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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四章 赌博

    说起来普利茅斯的贵族老爷们也是惨。

    你说这闹瘟疫就闹瘟疫吧,三百年来这病它就没断过闹,大家都很有经验,带着老婆孩子佣人出城去没人的地方度个假。

    黑死病嘛,度个假,回来就没了。

    但他们没想到这次不一样,住在普利茅斯的十几名爵士与骑士们惊恐地发现不但黑死病没了,他们的家和财产也没了。

    先回来的爵士没见到留守的部队,后回来的爵士们向城门高喊,城头对此做出的回应是一串中国弓射出的离弦之箭……持弓的主人不但有那些客居于此的大明国商人,还有城里的贱民。

    愤怒的骑士们赶回封地,绝大多数封地距离城镇足够近的骑士在去到村庄的路上都遭受到伏击,贱民穿上普利茅斯护卫军的锁甲躲在泥泞小路两旁的田野里,用劲弩和火铳向他们射击。

    更糟的事发生在泰马河上,河流西岸的贵族们倒没遭受伏击,但沿河七个村庄的百姓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先前在附近山上避难的贵族声称他们曾见到过停靠在普利茅斯军港的盖伦船出现在沿岸,但没有人在意。

    还有些人的封地更远,但好在足够远保证了他们能成功征召到部下,可回到城下却发现自己对普利茅斯根本束手无策。

    谁他妈出门旅游带攻城兵器啊!

    普利茅斯地理位置相对独立,西边是泰马河、南边是普利茅斯湾、东边是普利姆河,只有北面与东北大约四英里的宽度与陆地相连,尽管河流都只有三四百米宽,但正因为距离短才没人提议从河上强渡。

    他们没有战船,普利茅斯的贱民们却有,他们很清楚那些盖伦船有怎样的火力。

    普利茅斯造船厂制作的回旋炮也就是小号佛朗机炮,还有从荷兰购买的卷铁锻钢炮,口径都不算大,但对用于强渡的赶至木筏来说,一炮就能把他们轰个底朝天。

    而且在这样宽度的河流上,火炮打偏的可能微乎其微。

    虽然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显而易见的是普利茅斯在这次瘟疫中发生了叛乱,他们袭击了守军、卷走了农民,还抢下了港口的战船。

    其实在这个时候大多数贵族对局势的判断还是乐观的,他们认为这是一次农民起义。

    欧洲并非没有农民起义,只是他们的起义太弱小了,一弱在装备、二弱在革命纲领,后者有远超于前者的决定意义。

    历来的起义中,大部分农民的装备确实很差,上百个端着粪叉的农民军可能只需要两个骑士端着长矛挥舞大剑冲一波就击散了。

    但大部分农民起义中是有富农参加的,比方说英格兰曾经发生的农民起义,不少拥有上百亩土地的小地主、养二三百只羊有上百头大牲口的市民也加入起义,他们是能力给自己置办像样武具,他们同样可以作为精锐力量参与进战争中。

    导致失败的主要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究竟该反对什么。

    中国古代的农民起义纲领确实也不怎么样,但目标非常明确,敢造反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目标只有一个,推翻朝廷,至于后面的事?有命活到那时候再说!

    欧洲农民起义从来没有这份果断,这不怪他们,当他们认为自己遭受压迫,这压迫来自谁?又该反抗谁呢?

    不管国王事,国王本来也跟他们没关系,是领主。

    所以只要干掉领主就好了,干掉领主后王国会派来一个新领主,大家商议一下税法,起义就结束了。

    因此万历十一年的普利茅斯城外,贵族们经过商议,同样派遣骑手到城下去表达谈判的想法,看看究竟是学徒不满意呢,还是农民不满意,亦或是城里没有公民权的贱民不满意,有什么不满意都答应下来,反正只要他们解除武装,贵族老爷们回到城里,一切都会变回原样。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普利茅斯不一样。

    胖胖的新教修士据说是哭着从城里被放出来的,带来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这次叛乱的首领,是大明商人!

    “黑死病让教会在城中威严扫地,他们说普利县,他们把普利茅斯称作普利县,说普利县受大明帝国万历皇帝的庇护,要你们向北撤离二十里,否则将视为对大明帝国的挑衅。”

    “他们有五十条船,两千个士兵,如果再不向北撤退,就要来进攻你们了。”

    人们很清楚,普利茅斯有五十条船是有可能的,那些停靠在港口的武装商船确实很多,但两千个士兵?城里一共才几千人,怎么可能有两千个士兵。

    但曹道长没有说谎,他只是有些夸张,城里有两千多个持有兵器的人,只是这些持有兵器的人并不都打过仗。

    围城开始了。

    愤怒的骑士在原野中纵火,而后发现烧毁的是自己的农田,结果更生气了。

    壕沟与路障被层层叠叠的铺设,城外的营地在城中曹长青等人眼中一天天壮大起来,每天都有新的人马自德文郡各地赶来,少则数人、多则百余人,一点一点汇聚起来。

    城里没什么宿战老将,他们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王进忠集结了十数骑出城向北探过一次,路上遇到围城军队的游骑,一番争斗互有死伤,随后决定据城死守——城里的粮食足够再吃两个月,大明会馆的存粮则够让大明人吃上半年,他们不急着出城。

    北方陆地上聚集越来越多的贵族征召军他们并不担心,双方战力不过伯仲之间,虽然那些贵族有好铠甲与好武器,他们也继承万历皇帝优良传统抄了贵族的家弄到不少精致的铠甲,真打起来没准他们比城外的人还厉害。

    有城时他们能据城死守,就算城池被攻陷了也还有大明会馆,再不济,也还能从海路弃城逃跑。

    唯一让曹长青担心的是海上,要是英格兰舰队把他们的海路切断,事情就麻烦了。

    如今他们只有一个期盼,这是一次赌博。

    赌究竟是牧野的援军先来,还是英格兰的海军先来。

第九十五章 失算

    曹长青很后悔没听从王进忠的话,让部队趁敌军于四方集结的机会出挑选精兵逐个击破。

    但王进忠也没那么坚持,万一精兵出城被敌军攻灭,将意味着守城时再无精锐可以救急。

    现在好了,各路敌军兵临城下,想出城也没机会了。

    每当忠显校尉们登城探查敌情,总能看到围城营地的英格兰贵族组织比武大会饮酒作乐,但一道道他们打算对城内市民免税的命令还是通过各式各样的渠道传进城里,外面大军压境、城内人心浮动,每一日都是煎熬。

    没有人会认为城外夜夜笙歌是英格兰贵族示敌以弱,尽管征召兵力的打算被商兵出城伏击有所延缓,还是让他们在一月之内聚集超过两千的兵力,再加上那些形形色色的商人、妓女、雇佣兵、拾荒者,从城上向外望去乌泱泱一片全是人。

    他们砍伐了所有能看见的树林,驻营设寨打造攻城兵器,劝降也没停过。

    不论如今县中掌权者还是百姓,这次反叛都没经过深思熟虑,只是一时间被煽动的群情激愤,此时在城外大军压制下都清醒了,一方面人们关注着城外的动作,从贵族们隔几日派到城下劝降的言辞中探寻他们的真实想法,另一方面则关注着曹长青的打算。

    能提供给他们信心的,只有曹道长的淡定。

    城外的军队都快比城内的市民多了,这还只是德文郡聚集的贵族兵团,就在最近的劝降中贵族们透露出,东边的多塞特、西边的康沃尔都收到德文郡的求援,大量军队正在赶来的路上,不论如何这场战争都会在夏季来临前结束。

    夏季,很快就要到夏季了。

    可是曹道长还是很淡定,哪怕王进忠、李常来等人看上去都很慌张、愤怒,只有知县曹长青每天吃饭、打坐、遛狗、睡觉,既不处理政务、也不慌乱茫然,看上去像没事人一样。

    甚至都不祷告。

    事实当然不想大多数人看上去那样,曹道长慌得很,但修道之人嘛,就连祈祷的动作都跟欧罗巴番和尚逼格不一样。

    修士们怎么祷告?单膝跪的、双膝跪的、低头的鞠躬的,动作不一。

    曹道长怎么祷告?

    盘着腿儿,手往腿上一放,下巴往上一扬,牛气冲天。

    气质上就已经赢了。

    作为信仰的吉祥物,县中诸事都不归曹道长这个知县管,兵事防务由王进忠、李常来俩人管理,约瑟华统管辎重、粮草、军械,免于焚毁的船厂是个好地方,他们从船上卸了些虎蹲炮、佛朗机炮搬上城头,城内的铁匠也被召集起来赶制军械——主要是做箭杆、箭头。

    谁都知道火枪好,但城内一来大多数铁匠都不会造火枪,二来可能火枪还没造好普利县就被攻破了。

    至于艾伦慕明管的是巡防街道组织保甲。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但人们的压力越来越大,城外的英格兰贵族们已经把投石机架起来了,两架。

    而劝降的人语气也越来越傲慢,显然,总攻即将到来。

    四月初三清早,王进忠在城下张弓搭箭,准确地将箭矢钉在不远处用于练习的箭跺中心,就听到城上的瞭望手来报,又有一支军队进入围城营地。

    “整整一支军队,他们带着炮?”

    王进忠抬手给自己扣上带蒙皮锁甲顿项的钵胄,他身上穿着蓝色祥云暗纹的半袖对襟短棉袍,足蹬千层底快靴,小腿用行缠扎着插铁条的革翁,棉袍下是一件带护心镜的中袖锁甲衫与作为内衬的棉袄,后腰挂着两只箭囊,并未携带腰刀而是在背后斜背着一柄四棱铁锏。

    他可能整个普利县最能打的人,身上这件锁甲衫过去没有护心镜,是他在吕宋的战利品,锁甲过去的主人是个战后没离开吕宋的小队长,带着士兵落草为寇,人都被他打死了铆接的锁甲还没坏,只是胸口的锁环多有变形,轻便、结实,就被他留下自用。

    其实他一直想弄件北洋胸甲,但他在大明时买不到,倒不是市面上没有,只是太贵了买不起。

    成本没多高的东西,流出到市面上的量太少,想买的人又太多,沾上北洋这俩字,没二十两银子根本买不到。

    二十两银子,干点啥不好?

    这钱能买两匹战马、四匹驮马、两张弓六袋箭还带四根上好的雁翎刀条,能武装俩轻装骑射手。

    不过到了如今要真正上战场,王进忠又不禁后悔没花大价钱给自己置办一套北洋武备……还真别说,如果从头到脚穿的都是北洋武备,兴许上阵胆气都不一样。

    王进忠瓮声瓮气地问道“李校尉呢?”

    “校尉在城上,请您登城。”

    天津卫长大的蒙古相扑教头点了点头,回首环顾城下休息的水手,招来首领让部下众人打起精神,将骑弓插回身后弓袋,自向城楼走去。

    气氛越来越紧张,如今大明会馆的水手大多居住在靠近城墙的民居内,普利茅斯原城墙主要防备的都是来自海上的敌人,城镇北侧的城墙修得潦草,木土石混建,也就比木头扎下的营寨看上去强些,尽管近来商兵一直在加固,可真打起来这座城墙能顶多久,谁也不知道。

    这些从大明来的水手就从来没见过这世上居然真有人把城墙修的直上直下,看着就不结实。

    城墙上,同为忠显校尉的李常来在一干穿明制服饰的南洋武士簇拥下扶着城垛,比照着手上临时绘制草图望向城外眉头紧锁。

    比起王进忠,李常来更像个领军之人,哪怕他只是穿着绸缎袍头戴发巾,余光见到王进忠上来,连忙张开手道:“校尉来的正是时候,今天可能有六百人加入围城,我们的时间不多,他们带来最少两门炮,配合两架投石车,可能明天就开始攻城。”

    “当他们开始进攻,王校尉觉得这座城能守多久?”

    王进忠只是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他们缺少战争经验,错失了破袭敌军的良机,如今出城袭击很难,据城坚守同样不同于。

    没人会觉得这座城能抗住两天进攻。

    他问道:“你觉得,我们能撑到东洋援军赶到?”

