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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九章 哨兵

    万历十年十一月四日,天色未明。

    明军分舰队提督袁自章率本部、副千户游击将军王有鳞合北洋旗军千八百人、白山营将康古鲁马队六百,率军拔营。

    作为前驱的白山营朝鲜籍军官黄喜则在半个时辰前启程,西班牙小毛驴拖着拖着船上卸来的预制木方以榫卯手段于深秋淌水下河快速完成架桥作业。

    冷雾笼罩中,河畔灌木潮湿的土坑掩体里的法国斥候被骑兵马蹄踏地的震动惊醒,他一把抄起放在手边的十字弩,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左臂被彻夜蜷缩压到麻痹、一直死死扯着破旧厚麻毯让右臂被冻僵,寒冷与惊恐的刺激让他睡意全无,头脑的清晰却因体温过低姗姗来迟,只能呆滞地望向传出马蹄与踢踏动静的浓雾里。

    在一分钟或更短的时间里,那个方向不断传来坚实的鼓声与若有若无的军乐,依照命令此时此刻侦察兵应该返身拔腿就跑,把这一消息快速传达至他们的营地,多尔多涅河的对峙在天主教王军与胡格诺教徒议和侯已持续半年,大大小小的袭击与小规模战役每月都会进行两到三次,活下来的人都是经历生死的老兵。

    但这是冬季的第一次交战。

    他从未受过关于冬季的侦查训练,这几年天气越来越冷,去年塞纳河两岸甚至下了一场小雪,他十分确信多尔多涅河畔的湿地在黎明前某个时间一定结出薄冰,否则不应该这么冷。

    人是有运气的,上一名肩负同样任务的家伙在出发前男爵大人给了他一件半新的武装衣,那东西虽然不是内衬铁甲片的高级货,只要一把长剑就能捅穿,但听说里面塞着棉花,一定非常暖和。

    尽管十字军东征后欧洲人终于得以控制棉花生产地,并在米兰、威尼斯等地尝试种植纺线,但农夫与这样的东西依然无缘,人们秉承着三百年前的古老观念,认为古老神秘的棉花长在动植杂交的棉树上,白天挂在树木枝桠尽头的绵羊静静生长、夜幕降临枝条垂向水边,花萼里的羊得以啜饮清水。

    当然在被征召作战后侦察兵对这事将信将疑,当他告诉同伴大明国一定种了许多羊树后遭到众人嘲笑,有见多识广去过新大陆的老兵说棉花是一种低矮的植物长在田里,西班牙人就种,只要种下一片就能长出许多那是个老练的剑手,早年是声名远播的村头铁匠,见多识广,是了不起的人,他一定比自己懂得多。

    至于骑士老爷的扈从?他没机会和那样高贵的人交谈,平生所见最高贵者不过是村里的神父和男爵的骑士罢了。

    由于上一任倒霉鬼因不能忍耐寒冷,即使穿着塞了棉花的武装衣还是在第三天夜里点燃篝火取暖,被河岸那边溜过来放马吃草的明军骑士用一张弓射穿脑袋,人们发现他的时候身上除了脸上可怕的血洞外什么都没留下,光溜溜的被丢在地上,活像被取走皮的死羊。

    男爵大人没像指派他时那样亲近,只是骑马带着几名骑士与征召兵一起过来,远远地攥着光洁明亮到有些反光的精致丝绸面巾挡在口鼻前,厌恶地看着远处尸体,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留下的骑士老爷恨不得不张嘴用鼻孔来告诉他‘把它处理掉,你是新的侦察兵’,没有武装衣、没有葬礼也同样没有鼓励,被丢在这的侦察兵孤零零地把尸体拖到河边,找了个更容易隐蔽的地方住下。

    他从不生火,就算半夜去河边摸黑取水都把鞋子反着穿,几块黑面包和两把豆子,一活就是九天。

    虽然发了次烧、拉了三天肚子,但他依然坚强得像条野狗般活着。

    这总好过被明军骑士用他们那种能在马上张开、逼近四五步才放弓、刃口三棱且很长的恐怖箭头在半睡半醒间钉在脸上要好得多。

    天气很冷,侦察兵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在这个往年战争普遍冬季停战的时期,没有食物送到前线是可以理解的;战争开始前谁都没想到会对峙这么久,自己太过贫穷、也不像骑士扈从受过军事训练,没有武装衣也是可以理解的。

    脚步声随鼓点与明军独特的军乐声逐渐清晰,回忆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侦察兵听过这样的军乐,那是三个月前,男爵率领征召军以四十名王室派来的法令骑士为前锋,架桥越过多尔多涅河,满是绿荫的山坡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明军西班牙雇佣兵方阵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展开。

