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搅黄
每年两万两白银,连续七年,假使查尔斯能信守承诺,任何人都不因此无动于衷。
应明几乎是拔腿逃出监狱的,他怕自己再迟疑一下就答应了。
他在自己走出牢房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才终于相信自己有做将军的才能——至少,他确信自己有能力活到让朝廷册封为将军那一天。
对于陈沐早期的所作所为,天下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在那些真假混淆的传闻之中,人们都知道陈沐组建第一支远航舰队的钱来自于总督张翰把截留部分濠镜税收的财务交给了他。
人们愿意相信陈沐是欺骗了总督张翰,因为总督未必知道濠镜的税收究竟是多少,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海洋贸易这么赚钱。
尽管其实在那个时候贸易也不太赚钱,但人们习惯拿三洋军府城里后的海贸收入来看当时,觉得当时也收入诸多,实际上海洋贸易真正赚到大钱,是以陈沐从葡萄牙那弄到马六甲、是东洋军府开始明西贸易为开始的。
在此之前,大明有最好的货物,但海上并无武力保驾护航,能把货卖给谁?卖给葡萄牙人,钱都让他们赚去了,大明商贾能赚上一倍辛苦钱就觉得是大赚特赚;大明朝廷收自家商船的通航税就觉得多了好些银钱。
而如今海贸的成果与圣眷日深,让任何人都对陈沐当年‘为非作歹’说不出什么,他们能从中得到十倍的利润,只需要跑两次东洋航线,本金便翻了百倍。
世上有比这还疯狂的事?
应明知道陈沐做过很多事,别说像这样的合约,就连私自跟一个国家开战再议和的事都做过,但陈沐能干并不意味着他也能——那时候大明在海外从无到有,如今他们有四洋军府,军府是完整的体系,他一个小百户没权利做这样的事。
他想要这钱,可他更想有命拿这钱。
既然他的自知之明告诉自己拿了这钱很有可能没命,那他更想知道这笔钱是怎么来的,以及如何用这笔别人的钱来给自己加一份功勋。
应明不是没见过钱的人,在艾兰王国,国王朱晓恩把他们这些大明将军封为座上宾,给予极大的权力与荣耀,艾兰虽既穷且小,但金银、女子、田宅、奴仆,他们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除此之外还有对绝大多数战利品的分配权。
在战争中缴获反叛贵族的战利通过商船卖掉,变卖后所得财物半数都成为国王对艾兰复**与东洋艾兰派遣军团的赏赐。
比起艾兰岛上投降的部落首领,国王更信任来自大明的援军,也希望能早日攒到更多的资财,来换取东洋军府对王国更多支持。
朱晓恩想要的是一个海岛上的小大明,而非一个受明军兵力支持的爱尔兰。
于应明而言也是一样,每年两万两确实是个诱惑,还不足以让他做出错误选择。
当人们心中对未来有更大的**,就有足够的定力忽视眼前的诱惑。
“将军,艾伦慕明说,他们的女王没有税收,只有抵御海盗和打仗时象征着收些船税,各个领主收的都是实物税,还有些奇怪的税,房屋、窗户、仆人、马车,甚至化妆扑粉、纸牌之类的东西,大致收一成。”
应明的艾兰王国家丁说着,摇头道:“但普利县税并不重,主要是给农民收一点地租,领主的税收很杂,不过有权势的人会逃避税收,因此查尔斯伯爵的税收并不多,大概每年两千镑左右。”
指挥使伏案在桌上,用炭笔记录下每年两千这样的收入来源,继续向家丁问道:“那其他钱,是从哪儿来的?”
家丁垂头道:“我们收到一些传闻,属下已派人去验证城中百姓的说法,有人说伯爵在普利城外有两处牧场用于养羊,还有一家大呢绒作坊,每年将出产呢绒卖给一伙叫利凡特的商团换取大量财货。”
“除此之外,早年伯爵投资了一个名为莫斯科商团,像泉州公司一样有许多船,每年可分得利润。”
利凡特,莫斯科。
应明记下这两个名字,选择皱眉思索道:“莫斯科,这个名很熟。”
“回将军,这似乎是两个地名,前者每年往返于奥斯曼航线,依照英格兰的习惯,女王将一个区域的航线授权给一伙人,属下听说利凡特团刚成立没几年,本金八万镑,其中有四万是女王的,每年向奥斯曼贩卖十五万镑的呢绒。”
“后者去往东方一个叫莫斯科的国家,他们由百余商贾组成,分驻伦敦、普利茅斯与莫斯科、里加,另有人在海上货运,每年从伦敦及普利茅斯买入呢绒、火器,贩往莫斯科国。”
“从那边购入毛皮、蜂蜜、鱼油、木材等物,每年获利颇丰,伯爵能从中分得数千镑。”
啪!
应明放下炭笔,两手一拍,着重地在桌面点这手指对家丁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些让他每年获利六万两。”
“商人团的参与者不近他一个人,从生产到贩卖,如果只是他就能从中攥取每年五万两的利润,那整个英格兰能得到多少?就连他们的女王都参与其中。”
指挥使想要在纸上再写些什么,但他无从下笔,转而抬头对家丁极为严肃地说道:“关于这两条商路航线,我需要为军府递交一份非常全面的报告,不论用什么方法,务必打探清楚。”
“航线环境、海图如何、沿岸战事、途经国家、交易诸多货物的价格数目,商人团有多少人、多少船。”
应明将一个个关键目的连珠般说了出来,顿了顿,最后又抬手敲了敲脑袋,补上一句:“莫向英购置火器与呢绒,他们为何需要火器与呢绒;英向莫购置毛皮与木材,他们为何需要毛皮与木材——还有一切你能打探到的东西。”
“每年数以十万镑的财富进入英格兰,王室及贵族诸多获利,这些钱会变成他们的军舰与火药火炮,强邻在侧,这对艾兰王不是好消息,这样能赚取暴利的航线不为大明所用,更是朝廷的坏消息。”
指挥使应明攥着拳头抵在唇边,面上大义凛然:“必须得给它搅黄咯!”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进忠
普利县衙门大堂,应明端坐正中。
这里原本是伯爵查尔斯的宅邸,修得富丽堂皇,但布局并不符合大明人的审美,三层楼底层整个畅通尽为大堂,自立知县曹长青的居室与书房在楼上,顶层阁楼被改造为丹房。
虽然曹道长早就不是龙虎道君庙的道人,但此次夺城偶有所得,取了许多夷人古书,尤其是此时欧罗巴盛行的炼金术,令道长深感着迷,因而便在顶层做起法来。
对了,如今年月,人们都不管这些事情叫炼丹或做法,都叫实验。
没炼成叫实验失败,炼成了就叫实验成果。
如今曹道长正在阁楼上以唐代古法干馏天然胆矾也就是硫酸铜取得石胆精即硫酸的法门,与欧罗夷炼金术中干馏天然绿矾也就是硫酸铁取得绿矾油也是硫酸的法门互相印证。
他怀疑不同的石胆内有相同的东西,才能做出一样的石胆精。
石胆精华是很重要的东西,古书上说它入万药,药皆神,先人已意识到硫酸易与万物反应的特性。
这些猜想与新发现吸引着曹道长请大明会馆的商人们为他收集更多欧罗巴对于炼金术的古籍,当然了,他不光让商人收集关于欧洲的,也请人回亚洲转乘船舰归国,为他搜集这部分资料。
不论哪个国家、哪个地方的东西都没关系,反正曹道长的脑子对这些东西的知识都接近空白。
但好就好在,知识是一种很容易继承的东西,只要有书和文字,只要能得到书和文字,哪怕遥隔山海,也很容易继承。
就像欧洲从阿拉伯人那得到这些知识一样,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呢?
衙门内正在改建,商人们请了普利县本地的匠人来为下层过去被当作餐厅的屋子加上几面墙分出隔间,同时绘出图纸订了些简单家具来装饰厅堂。
不过最近家具打不好,整个普利县的木工本就不多,如今全忙着为牧野军阵亡士兵做棺材。
李禹西信不过英格兰土匠人的手艺,只求打出严格密封的棺材,为此不惜开出高于市价三成的工钱。
谁都没想到,就李禹西为阵亡士兵订购棺材这事,竟一举击垮了城内原本因围城而躁动的市民内心。
城外战斗结束后,先前跟着贵族们一起跑出去的市民无处可去,一部分人回到城内,房子被人占了、家里东西没了这样的事发生了许多,县里给他们安排住房,但往往都不能让人满意。
不满意,打仗又死了很多人,许多阵亡士兵与活下来的市民都有亲戚关系,本来就有仇恨在人心里生根发芽,只是不经串联的个体翻不起风浪。
城内许多小团体正有意无意地串联起来,结果李禹西把棺材订了,多半打算造反的人便就此偃旗息鼓。
开什么玩笑,我的天,他们每个人死了都有棺材!
人是非常坚韧的动物,只怕比较。
就好像在新大陆的西班牙士兵并不认为得西班牙病或法国病是不好的,因为那至少说明这个人有性生活。
普利茅斯的市民也一样,他们死了没棺材。
人死了往教堂墓园里一埋就行了,前一段城里爆发瘟疫,墓园埋满了,院墙被尸体挤塌,几十年上百年的尸首顺着墙壁全涌进教堂隔壁的富户家,还把墙下玩耍的小孩压死、主妇压伤,没几天主人的妻子就因感染瘟疫死了。
要什么棺材,那是领主老爷才有的东西。
当然这么说并不严谨,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棺材已非贵族特权,通常年收入五十镑以上的富人也会在家人过世时准备棺材,但大多数市民达不到这个收入,整个欧洲因物价上涨带来社会动荡,人们的工资已经很久没涨过了,大多数无产者无法维持体面生活。
体面的生活都不行了,更别说维持体面的死。
欧洲的工资只有两个地方还在涨,一个是伦敦、一个是阿姆斯特丹,因为最好的工人都在那,因为那是眼下欧洲呢绒纺织业与造船业的中心。
哪怕在普利县,所有市民都知道整个英格兰的问题在哪儿,但谁都无法解决——只要有钱,英格兰人能买到想买的一切,他们唯独缺粮食。
这个答案在个人眼中可能不是这么清晰,他们会把问题归结于自己没钱或粮食太贵,只有少数人知道事实是他们的土地不种粮食,领主老爷与富商都忙着养羊开厂,哪儿有空种粮食。
不能解决问题的人满脑子空想,而在能解决问题的人脑子里,这种事称不上问题。
没有地方种粮食就找外面买,外面卖的贵就去找新土地……一切都是商人自发的个人行为,找到更低廉的粮食产地,运回来不就能大赚一笔?而找到低廉粮食产地的人多了,粮价不就降下来了?
很自然。
所以英格兰王室大力推动爱尔兰殖民事业,所以《艾兰王宫史》就有这么一句:十年春,海夷远来,犯泰隆卫,总兵韩金环使指挥应明击贼于河口县,船沉贼尽,暴尸礁石。
所以英格兰商贾努力探寻新大陆北方未知之土,因此《牧野县志》也有这么一句:十年夏,有夷撑板而来,言本边鄙夷民,行商泛海会飓风,船覆人亡,县中供其衣食为其谋业,不二月,欲拐骗土民妇人,至长岛过轨道,妇人拾卵石击其顶,遂不治。
因此这个问题依然没有着落。
现在市民虽然看这些占领城市的异乡人心里不舒服,但他们每个阵亡士兵都用得起棺材,这显然是非常有钱啊!