    “很难,如果求援船舰没出意外,最快最快,也要一个月前才抵达牧野,消息从牧野送到墨西哥城就算在路上换马换人,也得七天,军府的将军们调兵遣将,又得七天,我们至少要坚守一个月才能看见援军。”

    李常来说着扭头暗骂一句:“他妈的,算错了!”

第九十六章 百户

    李常来说的算错,并非算错援军日子,而是算错了双方援军规模。

    东洋军府会派遣援军么?这多半是会的,但他们派来的援军会很多么?

    恐怕够呛。

    但他们的敌人很多。

    如今普利县是举世皆敌,再多援军也比不上英格兰就近征召部队来得快。

    巧合的是城外的普利茅斯伯爵查尔斯也是这么想的。

    普利茅斯发生的一切一直吸引着整个英格兰上流阶级的眼球,不论是瘟疫还是此次叛乱,相对而言人们对后者更感兴趣。

    并非担心,只是更感兴趣,人们在嘲笑大明商人的不自量力,他们对英格兰的渗透才只有两三年,就迫不及待借瘟疫的机会煽动市民叛乱,这样的事就算在海狗冒险家的眼中也不够明智。

    英格兰对国与国之间的军事干涉极为熟悉,尽管英法百年战争早已结束,但英法之间的矛盾始终未能妥善解决,至大明正德年间,国内久乱初定的英格兰选择联合欧陆强国西班牙对抗法兰西——这只是好听的说法。

    实际上亨利七世时期的英格兰几乎可以看做是西班牙的仆从国,正是借着西班牙的威风,才使得亨利八世积蓄力量跨海向法兰西用兵数次,但这样的努力皆是无功而返,不过在战争中他们从西班牙人身上学到火枪战术、也从法国人那学到火炮战术,正是这些让英格兰重视工匠、发展商业。

    至嘉靖隆庆之交,菲利普对英格兰王位的野心使翅膀硬了的欧洲岛夷受气包试图摆脱累赘,意识形态分歧便应运而生,英格兰发展出新教,并借此对内保持政权稳定,对外试图干涉法国宗教战争。

    不论被干涉还是去干涉他人,他们都有着丰富的经验。

    而在战争技术上,尽管吸收了部分长矛、火绳枪、火炮的步兵技术,但英格兰依然与欧陆强国有极大差距,差距不在器械而在传统封建兵制上,英格兰没有直接隶属于王室或者说国家的常备武装,这一点不论西班牙菲利普的方阵军团还是法兰西瓦卢瓦王室的法令骑士团都早已实现。

    相较西班牙的中央集权式方阵军团,土地贵族在西班牙的生存空间极小,法兰西则相对落后。

    法国的兵制同样受限于大量土地贵族封邑征召,因此瓦卢瓦王室另辟蹊径,以雇佣军团为战争主体,以此来更好的使用步兵方阵战术。

    当然英格兰的差劲也是相较而言,他们只有少量的本土雇佣军,主要以贵族征召兵主要作战力量,长矛、火枪、火炮、钩镰、战斧、长弓混编作战,新与旧的结合。

    后来的人们常说文艺复兴之后近代军队出现,近代军队标志性特点既为国家军队,事实上国家军队跟近代军队毫无关系,军队属于国家,仅仅跟这个国家的集权能力有关。

    集权相对应的不是民主,而是分权。

    秦朝后的中国、昙花一现的罗马,都是国家军队,前者大多数时间是国家拥有军队、后者大多数时间是军队拥有国家,但都是国家军队。

    只有分权,地方权力过大,才会国家无法拥有军队,比方说封建体系下的欧洲。

    英格兰就处于这种制度之下。

    此时此刻,包括普利茅斯所在的德文郡,相邻的三个郡伯爵都收到消息,集结领地贵族,子爵、男爵与骑士们穿上最靓的铠甲、带上最美的妓女与最好的酒、骑着最雄健的马儿搜罗村子里的流氓、醉鬼、伐木工、猎人,促成最酷的乌合之众,开赴普利茅斯。

    站在普利茅斯城下,哪怕围城营地像市场一样混乱也不会有任何人感到担心,他们确信城中叛军不敢出城作战……假使他们真有这样的胆子,早就在军队集结过程中出城迎战了,那个时候他们不出兵,这个时候更不会出兵。

    人们兴高采烈,从别的领地赶来的贵族们好不容易出趟远门,把军队往围城营地一丢,就高高兴兴地招呼上几名相熟的同僚,喜欢打猎的带着扈从出去打猎、喜欢女人的就去附近村子流窜着寻找看的上眼的美妇人,还有喜欢搞破坏的心理变态去举着火把四处晃悠,哪里顺眼点哪里。

    他们知道围城时期到处乱跑可能会遭遇什么,但没人会为此感到担心。

    别管在尼德兰还是法兰西,仗都是这样打的,真正的会战少之又少,十年都未必遇得上一次,战役中出现的伤亡绝大多数都发生在遭遇战,侦察兵、寻水队、征粮队、抢劫队……这些少则数人、多则十数人的队伍,在荒郊原野遭遇两名骑士与三四名武装扈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团灭而骑士老爷们可能连点皮都没擦破。

    至于说攻城?

    省省吧,没人打算攻城,城里头叛军的兵还是挺多的,而且他们都听说了大明的军队很能打,在陆地上把西班牙军团都干沉了,没人去找那不自在,天气很好、他们的军粮非常充足,围着就是了,围着围着城里的叛军就会投降。

    哪怕那些大明商人不投降,城镇市民也会因饥饿而受不了开城投降。

    万一他们不投降也没关系,伦敦的女王已经下令,命令宫廷侍卫长、莱彻斯特伯爵罗伯特·达德利回到他的领地召集附庸与军队,从陆地向普利茅斯进军;还有霍金斯爵士与德雷克,他们受女王准许在伦敦借船雇兵,也准备从海路返回封锁港口。

    罗伯特·达德利爵士可是个厉害的人,他的军队去过爱尔兰也去过法兰西,女王在把他派到荷兰还是西班牙间举棋不定,早在女王下令之前人们就知道最后派来平叛的一定会是他——直接去西班牙面对大明军队可能会让爵士不太适应,但有了这次的经验后面的事就好说多了。

    反正城里也没有明军,有的只是一群大明的商人与他们的护卫罢了。

    不过让明商与英格兰贵族都没想到的是,普利县在忐忑中没等到城外英格兰人的进攻,却等到了援军。

    十二条从西面海上航来的福船靠岸港口,最先下来的人汤二,最早是个小偷,是陈沐专门指派到英格兰出售火绳枪的军火贩子,他看着满面期待的四名忠显校尉哈哈大笑:“看看我给你们带了谁,牧野太远,为什么不直接从艾兰王国搬救兵?”

    在他身后,清一色赤色北洋兵服头顶高胄的骑兵正从船上将他们的战马牵下来,为首将军模样的青年翻身下马,胸甲与笑容都闪烁着光亮,他先是左右看看,扫视着这座混乱而破败的城镇,皱着眉头嘀咕出一句:这就是培根的家?

    紧跟着才对几名自封的校尉抬手抱拳,道:“大明东洋军府百户、艾兰王国泰隆卫指挥使应明,奉长官将令率二百北洋骑兵、三百旗军前来协助守城,敌军在哪,带我去踏平他们。”

第九十七章 援军

    万历十一年四月初六,大明的吹鼓乐自普利县港口传进城中。

    铙钹轻击,鼓乐响,城中百姓夹道相望。

    一支趾高气扬的兵阵在县中忠显校尉引路下排出整齐军列,马蹄步调整齐划一,皇明旗招展着穿街过巷。

    穿着旧礼服带眼罩遮住瞎眼的艾伦慕明正带着他的打手们在街上闲逛,刚弄到两条城破后能供他逃跑的小渔船让他心情不错,听到响动便寻了过来,正好瞧见明军入城的情景,只是望了一眼,就让他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认得明字大旗,牧野烟的包装纸上有这个字,普利县初立之日他被推举为忠显校尉,也跪拜过一面这样的旗子,只是没这么精致。

    在那面大旗之下,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装备精良的骑士。

    他们都戴着一模一样插着高高盔枪的钵胄,盔枪坠下赤红穗子,脖颈两侧与后面披下名叫顿项的甲片,不同之处在于钵胄眼睛上方突出半寸的眉庇,每隔一段就有两个人的眉庇有银边,与之对应的是胸甲背后插着垂下人们没见过的飞禽走兽方形旗,还有一些人的眉庇有铜边,他们胸甲背后插着三角旗,只有和忠显校尉并马前行的将官眉庇有金质的边缘与花纹。

    他们都有凶恶的铁质面具,戴着的人只露出两只眼睛,还有些人并不戴面具,但他们也有面具,只是被挂在胸甲领口或马背上。

    这些人身上穿着赤色军服外罩有彩绘团纹的胸甲,手臂覆盖着一层一层压下去的有皮垫的铁质长护臂,腿上盖着有泡钉的赤色布甲,从纹路上看棉布下面好像也有铁甲片,他们黑色的靴子外面像王进忠那样在小腿上绑着铁护胫,还绘着细密的精致纹路。

    他们普遍使用刃头长而两面开锋的长矛,也有看上去像长柄军用镰刀的长刀,马鞍后面堆放着他们的包裹、行礼、铺盖卷,每名骑兵都牵着另一匹不驮人的马,看上去拿才是他们的战马,马鞍上挂着一柄短兵器,可能是一柄能双手持握的马刀或小锤小斧,马鞍前面还有两侧挂着的皮套,皮套里放着两支枪管一尺长的燧发手枪。

    骑兵队伍里混着步兵,超过半数步兵牵马行走,不过这些人的装备看上去就比前面的骑兵差多了,他们有不少是爱尔兰人,那些红头发的蛮子英格兰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更别说他们身上夸张的维京时代装备,整个就是行走的笑话。

    战马与驮马看上去是一类品种,都不高大,但数量及其惊人,这支援军的马比人还多,这得需要多少精饲料?艾伦慕明已在心里祈祷这些骑兵最好随船带够了饲料,否则光这六百匹战马驮马就会把普利茅斯吃空。

    但同时他又在心里悲鸣,这些援军是从哪里来的呢?看上去像是爱尔兰,据他所知那里的明军船不多,恐怕为了把这些兵运来,船上什么都不会装。

    刚刚春季,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燕麦来喂马。

    援军,甄氏让人快乐并痛苦。

    当天夜里,艾伦慕明还以为城里会为这支援军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或是其他活动,却没想到在城里等了足足一天都没人来给自己送信,耐不住性子去找了师傅王进忠,不但得知根本没有宴会,还看见王进忠在收拾东西。

    “应指挥使刚从艾兰王国过来,他的骑兵需要喂马,部队也不能用来守城,找我们了解些情况要了地图,就带兵出城了。”

    “出,出城?”

    王进忠点头道:“嗯,走了四百人,留一百人帮我们守城,那些爱兰兵都归李校尉标下,明天我也带二十人出城,你帮着李校尉在城中看护城池,只要不让百姓乱起来就是。”

    艾伦慕明想了想,最终还是没问出骑士都出城了他们这点人留在城里有什么用这样的话,怕问了露怯。

    在他眼里,应明那二百骑兵就是二百骑士,能不能左右战局他不知道,毕竟敌军太多了,但他知道跟在骑士们身边,存活几率看上去要比在城里大得多。

    “他们是爱尔兰的明军,师傅,明军为什么会出现在爱尔兰?”

    王进忠想了想,道:“爱尔兰,在大明叫艾兰,你知道东洋大臣陈大帅么?”

