
镇南王还没空管山西。
得知肥肉已经被孙守法抢到手的罗一贯和周遇吉,很干脆地长驱南下绕过保定然后兵分两路,罗一贯部直扑真定,周遇吉则杀向河间,一路之上恍如带着妖风般,卷起无数狂欢的贫民,在空旷平坦的华北平原扫荡。士绅的衣冠盛世在这片势不可挡的怒涛中崩塌,所有县城所有乡村,伴随他们前进的脚步全都燃起熊熊烈火。
反正镇南王也不管。
镇南王至今没有发出任何命令,这已经过去多日,京城那边早就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一切,但是镇南王对此恍如未闻,据说京城不少官员都跑到承天门敲登闻鼓为各地士绅鸣冤,但终归都是徒劳。镇南王不管,皇帝也不管,为了防止外面的人利用科学院那些供奉打扰自己,皇帝陛下都转到了他那艘船上,那艘明轮蒸汽船在他和镇南王共同努力下,已经能够航行一个时辰不出问题了,甚至一艘更大的也在建造中。
沉浸在科研事业中的皇帝陛下,哪管外面洪水滔天。
同样九千岁也不管。
阁老们也不管……
包括徐阁老。
徐阁老对外面士绅的悲惨处境一样视若无睹。
哪怕孙阁老亲自跑到京城,试图为挽回这一切做最后努力,也一样没能劝说徐阁老仗义执言。
事实上不只是徐阁老,那些江浙籍官员都在幸灾乐祸。
反正他们的地已经分了,杨信爱怎么折腾都不关他们的事,既然这样就在一旁快快乐乐地看热闹好了,超然物外的感觉还是很好的,欣赏别人倒霉的感觉同样也是很好的。话说之前这些家伙的确都把杨信视为丧心病狂的恶魔,但当杨信祸害的对象变成北方士绅后,这些人才发现镇南王对江浙士绅其实已经算是厚待了。
在江浙他可没这么搞。
虽然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但至少没有这么放任。
这完全就是在清洗,在江浙他只要地,在北方他还要命啊!
大家过去真的错怪镇南王了。
至于孙守法和他的那一万五千头恶狼……
当然是发财啦!
各路藩王和各地士绅为信王靖难伟业募集的两百万白银,全都落到了他们手中,虽然贪墨是不可能,但按照镇南王的规矩,他们这些将领和士兵至少可以分一半。镇南王的规矩是缴获归公,然后一分为二,一部分交给缴获的军,一部分归公,交军的那部分再分三份,一份给实际缴获的那支军队,一部分同军的友军分,毕竟胜利是共同完成的,剩下的那一部分公用。
士兵个人缴获也归公。
不过个人也可以留点纪念品。
至于纪念品的标准,这个也有一套标准。
当然,这只是大致的,实际上有一套很复杂的缴获制度。
但这个制度属于铁律,谁敢违抗那就是要军法处置的,将领贪墨缴获物,那一样也是要枪决的。
所以这两百万两银子,志愿军内部可以得到一百万,虽然分配制度很细,但落到普通士兵头上,仍旧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更何况保定及周围还有一堆士绅等着他们来抄家,总之这一万五千人完全在保定陷入狂欢中,甚至都颇有些乐不思蜀了。而罗一贯两人则为了同样的好日子在南边奋力战斗,同样北边的张神武也在扫荡冀东,他还有竞争者,杨家的家丁们也开始反攻了,就连宣府的满桂都撕下他的伪装开始洗劫宣府。
卫辉府。
“丧心病狂!”
洪承畴义愤填膺地说道。
他此时正在潞王府的大殿上,潞王同样已经加入靖难。
当然,主要是河南巡抚郭增光,亲自率领两万大军兵临卫辉,再加上洪承畴和吴襄部一万精锐骑兵,三万大军在这卫辉城内,也由不得他不加入,这时候的潞王是朱常淓,就是后来在杭州投降然后被咱大清砍了的那个。算起来他是天启的堂叔,不过年纪还没天启大,实际上才刚二十,正是热血年纪,但却是个音乐家所以对靖难缺乏热情。
“亨九老弟,孙传庭清君侧可是你说的。”
郭增光阴沉着脸说道。
“郭公,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想说洪公骗您?吴某这样抛家舍业的都不怀疑洪公,难道您还怀疑?”
吴襄说道。
“吴总兵,郭军门只是问问而已,当初洪公说孙承宗派张神武和周遇吉南下靖难,如今张神武二人却成了杨信爪牙,这总得给我们个解释吧?若说吴总兵抛家舍业,那我等哪个不是脑袋别在腰带上?”
郭增光部下总兵许定国说道。
郭增光的两万大军其实就是原本的河南总兵所部,之前朝廷在杨信周围以卢象升的御营为主力,但各省都有总兵率领的地方军,只不过战斗力和御营没法比而已。不过因为各地士绅对杨信的仇恨,装备上倒是还算可以,基本上已经做到了火绳枪化,旧的那些乱七八糟火门枪彻底淘汰干净,只是弗朗机因为廉价而且好用所以还有不少。
许定国是原本的副将,总兵害怕称病不肯北上,但他是河南本地人,而且还是大地主,所以对靖难充满热情,故此被郭增光提拔为总兵。
“许总兵,洪某可以向诸位保证,太原侯的确是要南下靖难,他的亲笔信诸位也都看过,洪某此刻依然相信他,至于张神武二人,想来只是太原侯所托非人而已,目前我们所知的,也仅仅是他二人与罗一贯叛变,但并没有证据表明太原侯是骗人的。”
洪承畴说道。
“哼!”
郭增光冷哼一声。
实际上他们已经被这个噩耗打懵了,现在完全抓瞎了。
他们之所以敢于起兵北上,完全就是因为想象中的形势一片大好,北边张神武等人大军入关,已经把杨信逼得龟缩京城,南边信王和北方团练包围苑口的志愿军,后者的全军覆没指日可待。各省官员士绅组织的援军正源源不断,半个大明的忠臣义士都在合围杨逆集团,几乎可以说胜利触手可及,这种情况下又有吴襄的辽东铁骑加入,那当然要快快乐乐地联军北上了。
可现在傻眼了。
这坑爹的局势完全让人欲哭无泪。
打?
不敢,杨信的威名还是足够吓人的。
不打?
靖难的口号已经喊出,就算投降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杨信缺的就是对他们下刀的理由,现在自己已经把刀柄递给他了,他要是还放过那就真傻了。
“郭公,咱们得相信太原侯,张神武等人是一回事,太原侯是另一回事,张神武等人的确投靠杨信,可太原侯难道就不能继续靖难?此前信王那边可是早就已经探查明白,太原侯的五万大军正在入关,那么咱们就还没输,信王的确已经出事了,可大王还在,福王还在,咱们大明的宗室们,难道就不能接过信王的旗帜?
更何况山西已经靖难,山东也已经靖难,北直隶沦陷的也不过是保定以北而已,真定的忠义们,河间的忠义们都在抵抗,他们后面还有大名,还有广平,顺德各府,咱们也还有足够的时间。”
洪承畴笑着说道。
那个大名说的格外重。
郭巡抚家可是大名府的。
他吃定了这些家伙已经骑虎难下,没起兵靖难前还能保住家业,最多也就是交出土地,但起兵靖难了那就没有退路了,再说这些人其实也不知道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天各种传闻不断,有说信王被杀的,有说信王被抓的,还有人说信王逃往山西……
甚至还有传闻说张神武没有叛变,已经和满桂合兵包围京城。
还有说孙传庭已经入关了的。
总之消息十分混乱。
郭增光和一帮文武官员们忧郁地看着他……
“大王,臣请大王接过信王的旗帜,继续带领我等靖国难清君侧,臣请大王领天下兵马大元帅,开潞王幕府号令天下。”
洪承畴紧接着转身向潞王行礼说道。
“小王,小王何德何能当此重任,福王为兄,还是去请福王为妥。”
潞王赶紧说道。
“的确,还是请福王为妥,如今信王遇害,陛下又被杨逆污了血脉,咱们索性拥立福王称帝,神庙当年也有意福王,群臣之中拥戴福王者众,此时先帝之嗣已绝,也该福王继承大统了。咱们这就回开封,请福王继位,然后以圣旨号令天下,杨逆所恃者无非挟天子以令诸侯,咱们索性就断了这个祸根。”
郭增光突然说道。
好吧,他这个比较狠。
但是……
“郭公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咱们早该如此,若是当初直接拥立信王继位也不用如此麻烦。”
洪承畴惊喜地说道。
郭巡抚这是破罐子破摔了,不过考虑到他家的位置,这样的选择也没什么奇怪的,而且说实话,这场斗争斗到现在,已经没必要再顾虑什么了,继续不清不楚的反而让那些想靖难的人犹豫。现在是杨信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踢开天启这个皇帝始终就得面对这个尴尬的问题,那么索性就把他踢开另立新君,这样那些想着做从龙之臣的立刻有了目标。
“对,早该如此了,陛下既然血脉都被污了,已经不能算纯粹的太祖之后,哪有资格再继承太祖江山,原本就应该信王继位,如今信王遇难,这排序也该着福王了!”
许定国瞬间精神振奋地说道。
这就是想做从龙之臣的了。
“走,回开封,请福王登基!”
吴襄同样激动地说道。
说话间和洪承畴交换了一下目光。
“大王,请一同前往!”
郭增光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着潞王说道。
第六八二章 崭新出炉的弘光皇帝
达成一致的洪承畴和郭增光立刻率领一万骑兵掉头,直奔他们刚刚离开不久的开封,至于潞王……
他不去也得去。
都这时候了就不要有什么幻想了。
这不仅仅是拥立福王继位,而是彻底抛开天启和京城,另立朝廷整合天下之力与杨信决一死战。
这不同于之前的信王幕府,。
单纯的信王幕府仍旧给墙头草们留下了观望的余地,因为信王幕府仍旧是以天启为皇帝,那么各地官员和将领们就算不参与,也说不上不对,他们只需要保持中立就行了,不存在非此即彼的问题。但福王称帝就不一样了,大明的土地上出现了两个皇帝,国无二主啊,各地官员军队将领必须做出选择,他们不可能同时尊奉两个皇帝,必须明确选择其中一个,必须表明态度是尊奉福王还是继续尊奉天启。
尊奉福王。
那就是彻底背叛了天启。
尊奉天启。
那就是彻底投靠杨信,成了这个逆贼的同伙。
非黑即白,没有模棱两可的余地,尊奉福王就是天启的敌人,尊奉天启就是福王的敌人,中立是不存在的。
这是两个皇帝争天下,又不是一个皇帝下面争夺权力。
说白了就是彻底的决裂。
不仅仅是那些官员和军队将领要做出选择,各地藩王同样必须做出选择,甚至那些土司,那些藩臣,统统都要做出选择,而一旦选择做出,那么不同阵营之间的战争就会开始。
墙头草?
那是不行了。
这支庞大的军团当天就到达开封。
卫辉府城距离开封也就一百多里,骑兵本来就是急行军一天的路程。
而且这时候开封黄河上已经修了浮桥,这是九千岁的政绩工程,过去修浮桥必须铸造巨型铁牛之类,在开封河段的确有些难度,但现在玩钢筋水泥了,这就已经轻而易举。铸造大铁牛工程量巨大,但铸造钢筋混凝土的就不值一提了,在黄河两岸浇筑巨型水泥墩而已,同样以目前的钢铁工业水平,一条千米级别的铁链子也不值一提。
九千岁甚至不只修了一座,在潼关还有一座,都是这种方式。
实际上在九千岁的计划中还有真正的黄河大桥。
毕竟浮桥得面对凌汛和洪水,肯定不如一座真正的大桥,甚至就连建造的计划都已经开始研究了,这些年北直隶的大规模修桥运动,倒是培养出大批工匠,当然,也给罗一贯那些人的南下提供了便利。
开封的周王不想搀和。
他这样的老牌藩王早就已经没什么追求了,就是混吃等死而已,有什么好处也轮不到他,没必要冒生命危险,再说他也不是福王潞王,他后面可是男女老幼加起来数千人的庞大家族,所以对于这种事情本能地想远离。
可这也由不得他了。
许定国带着部下直接进王府,然后把他揪出来塞进肩舆。
然后大军抬着他直奔洛阳。
三天后,洛阳,福王府。
“快,这边!”
福王左长史边走边急切地向后面的许定国招手。
许总兵手中拎着短枪,后面跟着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这座华丽的王府正搅得一片鸡飞狗跳。
福王失踪了。
很显然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提前得到消息,而且福王并不想搀和,所以他选择了躲起来,不仅仅是他躲起来了,就连世子也就是弘光,也躲起来不知去向,弘光和潞王同岁,只不过辈分矮一辈。这对父子并不傻,虽然朱常洵因为没当上皇帝一直耿耿于怀,但在藩这些年也早就磨尽了锐气,他哪有这个胆子出来当这个出头鸟啊!
万一输了呢?
作为藩王被逼着掏点银子无所谓。
就算输了最多也就是受罚,哪怕削爵也还能保住性命,他其实和杨信关系一向不错,他妈可是小草的干娘,郑太皇太妃一直与杨家关系密切,所以在被郭增光武力威胁下被迫掏点银子,在杨信那里应该还有挽回余地,可一旦称帝作为这个倒杨的首领,那么失败了就是死路一条。
话说他还不想死啊。
但是……
这可由不得他了。
“进去搜,就在这里,至于藏在何处就不好说了!”
长史带着许定国直接闯进王府里面一处单独的院子,指着前面假山池沼间一片楼阁说道。
福王的确不想做这个皇帝。
可他手下的属官们,却都很想做这个佐命元勋啊。
“快,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许定国一招手喝道。
“大帅,这可是新君,不是周王那样的,咱们这样是否失礼?”
他身边一个军官低声说道。
“如今哪还顾得了这个,再说了,咱们手中有枪,咱们把他推上皇位,他以后就得听咱们的,要是敢对咱们不利,咱们自然也能让他下来,有枪在手咱们怕什么?以后要是赢了咱们就是佐命元勋,他得感激咱们帮他做了决断,若是最后输了,最后输了都是死路一条,那就更不用顾虑什么了。
找。
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
许定国喝道。
很显然他已经有做军阀的觉悟了。
那军官立刻挥手带着一队士兵冲向最近的一处小楼。
里面还有几个宫女太监,在这些如狼似虎的士兵面前惊恐尖叫着,那军官抬脚踢开一个没来得及躲开的太监,顺手在一个宫女身上摸了一把,然后在后者的尖叫中闯了进去。那些士兵们开始四处搜索,甚至有人拿着锤子砸地,听地面的声音看有没有地窖,那军官用枪柄砸着墙壁,看里面有没有夹层,不过他们很显然高估了福王的隐藏水平。
“刘千户,床底下有人!”
楼上一名士兵在楼梯口探出头喊道。
刘千户立刻上楼,跟着那士兵直接到了一处房间,这里是一间卧室,他直接走到那张大床前单膝跪下向里看。
里面是一坨肥肉。
一个至少三百斤重的大胖子,正把床底塞得满满,因为实在太满,甚至他呼吸都有些艰难,这个大胖子同样艰难地转过头,颇有些尴尬地和他对视着……
“臣河南总兵麾下千户刘泽清叩见陛下!”
刘千户庄严地说道。
然后他迅速变成双膝跪地行叩首礼。
福王在床底下想说些什么,但他在里面塞得实在太紧,说话都很困难,说到底他实在太胖了,钻床底这种事情并不适合他,而刘泽清趴在地上等着他从里面自己出来,不过等了一下却并没等到福王向外爬,刘泽清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
“拉,拉我一把!”
福王在床底下艰难地说道。
刘泽清瞬间醒悟。
“快,把床抬起来!”