    那场战斗双方没能直接交战,侦察兵和许多像他一样未经训练的征召兵聚在一起,贵族军官们殚精竭虑敲着指挥棒指示士兵摆出与对面同样阵势,一切费心准备却都在第一颗炮弹落在阵形边沿时轰然崩塌。

    侦察兵记得很清楚,在他和战友溃逃着趟过多尔多涅河,耳边始终萦绕着这样的军乐。

    那次遭遇并没有给男爵部下带来任何一名士兵的伤亡,但在那之后的半个月里有三十多个人因发烧而死。

    当思绪收回,他的目光越过被虫蛀坏把柄的十字弩与遮挡在身前的枯枝与干草堆,粗大箭头所指的方向,沉重马蹄声已近在咫尺,那声音让侦察兵牙齿打架。

    一杆斜指向天的旗矛率先刺破雾气,悬挂的三角龙旗被浸湿向下垂着,执旗的军官头盔也有相同的小旗,拄着骑矛停下脚步,他身上穿着带铁钉的蓝色厚实棉甲,胸口带着黄色护心镜,衣服里鼓鼓囊囊魁梧得吓人,带团龙纹的甲裙缝隙露出红色棉裤与黑色胖靴,腰上挂着略带弧度的刀鞘,背负鞣制棕色皮背包,身上也有几条皮具包裹着各式各样侦察兵不知道用途的皮盒。

    他身后是前后两排共十名装束相近端着火枪的明军步兵,他们的火枪插着锋利直刀,每一个看上去都那么健康且精神饱满,就仿佛这能把法兰西人冻死的天气对他们来说温暖如春。

    几名倒提长矛或攥弓持缰的骑士轻快掠过步兵,他们骑着西班牙与法兰西品种最优良的健马、身上装备着产自米兰或巴黎的全套板甲,唯独戴着属于他们的高顶盔露出半张冷峻的脸,慎重打量着浓重雾气,用马蹄踏出一条安全道路。

    侦察兵心想,他了解每个人各有苦衷。

    也许,别人也会理解他决定当个逃兵的苦衷。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第四百九十章 先锋

    袁自章知道部队行进中必然会遇到法兰西王军布置的暗哨。

    陈九经的情报中专门提到法兰西这些吃苦耐劳几无御寒能力的哨兵,他们的尽忠职守给白山营留下深刻印象。

    不像西勇营那些大懒蛋,说他们从不在冬天打仗,全屯在营里猫冬,只有在王军越过多尔多涅河才不情不愿地出战。

    也就是白山营被陈九经尽心呵护,穿着西班牙人提供武装衣的女真骑手总会小股越过河流,才把王军拖在这儿,否则依照欧洲的打法,他们可能这会儿都回城里了。

    不过战线也只能如此了,由于波尔多气候比法兰西其他地方稍暖,这里并无大量制作冬衣的需求,麻袍与皮袄仅能御寒却不足以武装西勇六营尽数外出野战,强行出战非战斗减员会比战斗伤亡还高。

    缺少兵力补充来源的陈九经不愿冒险。

    但这对北洋旗军不算难题。

    百户徐晋全身罩在深蓝色棉铁甲中,呼吸让高顶盔与脖颈相连的顿项上缘喷出肉眼可见的哈气,让他对气温有大致了解……与他麾下这批常驻墨西哥边境在旗军一样,他们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在寒冷状态行军了。

    浓雾逐渐散去,气温随红日稍稍回升,周围的视线开阔起来,他口中咀嚼着小段风干北亚野牛肉条,接过宣讲官递来的水囊小口饮下,塞紧软木塞问道:“这段路,我们用了多久?”

    “一个半时辰。”

    徐晋在颔首中展开地图,寒冷不能给他的部下带来麻烦,低温对他们来说恰到好处,

    这份北岸地图来自白山营,绘制笔画很粗,但清晰标记着主要道路与沿途城堡、设卡、村庄,并将各城堡守军、村庄人口、水井数目与夏冬两季能劫掠到多少食物标注出来,都是最近的情报,精细到一头猪。