    这种问题艾伦慕明都懒得回答:“陈沐,在新大陆击败了西班牙人。”

    “不要直呼陈公名讳,在亚洲像你这样说话的人脑袋会被拧下来。”

    王进忠摆了摆手,接着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陈公未出洋时艾兰王朱晓恩漂洋渡海,至大明朝拜皇帝,受封艾兰王,陈公就是第一个见到他的人,而后带他入亚洲,二次明西战争后于派遣教官于常胜立复**大营,操练军士,发兵助其兴复艾兰王国,所以明军在那。”

    艾伦慕明撇了撇嘴:“没有艾兰王,他这个艾兰王是假冒的。”

    “没什么假冒不假冒,即便他是假的,天子封王的诏书一出金口玉言,他就是真的,你要是早点去大明找上陈帅,说你是英格兰或苏格兰的王,只是王位被人夺去,要是运气好天子也会封你为王,现在兴许就不是我们被围在城里了。”

    这种逻辑让艾伦慕明无话可说,主要是他不想反驳,一来他有点后悔怎么没早点抓住机会;二来嘛,他跟这些大明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明军的支援直接关系到他能不能存活、明军的强大与宽容则关系到如果反叛失败他还能不能去别的地方继续享受人生。

    至于反叛成功?那就更不必想了,他兴许能混个贵族头衔儿。

    哦,不好意思,现在的普利县不时兴贵族了,叫官职……普利县的伯爵被称作知县,那到时候他兴许能混个知村?

    “北洋骑兵来了,普利县就能攻守势易,等着吧,等他们的马吃饱,应将军说我们的战略错了,我们看看他能干出什么,而且普利城也不必再发愁粮食,艾兰王的泰隆卫种了很多土豆,会陆续用船运来,我们只要保护好航道,这场仗的收获也许比我们想象中要大的多。”

第九十八章 将军

    说实话应明吓了一跳。

    同样的惊吓在艾兰王国打仗时就受过,明军在爱尔兰的攻势一直都非常顺利,只不过在局部也有受窘的时候,比方说进攻都柏林前夕,就出现过骑着怪物上战场的骑士。

    那玩意人马都在沉重铠甲覆盖下,驮着个铁罐头像没驮一样,跑起来速度确实不快,但铠甲覆盖下除了鸟铳也没别的东西能伤的了它,轰隆隆的像头牛一样撞击在步兵阵线就能扯开一道缺口。

    幸亏数量少、跑得慢,除了一次僵持的战斗中被其突击得手,其他时候别管复**还是北洋骑兵都不愿跟这些玩意硬碰硬。

    除了艾兰王国的本土骑兵,就那种没马镫的骑兵,还非要跟人家对撞,就算能用长矛把人家的马戳死又能怎么样呢?马尸照样还能把你连人带马都压扁。

    短暂的登城,使用望远镜的应明发现围城营地中同样也有那种大马,当即就决定不从北门出城袭击营地了。

    倒不是害怕,主要是亏。

    北洋旗军深受皇帝与陈沐的重视,骑兵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他们同样自视甚高,而作为骑兵的指挥官,应明认为一场战斗中如果一名北洋骑兵不能拼掉对面三名骑士或重骑兵,那这北洋骑兵牺牲的就血亏。

    理性的事实非常残忍,当应明数年之间从一名普通的小骑兵成长为艾兰王国的一卫指挥使,他也渐渐明白战役之中士兵很多时候代表的就是个数字,单就说他统帅的骑兵,最早是五十名北洋骑兵,后来又被上官韩金环从其他百户标下陆续调来五十名。

    如今他标下二百骑兵,最初的老兵只有二十四骑,后来调来的倒是多些,也损失了八骑,其他骑兵则主要来自兄弟部队的长官阵亡后补充整编,还有二十多骑是从艾兰复**里抽调立功士兵加以训练,同一批在泰隆卫训练的还有部分艾兰骑兵,但可能是言语掌握不好,训练科目学习不到位,很少有能让应明看上眼的骑兵。

    他见惯了同袍阵亡,也在艾兰指挥过几次作战,当大军于都柏林城下深受瘟疫之苦选择撤退时他的部队还被选择为殿后之军,直面敌军追击,军令如山每个人在那种情况下都无从选择,只能退求其次——如果必须要死,死的有价值就比没价值好。

    而普利县这个新的战场,在应明眼中就是一张白纸,能供他随意挥毫。

    这确实就是一张白纸,占领普利城的几个忠显校尉,他们虽然自封军职,但到底还是百姓、商人,在应明看来都太嫩了——他们对军事认识停留在地图涂色的程度,就好像他们把所有兵力屯在普利城里,这座城就真的属于他们了一样。

    “那明明是一个四通八达之处,环河临海,却被自困成是一座死地,你们呆在城里,四面八方的敌军都会赶来支援,大片村子留给敌军去保护、采集、征用,他们用这些粮食屯更多的兵,造更大的攻城军械,等人家准备好了,一举就把你城池攻陷。”

    普利县城隔泰马河的小镇原野中,应明坐在枯倒的树干上,细细地磨着他的解腕尖刀,抬头对王进忠道:“他们屯在城北围城大营的部队有四五千人,人吃马嚼消耗极大必有粮队商队,我们去西边,截住运粮的就地焚毁、运金银的抢了带走、运物资的能带的带能毁的毁,要是遇见他们的援军部队,歼灭的小股部队就靠兵力优势歼灭。”

    “哪怕遇到大股部队,他们也跟不上。”

    王进忠听着应明的训导接连点头,其实这些后来他也想到了,只是想到的时候有点晚,他回应道:“将军说的是,下次我们就知道了,先前以为城外危险,怕遇上敌军打他不过……”

    说着王进忠就笑了起来,现在他们就在城外,敌军都聚集在城北,城南安全得很。

    在他身后的泰马河上,几名北洋骑兵正赶着上百匹卸下马具的蒙古马泅水渡河,他们攥着马鬃伏在马背上就被驮回河对岸,河上行着两艘他们的船,把骑兵与马具兵装统统运过去,应明伸长了胳膊指着他们的背影道:“城外的敌军太多了,得想办法把他们分开。”

    其实这事早就该由城内四个忠显校尉做好,他们有船有水兵,在沿岸做这种事再合适不过,敌军太多就该想办法把他们分开,分开要是还多就再想办法分开,直至自己比他们多许多倍,再进行歼灭作战。

    不过其实就算是应明这几年跟着军队打了不少仗,也还只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毕竟他不像北洋那些将军在讲武堂又有教材又有常胜宿将做教授。

    “只要他们分开,就不敢攻城。”

    “我们尽量往西走,走三四十里或者更远伏击来援敌军,如果运气不好没遇见敌人,就再反过头洗劫周围所有村子与城镇,让敌军无法补给,诱使围城敌军分兵向西,当他们向西分兵,这支留在城内的骑兵就向东袭击,不用怀有恻隐之心。”

    应明说到这抬头看了王进忠一眼,道:“这场仗越早打完,老百姓才能越早过上舒服日子;它拖得越久,地方越乱。”

    这是应明在爱尔兰作战的亲身体会,那边就已经很乱了,由于战争持续时间比想象中要长的多,土匪强盗、地方乱军、瘟疫与饥饿正在蔓延,只有战争平息才能解救这种乱象。

    于百姓而言,天下间最好的事莫过于不打仗,哪怕贫穷都比战争好。

    世上有太多改变命运的方法,投身战争把自己的性命变成一个数字是其中最坏的一种。

    除非足够幸运。

    应明就是幸运儿之一,他说罢起身把磨刀石放回马臀囊,短刀插回后腰,向武弁道:“传令吧,我们启程向西,去拿个好兆头。”

    他不知道其他援军什么时候能赶到普利县,对他而言,他接受的军令就是解普利县之危急,让他用二百骑兵强冲敌军五千大营不切实际,唯一的做法就是分开敌军,让他们疲惫一点,至少他知道那些贵族聚起的军队没有他马多。

    跑得快、个头大、强壮又有什么用?

    我的马多,我就能跑得比你快、比你省时省力,断粮了还能当移动干粮。

    他也想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算上一个合格的将军。

第九十九章 活口

    应明离开普利县后的第三日,围城大营的贵族们从西面溃来的乱军军口中得知这支明军骑兵的消息。

    他们遭受了明军的袭击,袭击之所以被称作袭击,往往意味着受袭者在战斗开始前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而征召农夫组成的乌合之众则意味着即使在遭受袭击之后,他们依然什么都不知道。

    “敌人有多少?”

    “他们在哪?”

    “他们有什么样的装备?”

    普利茅斯伯爵的三个问题,逃过来的溃兵一个都答不上来。

    穿着天鹅绒袍子的爵士叉着腰在营帐里兜圈子,看向骑士老爷的目光满是怀疑:“什么都不知道,阁下跑过来做什么?”

    浑身包裹在铁皮里的骑士老爷想了想,道:“我来参加围城。”

    他确实不知道那些敌人是从哪冒出来的,明明驻营时派了两个农夫在周围警戒,可敌人还是呼啸着像一堵墙一样冲了上来,一阵风般地他们来了;一阵风般的他们走了;他还没来得及上马,村子里好不容易才拉出来的农民伯伯就被趟平,就剩下仨把脑袋埋在地下撅着屁股的人还能站起来。

    那些浑身红色的骑兵里还有人拿着小榔头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幸好他带着巨大的铁盔,不过这也决定了他除了眼睛那一道小缝外根本看不见什么东西。

    确实挺吓人,那一锤子没啥威力,正当他提起双手斧打算来一场面对面的决战,那些骑着小马儿的骑兵居然掏出了手枪,吓得他赶紧带着刚从妓女肚皮上爬起来的扈从翻身上马,朝东边逃跑。

    一仗下来自个一个敌人都没打死,脑袋被敲了一榔头、身上的铠甲后背抠下来仨打扁了的小铅粒,附庸没了、扈从死了,要不是在路上发现另一支部队被歼灭后留下的遗迹,弄不好骑士老爷就被饿死在路上了。

    事实证明对武装到牙齿的重型骑士而言,饥饿带来的威胁比不愿殊死一战的北洋骑兵大得多。

    “等等,你提到,路上看见被歼灭的战场遗迹?离这有多远?”

    骑士老爷被问住了,想了想道:“可能有二十里?”

    英格兰以前属于罗马,他们的计量单位也是罗马单位,最小单位的英尺和中国古代的步一样,是人交错两步的距离,约合一点五米。

    至于英国人自己的单位英寸就有点闹着玩儿,爱德华二世规定标准英寸,去麦田里找三个最大的麦穗排到一块的距离就是一英寸。

    而他们的里则是一千尺,相当于一千步,明制将近三里。

    普利茅斯伯爵撇着嘴没有说话,现在他知道至少有两队正在向普利茅斯集结的部队遭遇袭击,其中一支尽数阵亡或失踪,另外一支部队剩下一名板甲比他这个伯爵防护还好的骑士。

    他身上穿着一套全身板甲,连腋窝前后都有覆盖甲片来保护弱点,胯下也有巨大的钢铁凸起,唯一能看见的甲缝只有眼睛那一条线,看上去这套铠甲才是让他从敌军袭击中侥幸存活的原因。

    伯爵老爷长出了口气,疑惑地问道:“通常一名骑士的税收是不能供养起这样一副板甲的,阁下?”

    骑士老爷摘下头盔,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有很多地来养羊,还为贫民发放贷款,投资船队经商,所以买得起一副格林威治盔甲厂的板甲,如果您有兴趣,我们可以联手一起投资商队,普利茅斯是很好的港口。”

    人们说时代变了,最先感受到时代变了的风潮就是地方上与普通市民、商人最接近的骑士,以及居住在伦敦的贵族们,他们有更多机会参与到这场关于财富的变革之中。

    而对于整天沉迷于庄园里开宴会的贵族,则对时代变革完全没有感觉。

    “好主意!”伯爵的笑容突然顿住,道:“那也得等到普利茅斯被夺回来再说,我并不知道城里还有一支骑兵,难道敌人的援军来了?”