他急忙朝后面喝道。
那些拥挤在后面看奇观的士兵赶紧上前,十几个人一起立刻把床抬起,刘泽清膝行一步扶着福王,趴久了的福王一时间站不起,实际上就他这吨位平常自己也很难站起来,刘泽清扶着他,其他几个士兵一起动手,终于把新君扶起,紧接着架起他走向楼下。
长史和许定国已经等在楼下了。
他们立刻把福王塞进一顶大轿子,这时候的福王筋疲力尽,也没力气跟着他们纠缠,进了轿子后瘫在那里只顾着喘粗气,他就这样一直被抬到大殿,正在等待的洪承畴,郭增光等人,再加上被强行拖来的周王和潞王,立刻一拥而上包围了福王,后者终于恢复了点力气,直接从轿子里滚出来,趴在地上向这些同样跪倒的家伙求饶……
“郭公,你们就放过小王吧!”
他哀嚎着。
“大王,如今国难当头,社稷倾覆在即,大王身为神庙爱子,岂能退避,臣请大王即刻继承大统,以圣旨号令天下。”
洪承畴说道。
“兄长,如今宗室之中兄长为尊,弟等誓死追随兄长!”
潞王说道。
福王不干就该他了,无论如何都必须让福王出这个头,虽然神宗还有好几个儿子可以选择,但问题是这些人都离得很远,而这时候罗一贯的前锋已经到达真定,真定士绅正在死守。当然,这是传过来的消息,实际上又过了几天,以真定士绅们死守的后果,恐怕这时候罗一贯已经在真定开始洗劫。
所以留给北方士绅的时间并不多。
要么福王要么他,福王是皇帝的亲叔叔,他算是堂叔,周王这些都属于远的快八竿子打不着了。
“大王,臣请大王速速继位!”
郭增光说道。
然后一帮河南的文武官员,甚至包括王府的属官,全都挤在周围劝进。
可怜福王的汗都下来了,已经趴在地上磕头了,不过他周围人多,这个头没磕到地上就被挡住。
可怜的福王嚎啕大哭。
这种场面还是很壮观,周围那些士兵都看傻了。
“衮冕呢,快把衮冕找来伺候陛下更衣!”
混乱中洪承畴喊道。
郭增光等人瞬间清醒,他同意不同意的都得让他当皇帝,与其这样毫无意义地纠缠还不如黄袍加身,直接穿上衮冕,让他到外面见士兵和洛阳百姓,那时候他想不干也不行了。话说这时候洛阳的士绅,随行军队,甚至部分洛阳周围的士绅也都在王府外面等着,只要福王穿着衮冕出去公开亮相,那他继位这件事也就算是成了。
“大王没有天子衮冕。”
长史提醒他们。
“那就赶紧改,不就是差那么三串珠子吗?把双肩的龙剪下来找块一样的布先缝上,再拿笔画上日月,把剪下来的龙缝到袖口,下半身不用管,站在城墙上外面又看不见。剩下赶紧凑齐女工,找几身团龙袍加龙加日月,把翼善冠加上双龙戏珠,快,快,快,来不及绣就画上,来不及雕镂就拿金箔剪了贴,先请陛下御正华门受臣民拜,回来就得换上升殿。”
洪承畴说道。
藩王冕九旒皇帝十二旒,此外差距不大,的确就是加几串珠子。
但皇帝冕服两肩是日月,而亲王是团龙,皇帝袖子上是龙,亲王是火焰纹,另外还有华虫也就是鸟,还有宗彝也就是酒杯,这样只要用龙把火焰纹盖住就行。至于下半身就不用管了,站在城墙上有女墙挡着外面看不见。
剩下常服也就龙袍其实也不难改。
皇帝和藩王常服都有团龙袍,皇帝通常八龙或十二龙,藩王一般就是四团龙,但这不是制度,万历都有两龙的,四龙也常穿,甚至没有龙的也有,万历经常随随便便穿一身青布直缀。数量不是关键,关键皇帝两肩的日月,这是禁忌,藩王完全可以和皇帝一样穿着四团龙袍站在一起,只要不是赭黄就行,但是,敢在两边肩膀上加上两个其实很不起眼的日月,那就可以去死了。
长史带着佐命元勋的激动,以最快速度冲向仓库。
可怜的福王想喊住他,却立刻就被郭增光等人按住,他就那么眼泪汪汪地看着长史远去,然后仅仅过了十几分钟,一套画风清奇的冕服就送到,而这时候福王也已经筋疲力尽地瘫在地上。话说以他的肥胖程度,和这么多忠臣纠缠这么久别说筋疲力尽,虚汗都冒出来了,他就像个放弃了挣扎的柔弱少女般,躺在大殿的地上任由这些家伙摆布。
话说他曾经很多年都梦想着穿上这套至高无上的冕服,甚至为此使得整个大明朝明争暗斗近二十年。
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可他真没想过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啊!
很快崭新出炉的皇帝陛下更衣完成,两名堪称彪形大汉的士兵上前,一边一个把皇帝陛下架起来。
“大王,不对,陛下,请御正华门!”
洪承畴心满意足地说道。
眼泪汪汪的福王抬起头,忍不住悲从中来,又嚎啕大哭起来。
“话说这得改元啊!”
洪承畴说道。
“改元?这倒是得改元,弘光如何?含弘光大,品物咸亨。”
郭增光说道。
“这个好,这个好,弘光,陛下,您觉得如何?”
洪承畴赶紧问崭新出炉的弘光皇帝。
“你们要把我害死啊!”
弘光皇帝哀嚎一声。
第六八三章 闯王归位
倒霉的福王就这样,被这些忠臣义士们强行黄袍加身,架到了王府正华门上完成了称帝的晋级……
晋级大明弘光皇帝。
然后堪称火线称帝的皇帝陛下,仓促间象征性登基之后,紧接着就需要面对大军压境了。
就在他登基同一天,罗一贯在百姓欢呼中进入真定,同样周遇吉也在百姓欢呼中进入了沧州,不过让弘光朝廷衮衮诸公们庆幸的是这俩都没有继续南下,毕竟两个府的土豪也得让他们打一段时间,哪怕数银子也得数些日子。
他们没空向前。
总之罗一贯和周遇吉一家一个府,也开始和孙守法一样乐不思蜀起来,对外的说法就是连续作战时间太长,需要进行一番休整再继续向前,不过他们也的确有这个必要。仅仅半个月时间里,他们攻击前进超过六百里,哪怕是骑兵也已经算是快的了,虽然他们追杀的气势如虹,但实际上那些士绅也不是说真的引颈就戮,这期间几乎无日不战。
交战规模的确都很小,但也不是说真就是轻松行军。
士兵们也都筋疲力尽。
话说粘罕从太原启程南下,到黄河岸边一通战鼓击溃大宋十几万大军,还花了近一个月时间呢。
这就可以了。
这就可以让已经屁滚尿流的士绅们喘一口气了。
而且在这时候山东增援北方的团练到达景州,面对崩溃的局势迅速在临清等地士绅的支持下就地固守,另外从北边溃逃南下的团练,被此前奉信王命令南下组织团练的成基命截在冀州。他是孙承宗亲信,和鹿善继一起逃出京城,然后受命南下返回家乡大名,在北直隶南部各府组织团练,他原本是率领最后一批北上的一万团练增援苑口的。
结果刚到冀州就得到了前线崩溃的消息。
他直接留在冀州,然后派人收拢溃逃南下的团练,很快收拢起了近三万大军或者说残兵败将,趁着周遇吉和罗一贯都没向这个方向,迅速在冀州一带组建防线。
而且这时候山西部分援军也出井陉,并且在土门关和罗一贯部发生交战,虽然失败并迅速逃回娘子关,但也的确在罗一贯侧翼保持了威胁。
说到底罗一贯就八千骑兵。
然后紧接着弘光朝廷任命洪承畴为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郭增光为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河南左布政使邱志充为大学士兼户部尚书,以这三人暂时组成他的战时内阁。另外加宣大总督张晓加兵部尚书衔晋级宣大督师,总督云贵川军务朱燮元加兵部尚书衔同样晋级督师,总督湖广江西军务杨嗣昌加兵部尚书衔正式晋级杨督师……
就连孙传庭都加了兵部尚书督师。
至今北方士绅们还对他充满着幻想,这些天太原侯大军南下的谣言一直在各地流传,可怜的北方士绅们,也就只能用这个来安慰自己了。
孙元化也加兵部尚书督师。
他在卢象升北上后,代理总督御营军务。
不过这时候的御营各军已经分成了三部分,淮河沿线的归他管,实际上三个骑兵军两个步兵军,西线也就是在长江战线上的,归总督湖广江西军务杨嗣昌统辖,实际上四个步兵军,还有两个步兵军在江西归江西巡抚陈奇瑜管。而孙元化所部在吴襄北上后,实际上就剩下了驻徐州的步兵,驻归德和亳州的祖大寿和尤世威两部骑兵。
弘光朝廷接下来最重要的,其实就是获得孙元化的支持。
只要孙元化支持他们,那么他们就完全有希望,但孙元化倒向杨信,他们就很难有戏了。
所以……
洪大学士亲自出马!
总之在洪大学士一番忠义感召下,孙元化和部下众将明确表态,他们身为御营身为天启皇帝直属,是不会背叛天启皇帝的。
但是。
他们也不会帮杨信。
他们会派人进京,去看看皇帝陛下是否如外界传言,已经被杨信以妖法换血控制为傀儡,若真是这样,他们会与这逆贼血战到底,但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会遵从天启皇帝旨意。但在这之前他们不会离开驻地,同样也不会允许杨信的军队继续北上,因为他们的职责就是这个。
总之,总之他们会继续看热闹的。
这番表态的意思就是这样,什么看皇帝是不是被控制,那个纯粹扯淡,人家都妖法了,哪是那么容易看出来的。
所以这个过程会很长的。
如果接下来弘光朝能够取得优势,那么孙元化这帮肯定会选择胜利者,理由就是天启真被换血妖法控制了,相反如果弘光朝被暴打,那么孙元化也不介意落井下石,理由自然是天启并没被控制。
他们作为天启直属的御营,自然要为天启平叛。
这是很正常的选择。
毕竟要孙元化这些人明确倒杨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样南方的杨信爪牙们会抄他们的家,但要让他们帮杨信,那也未免太恶心了。
这种墙头草原则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这就是帮助弘光了,他们不抄后路就是对弘光的最大帮助。
至于跟杨信战斗……
没人指望他们。
紧接着山东巡抚李精白,登莱巡抚山西人李嵩,陕西巡抚山西人乔应甲,还有张晓及山西巡抚曹尔桢,大同巡抚王点,三边总督山西人王之采全都宣布加入到弘光皇帝旗帜下。
这个王之采和被镇南王害死的不是一个人。
那个是王之寀。
这个是试图炸他家那次,被牵连出来的张家的姻亲,顶级盐商世家。
这样除了甘肃和宁夏两巡抚距离太远,还没做出选择,延绥巡抚张九德因为杨家及那些杨信部下家属的威慑,当然,主要是他家在慈溪,所以在延安没有表态之外,整个北方几乎全部加入到了弘光旗帜下。而辽宁那边因为消息隔绝实际上无法把圣旨送去,毕竟这时候辽东湾还封冻,剩下宣府巡抚因为洪承畴逃跑还没任命新的。
而这一切总共才半个月时间。
在这半个月里,北线的三支骑兵居然始终没动,就是一家一个府,带着那些刁民们扫荡各县那些修桥补路的善良乡贤们,把这三个府搞得一片哭声,逃难的士绅不断踏着冰面渡过滹沱河,向南边的乡贤们哭诉他们的罪恶,简直就是泪尽继之以血。至于冀东那边也差不多,蓟辽总督阎鸣泰被张神武活捉,然后送往京城塞进诏狱,张神武和滦南的杨家家丁东西对进扫荡冀东,满桂在迅速完成对宣府的清洗后杀向蔚州。
张晓已经吓得赶紧防御自己后背了。
京城,乾清宫。
“你到底想干什么?”
皇后殿下无语地问镇南王。
这半个月里镇南王同样没管外面的事情,甚至京城都没解除军管,也就是派出此前武装起来的军队,先开始恢复京城周围秩序,而且恢复缓慢,至今才恢复了不到十个县。
而且也不是以吏部的文官来管理地方。
同样也是军管。
就是之前在京城武装起的那些原本城防军们,由他们接管地方,一个旅接管一个县,先分散到各处乡村停止打土豪,没打死的土豪们先控制起来,然后对地方的人口,土地重新进行核查。至于之前混乱期间的死伤,这个一概揭过,也不说谁对谁错了,总之死了的都白死,同样因为原本的地契卖身契之类都已经不存在了,所以谁种的地就算谁的,奴婢一律释放为良人。
包括那些军籍的也一样,总之就是一个原则。
谁种的地归谁。
没有地的另外安置,有其他生计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实际上不可能没有别的生计,只有很少量真正需要安置,但这个全部交给杨家。
话说杨家最擅长这个了。
镇南王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就这么点,而且这些也不需要他去做,所以这段时间镇南王真得很清闲,每天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宫里,跟皇帝陛下一起研究他们的那艘破船,搞得皇宫里天天煤烟缭绕。之前因为太液池封冻,他们都是在码头上折腾,这几天开始转暖,太液池已经在解冻,为了解冻后的试航,明显加快了研究的速度。
“皇后殿下,敌人不可怕,敌人多同样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谁才是我们的敌人,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明明白白的。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敢反抗我们,全都自动摆在我们的面前。
那就让它继续下去,让所有我们的敌人都跳出来,让所有敢于反抗我们的人都跳出来,然后剩下不过是一巴掌拍死而已,我们已经掌握了绝对优势,我们已经有能力扫荡一切敌人,现在需要的只是他们从人群中走出来。
这就是我想要干的。”
杨信说道。
“你小心玩火玩大了!”
皇后殿下说道。
现在的形势的确让皇后殿下心惊胆战,转眼间半个大明就都站到福王旗帜下了。
“玩火?我就喜欢玩火。”
镇南王笑着说道。
说完他直接向皇后殿下告辞,然后走向前面的乾清门,一个人正在探头向里面张望,看他出来赶紧站好……
“属下李自成参见大王。”
李自成在杨信面前行礼说道。
他是押送信王回来的,不过天启不想见自己弟弟,所以信王被直接送到王府然后由锦衣卫软禁起来,李自成作为杨信的亲兵,完成任务自然过来,包括张献忠和侍卫营还有警卫旅全都进京,只有孙守法的骑兵军还在保定。
“你们做的很好,要是信王出事我可就没脸见陛下了。”
杨信说道。
“大王忠义,天下无双!”
李自成由衷地感慨道。
就连后面站岗的锦衣卫都露出深有同感的目光。
话说镇南王做到这个份上,谁再说镇南王是奸臣那真就是无理取闹了。
“还是那句话,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我还有个任务给你,不过这个任务可是很危险,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杨信说道。
“请大王示下,属下为大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自成说道。
“要说也简单,如今三边总督王之采,宣大总督张晓这些人都附逆了,延安几乎成了孤岛,张九德虽说没有附逆,但他也没什么本事,故此我需要一支奇兵去增援延安。你此前就带着警卫旅,警卫旅也有不少陕北人,你依然带着他们另外还有一批携带物资的骆驼,从张家口出关,拿着我的手令走顺义王的地盘,然后从草原打回延安去。”
杨信说道。
“属下尊令,只是属下到延安后归谁指挥?张巡抚?”
李自成说道。
“张巡抚?不,他没权指挥你,你有权指挥他,我给你请尚方宝剑,你以钦差身份去陕北,总兵以下先斩后奏,文官除了张九德,剩下的延安府及榆林范围内你同样先斩后奏,许你便宜行事。我以前说过,要带着你们回去分田地,但如今看恐怕抽不出身了,那就由你代替我去,总之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你办事,我放心!”