所以大伙想要劫囚牢放伯爵查尔斯的愿望,也就顺势变成了向新领主,哦不,现在叫知县和将军了,他们要向知县与将军请愿,看能不能想办法让粮食价钱降一降。
这个问题对应明来说很有意思,照他的想法——养什么羊,都回去种地这事不就了了?什么,你说没地?没地可太好办了,分了呗。
不过就在他此时此刻,把牧野中营把总招来,大有委以重任的想法时却遇见了难题。
中营把总叫宋扬,应明还没想好怎么夸他,他就已经说战场上用敌人言语大喊伯爵死了的主意不是他的,是他义子的主意,并打算把这个干儿子引荐给应明。
他的义子跟应明算半个老乡,来自北直隶肃宁。
叫魏进忠。
第一百二十六章 信念
魏进忠。
应明听着这个名字,笑吟吟地看着中营把总,他认为这位憨厚的把总并不知道刚刚他失去了什么。
他本来打算给中营把总一点儿训导,然后提拔他为牧野前镇镇将,下辖牧野历战三老营,作为接下来东洋军府英格兰陆战的主力军。
即使在应明眼中,这支由李禹西招募民团中的三老营也是合格部队了。
这支部队的指挥权在东洋军府,而他是东洋军府在英格兰的最高军官,便可代行大事,普利之战一应军事战利皆紧着三个老兵营装备,补充军士主要自商兵水手中的招募。
老三营所有军官,三名把总、三名参谋,十二名哨长、十二名协哨与四十八名甲长,共七十八名军官全部装备板甲、战马;三营千二百军士人人佩戴头盔,各甲长麾下二十五人至少九人披甲。
为应对英格兰战斗环境多遭遇战的特点,兵器上也不含糊,除原有大弩小弩、镖枪长矛及环刀之外,每营三哨定为中军、左、右哨。
左右为常规步兵哨,下辖斥候甲、火枪甲、步兵甲与炮兵甲,斥候甲备马五匹;火枪甲备火绳枪十杆;步兵甲有五个穿板甲的爱尔兰斧兵;炮兵甲有轻佛朗机炮三门。
中军哨主要为辎重甲、旗鼓甲、手铳甲与炮兵甲,应明设立目的是他们直属营把总标下,辎重兵战斗时和步兵一样,旗鼓甲则不参与战斗,手铳甲装备二十支缴获手枪,用于保护把总。
这支军队哪怕不说武备,单单这些牧野战士都在北亚受过军事训练,就要比应明以前在艾兰指挥的部落武士强多了。
一旦担任这支部队的主官,很容易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立下功勋。
而他眼前的中营把总,别管把总知不知道,至少在应明心里,把总用升任这样一支部队代主官的机会,换取了向他举荐义子。
应明很想知道这个叫魏进忠的,是个什么样的少年。
自然是少年,北洋招兵主要招募十五到二十五的旗军加以训练,他们这些低级军官的岁数都不大,普遍满脑子战斗技术、阅历少,当他们的义子,正常情况下来说应该是没到二十。
宋扬没让长官等候太久,不多时便把义子带来,看上去十六七的年纪,蓝白相间的靖海服外面披挂着锁子甲短袍下身穿着赤色甲裙,生得身架大是肩宽臂长,迈步过来兜头便已拜倒,埋首下去声音洪亮:“小的魏四,拜见将军!”
他脚上不着靴小腿扎着皮翁,能看出来身份并非北洋旗军,两手引人注目,两个拇指一边一个,都套着汉人射手用的舌形青瓷韘,外侧系着黑绳栓在手腕上。
韘就是扳指,射箭扣弦用的,外侧穿绳系在手腕是怕弓弦把扳指从手指头上拽下去,中原射手从商代用的就多为舌形,不过如今直隶多有蒙古式的圆筒扳指,也有人用。
但这东西在北洋是稀罕物件,南洋卫时期陈沐的兵还有弓弩手,那是因为火器还不够可靠,如今北洋旗军重火器轻弓弩,甚至在部队里都没有弓箭手,更不专门训练,北洋骑兵带弓箭的那都是带艺从军的猛男。
这个自称魏四的魏进忠两手都戴着瓷韘,在应明看来,这是骑射高超可左右开弓的象征。
宋扬先前对应明说,这魏进忠是那年明西两国常胜大战,跟着山东移民一道过来的,这小孩招人喜欢,跟杨兆龙的苗兵混的很熟,就是不喜务农,军府分的地就留了一块猎场供他骑马射箭,其他的都卖给别人了。
花钱的手脚很大,在常胜时就舍得花钱买马,后来去了牧野,宋扬跟他是踢球认识的,挺喜欢这小孩,一个愿意收义子、一个愿意拜义父,逢着这次机会就带过来了。
“听你义父说,战阵以夷人言语大喊扰乱敌军军心之举的主意是你出的,把头抬起来,我问你。”
应明说着椅子上的身子向前稍稍倾出些许,问道:“你叫魏进忠,为何向我报名魏四啊?”
魏进忠抬起头,长相也让人看了便心生好感,浓眉大眼皮肤白皙,这模样要是走文科中进士,一辈子不犯大错至少能官居三品。
自古官员也是看脸的,长得好看只影响到别人的好感,但长得难看可能连官都做不成。
他脸上带着谨慎克制的笑,眯起伶俐的眼,道:“魏四好记,进忠想让将军记住。”
“宋把总很看重你,你都会什么,可左右开弓驰射?”
“不敢说左右开弓,那是古代大将军们才会的,不过小人自小在街上奔走,熟悉弓马,前番城外野战追击,右手执弓左手搭箭射中五人、反过来射中三人,只是尚无军籍,所以没去割头颅。”
提起骑射技艺,魏进忠非常自信,随后面带斟酌地向应明问道:“除了这些小人还会别的,不过不是兵事,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尽管说,宋把总说你还会蹴鞠。”
“蹴鞠会些,吹唢呐打军鼓、弹琴唱曲儿,小人生父生母本都是乐户,这些从小不用教就会,总能胜人一筹;在老家还跟人学过棋牌,不过说出来让将军见笑,全供解个闷儿,小人学艺不精,常输。”
“你会的还真不少,宋把总,我挺喜欢这孩子,要不让他留在我这儿做个家丁,你看如何?”
应明这话一出,魏进忠当即看向宋扬,宋扬本身就这目的,这是他跟应明并未言明的默契,不过还是拿腔作势地对魏进忠问道:“进忠,将军愿收你为家兵是你的福气,你今后可愿侍奉将军?”
“孩儿愿意,必不负义父恩义,谢将军成全!”
“那行,你以后就跟着我,一会去我那挑匹喜欢的马送你做见面礼,不过好叫你知道,跟着我可是要打仗的,倘若怕死,就趁早回牧野。”
魏进忠仰起头来:“将军放心,魏四不怕!”
“还有,你在野战给把总献计算是立功,但你要记住,以小智侥胜一场,可以;但军队之战争,国家之竞争,从无以阴谋取胜者。”
“也许你认为出其不意能让战斗轻松,让更多军士活下来,但我们需要的不是这个,军府不缺兵力,牧野三营缺的是信念,这信念并非我们能打赢这场仗,而是让牧野来的营兵知道,大明帝国战无不胜,下一场仗,纵敌众我寡,我等会用堂堂之阵击破敌军。”
应明的神情非常虔诚,比普利县的新教教士在教堂还虔诚,他说:“阴谋诡计,仰仗运气,那是我们觉得堂堂之阵不能击败敌人了,只能用阴谋来多点机会,不。”
“我们取胜不需要得到对方军队的信任,无须学习对方言语,今日假传军令、明日伪计投降、后日伪投降就会成真投降。我等到这来就是要让天下知道,大明天军战无不胜,纵一人一马、一兵一炮,也能冲破他们军阵、轰开他们的城墙,就算今年冲不破,明年驶来的兵船也会冲破。”
“每个人都要相信这些,因为大明的天下,有我等一份。”
应明扬着下巴说完,扫了一眼宋把总与魏四,暗自点了点头。
看来他这两天没白给牧野三营那些不成熟的宣讲官上课,很有力量。
第一百二十七章 蹴鞠
应明没有天书宝典,他的一切来源于诸多北洋旗军应募入伍起便有的习惯——复制陈沐。
严格来说这个年轻的艾兰王国泰隆指挥使生于嘉靖末年,算是成长与隆万一代。
这代人不像成长在万历时期的新少年,有国家建设小学系统地把世上滞后两三年的格局告诉他们,天不怕地不怕。
应明这代人,尤其是生在北直隶、陕西、山西、辽东的年轻人,挑出来十个站一块,九个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有长辈因北虏之患而死。
灾祸与烽火业已平息,但人心里那股气会留存更久的时间,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是跃跃欲试的,他们迫切地想要证明些什么。
这种证明在应明心底,就是要证明天军战无不胜,不仅仅是为自己在北洋练兵场两年挥洒汗水,更因为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责任。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历史责任。
世界就在他们手上,随心意而动。
普利县城中设立三座营地,属于三老营的大营坐落于明商牧野会馆外,营内演武场上军士正在以训练土工的名义挖掘屋舍地基,营外忙了一上午的牧野老营兵则在草场上踢蹴球。
英格兰人也踢足球,在这边游戏始于十二世纪丹麦人入侵,有士兵出于愤恨踢丹麦人的头骨,不够后来他们发现踢头骨太硌脚了,就换成了吹气的牛膀胱,同时出现了比赛。
比赛一年两次,通常由领主与领主之间,人们一拥而上,有时球会飞进平民屋舍,造成混乱与灾难,因而要求足球只能在空地在踢,明商会馆到城区间的空地过去就是普利茅斯举行比赛与宗教集会的地方,现在它们被军队霸占了。
明朝的蹴球也差不多,自春秋起,蹴球作为练兵与发泄士兵多余精力的手段之一,踢的是填毛发的实心球,于汉代达到**,毕竟汉高祖刘邦爱好广泛,专门举行比赛皇帝下场踢球,当时比较专业的规定是每队十二人。
在唐代变成了八片尖皮缝制皮球,内心同样用的是动物膀胱吹气,唐宋时期由于练兵专用名为击鞠的马球,蹴球就有了更多偏向娱乐化的发展,还出现了女子球队。
宋代比赛更加正规,蹴球用十二片硝制熟皮制成,每颗球正重十四两,两根球门柱高三丈二尺,球门网宽九尺五寸、高二尺八寸,网上有一眼,名为‘风流眼’。
蹴球的本质是两个球门为中军大营、两队球员为战士,球其实并不重要,它只是动态地表现出战阵斗争中的关注点,以此互相攻守,率先攻破敌军大营者胜。
这一发展到明朝早期中断了,由于明代早期沿袭元代门阀贵族喜好蹴鞠的习惯,很多人因之荒废政务,且青楼女子知男子喜好蹴球,便以蹴球招揽客人,使这一运动趋于下流低俗,太祖皇帝朱元璋特意颁布法令,不准官员武士踢球:鞠圆者卸脚。
但说实话没啥用,朱四爷以后一个个皇帝闷在宫里头,最喜欢的就是踢球,民间也太喜欢这种运动,因此这禁令也就持续了一段,而且是仅仅在官员勋贵间持续了一段。
这个风俗跟着移民漂洋过海去到牧野,又被商兵带到普利县,很快他们就在大营外头的空地专门清出一片场地做球场,立起门柱,没球网直接上帆布,两相对抗踢了起来。
应明并不禁止,他只是不让军官下场踢球,至于牧野老营和商兵……别闹了,他们的身份本就模棱两可,说是官军不错,说是民团也没问题,法令再严苛跟他们也没关系。
反正新编万国通法没不让人家踢球。
何况这么个地方,刚经历一场瘟疫与战乱,别管商兵还是牧野兵都闲着没事干,斥候已经报告,东边雷头乡的军队在主力兵败后便撤去兵势向北散去。
眼下斥候在外头盯着,百姓也开始开垦城外荒地准备耕种,部队等待李禹西的后续船队运送辎重,趁营地与会馆里斗鸡、打牌、赌博的风气尚未兴起,让他们踢踢球发泄多余精力且保持体力没有坏处。
这甚至还有助于他们和普利百姓的交流,至少牧野兵之间举行的球赛吸引了城里不少百姓前来观看,只是没人敢往球场东边凑罢了——北洋的骑兵老爷都在这边坐着呢。
精锐骑兵老爷武装并不像他们的艾兰武弁一样披挂重甲,大多解了铁臂缚、脱了甲裙,跟兵器一道放在营外拴马桩副马旁边,一个个搬着副马携带的小马扎坐在球场边看着。
这帮彪形大汉统一将头盔胸甲放在脚下、腰带解开,踩着北洋军官内衬铁片的皮官靴,在树下敞着北洋薄棉甲的怀边看蹴球比赛边嘬凉茶乘凉。
天气越来越热了,这其实也是城里军士这么悠闲的原因,农忙会让敌人的兵力变少,日渐炎热的天气也会让敌军考虑不来普利县讨打——他们长途跋涉而来,炎热会极大地限制士兵战斗力,也限制战士野外列阵的时间,谁敢在夏天穿军大衣出去晃荡?