    就在伯爵试图派人联系城中内应的时间里,又连接收到三支部队在西边被歼灭的消息,逃回来的骑兵一样是同样口径:他们在宿营或赶路时突然遭受袭击与伏击,敌人远远地观察着他们,他们却不知道敌人就在附近,紧跟着在必经之路上遭遇骑兵冲击,转眼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侥幸逃出生天的人都有相同的特点,只有那些铠甲最好、速度够快且足够胆怯的人才能逃走,一旦他们意志不够坚定,没在第一时间逃跑,就没机会了。

    不论十几个人的小队,还是上百人的大队,结果都一样。

    围城的主将查尔斯在地图中绘上多个确实遇袭或好像遇袭的地点,知道时间的就写上时间,不知时间的就留白,最终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副活跃在西面各个方位遇袭图。

    “敌人至少有三支部队在西边,也可能更多,同一天中二十里内四支部队在不同地方遭受袭击,这些敌人可能是从爱尔兰赶来的敌军,自康沃尔郡的纽基登陆,他们后面或许还有大量步兵。”

    聚在围城营地的贵族们听到这番言论不禁窃窃私语:爱尔兰的蛮子怎么和大明人凑到一起了?

    在他们眼中这是人类的两个极端,过去出现在英格兰的大明人,别管是商人还是水手,有些人的肤色因为在海上讨生活不是那样白里透红,他们的眼睛有的大有的小,但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干净而体面,穿着质地上乘的衣料,用着精美的器具且有令人羡慕的生活态度。

    爱尔兰人,那是怎么东西?对英格兰人来说,你尽可能把一切肮脏下流的词汇用在他们身上而不显得突兀。

    伯爵沉沉地叹了口气:“我们必须调兵阻止他们,有人看见,在明军骑士冲垮阵形后,提着斧头的红毛蛮子冲进营地见人就杀,一旦部队被杀散,即使是领军的贵族身穿板甲也挡不住他们……他们看上去没有俘虏贵族索要赎金的想法,所以大家可以松一口气,你们的钱包没有问题。”

    “但是直到目前我们还没听说他们留下活口。”

第一百章 瓦罐

    对跟随应明一起出战的艾兰王国骑马步兵来说,没有什么骑士是一罐子肥料解决不了的。

    如果一罐子没扔准,那就再扔一罐子。

    艾兰王国始终承受着饥饿带来的影响,爱尔兰的母亲为了让数量众多的孩子们能吃饱饭,甚至从野外忍耐荨麻根茎上的蛰刺采来煮汤。

    来自大明的移民带来许多种子,在岛屿北部的艾兰国土地上大面积种植土豆,尽管这东西吃多了涨得人想吐,可饿怕了的人们还是忍不住想吃,而收集肥料也成为他们伟大的策略,每个人都应该收集自己与牲畜的粪便——事实上这个策略被应明诟病极深,他受不了每个艾兰王国的骑兵都在船上把自己的粪便收集起来。

    船舱嘛,不透气的。

    因此他在船上颁布了禁令,不准士兵收集粪便,尤其是用他的瓦罐收集粪便。

    那些瓦罐的前身是他们的辎重,装粮食的,主要是装肉食与泡菜,结果这些家伙把饭菜吃完,立马就往瓦罐里装满大粪,这谁受得了。

    其实这些骑马步兵都是骑兵,但由于艾兰王国的传统,他们的骑兵骑在马上战斗效率极低,又与应明等北洋骑兵的战术不同,所以就被应明当作骑马步兵来使用,让他们骑马跟随机动,发现敌人后则下马以步兵的方式接近,执行打扫战场的使命。

    英格兰西部的道路状况并不好,只有一条宽大的官道,其他地方大多为田野与荒野,这给他们的伏击提供非凡的便利。

    依照望远镜能让他在五六里地甚至二十里外就发现敌情,由于前些时候普利县四个校尉令人脸红的军事表现,让周围敌人的援军在战略与战术上都非常轻视他们,隔着大老远就能看见像在自己家遛弯儿的部队与一冲冲升起的炊烟。

    北洋骑兵呼啸而过,基本上营地与行军部队就被打乱了,英格兰的征召兵被拉低到艾兰王国步兵同样的军事水平上,然后被冲进营地的艾兰士兵用更多的数量摧枯拉朽地击败。

    自从第一次遇见武装到牙齿的重型骑士,应明就撤销了在船上时颁布的禁令,准许艾兰士兵收集尿液与粪便,看见重装骑士就朝脸上砸。

    通常一名武艺精湛的骑士在被人投掷时本能地会选择挥动他们的双手大剑、双手钉锤来格挡,而不是躲避,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武艺有充足的自信。

    这种自信非常好,能保证恶臭向各处飞溅——几乎所有遭受到这种降维打击的骑士都会下意识地愣住,随后被迎男而上的艾兰士兵七手八脚地推倒,用能插进去的东西插进能插进去的地方。

    如此一来,他们就得到一套沾屎的华丽板甲。

    不过其实像这样的战斗也没进行过几次,英格兰的小贵族普遍还是很穷,正常情况下北洋骑兵用长矛冲刺或金瓜击顶就能解决掉敌人,实在不行掏出燧发手铳来一发也干净利落。

    大多数骑士实际上在装备上并不能达到需要被瓦罐投射这一极高的防护水平。

    自打应明出了普利县城,一连好几天简直是在快乐的海洋中兴风作浪。

    有的部队,十几个人稀稀拉拉走了好几天,被应明发现一个照面就消灭掉;有点是刚从村子里出来,携带的干粮、财产全做了贡献;以至于如今应明在普利茅斯西边的原野里处处挖坑,来藏匿他们收获的宝贝。

    其实也不算宝贝,就是些丑不拉几的板甲、没铆合的劣质锁甲和兵器之类的东西,好一点的战利品都穿在艾兰王国士兵身上,差一些的物件就只能埋了,反正他们也带不动。

    直到一支从康沃尔郡赶来的部队出现在明军的视野里,才终于延缓了应明的快乐旅程,人家五百多人的部队,骑士、重骑兵、轻骑兵加一起四十多,都快撵上他们存的瓦罐子数目了,根本不敢上去作妖。

    可即便打不过,也还是有机会的,应明派人提着望远镜远远盯着他们,在路上留下各式各样的痕迹……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已经很明显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敌人就是不上钩。

    后来实在没办法,才让王进忠带他手下那几个有骑射本事的骑手摸到敌军驻营地三里,把敌人的哨兵用弓箭射死了。

    就算这样,他们也还是等到第二天继续行军发现陈尸道旁的尸体才终于意识到可能有敌军。

    旋即派出两名重骑带轻骑、步兵等二十余人跟随踪迹一路追击,最终成功迎来砸在头上的瓦罐子。

    经过几日战斗、收获战利品,在这支由两名重骑率领的小队视角中,他们遇到的敌人是这样的:一个小山坳里,三个穿着锁甲的射手聚在篝火旁吃烤肉,他们的长弓手上弦瞄准,步兵自两翼包抄,轻重六骑在弓手后勒马,准备追击。

    那三个奇装异服的射手远远地发现了他们,骑上矮小的战马打算逃走,弓手放箭、骑兵追击。

    骑兵没追出去多远,林子里钻出一群提着斧头的爱尔兰大汉,他们拽动地上的绳子,绊倒了他们几匹马。

    在他们背后,一队铠甲华丽的骑兵挺着长矛从另一侧出现,冲击他们的弓手阵线,然后掏出马背上的火枪,他们的弓手和步兵都没了。

    爱尔兰人的首领——几个穿着全身板甲提大斧头的步兵朝失去战马的骑士走了过来,看上去想要和他们一对一地对决,头盔下的骑士对这一幕露出狰狞笑容,没有哪个一生习武的人害怕这样的战斗,而且他们往往是胜者,就算爱尔兰人穿着跟他们一样的板甲结果也不能改变。

    直到爱尔兰人走进,把大斧头柱在地上,从后腰摸出一只瓦罐丢了过来。

    英勇的骑士从来不惧怕这种投掷的暗器,他没有选择挥舞大剑劈开它,只是站着不动,等着这个投掷兵器砸在脸上——没什么能突破他的铠甲,不论战斧、晨星、手枪还是狼牙棒都不能,他有最好的板甲、板甲下面还特意穿了武装衣,这种搭配确实会让他行动不便,但是有效。

    那个暗器在他头上砸开,是的,就像他想的那样,毫发无伤。

    但是怎么有点儿臭呢?头盔眼眶上还蒙着浑浊的固液混合物,这个味道有点熟悉。

    骑士老爷用力嗅了嗅,嗯……是屎。

第一百零一章 机会

    女王伊丽莎白从没想过,战争会在自己统治下的国土爆发。

    即使只是一场微小的叛乱。

    这位女王有过许多英明决策,但她的王国所遇到的问题也不少,实际上后来的人们对她的印象大致上是错误的,她是历史的幸运儿,极为长寿,且在死后一次一次被复活、神化。

    有人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话放在伊丽莎白女王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此时此刻的英格兰正处于最糟糕的时代,王室税收不足、地方贪腐成风、王室财政匮乏带来国防力量弱小。

    王国为追求稳定既不重用传统贵族力量,也无法组建国家陆军,海上更是只能依靠海盗与私掠船,清教徒在她的统治下越来越极端,但她却无所作为。

    人们总是试图从多个角度为所谓的英西大海战找到客观上的取胜原因,可那大多只是牵强附会,第一次英西大海战英格兰的取得最大的战果是什么?是用八条火船借助满月大潮顺风冲进无敌舰队停泊的加莱港口,烧坏了一条船。

    剩下的船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遭遇飓风,舰队分散绕着不列颠群岛转了一圈,触礁的触礁、被风刮散的刮散,大部队始终没等到把他们往回吹的风,只能回到西班牙,就这还保留着三分之二的战斗力回到西班牙。

    是后继的斯图亚特王朝扭转糟糕的财政让人们误以为伊丽莎白时代是英格兰的黄金时代;而在拿破仑时期英格兰又遭遇外敌入侵,这个时候伊丽莎白无疑成为抵抗外国威胁的象征;而到了维多利亚时代,英格兰终于成为日不落帝国,伊丽莎白女王也最符合帝国的意识形态。

    当然,就算女王被拔高了,这个时代她依然有强于费老二的幕僚团。

    主管财务的威廉·塞西尔、有号召力的罗伯特·达德利、掌管情报的弗兰西斯·沃尔辛海姆,以及着手建立英格兰王室海军的霍金斯。

    如果一定要拿出什么列举的话,如果说上面这些人是欧洲的王崇古、方逢时、吴兑和马芳的话,西班牙菲利普的幕僚充其量就是俺答汗的白莲教徒赵全。

    尤其是掌管情报的沃尔辛海姆,对于法兰西土地上的明法战争进程,双方兵力、战局情况,他了解甚至比陈沐还多。

    因为沃尔辛海姆说服了法国港口拉罗谢尔的海盗绑架了教宗驻派巴黎的大使,得到费老二给巴黎天主教同盟所有的书信,并且他还派人敲诈了能进入教宗密室的男仆,以取得西班牙送给教宗的书信,两相对照之下,几乎是菲利普知道什么,英格兰就知道什么。

    陈沐不行,因为瘟疫陈沐封港了……付元、陈九经、袁自章等人这半年来在法国干了点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普利茅斯发生的事,英格兰王室一无所知,就像锦衣卫不能对西班牙人使用一样,沃尔辛海姆也没办法从流寓英格兰的大明人身上刺探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王宫里的假瞎子杨高一个劲儿窜动着女王修爱尔兰大桥,可他却不知道怎么修大桥,甚至在普利茅斯叛乱后杨高都非常淡定,好像自己和这事无丝毫关联,即使被关进牢狱都不当回事——开玩笑,这老瞎子连坚持杀人放火半个世界的陈沐都不怕,什么阵仗没见过,还会怕了英格兰的黑牢?