杨信说道。
好吧,闯王也该归位了。
把他扔回陕北,给他五千火枪骑兵,给他尚方宝剑,剩下就看他自己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主要是陕北那些士兵家属多,另外杨家也还有大量雇员,这些人加起来足够控制延安。然后最多半年这边就解决了,杨信没准备拖太久,他就是在等南方那几个督抚,朱燮元和杨嗣昌等人离得远,这时候还没做出决定,杨信倒不是说期待他们加入福王一伙,但终归要等他们做出决定再动手。
真正动手就很简单了,所以他有自信半年结束这场混乱。
李自成深吸一口气,瞬间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
“大王,陕北临近宁夏,若属下没猜错,宁夏巡抚白储召和宁夏总兵马世龙都会附逆,那时候少不了要大战一场。”
他很冷静地说道。
“那里就不用你管了,那里有人对付。”
杨信笑着说道。
第六八四章 跳楼,跳楼什么的最好了
宁夏那边当然另外有人了。
“大王,属下不太明白,这种好事为何要给他们?”
张献忠问道。
他就是镇南王亲自挑选出来专门负责宁夏平叛的,但镇南王却并没有给他多少军队。
其实给他也没什么用,距离太远,补给根本不现实。
哪怕李自成其实也不指望他带着的那支驼队补给,驼队的物资只是确保他从京城走到榆林,并且攻破榆林城进入陕北的,剩下持续作战就得靠延安本地的补给了,无论延安府还是杨家的产业,都能够给这支总计五千火枪骑兵的军队提供补给,但后续从京城这边运输补给是不可能的。
话说那也是两千里。
因为他们不可能在目前情况下越过大同和山西,只能出关走牧区绕道,到榆林基本上就得接近两千。
而宁夏更远,走塞外牧区过去得走近三千里。
所以张献忠只有一个营,然后这个营带着足够的马匹和骆驼,就这样完成这趟漫长的征程,但真正负责宁夏平叛的不是他,他只是钦差监军而已,真正负责作战的是顺义王和他属下各部。这是大明皇帝平叛,顺义王作为大明皇帝的藩臣当然有义务为皇帝作战,而张献忠作为钦差进入宁夏后,再组织当地那些不肯附逆的军民,与顺义王共同对那些叛逆。
“不要他们我们,咱们都是皇帝陛下的臣子,顺义王是,我也是,我与顺义王也是兄弟,你们与那些蒙古勇士都是兄弟,以后不要搞不团结,要与他们真正做兄弟。”
杨信说道。
“呃,属下知错了!”
巫妖王赶紧承认错误。
“还有,这是你的训导官,有些事情还得他告诉你。”
杨信满意地叫过身旁一个年轻的部下。
后者赶紧上前行礼,这是镇南王部下的标配,张献忠也没多想,很随便地和训导官认识一下,然后两人一起告辞,他们就这样踏上了征程。
他们的任务也不仅仅是宁夏。
接下来如果甘肃巡抚也附逆,那么这支大军还要向甘肃进军。
不过应该不会的,这时候甘肃巡抚是毛一鹭,他虽然在浙江因为办事不力被撤职,但作为九千岁的干儿子,还是紧接着就重新启用,他是浙江人,完全不需要介入战场斗争。
至于甘肃的卫所将领们……
他们那地方从来不指望土地,罗一贯和手下那帮人的选择,就代表了甘肃将门的态度。
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就甘肃那地方目前条件下那点可耕种土地,一年收成全加起来,也未必赶得上罗一贯这帮甘肃人的军饷,甘肃巡抚辖区就是陕西行都司,相当于河西走廊和西宁一带。最早那里是藩王理边,肃王镇守甘肃,但建文时候肃王移藩兰州,甘肃以总兵挂平羌将军印统辖,永乐时候派遣太监镇守中官,正统年间设文官参赞军务,天顺年间一度裁撤,但遭到愤怒的文官围殴,朱祁镇赶紧改成文官巡抚才让文官们满意。
藩王理边,总兵统辖,镇守中官,文官参赞,文官巡抚,甘肃这一系列最高权力的变化,同样也是大明朝权力斗争的路线。
“西边就这样了,现在就看南边了!”
看着杀向宁夏的巫妖王背影,想象着他的那些传说,镇南王不无唏嘘的感慨着。
南边……
南边正在吵架。
九江,刚刚重建的锁江楼顶楼。
“弘光,必须是弘光!”
一个官员振臂高喊。
“对,南北唇亡齿寒,杨逆若得逞于北方,则次第祸及荆湘,唯有南北一心与之决一死战,我等兵精粮足,怕他作甚。”
另一个官员高喊。
“胡闹!
他们都疯了,咱们也跟着疯?连废立这种事都能做出来,还有没有点忠义之心了?他们闹归闹,可陛下终究还是陛下,做臣子的终究要有个分寸,杨信如何且不去管,但陛下并无失德之处,至于什么换血妖法纯属笑谈,咱们都是读圣贤书的,又不是那些巫婆神汉,岂能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更别说以此来废立帝王。
这与巫蛊之事何异?”
一个官员义正言辞地说道。
“阁下欲献媚杨逆,别带着我荆湘千万忠义!”
旁边人怒斥之。
“荆湘千万忠义?民间蜂起之时,不知阁下还能否再说出这句话!”
另一人鄙视地说道。
场面瞬间有些尴尬了。
“荆湘自古圣贤教化之地,岂是他处能比?”
还有一个嘴硬的。
“姓李的,你是想说我吴越皆盗匪?”
另一个勃然道。
……
江西巡抚陈奇瑜无语地旁观着。
他虽然是巡抚,但实际上说了已经不算,他一个山西人在这种情况下哪还有什么权力可言,就是看地方世家大族豪绅们的脸色,连手中军队都是由之前江浙那些团练将领们控制。他手下两个军,一个军总兵郑遵谦,一个何刚,人家是御营,只听卢象升的命令,他就是个后勤总管而已,如今这种局势下,他一个山西人处境真的很尴尬。
“都堂到!”
楼梯口蓦然一声高喊。
里面立刻静下来,然后就看见杨嗣昌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旁边还跟着好几个年老的红袍文官。
今天其实理论上是庆祝锁江楼正式落成的日子,这座名楼的原版已经在万历年间塌落长江,杨嗣昌驻扎九江之后为了青史留名,特意下令拨出军费重建,因为大量使用钢筋混凝土甚至修了整整五层,高度已经到了并列的回龙塔中间。一塔一楼并列长江岸边,下面就是锁江的浮桥,而铁锁链就在下面,正好今天借着建成,各地道府州级官员全跑来共襄盛举。
实际上就是商量面对目前局势该怎么办。
不只是江西的官员,包括湖广的也一同参加,杨嗣昌以总督湖广江西军务实际上统领两省。
他的这个集团五个包括了巡抚区,江西,南赣,湖广,郧阳还有偏沅,以他和江西巡抚陈奇瑜为前线,另外四个巡抚做后勤,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们必须得共同进退,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就是南赣巡抚唐世济,偏沅巡抚闵梦得,湖广巡抚毕懋康。
“载新公何在?”
陈奇瑜带着众人起身相迎,他疑惑地问杨嗣昌。
“载新公已经起兵北上,而且还逼迫唐王一同前往洛阳。”
杨嗣昌说道。
好吧,郧阳巡抚李若珪提前做出了选择。
而且还逼着唐王做出选择,不过这个唐王不是隆武,而是他爷爷朱硕熿,年纪已经很大了,在这之前汝宁的崇王,怀庆的郑王也都加入,所以河南的藩王全部加入,再加山东三王,晋王,代王,秦王等人,这已经有一堆藩王排队等着倒霉了。
“载新公也是急切了些。”
陈奇瑜说道。
能不急嘛,李若珪家就在前线,他家是邢台,或者说顺德府南和县的,距离目前前线已经不足两百里,目前吴襄率领的弘光朝精锐大军,已经在元氏建立起防线,和娘子关的晋军共同组成宁晋泊以西防线。而成基命和许定国则在宁晋泊以东建立防线,山东团练由之前被九千岁赶回家的翟凤翀指挥,在景州一带组成防线,他手下有一员大将据说颇为骁勇……
好吧,其实是左良玉。
“诸位,洛阳的圣旨在此,此事关乎我湖广江西两省,杨某不敢自专,故此趁诸位悉集于此,共同商议决定此事。”
杨嗣昌拿出弘光的圣旨说道。
他身后的唐世济等人也纷纷拿出自己的圣旨。
陈奇瑜赶紧拿出他的,一共五份圣旨一起摆到了一张桌子上,那些聚集于此的官员们表情复杂地看着。
他们的心情也很复杂。
要说跟着福王与杨信决一死战……
他们真想。
谁都知道杨信掌握朝廷意味着什么,而这是可以说解决这个逆贼的最后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这些年来他们进行过无数次努力,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终于走到了今天,终于有人真正站出来,吹响了决战的号角,只要齐心协力打赢这场决战,就能彻底摆脱杨信的魔爪,而一旦错过了这次也就不会再有下次了。
可是他们真的害怕啊!
他们输的次数太多,在这个逆贼面前一次次失败,到这时候他们真的已经没有勇气再与他战斗了。
“其实我也知道,诸位都各有想法,咱们这样商议很难有结果,故此我准备效仿南都那边,就像他们的四民大会一样,咱们这些人也投票决定,同意接洛阳圣旨的站到左边,不同意的站到右边,最后根据两边人数决定。我觉得这样很公平,商议终究商议不出结果,就干脆些,无论哪一方,最终失败后都必须承认结果。”
杨嗣昌说道。
那些官员们面面相觑。
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谁都明白商议是没用的,大家都是扯皮高手,估计商议一年也商议不出结果。
就是这方式……
“都堂,不如咱们一人一张纸,写上是或者否,但不用写名字,找个箱子放到里面最后点数,以这种方式来投票。”
一个官员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很有头脑。
那些官员立刻来了精神,纷纷点头附和。
“诸位,事无不可见人者,我等皆磊落君子,何须如此?再说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想来诸位也都不是喜欢告密的,无需顾虑那么多,老朽就愿意接这份圣旨,我闵家十余万亩良田一朝尽没,老朽还不想就这么善罢甘休,另外这也是从兄之意。”
闵梦得笑着说道。
说完他站到了左边。
他是湖州人,湖州顶级世家,不但他是偏沅巡抚,他从兄闵洪学还是云南巡抚,也就是说闵洪学同样接旨,而世袭云南总兵的沐家本来就敌视杨信,这样就意味着云南已经加入弘光朝廷,再加上已经加入的偏沅巡抚李若珪,弘光朝廷又加入了两个巡抚区。
这个消息让那些支持加入弘光朝的官员们精神一振。
然后唐世济也走到闵梦得身旁,他俩本来就是同乡,这种选择没什么奇怪的。
紧接着一个官员走出,站到了他俩身旁,有了带头的就好办了,那些决心接旨的纷纷走了过去。
倒是之前一向反杨积极的毕懋康反而选择了拒绝接旨,他家是徽州的,虽然徽州士绅上次遭遇严重损失,但事后杨信反而为徽州工商业提供大笔贷款,那里的经济恢复很快。毕竟要说这生意头脑他们还是很强的,一个鼓励工商业的制度和金融体系,会让这些人如鱼得水的。比如盐业制度改革后扬州大盐商损失惨重,但靠着杨信的贷款,却让本来就拥有盐业经验的徽州小盐商崛起,过去大的官商垄断体系崩溃,那些原本依附于这些大盐商的小盐商却摆脱了枷锁。
徽州人已经开始后悔当初的反抗了。
和毕懋康一样的人也不少。
很快站队结束,但中间还有不少没动的,包括陈奇瑜,他们在那里纠结着面面相觑。
“诸位,必须选一方。”
杨嗣昌说道。
“都堂,我们中立不行吗?”
一个官员哀求道。
“不行,必须选一方,这里没有中立的位置,若阁下非要中立,那就自己跳出去中立吧!”
杨嗣昌一指窗口外面的滔滔长江说道。
“赶紧的,此时还想首鼠两端?”
毕懋康怒道。
陈奇瑜长叹一声,最后还是走到了毕懋康身旁。
杨嗣昌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要知道他可是山西人,陈奇瑜并没说什么,只是黯然地站在那里,而剩下那些在不选一方就跳楼的威胁下,最终还是一个个做出了选择,很快这里就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方。杨嗣昌向下面招手,一队士兵走上来插到中间隔开双方,其中两个开始分别点数,很快双方人数点清。
闵梦得二人突然从人群中走出。
“禀都堂,逆党同谋共计五十二名,皆已验明正身。”
一名点数的军官向杨嗣昌行礼说道。
“呃?”
那些选择接旨的官员瞬间傻了眼,全部将目光转向了杨嗣昌……
“把他们都扔出去!”
杨嗣昌一指窗口说道。
第六八五章 昏君与奸臣的时代
“杨嗣昌,你想干什么?”
“都堂饶命啊!”
……
那些官员们瞬间清醒过来,紧接着一片混乱,怒斥杨嗣昌的,向他跪下求饶的,还有人不顾一切地试图推开那些士兵逃跑。但这些都毫无意义,楼梯口处更多士兵涌入,这些如狼似虎的士兵都是杨嗣昌亲兵,一个个就像抓鸡般把这些官员们按住,而另一边那些选择正确的,则哆哆嗦嗦地擦着头上冷汗……
太吓人了!
这是鬼门关上踏出来啊!
他们真没想到杨嗣昌会这么玩,话说今年流行引蛇出洞啊,杨信这么玩,杨嗣昌居然也这么玩,他们老杨家这都是一丘之貉。
“这又是何必呢?”
陈奇瑜叹息道。
他倒是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果。
好歹他也是能进入镇南王评价的大明栋梁范围的,再说又和杨嗣昌共事这么久,他早就看明白杨都堂的行事风格,狡猾如狐残忍如狼,更重要的是非常懂事非常懂做官,完全属于那种民间传说的奸臣。
这样的人会为士绅拼命?
开玩笑!
以喜欢甩锅著称的杨都堂根本就不是这种人设啊!
更何况闵梦得还如此高调。
闵家的地的确被分了,可闵家又不是靠地发财的,闵梦得,闵洪学兄弟俩的权力才是富贵的保证,他从兄在云南当了五年巡抚了,云南的贸易很大一部分控制在其手中。而贸易的最重要物资,就是卖给杨家的锡,他们家和杨家还不知道有多少生意上的合作。
他们倒杨?
那么大的生意不做了?
闵家在老家那么大的产业不要了?
他们拿这些官员的人头送给杨信来换取更大的富贵,难道不比脑袋别裤腰带上跟着福王强?
不过……
这也的确太残忍了。
“若非以铁血手段,终会有人抱侥幸之心,事关两省数千万官民,此时万不可有妇人之仁,此辈其实都无足挂齿,各地那些士绅才是,怕的就是万一有人抱侥幸之心,擅自起兵响应洛阳。若是如此那些刁民必然趁机作乱,然后再向外蔓延开,更多刁民蜂起,那局势就真的彻底糜烂了。
咱们的地的确保不住了,可保不住就保不住吧,咱们还有银子还有别的,可一旦乱起来别说这些,就是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此时最重要的就是以铁血手段,震慑住各地那些还不甘心的士绅。
他们必须死!
他们的死尸才能让那些士绅真正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
士绅不动,那刁民自然也不敢动!”
闵梦得拍了拍陈奇瑜的肩膀说道。
这时候两个士兵已经架着一个官员走到了窗口,然后直接把他向外面推出,话说这是五楼,这种楼本身就高,窗口距离下面超过二十米呢,不过下面并非江水,而是平坦坚硬的水泥地,当然,不管是什么摔下去都是死路一条。
那官员发疯一样抓住两边木框和士兵较劲……
“杨嗣昌,你不要你家的地了?”
他尖叫着。
“蠢货,连自己手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都不懂,只要有权在手,那点地算个屁啊!”
旁边一个选择正确的官员鄙视地说道。
那官员瞬间愣了。
“我真傻,真的!”
他喃喃自语着。
但这时候醒悟已经晚了,后面两个士兵毫不犹豫地抓起他双腿向外面掀出去,他尖叫着翻到了窗外,但双手依然抓住窗子,两个士兵直接拔出短枪用枪柄狠狠砸在他手上。
“啊!”