武装衣和棉甲就那厚度、就那重量,再加上外面的铠甲,列阵一刻都得中暑。
就连应明他们这种不算重装的骑兵,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也无法持续作战太久,他今天带着骑兵出去例行跑马训练半个时辰,回来都半个时辰了都还不敢把棉甲完全脱掉,害怕卸甲风。
根据东洋军府在炎热条件下战斗的经验,军医院认为卸甲风是因为身体想方设法散去热气,突然脱下铠甲会让凉风顺毛孔激入身体,因此规定炎热条件下重甲军士有一套关于脱下铠甲的硬性规定。
停止运动前不准脱铠甲,下马、休息后先脱臂缚、胸甲、甲裙这些外层铠甲,可饮凉白开降温,待汗落了再将棉甲敞怀,再等一刻才能脱下棉甲穿单衣,且要待半个时辰才能洗澡。
因此这帮北洋骑兵大爷没事干,大多数都让艾兰武弁搬着小马扎看球赛,也有人回到营内看书。
就在这会儿,应明看见有人骑着他的马,自球场外一路轻驰而来,马上的是收家丁武士魏四。
“将军,小人打听到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相好
应明觉得魏四这孩子不错,虽说正经才能除了那一手骑射外就没啥了,还不识字,偏偏把事交到他手上,就能办成。
这不,英格兰利凡特、墨西哥商人团的事交到他手上才两天,带着个艾兰家丁,俩人牵着马一脑袋扎进谁都不认识的普利城里,再回来事情就有眉目了。
他给应明带回来一份关于两个公司商路的汉西英三语调查报告。
堪称神奇。
应明觉得这事里里外外都神奇,他的小家丁魏四是这个时代的半文盲。
听说读写,他会说北直隶官话,早年学骑射的缘故,还会说几句走音的蒙语,除此之外如今下洋技术人才需要掌握的日、西、葡及亚洲土民言语都不会,英语更是完全听不懂。
书写上更完蛋,小时候读书学了不到二百个汉字眼下都快忘光,除了叶子牌上有的字,基本上就认识个‘当铺’、‘酒馆’、‘某某楼’、‘皇明’等街坊常见牌坊与旗帜,海外诸国文字全不认识,拉丁文更不会了。
三种言语的报告由多人撰写,偏偏没有魏进忠一点儿墨水。
最关键的是这小子也是个土生土长的大明人,在英格兰无丝毫根基,就用了两天就把这事办成了。
“将军,小人知道他们这个商人团是怎么回事,英夷国小力不足,只是靠贸易赚钱,偏偏在欧罗巴口碑不好,如西夷、法夷皆不愿搭理他们,只有尼德兰,嗯……小人还弄了副图,那人跟我说是哪儿来着?”
魏四说着一阵风般地跑出营帐,从弓囊旁边抽出皮卷,拿回来展开指着图上位置挠挠头,道:“好像是这儿吧,反正是在东边没错,尼德兰。”
“你指的那是法兰西,这图够糙的,尼德兰在这。”
应明纠正了魏四的地理概念,琢磨着要不要把自己这家丁装箱塞船送去北洋回炉再造一下,倒是挺机灵,就是这学识像他手里这幅地图一样,太糙。
“对对对,还是将军懂得多,小人也记得是这儿来着,就这个地跟他们贸易,但他们产出少,只有呢绒,很快他们造的呢绒多,在尼德兰卖不动,他们这有意思,国库来源大头是关税。”
“关税少了就撑不住,后来尼德兰又打仗了,就得找下家,很多商人找下家都死在路上。”
“他们的商人不像咱,豪商巨贾一下十几条船出海,他们能有一条小船就可不容易了,出海跟送死一样,死的人多了就琢磨出一个人不行,便合了伙计。”
魏四这句‘合了伙计’指的就是股份制,在大明商人财货共俱的称作伙计,有的是商人们一起做事,有的是有钱者出资共善经营者管理,依照事先签订契约分账,投资人不拘身份,上至富有的内监宦官、下到胆大包天资助海盗的乡绅,都兴这个。
“他们也是官办船票,合了伙计的商贾要女王准许去往他处贸易,最早的伙计去的是莫斯科,所以人们就管女王准的这道航线上的伙计叫莫斯科商人团。”
说着,魏四乐了,手指着地图右边道:“这个小人记着,在这儿呢,就这个地图外边没有的这块就是莫斯科,英格兰是边鄙小岛,莫斯科更是穷山恶水,那儿不光出刁民,还出貂儿。”
“皮毛在欧罗巴能卖上高价,律法上只有贵族才能穿毛皮大氅,不过也有富户偷着买偷着穿,价值极高,他们把能找到的皮毛动物都快杀绝了,莫斯科有这个,价钱还贱,两边一拍即合,连着让莫斯科也把林子里跑的小畜生杀绝了。”
“莫斯科要找更多毛皮,就跟别人打仗,打起仗英夷就卖长铳短铳、卖火药过去,他们自个儿都不用,全高价跟莫斯科人换皮毛了,对了将军。”
说到这,魏四皱着眉头,神秘兮兮地对应明道:“我听说,莫斯科那边都是鞑靼人,是不是离咱那不远了?”
“鞑靼人,瓦剌?”
应明接收到这个信息也皱起眉头,在他的脑海中,世界地图上莫斯科到瓦剌中间的广袤土地突然就被缩小拼凑到一起,旋即摆手道:“你接着说。”
“是!”
“这条航线让英夷赚了不少,到现在合伙计的商人越来越多,每年进回来的毛皮加工后卖给诸夷王公贵族,品相好的能值百金,是英夷王室最大的收入来源;那个利凡特商人团就不行了。”
“别看女王还给投了四万镑,如今成立三年,年年赔钱,那个奥斯曼好像在咱西洋军府管辖下,他们往那贸易得过塞维利亚的大明港,两国交战,西人军舰看见英船就给他撞沉了。”
“而且小人还听说,他们有商船在过西国海岸时挂日月旗装成咱的船,海上没人拦大明的船,到大明港再把船旗下了,交税过卡。”
魏四说这事时候表情跟亲眼见了一样,道:“我听人说城外别的地以为咱打过来是事情败露,还埋怨我说咱大明气性大,不就借用个船旗。”
听魏进忠这么一说,连带看着三国语言的报告,应明算是对英格兰的对外贸易有了个大致了解,还真没想到,利凡特这条航线没等他搅合,自己就先黄了。
倒是莫斯科航线与向欧洲倾销毛皮这事,确实有利可图——牧野有大量的海狸皮、熊皮、狐狸皮、貂皮,那里的大明移民也有极高的制皮、制裘技艺,低成本的东西只要运过来就能换取大量物资,这中间只有一个问题。
他得先掐断英格兰这条线。
想到这,应指挥使抽了抽鼻子,抬头对魏进忠问道:“弄来这些东西辛苦了,怎么弄的,还有你身上怎么这么大……脂粉味?”
“嘿,说出来怕污了将军耳朵,小人在城里交了些朋友,上头土夷言语是城里人写的、西夷言语是家兵写的、还有咱的字是让商兵写的,没什么机密,弄这些不难。”
魏四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将军他在妓院睡了两天一夜,道:“小人在城里还有个相好的,都帮了忙。”
妓院里的相好,也是相好的,对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欢迎再来
普利县衙门的阁楼炸了。
爆炸发生时用过饭的应明正躺在二楼床上睡午觉,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头上炸响,睡梦中的应指挥使吓得以北洋步兵躲避炮弹的标准身姿撞破窗户飞身而出,自己像颗炮弹般重重砸落在草地上。
所幸应明没打算睡得太沉,下午还要督管营兵操练,下过雨背阴的屋子里还有点凉,他便没脱棉甲,这才没摔断胳膊腿。
即便如此,也给他摔得满身泥泞头破血流,模样是狼狈至极。
被闻讯赶来的家丁扶起后,应指挥使一时间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我好好的在床上睡觉,怎么一睁眼就到外头了呢?
再回头,三层阁楼上的彩色玻璃窗全被震碎,有个老头满面烟熏火燎之气,抬着头晕乎乎还没开口就已从窗边坠了下来。
衙门里一时乱作一团,有人高呼走水,有人奔走呼唤医生,衙门外街上两队闻讯赶来的牧野兵挎刀举铳,在艾兰骑兵率领下列队奔来支援。
清醒过来的应明本能地想要破口大骂,看着老道狼狈模样,梗在喉咙的恶言却又无从说起……他觉得自己的模样已够凄惨,却没想到老道士的样子比他还要惨得多。
道帽不知飞到哪里去,看样子从楼上坠下来摔断了胳膊,脚也扭了,尤其是背后的道袍看上去被烧毁大块,连着屁股都被烧成黑色,被家丁搬到担架上还疼得直哼哼,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玩意。
“现在知道哼哼了,谁让你在楼上自己玩手雷,疯了不成!”
应明凑近了,心头火气仍降不下来,他一直以为老道士在楼上琢磨炼金术,虽然有点奇怪但也没管,炼金就炼金呗,了不起没炼出金子也无伤大雅。
谁知道他在楼上弄手雷,咋的,金子还能从手雷里炸出来?那他娘全天下最富贵的就该是陈大帅了!
火气无从发泄的应明想着这个脸上带着不屑的笑,突然顿住……难道天下最富贵的不是陈大帅么?