    尤其是杨高真的对这次叛乱一无所知。

    倒是军火商汤二这个惯偷儿对被抓这种事极为敏感,沃尔辛海姆前脚收买他的女佣,就被他发现全是中国人的府邸有外国人来过,后脚就反贿赂打听到普利茅斯反叛的消息,察觉风声不对当天溜进伦敦王城卫队军火库放了把火,趁着混乱带护卫跳上一条原计划开往荷兰的毛呢船,出海后打晕船长给水手出高价劫持商船开到了爱尔兰,为普利茅斯搬来救兵。

    一切对英格兰王室来说后知后觉,霍金斯在过去想过很多,想过明西联军趁舰队尚未成型远征普利茅斯、想过法国人搞破坏摧毁军港,可他万万没想过军港还在,普利茅斯易手,新建海军也从中化作泡影。

    七条建成的新式盖伦船,只有德雷克开着一条船回来,他是真的想要全部开回来,可他没有人了。

    这世上只有福船仅需八个人就能启动,其他船舰不论是西式盖伦、英式盖伦还是南洋广船参考西式盖伦船体结合中式帆的六甲舰,想要开动起来所需要水手都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这里就不得不说霍金斯从沃尔辛海姆那弄到西班牙王室关于大明的情报后内心极大的羡慕。

    这位主管海军后勤的光杆司令最羡慕的自然是大明的船。

    面对西班牙挥斥重金打造的巨型盖伦船,霍金斯选择建造相对小型的盖伦船作为标准武装商船与军舰,但即便是小型盖伦船,造价对英格兰这个小国来说造价也太高了。

    盖伦船复杂的帆装使必要水手极多,必要水手多就意味着在当作商船运货时船上水手多、水粮必须多、则货物相对少,货物少利润少,长此以往意味着巨大损失。

    只是这个难题看似无法克服,而就在这时,从菲利普写给教宗信让他得知,这世上有一种船叫幸福船,一百五六十吨的商船,船上只要二三十个人就能昼夜交替载着补给外三四十吨货物远航海上,就这船上还有余力装上几门回旋炮——那可真他妈幸福!

    据说幸福船比武装商船在顺风时普遍要慢一点,可西班牙的大笨蛋从未得到过哪怕一艘幸福船,一来是作为官方的陈沐不准向外国人卖船,二来则是别的船逆风不后退、不打转儿、不翻船就不赖了,幸福船还能拐着弯往前走,速度还不慢。

    不过这船好像不难造,菲利普信中说西班牙已大概知道该怎么造,剩下的就是想办法跟陈沐沟通借一些船匠。

    霍金斯并不在乎西班牙会不会造,他最在乎的船怎么造——菲利普在信里没给教宗说,你说气不气人!

    这次普利茅斯反叛在大明商人的煽动下反叛,在霍金斯眼中就是个机会,英格兰得到幸福船的绝佳机会。

第一百零二章 震慑

    “如果幸福船像菲利普说的那样适用商运、不堪一击,爵士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伊丽莎白听了许多关于福船的消息,越听,她就越疑惑,福船听上去很好,但似乎在顺风情况下很容易对付,人们说普利茅斯港口停靠的净是这些幸福船。

    真正的敌人也就只有王室在普利茅斯打造的六艘盖伦船,尽管这很让人心疼,但用击毁、抢夺六条盖伦船的代价来获得一种能在商业上获利颇丰的船舰形制,听上去有得赚。

    “女王殿下,让我担心的不是幸福船,而是他们的军舰,菲利普在信中提到明军的战舰不是幸福船,是六神船。”

    “六神船?”

    这种带着异教徒名字的船天然会在欧洲引来不喜,只有异教徒才有那么多神明,伊丽莎白皱眉道:“他们有六个神?”

    “不是的殿下,事实上他们有十二个武神,六个‘丁神’、六个‘甲神’,这种船依然使用他们的船帆,据说是陈沐在明西大海战中从菲律宾海域俘虏西班牙圣巴布洛号大帆船,参考船体复合出的船形。”

    “它有福船的造价低廉、必要水手少的优点,也有速度较慢的缺点;还吸取了盖伦船抗炮击、多甲板、多火炮、多水手的优点;菲利普说由于陈沐不重视战舰近战,船上和我们的私掠船一样不常备陆战队,不论最快速度、防护能力、火炮数量、陆战队数量都不如盖伦船。”

    霍金斯转述菲利普完全不带恭维的话时脸上带着伊丽莎白看不懂的羡慕:“所以大明战舰在同等吨位下难以抵御大型盖伦船的进攻。”

    伊丽莎白眨了眨眼,摊开两手,见霍金斯依然沉浸在各种羡慕交加的情绪中,终于疑惑地问道:“既然他们的十二神船这么多缺点,爵士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我们又为什么要担心它?”

    霍金斯在心里叹了口气,向一边转头艰难地出了口气,看着聚在格林威治王宫中来来往往的宫廷幕僚,转过头小声道:“可是殿下,首先,我们没有巨型盖伦船,西班牙才有,明军普遍装备的六甲舰有一百五十吨、四百吨、七百吨三种规格,最小的那种对我们所有武装商船都有威胁。”

    “余下两种,能对我们现有六艘军舰产生威胁。”

    “他们速度确实慢一点,但风向复杂时占据绝对优势;防护能力不如盖伦船,但也胜过其他船体,轻型火炮无法打穿船壳;火炮数量少但水兵炮术高超;他们陆战队数量少,我们在船上也没有陆战队,而且水兵都是职业士兵,接舷战恐怕我们的海盗会先士气崩溃。”

    霍金斯把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他发现自己转述菲利普的话让女王产生了误会,西班牙是大财主,菲利普能说大明的六甲舰这儿不好、哪儿不好,那是因为他有没完没了的钱投入战争之中,光西班牙如今沿海的船厂每年就能下水七八条超过七百吨的巨型战舰。

    “更重要的是成本,西班牙的国王在信里也提到这一点,他希望教宗能下令让西班牙所有修道院征收木材税来帮他打造战舰,这是失去新大陆统治权后的西班牙国王,他在明西贸易中每年仍有大量收入,但造船仍然让他有想法却无法行动。”

    “而我们的船厂同样要买木材、做船料,王室每年拨出五万英镑给海军,这些钱只够买五条五百吨军舰,事实上买不到五条,因为船厂造不出来、火炮也要购买,只能有两条五百吨战舰和七八条更小的战舰,我们最多的主力舰是一百五十吨的盖伦船。”

    伊丽莎白也跟着叹气了,她也没有办法,每年议会进贡、王室领地、关税、封建、投资冒险的收入加到一起才二十五万英镑,且逐年下降。

    为避免这种糟糕的财政,伊丽莎白的宫廷已被迫采取许多极端手段,包括出售教会与王室的土地、强迫贷款、捐助、船税等方法筹集资金,但这些方法无一例外都会让今后的收入变得更少。

    王室需要的开销太多,大量没有封地的爵士和宫廷幕僚需要王室供养,尼德兰与法国的新教徒也需要王室支持,还要面对恐怖的通货膨胀,甚至就连这每年五万英镑,都是放弃陆军后一点一滴挤出来的。

    霍金斯还是对女王说出悲惨的现实:“一百五十吨,和武装商船没有区别。”

    “可西班牙国王说大明皇帝的权力比他大的多,造船用的木头不需要花钱,他们掌握一种用铁造炮的能力,让火炮也不花什么钱,唯一限制他们造船数量的是他们的船厂能造多少条船,而在人口上,我们有六百万人;西班牙有八百万人;大明……据说大明有数千万人,菲利普决定放弃新大陆的战争并不是因为仗打输了,您也知道,菲利普在尼德兰决不放弃,有无与伦比的韧性。”

    “他在信中坦诚放弃新大陆的原因,是大明皇帝在战争中突然向新大陆运了十万人,有市民、有工匠、有军队的十万人。”霍金斯又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十万人击溃了菲利普的韧性,他说皇帝今年能运十万人,明年就能运十万军队,而他最多也只能向那边运三万军队,那是一场无望的战斗。”

    伊丽莎白瞪大眼睛,抬手捂着嘴才强忍着没让自己惊叫出声,明西二次战争时皇帝向新大陆移民十万,这样事她从来没听说过!

    那是整个伦敦的人口。

    稍微压下内心的惊讶,伊丽莎白缓缓道:“独特的震慑方法。”

    “是的殿下,尽管陈沐对好战的阿尔瓦公爵解释是他们国家的一个郡发生旱灾,但公爵敏锐地识破了陈沐的鬼话,现在看来大明的陈沐显然是比西班牙的阿尔瓦更好战的人,移民显著增强了陈沐的取胜信念,打算和阿尔瓦把战争继续下去。”

    “他们对待战争有时不以取胜为目的,大明没有贵族,取代贵族的是一种官吏,像贵族一样但并不世袭,士兵与将军们通过战场杀死敌人并割下头颅的数量获得晋升,所以他们的士兵在战场上更加凶猛。”

    “我们造一艘船,西班牙能造三艘船,大明可能已经造好了十二艘船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殿下希望以更柔和的手段结束战争,我建议派人去大明的亚洲通过外交周旋收回普利茅斯。”

    “如果殿下决定开战,我建议我们必须使用最大的力量,即使面对普利茅斯的商人叛乱,也要征用所有商船加以武装,一举夺回港口,并依靠普利茅斯纵横交错暗礁遍布的河道海湾防御前来进攻的明军,不能让战局陷入僵持,否则大明的援军可能比我们慢,但绝对比我们多得多。”

第一百零三章 兵器博览会

    普利茅斯城北的攻城开始了。

    准确来说战斗开始时其实只是打架,自从北洋骑兵进驻城内,哪怕只有区区百骑,照样极大地助长了城中商兵的威风。

    商贾与水手们需要军队来壮胆儿,他们可以自己干一些大事,但如果有更专业的人才,人们会更放心,王进忠这个卫所相扑教头就是凭着身份被推举为忠显校尉的。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就好比虽然说不会开挖掘机的外卖小哥不是个好五杀选手,但人们听见代练这个词依然会觉得很厉害。

    过去,围城大营跑出来取水的士兵可以耀武扬威地提着水桶跑到城外水井大大咧咧地取水,那是因为城里商船水兵避战,谁都不愿提早引来敌军攻城。

    城外的人呢,也胆儿肥,虽然攻城军械不足,但看着城里不敢进攻,他们也就觉得自己行了。

    现在不一样,城里头有正规军了呀,而且还是骑兵。

    虽然说骑兵守城是个很扯蛋的事,但他们太需要职业士兵来壮胆了,这面城墙别看修得挺高其实都是样子货——垂直城墙,连护城河都没有,就一小水渠,守个鸡儿城。

    其实也不能怪这城墙修的糙,每一样东西都有它该有的功能,这城墙修建时战争还没火炮的影子,有坡度的城墙更能防御投石车的进攻,但这普利茅斯干嘛要防备投石车?