他绝望的惨叫瞬间响起。
然后他的双手终于松开,带着拖长的惨叫坠落……
“将这些逆党死尸分送各地展示,再有与逆党勾结背叛陛下者,这就是他们的下场,命令御营各军从前方撤回分驻各地,有为乱者格杀勿论,咱们都是陛下的臣子,所知者惟有忠于陛下。咱们都是守疆之臣,不预内事,只要是陛下的圣旨咱们就得听,无论陛下想做什么,咱们都惟有遵旨,总是想着自己那点私利岂是忠臣?”
杨嗣昌缓缓说道。
就在他说这话的同时,第二个倒霉的官员也被扔了出去。
在第三个官员的哭嚎中,其他那些做出正确选择的,毫不犹豫地向着总督阁下行礼表明自己对陛下的忠心。
杨嗣昌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又不傻,他是绝对的聪明人,做官的最重要是什么?是家里那点地吗?不是,地对他们不重要,他们手中的权力才是真正最重要的,只要他们还有权力在手,地也罢,银子也罢,都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他与镇南王算是有些交情,镇南王对他也颇为赏识,这是事实,杨信对他是赏识的,杨嗣昌这个人的确算得上臭名昭著,但能力在明末几个大臣里面绝对排前列。
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尤其是那句臭名昭著的话,可以说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是,他绝对比明末百分之九十九的官员有能力。
杨信一向对他赏识,虽然比不得孙传庭,卢象升,但至少认为他是能臣,那么以后就算镇南王掌权也不会亏待他。
他也很清楚这一点。
那地又算的了什么?
要地无非就是为了能够赚银子。
可只要他手中还有权力,想弄到银子还不简单?
杨嗣昌就这样,用五十二具摔死的尸体,来作为他给福王的答复,而且紧接着原本在前线警戒杨信部下的御营各军撤回,迅速分开进驻湖广和江西各府州甚至县。尽管那些士绅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但却也没有人敢动,事实上他们也就是心里不甘而已,真要他们起兵响应弘光,他们也没那胆子,他们终究不是北方那些士绅。
土地的确重要。
可没有土地也不是说就过不下去。
尤其是江浙这两年的繁荣,那些失去土地不得不全力转向工商业的士绅目前的情况,都足以让这两省士绅都保持理智。
再说也打不过啊!
杨嗣昌手段残忍了些,但他做的真没错啊!
他看似向杨信举手投降,但实际上他是真正保住了两省士绅啊!
“这才是聪明人!”
镇南王满意地合上了杨嗣昌的密奏。
这是通过海路由南京的通讯舰送来的,杨嗣昌动手之后紧接着就把这份密奏送到了南京,而南京的通讯舰用了仅仅三天送到大沽口,实际距离杨嗣昌把那些官员扔下锁江楼才只过去了四天,估计此刻就连洛阳的弘光都不知道杨嗣昌已经抛弃他的消息。
“去告诉洪承畴,剩下就看他的了!”
杨信把奏折递给身旁的手下。
这时候该收网了。
之前杨信等的就是杨嗣昌的选择。
除了他,别人都不值一提。
闽粤完全不用管,他们闲得蛋疼了也不会搀和的。
这两年闽粤两省正快快乐乐享受他们的幸福时光,之前对马尼拉的讨伐之后,联合舰队紧接着又登陆西贡,在西贡正式建立了殖民地,虽然海上贸易的确都被强行收入了南洋公司,但问题是南洋公司不管陆地上的,沿途各国深入内陆的贸易是随便玩的。
以前还得考虑安全问题,但马尼拉之战后南洋各国全都心惊胆战,对于这些商人都是全力保护。
毕竟他们出事就意味着大明舰队打上门。
闽粤两省不关心别的,只要能让他们出海做生意就行,不让他们出海做生意就是仇人,相反保护他们出海做生意就是亲人,其他完全不值一提,分地就分地好了,虽然也有些舍不得,但为了这点小事就冒生命危险就不值得了。家里一万亩地被分了,大不了去南洋再开十万亩,一个湄公河三角洲待开垦的耕地就比广东全省都多。
镇南王已经说了,那一块都是大明的,随便开垦,谁开垦就归谁。
至于广西的确不好说怎样,但他们的实力不值一提,真心搀和无非就是一巴掌拍死而已,云南巡抚闵洪学也不会搀和,如果沐家敢,他反而会收拾沐家,不过沐家也没那胆子。
贵州的王三善也是有心无力。
当然,也不敢。
他可是清楚镇南王战斗力的,哪怕他作为一个河南人,真心想为家乡的士绅们尽一份力量也没用,更何况他旁边还有一堆杨家的庄户,他敢接弘光的圣旨第二天就得在贵阳面对杨家的家丁。这些年杨信从各地招募了大量雇员,带着土豆和玉米种子,到之前他和王三善商议好的遵义及贵阳周围,因为他带走那些降军而荒废的土地上种植。
同时向周围扩散这些新作物的种子。
土豆在江浙的确没什么用,但在贵州可是一年两熟。
剩下还有就是朱燮元了,他倒是一直走在反杨的前列,每一次都会站出仗义执言,但可惜每一次都是干打雷不下雨,就是嘴上喊的响亮,实际行动为零,一次次放嘴炮显示他的存在,因为朱燮元家是浙江的,他敢动手朱家就完了,他还不至于那么傻。
再说他敢动手的话,秦良玉,陇庆祥,白再香这帮女人们,会毫不犹豫地让他知道妇女能顶半边天。
之前杨信顾虑的,主要就是杨嗣昌,不是说他担心杨嗣昌的实力,而是杨嗣昌一旦倒向弘光,他就必须得面对一场席卷两省的混乱了,一旦混乱起来,他也不敢说能控制。实际上在北方这次就多多少少有些失控,但北方失控危害小,江西湖广失控危害大,这可是大明目前最主要的两大产粮区,这两省的混乱会严重影响今年的粮食产量。
现在他就可以放心了。
至于如何收网……
这个不需要镇南王操心,洪承畴就会解决好的,镇南王对洪承畴的能力没什么怀疑。
“挖空了心,耗尽了力,却输给了天意……”
镇南王心情愉快地哼着歌,然后拎着奏折转身走向后面的码头。
他此刻正在太液池畔,实际上这些天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这里,虽然还没到真正春暖花开的季节,但太液池的水面也已经解冻,在码头旁一艘崭新的明轮船已经整装待发,竖立起的烟囱正冒着煤炭不充分燃烧的黑烟,随风飘向远处的皇宫。天启后宫佳丽们,这些天一直就这样忍受被污染的空气,之前天启主要在科学院,那里距离远还不至于飘到后宫,但这些天皇帝陛下移师太液池,而且就在玉河桥畔……
也就是横穿太液池的桥。
这里基本上在皇宫西北,冬天西北风一刮正好往后宫飘。
实际上也不只是这里,如今的皇宫到处都是烟囱,都已经开始使用暖气,甚至建造蒸汽动力抽水机的皇帝陛下,自然少不了竖立烟囱,这些烟囱加起来让皇宫的空气质量已经堪比杨家在新城的工业区。
不过皇帝陛下很喜欢这种味道。
他就像十九世纪那些感受雾都强大工业实力的游客般,陶醉于自己制造的空气污染。
杨信直接走到天启身旁。
皇帝陛下明显已经有些等的不耐烦……
“陛下,杨嗣昌的奏本。”
杨信说道。
奏本就是密奏,大明奏折有两种,可以公开的是题本,奏本属于密奏,六科禁止对外传抄。
“这些小事兄处置即可,不要耽误时间!”
皇帝陛下说道。
镇南王赶紧闭嘴,旁边宋应星无可奈何地看着这对昏君与奸臣,然后在皇帝陛下的目光示意下,颇为用力地扳下手中的手柄,伴随着蒸汽喷出的汽笛声,新式黄铜汽缸内活塞在蒸汽推动下开始运转。蒸汽机的力量就这样通过对杨信来说充满历史气息的传动系统,传递到了小船两侧的明轮,木制的明轮缓缓转动,推动着小船驶离码头……
“陛下,要不您看一下?”
镇南王还不死心地拿着奏折问道。
“你我兄弟一体,兄处置即可。”
皇帝陛下说道。
甚至他连看都没看这奏折一眼,目光始终盯着正在运转的蒸汽机。
既然这样镇南王也就不再多事了,同样将目光转向了蒸汽机,而宋应星最终只能轻声叹息,叹息着主圣臣贤时代的最终落幕……
第六八六章 做内奸的感觉真好
六天后。
冀州城西。
“奏乐!”
伴着知州激动的喊声,两旁锣鼓声立刻响起,甚至还有吹唢呐的,嘈杂的乐曲声和周围那些冷漠的百姓形成鲜明对比。
这里就是战线的前沿。
旁边的衡水湖就是双方分界线。
而衡水湖另一边的衡水城,是周遇吉部的控制区,只不过不是周遇吉的辽东铁骑,而是地方上的民兵,他们称之为县大队。
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在对面真正的军队就周遇吉一个骑兵军而已,杨信根本没向南增兵,他也没有兵可以增,他在京城组建的城防军目前依然在恢复顺天府各地的秩序。而其他各地就是这些将领自己控制,孙守法保定,罗一贯真定,周遇吉半个河间,说半个是因为运河沿线归原本天津驻军和杨家家丁负责,他只负责从河间府向南面对冀州的这一路。
毕竟这种事情不能吃独食,话说他的部下可是捞足了好处。
但具体到县就是民兵了。
也就是原本那些倒戈的团练和起兵的贫民,然后他派几个军官带着百十名骑兵过来坐镇。
剩下全是民兵。
但即便这样,这边的王师们也不敢向那里进攻……
真不敢!
刚刚完成打土豪分田地的民兵肯定拼死抵抗,然后只要两天攻不下来,驻扎深州的辽东铁骑就到了,虽然光冀州城就两万王师,而且枣强,新河,束鹿各一万,但真要在野外打起来,估计这五万凑上块,面对周遇吉的辽东铁骑也是一触即溃……
实际上这五万里面还有三万本来就是这样一触即溃回来的。
更何况还有那些伺机而动的刁民。
“都打起精神,摆出笑脸来,忘了怎么教你们的了,你们这些刁民!”
刘泽清挥舞着鞭子怒斥道。
刁民们鄙视地看着他,但却并没什么人配合,周围维持秩序的士兵懒洋洋地催促着,不过这些士兵也是河南来的乌合之众,许定国这样的吃空饷都吃到丧心病狂,打仗时候就是匆忙雇炮灰充数,这些就是炮灰们,真正能打的亲兵都在许定国身边呢。
而就在此时他们前面大批骑兵正在停下,这些半身甲的辽东铁骑盔明甲亮,气质和炮灰们完全不同。
而在这些骑兵中间是一身红袍的洪承畴……
洪大学士。
“亨九老弟,可把你盼来了!”
锣鼓声中成基命上前一步,一脸热情地拱手说道。
他身旁许定国等将领同样行礼。
洪承畴却没还礼,只是端坐在马背上看着他们。
成基命脸色不悦,虽然现在洪承畴官比他高,但实际上他的资历比洪承畴高,他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哪怕之前他也是侍郎,同样比洪承畴这个佥都御史的巡抚略高。不过他也是官场老狐狸,不会这时候表露,至少目前洪承畴还是弘光的阁臣,而且还是前来巡视各军的,而他只是总督直隶军务。
“洪阁老,快请进城歇息!”
他笑着说道。
洪承畴依然端坐马上不动,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洪阁老,您这是何意,看不起兄弟们是怎么着?”
一同迎接的许定国阴沉脸说道。
他可不害怕洪承畴,现在手握两万大军的许总兵已经是弘光手下的两大军头之一,恍若江北四镇一般,哪怕成基命也得哄着他才行,自从进驻冀州后,光士绅家的美妾就抢了好几个到自己的床上,手下骄兵悍将们搞得周围士绅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对面才是真正的敌人。
“大胆,怎么跟阁老说话的?”
洪承畴身后一名军官毫不客气地喝道。
这个是辽东口音,应该是吴襄部下的,实际上目前弘光朝廷一样也迅速分成几大派系……
时间短怎么了?
大敌当前怎么了?
咱大明的官员们在任何时候都是内斗优先的,弘光朝才建立一个多月,就已经该有的全有了,包括内部的党争,吴襄和洪承畴是一伙的,许定国和郭增光是一伙的,他们在朝廷内外明争暗斗。
俨然原本历史上弘光时候那帮奇葩们的翻版。
这名军官说完直接拔出短枪,他后面那些骑兵同样纷纷拔枪,许定国身后的亲兵门也不甘示弱,一个个同样拔出自己的短枪,隔着最近不过十几米的一个个枪口相对。那些迎接的官员士绅一片惊慌,倒是那些老百姓迅速来了精神,原本在维持秩序的刘泽清赶紧拔出短枪带着部下上前增援。不过这时候成基命一看也清醒过来,赶紧拉住了也要拔枪的许定国,同时伸出手向己方士兵示意他们赶紧放下枪……
“哈哈……”
突然间洪承畴的笑声响起。
成基命和许定国愕然地看着洪阁老。
“诏书到,冀州军民接旨!”
洪承畴突然喊道。
“快,都放下枪,都放下枪,收起来,都跪下!”
成基命忙不迭地朝后面喊道。
诏书,这不是给某个官员的敕命之类圣旨,而是给这里所有人的,必须所有人全都跪接,就在同时,洪承畴拿出圣旨,许定国一看立刻也反应过来,赶紧示意手下收起枪接旨,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那些亲兵纷纷收起枪跪倒,甚至就连那些老百姓都在呵斥中跪下。
洪承畴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展开了圣旨……
“杀!”
他突然大喝一声。
许定国下意识地抬起头。
对面那军官正在冲着他露出诡异的微笑,而这家伙手中那支并没有和他们一样收起的短枪,也骤然喷出了火焰,子弹瞬间打在了许定国的脑袋上,在鲜血的迸射中,他带着凝固的惊愕向后倒下。而就在同时,洪承畴身后列队的骑兵手中短枪同样喷出了火焰,密集的子弹在跪倒的人群中横扫,许定国的那些亲兵在子弹的撞击中一个个倒下。倒是刚刚赶到的刘泽清幸免于难,他正好抬头瞬间看到对面枪口火光,然后本能的滚了一下。
子弹在他脑袋边打的泥土飞溅。
他尖叫一声,以最快速度爬起来紧接着拔枪。
然而却晚了。
对面打空子弹的骑兵,以最快速度拔出了刀,紧接着催动战马向前,在遍地死尸中践踏而过,刘泽清吓得毫不犹豫扔掉枪,然后抱头跪倒求饶,但下一刻一名骑兵的战马就将他撞翻并践踏而过。
可怜的刘泽清在马蹄下不断抽搐着,很快就闭上了眼。
而那些在子弹射击中残余的许定国部下,同样也在混乱中被狂奔的战马撞翻,被马刀割断咽喉,他们的惨叫声伴着马蹄声,还有周围那些炮灰和百姓们惊恐的尖叫声,让原本的迎接仪式变成死亡的地狱。
洪承畴微笑着催马上前,站在了死尸与鲜血间,而在他的战马旁边,已经中弹的成基命,在血泊中带着愤怒抬起头。
“为,为什么?”
他悲愤地质问。
“杨嗣昌于十日前,在九江锁江楼杀了所有支持福王的,然后以奏本向镇南王输诚。”
洪承畴低头微笑着说道。
这时候消息依然没传到这里,弘光那里也不一定知道。
杨嗣昌肯定不会给弘光送信,也就是说驿站的加急是没有了,最多也就是九江有人专门给他送信,但从九江到洛阳一千多里,正常骑马也得半个月,加快速度也未必能赶到十天内,更别说弘光得到消息后,还得辨明真伪,从洛阳到这里也得需要时间,总之这里想要收到消息,恐怕最少得二十天。
这样正方便了他,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设陷阱。
“你们这些奸贼!”