    白山营将康古鲁的手笔,这样的地图,分舰队提督袁自章与游击将军王有鳞部下十八名百户人手一份。

    法兰西王军在多尔多涅河广布防线,派驻贵族、军队极多,各依城堡驻军,但冬季到来让他们的集结变得困难,分散驻军也让各地军队战斗力急剧下降,遇见大股军队的可能性不大。

    故而袁自章分三路出击、各路六百户迭进,越过对峙河流一方面进行常规性坚壁清野、二来也为即将到来的主力军完成行军战斗保障工作。

    北洋旗军步骑炮混编千户部标准行军速度为日行六十里,但谁都知道写在训练大纲与教材上的数据永远只是一个理论值,实际行动永远与战场情况有关,也与战场之外的事有关。

    陈九经在波尔多可以为明军提供足够的人力用以后勤保障,但除此之外的事务仍要由征东军来做,他们需要对敌情、地形、天气与行动地域有足够了解,清楚行军途中有利因素与不利因素,克服沿途自然障碍与可能遇到的人工障碍。

    只有准确获知这些,才能完成下一阶段的计算与布置,不论付元、袁自章还是王有鳞,他们务求兵贵神速,绝非冒进。

    “一个半个时辰,快到了。”

    半个时辰,徐晋部仅在浓雾中推进二十三里,每行进一里同行六个百户部便快速散开向周围排查地形地势与敌军或己方能够隐蔽的地方,确定安全后继续前进,三个方向里每支突破部队六个百户与麾下旗军皆肩负不同使命,分兵齐进、谨慎异常,因此行军速度很慢。

    康古鲁就比他大胆的多,半个时辰里他们趁着浓雾闯进经常驻有法军的沿岸村庄,在农妇还没来得及敲响警钟时便已控制整个村庄。

    他们干活熟练极了,白山营越来越像土生土长的欧洲部队,生猪活鸡在随后一刻赶到的朝鲜兵押回河南岸,同时西勇营兵已各率部下分散前往下一个落脚点。

    徐晋的任务是侦查记录行军途中适合安营扎寨的驻营地,后头有人专门负责打井、隐蔽行踪、掉队与辎重集结点与临时驿站。

    就像他们过去训练的那样,间隔二十五至三十里设立一处驻营地,供行军中短暂休整、吃饭,长达数百里乃至千里的行军途中会设立数十个这样的地点,先头抵达的几支部队会得到休息并为后面的部队准备做饭的木柴并解决水源问题,然后就地设防。

    后面的部队吃饱喝足精神饱满地成为先头部队继续行军,倘若大军集结行军,还要兵分多路,直至抵达预设战场前合适的距离才重新集结进行战前准备。

    “大军会把沿途所有补给用尽,我们现在的兵少,但等到付帅进攻,兴许会有两万甚至三万大军从这经过,到时这条路就不够用了。”

    徐晋检查着舆图,边对自己的副百户及麾下总旗讲解着道:“淝水之战都知道,诸位将来都会当将军,投鞭断流说得好听,前军吃了败仗后军还没赶到战场,只能形成更多溃败。”

    “所以我们才要分兵三路,这次的任务是向前行军三百里,设立十座驻营地与第一个集结地。”

    说着,徐晋轻松又透出几分残忍哼笑一声,才说出最后一个任务:“同时配合康古鲁将军坚壁清野,敲掉路上三个王八壳。”

    他口中的王八壳是城堡,根据陈九经的情报,数十年你来我往的战争将法兰西打做焦土,贵族林立于四战之地的堡垒越来越多,看着很吓人、防御力也确实一流,好在从波尔多北上沿途几座城堡都被陈九经在上次宗教战争中同纳瓦拉的哼老四一道攻陷。

    笨重的石制建筑代表强大的防御力,同时也意味着损坏后短时间难以修缮。

    这会简化接下来的进攻难度。

    就在徐晋打算继续进军时,使用与他相同但属于另一条路线的百户派来骑手提着一只造型不同的腐朽老弩奔驰而来,拜倒抱拳回报道:“徐百户,我们在林地找到这个与一只头盔,旁边有茅草与土木搭出的简易工事,我们发现时人已走远,应该是敌军斥候,他们发现我们了。”

    徐晋接过十字弓在手上看了看,皱着眉头:“情报上最近的营地离我们有二十里,驻着千八百兵,是往那跑的?斥候就用这些东西,北亚移民自己做的猎弓都比他们强。”

    “我们这些百户该聚一聚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坏主意

    冬月之初,百草枯黄。

    分裂的宗教战争在法兰西王室瓦卢瓦家族长袖善舞下裂痕再次弥合,独留下被明军占据的波尔多成为其心腹大患,三路元帅将军三万四千余依托多尔多涅与维埃纳两条大河百里之间设防,欲维持疆界。

    瓦卢瓦王室没得选,王太后凯瑟琳深知陈九经压根不接受她的谈判,打定主意要强占波尔多,战争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