这么一想,可能老道的炼金方向没错。
指挥使原本想凑近了责怪老道几句,不过等他走近,听见老道在担架上一直哼哼唧唧反复念叨着什么,便支起耳朵听去。
“消惊、酒惊、银惊,起火爆炸,哎哟屁股疼……消惊、酒惊、银惊,有大火啊爆炸……”
翻来覆去就这几句,又听不懂,叫应明心里烦得很,道:“什么这个惊那个惊的,跟你说老道士,现在最该让我压压惊——你们赶紧把他弄上马车送去军医营,别死了,小四,带俩人去二楼把我的东西都拿下来。”
“再晚点该被烧坏了。”
老道士还说他屁股疼,难道咱应指挥使的屁股就不疼了么,还在梦里就硬生生从二楼破窗跳出来,事实证明战斗技能高超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好。
整个普利县都被道长的大动作惊动,好在他们仍处在战争之中,尤其在城外围城军曾以投石炮射偏了砸到城内的事情发生后,百姓一听见什么响动就直接自动进行军管。
封锁街坊的保甲兵也未完全撤除,只是在战斗结束后削减人员,他们有足够的紧急情况处理预案,爆炸声一发出尽管街角执勤的牧野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都是进入战斗状态,约束百姓呆在房子里。
当然太紧张也是有坏处的,人们风声鹤唳,以为英格兰王军又打过来了,原本趋于平静的民心又躁动起来。
结果人们发现除了衙门阁楼冒烟,其他地方依然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连城外运回来的盐、粮食、装钱的箱子都没停,真是……好让人失望。
盐和粮食,是李禹西商队里的义子约瑟华在和俘虏英格兰贵族们谈赎金的事,不论在哪个国家,战争死去更多的都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贵族有更好的防护能让他们即使被追击,也能侥幸偷得一条性命。
哪怕明军没有抓捕俘虏这一概念,也总不至于把放下武器投降的人统统弄死,还有战斗中受伤昏过去的板甲战士,也大多会被解除武装后关押起来。
除了查尔斯伯爵这个倒霉蛋,被应明用盐来衡量他的价值气晕,吃饱撑的要炫富外,正常贵族都在约瑟华商议赎金后将消息传至他们的城堡,准备一笔不多不少的买命钱后被放掉。
赎金不光是钱,基本上只要是他们庄园与下属农庄生产的东西,普利明军都要,就连牛羊马这类活物也不例外。
当然活命的代价不仅仅局限于付出真金白银,不知道约瑟华这个西班牙人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总之每个被明军释放的英格兰贵族都会发誓,不论在什么条件下,只要王国征召他们向明军作战就会拒绝。
实在拒绝不了,他们会效仿过去不愿去海外服役的祖先,带一张弓、一支箭,在战场上射出这支箭就返回家乡。
倒是海面上结束的战役没能俘获多少贵族,打到后面除了两条桅杆被击断的船投降,其他船员趁着黑夜将船开到普利姆河东岸,弃船自陆上逃跑,这些水手上岸后只要不拿兵器看上去和百姓没什么区别,很难捉,因此大批水手都借此机会逃出生天。
何况说实话,明军对捕捉俘虏并不热衷,招募自易洛魁与休伦十个部落的牧野兵原本就是杨兆龙为应对袭击沿岸的欧洲海盗准备,他们压根没受过捕俘训练,一应操练宗旨是把所有敌人都杀光。
因而做活干净利索,能一刀砍死绝不砍第二刀。
若非陆战投降敌人的太多,普利县也不至于要收容这么多俘虏,就这不到千人的俘虏,还是牧野兵把那些被药弩击中毒发失去行动能力的敌人都看做尚未投降处死的结果。
否则俘虏还会更多。
普通士兵俘虏对明军而言没那么多价值,解除武装后在城外劳作了半个月,修了几座营地、搬了些许货物,还开垦了点荒地,后来觉得浪费粮食,应明这边就和诸将商议把俘虏都放了。
并欢迎他们下次武装好点再来。
第一百三十章 修道
“唉,好好一个修道之人,您说您这是何苦呢?”
伤兵大帐里的病床前,魏四剥着橘子,掰开一瓣给老道递过去:“现在好了,屁股烧掉两层皮,您搁这儿趴着,多受罪啊。”
曹道长这次算是遭了大罪,他给应明念叨的不是什么消惊,是当时感觉自己估计活不成了,要把新发现的配料告诉应明。
他说的是硝精、酒精与银精,这次爆炸的罪魁祸首。
至于是怎么爆炸的,曹道长自己也不知道,他背过身在阁楼上拿东西的时候身后突然就炸了,威力也着实不小,桌上摆的瓶瓶罐罐都被炸飞,砸到窗户上把玻璃都砸碎了。
而他被烧坏的屁股,则是桌上装绿矾油的陶罐被炸开,溅了他一屁股,衣料被烧坏黏在屁股上,原本应该没这么大杀伤,这种修道事故以前道长就遇到过,只要用布一点点吸掉,再上水使劲冲问题不大。
坏就坏在军医没处理经验,上来用力一抹,屁股蛋儿上两层皮这才算是毁了。
其实曹道长的伤并不像当时看上去那么严重,要不然他怎么还有闲心去看楼下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呢,就是被炸晕了身体协调,一下胳膊没撑住从楼上掉下去,这一下子摔得可太狠了。
应明好歹是习武之人,二层楼跳下去还知道在泥地里打打滚儿卸力,老道可好,一下摔地上可实了,应明那声响动静大主要是梦里自己吓自己喊了两声,老道才是正经砸在地上。
胳膊也断了、脚也扭了,屁股还给烧坏,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能自理的状态。
老道士艰难地用没受伤的右手往嘴里递橘子,动作里扯到伤口疼得直哼哼,没好气道:“洗金子就没事,我哪儿知道洗银它就炸了呢。”
曹道长的实验源于他发现矾油能除锈,金属脏了锈了掺点水泡泡就干净了,后来用矾油做出硝精,发现硝精也能除锈,然后他有一块银子脏了,用酒精擦了擦不好使,就搁硝精罐子里了。
“小的听说您这些修道之人,不都会飞檐走壁,平日里行走四方都有武艺傍身。”
魏进忠皱着小眉头,一脸探究真相的模样,翘起大拇指道:“您看那跟我同名的蒙古人王进忠,一丈高墙蹬着就上去了,就咱这破城墙有个豁儿,赤手空拳就能爬上去,说就是跟道士学的,您怎么趴着就着地了呢?”
“谁跟你说都会的?”
屁股疼的老道士可没好气儿:“人家那些修道之人都有师承,打小练武,你看我像研究武艺的道士么?我学的是修行,修行重在修心,为寻成仙大道去的龙虎道君庙,老道不学武艺这些小道,没用。”
“武艺怎么就小道了呢,不跟您吹,咱自小勤练摔跤弓马,在老家街上也有一番威名,弓箭社的都射不过我,赌输了就上他们那射箭赢银子去,这不这回就射翻了八人。”
魏四眼里头透着失望之色:“原本听说您是龙虎道君庙的出身,还以为您有通天的武艺,想向您学个一两招,唉。”
太失望了。
其实魏进忠跟着义父从牧野跑到普利县,未尝没有见一见知县曹长青的想法,这个道士在魏四脑海里各种信仰加成,形象极其伟岸。
首先,龙虎道君庙出身;其次,陈实功编书的跟随者;再者,几乎以一人之力于瘟疫中收获县中民心。
这仨经历,在魏四心中是何等的光彩照人。
结果见着真人,是个在阁楼里琢磨炼金术把屁股炸破的老道士,还说自己追求的是修仙大道。
一下就让他没兴趣了,跑来侍奉他还不如去妓院快活呢。
魏四一撇嘴道:“嘴上说的天花乱坠,道长您先活个二百年再说吧,二百年都活不到,成什么仙人。”
“原本我还想,倘什么时候蹦出来个牛鼻子老道说看你魏进忠骨骼惊奇,是修行的好苗子,信不信老子立马撸起袖子磕头叫师父……看您现在这样,够呛能活到二百,而是免了吧。”
老道士也不含糊,撅着屁股在病床上躺着还不老实,挑着眼儿从下往上看了魏进忠一圈,轻笑一声:“可拉倒吧,您配当道士嘛?”
那轻蔑的眼神儿,差点把魏进忠气的跳起来,橘子往桌上一丢,道:“老子在妓院睡一天能见三番教修士给我传教,怎么到你这儿就连当道士都不配了呢?就这样德行,怎么跟人家土教竞争!”
“跟他们有什么好争的,耽误道爷修行。”
这话硬生生把魏进忠气笑了,起身指着老道屁股,说道:“就这,把屁股蛋炸开花也算修行?那合着您把自个儿炸死,就算成仙了呗?”
道士不跟魏四多说,撅着屁股自己受累把橘子拿来,嘴咬着没皮的地方往肚里塞,吃了两口才慢悠悠道:“你见过仙,还是你见过道,何为仙、何为道?”
魏四摇了摇头。
那玩意谁见过?
“老道以前也以为,要想求仙问道,就要顶礼膜拜、磕头捣蒜,可后来道爷见了陈大帅,能叫水机锤锻火机自动,打放炸药天地变色,那是老道平生所见最近仙者。”
“后来又有幸得见北洋甲等陈医师,可活刎颈之人,但凡气息未绝他就能使人活命,这是不是仙?他们所用之技,又是不是道?”
“猕猴当面你打响鸟铳,将其惊得四散奔走,在它眼中你是不是仙?它对你头如捣蒜,你就能让禽兽跟你一样了?哪怕高兴了也不过赏些血食罢了。”
“可猕猴若拿起鸟铳指你,你能不怕、你能不跑?”
魏进忠的眼神变了,他觉得这个双眉入鬓撅着屁股的老道士有点可怕了。
他到底把什么当作他的道?
“等老道的伤好了,还会再去做实验的,虽然老道还不知道这东西为何会自爆,可三精炸起来威力远胜火药,无炮筒尚可轰瓶破窗,若处炮筒之中,必可破阵毁城。”
老道用没受伤的右手吃力地抚过被烟熏火燎翘了的胡须:“这就是老道的道,弄明白这些,就是修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万胜
万历十一年,时隔两年,朝廷终于再一次向东洋军府派遣北洋旗军,而且一来就号称两个卫。
只不过人员构成上,有点挂羊头卖狗肉。
正经的北洋旗军只有两个千户部,余下八个千户部皆来自内卫调拨,皇帝在书信中称,这八个千户部是他精简了北直隶两个卫,沙汰的老弱发往携家带口来往亚洲,精兵强将拱卫京师。
皇帝百无禁忌,甚至准许他们各自率宗族兄弟,卫军携老扶幼,浩浩荡荡三万多人,押巨额军资物资自天津港一路开来。
万历在信上说,他早想这么干了。
由于北疆开拓战事正值用人之际,朝廷最好的兵员依然被有限派遣至戚继光麾下追随北征,偏偏东洋也处在战争之中,因此只能北方留两千户、东洋留两千户,另外一千户也被调派他处,将这一批新出炉的北洋军瓜分一空。
戚继光太需要这批人了,朝廷能派往北方的军队很多,能耐得住草原朔风、能打得起塞外硬仗的军士也很多,但能以百户部为单位跟北虏对攻的部队很少,能打仗还能在草原上不迷路的百户部就更少了。
北洋练兵场,是天下唯一能量产素质优异军兵的地方,不过皇帝在信里非常乐观,他说这种情况在明年这个时候就问题不大了。
因为朝廷另外开设了一处练兵场,设在城外清华园左近,号御林讲武堂。
剩下的一千户北洋军便被派到那,在去年秋季奔赴各地招募旗军,御林讲武堂不归北洋、不归兵部、更不归御马监,直属皇帝,从任命到调派的权力尽归皇帝之手。
万历在信上说,为了不给北洋军器局太大压力,根据武备产能,御林讲武堂‘暂时’每年两期,每期训练一卫兵力。
所以,打从陈沐看到这封信起,北洋军器局从今往后不再生产火绳鸟铳、锁子甲这些非正规军使用的兵器甲胄,往后统一生产已定型的军事兵器,让陈沐再向海外贩售军火,找南洋军器局与宣府军器局下订单。
陈沐看信时直撇嘴,皇帝眼界是刁了,什么叫‘非正规军使用的兵器甲胄’,万历老爷你的国家是个幅员辽阔的庞大帝国,到现在多数地方还使着火铳、快枪呢,怎么这火绳鸟铳就不堪到成了非正规军装备了。
咱往外卖是因为能挣比成本运费加一块还多的钱,可不是因为这东西它不先进,它依然是世界上非常先进的兵器,一般人想用还用不上呢。
但显然,它在皇帝眼里已经是一种过时的单兵作战武器了。
原因并不是燧发铳的定型天下太平铳,而是南北二洋研究们共同的智慧结晶,名为万胜铳。
这杆铳被北洋派到亚洲的北洋军指挥使、也是陈沐的徒弟沈宗炼交到他手上时,他就挑起了眉毛:“铳的成本降低了。”
铳的模样变得复杂,成本自然就会提高,尤其是变得这么复杂。
沈宗炼交到他手上的是一杆外形近似早年火绳形制只有握柄的无托铳,铳机仍为燧发,当然形制上更加美观实用,铳管八棱方便打造,有轻微幅度的前细后粗,以应付点燃时的膛压。
但这是一支短铳,铳不到四尺,铳机被放进铳床内,外部两侧以薄铸铁片加盖装钉,除此之外单用眼看是看不出它跟过去的天下太平铳有什么差别,只有拿在手上举铳待发,才知道内中奥秘。
首先是铳更轻了,它没有铳托、铳管更短、铳机位置是镂空的金属件,铳柄内部也是空的,同时铳柄底端有铸铁盖,上面有大明及北洋军府的文字标识,铳柄与铁质通条做过重心调整,端起来并不费力。
口径更大、铳管做工更精,药池仍在右侧,龙头杆方向与过去相反,扣动扳机时从铳口方向落往射手方向,并在射手一侧增加了与缺口照门连在一起的弧形小挡板,陈沐的理解力,这个小东西是为了减少打放时烟雾对射手的影响。
“轻了不少,口径更大了,这是……一两弹?”