成基命悲愤地说道。
这时候的他已经奄奄一息,都没想想洪承畴是怎么知道的,好在洪承畴会给他解释的。
“顺便说一句,我其实是镇南王的人,一直都是,冯铨也罢,信王也罢,福王也罢,统统都被我骗了,他们不跳出来,镇南王如何清理他们?虽然你们的确跟着倒了霉,可这也不能怨我,毕竟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不过话说这种做内奸的感觉真好,我都有些喜欢这种在羊群里做一个披着羊皮的狼的感觉了。”
洪承畴颇为陶醉地说道。
然而成基命已经听不见了,他已经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咽气了。
洪承畴很随意地把那份实际上空白的圣旨扔在了他脸上,他接到杨信的命令时候正在代替弘光巡视前线,就在吴襄那里,空白圣旨都带来不少,弘光对他那是绝对的信任,就像崇祯对他的信任一样。
这时候那军官已经拎着滴血的刀返回,而在他身后是一片血色。
所有那些出来迎接的官员士绅,还有许定国部下将领和亲兵,统统都已经变成死尸,这些人根本没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洪承畴太阴险狠毒,先是故意制造摩擦让部下拿出枪来准备好射击,再以圣旨哄这些人放下武器跪倒,结果就像靶子一样趴在那里任由他们杀戮。
很多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军门。”
军官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洪承畴。
后者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到一边,然后催马上前看着远处城门。
成基命不可能直接就在城门近处迎接,按理说是要在接官亭的,但冀州城西并没有接官亭,所以临时搭了个棚子充数,这里距离城门还有一定距离,不过城墙上肯定已经知道了,只是混乱中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实际上城外也不只是许定国的亲兵,还有大批出来维持秩序的普通士兵,只不过现在正跟放羊般在旷野上一哄而散……
不得不说这战斗力真的悲剧。
不过这也是他们的正常表现,许定国部并不比团练强多少,
而洪承畴其实并没有带着太多人,他就是五百骑兵而已,至于吴襄的主力已经南下,按照时间算这时候已经过了顺德府。
他们会直扑洛阳的。
至于杨信那边他并不知道如何安排,不过他也不需要杨信那边,因为孙元化也是同谋。
他上次哪是去劝说孙元化中立啊!
他就是去和孙元化定计的,孙元化和手下那帮人又不傻,跟着弘光是脑袋别裤腰带上,但参加这个阴谋然后趁机清洗河南山东士绅,捞的银子可是实实在在的,他已经派人给孙元化送信了,吴襄南下的同时孙元化也会动手,最终南北夹击直捣洛阳。
至于他……
他的目标是临清。
大明北方堪称商业中心。
北方东林党的根据地,当然,也是最有钱的城市。
“你们不想分田地吗?”
他看着远处的城墙说道。
路边一群没来得及逃跑的士兵和百姓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这位老爷,您到底是哪一头的?”
其中一个小军官战战兢兢地问道。
“本官弃暗投明了,本官要带着你们迎接镇南王的大军,那么你们到底愿意不愿意?”
洪承畴说道。
“愿意!”
一个青壮激动地说道。
“本官要带着你们去为镇南王打下临清,那么你们愿意不愿意?”
洪承畴说道。
“愿意!”
那小军官亢奋地高喊着。
“那你们还等什么?”
洪承畴说道。
“走啊,进城叫老少爷们都出来,好日子到了,分田地的日子到了!”
那青壮激动地高喊着。
然后那些百姓全都瞬间和他同样激动地冲向城门。
“兄弟们,都别跑了,都回来,发财的日子到了,跟着大老爷,咱们去打开临清城!”
那军官冲着远处吼道。
那里一群正在逃跑的士兵立刻停下,然后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紧接着就醒悟过来,毫不犹豫地掉头冲向这边,紧接着这个消息在旷野上扩散,那些正在逃跑的士兵和百姓全都切换了状态。原本害怕的不害怕了,原本惊慌失措的也都立刻精神勃发了,原本丢盔弃甲的直接举着刀枪嗷嗷叫了,原本的绵羊们就这样一下子变成了饿狼。
他们亢奋的吼叫着,勇往直前地冲向冀州城。
“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大明的将士们不是不能打仗,这得看怎么用,用对了这气势也不比建奴差!”
洪承畴感慨着。
第六八七章 史可法大战吴三桂
开封。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史可法手持宝剑,站在黄河浮桥南岸,看着北岸万马奔腾卷起的尘埃,发出悲愤的哀叹。
他是弘光任命的开封监军。
原知府是南方人,在弘光称帝后立刻弃职南逃,而史可法因为刺杀杨信名扬天下,但最终还是被革去锦衣卫世职和本身的举人功名,他虽然是锦衣卫籍但原籍是开封,在革去锦衣卫籍之后自然要回老家,所以重新变成了开封民籍并住在开封,在这里寒窗苦读等着光明的到来。
然后光明终于来了。
弘光称帝后,他在群贤一致举荐下不但被恢复功名,而且成为弘光朝政坛最闪亮的新星。
当然,也就是个旗帜而已。
毕竟他当年刺杀杨信的壮举,让他可以说拥有了一身金光,天下无人不知他的大名,大明无处不在传颂着他的壮举,他的启用能够让天下士子立刻看到圣主带来的光明。
虽然圣主据说天天在行宫里面哭。
真的哭。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圣主,有贤臣,有忠义,这就足够了。
然而史可法没想到,他的光明来的如此突然,走得也如此匆忙,他还没真正感受主圣臣贤的美好,这梦幻又被人残忍地戳破,变成了消逝的泡影。
吴襄的突然倒戈,就像一击重锤般砸碎弘光朝衮衮诸公们的幻想。
当然,史可法并不知道洛阳那边是如何面对这个令人崩溃的现实,但现在他却得首先面对崩溃的战局了,突然间倒戈的吴襄,率领着一万铁骑就如同肆虐的洪流般,从前线席卷而下,话说从前线到这里才六百里啊,突袭的骑兵七天就杀过来了。
至于沿途……
沿途根本不需要管。
吴襄的后方本来就没人防守,他这一万精锐就是弘光在北方最主要支柱,他后面无非就是少量团练维持治安,这支一万人的铁骑洪流根本不用攻城,到城外喊一嗓子就行。
高邑民变开门迎降。
临城民变开门迎降。
顺德府紧急拼凑的两千团练在内丘倒戈,连同周围柏乡,隆平等地贫民形成的洪流席卷顺德府,顺德府城内民变打开城门,甚至吴襄还没到,顺德府城就已经陷落了。
然后是广平府。
……
吴襄的大军恍如散播混乱瘟疫的瘟神般,在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上汹涌向前,所过之处那些贫民就像是吸入了他们所带起的妖气般,全都变成了疯狂的刁民。高喊着打土豪分田地口号的他们,扛着锄头,拎着铡刀,甚至直接就拿着木棒,瞬间砸碎乡贤们的铁桶江山,他们就像一场燎原的野火般跟着吴襄的大军在开春的平原上横扫而过。
吴襄需要攻城吗?
不需要。
沿途所有城市全都为他打开了城门。
更何况他这种骑兵军团在华北平原上也根本不需要进城,他就这样以每天近百里的速度,用他那一万骑兵的铁蹄踏碎这盛世烟花。
然后一直就踏碎到了这里。
“稳住,后退者斩!”
史可法吼叫着。
只要吴襄的大军渡过黄河那就彻底完了。
这时候连洪承畴攻陷冀州的消息都已经传来,同样景州方向的杨家家丁也迅速攻破景州,山东的王师全线崩溃,德州眼看已经不保。
而开封城內贫民也早就蠢蠢欲动。
只不过吴襄的大军没到,他们害怕动手后会顶不住官军镇压,但只要吴襄的大军过河,估计官军也该逃跑,不逃跑也得倒戈,黄河不只是地理上的防线,也是心理上的防线。而这时候黄河已经解冻,不可能再踏着河面的冰层渡河,要么乘船渡要么走浮桥,史可法很聪明地没烧浮桥,因为浮桥烧了也挡不住吴襄,反而逼得吴襄换个地方渡河。
史可法根本没法防御漫长的河岸。
他手中真正可用的就一千兵力。
相反留下浮桥让吴襄知道可以走浮桥,还能把战场收缩到浮桥这个点,他带着对主圣臣贤时代的忠诚,以最快速度在桥头修筑防线,然后把他所有能用的总计一千士兵布置在这里。
剩下就是血战到底了。
至于结果……
这时候不考虑结果了。
他两旁士兵战战兢兢地站在一道胸墙后看着前方。
这些是史可法在开封编练的新军,因为周王的慷慨解囊,或者说不得不慷慨解囊,倒是装备精良,甚至已经换成了昂贵的燧发枪。这是江西产的,之前各地办团练的时候,郭增光用周王的银子高价从江西购买的,但送到时候弘光已经称帝,所以干脆武装了史可法的新军。
因为军饷充足,再加上他以忠义勉励倒还值得信赖。
这是他守住浮桥的依仗。
“稳住!”
他再次吼道。
河面上一艘艘满载重甲士兵的小船正在横渡,而浮桥北岸无数骑兵列阵等待,钢铁的反光形成一片银色海洋。这边的大炮正在开火,炮声和呼啸声不断响起,炮弹在河水中激起一道道水柱,但却没有一枚命中。这些仅仅训练了不足一个月的士兵,也就是能完成发射程序,指望他们能瞄准击中目标就扯淡了,绝大多数炮弹都打高,倒是有掠过河面落在对岸的。
就在史可法的吼声中,那些小船终于靠上了河岸。
那些重甲的士兵纷纷登岸。
这些都是吴襄部下的精锐,只不过因为河面阻隔不得不下马,他们的任务是夺取桥头,然后对岸的骑兵就可以冲过浮桥。
这边炮手继续慌乱的开火,因为换成了霰弹,倒是开始收获目标,对岸的吴襄没有大炮,无法隔着黄河向这边攻击,所以这些士兵还能坚持,说到底这样的战斗还不至于压垮他们的意志,好歹前面还有一道黄河呢。
“继续,打退贼兵一人赏百两!”
史可法多少有些激动地勉励着身旁的火枪手。
然后那些火枪手也带着对一百两的向往开始射击,不过这时候距离实际上超过了五十丈,他们的子弹命中率完全可以说听天由命。
河滩上的吴部士兵此刻处境极其不利,因为轻敌,关键是熟悉这些渣渣们的战斗力,所以他们就像神剧里走向伏击圈的鬼子一样,根本没想过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完全抱着走一趟的心态渡过黄河。他们手中只有骑兵的短枪,再就是鞭锏之类,根本无法和这边对射,而且登陆点还是一片解冻的泥滩,这些在马背上所向无敌的士兵,现在不得不在泥泞中艰难向前。
而且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史可法部下的新兵们的确射击水平等于无,可那些火炮的霰弹也不需要什么真正的瞄准啊。
排枪也一样。
只要炮口和枪口指着对手所在的位置,剩下就是装弹射击而已,那些原本纯属渣渣的士兵们,趴在胸墙上就像打靶般,悠然地慢吞吞完成装弹程序,然后像打野鸭一样开火射击。而那些大炮的炮手们,则不断对着下面的河滩喷射狂风暴雨般的霰弹。很快陷在淤泥里跑不动的吴部士兵纷纷倒下,死尸在空旷的河滩散落着,剩下的也失去了进攻的勇气,不得不趴在河滩躲避炮弹和子弹。
“看看,咱们有黄河天堑,何惧什么辽东铁骑。”
史可法激动地说道。
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样成功阻击了一轮进攻。
这赢得也太简单了。
“难怪那杨逆推崇燧发枪,有此物在手何惧逆党,可惜咱们如今只有一千燧发枪兵,若有十万何惧那杨贼!”
他身旁的梁云构捋着胡子满怀豪情地说道。
“十万雄兵,若有十万雄兵,恩师之仇可报矣!”
史可法感慨地说道。
就在同时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和梁云构忙回过头,就看见周王府左长史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在他们们面前带住马,几乎是从上面滚落下来……
“道邻老弟,快撤军回城!”
他扑到史可法身上喊道。
“刘公,出了何事?”
梁云构愕然问道。
“孙,孙元化反了,尤世威血洗归德,前锋已到陈留!”
长史悲怆地尖叫着。
“呃?”
史可法二人瞬间傻眼了。
梁云构突然间一哆嗦,紧接着将目光转向那些已经回过头的士兵,后者同样惊愕地看着他。
“别,别跑……”
他几乎本能地尖叫一声。
他不喊还好,一喊那些士兵瞬间清醒了。
“快跑啊!”
一名士兵拎着枪撒腿就跑。
“快跑啊,孙元化是镇南王一伙的,尤世威杀过来了!”
“快跑啊!”
……
混乱的喊声瞬间如瘟疫般蔓延,原本还趴在胸墙上的士兵们,仿佛推倒的骨牌般向两旁蔓延着,争先恐后地掉头就跑,可怜的史可法等人都傻了,他们欲哭无泪地试图阻挡这崩溃……
“停下,都别跑!”
“这是假的,没有孙元化打过来!”
……
他们就像笨拙地抓鸡一样,晕头转向地试图阻挡自己面前的溃兵,但可惜毫无用处,本来就只是勉强坚持的士兵们,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瞬间就明白了他们面对的局势。开封已经不可能守住了,他们的真正依仗无非一条黄河,可尤世威本来就在南边,他本来就在背后,腹背受敌就这一千人,如何打得过近两万精锐的辽东铁骑?
守住黄河有什么用。
尤世威又不用过黄河,现在他在陈留,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自己背后。
不跑?
不跑就是傻子了?
可怜的史可法,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的防线崩溃了。
而就在此时,对面的吴襄部下明显看到了这里的崩溃,一队骑兵立刻冲上了浮桥。
史可法立刻清醒过来,以最快速度扑向一尊大炮,试图掉转炮口对准近在咫尺的铁链,他们的防线就在固定浮桥的水泥桩旁边,这个据说重达百万斤的巨大水泥墩大半在地下,里面都是锻铁筋的骨架,特制的锻铁梁纵贯其中,而固定浮桥的铁链就在锻铁梁露出的部分,只要打断这个铁链,浮桥短时间内就没法使用了。
这东西肯定不是火枪能打断的。
得用大炮。
“眉居兄,快来助我!”
史可法一边竭尽全力转动大炮一边喊道。
这东西可不是他一个人能转动,而且还得向前推几步,否则很难准确命中。
距离他就才几步远的梁云构,看了看他,再看看浮桥上,那里大队的骑兵已经到了桥中间,他再看看史可法,然后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
“眉居兄,你回来!”
史可法吼叫着。
梁云构头也不回地跑了。
“你这个懦夫!”
史可法悲愤地骂了一句,然后他还想继续,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这项工作,他带着一脸悲愤踢了大炮一脚,捡起自己的剑,很是豪迈地走到了桥头。这时候那些骑兵的前锋已经到了不足十丈外,但却突然间停了下来,然后迅速向两旁分开,在他们后面一个全身板甲的少年催马上前,手中还提着一支长矛。
“道邻先生,你这是何苦呢?”
那少年说道。
“吴家小儿,尔等岂知忠义,今日左右不过一死而已,欲授首者可来!”
史可法拎着他的宝剑傲然说道。
好吧,这是吴三桂。
今年已经十五岁的吴三桂,已经开始跟着他爹了,原本他其实就在京城的国子监读书,这是天启荫赐的,吴襄在光州驻扎,他闲着无事也就跟随一起,实际上就是被送到各地名儒那里求学。吴襄对他考进士这种事充满执着的热情,所有能拜的名儒都拜,甚至还被他爹送到史可法那里当过几个月学生,不过吴三桂本人对读书没什么兴趣,所以对这个老师也没什么敬意。
以他目前也就高中生的年纪,对这个老师应该还有点小仇恨。
“那学生成全先生!”