    又不是贵族城堡,作为海港城市的北面城墙,最有可能面临的敌人是土匪强盗、农民起义,所以它需要防备的敌人是梯子、云梯,直上直下的城墙相较而言更难让梯子搭上去——普通的农民起义可不会有什么投石机。

    别管城墙坡度,如今守城的水兵爷爷腰杆子挺直了,能再看着你围城士兵提着个木桶来闲逛?张弓搭箭就飞了过去,一箭不中再来一箭,以发泄自围城起便昼夜不停削箭杆的恼怒之意。

    对面也听懂了,丢下木桶撒腿就跑,不一会来了个跨坐马背的骑士老爷,领着他手底下十几个拄着长弓的乌合之众,抬手指着城头就射。

    英格兰人对普利县的第一次围攻就此开始。

    城下的长弓攒射,城上的硬弓齐发,双方你来我往打了起来,城内守军助战的也登上城来,城外的围城部队也开到城下,征召农夫也没了拄着草叉看热闹的机会,纷纷在骑士与扈从的命令下推动佛朗机炮、投石炮,搬运炮弹与新凿的圆石,整个大营随即动了起来。

    围城部队被分为两批,普利茅斯伯爵认为他的部队是被城内明军引诱攻城,但他已没有停止这场战斗的能力,只能就地分出千余部队向西前进设立防线,阻止他想象中那支已攻陷纽基港的爱尔兰明军。

    其余部队除了已经在城下交战的,所有人统统在他的率领下跪了下来进行战前祈祷与鼓舞士气,各个贵族推选出麾下经历过战斗的老兵组成攻城队,同西面溃逃过来的十几名骑士混编组成攻城队,准备应付最艰难的战斗。

    伯爵希望这场仗能顺利一点,但他们的佛朗机炮口径极小难以对城墙造成威胁,最多只能进攻城上木制塔楼的弓弩手,轰开城墙的重任最后还是要落到营地里两架能投掷五十斤巨石的投石炮上。

    最大的问题在于围城时日尚短,他们以人力雕琢的石弹数量太少,恐怕难以轰开城墙。

    城内同样正在紧急动员,李常来调动了约瑟华与艾伦慕明,从城内调了八百县中夷兵保甲登城,与三百水手混编守备。

    城上兵力不足只是其一,李常来最怕的不是城外敌军,而是城内百姓趁敌军攻城造反,让他们陷入到内外夹击的窘境,因此先调一批人上城,再请留在城内的北洋骑兵百户、艾伦慕明、约瑟华共领商队水手、艾兰步兵扼守城中各个要道——主要是从城上撤入明商会馆的道路。

    在李常来眼中,明商会馆是比这座破城墙更靠谱的据守之处,那墙不但结实,会馆的围楼陈布火炮,更有小小的护城河,哪怕城破了,他们几百残兵也能躲进围堡再据守十天半个月。

    毕竟攻城军械可难以放到城里来。

    不过那只是一条保命的下策,如今他们争的是守住这座城,只有守住这座城才有可能在接下来朝廷分配利益时高看一眼——没有人想当个商贾,如果想当商贾,根本不需要策动这次反叛。

    至少对李常来而言,这地方不错,如果朝廷要在这设宣慰司,宣慰使这个职位他比任何人都合适。

    这种希望能带给他固守城池的信念。

    不过在城外的抛石车将第一颗巨大的石弹在空中抛射出抛物线坠入城内,准确地将王进忠平日里射箭的草扎箭跺砸个稀巴烂?城墙上的李常来就和那些持各式兵器四处躲避的夷兵保甲一样,心无杂念。

    万历十一年四月十七日的普利县北城墙,能开一场正德、嘉靖、隆庆、万历四朝,天下冷热兵器博览会。

    人们拿着所能找到的一切兵器。

    欧式屠宰刀、长矛、矛戟、铁匠锤、短剑、长剑、刺剑、护手剑、手半剑、双手大剑、钩镰、小斧、农用镰刀、军用镰刀、双手战斧。

    明式解腕刀、短柄朴刀、鱼头刀、雁翎刀、长柄朴刀、关刀、长矛、北洋水兵斧、水兵锯齿刀、蒙古弯刀、骨朵、金瓜。

    还有倭刀、马来剑、朝鲜环刀。

    英格兰短弓、长弓、坦能堡钩式火门枪、长管胡斯火门枪、有枪托的火绳枪、没枪托的火绳枪、老式弩枪机的火绳枪、新的西班牙式轻重火绳枪。

    小梢弓、大梢弓、单手小弩、双人大弩、洪武火铳、永乐火铳、快枪、三眼铳、鸟铳、种子岛,甚至还有两架水兵自制百虎齐奔,火器尤以三眼铳和种子岛居多。

    不论是自备兵器的夷丁保甲还是海上讨生活的水手,准备已久的守城战终于开始,此时此刻,谁都别无选择,唯有一战。

    李常来高喊着命令水兵将城上四门佛朗机炮聚集在他身边,越过推着云梯上前的敌军步兵大队,瞄向远处体型庞大的抛石车。

第一百零四章 异状

    这个时代,士兵手上使用的兵器与发明、科学、先进有关是个伪命题。

    有意的技术封锁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形同虚设,大海将世上诸国串联一处,人们已很难有什么新式单兵武器是不能一见的,只要让别人见到,就很容易被仿制。

    尽管火炮、战舰依然属于高端技术,但火枪确实不算什么,世上大多数国家只要拿到一杆,都能造出来。

    元代改进了宋朝的突火枪为火铳,最早的蛇杆火门枪是捷克人改进的,甚至包括火绳枪、燧发枪都和伊比利亚半岛没啥关系,可他们却是大量列装火绳枪的国家,为什么?

    他需要,且他有钱。

    这就是普利县水手有特别多三眼铳的原因,因为这是大明上一代制式兵器,制造数量极多,客观上它射程近、杀伤弱、中近皆宜、用工时少、造价便宜,环境上不论对土蛮的光膀子猛男还是俺答的皮甲骑兵都有一定威胁,对具装骑兵则补充以火炮对付,在嘉靖朝糟糕的财政情况下是列装部队最好的单兵火器。

    但是如今内部财政与外部环境都有了变化,国内用火绳鸟铳替换掉旧制火铳、快枪、三眼铳,大量白银、货物流入中原又供给朝廷用燧发鸟铳逐步替换掉所有单兵火器。

    大量的火绳鸟铳被优先卖给藩属国及移民自用,那换下来的三眼铳呢?

    海商。

    尽管国内军器作坊通常是不接受海商购置火器,但海商还是有许多路子能弄到火器。

    首先是这年头有员外官身的商人不少,他们大多通过给皇帝捐银、捐物混到个官身,进衙门也好说话,弄些火器出海防身也并非难题,但这条路子货普遍少,比不上出海后向南洋军府、东洋军府购置。

    西洋不行,西洋的火器自己用还不够,殷正茂重视的是商路与税金,并不重视商贾,尤其反感商贾在海外为非作歹,有个林阿凤让他擦屁股已经受够了。

    南洋的陈璘、东洋的陈沐卖的东西做工确实好,量也大,只要登记合规,一次卖出去几百条旧铳都没问题。

    但这俩人心黑,要的价钱太高,卖给殷正茂是一个价、卖国中内卫又是一个价、卖藩国是一个价、卖海商又是另一个价。

    说白了他们脑回路跟别人都不一样,别人想到卖铳就想到买铳的人造反怎么办,这俩军府是一个系统的战略指导思想,想到卖铳想到买铳的人造反——不怕。

    反正攥着军器局,卖你一百杆火绳铳挣的原材料和银子,能让军器局再造二百杆燧发铳、二十门佛朗机小炮、四十门镇朔将军炮、两艘四百料鲨船,而且还培养出一票产业链上的熟练匠人。

    你靠着这些兵器武装出一个百人鸟铳队,南洋军府立马能添上炮舰两条、旗军二百。

    造反,造呗;捣乱,捣呗。

    你就是搁海外称了王,还得回来叫爸爸。

    单就陈璘那儿,南洋割据一亩三分地就算给朝廷叫爸爸陈璘都不给好脸儿,您还别不高兴,陈璘是巴不得称王者紧跟着再举大旗要北定中原呢。

    这发兵给剿了,军火不就又回陈璘手里能卖给下家了么?简直是收割财富的永动机。

    东洋上讨生活的商人,军火构成普遍都来自南洋军府和东洋军府,由于他们所处的环境,三眼铳要比火绳鸟铳更受人喜爱。

    船上穿重甲的人很少,远距离有佛朗机炮,水手大多没受过军事训练,用鸟铳未必能打准。

    当然了,用鸟铳打不准,换了三眼铳照样打不准,可装一次弹药至少有三次发射机会,兴许旁边人接的准呢。

    现在的普利城就是这种情况。

    英格兰人劳心费力,推着三层高带有登城梯的攻城车逼近城下,藏在蒙皮厚木板车体内的征召兵转动绞盘,将登城梯一点一点放平架在城上,在骑士、扈从、老兵组成的队伍率领中,攻城车下上百征召兵等待攻城。

    紧张赶制的抛石车效果不佳,先后投掷出六颗形状不规则的圆石,仅有一颗命中城墙,那一瞬间似乎整面城墙都为之震动,可实际上却只留下微小的裂痕。

    至于其他石弹则越过城头砸进城内,有没有砸死砸伤敌军没人知道,可即便砸伤了,不过四五十斤重的石弹对兵阵杀伤也极其有限,不论砸在房屋还是土地,都会陷下去个大坑,只有真正被砸中的倒霉鬼才会死于非命。

    真正想在城墙上打开缺口,恐怕还要使用古老的登城手段。

    城下几门佛朗机炮快速地朝攻城车放下登城梯的位置轰击,掌管火炮的贵族带着有狮头装饰的头盔,一遍一遍催促着炮手重复发射、清理、装填的动作,他是来自约维尔的贵族,对这场意外引发的全面攻城,他心里比谁都急。

    因为这几门炮就是他从封地拉出来的,就像这个时代除瑞典外所有欧洲国家的困境一样,尽管他搬空了城堡用于守城的库存,火药存量还是难以保证长时间射击,他甚至确信自己的火药没办法坚持一天的轰击。

    既然火药少,就要用在必须使用的地方,对峙时轰击城墙能免则免,此时此刻,用火炮压制登城位置的敌军,助登上城的步兵撕开缺口,以取得攻城胜利才是最重要的事。

    但实际上他打不着。

    尽管他的火炮确实轰开了靠近登城平台的两处女墙,但火炮打不到女墙后面,仰角发射让炮弹越过女墙后继续飞向天空砸落城内。

    大多数人都能观察到攻城车上一个异状。

    这种老式攻城车有优秀的攻城能力,只要没被炸毁或烧毁,通常在平梯搭上城头的那一刻,攻城平台上所有步兵都会架起大盾挥舞兵器发出吼声冲向城上……别管弩、弓还是火门枪、火绳枪都很难威胁到带着盾牌的板甲骑士。

    一旦板甲骑士登上城头,后续源源不断的轻装步兵就能夺取城头,扩大战果。

    但这一次他们显然听到了战吼,登城平台放下的那一刻也确实能看见所有人都跃跃欲试,但紧跟着他们并没有前进,而是显而易见地楞了一下。

    短暂的停顿,他们看见了什么?

    城下没人知道。

    只知道在那个停顿之后,城头响起炮声与火药燃烧的尖啸,大片硝烟从城头升起,几颗炮弹从攻城平台另一端的城墙上穿透硝烟、穿透人群、穿透攻城平台裹着鲜血与碎肉砸落不远处的地面。

    炮弹之后,是数十上百支接连不断、胡乱攒射的箭,那些箭上带着燃烧的火药四处飞射,有的扎在攻城平台的士兵身上,有的在空中飞舞落在地上,还有些落在城下聚集的士兵身上。

    它们燃烧、它们杀戮。

    它们把城外的大兄弟吓坏了。

第一百零五章 预言

    尽管兵力仅有百余,应明却完全阻断了泰马河以西的英格兰援军。

    半月以来,他的北洋骑兵于广阔原野间纵横驰骋,接连消灭二十余支各地赶来的援军部队,有时一天机动四十里还要打两三场仗,没歇过一日。

    再一次盘点了损失,应明看上去老了近十岁。

    不是苍老,而是接连战斗带给他的疲惫,不单是他,不论北洋骑兵还是艾兰骑马步兵都一样,每个人眼下与鼻子两旁都露出深深的沟痕,人累了马也瘦了,不少战马跑跛了脚,极大拖延了行军速度。

    由于战术得当,每一次袭击都以全面或局部的以多击少取胜,除了在混战中被火枪就近命中的士兵外几乎没有阵亡,但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带着点伤,接连取胜的战斗让他们收获颇丰,杀红眼的士兵连眼神都和刚登陆时不一样了。

    战争给他们带来什么影响?