他和沈宗炼有好几年没见了,过去在南洋卫教他火炮打放的情景在脑海中恍如昨日,如今这个弟子已成为大明帝国最优秀的年轻军官之一,带着自信的笑容抱拳道:“全铳长三尺六寸,铳管仅三尺,重六斤二两;打放九钱弹,配锥式铳刺,全重七斤。”
“铳身使塞北桦木,实铁筋铁线增其坚固,结构简单零件耐用,整铳算在一起用工八十个时辰。”
沈宗炼快速、专业地汇报万胜铳的性能,说到一百二十个时辰,看到陈沐抬手示意,听他皱眉问道:“八十个时辰,算工时多少,二十天?”
沈宗炼闻言轻轻笑了一下,抱拳行礼后解释道:“师父久不在北洋,军器局如今铳床及四十二个零部件都有专门商贾供应,军器局仅做铳管与铳机,八十个时辰是合算的时间。”
“如今都用这个来比较造物工时成本,与产量无关,过去天下太平铳是九十三,铳匠还要造别的铳,一月出局八百左右,合一天二十六七杆。”
“现在陛下有令,北洋的铳匠不造别的,一月能出千四百杆,大致是一天四十来杆。”沈宗炼说着挑挑眉毛,解释道:“铸炮铸的多,赶上塞内外修铁路,都不容易。”
陈沐听到这算是明白了,虽然产量比他离京那会没涨多少,但看沈宗炼这意思,实际上是产能增加了,端着铳颔首问道:“那性能呢?”
“性能非常好。”说到这,沈宗炼边点头边将万胜铳的参数如数家珍地说出来,道:“最大射程是用百杆齐射试的,九十五步,杀伤无甲。”
“四十五到六十步是最佳射程,杀伤穿甲;最好的距离是二十步,打穿三分钢板、四寸桦木。”
“与天下太平铳相比,万胜铳威力大、重量轻、更坚固耐用,旗军能多携弹药辎重,唯独后力稍大。”
沈宗炼顿了顿,道:“陛下为万胜铳定了三种规格,万胜铳、万胜重铳、万胜杀将铳,另外两种铳管都要长一尺,重铳有插架,杀将铳有插架、膛线、神镜,但都不是大规模装备,太沉。”
“陛下说,万胜铳是专为东洋军府造的,应对欧罗巴战事。”
万历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没有谁会穿一厘米厚的板甲,那就意味着没有人能躲过万胜铳这种大玩意,事实上这也发挥了大明的优势——火药多。
这批军火,很快就能派上用场。
第一百三十二章 拯救
陈沐收到来自朝廷的人员物资时,东洋军府驰援普利县的辎重船也刚刚抵达。
随着常胜舰与牧野舰靠港,应明不再是明军英格兰地区最高军事长官。
两支千料舰队的长官一个叫吴振邦、一个叫田应元,都是东洋军府的正千户,军府职务可比他这百户高多了,何况更分领北海总兵、副总兵,督管三兰。
不过应明依然是普利县最高军事长官,因为跟这两位将军一道飘扬渡海的还有东洋军府的委任公文,任其为普州代参将。
至于普州是哪儿,辖境如何?公文没说。
甚至陈沐交给应明最大的使命就是在英格兰起名字,地名。
其实明军两个舰队登陆,除两位北海总兵官本部人马辎重以及为李禹西提供来自东洋军府能把人闪瞎眼的军资补充外,对普利百姓再没什么更大的影响。
普利县的明军已经够多了,算上李禹西的牧野团练军,原本城里明军就跟百姓数量差不多,如今添上两千人马也显不出什么,至多是叫人心里安定了。
开战时就凭应明那一百北洋骑兵,合着牧野老三营,在城外一个下午杀了围城军三千人,如今兵力更多、物资更多,就连牧野老营的步兵甲都开始在城里就地学习使用鸟铳,甭管百姓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安定了。
不安定又能怎么样呢?常胜舰队从船上向港口卸货,就不提他们本部人马的军资,单陈沐让交给李禹西武装部队,就有铅条八百斤、火绳鸟铳三千杆、火药三万斤。
“还有勋章。”
北海总兵官吴振邦端坐普利县衙,回忆起进县衙时瞧见似乎是被火炮击毁的阁楼,看着应明语重心长:“此役应将军辛苦,看上去敌军火力强大,大帅代朝廷予以嘉奖,赐三等银勋一枚,另有麾下将士待战报传回,依战功赏赐参战诸军。”
说罢,吴振邦问道:“普利知县怎么没在衙门?他也是朝廷的人,大帅对他自任普利知县并无异议,着我带几句嘱托。”
“普利知县……受伤了,暂于伤病营修养。”
应明挤着眼睛低头祈祷,祈祷总兵官千万别问知县怎么受伤的,也千万别心血来潮去看望曹长青,要不然看见曹长青撅着屁股在床上趴着,尤其是知晓道长那满身伤是自己折腾出来的,恐怕就是万历十一年最大的笑话了。
还好,人类除了有自净功能,还有与之匹配的脑补能力。
这种情况只要脑子正常,想不到知县是自己把自己炸伤了,刚打过仗,知县知县,有守土安民之责,城都要破了要知县还有何用?
吴振邦想当然地认为曹知县是与敌军血战身先士卒负伤,故道:“知县都受伤了?那看来他暂时不能理事,那我就先跟你说吧,普州的情况你最了解,对目下局势有何看法?”
这是应明的本职工作,近来头脑多为此思考,因而胸有成竹,道:“卑职以为,不应在此处开全面战争之先河,当地百姓多信番教,与西夷同新天主者十之二三、信英格兰新教者十之六七,信龙虎者不过数百之众。”
“前番战事,出城野战不难,但城内若无兵力弹压必生民乱,故牵制我多半兵力,倘一城一地皆是如此,兵临英格兰全境打入伦敦,非三万之众不可,不如裂土划地,施行自治。”
吴振邦对此很难认同:“据大帅所言,英格兰正处于上升时期,过去很长时间没有境内战乱,外部同西法争雄,故民风剽悍,我等在此一日,其王庭便筹谋进攻一日,裂土自治耗费诸多。”
总不能整天维持战争状态,他们不是陈九经背靠着西班牙,还有明西贸易的大明商贾断断续续运去大批辎重,退一万步**兰西事宜耕种良田广袤,就算一直维持战争状态,只要能打赢就能以战养战。
英格兰不行,他们背靠着更加贫穷的艾兰王国,当地也不富贵,以战养战都是奢望。
“其虽处上升时期,但百姓并不富贵,富贵者仅几个商人团与广养绵羊之贵族富户而已,因而卑职拟从内外海陆四处着手,其一,如今我军兵精粮足,辎重银饷充沛,而天气炎热,宜以逸待劳,向东坚壁清野,实深沟固垒,不急速战。”
“宜寻求时机,与敌主力会战,一战摧枯拉朽,动摇其西侵之心。”
“二为都柏林,今瘟疫已退,以一舰队联艾兰王西攻都柏林,剪灭腹背之敌,打通航道使都柏林为我军退路,所需辎重兵员亦可于艾兰就近补充,并向北笼络威尔士人,那是英夷藩属,交战数百年,争取其两不相帮。”
“待英夷弱势,自会反咬一口。”
“三为海上,其国民少且贫,国库进项尤重商路,国内支柱产业为养羊织呢绒,远销诸国,或可以军舰开道封锁其商路,只需一年两年,其国势必颓、民心自费。”
“卑职探明其有一商路名莫斯科,一年财货值银数十万两,可伺机夺之,以取其利。”
“第四,则是对内,废贵族权力,划府设县,于百姓中扶植乡绅,授田给地,且使商贾让普利县先繁荣起来,更其衣食变其传统,这点上咱强太多了,卑职窃以为比军事优势还要大得多。”
说白了,大明的军事优势确实有,但并没有战斗结果看上去那么大,战斗结果的优势实际上最终追寻到的不是军事优势,而是他们更有钱。
但衣食住行上就不一样了,逛遍整座城,会发现商铺不少,卖面包、卖铁器的、卖水果的、卖粮食的,都有,但就是没饭馆。
有酒馆,但和大明的酒馆不一样,大明的酒馆其实也还是吃饭,喝酒能不吃俩菜?
这不是,喝酒就喝酒,生喝,因为没有菜,木盘子才刚出现一百年,还指望吃菜?当然这句话的前提是烤面包时候往上边洒点水果的黑暗料理不算菜。
所以当天下午,龙虎道长曹长青的大徒弟就上街拉条幅了,说龙虎道君派人来拯救普利百姓的胃,城里开了一家大明广东清远传承九代的烧鹅馆,号称陈沐吃了都说好。
尽管实际上厨子是个南直隶人,可谁在乎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黑洞
理论上来说,普利县开业的烧鹅馆是一家粤菜馆,但它们家的招牌菜式却是鹅血粉丝汤。
店主叫王大元,早年在金陵城外有家酒楼,大富大贵称不上,但衣食无忧赛神仙,唯独养了个二儿子不省心,又嫖又赌跟魏四似的,败了不少银钱,还叫人设局将酒楼当了去。
一时间不说走投无路,确实万念俱灰,正巧赶着漕帮的罗教徒为漕帮出海的商人招募船匠,便带着大儿上了商船,沿途在船上做饭帮工。
后来到常胜时来运转,朝廷赐下田产,又重操旧业给大儿弄了个铺面,也正是在常胜结识了李禹西,因喜欢吃这口,把他邀请到新设立的牧野,这次也是一样,到普利县是做李禹西的私厨。
说实话,就凭老王这走南闯北的手艺,别说是做苏菜,哪怕就给这帮人炒碗饭,都能让他们把盘子吃下去。
一点没夸张,面包盘子。
不过这次整个普利县的大明达官贵人合计大半个时辰,一拍即合,给老王安排了政治任务——在美食黑洞开饭馆。
他们是下过功夫的,首先了解到‘烹饪’、‘服务’、‘美食家’三个词都不是英格兰本土语言,而是借用于法兰西。
法兰西又算什么美食家,高卢蛮子在躺椅上吃鹰嘴豆、烤蜗牛、嚼生蚝喝红酒都是跟罗马人学的。
高卢蛮子被法兰克蛮子干翻,又带来西班牙的新味道,到这年月,法兰西的餐点迎来发展新**,源于意大利美迪奇公主下嫁亨利二世,带来几十个意大利厨师,这才让法兰西国王第一次见识到叉子,这种用于吃饭的精致工具。
在此之前大伙吃饭都下手抓。
终于有了饭的样子,有三种味道,罗马人的酸以及十字军的甜和辣。
但依然没改掉天下无敌的黑暗摆盘,这一点在海峡这边的英格兰也没被很好的传承下来。
不过漫长黑暗并不重要,即使法兰西美食在十六世纪腌臜到这种令人发指的程度,仍然不耽误法餐在今后的岁月里达成逆袭,制定关于西餐的一切规则。
这个世界总是如此,落后其实一点都不可怕,是不是先进技术的发明者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学习,只有学习才能使弱小变得强大、使强大保持强大。
而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各个方面有一说一,天朝上国就是天朝上国。
开饭馆的决策很容易做出,开业工序却里里外外透着心机,何况美食千千万万,选择困难症出现的根源还是有的选。
最早来到英格兰的蒙古武师王进忠提议:“涮肉吧,咱得照顾土著,弄别的菜他们整天瞎吃,能吃得惯?”