    在这个冬季,王太后凯瑟琳照例在巴黎枫丹白露举行了王室宴会。

    参与宴会的大多是宗教战争中为保卫法兰西王室取得汗马功劳的贵族,比隆男爵只是其中之一,并且是战争中不太光彩的一方。

    南北方是两个不同的战场,北方战争只要以马提翁元帅率领国王哼老三的男宠贵族们围攻离巴黎很近的皮卡第拉斐尔城,那里的孔代公爵没有试图与南方纳瓦拉亨利协同作战,独木难支后即离开去往德意志召集援军,仅留部下守城。

    马提翁元帅的部队虽然率领不少来自宫廷从未参与战争的年轻贵族,但这些过惯了荒唐生活的嬖幸们拿起武器,穿带着刺绣的服装与镶嵌金子的板甲一样有极高的战斗力,同样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部队后勤补给极为充足。

    围城从去年六月二十二日开始,至八月二十二日结束,没花太多力气,两个月时间取得胜利,轻松到被人称作天鹅绒之围。

    南方的战争就困难多了,超过四百公里的补给供应线,经久善战却疲于行军的部队兵临波尔多城下,即被陈九经与杨策的联合部队击败,紧随其后在撤退途中由于大量骑士在进攻中失去战马,被康古鲁装备精良的马队连番袭击,以至于失去大量火炮及用于运输的马匹驴子。

    整场战役,原本要作为玛戈嫁妆但王室想要耍赖的卡奥尔城被纳瓦拉抢占,除此之外王军没在纳瓦拉手上吃亏,议和条件也很宽松,只是承认卡奥尔归属并给予纳瓦拉叛军喘息之机而已。

    但对陈九经,他们并无丝毫优势,以至于议和只能跳过陈九经,单方面同纳瓦拉进行,波尔多便成了王国心头一道疤。

    经过半年对峙,进入百无聊赖的冬季,国王哼老三在枫丹白露的宴会上喝多了酒旧事重提,一帮天鹅绒之围中轻松取胜的年轻贵族叫嚣着要把陈九经的脑袋挂在巴黎城楼上。

    顺带一提,由于比隆被陈九经击败,巴黎的贵族们不愿再把围攻拉费尔城的胜利称作天鹅绒之围,因为天鹅绒也是大明产物,在那边被称作漳绒、丝绒。

    但他们实在找不到形容那场战斗更合适的词了。

    好战的狂热之语令宴会气氛趋于热烈,唯有角落中端着酒杯的比隆男爵沉默不语,偏偏……比隆曾经率军攻至波尔多城下,王太后凯瑟琳很重视他的看法。

    与那些仅着眼于欧洲甚至仅能看见法兰西的贵族们不同,来自美帝奇家族的王太后凯瑟琳有有一支完全由年轻女孩组成的粗糙间谍机构,此时此刻她们的工作重心正是西班牙,借此得到许多关于大明的情报,让法兰西王室对整个世界的认识更加清晰。

    王太后知道她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也知道要与大明那样的敌人作战,她能依靠的不是那些靠着屁股被儿子给予封地的小贵族。

    “比隆爵士,大家对进攻波尔多热情高涨,您觉得呢?”

    比隆的脸上有许多皱纹,他的岁数本就不再年轻,在波尔多败退后整整一年王国都没给他带兵出战的机会,终日浑浑噩噩地混迹在巴黎,此时此刻他的形象与其说是久经风霜的将军,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名来自不知名乡下的酒鬼,以至于当王太后走到他身边,他都没反应过来。

    即使在看见王太后、听到问题,比隆依然不过是面带倦色地摇了摇头:“仗再打下去,明年会丢掉多尔多涅河,但您也不必太担心,爵士们会把他们拦在维埃纳河附近,直至战争结束。”

    “维埃纳河?”

    凯瑟琳皱起眉头,她不喜欢比隆对战败轻描淡写的态度,更不能接受这一结果,这意味着比隆认为阿基坦地区将全部在战争中丢失。

    但比隆还是点头,道:“如果这一屋子酒鬼今天领军出战,两个月后您就能收到他们战败的消息,那样的话不用等到明年,就能把维埃纳河以南全部丢掉。”

    凯瑟琳王太后尽量挺直岁月带给她佝偻的后背,她很愤怒,但环顾左右确实认同比隆的说法,战争不该在饮酒后让贵族推着发动,她被束腰勒得有些透不过气,用力呼吸了两下才将恼怒心情平复。

    问道:“那如果由您率军出战,又会如何?”