    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这些大明人和世代生活在这的人原本素不相识、既无新仇也无久怨,可碰面就要用尽一切手段去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从亚洲带出来的辎重已经用完,登陆之时装在马臀囊的泡菜与大酱也已吃完,最近几天吃的都是马肉马奶,还有缴获的敌军补给,但日子不能这么过。

    说起来应明这支骑兵也是惨,在亚洲过了端好日子,可自从登上开往艾兰王国的船,伙食就一天不如一天,他们大多数都喝过荨麻炖汤,吃起来跟菠菜有点像,后来艾兰王国有了土豆,就把烤土豆、蒸土豆、炖土豆吃到吐,事实上这也是他们见到汤二请求援军就立马请战的原因。

    太想换点像样的伙食了。

    结果没想到,到这边打仗吃得还他妈土豆呢。

    伙食问题甚至影响了应明的战术,在北洋军的军官操典教材中,鼓励军官率领部队袭击正在驻营的敌军,这在运动战中最节省时间——敌人驻营升起炊烟说明他们饥饿,这个时候的敌人最为软弱,进攻他们的营地即使没能全歼,也会使他们放弃烹饪好的食物,进而为下一次彻底歼灭创造机会。

    另一方面,取胜后的部队会直接得到烹饪好的食物,省去做饭的时间,继而休息后进行下一次战斗。

    但在英格兰不能这样打,除了艾兰王国的骑马步兵,所有北洋骑兵都不支持进攻驻营的敌人,更希望应明率领他们袭击行军途中还没来得及做饭的敌人。

    因为敌人的饭菜实在太奇怪了。

    掺木屑、沙土和碎石子的黑面包,而且还没发酵。

    火上烤的往往是苹果和梨,就算看见锅里咕嘟咕嘟的汤也让人不想喝,因为炖的是李子而且还是加了胡椒的那种。

    反倒是菜,全是生的,胡萝卜、白菜、卷心菜还有圆葱头,全是生的切切拌在一起——对明军来说这完全反了,菜才应该被炖在锅里,水果应该洗净了生吃。

    即便是截下一支较为富裕小贵族的兵,伙食依然很糟糕,无非是把咸鱼、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肉和苹果梨以及一些奇怪的菜炖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喂猪的东西。

    这不禁让应明陷入深深的思考,明明都是果蔬,他们凭什么把粮食浪费成这样儿?

    后来仔细查了缴获辎重才明白,他们的面粉都没筛去麸皮,做面包的为省点钱,又加了木屑、沙子和小石子,充满膳食纤维和矿物质,只要再加点树皮和青虫就是全面营养了。

    最可恨的是他们的辎重里有酒,可北洋军法不准旗军在战斗期间饮酒。

    实际上应明也没时间去筛面粉,这事很费功夫,他们在途中占领了一个村子离普利茅斯不远的村子,村子里有个水力磨坊,他们把缴获的食物送过去,让村里的百姓给他们磨面、筛面,作为回报吃不完的粮食和肉会交给他们吃。

    这其实很难。

    在征战途中应明发现英格兰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他们有国家意识。

    这很奇怪,在一个封建领主为主体的地方,百姓却有国家意识。

    实际上这要拜克伦威尔所赐,不是那个还没出生搞资产阶级革命的护国主克伦威尔,是第一代艾塞克斯伯爵托马斯·克伦威尔,辅佐亨利八世十年,协助其颁布《至尊法案》,脱离天主教,创造枢密议会,加强君主权力。

    克伦威尔依靠亨利八世的信任与一己之力,在封建时代的英格兰形成一套集权君主国才有的中央管理部门,把十九名掌握王国大权的贵族集结于枢密院旗下,相当于在这片封建体系的王国中脱离郡县,创造出一套符合封建规矩、类似三公九卿的制度——尽管遭受旧贵族集团反噬,但他死后这项制度依然存在,直至后来发展为英国的内阁。

    这样的制度决定了英格兰的百姓像西班牙的百姓一样,都有朴素的国家意识。

    当然了,有意识归有意识,最终还是要从切身利益出发,贵族把村里能上战场的壮丁都拉走了,没人能对付应明这帮人,反正还有丰富的报酬,这帮人除了让人害怕之外也没干过什么过分举动,百姓只能听他们的。

    何况对一部分百姓来说,他们人心惶惶,比战争来临还彷徨。

    前年曾有商人来过他们的村子,在磨坊外支开摊子卖刀子和农具却不收钱,只记个名字住址,给每个人的预言都不一样,有的说等过些年修道院收不上税了再来收钱;有的说田地不卖有人分的时候再来收钱;还有的人听到的预言更可怕,是等贵族没了再来收钱。

    当时人们觉得那是个笑话,领主卫兵还没来,只赊出几把刀子的商人立马卷了货物跑了。

    可现在收钱的人还没来,修道院真的收不上税了。

    各式各样的流言与语言在村庄中传播,贵族没了、修道院收不上税了,聚在一起的村妇们眼巴巴渴望着那些预言商人所说的‘田地不卖有人分’的日子什么时候到来。

    这就造成一个奇怪的景象。

    当普利茅斯围城营地分出一支规模上千的部队即将接近这个村庄时,村里居然有农妇让自家跑得快的儿子去西边给应明报信了。

第一百零六章 浪费粮食

    收到消息时,应明正在林间兽道牵着马儿向一处隐蔽的斥候哨所行进。

    在树林中他的部队并不会密集地聚集在一块,虽然就算聚在一起依然没多少人,但他们习惯以不远的间隔分开扎营,以防人们聚在一起发生矛盾。

    战斗中每个士兵都造成过多的杀戮,长时间生存于不安定的环境中,每个士兵都变得乖戾、怀疑与暴躁不安,他们习惯听命行事,仅因双方立场不同便将素不相识的人置之死地,就算没矛盾还会加以刀铳,那要是有矛盾呢?

    偶尔的行军休息中,应明正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起草一份准备交付东洋军府关于士兵心态的报告,他们这支部队恐怕直至退役都会深陷战争之中,到时候想要继续服役的旗军没有关系,但那些退役的旗军,应明建议东洋军府不要第一时间把他们送回天津。

    而是先找一个地方,者日本、朝鲜或者常胜之类的地方,让他们先在那呆几个月,一来学一些回家生存的技能,二来即便与人发生矛盾犯下罪责,不至于祸祸本土。

    等他们习惯放松的和平生涯,再放回本土。

    不过应明估计没多少人想回去,至少他麾下的旗军已经习惯跟着军队四海为家,七成都想再签个合约继续服役五年,如果军府对二次服役的老兵待遇上再有些提升,恐怕这个人数还会更多。

    其实应明正想着回去呢,不是回村子,是带兵回普利茅斯,只是他的小马儿马掌跑掉了,从刚杀的英格兰大马蹄子上卸了一对儿,打算去林间哨所换个马掌,让旗军休息休息,就带兵回普利县。

    缴获的一部分战马被他们杀掉吃了,没留几匹,虽然那些高大战马冲击力确实很强、短时间跑起来速度也确实贼快,但最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他们带的都是母马,个头儿低、跑得也不快、负重也不大,但省辎重,三两天找不到水喝马奶也能过,本身就是半野马,吃东西也没那么讲究好养活,缺点在局部以多击少的作战环境中可以无视,优点在缺少辎重的运动作战中必不可少。

    说实话没有哪个骑兵不喜欢高大一些的欧洲马,换个时候,他们都愿意拿俩月兵饷换上一匹安达卢西亚马,要是在亚洲那个环境,他们则会在战场上抢一匹就带回去一匹,但这儿不行。

    抢了马留不住,他们人少,能带走的马有限,这些马又不易照料,所以只带着一小部分缴获战马携带战利。

    应明不是没想过围城敌军会派出部队来围剿他,事实上这就是他的期待,他出城的本意就是拦截西面援军的同时,调围城大部队分兵。

    但他从未想过这个信儿会是村庄百姓来报的。

    看着眼前头戴破旧小帽,身上穿着不知是父亲还是兄长的麻布衫,看上去明显不合身的小孩一脚深一脚浅地趟过林间营地为自己带来敌军即将抵达村庄的消息,应明在心里琢磨了很久,还是没问出喉咙里那句为何。

    他有自知之明,从未对村里的百姓承诺过什么,也从未要求他们保护自己储存在村子里的粮食,在他看来除了帮他磨面换取报酬之外,这一切只是各凭本事。

    他要是能保护粮食、攻灭敌军,那些粮食谁也夺不走,百姓没胆量吞他的东西;他要是没本事,也不指望百姓能守口如瓶,假如村庄百姓觉得给敌军上交自己的粮食对他们好,那他们就上交,反正他会再抢回来。

    小孩怯生生地瞪着大眼睛看着林间营地休息的北洋骑兵,回答着应明亲兵的问题,那是个健壮、剑法娴熟、会说汉语与英语的艾兰武士,在他的族群中身材相对高大有着能赶上大明人的个头,如今浑身都罩在质地上乘的板甲里,拄着双手大剑尽量用柔和的嗓音向报信小孩问询着一个个军情。

    有些事小孩知道,有些事小孩不知道——其实爱尔兰人普遍不喜欢英格兰人,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是要干死英格兰人的,这种情绪自然也包括英格兰人的小孩,不过应明让他一定要对这个小孩语气好些。

    “他母亲是帮我们做泡菜的妇人,说贵族的税官回来了,让村子准备二百人吃一顿的食物和酒,并准备这些人半个月的面包、水果和鱼,磨坊主把我们曾在那驻军、储藏粮食的消息告诉了税官,现在村里有十几个士兵,到晚上会有二百人,也可能更多。”

    应明松开坐骑蹄子上绑着的绳子,缓缓点头,对亲兵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小约翰。”

    指挥使皱着眉头,咀嚼着这个名字自言自语地念叨道:“雷头角汗?也行吧,我见过太多奇怪的名字了,至少这个比牛魔王好点,他们那个村子以后就叫雷头乡了。”

    说着,他在身上找了找,最后从腰带蹀躞悬挂的包里摸出个玉石做的小佛手把件,递给小孩后问道:“小可汗你可会骑马?不会你就带上他吧,去传信各总旗,给手铳装弹药,检查剩余火药,回普利县之前看样子还要再打两仗。”

    敌军派出的人肯定比二百多,但路况不好、村子也盛不下太多人,如果不是磨坊主把明军曾在村子待过消息告知敌军,此时最大的可能是所有敌军除贵族本部,其他诸小队会散布各地征用粮食,不过现在既然敌人已经知道明军把那个村子当作囤粮之所,很有可能会在村子设防、设伏。

    应明很清楚,要不是雷头角汗的母亲让他来报信,他的斥候可能会一头撞进敌军包围,死在设立前哨的过程中。

    “四总旗集结,骑兵在前、骑马步兵在后,各小旗间隔一里,依操典五里宽度向东交迭递进,遇小股敌军可歼灭即进、不可歼灭即退,待与后阵汇合、左右袍泽包围再行歼灭,如遇敌军大部则后退集结转移,不同他们列阵作战。”

    “如遭遇敌军小队,铳手未放铳前谨慎行动,一旦其放铳即趁其装弹首先消灭——他们让雷头乡准备食物,应某再看着他们浪费粮食了,还水果和鱼?今天咱请他们吃大明标准铳丸。”

第一百零七章 入侵

    黄昏下的雷头乡气氛压抑,村中心水井旁的广场上聚集着许多村民,他们不敢说话,通往外面道路的两旁站满卫兵,几乎所有人都望向水井旁骑在马上的人。

    骑在马上的是男爵,雷头乡只是他三十多块领地其中之一,在这个范围内最重要的财产不是这些村子里的非自由人,而是在更北方的大城堡庄园以及能够让他收税的徭役庄园、自营地与农庄地。

    男爵通常只有在巡视时才会来到村庄,频率为一年三次或四次。

    村庄的税官或者管家,要么就叫他村长,总之雷头乡的村长是世袭的管理者,一方面他作为自由民有自己的磨坊与农庄,另一方面也是领主与领民的中介人,当领主不在时,他被赋予领主管理土地的责任。

    男爵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而非城堡的原因只有一个,村长是个见风使舵的机灵鬼,当应明和他武装到牙齿的北洋骑兵来到这,他立刻与应明合作,吩咐村民配合明军,磨面的磨面、筛面粉的筛面粉,总之对于明军要求的一切全部做好,不让他们大发雷霆而迁怒村庄。