吴三桂说道。
说完他催动了战马。
后面的骑兵全都停在那里,表情轻松地看着。
史可法双手握住他的宝剑,一脸庄严地斜举过头顶,站在浮桥正中静静等待着……
第六八八章 乘舆播越
狂奔的战马转瞬即至。
马背上吴三桂手中长矛毫不客气地对着他老师当胸直刺。
而他老师瞬间一侧身,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呐喊,高举在头顶的宝剑凌空斩落……
长矛刺空了。
剑倒是没有劈空。
伴随一声钢铁的撞击,史可法的宝剑正中吴三桂胸前,在抛光的板甲上划出了一道醒目的火星,但也仅仅如此了,后者坚固的胸甲完全免疫了这种攻击,宝剑甚至没有划开这层防护。而就在同时,吴三桂的战马凶猛地撞上了史可法,后者直接被撞地倒飞出去,然后砸落在桥头的泥土中,不过没有死,只是躺在那里挣扎着试图站起。
吴三桂控制着战马缓缓向前。
“先生,您真是螳臂当车!”
他低头说道。
地上的史可法放弃了站起的努力,内脏受到重创的他吐出一口鲜血,并没有回答吴三桂,只是缓慢地向旁边爬着。
吴三桂鄙夷地看着他,不过也没再继续攻击。
好歹也是老师,虽然就教了他三个月,而且期间因为他的顽劣,还多次对他进行责罚,但终究有了师徒名分,杀老师是肯定不行的,再说也不用继续了,这模样也活不了多久,他紧接着将手中长矛向上一举。
“走,去开封,咱们发财的时候到了!”
他喊道。
他身后绵延的浮桥上,那些骑兵们立刻发出亢奋的吼声。
这是他们一路上都没来得及洗劫,只是狂奔赶路的主要目标,开封城里可有的是金银财宝。
然后吴三桂催动战马,从史可法的身上跨了过去,后者依旧在爬着,吴三桂最后看了他老师一眼,踌躇满志地径直走向前方,虽然他爹的老思想还是让他考科举中状元,但他可从没这样想过。虽然还年轻,但他也知道这世道变了,镇南王更喜欢能打仗的,而作为吴家新一代首领,他要用攻破开封的战功,让镇南王看到自己的才能。
只要镇南王看到了他,那吴家的富贵就可以延续下去了。
而前方已经隐约能够看到开封城,但他同样也看到了更远处地平线上,一片恍如阴云般的灰色……
“快,有人在抢先!”
他喝道。
但下一刻他就傻了眼。
他身后的史可法已经爬到那尊大炮旁边,正斜倚在炮轮上,伸出右手摸索着捡起旁边一支被溃兵丢弃的燧发枪。
“老匹夫!”
吴三桂立刻骂了一句。
他毫不犹豫地拔出短枪,对着史可法扣动扳机。
子弹正打在史可法身上,直接钻进他的腹部,但史可法却恍如未觉般,依旧缓缓拿起了那支燧发枪,用双手端着颤巍巍抬起,吴三桂带着惊恐立刻直冲了过去,手中长矛毫不犹豫地扎在史可法身上。史可法抬起头冲着他一笑,他的冷汗冒了出来,因为史可法手中的枪口并没指向他,而是横在身前指向了大炮另一边……
“快撤!”
吴三桂骤然尖叫一声。
下一刻地上的史可法带着笑容扣动了扳机。
伴随着枪口喷射的火焰,一颗子弹瞬间打在大炮另一边的火药桶上,带着出膛温度击穿木桶的子弹,也在瞬间完成了引爆,而史可法部下那些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士兵,为了方便取用火药,在那里堆了整整十捅。一桶火药的爆炸,引燃了剩下九桶,最终化作惊天动地的爆炸,狂暴的烈焰瞬间吞噬了史可法和正在跳下战马的吴三桂。
他们师徒俩同时被数百斤火药的威力撕碎。
然后那爆炸的烈焰又吞噬了桥头,固定浮桥的铁链在烈焰中化为无数喷射的铁块。
浮桥上一片惊恐的尖叫。
失去了一端固定的浮桥立刻在河水推动中推向下游,桥上的骑兵们在混乱中拥挤着,纷纷坠落滔滔黄河……
史可法终于成功了。
他用自己的牺牲阻挡了吴襄的大军。
当然,史可法与吴三桂的同归于尽,却并没有能拯救开封城内的周王和士绅们。
他只是暂时阻挡住了吴襄而已。
但却便宜了尤世威。
开封城东南方,尤世威和部下的骑兵们,用惊愕的目光看着这里升起的蘑菇云。
半个小时后,这个已经洗劫了归德的家伙,就带着他的部下冲进了开封,然后开始洗劫开封士绅,甚至冲进了周王府,倒霉的周王在王府上吊,周王世子及所有宗室,全部被尤世威暂时圈禁。当然,这些都是宗室,尤世威肯定不会洗劫的,至于在王府及那些郡王之类府中抓捕时候,造成一些坛坛罐罐的损伤,这个就是可以原谅的了……
再说开封城内刁民也趁机作乱,溃兵也趁机抢掠,总之事后那些天潢贵胄们发现自己变成了穷光蛋,这个肯定怪不到他的头上。
打仗嘛!
就是这样。
怎么还不得有个天街踏尽公卿骨之类的。
而得知自己儿子为镇南王战死,开封也被尤世威抢到手,算得上是人财两空的吴襄,也只能在北岸擦干眼泪……
儿子死了就死了吧!
他又不是说就一个儿子,实际上他一堆儿子,再说他现在还正当年,以后想生多少都有,但发财的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他的确丢了开封这块肥肉。
可黄河北岸还有的是,此前因为急于抢先进开封,他在沿途都没抢掠,哪怕在最近的卫辉也是直接在城外绕过,现在开封没捞着,那就只能转回去看能捞多少算多少了。其实后面也有的是可捞的,怀庆郑王,卫辉潞王都有钱,甚至还可以转头去大名府,再不行还可以去潞安府,那里可是北方丝绸中心,总之他还有的是发财之处。
吴襄就这样放弃了南下,转而专心扫荡北岸各府。
就在尤世威杀进开封的同时,洪承畴攻入了临清,他接下来会继续沿运河南下,而北线的罗一贯调头杀向娘子关准备去抢潞安,周遇吉部绕开临清星夜兼程直扑大名,他会在扫荡大名后转向与洪承畴在东昌会和。而杨家家丁攻破德州后直奔济南,甚至就连部分原本在冀东的杨家家丁,这时候也已经开始登船准备海运在登莱登陆……
实际上登州已经被杨家家丁控制了。
之前经营北洋水师时候,杨信在登州建立了规模庞大的产业,大量杨家雇员在登州,北洋水师南下后,这些人没有随之南下,战争一开始,他们就迅速占领了登州城。
而南线加入战争的祖大寿部直扑洛阳,他同样也是骑兵,从驻地陈州启程到洛阳用不了多久,不过他恐怕得真正打一仗,因为从襄阳启程北上增援弘光的郧阳巡抚李若珪所部,这时候正在汝州。这支军队有一定战斗力,郧阳那地方都是山民,本来设立郧阳巡抚就是为了镇压这一带,李若珪招募的多数都是些亡命之徒。
而孙元化兵分两路,自己率领两个军沿运河北上,目标兖州府,尤其是衍圣公那里。
镇南王的老朋友也附逆了。
虽然是逼不得已,但衍圣公的确出钱出粮资助弘光,甚至还领了弘光封的太傅头衔,这也算是逆党重臣了,不过小道消息传闻,衍圣公也派人跑到京城向皇帝向镇南王请罪了。
这也是很正常。
毕竟那是衍圣公。
而另外一个军则直奔沂州,目标继续北上青州,孙元化的目标就是扫荡整个山东并与洪承畴等人会师。
就连杨嗣昌都动了手。
他的两个步兵军沿汉江北上……
喊出的口号是进攻洛阳,为皇帝陛下讨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肯定赶不到的。
他只是去保护兴都而已。
郧阳巡抚李若珪已经起兵北上,在河南肯定遭遇惨败,万一逃回来后盘踞襄郧搞割据,惊扰了兴都的陵寝怎么办?杨嗣昌作为总督湖广江西军务,这是他的职责范围,他没想过在这场洗劫中分一杯羹,他只要把完整的辖区交给杨信,那么他就可以说是大功一件了。
至于洛阳……
“我不走,你们要干什么,我不去西安!”
弘光皇帝尖叫着。
而此刻他那三百斤重的庞大身躯,正被按在一顶十六抬的肩舆里面,那些膀大腰圆的轿夫们,在他的剧烈挣扎中艰难地抬着,摇摇晃晃从行宫或者说原本福王府的正门也就是正华门挤出。
的确得用挤。
他这种超大码的就连轿子都是特制。
而在他身旁几个大臣,主要是郭增光,邱志充,还有一帮这段时间从陕西和山西跑来的众正们,新君登基,那些对昏君奸臣充满仇恨的忠义们,自然都要来为新君效力。总之此刻弘光的那些大臣们,全都拥挤在肩舆两旁,一个个伸着手拉住皇帝陛下,防止他掉下来逃跑。
虽然他们其实就是在逃跑。
不逃跑也不行啊!
如今整个局势彻底崩溃,眼看着洛阳就不保了,祖大寿所部已经在汝州和李若珪交战,后者其实也想跑路,只不过祖大寿来的太快。李若珪带着两万大军原本是要到洛阳的,结果刚到汝州就突然得知局势崩溃,紧接着还在犹豫时候又得知开封被攻陷,这种情况下自然也要跑路。但他刚出汝州就遭遇祖大寿部,对辽东铁骑战斗力缺乏直观感受的李若珪还想打一场,然后双方在野外交战,李若珪惨遭战败。
但他手下那些山民却没有一触即溃,甚至给祖大寿造成了一定伤亡。
说到底郧阳一带民风彪悍,主要也是地方闭塞,对外界缺乏了解,最终他们用一场勉勉强强可以称得上战斗的战斗,在辽东铁骑的冲击下,做到了还能整军退回到汝州。
但出城再次决战是肯定不敢了。
祖大寿也不敢绕过他们奔洛阳……
这里可是山区。
最终倒霉的李若珪,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弘光朝衮衮诸公的救世主,他在汝州一边流着悔恨的泪水,一边和祖大寿纠缠,而依靠着他的保护,洛阳城里的诸公们已经开始跑路去西安。毕竟弘光这杆旗帜不能倒,他还是天下正义力量的希望所在,丢了洛阳没什么大不了,本来这地方也不好防守,继续向西去西安才是真正安全的。
崤山会阻挡杨信的军队。
他们背后还有陕西,山西,甚至还有四川,朱燮元至今没有明确表态,他仍然还有争取过来的希望,更何况杨信这边想吞下三个省也不是那么简单。
“我不走,你们把我放下,都是你们逼我的,你们这些狗东西,都是你们把我害的,放开我,我要见陛下,我要向陛下请罪。”
弘光尖叫着。
“陛下,您就是陛下,您就别闹了!”
郭增光说道。
“你这狗贼,都是你!”
弘光骂道。
说话间他挣扎着起身,试图去捶郭阁老,但他这三百斤就算不动,压在这肩舆上其实也很勉强,说到底这东西就是个木头架子,本来他挣扎这一阵子就已经有点摇摇欲坠,此刻他再做这样大的动作,这肩舆承受能力终于超过极限,伴随着一声木头的折断声,整个肩舆一下子解体,还在捶郭阁老的皇帝陛下惊叫着落在了地上。
但他不是最倒霉的,最倒霉的是郭阁老,正好被他压在了下面。
三百多斤啊!
而且还得加上部分木头。
本来就瘦弱的郭阁老,瞬间被压得哀嚎一声,然后就在陛下屁股底下晕了过去。
弘光倒是毫发无损,他那一身肥肉别说从也就不到两米高坠落,就是再高点都有足够的缓冲,在四周的一片混乱中,他还茫然地寻找郭阁老,最终从自己屁股底下找到了他的内阁首辅。
“快,给陛下换辆马车!”
旁边新晋级的邱阁老喝道。
皇帝陛下瞬间清醒,挣扎着试图爬起逃跑,但可惜他这个体重没人帮助想爬起来也不容易,而且周围那些众正们也发现了他的意图,毫不客气地一拥而上把他按住,可怜的弘光皇帝陛下,最终只能坐在自己的内阁首辅身上,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擦着眼泪接受无情的命运……
第六**章 满门忠烈衍圣公
可怜的弘光就这样踏上了艰难的逃亡之路……
话说以他的吨位,在崤函古道上的逃亡的确可以称得上艰难,原本历史上据说他就是因为吨位问题,实在没办法跑路,只能就近躲在洛阳的一座寺庙,所以才被李自成给抓住的。
当然,福禄宴就扯淡了。
李自成的口味还有没那么重。
谈迁的国榷里面记载的很清楚,他死后一个忠心的属臣跪求李自成,然后用一口薄棺材把他埋葬了。
而那个属臣在他的坟前自杀。
就在他沿着崤函古道,艰难地踏上西狩之路的时候,汝州城里的李若珪部下兵溃,那些已经知道陷入困境的士兵们,趁着夜晚的春雨打开城门,向南钻进了茫茫群山,临走前顺便洗劫了汝州,同样顺便把李若珪给杀了。这些溃兵都是郧阳一带的山民,他们很清楚该怎么带着收获回家,从汝州南下走百多里山路到鲁山就能躲开祖大寿的骑兵然后转到南阳的大路。
他们逃走后,祖大寿面前再无阻碍,就在弘光到达硖石关,准备开始翻越崤山的同一天,祖大寿部浩浩荡荡开进了洛阳。
而也就在这一天,镇南王的老朋友也倒霉了。
曲阜。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衍圣公,我是衍圣公!”
衍圣公惊恐地挣扎尖叫着。
此刻的他正被两个士兵拖着,就像拖着个口袋般,走向前面已经挂好了的白绫……
“您要不是衍圣公,我们还用不着如此呢!”
堵胤锡说道。
他这时候是御营一个步兵军的总兵。
他们这些当初从江浙撤出的原本团练和大同军,尽管绝大多数其实都是有功名的文人,但因为熟悉新军战术,反而全都被当做武将使用,这些人在这方面的经验极其丰富。毕竟他们从最早开始新式战术到现在已经多年,天启在战后总计重新组建了八个步兵军,将领绝大多数都是他们这批人出身,而骑兵军则是卢象升带着的那些。
堵胤锡虽然没有能实现考进士中状元的梦想,却因此以二十六岁的年龄成为了御营的主要将领。
现在也顶着都督佥事的头衔。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跟着孙元化起兵沿运河北上,在济宁兵分两路,孙元化率领一个军继续向前进军东平,准备与洪承畴会师东昌。
而他率领一个军进入兖州,在把鲁王抄家之后,紧接着杀进了曲阜城。
“衍圣公,我们这是为了成全您的名节。
您身为弘光皇帝的太傅,在这种特殊时候,当然要自尽以殉节,我们都知道弘光皇帝是圣主明君,镇南王是奸臣祸国,可我们这些人没有您这样的气节,只好屈于这奸臣淫威。可您不一样,您是衍圣公,圣贤之后,您得和那奸臣势不两立,您要是屈于其淫威,如何对得起孔圣?如今这种时候您必须自尽以显示自己誓死不从贼的气节。
这样后世会铭记您的。
后世的圣贤弟子都会记住您的气节,您可以流芳千古了。”
他蹲在衍圣公面前说道。
可怜的衍圣公拖着断腿,被两个士兵拎着,用愕然地目光看着他,很显然一时间无法理解他的这个奇葩理论,这是什么鬼东西,我是衍圣公我就该必须得上吊,你们这些混蛋怎么就跟杨信狼狈为奸?你们说弘光是圣主明君,那你们怎么背后捅他刀子?
“所以,您还是殉节吧!”