    比隆再一次摇头:“我建议您现在派人找陈九经和谈,花钱把波尔多买回来,他需要白银就给他白银、需要黄金就给他黄金;实在不行就把打仗要花的钱留下来,看明年战事,我们与英格兰、荷兰一起组建了舰队,如果能在海上战胜西班牙,花的钱也许会少一点,如果输了,陈九经会继续向北进军,就会贵一点。”

    就好像一次战争打断了比隆元帅的脊梁骨,凯瑟琳摇头打算离开:“陈九经的军队确实英勇善战,可他只有不到一万人,阁下的话……实在有愧于国王殿下给你的军衔。”

    “恰恰相反,我认为早日促成议和才是我忠于陛下最该做的事,敌人确实只有不到一万军队,但他的舰队控制波尔多到西班牙海域,确保每月都有满载补给的船抵达,每个士兵都有极好的御寒衣物与充足弹药,九十年前我们就知道火炮在战争中意味着什么,在意大利消耗一年火药储备换来两天攻陷一座坚城。”

    “现在明军有充足弹药、有足够多的马和驴子,还有数不清的火炮,一旦他们向北方发动进攻,不论我们有多少堡垒,他们的攻势都将仅取决于行军速度的快慢。”

    王太后凯瑟琳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富丽堂皇的大厅中饮酒的贵族逐渐不再互相吵闹,仅将目光投向正在对话的凯瑟琳与比隆,有人怒气冲冲地看着比隆说出这番令人气愤的话,比隆却像没有察觉一般。

    “情况对我们来说刚好相反,在多尔多涅河,那离波尔多很近,离巴黎很远,特鲁瓦更远。如果不能在西班牙人与纳瓦拉赶到之前攻陷波尔多,出兵只会让更多小伙子死掉而毫无意义。”

    “要攻陷波尔多,至少要有二十四门攻城炮;要打败陈九经的部队,还要有三十六门火炮;这需要四百匹马和驴子从巴黎穿过整个法兰西抵达波尔多;它们使用的铜制炮弹,则要从特鲁瓦被六百八十头驴子带着穿过半个法兰西,还有一次战役需要的火药,我们要为此准备六个月甚至更久。”

    “如果不出意外,从现在开始准备,明年秋季可以试试,但陈九经不会等着让我们准备。”比隆又向嘴里灌了一杯酒,摊开两手问道:“现在您还认为花钱买回波尔多是坏主意么?”

第四百九十二章 新敌人

    比隆男爵毁了宴会上所有人继续欢饮作乐的兴致。

    人们在宴会过早结束后的私下聚会中管他叫胆小鬼比隆,不过在宴会结束的第二天,还没等这个外号传开,整个巴黎都不会再有人认为他是在危言耸听。

    万历十年十一月二十日,前线的马提翁元帅发来急报,希望国王派出法令骑士作为援军南下,多尔多涅河北岸出现明军的踪迹,两座相距二十四里的城堡在五天中相继被攻陷,同时受到袭击的还有一支运送补给的队伍。

    因这一急报,比隆心不甘情不愿地再次挂帅出征。

    能再次领军,比隆心里是喜悦的,他只是不满国王指派给他的部队。

    跟比隆一起被集结在巴黎出发的是四百名战役高昂的法令骑士与他们装备精良的扈从,这是法兰西能投入陆上战场上的决胜兵力,可他们的直接统帅者却是两名靠屁股幸进的贵族,就好像与明军作战是轻松到刷功勋的战斗一样。

    其中一人是让路易诺加莱的拉瓦莱特,出身加斯科尼一个世产勇士的家族,先祖在美男子腓力时代率军攻打过教皇博尼法斯,跟纳瓦拉亨利是老乡却背叛了他投入法兰西王宫,在出征前哼老三向他许诺,打赢这场仗,就封他为埃佩农公爵;要是能把陈九经的脑袋带回来,再封他为陆军元帅。

    另一个是茹瓦耶兹公爵,身世显赫,其父为南方一直与新教徒作战的茹瓦耶兹,二十岁便受封公爵,还娶了哼老三的远房妹妹,奢侈的婚礼刚举行不久,为表亲密,哼老三让宫廷准备了两个礼拜,当天穿着跟新郎一样的衣服参加婚礼。

    婚礼结束后举行十七场宴会、骑马比武、音乐表演、假面舞会以及舞会,花费铺张。

    即使在过去,宗教战争尚未开始的弗朗索瓦时代,法兰西年收入也不过才二百六十二万杜卡特。

    而在这个战争持续数十年更加艰难的时期,宫廷估计婚礼及送给新婚夫妇的礼物,共计达两百万金币,如果以明朝的金银兑换比例,相当于一百九十六万两,几乎是法国一年的收入。

    比隆所谓让王太后凯瑟琳去找陈九经买回波尔多的提议,其实就是在针对国王哼老三与茹瓦耶兹公爵,他估计二百万两白银或同等价值的黄金摆在陈九经眼前,很有可能陈九经高高兴兴地就带舰队离开法兰西,还会签订一纸通商条约。

    哪怕还没吃饱,至少可以停战让法兰西休养生息应对其他挑战。

    反正王室也不会用这些钱来建设军队。

    同样的钱砸到茹瓦耶兹公爵身上有什么用?