    而当应明离开的时候,他则挨家挨户地将明军留在这的东西登记起来,他的解释是为了村民好,省的从大明来的入侵者回来发现东西少了会杀人;人们猜测村长是想把这份记录交给领主,但他又并没有主动地向屯兵普利茅斯的领主汇报。

    直到他们男爵大人的骑兵带着文书出现在村庄周围,告诉他们要为军队准备物资,村长又在这个时候把清单交给骑兵,转送男爵。

    没有人知道村长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封建制度发展到如今这个时期,绝大多数贵族重视享乐的同时也察觉到时代变革带来的巨大紧迫感,他们关注商业繁荣胜过盾牌与长剑,事实上封建贵族与商业领袖非但并不冲突,而且还有极高的助力。

    而在贵族们向商业巨子转化的过程之中,必然将领地的部分权力下放,村庄的实际的管理者也正在慢慢变成新的实际统治者,村长在村落的权势空前,利益与权力的事情上一方退让必然有另一方前进补上缺口。

    尤其对一个世代侍奉领主、管理村庄的世袭村长而言,如果不是发生很大的问题,领主也不愿承受撤换村长的损失,当然,他们有这样的权力,就像皇帝可以更换土司、知县可以关押族长。

    只是看愿不愿意承受代价了。

    不论如何,男爵并没有处分村长的打算,只是让领民把明军留在这的粮食、武器、辎重、杂物全部拿出来,依照清单堆放在村中心,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一点意外——有三名村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太过愚钝忘了村长曾记录清单的事,还是贪欲熏心,他们并未如数交出物资。

    他们扣下来的东西是蜂蜜、马掌、筛过的精面粉和皮带。

    没人知道究竟是应明的战利品对男爵来说太过触目惊心,还是村长的自行其事触怒了男爵导致迁怒领民,现在领主大人甚至不愿费力做出个木架,就已经使用领地法庭的权力下令把这三名领民全部绞死,立刻。

    其实这两个原因不论哪个,都足够让男爵恼怒,后者就不说了,下属村庄管理者私自与入侵敌军达成协议,在自己的领地为敌人制作粮食、储存敌人劫掠的赃物,这件事如果让其他贵族知道,会极大影响领主的声誉。

    前者则会让人恼羞成怒,一桶又一桶的陈面粉、新面粉、精面粉、板油、油脂、肥皂、蜂蜜酒、黑莓酒、香料酒、陈年葡萄酒。

    皮手套、皮靴、上百件印有六个家族纹章的罩袍,整整数十套铆住和没铆住的锁甲衣以及头盔;数不清的矛头和长短弓……总之除了没有属于精锐部队的那部分,是能武装起接近上千部队的军械。

    甚至还有成群的鸡、鹅、拴住的马和十二头猪。

    村民们一再说这些物资是入侵小队多次往返运回来的,言之凿凿的说那支小队只有上百人,男爵大人只觉得他迫切需要杀几个人。

    只有杀几个人才能让他愚蠢的领民说实话,上百人的部队能杀这么多人?那六个家族的罩袍意味着西边能赶过来的所有部队都被这支入侵者小队截杀了,他们是什么?人人都端着陈沐的管风琴?

    “大人,什么是……陈沐的管风琴?”

    “陈沐的管风琴,我也不知道,法国佬这么叫。”

    男爵不愿在这个时候跟村长说太多,他要在领民面前保持自己的威严,实际上他也想知道什么是‘陈沐的管风琴’,从伦敦快马送来的情报,说女王的情报顾问弗兰西斯·沃尔辛海姆截获法国巴黎主教送给教宗的信上提到了这个词与一场发生在昂古莱姆发生的战役。

    那场战役中明军用一种能远距离发射的火炮,短时间把大量炮弹送进阵线,紧跟着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坚强的瑞士方阵就被摧毁。

    法国的贵族试图寻找,却在炮火升起之地一无所获。

    在那之后,人们把大明一种不知长什么样的火炮称作陈沐的管风琴,各项参数除了杀伤力以外全是猜测和未知,巴黎主教正要将这个消息写信送给教宗,希望教宗将之传告整个基督教世界——可惜这封信写好了还没送出去,巴黎主教就被英格兰雇佣法国海盗绑架了。

    三名贪婪的村民被活活绞死,亲人在强烈的恐惧下遏制着哭泣声还未停止,男爵大人正要向噤若寒蝉的村民训话,突然所有人都听到村子外传来遥远的火枪放响的声音。

    突然间所有人都乱了,村民惊恐地到处乱跑,极力想要找个地方躲避即将到来的战争。

    受过训练的卫兵也不知该如何自处,统统看向他们的领主,等待下一步命令。

    派人去探查情况的命令还未下达,村口传来沉重的马蹄声,骑士端着长剑缓缓踱马踏过长长的村路,被他经过的卫兵各个望着他的身影发出压抑的惊呼,等他行至村中心的水井旁想要翻身下马,铁鞋才刚离开马镫,整个人就像块拴在马背上的巨石般滑落,沉沉地坠在地上。

    领主终于看见,在这名骑士的板甲背后,有至少四处被火枪命中的凹痕,有些铅弹镶嵌在板甲上,有些则打穿板甲留下小洞,那些伤口的血从板甲下缘的臀部流出,浸红了骑士护腿下大腿后侧的裤子。

    自始至终,骑士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但他传达的信息已经送到了。

    人们听见自村庄各个方向轰踏而过的马蹄声,听见激扬奋起的军乐,听见由远及近的呼哨,所有人都知道——明军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援军

    忠诚的侍卫长大呼小叫地要求男爵跟随在自己的护卫下逃往北方,他们的营地离村子不远,那有设好的拒马与坡地,足够让他们应付骑兵的威胁。

    没人想在平坦原野用弓手和骑兵决战,就像没人想面对拒马工事后的弓手一样。

    领主大人拒绝了这一看似正确的提议,他指着地上死去的骑士道:“他的胸口没有火枪弹痕,只有背后,敌人比他轻,可以追上他,但正面交战打不过他,要不是……为了给我们送信,他不会死。”

    领主为死后的骑士留足了体面,没人知道这位骑士究竟是为传信还是逃跑而死,总之他死了。

    或许只有死去的骑士老爷知道如果他不跑,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如果这世上弯曲的长矛都能戳死人,那裂开的瓦罐将会是一种更加可怕的武器。

    不光消灭人的**,还能在此之前先毁灭人的精神。

    村庄外的战斗仍在继续,在那些没来得及撒下种子的农田里,扬着马刀与金瓜的北洋骑兵肆意追杀着夺路狂奔的弓手与步兵。

    骑兵是小规模遭遇战的战争之王,而北洋骑兵这一创立之初即立足于帝国向外扩张目的的通用骑兵更是其中翘楚。

    中原王朝古代骑兵通常都是这种通用骑兵,历来形容中国骑兵战士最常出现的词语便是弓马娴熟,能应付不同的战争环境。

    他们能策马夹枪执行冲锋、能抽出马刀在敌军溃败之时冲入敌阵执行收割,这并不妨碍他们能在烈度较低的战斗中纵马驰射,甚至即使在艰难时刻失去战马,他们依然能以一名技能优秀的步兵身份投入战场。

    火枪的出现大大降低了通用骑兵的训练时间,马脖子上挂两支铳管比三眼铳还长些的手铳,就足够让他们省去学习弓箭骑射的时间,他们的战法也没什么新颖之处,只是将蒙古帝国全盛时期的集群突击应用于小规模作战。

    骑兵队以大宽度两列或三列驰突,路上遇见敌军散兵能消灭的就消灭,不能消灭的就后退诱敌,待左右两侧友军前进至其侧翼,再以三方突击,如果还不行,就再次后撤,等身处宽度更大的友军自敌军后背包围,再行四面突击。

    其实这是北洋骑兵斥候常用的战术,专用于消灭敌军斥候,压迫敌军视界的做法。

    没办法,作为北洋骑兵小旗官出身的指挥使应明,这是他手上最精熟的战法了。

    让他拿别的,他也不会。

    那些仗着长弓且战且退放箭的弓手很难伤到骑兵,不是说他们伤不了铠甲,伤铠甲还是可以的,有些射到身上的箭被划开了,有些射到身上的箭穿透胸甲钉进去半个箭头,至于射到脸上就别想了,骑兵窜的太快,听到靠近的马蹄声人都吓傻了,能坚定拉弓放箭不射偏的已经是少之又少,瞄头打胸、瞄胸打马都很常见。

    最常出现的是长弓手丢了长弓撒腿就跑,被骑兵从背后带走。

    步兵更难受,原野里的小步兵带着长戟和他最后的倔强打算跟浑身绯色华丽非常的骑兵决一死战,却见骑兵冲锋两步开始踱马踏步,离近了俯身从马背上掏出一支短火枪,一声铳响下他最后看见的情景是硝烟里骑兵将长矛倒插在地,好整以暇地清理铳膛后给火枪装填弹药。

    在倒霉的步兵眼中,北洋骑兵手上的长矛就是川普去印度——骗人!

    原野上的英格兰骑兵也不舒服,他们倒是跑得快,但穿着便宜的劣质板甲,让他们在正面冲锋中没能力像大领主们那样无视北洋骑兵射程较短的火枪,后背的甲片更薄,典型的逃也是死、打也是死。

    最气人的是都这样了,当骑兵鼓起勇气冲锋,那些衣甲华丽的明军骑兵还不跟他们打,带着他们兜圈子,然后被不知道从哪发来的子弹打落马下。

    如血的残阳下,高坡上勒马观望的应明看着这场围绕雷头乡展开的遭遇战以土夷军兵败如山倒而告终。

    下马的艾兰骑马步兵提着战斧与尖刀游走在战场之上,终结受伤未死的敌军、快速收敛所有战利品,他们已经习惯跟随在北洋骑兵身后收拾掉曾经看上去不可战胜的英格兰军队,甚至很多人跃跃欲试地想要真正依靠艾兰军团跟英格兰部队打上一场。

    只是应明从来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望远镜之下,村庄内正在布置的一切无所遁形,他们在收拢逃回村子的溃军并设立起防卫工事,拆了几间屋子,用长矛与木料做成拒马封锁几条狭窄的道路,把茅草屋顶铺上木板得以让弓手登上高点,并且看上去正打算加固磨坊,一切动作都指向他们最终的目的——据守。

    望远镜的真正长处并不单单是让人能看得更远,而在于战争中掌握更多的信息,才有实施更多谋略的可能。

    历来只有强兵才能用奇谋,弱兵用奇谋不是找死而是根本无法完成使命。

    就像现在,应明能看见敌军打算据村子死守,并向北方派出骑手,如果他没看见这一幕就不会知道,可他看见了,就能从中提取到更多信息,比方说:北方有敌人的援军。

    敌人有可能会彻夜举火行军,这可能把一份夜袭的机会送到应明手中,他就多了一份选择。

    只不过衡量目前大多数战马、士兵的体能状态,应明并不认为他们能够胜任此次夜袭并在袭击后从容离开,但他至少能确认一点,他的使命已经完成,围困普利县的敌军确实向西面做了大规模军事调动。

    此时此刻,留在城中的那另外一百户北洋骑兵也应该已向东面出发,他们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到普利县休整。

    北洋骑兵仍在村庄周围环伺,直至夜幕降临,他们在远处升起许多篝火,在篝火的阴影中,集结部队从南方向普利茅斯西南方的渡口撤退。

    在路上,应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灯火通明的村子,对坐在亲兵马背上的小雷头汗笑道:“我们会回来的,很快就回来。”

    就连应明自己也没想到,再看普利茅斯的港口,数以百计的福船招展着船帆,将河道堵塞,人们彻夜点着火把接应从船上下来的异域之人进城,生力军的加入一扫攻城间歇的颓唐,为整个城镇换上新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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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