“那不行你涮肉还得用筷子,刀叉在锅里都使不上劲,筷子是他们一时半会就会的?”
作为西班牙人,约瑟华对学习筷子的难易程度有极大的发言权,他们那边都用刀叉,比岛夷土著文明八千多倍,摆手道:“还是得炒菜吃饭,炒菜最好吃,粤菜,没大米就从西班牙买,那儿种。”
约瑟华以前在吕宋就爱吃米,但那会跟现在不一样,吕宋人吃米饭,但西班牙人吃的是米。
西班牙倒不是美食黑洞,哈布斯堡地大物博,展开欧洲地图到处是飞地,最大的一块飞地叫西班牙。
不拿米当饭是由于种植面积少,他们那边米类似一种配菜,也早在殖民菲律宾时代就用上了瓷盘,很快这种方便装食物的东西就继而风靡,有钱的用瓷盘比锡银盘子有格调、没钱用陶盘也比面包装菜强二百三十倍,
支上口锅炖点汤,撒入菜叶子、蜗牛或鸡肉兔肉之类的东西,再撒上把米捞出来就是一道菜。
但现在约瑟华很喜欢吃米饭,尤其喜欢用勺吃,一舀就是一大口。
他这么一说,别人倒是都心动了,确实让英格兰百姓学用筷子不容易,当然学肯定是要学的,但必须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学,只要他们吃了,往后自己就会了。
北海副总兵田应元有不同于旁人的思路,他问道:“在英格兰,我大明子民,谁名气最大?”
这样的问题还用问?
应明简单明了的告诉长官逻辑:“英夷视西班牙为不可战胜之敌,陈帅于亚洲常胜击败西军,陈帅名气最大。”
“陈帅出身清远卫,那就做粤菜吧。”
然后所有人都发现问题来了。
北洋旗军火兵来自五湖四海,哪儿的人都有,但主要集中于北方及东南沿海,他们这拨兵里偏偏就没有广东福建的旗军,那是南洋、西洋二军府的主要募兵地,三军府为避免连年征兵使地方青壮匮乏,特意划分出募兵区。
最后人们将眼神望向李禹西,他是大商人,爱享受的大商人,光聘请的各地厨子就有四十多,找个精通粤菜的掌柜应该不难。
可这确实难。
李禹西呼出口气,一甩袖子道:“诸位将爷别看我,李某到普利是募兵争利,哪儿会带厨子,只带了个精通淮扬菜的私交好友,以顾口腹……要找粤菜厨人,得等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
等不起。
正值众人犯难之际,应明鼓起掌来:“诸位,诸位,听我一句,粤菜、淮扬菜,不重要的呀。”
“我吃过土民厨子做的煮天鹅,我煮的都比那玩意好吃。”
想到煮天鹅的模样,应明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那天鹅死的太不值了。
这边的煮天鹅似乎也是从法兰西学的,是把天鹅连皮带毛扒了,里面的肉煮熟后再塞回皮里,皮缝合好后摆盘,最好的厨子能让天鹅栩栩如生。
似乎这种玩意挺符合土著审美,但在应明眼中既不好吃也不好看,而且令人毛骨悚然。
就像他们习惯捕猎后把动物首级摆在家里一样,应明认为这就是土著更低级更野蛮的行为表现,上一个这么干的是艾兰人,就这英格兰人还觉得艾兰人低级。
“只要把店开起来就可以了,那些段景柱懂什么正宗不正宗?只要这间屋子里的人说正宗,就算端着烤鹌鹑说是烧鹅,他们也喜欢,更别说老爷们准备给他们上鸭血粉丝汤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认知
也许就连陈沐都想象不到。
他眼中生性温和的天朝子民,如应明这个话多的骑兵小旗、李禹西这样很常见的海商,在另一片不同的土地上可以轻而易举的为自己换上殖民者心态。
这在陈沐的认知中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他们在吕宋、在南洋诸国,对待那些百姓确有贵贱之分,但那就像在大明也有贵贱之分一样,哪儿都有穷人有富人,哪儿都有强悍之辈有怯懦之人,但大体上很正常。
亚洲的情况复杂,但也没那么复杂,最底层的原住民百姓绝大多数干净的像张白纸,被西班牙人扇惯了巴掌,给个枣就感激的不行。
因为原住民不论首领还是部众,除了溜进亚马逊丛林里的西班牙军团长、印加王室后裔外,普遍没有国家概念只有领地意识。
对大明诸县而言,他们即使不加入,在更好的工具面前也很难转向对抗。
几个知县也都经历过大风大浪,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见过了,无非笼络羁縻,对他们来说不算难题。
最重要的是思想上没有太大分歧。
但在英格兰、法兰西甚至西班牙,不一样。
环境复杂多了,西班牙是互有所需有带着点对抗,矛盾难以完全激化;身处宗教战争中的法兰西则是泥菩萨过江,百姓已熟练在战乱中今日归新教势力管、明日归王室管,战火断断续续烧了几十年,正是人心思定的时候。
好好活着都是奢望的时候,人们不会要求那么多,有座白山城供人安宁,陈九经部明军雪亮的铠甲反而会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英格兰则是另一种情况,这个国家正处于上升时期,百姓即使食不果腹也有不低的国民认同,哪怕快饿死了想吃这口饭就得丢掉这份认同,他吃饱了还是会再捡起来,除非永远饥饿下去、除非英格兰不可能让他吃饱。
而在这里的明军、商贾则是另一种情况,人们常说得到一样东西太容易往往就不会那么珍惜。
如果把大明得到的一切物化,从元朝出现这个想法到陈沐占领马尼拉,得到吕宋可能花了三百多年。
从香山千户濠镜列阵到取得马六甲这中间花费数年精力,从南洋卫指挥使为东征做准备到占领常胜签订墨西哥条约同样花费了更久的时间。
甚至就连艾兰王国,明军花了四年时间都还没完全光复。
可是普利县?
普利县对不同的人,耗费的精力与时间是不同的,也许对知县曹道长而言是一个月治愈城中瘟疫;对王进忠来说是两月坚守的艰难时光。
对李禹西来说是漂泊近月的心潮澎湃。
对指挥使应明而言,是城下大营列阵而战的一个下午。
就仅仅花了一个下午,他将浩荡军阵打得无丝毫还手之力,三面溃散十方震动——一切来的太简单。
双方在思想、文化、军事、经济上都有这么大的差异,强塞在这一座小小的城里生活,又怎么会没有矛盾?
这早在闹瘟疫时就有所体现,曹长青带人忙着自救、忙着救人,城里新教修士忙着带信中祷告,后面疫情严重了自暴自弃,说世界末日来了,并坚定地认为疾病是从西班牙传过来的,如果瘟疫过去一定要组织军队让他们好看。
在大明人眼里这不是傻雕是什么?
脑回路的区别在国际交往中最可怕,因为人看到的一切都是错的,因而做出的思考、决策也都是错上加错。
比方说普利城土著认为关系在大明是不管用的东西。
城里税官的儿子通过牧野老营的一个甲长,这个甲长甚至不是个大明人,但他能接触到把总宋扬安排管理街坊的家丁,因而给这位鼻子中间穿孔塞了一截兽骨的牧野甲长送了一面奥斯曼挂毯,希望能让父亲重新得到税官的官职。
在他的脑海里,一张奥斯曼挂毯有非凡的价值,可甲长不但把东西退回来,还分外看不起他,向别的牧野兵追问后才勉强得到一个答案:大明有大明的律法。
其实是这么回事么?是也不是。
对甲长而言奥斯曼的挂毯并不如自己的北亚披毯好,这东西的确有些价值,但对即将并入东洋军府官军序列的牧野营而言想要弄到一张,不费吹灰之力。
他非但没有必要去承担违背将军意志任用夷人的代价,甚至根本不愿承担跟把总亲信说这件事的代价,把总亲信会鄙视他的:你居然跟土夷混在一起。
还有的人觉得大明水手公私分明,自诩是商兵的朋友,为商兵打探些消息,甚至哪怕是送点吃的,都会收到商兵的钱,推辞不受还不行,大明来的水手会说:交情归交情,工作归工作。
说白了整个普利县的大明人都在得了便宜卖乖,一方面普利土著也算治下百姓,另一方面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没血性、是英格兰女王的叛徒,打心底里就看不起他们。
这不是交情归交情、工作归工作,而是见外。
说白了,军队一击即溃、经济穷困潦倒,这带来文化毫无底蕴、人民肮脏可憎,以至于不论这个男人本身有什么样的品质,从明军到商队水手,有空去了解的少之又少。
你在城里当顺民就是王国叛徒、扯旗造反则是高贵野蛮人,不论你怎么选怎么做都是错。
生的好看年轻的女子例外,或者说只有生得好看年轻的才是女子,别的应该叫健妇,该编个健妇营平时干重活儿,战时发下长弓都放城墙上守城。
能有什么指望呢?北洋旗军与军官受过教育,可商兵是漂洋过海来自底层未受教育的老百姓,更有各路为大明做事引以为豪的南洋诸国人。
他们最朴素的认知:金毛犬、普利姬、昆仑奴,都是玩物。
如此环境,让普利县一片祥和下暗流涌动,两位总兵各率舰队一个西走助艾兰王国向都柏林发起进攻,并派人联系威尔士王国;一个东走沿岸而行,欲袭击劫掠商队封锁航线。
应明也在城内忙着调派牧野营兵去往雷头乡等地,颁布最新的官府命令。
就在这个节骨眼,矛盾终于激化,普利县城内出现第一批造反者。
他们不会是最后一批。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叛乱
万历十一年,六月初三,普利城深夜。
刚成婚三日的大明商人耿七与两名水手在明商会馆围楼四百步外的阴暗街巷被多人刺杀,惨叫声惊动街头职守的五名牧野兵,随即对杀手进行追捕。
追击中两名牧野兵分别被弓弩射杀,另有杀手以手枪远距离打放并未打准,声响惊动明商会馆与隔着三条街的牧野镇大营,旋即全城大警。
死者耿七是个商人,在常胜有烧制玻璃的作坊店铺,这次随军至普利一面为押送军资、此外也是寻找市场,刚刚在普利城内买了地段极好的铺面,售卖船上的玻璃器物。
玻璃在大明是新兴产业,市场需求大,因为有烧琉璃的底子,技术发展尤其快,轻易打破威尼斯对欧洲玻璃技术的封锁,但由于玻璃在大明并不新奇,且有强力竞争对手——大明最大的玻璃销售商是北洋研究院,因成本低制造简单,把价格压得很低。
所以普通商人要想靠这个赚钱,还是得出海,亚洲同样有东洋压制市场,过去耿七主要售卖的地方是南洋的吕宋、婆罗洲诸国,这次正逢曹道长为东洋军府开了新地图,便接押送军资的机会来走一走商路。
大明的商人水手皮肤白还讲卫生干净,别管有钱没钱在普利百姓看来都很富有,尤其在对付女人这方面,他们能轻易拿出贵族小姐都没得用的胭脂水粉送人,出手大方富有教养,深得夷人好感。
这些人不乏有似任平之辈,处处留情,但耿七是个靠谱的人,诚心实意的在普利县与一呢绒商人的女儿定情,派媒人携礼上门,把岳父高兴的合不拢嘴,明媒正娶了个番妇,引人嘲笑他都不在乎。
结果他的妻子有另一个追求者,同样为商人之子,早年试图在修道院学习但没成为修士,于成婚当日上门要与耿七决斗。
大明不但没这传统,大喜日子来拆台还是一种极大的冒犯,当日宾客中有几名北洋的小旗官与其部下,当即将其捆绑撵出,一顿痛打。
这种恶心人的事打一顿算轻的了,要是在他们东南老家,几个村子几姓人弄不好要大规模械斗引发血仇。
世上不论哪个地方的人都有各自的忌讳,如果足够文明,会有入乡随俗,若是不够文明,则会大打出手。
事实上更多时候谁的忌讳说了算,要看谁的道理硬。
在此时所谓的普州,人们的认知是有差别的,普利县百姓认为普利是他们的,大明人则认为普利是大明的。
这种纷争发生的太多,年轻人心里难免有气。
于是在一个饮酒后的夜里,就出现了这桩血案。
这本该是一场私人恩怨——如果没人被吓到的话。
当天夜里,那名追求者被捉,另有杀手被弩箭射伤后逃走,消息被报告至应明处,普州参将当即下令紧闭城门封锁河道,挨家挨户搜查罪犯。
杀人、杀的还是大明人,这是一场很严重的血案。
死了牧野来的军人,还使用好几种兵器,事情就更大了。
当天夜里让应明去想,他是想不到事情还能坏到哪儿去的。
但紧跟着城内传出的枪声改变他这一想法。
城西有个街坊被曹长青取名为新安坊,两名甲长率五十名牧野兵于街上举火挨家挨户搜寻杀手踪迹,街左的甲长遇到一户宅院主人开门较晚,正提高警惕之时,街右的甲长部下突然被另外一户院墙上数人以长弓射击。
紧跟着前面的宅院也有人冲出来与他们格斗,旋即陷入街巷混战。
“后来有夷人于街上叫嚷,多人持刀奔出喊杀,我等见势不妙,只得退守借口设防以待援军。”
听着牧野兵甲长在街口报告,随两名北洋骑兵小旗前来支援的魏进忠勒住马缰皱起眉头,探手问道:“他们可有火器?”