    可现在局面不一样了,明军已经展开行动,在寒冷的冬季,比隆也只能硬着头皮率军南下……还要带着这两个令他不喜的家伙,凡事参考他们的意见。

    比隆一直想和他俩好好谈谈,在开战前他需要确保这两个人不会擅自行动,能够与他协同作战,却苦于没有机会。

    整支部队都是骑兵,虽然后面有给前线马提翁元帅押送的补给,依然在出兵的第五天抵达卢瓦尔河畔,再往南就进入马提翁元帅的驻防区域,意味着有可能会遇到明军,所以比隆决定在这等待哨兵带回前方的消息后再继续行动。

    他没想好怎么跟两人沟通,茹瓦耶兹公爵就先带着拉瓦莱特找上了他。

    “元帅说说明军的情况吧,拉瓦莱特先生需要陈九经的脑袋。”茹瓦耶兹公爵口中,陈九经的脑袋似乎是一件很容易得到的东西,他笑道:“放心,就算他当了元帅,也不会抢走您的军衔。”

    至于跟在后面的拉瓦莱特则提着只有一道眼缝用黄金掐边的头盔,高高昂着那张粗犷英俊的脸,看上去对埃佩农公爵的封号势在必得。

    比隆不喜欢他们的态度,但交谈对接下来的战斗有利,他摊开两手进入状态。

    “陈九经有几支部队,四千步兵与一千骑兵应该是大明部署在新大陆的军队,重骑兵都穿米兰、西班牙和我们的板甲,不喜欢用重型骑枪,多用威力很大的弓抵近射击或沉重兵器。”

    “他们的骑士从不用来冲击阵线,经常把骑兵作为最后手段来追杀崩溃的方阵步兵与抢夺火炮,另外这些骑士对抢劫地方很熟悉,筹集补给、打扫战场,他们一个人胜过我们一个小队。”

    茹瓦耶兹公爵听着比隆的徐叙述,向拉瓦莱特对视一眼笑了起来:“我确信他们不会有打造战场的机会。”

    比隆并未反驳,继续道:“我与他们交战中步兵方阵被放在城下,只远远看见,他们没有什么特别,可能是把火炮从船上卸下,让他们有比我们多十倍的火力,且弹药充足。”

    回忆起波尔多城下陈九经用火炮一次齐射把三个大方阵的部队打到崩溃,比隆心里怀疑这两个家伙究竟能不能体会弹药充足究竟是什么概念,只好补了一句:“是极为充足。”

    明军这个特点二人倒是早就有所耳闻,都很慎重,罕见地没有犟嘴,听比隆继续说下去。

    “除此之外,陈九经过去有两支雇佣军,一支来自大西洋上的汉国海盗,由两支使用西班牙火枪的黑人步兵军团组成,他们士气低下,一支使用轻型火枪、一支使用重型火枪,独立作战不堪一击,但在骑兵与长矛手的保护下非常危险。”

    “另一支为西班牙雇佣军,很常见,不好对付。”

    比隆说着换上慎重的语气道:“但马提翁元帅求援的来信里提到,汉国海盗的雇佣军已经离开,西班牙佣兵团则因天气寒冷仅据守各地,这个时间本明军本不应出战,可他们不但渡过河流,根据溃军报告这支明军的作风也与从前不同,他怀疑陈九经有援军来了。”

    “这支明军的装备更加精良,不像陈九经的士兵穿着服装与铠甲拼凑而来,都穿一种制式蓝色棉甲,里面有铁,刀剑长矛很难杀死他们,远距离被火枪打中还能继续战斗。”

    “尽管人数不多且以分队行动,但不畏寒冷训练有素,最重要的是”

    比隆深吸口气,摇头道:“不像陈九经的骑兵那样能熟练识别出我们的贵族军官并俘虏换取赎金,已经有一名伯爵、三名男爵、二十四名骑士死在他们手上,那怕受伤或投降,也会被直接处死。”