堵胤锡诚恳地说道。
“我认识你,我认识你,当年在无锡,你和那些东林书院的学生一同闹事,你这是挟私报复,你这是挟私报复,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镇南王,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衍圣公尖叫着。
“对呀,我就是挟私报复!
当年你跟着杨信祸乱江南,跟着他杀害景逸先生时候,我江南士林无不欲诛杀你这个奸贼,只可惜没得着机会,让你这奸贼又逍遥了这些年,今日终于可以告慰景逸先生及诸位遇难君子,今日你不想死也得死,就算你早就跟杨信请罪了我也要吊死你。
把他挂上去!
看见你这副嘴脸我就想起当年你跟着杨信后面为虎作伥的模样!”
堵胤锡站起身喝道。
“他们是杨信害死的,与我无关啊!”
衍圣公尖叫着。
两个士兵拎着他到了白绫下面,然后直接托着他腋下举起来往上挂,缺了一条腿的衍圣公重量比平常人轻了不少,那脑袋在挣扎中轻松套进白绫。
“我承认我杀不了杨信,我报不了景逸先生的仇,可我杀不了杨信还杀不了你?把这个老贼挂上去,再去把他的儿子扔水井里,衍圣公满门忠烈,誓死追随弘光皇帝,真乃我儒家弟子之楷模,无愧圣贤之后名节,从此依旧为士林所仰望,哈哈!”
堵胤锡大笑着。
这并不是他纯粹仇恨驱使……
虽然他的确挺恨这个家伙,实际上当初在无锡被杨信扔河里时候,他就已经记住了杨信身旁这张面孔,但让衍圣公一家被上吊,是他们这个集团内部计划好了的,让他来曲阜其实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因为衍圣公这些年的表现,尤其是跟着杨信祸乱江南,残害忠良的恶行,导致孔圣的名声受牵连,同样也让儒生在民间形象受到严重影响。
当然,这是他们自己认为的。
实际上儒家形象受影响,根本原因是科学进步让腐儒越来越没用了。
民间不关心别的,有用的就是好的,实用型知识分子越来越受欢迎,传统嘴炮八股文腐儒自然地位下降,这是必然的趋势。
但这些以振兴儒家为己任的儒家精英们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在他们看来儒家形象的衰落,就是因为衍圣公这个恶劣形象造成的,所以要想振兴儒家,必须重新给衍圣公这个形象镀金。孔胤植所作所为洗不掉了,既然这样就让他在这场混乱中做一个节烈之士,曾经恶名昭彰的衍圣公幡然醒悟,追随弘光与杨信这个奸贼斗争,不幸失败后宁死不肯再屈服于杨信,带着全家自杀以示忠奸不两立。
多么伟大的形象。
原本那个奸臣衍圣公不复存在,儒生们又收获了一个正义凛然的衍圣公。
反正他们孔家有的是人,无非再找一个罢了,儒生们不在乎谁做衍圣公,只要不屈服于杨贼淫威就行。
至于他们自己……
他们可以屈服于杨贼淫威。
他们只是一群儒家的不肖弟子,他们屈服于杨贼淫威,是不会影响儒家的形象的,他们又不是衍圣公。
“镇南王,你在哪里?”
可怜的衍圣公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北方哭喊着。
然后两个士兵直接松了手,正在呼唤镇南王的衍圣公喊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挂在上面开始蹬腿了。
京城。
“阿嚏!”
镇南王突然打了个喷嚏。
“难道我还会感冒?”
他紧接着愕然说道。
很显然并不知道千里之外一个人正在呼唤自己的镇南王,对于自己居然还会打喷嚏这种事感觉很费解,要知道他早就百病不侵,百毒不侵,突然间打个喷嚏的确挺奇怪的。
丝毫不知道这只是因为可怜的衍圣公那强大怨念的镇南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看着面前一份急报,这是南洋水师通讯舰刚刚送来的,一艘刚刚到达澳门的葡萄牙商船,捎来了李之藻的奏折。这位大明皇帝派出的西洋宣慰使,已经结束了他在欧洲的访问,并且在半年前从他访问的最后一站,瑞典的哥德堡启程返回大明。
估计再有三个月就差不多到广州了。
李之藻的这份奏折很详细,甚至可以算是一本书了。
这位大明第一任西洋宣慰使从广州启程,在舰队护航下到达果阿,然后在果阿和葡萄牙的归国船队一同编队,横穿阿拉伯海到达东非的马林迪,在那里完成补给后继续沿着非洲海岸线南下。南边的桑给巴尔是贸易港,郑和就到过,他自己说是国王已经称臣纳贡,估计就是弄了个贡使来,但至今没到,而再向前的莫桑比克已经是葡萄牙人控制,倒是前面的南非依然蛮荒。
荷兰人的开普殖民地还得几十年才建立,不过这时候荷兰商船已经大量通过好望角进行贸易。
绕过好望角进入西非后,纳米比亚还是蛮荒,不过沿海有些渔村,内陆是游牧民,这时候非洲最南端都是如此,沿海渔业,内陆游牧,再向内陆就是电影上帝也疯狂里面的那些人了,但越过这片区域就是葡萄牙的地盘,也就是现代的安哥拉一带,葡萄牙人有多座城市,罗安达更堪称繁荣……
繁荣的奴隶贸易。
接下来沿着西非海岸都是奴隶贸易的乐园。
话说李之藻在自己的奏折里,对此也很迷茫,他虽然对奴隶贸易并不是很在意,毕竟大明也有奴籍,可像那样完全和对待牲口一样对待奴隶,仍旧让他感觉有点毁三观。大明的奴籍归奴籍,但奴仆也是人,地主老财惩罚奴仆最多也就是抽几鞭子,但那里完全就是当牲口,而且还是任意宰杀的牲口,西方殖民者的残暴严重冲击他的信仰。
他就这样一路迷茫着到达欧洲。
好在他最先去的是南欧,里斯本,巴塞罗那,马赛以及亚平宁的那些商业城市,还是挽回了一点他的信仰。
虽然他也羞答答承认这些地方和南京,广州,苏州这些没法比,毕竟光一个南京城的人口,都已经快要赶上这些城市总和了,但亚平宁商业城市的繁荣以及罗马的城市风光,还是让他找到点想象中的东西。
最终梵蒂冈教皇的亲自接见让他的信仰彻底恢复。
但紧接着又瞬间崩塌了。
因为他不顾教皇的反对,另外还有杨信临行前的警告,在威尼斯重金雇佣一队佣兵,护送着他以教皇贵宾的身份去了一趟维也纳,并且在费迪南二世派出的军队保护下,又从维也纳走陆路前往巴黎,在巴黎与走海路的舰队会和。这趟在杨信看来都纯属活腻了的作死之旅,让李老头刚刚从梵蒂冈感受到的光辉,彻底消散的干干净净,尽管他实际上还没真正进入三十年战争的核心战区……
“若大明之民所处为人间,则泰西之民皆处地狱。”
李老头很直接地承认现实。
“若以华夏历史比之,泰西内陆无异于五胡乱世,军阀割据,盗匪横行,饥荒,瘟疫,杀戮遍地皆是,君主昏庸残暴,教士贪婪无度,无礼仪,无秩序,惟杀戮是从,白骨蔽于野,触目皆赤贫者。”
徐光启表情复杂地读着。
徐老头三观同样受到了严重冲击。
李之藻不会说谎的,他最信赖的人就是李之藻,他们这些人满怀希望想到泰西去看到一个光明的世界,看到信仰光耀下富足安宁的世界,他们想象中那里肯定会比大明更美好。然而当真相揭开后,他们傻了眼,原来那些传教士描述的全是假的啊,那里的城市最大放到大明还不如一座府城,那里的乡村全是战乱和死亡……
说好的西方文明呢?
“也不能这么说,神罗的确是在内战,这个我们应该体谅。”
杨信幸灾乐祸地说道。
“你早就知道这些。”
徐光启黯然说道。
“我不喜欢浪费唇舌劝说别人,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我比较喜欢把人送去自己看一看,回头我准备再邀请各位大师,一起去野鹿苑之类地方游览一下,毕竟书上看的都不如眼睛看的。
其实这个世界上大明才是别人仰望的。
我承认咱们大明也不完美,各种各样的毛病很多,甚至我都可以说咱们的大明也很烂,但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比烂的话,你会发现,咱们大明才是那个最不烂的。泰西没有盛世,或许他们以后会有,但至少现在没有,到目前为止大明仍然是他们向往的天堂,泰西也没有什么信仰照耀下的礼仪之邦,相反咱们比他们更符合这个词。”
杨信说道。
第六九零章 游击队之歌
李之藻此行带回的,也不只是这些让徐光启之流信仰崩塌的东西,他这一趟也让欧洲各国恍如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
谁不想瓜分海上贸易这块蛋糕?
大明的使者都能从东方航行到欧洲了,那欧洲凭什么就非得让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控制海上贸易?
那一船船运到欧洲的蔗糖,香料和茶叶不香吗?
李之藻见到了黎塞留,他倒是对这个传奇人物颇为欣赏,估计黎塞留的阴险狡诈符合大明精英的审美观,而大明的政治制度同样符合黎塞留的审美,两个东西方政治精英相谈甚欢。黎塞留对于东方大一统的帝国体制充满向往,内阁和六部制,自上而下的统治方式,科举选士制度,同样打开了他的新世界大门。
他这时候刚刚当上首相,正在与胡格诺派进行战争,明年开始对拉罗谢尔的围攻,来自东方的使者坚定了他扫灭法国境内那些乱七八糟割据势力,将法国由旧式诸侯林立,彻底整合成一个真正帝国的决心。
而五艘法国战舰,也将跟随返航的李之藻,护送法国使者前来大明……
纳贡!
李之藻很显然没忘了自己的职责。
不过对于黎塞留来说,这支舰队就是来东方探路的,原本历史上这些要由他的继任者马扎然来进行。
而且也没成功。
第一艘到达中国的法国船,都已经是麻哥后期了。
而李之藻也到伦敦见过了正在走向和绞刑架约会的查理。
不过查理现在刚登基,正雄心勃勃准备一展宏图,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接过大明皇帝伸出的手。
他要向大明派出使者比黎塞留要简单的多,因为他爹的外公的妈的哥哥的女儿,给他留下了一个英国东印度公司……
好吧,其实就是伊丽莎白一世。
他们家这个继承关系,的确远的有点夸张,从这一点上说,伊丽莎白的确当得起她的历史评价,既然英格兰始终无法征服苏格兰,那就让苏格兰国王来做英格兰国王吧。
大英帝国的辉煌就此开始。
当然,四百年后她的棺材板要压不住是另一回事。
这时候英国东印度公司已经在印度建立据点,之前实际上已经和南洋公司展开大规模的贸易,甚至第一艘英国商船也到达香港,英国东印度公司在香港还租了杨家的一处产业充当办事处。
所以查理同样派出他的使者,乘坐东印度公司的商船前来大明。
而李之藻此行最后一站是瑞典,已经雄心勃勃准备加入三十年战争的古二爷同样派出一艘战舰和使者,他们将同样和李之藻一同编队。
还有哈布斯堡家族的费迪南二世,不过他的使者是乘坐葡萄牙商船,所以他们已经到达澳门,南洋水师的一艘巡洋舰正在护送他们北上,但首先他们得到南京去,毕竟北方正在战争当中。镇南王已经得到皇帝陛下授权,全权处置大明的对外事务,正式的官衔是总理各国事务大臣,理藩院负责藩臣事务,也就是那些明确算作大明藩属的,如朝鲜之类,总理各国事务大臣负责国外,也就是那些并非藩属的真正外国。
而镇南王的衙门自然设在南京。
“这真是万国来朝啊!”
杨信满意地合上了李之藻的奏折。
的确算是真正万国来朝,李之藻此行至少为天启拉来几十帮朝贡的,光印度那边就一堆小国,还有东非,再加上欧洲。
他的功绩堪比郑和了。
而就在此时,外面的战争依然在继续,孙元化部与洪承畴会师东昌,紧接着转向济南,开始扫荡山东的征程,而西路吴襄和罗一贯南北两路进入泽潞,祖大寿追击弘光,但在崤山遭遇陕州团练顽强抵抗,虽然最终他还是打过崤山,但却没有攻克陕州,因为一批陕西团练到达增援。
当然,主要是他也顾不上真打。
坐拥河南府这块肥肉的他,正带着部下分散开洗劫各地士绅,真正追击弘光的就千把人,在陕州遭遇抵抗后随即撤回。
抢钱比这重要。
而南线镇南王的部下,同样也加入了这场盛宴。
原本驻扎淮北的镇南王部,全部越过分界线扫荡河南南部,他们更是摧枯拉朽般,扫荡了那些还在手足无措中的士绅们。
总之……
总之都很欢乐。
至于弘光皇帝陛下……
他最终还是艰难地到达了潼关。
潼关。
“老臣恭迎陛下!”
三边总督王之采叩拜在弘光的肩舆前,一脸庄严地喊道。
他是目前山陕两省可以说说了算的,出身蒲州盐商世家,他爷爷就是嘉靖朝三边总督,万历朝兵部尚书王崇古,王家世代控制河东盐业,和另一个控制盐业的首辅张四维家族互为姻亲。
算是山陕两省世家大族之首。
“起来吧,我这身体不好,也下不了肩舆了。”
弘光奄奄一息般说道。
“老臣救驾来迟,是老臣之罪。
陛下请放心,老臣此次从三边带回三万精锐,皆能征惯战之兵,且多数都是与那杨逆有仇者,有此辈在这潼关就如铁桶一般!”
王之采说道。
“与杨信有仇?”
小弘光催马上前疑惑地问道。
这时候他也已经二十出头,身体比他爹强多了,而且此前被册封太子,毕竟衮衮诸公们也得防备弘光驾崩,皇帝陛下颠了一路,真的都快奄奄一息了,而且还多次试图耍无赖,仗着他吨位重躺那里不肯走,这种情况下必须得准备好备用的皇帝,于是小弘光在陕州仓促被册封为太子。
“回太子殿下,杨逆此前在南都,在京城,皆对部分不肯附逆之内迁降人大肆屠戮,陕西颇多其族人,此辈皆世代忠义,且其所居皆边塞之地,多骁勇善战之士,老臣于三边总计招募此辈两万新军,只要军饷充足,可得此辈死力,两万不够还可再招募,此辈数十万众,十万精兵可得。”
王之采充满自信地说道。
他还不知道一头巫妖王正日夜兼程去抄他后路。
“哼,一个个都说的好听,一个个都喊着打败杨信,结果呢,人家杨信就没出过京城,就一个个全都屁滚尿流。”
弘光冷哼一声。
“陛下,这些人真不一样。”
王之采说道。
“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我是不管了,哪天被你们害死,我也就算是一了百了!”
弘光说道。
然后他在肩舆上闭了眼。
王之采尴尬地看了看两旁,那些官员士绅全都一脸尴尬。
“起驾!”
邱阁老赶紧喊了一声。
一帮人赶紧簇拥着皇帝陛下走向潼关的城门。
而就在此时,距离他们不远的牛头原……
“高老大,还不动手?”
潼关杨家雇工王四,颇有些急不可耐地低声问道。
他们此时正趴在灌木和杂草间,小心翼翼地盯着前方。
前方是皇帝陛下西狩队伍的尾巴。
跟着弘光逃难的洛阳官员士绅,还有他们的女眷,他们那些装在车上的金银珠宝,护卫的家奴,跟随护送的士兵,全都在那里等着,虽然其实一路上也跑了不少,但走到这里的西狩队伍仍旧达到数千人。包括一批从洛阳带来的军火,都是此前高价从南方购买,准备用来武装新军的,潼关这地方无非就是黄河边那一条路,前面皇帝陛下接见忠臣义士,后面这些人只好等待。
“再等等!”