甲长如实报道:“有几支短铳,不多,很多弓箭。”
魏进忠抬头看着悬于天上的毛月亮叹出口气:“合着已经不是死一俩人儿的事了,会馆外头一声响,什么妖魔鬼怪都炸出来了,城里有人想造反。”
“别慌,他们在院墙内易守难攻,暂且封锁,将军正开两位总兵官的武库,等手雷运过来就反攻。”
城东住的都是大明人,明商会馆与牧野一镇的老三营都在那边,倒是安宁,但城西就不一样了。
单单跟巡逻牧野兵打起来的就两条街,魏进忠过来时还在教堂收缴到上千支箭,几个铁匠家里找到一份四十支火枪的订单表与两支即将做好的火枪。
下订单的是普利主教。
现在这位主教已被改信龙虎道君不到仨月的原天主教修士老乔带人抓住,老乔是他改信之日在龙虎道君画像前给自己起的汉名,姓老名乔,就叫老乔。
正如魏进忠所言,会馆外头一声响,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其实又忠又贤的魏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他就觉得城里气氛不好。
他经常在街上跑的,虽然应明派他去照顾曹长青,但老道士闲不住,眼看着琢磨出个新玩意儿,却受困于屁股和胳膊腿上的伤不能运动,便将新发现一一讲给魏进忠,美其名曰传授武艺。
魏四爷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谁有功夫学这破武艺呀,有这空去妓院睡会不好么?
但没办法,这是将军应明给他的工作,姑且耐着性子听,老道给他讲那些玄乎其玄的东西是一点没听进去,但关键的地方被他记住了——硝石精、酒精与银碰在一起会爆炸。
这几天老道士还专门让他去衙门阁楼取了些物件,搬着老道士去伤兵营外边指导他做雷银,这种动不动会爆炸的东西被老道士起名叫雷银。
一次只做一点点,即使炸了也就听个响声发个光,而且还省钱。
基本上次次都炸,即使做好没炸,接下来一个时辰内也会因不知名原因炸开,但至少魏四多次实验让老道士对它创造出来的东西更加了解,他们已经可以先做出硝银,再用硝银与酒精合雷银。
顾名思义,像炸雷一样的银子。
也正是从街上跑的机会,让他提前感受到城里有人对他们有敌意,不过当时在魏四眼中并未把那些街上若有若无的眼神当作敌意。
现在他能确定了,城里头就是有人要造反。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可怕
其实要说起来应明真该感谢刺死耿七的凶手。
当天夜里全城警戒的结果让应明越接收报告越心惊。
一场正在酝酿中的反叛,因牧野兵半夜在街上搜寻凶手,让意图参与反叛的人以为有同党走漏风声,沉不住气先自己跳了出来。
这些人已经串联起来,家里几乎都有一张甚至更多的弓,城外战役结束让明军普遍松懈,由于治理瘟疫后人们倾向独立与对贵族的报复,让明军对城内百姓几乎没有防范。
但显然战役结束后从城外回到城里的人并未死心,他们着手拉拢百姓,订做兵器,并意图躲在暗处,等明军松懈疲敝之时发起攻击。
城内的战事,最可怕的就在于敌在暗而我在明。
一旦他们冒出头来,就不再可怕了。
所幸即使两个总兵率领舰队离开,城内依然有李禹西招募的牧野兵,他们兵力充足,还从先前战役的战利中得到许多甲胄,尽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至少当时内心是警惕的。
只不过他们警惕的是一个杀手,而非整条街的人。
但只要有警惕心,以军阵斗些个散兵游勇,纵然不能攻进院落,也能全身而退封锁街道。
被老乔抓住押送应明的主教万念俱灰,直接放弃抵抗承认他就是这次叛乱的主谋,但其对党羽的招供并不顺畅,这是能让人理解的。
正好比大明人对普利百姓立场不同的鄙视心态,你不战而降我很难看得起你,你反抗到底我敬重你却必须送你一刀。
能理解,应明能理解主教不希望跟他一同计划叛乱的人被揪出来,但能理解并不意味着能接受。
起先是新安坊,两个甲长及麾下士兵遭遇伏击不敌撤出街道;而后是永宁坊,四人负弓持弓奔逃被一名甲长率部截击,引发坊民大乱;最后是永和坊,搜查一间屋子时刚开门主人以手枪射击甲长,而后屋内两人及隔壁仆从俱携弓射击,另有坊民持弓帮助卫兵展开乱战。
当永和坊、永宁坊战事初定,更有周遭两个坊民在巡逻的牧野兵去增援新安坊时持弓相随,而后突然倒戈。
最终反叛者向新安坊汇聚,牧野军也向新安坊汇聚,更多兵力则在应明的调配下如同铺地毯般扫过所有街坊加以驻防,命令坊民不得出入,收缴全城弓刀。
由于新安坊有大量近十年来商人发迹后盖起的小楼,多为石质建筑,商人富贵后大多数都修有仓库、院墙,让这里成为反叛者最容易据守的地方,他们在向外冲了几次冲不出去后索性一条心地据守下去,以为能守护到天荒地老。
但这一局势在应明麾下北洋旗军加入后很快扭转。
他们手上有两个总兵官所率东洋军府正规军的部分军械,这批军械被总兵留在城内武库,以防舰队离开后出现突发状况。
总兵想的突发状况是指情报中伦敦王室命令下集结的陆军向普利城攻过来,那些物资能帮助应明守城——没人能想到城里百姓会造反,在东洋旗军两个千户部驻军普利时,没人会这么想。
俩总兵官没走的时候城里明军比百姓还多,根本不会有人造反。
就连他们来之前牧野军都能给城里带来足够的震慑,哪怕有人想造反也得偷偷的筹谋、计划,至少不会直接跳出来。
甚至就连这次,如果不是他们被明军搜城所震慑,也不会傻乎乎的跳出来。
造反不是为了自杀,而是为成功,这种情况下跳反就是自杀。
就连那些躲在新安坊的叛军看着牧野兵把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火把映照下街口亮如白昼,叫嚣的语气都没那么猖狂了,甚至派人谈判,说是只要明军答应放他们走,他们愿意现在出城。
这根本不可能被接受,因为应明派人运了两车手雷过来。
魏四不是第一次见到手雷,但这确实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手雷,两架马车上四十八个小木箱被摆成双层,打开木箱里面摆着挂在帆布带上五颗椭圆形带木柄插引线的小手雷。
这东西对魏四来说极为新奇,他看着下马骑兵们熟练地打开木箱,各自提起帆布带挂上腰间携行皮带的铜扣上,掏出火机找上牧野兵甲长,短暂吩咐任务组成军阵,进入队形当中。
牧野兵缺少使用这类兵器的经验,但他们的苗兵军阵在冷兵器搏杀中很占优势,远近皆宜还有盾手保护,北洋骑兵看重的就是盾手保护,尽管对他们的铠甲来说弓箭其实很难对他们造成致命伤害,可毕竟太近了。
万一这些人里面有那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弓手呢?
牧野军阵一进入街道,立即遭受来自两侧的弓手射击,不过在盾牌的防护下只能听见一片哚哚的声音,随后步兵推进到院墙下,两侧被妥善保护的北洋军训练有素,他们的动作都几乎一样,掏出手雷以火机引燃,稍顿数息向窗户、院子丢了过去。
刹那间魏四看得清楚,右侧没有院子的三层小楼,底层发生一声爆炸,火光将窗子照得极为明亮,转而只剩硝烟与屋内传出的惨叫,紧跟着北洋军一声令下,甲长率刀盾手强撞大门、余者提手弩短镖自窗口跃入,展开就近厮杀。
街巷更深处有人列出潦草阵形杀来,羽箭飞射中还未杀至近前,便被两颗手雷炸得哭爹喊娘,对缺少防护的士兵而言,近处炸开一颗塞满铁珠的手雷,直接被炸死算谢主隆恩。
让人难受的是这玩意真的很难直接把人炸死。
这东西装药量大、铁珠也多,但装药量再大想指望颗粒黑火药手雷把人震死完全是痴人说梦,炸十个人都未必能痛痛快快死一个,全躺在地上叫妈妈。
不过这会从常胜造出来的手雷已经好多了,铁珠相对早期版本要少的多,为避免炸到投掷士兵已经尽量把内部铸铁珠圈板做大,以减少攻击半径,所以还不算太痛苦。
早期的南洋卫手雷里面塞的都是小铁珠,被那玩意打中才是真痛苦。
魏四的关注点则完全不在这上头,手雷爆炸的光芒早已在他眼中消退,却好似永远留在他的脑海中。
北洋军肃清叛贼的过程中,他脑子里一直想着些什么。
他在想为什么手雷需要点火,他在想如果手雷里有雷银,是不是就不用点火了。
可雷音不可能放进去,不然没运到战场上就已经把马夫炸死了。
那如果在手雷里把硝银和酒精分开呢?用玻璃,丢出去就碎了,或者做地雷,踩在上头玻璃碎了俩东西混在一起?