第四百九十三章 铠甲

    旷野中扎出明军简陋的营地,百户徐晋坐在刚打好的井边,攥着铁杯向口中灌了两口,直至杯中水尽,这才又从井边的水桶里舀了杯水,缓缓擦拭起自己的头盔。

    这是一顶制式的北洋军官钵胄,盔额有金黄色的铜制雀翎眉庇,两翼盖着脸颊两侧,顶着高高的蓝缨,甚是显眼。

    盔缨上沾了土,左右在等待后面的百户将火药送来,徐晋就先擦擦。

    东洋军府的常吉先生在书里说过,军装、军旗要干净整洁,兵器、甲胄要威武明亮,能让敌人还未交兵就先自惭形秽,即使占领敌城也能夺民之心。

    虽然大多数军官都纳闷从未打过仗的常吉先生从哪儿懂那么多歪理邪说,不过既然说了,他们照做便是。能不能让敌人自惭形秽没人知道,但大战前看着己方军阵寒光闪烁、敌军兵阵五颜六色,确实能给己方军兵鼓舞士气,也很容易区分谁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押送火药的百户还没来,营地外便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刹时间沉寂的营地像活了过来,不论先前是在烧水的还是凑在篝火旁边取暖边融铅子的旗军全都第一时间扣好头盔提起鸟铳登上木墙。

    正擦洗钵胄的百户也跑上一人半高的木制射击墙,就见是他麾下总旗马伯乐领两名旗军策马驰来,手上还攥着绳子在后面牵着只铁罐头,此时正撒开缰绳解下兜鍪,提着盔枪旗吆喝着让旗军不要射击。

    徐晋一见便皱起眉头,将端在身前的鸟铳扛在肩上:“马老六,徐某三令五申,不要俘虏,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你们俩,把甲具扒下来,押到营后土坑埋了。”

    “校尉校尉!”总旗官马伯乐闻言连忙从马背上跃下抬着手拦在当中:“这个很难得,会讲西夷话,有用啊!”

    徐晋被授予昭信校尉的散阶,武官的虚衔相当于军衔,军官最低的就是这个昭信校尉。

    呼。

    徐晋长出口气,扬臂指着总旗道:“你给我牵马进来。”

    随后才没好气地再看向外头那俩旗军道:“执行。”

    “遵命!”

    营外旗军领命,营门口自有两名旗军出营前去协助,一道押着铁罐头绕过壕沟向营后走去。

    总旗官见事已无力回天,提着兜鍪牵着马,垂头丧气地走入营地,紧跟着就被百户徐晋咬牙切齿地抬手拍在后脑勺上,随后被拉至一旁。

    “我知道你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爹娘健在大哥早亡留下嫂侄、二哥三哥逃荒走失、四哥赌鬼欠下一屁股债跑了,家里头老五跟人抢水砸断了腿,但你能不能别他娘这么短视?”

    “付帅有令,不要俘虏、不要赎金,咱不是仁义之师,大明不兴贵族那一套,咋的,他吃得好住得好,死到临头挨一刀都比咱平民百姓舒坦,花点钱就把事了了?”

    马伯乐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是,校尉,他真懂西夷言语……我不也想让您立个功么。”

    “立个屁功,你往后多宰几个这玩意,就算给我立大功了。”

    徐晋说着,语气也缓了下来:“我知道,他们贵族的赎金是不少,逮一个就能把你四哥欠的债都还清,逮俩连老五下半辈子的开销也有着落,军府这仗赏罚确实苛刻,首级都不给赏银了。”

    “咱从军应募在北洋操练两年、东洋操练一年,摩拳擦掌学了一身本领,眼看再有一年多就要回去,没赶上大仗也没挣着钱,心里急——可这不还有战功么。”

    “跟升官比起来,来你跟我说。”徐晋拍着马伯乐道:“这点赎金算几个钱?”

    马伯乐越听越气短,最后一屁股坐在土地上,从兜里摸索着掏出一根歪歪扭扭的牧野卷烟,点着了叹气道:“可这战功太难了,首级不算功、拿了铠甲才算功,这次回去,付帅大军一至,下次还能不能赶上出战还不知道呢。”

    “三百里都要走完了,别说我,整个百户部才拿了七套有幡号的完整板甲,还必须把穿甲的杀了,否则就算谎报。”

    其实徐晋的百户部已经是斩获最多的了,他们是袁自章与王有鳞十八部百户最前,跟他们一道有五个百户部配合推进,一路打了大小十二战,才干掉七个贵族。

    路上小型遭遇战就不说了,都是些散兵游勇,即使有部队集结而来,也不过一个贵族带数十乃至上百兵力,有时弄不好贵族见势不妙就骑着马跑了,撵都撵不上。

    至于战绩、伤亡,根本不用说,正规军去打这些散兵游勇,别说有时候还兵力占优势,就算兵力没优势绝大多数情况都不需要支援,只要没炮又没几个骑兵,小旗箭总旗箭徐晋都嫌浪费火药懒得放,排出三列横阵就横扫过去,一次轮射对面没跑都算精锐。