他所说的高老大低声说道。
他们四周还有两三百人,这些多数都是杨家在潼关的雇员,仗打起来后陕西各地杨家产业都遭到官府查封,杨家雇员抓的抓跑的跑,潼关这边杨家商号也一样被抄。不过正好一批从这里往陕北运货的驼队也在,为首的高老大很仗义,而且同样一身好武艺,带着一帮兄弟和他们这些雇员一起,杀散官差逃出潼关躲进了山里。
然后……
当然是打游击了。
周围老百姓不少与他们认识,这些年杨家的商号一直在推广新作物,潼关周围老百姓种的地瓜,玉米之类都是他们带来的,也愿意帮助他们。
至于这次是为了抢军火。
高老大准备带着他们搞大的,几百人的游击队不过瘾。
高老大……
好吧,其实是高迎祥。
他这些年一直带着驼队往陕北运杨家的货。
高迎祥抬起头向后望,就在这时候,他们头顶的牛头原顶突然间亮光一闪。
“上!”
他毫不犹豫地举起弓箭大喝一声。
那是上面的观察哨,在用玻璃镜反光通知他,出来迎驾的军队已经进城。
下达完命令的高迎祥,手中箭毫不犹豫地射出,利箭瞬间飞出十几丈,正中一名骑着马的士兵,后者立刻坠落马下,而就在同时,所有那些手持弓箭,竹片弩的游击队员纷纷射出箭,而那些没有远程武器的,则拿着各种各样的冷兵器蜂拥着冲向下面的道路。
他们前方的路上一片混乱。
本来后面就没几个士兵,都是些逃难士绅甚至女眷,再就是被抓来运输军火的民夫,在几个士兵被射到后,全都尖叫着没头苍蝇一样涌向前面,不多的那些士兵和士绅家丁,突然遭到袭击后同样本能地逃跑,只有少量选择抵抗。但高迎祥恍如传说中的神射手般,那张弓以极快速度连射五箭,五箭全部命中,就在他第六箭瞄准时候,对面一个士兵也举起燧发枪……
高迎祥稳稳地瞄准他。
那士兵哆哆嗦嗦地用枪口指着他,但紧接着就尖叫一声,把这支昂贵的燧发枪扔在地上,然后自己加入逃跑的行列。
高迎祥鄙夷地换了一个目标。
而这时候他的那些部下已经冲上了大路,那些来不及逃跑的民夫干脆一抱头蹲在车子旁边,还有些慌不择路跑到黄河的河滩上,王四直扑一辆驴车,用手中斧子直接劈开木板箱子……
“火枪,燧发枪!”
他激动地喊着。
紧接着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支燧发枪。
而旁边还有一个小箱子,打开后里面全是包好的子弹,他以最快速度拿出一颗子弹咬开,先往药池倒了点,然后将剩下的从枪口倒入,将同样包在里面的弹丸连纸包一起塞进去,抽出通条捣实。杨家的雇员都有这方面训练,甚至他们的商号原本也有,但因为事情发生的突然,都被官府给抄了,此刻火枪在手他立刻找到了感觉。
他举着枪迅速转头。
远处潼关的新军已经赶来,但潼关这地方地形奇葩,一道远望沟横断,深度超过百米,除了这条黄河岸边的大路再无任何能通行之处,而那些逃跑的官员士绅拥挤着堵塞道路,那些王之采带来的新军精锐们根本走不动。
他们气得甚至在拿着马鞭抽,但越抽越乱。
王四瞄准一个骑兵,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后者在马背上应声坠落。
其他骑兵甚至还是弓箭,这些三边来的兵装备是最差的,他们本来就远在西北,朝廷就算换装也是最后轮到他们。
“快,都拿起枪!”
王四一边重新装弹一边催促着。
对面骑兵在人群拥挤中混乱地向着他们射箭。
他后面那些涌上道路的同伴,则纷纷瓜分那些燧发枪,然后找出子弹装填。
高迎祥反而不懂这种新式火枪,他手下那些原本的驼队伙计,这些天跟着加入的贫民也不懂,但这些人也很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他们将多余的燧发枪全部背起来,然后将子弹一箱箱扛走。王四那些懂的则像线列步兵一样,在狭窄的道路上排起来,不断装填子弹向着对面开火,那些倒霉的骑兵不断在枪声中倒下。
但这地方太奇葩了。
他们一边是黄河,一边是几乎四十五度向上的牛头原。
没法绕,弓箭又射不过燧发枪,想向前冲还被那些逃跑的官员士绅拥挤着寸步难行,最终只能在那里挨子弹,很快最前面数十骑全部坠落马下,后面那些增援的再也不敢上前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又在吹牛!”
远处的潼关城门前,正在欣赏这一幕的弘光悲愤地说道。
第六九一章 熊猫旗永不落
完成袭击的高迎祥带着他的战利品,又迅速撤回牛头原,并消失在了茫茫群山之中……
此后他的游击队继续在这一带活动。
打土豪,袭击向陕州的运输线,甚至还翻越群山到洛南乃至商洛一带,或者渡过黄河在北岸活动,而且队伍迅速壮大,当杨信的大军兵临潼关时候,他已经可以带着上万人加入了。
不过那是半年后了。
其实也不只是他,这时候山陕各地到处都是类似的游击队,杨家的那些产业被抄没时候,那些逃出的雇员绝大多数都选择了抵抗,反正这一带到处都是山区可以躲藏。他们这些年在这一带也都收获了足够的群众基础,也不用担心会陷入困境,再说延安府还没附逆,大不了跑到延安去。
李自成已经到达延安,他在榆林没有遭遇抵抗。
尤世威既然加入杨信阵营,那除了姜家等少量几家外,绝大多数都跟着尤世威的榆林将门还抵抗个屁。
他们很干脆的抓了姜家向李自成敞开大门。
这时候李自成已经以钦差身份,拿着尚方宝剑开始扫荡陕北那些附逆的士绅重新恢复秩序了,他那里就是这些游击队的后盾。而且也不仅仅是这些人,就连贫民自发的抵抗也开始,各地官绅为了维持战争,必然要加重对民间压榨,在这个春荒季节老百姓不反抗才怪。
原本历史上夏天时候就是王二造反了。
总之弘光和他的朝廷,的确是成功逃到了他们想去的地方。
但这地方,也不是什么乐土啊!
京城。
“这倒是个懂事的!”
镇南王拿着朝鲜镇守总兵秦民屏的奏折,心情愉快地说道。
奏折上的确是个好消息。
朝鲜那边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大明的朝鲜王就可以回到他的都城,因为在朝鲜已经差不多陷入走投无路困境的咱大金皇帝,终于迈出了他人生的转折一步……
黄台吉进军倭国了。
黄台吉在朝鲜以宴请为名,召集在朝鲜的倭国将领,然后拿出一份摆明了伪造的书信,说他老丈人给他的,而这封他说是德川秀忠的亲笔信上,早就已经退位做太上皇的后者,说现任将军也就是他大舅哥德川家光,准备弑父以结束这种儿皇帝的屈辱生活。
退位就该老老实实在一边念经,退位了还死死抓着权力不放,这的确是有点让人恼火。
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
那好歹还是太子,可德川家光已经做了四年将军啦!
都已经正式继位四年了,居然还得在他爹的阴影下,一切都得听他爹的,这的确有些过分,所以德川家光准备奋起。
而德川秀忠得到了这个消息,在德川幕府内部都被儿子收买的情况下,为了保住权力不得不要他女婿立刻带兵登陆倭国,并且进军江户去救他。当然,谁都知道这纯属扯淡,人家父慈子孝好着呢,那些驻朝鲜的倭国将领又不是傻子,谁会相信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所谓密信。
然而……
他们却真的相信了。
总之这场宴请的结果,就是黄台吉与在朝鲜的倭国将领,拿着所谓密信联合起兵救驾。
紧接着由三万八旗和三万倭军组成的庞大军团,在釜山登陆并突袭对马,对马藩的宗义成立刻也信了,然后对马藩加入,这支大军以一支八旗满洲精锐为前锋打着贸易的旗号突袭下关。
登陆的战斗很简单。
下关是长府藩的地盘,藩主是毛利秀元,但他这时候在江户,他倒是德川家的忠犬,可一个六万石大名能拥有的军事力量,在八旗满洲精锐面前,真的只能用悲剧来形容了。
最终长府藩的武士们一战尽没。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黄台吉登陆倭国的行动就遭遇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抵抗。
因为驻朝鲜倭军大半都是就近从西南各藩调集,这支总数三万人的大军主力都来自西南的几个外样大名,德川家舍不得让自己的嫡系消耗在战场,但却热衷于借此消耗这些外样大名的实力。所以这支勤王救驾的大军在下关登陆后,周围福冈,长洲等藩全都坐视,打着不知真假旗号,任由黄台吉的后续各军源源不断赶到。
甚至还偷偷为他们提供粮食。
被搞懵了的德川秀忠和家光,一开始还试图解释,但可惜他们派出的使者被以逆党身份斩首示众。
这下他们清醒了。
然后德川秀忠亲自下达了讨伐的命令。
但可惜已经晚了,黄台吉的六万大军全部登陆,而且在这期间黄台吉也跟那些外样大名完成了交易,在这一点上必须得承认他这个人本事,原本历史上建奴吊打周围一圈并不仅仅是军事,政治上他也是吊打周围一圈的。崇祯也罢,林丹汗也罢,李家也罢,政治上也跟他有巨大的差距,他在极短时间内就完成了对西南各藩的拉拢。
紧接着八旗精锐轻松灭了九州岛上几个谱代大名拼凑的联军。
据说战场上打出一百比一的交换比,德川家那些打赢关原的军队,在经过了三十年退化后,已经完全变成了渣渣。
获胜的黄台吉留下一万八旗朝鲜驻守下关,而他亲自率领包括倒戈的长洲等藩的联军七万,号称二十万开始上洛之旅。
九州岛各外样大名继续坐视。
无论黑田家,锅岛家,岛津家这帮倭奸统统坐视。
到杨信收到秦民屏的这份奏折时候,黄台吉已经打到了广岛,广岛藩藩主,德川家康的女婿,关原合战时候的东军大将浅野长晟兵败自杀,原本西军余孽的长洲藩藩主毛利秀就,跟随着黄台吉终于夺回了他爹丢失的地盘。而且此役不仅仅是他,其他包括德山藩的毛利就隆,岩国藩的吉川广正,这帮当年西军将领的二代们全参与了。
西军的幽灵开始游荡。
“这是要二次关原合战啊!”
杨信说道。
的确是要二次关原合战的节奏。
九州岛上那帮倭奸用不了多久肯定就会合伙加入黄台吉一边,这些年倭国本来就处于饥荒中,而且德川家还支援黄台吉,外面还有大明商人吸血,为了维持直属地天领的经济,只能压榨这些外样大名。
这些家伙早就不满了。
虽然他们被指派出兵朝鲜可以捞点,但却也意味着死伤惨重。
德川家经济上压榨他们,逼着他们到朝鲜流血,他们这些家伙能继续忍下去才怪。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反了。
他们都很清楚黄台吉的目的,可这关他们屁事,黄台吉又不需要去抢他们的地盘,德川家的天领足够满足他,相反他们可以跟着捞一笔,看看毛利家现在就终于扬眉吐气了。当年毛利辉元战场不出力,战后也没得着好处,反而被德川老乌龟夺走广岛等地盘,现在终于夺回来了,刚刚死了两年的毛利辉元终于可以瞑目了。
这样不香吗?
黄台吉只是把倭国本来就积聚的矛盾点燃而已。
而此时德川家应该已经在北方调兵遣将,准备南下和黄台吉决战,从目前黄台吉进军的速度看,纯粹步兵为主的德川军主力从江户南下,是不可能抢在黄台吉前面到达京都的。八旗的山区机动能力本来就强,更何况这一带绝大多数都是些外样大名,德川家的天领和亲藩绝大多数都集中于关东,关原这个山口某种意义说就相当于倭国的函谷关。
“大王,若他们真的拿下倭国……”
黄台吉他表哥德尔格勒欲言又止。
“咱们都是十年的好兄弟,我对你们食言过吗?你告诉你表弟,只要他拿下倭国,然后老老实实把朝鲜还给朝鲜王,那么大明就封他倭王,我说话算话。”
杨信说道。
他会说话算话的。
到目前为止八旗加起来也就才五万青壮,里面一多半还是八旗朝鲜,正牌的八旗满洲估计不会超过两万,这点人去倭国就可以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淹没在倭国的基因中了。再说他们还没打完仗,接下来战争中肯定还会死一部分,而且他的确会履行承诺封黄台吉倭王的,可他也没说只封一个,就像毛利家这些跟着一起的完全也可以封爵。
这样倭国也就草原化了。
一个倭王,下面一堆公侯伯子男,都隶属理藩院,倭王只拥有直属他的那些封地,剩下的封地都是这些人的,这些人也不需要听他的。
都是大明皇帝的藩臣,他只是爵位高而已。
这个制度很好,以后可以向全世界推广,所有那些臣服的藩属,都可以这样细碎地分下去,大英帝国能在印度分近六百个土王,大明在倭国封六十个总没问题吧?大英帝国在印度封的土王地盘最小的,只有一个小村庄,据说最后穷的连房子都没有,只能住在马厩里,靠上街卖菜为生……
当然,大明不会那么无情的。
大明会保护他们,让他们在自己的封地上作威作福,尽情压榨他们的属民。
他们就是在封地上夜夜做新郎都行,只要把压榨出来的财富,交给大明商人就可以了。
这样德尔格勒也就彻底放心了。
虽然他表弟当年差点杀了他,但他这个表哥还是为表弟能够重新回到大明的怀抱而欣慰。
“大王,这就是驺虞?”
他好奇地看着前面说道。
“对!”
杨信微笑着点了点头。
此时他们正站在永定门的城楼上,在他们脚下一队骑兵正列队走出,在这些骑兵中间是一辆四轮马车,但马车上面立着一面幡,幡的底色是浅灰,毕竟白色有点不太合适。而中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爪子上还有一根绿色的竹子,就那么在半空中随风招展,伴随着马车的前进,在返青的大地上不断向前。
镇南王的驺虞幡再次出场。
驺虞幡所到之处,所有交战必须全部停止。
他准备结束北方的混战了,这些天一队队这样的骑兵,带着驺虞幡和天启的圣旨离开京城,前往各地命令停战,无论是官军,民兵还是团练,总之统统都停战并等候处置。这时候北方已经快要到春播了,这个还是不能耽误的,甚至就是山陕等地也有驺虞幡过去,至于他们服从不服从,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镇南王已经给了他们机会。
当然,他们是肯定不会服从的。
但就算他们不服从,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杨信也不会再发动战争了。
毕竟这些地方也得春播,剩下的秋收后再说,秋收后各地农田都空出来也不用担心破坏什么,那时候再继续打。
目前就先维持界线停火。
这个界线北起雁门关,此前满桂已经拿下大同,麻家没有进行抵抗,满桂的前锋目前正在朔州,然后沿着内长城进入太行山,再折向南继续沿着内长城南段向南到黎城,继续沿太行山脉一直到黄河。黄河南岸以崤山为界,商洛道则以武关为界,至于四川及汉中一带始终没表态,既没有加入弘光一伙,也没有说讨伐这些逆党,总之他们都在装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也好。
杨信没兴趣把四川卷入这场混乱。
那里还是尽量维持和平,那里的核心问题其实只是蜀王而已,虽然说蜀王吞并了四川大半土地的确夸张,但成都平原头号大地主也的确是他和依附于他的士绅,所以只要把蜀王移藩,就可以趁机完成成都平原的土改。实际上四川土地方面的压力并不大,因为人口少,这时候官方数字才三百万,实际最多也就是八百万而已。
绝大多数集中在重庆,成都,叙州,泸州四地,这四地人口占百分之七十,一个重庆城的人口又占了重庆府的四分之一。
到处都是可开垦的荒地。
所以对于这些地方,他还有另一个土改方案。
一个专门用于那些没有反抗他的,需要尽可能保证秩序的方案,四川云贵两广湖广江西,这些地方统统都适用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