魏四仰头看着月亮深沉的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不行……再这样下去迟早屁股会保不住的。
这太可怕了,等城里的乱子结束,他得跟将军请两天假,还是去妓院吧,去妓院好好压压惊。
第一百三十七章 瓦剌
天山北麓美丽的草原,生活在这里的部落自称卫拉特,首领是和硕部的哈尼诺汗。
近年来草原上各部蜂起,皆称汗争长互相残杀,即使大汗也不能保命,一生颠沛流离,牧无定所。
一个小部落可能今天属于这个联盟,明天就被兼并到别的部落,更有可能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
如果依照大明朝粗犷的归类法,那么和硕部的哈尼诺汗,他就是瓦剌。
鞑靼是元朝北逃的中央军残余势力,他们在元初的组成部分为永谢布蒙古人,其实就是元朝遗老遗少、腐化弱小的纨绔子弟、还有不知情追随皇帝向北逃亡的北京老百姓。
瓦剌则是元朝设立在西北的边防游牧民军人,也就是卫拉特蒙古人,他们最早是林中百姓,成吉思汗都管不着他们,蒙古西征更看不见他们,因为他们是最边缘的人物,一直到元代中期,所有部落都要站队,才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因为他们处于窝阔台、察合台、金帐汗国及元朝的边缘,当忽必烈与西北宗王作战,他们竞相择人归附,时而依附元朝、时而与元朝为敌,身陷战乱之地,一直有仗打,便保持着高昂的战斗力。
但这其实只是理论上的推演,实际上大明朝对塞北的了解并没有这么精细,什么永谢布什么卫拉特的,东边是鞑靼、西边的是瓦剌,就这样。
到后来蒙古人也没这么泾渭分明,也先太师是瓦剌人,并不妨碍他的主力军是鞑靼。
不过也先太师死后,瓦剌群龙无首,陷入长久内部战乱之中,内外交困之下,经济大幅度下降、军事能力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持续下降,且时值东部蒙古崛起,瓦剌的历史掀开一页,那一页满满写的都是两个大字——挨揍。
因为东蒙古有了一个屯田板升三百里、用上了铁锅的部落,从此蒙古进入了属于俺答的时代。
明世宗嘉靖三十一年,俺答汗击败瓦剌八千辉特部。
明世宗嘉靖四十一年,俺答汗从孙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在额尔齐斯河击败瓦剌土尔扈特部,杀土尔扈特首领。
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于明穆宗五年受皇帝亲封正二品龙虎将军,赏赐玉鞭。
至万历二年,俺答的从太孙额勒哲依勒都齐,再度重创瓦剌的绰罗斯部。
除俺答之外,瓦剌在世间还有另一个强敌,漠北驻牧的喀尔喀诸部也不断向漠西和硕部进攻,他们快要支撑不住了。
可突然有一天,就是万历十年的秋天,和硕部收到消息,喀尔喀诸部集结数以万计的部众,毫无疑问是要发动战争。
和硕部整军待战整整一个秋天,准备打响一场关系到部落生死存亡的大战,可这战役却并未如期而至。
一场大雪封锁了所有能知道消息的渠道,等冰雪消融,喀尔喀诸部如同人间蒸发,销声匿迹。
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并非没有消息传过来,传过来的消息很多,只不过从那些来自东方衣衫褴褛的逃难者口中很难说出让人认为值得相信的消息。
他们说俺答死了,土默特也没了,现在叫大明金国;他们还说图们汗死了,继位者叫布延彻辰汗,将王帐迁徙至喀尔喀诸部驻牧,随后他们就遭到明军进攻。
明军?
说实话瓦剌都快忘了大明是什么了。
断断续续的消息总会让人知道大明有多富贵,部落首领们以穿戴大明衣服为傲,、但他们很久都没见到任何一个来自大明的活人了。
这个故事到这儿还不算神话,可后面发生的事,着实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溃兵说他们的大汗在已知会遭遇明军追击时,既不率军直扑追兵,也不率部迁徙躲避,使用的防御手段却是建造大型弓弩、筑城设寨,让部落勇士拉开防线。
这算什么防御手段?马背上的勇士圈在城寨内,丢下自己手上的骑弓步弓不用,反而要新造什么大型弓弩?
大汗的脑子坏了?
随后发生的事,印证了瓦剌人对大汗脑子坏了这一事实的猜想,不光大汗的脑子坏了,曾经让他们畏惧的喀尔喀诸部的人脑子也坏了。
他们说开战时空中出现舞动的黑影向他们逼近,大汗下令用大弓巨弩向天空射击,而后根本没看见所谓的明军,黑夜里到处都是蒙古勇士向他们冲来,天空中落下大火砸在他们的军阵。
随后就溃败了。
人们说是布延彻辰汗惹怒了上天,所以才会降下天火,认为那些活跃于战场上的蒙古勇士是天神召唤出他们的祖先来惩罚不敬的人们。
因为最好的草场都在东边,往西的草原上已经没有成规模的具装甲骑了,可攻击他们的部队却是一支由结阵冲锋的具装甲骑与轻装使用矛弓的骑兵部队。
那是祖先的战斗方式。
又是一年春夏,艳阳高挂在透彻深邃的湛蓝天空。
碧绿的草原随着山丘起伏无边无际地伸展开来,绿色的山丘就如同起伏的波涛,仿佛在无尽的海洋中央绵绵不绝。
阳光照在远处巍峨的天山山麓,却无法融化山顶持续千年的冰雪。
这幅绝美的画面只有一处败笔,驱赶着成群牛羊的牧民望向东方,总会带着深沉的忧虑。
因为带着诅咒的布延彻辰汗已经逃到瓦剌,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应该拒绝大汗驻帐和硕部,可他们的哈尼诺汗还是接受了大汗驻牧的请求,紧跟着被封为太师。
和硕部在瓦剌诸部一直有特殊的地位,卫拉特蒙古本是最不重视血统的一批人,因为所有人都没有值得说出来的血统,哪怕是诸部牵强附会的血统,都比别的部落正常出身要第好几个级别。
直到和硕部出现,他们的首领是成吉思汗弟弟的后代,即便如此,早年卫拉特诸部依然追随实力强悍的绰罗斯部,直至万历二年,俺答的从太孙重创了绰罗斯部,实力强悍、血统高贵的和硕部终于崭露头角。
接纳布延彻辰汗驻帐于天山北麓,对和硕部首领哈尼诺汗而言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卫拉特人登上蒙古权力中心的机会。
只不过这一天傍晚,牧民吆喝着赶着牛羊返回毡帐,天光渐暗的东方极远之处,一条条扭动的黑影升上天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吹灰
万历十年三月末,皇帝在北京清华园签署一份向归化城驻军塞北大都督戚继光下达的诏书。
诏书只有六个字。
沿着草原,前进!
踏上征途的戚继光并不孤单,与他一起出击的明军还有四路,一路为统帅万岁军的董一元,兵在精而不在多,其麾下兵马不过万众,但尽为皇帝亲练御林军与北洋旗军组成,使用最先进的武器装备,一路战功赫赫。
二路为大明金国先顺义王从孙、归附龙虎将军库图克图彻辰洪台吉,精选甲骑八千自青海响应皇帝——其实是三娘子之命,追随戚继光西征,被赐名大明蒙古重军。
三路为归附朵颜部骠骑将军董长昂,他的部众被皇帝赐名大明蒙古轻军,夹裹沿途科尔沁草原诸部降兵,携牛羊骏马沿途驻牧,兵势近三万,前驱可为斥候探路、两翼可为轻骑遮蔽、后阵亦能提供辎重,浩浩荡荡无边无沿。
最后一路则是兵部侍郎、塞北铁路总督梁梦龙,率边军六卫出塞,于归化城设总督铁路衙门,同时向东西两侧勘探地貌,修造铁路设立站点。
四路大军齐西进,他们像行走的洪水,波涛之下,诸部辟易。
时隔三百年,让草原上再一次出现人类大规模迁徙的宏大场景。
但这一次与过去有太多不同。
首先是戚继光的行军速度被严重限制了,他们不能行进得太快,至少作为主力的浙军团、万岁军不能,他们正在改变饮食结构,在这过程中有很多可怕的事发生,比方说乳糖不耐受、缺少蔬菜。
在板升的范围内,一切食物获取都不是问题,可一旦他们脱离阴山山脉,进入天山北侧,吃饭就成了大问题。
蒙古人早在成吉思汗时期由将军慧元发明了奶粉,慧元可能并非第一个发明奶粉的人,但他将锅灶上烘干的奶粉这一事情汇报给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立即以其如臂使指的指挥系统向整个草原推广,与之相似的还有肉松。
如今这两样东西已成为北洋工业区的特产,除此之外还有烘干菜以及工厂生产的陶制罐头。
单靠后者已不足以供应大军所需的辎重,而前者则必须更改明军将士的饮食习惯,其实这对浙军、万岁军将士而言,比策划并执行一场战役要难得多。
这会人们还不知道什么是乳糖不耐受,但戚继光用士兵的身体证明了,和蒙古人喝一样的奶,从不喝奶的浙军士兵喝完就拉肚子,非常影响战斗力。
也有一些头铁的人,即使拉肚子也不上报、也不请假,持之以恒捏着鼻子硬喝,喝完就拉,最终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喝完不拉,浑身不自在。
正因辎重的原因,他们必须很慢地行军,长久地探查水源、戈壁、荒漠的位置,以筹谋一次势若雷霆的攻势。
大军铺开,最南端的部队兵锋直指哈密卫,要与曾断流阻俺答的将军张臣一道进攻叶尔羌汗国;最北端的兵力则于阿尔泰山脉中设立金山卫,朝廷正在招募愿意到金山卫采金的金夫。
阿尔泰在蒙语中为金山的意思,早在汉代就有人在山中采金,不过规模一直不大,直至蒙古帝国时代都没能大规模开采,但这一次不同,有北洋旗军亲入山中勘探地形绘制地图,传至归化很快就送进了紫禁城。
尽管还未经勘探矿山规模,但被皇帝赐名金山卫,显而易见这里在皇帝眼中是第二个大明金国。
不知不觉,俺答所创立之金国的金,已经与原本的金在含义上有了很大差别。
与南宋对峙的金国,到明代就沦落为盛产五金的金国,谁又想象得到呢。
至于西征的中军,则由戚继光率领,一路追击北元汗庭至天山北麓,现在他的敌人是卫拉特蒙古中势力最盛的和硕部。
戚继光的部队是天下第一个有直属空军的部队,如今浙军已有两个飞鱼把总,下辖四十艘飞鱼空艇,有七十六名参与过空袭的空艇兵、三十一名参与过空袭负伤的教员及配套上百名学员与六百余名辎兵、搜寻兵、空中斥候兵。
而他的对手,蒙古的布延彻辰汗则是天下第一个制作防空兵器的人,在喀尔喀蒙古驻帐期间,其使用类似床弩的兵器射破飞鱼,导致三艘飞鱼空艇坠毁。
实际上在那次名为喀尔喀之战的战役中,被布延彻辰汗射中的飞鱼只有一艘,也并不是被巨型弩箭射落的,只是由于戚继光发现塞北诸部似乎对飞鱼升空有迷信的恐惧,这才衍生出使用大规模飞鱼空袭打响战争的作战计划。
在空中过于密集的飞艇,其中之一被弩箭射中导致失衡,随后撞击余下两艘飞艇,载人的乘员舱火具引燃飞艇表面,导致三艘飞艇坠落。
也正是这三艘飞艇坠落直接带来了胜利。
它们载着大量用于爆炸的投射兵器落在敌阵当中,直接引发大规模溃退,正赶上董长昂的轻骑自侧翼包抄,来自大明金国的具装重骑一次冲锋便将其聚拢的大规模部队统统击垮。
甚至后面的飞鱼都没开始轰炸就赢了。
人们在战争中学习战争,飞鱼在戚继光手上历经数次战役,焕发出巨大光彩,几乎所向披靡,并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伴随着一封封战报回到北京的是戚继光对飞鱼战舰的一个个改造意见,不成熟的兵器、不成熟的战法在这一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成熟。
威望在战争中来的最为真实,但凡在战争中获得威望的人没一个是浪得虚名。
因为人们知道,跟着他走就能成功就活命,而跟了别人就会失败就死亡。
万历十一年春夏之交,天山北麓,戚继光奉皇命讨伐北元余孽的战役开始了。
只不过这一次的战斗情形不同往昔,敌人的意志未能坚持到飞鱼临头的那一刻,或许是吸收了太多喀尔喀诸部的逃兵,或许是天罚的迷信传播得太过激烈。
战斗根本没有开始,部众只是看见飞鱼升空便四散而逃,而后部落首领威严扫地,被野心之徒挑战射杀,见势不妙的大汗再一次向西奔逃,整个部落四分五裂,有带着恐惧追随大汗的,也有向北、向西逃入戈壁与大山的。
更有直接投降明军者,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