    十二仗,只有两次,一次敌军兵力多乌泱泱聚在一起,先吃了一顿小旗箭,又挨着鸟铳轮射往前冲锋十二步,直至三十三颗手雷被丢到怀里,这才炸得七荤八素,剩下二百多人被一个百户部的北洋旗军挺着铳刺撵了三里地,溃军撞进另一个百户怀里。

    徐晋看手下总旗这模样,左右看了看,这才走近了坐下小声道:“这事本不该告诉你,你听了自己心里有数便是,别给我往别的地方瞎张扬,付帅,是真把咱这些募来的旗军旗官当弟兄,你知道咱跨过大东洋到这来是要惩罚弗兰西王太后觊觎巴西,那你知道怎么惩罚?”

    马伯乐面带迷茫地摇头:“杀他们的贵族,不让赎?”

    “那不是有毛病么?就是这些铠甲,一个铠甲是一个贵族,上面都有他们的章,越多越好,等他们投降谈判,这些领地全部割过来,由持御赐尚方剑的大帅册封,就地治理牧马种粮。”

    徐晋说着坐在马伯乐身旁,扬起脸、眯着眼,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不用他们换赎金了?开疆辟土是普天同庆,那些因赎金被搜刮膏脂的百姓,今后没准就在我们哪个人治下,你真想让他们为不相干的人荡尽家财?”

第四百九十四章 复仇

    明军很饥渴,饥渴到就连法兰西王军的比隆元帅都能感受到。

    处处遇袭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直至比隆在简陋的地图上多尔多涅河以北画出一条五十里宽、二百里长的通道,将马提翁元帅以大军排布防线拦腰斩断,不论是驻防还是经过,所有触及这条线的法军,统统溃败。

    “知道他们在哪就好说了,包围他们。”

    卢瓦尔河畔,距图尔城不远的法军大营拉瓦莱特戴着掀起面罩的猪脸盔,在白色军帐里看着比隆的地图哈哈大笑,道:“他们根本不会打仗。”

    全身上下藏在板甲里的茹瓦耶兹公爵则直接按着腰间剑柄走了出去,向扈从传令命隶属王室的法令骑士准备集结。

    但蹲在地上的比隆既没有应允也没有回绝,只是皱着眉头盯着地图——想不明白明军在做什么。

    他已经知道自己换了对手,并十分确信陈九经的援军已经感到,这支明军不但在装备、战斗力与作风都与先前占据波尔多的明军差异太大,甚至连指挥的人也不一样。

    比隆和陈九经打过,给他的感觉谨慎、准确、有力,同样的评价也在比隆离去后接替防线的马提翁口中出现。

    几次波尔多明军以抢掠城镇为目的的进攻中,明军行动迅速,他们用于防御的总兵力明明超过陈九经的部队,但每支遭到截击的部队溃军都会向马提翁报告他们遭遇多倍兵力伏击。

    比隆清楚记得马提翁在接手防线之初曾向巴黎上交过一封这样的战报,隶属于陈九经的两千二百大明人步兵在三月二十日清晨袭击城堡,那支明军的战斗力甚至还不如西班牙军团,攻城中被七百据守在城堡里的守军击退开始围城。

    但到第二天,马提翁的三支部队从不同方向先后抵达城堡支援时只能看见一座扎满军帐、留有辎重的空营。

    起初人们以为是明军害怕跑了。

    满心欢喜的士兵争抢那些明军留下的肉食与精织棉布制造传闻中能真正遮风挡雨的军帐,被层出不穷的帐内简易弩机、陷阱所伤,明军还把装着半两银币的木箱留在营内,士兵为争抢数百枚银币大打出手,最后搬动木箱打开下面的机关,埋在箱底的炸药轰然炸响,半两钱成了可怕的杀人利器。

    紧跟着下午就收到这支军队的踪迹,被劫走军粮的农夫说他们在一百一十里外,第三天既没有追上也没有消息,第四天同一支明军洗劫距城堡五十里、劫粮地九十里的庄园;之后的四天明军每天行军超过八十里,出现在各个地方,令马提翁疲于奔命,最后因军队在行军中丧失战斗力而放弃追击。

    和拉瓦莱特与茹瓦耶兹公爵的评语恰好相反,比隆与马提翁都认为陈九经很会打仗,但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判断似乎也没错。

    明军在这支更加专业的部队出现后变得极有威胁,但同样的是指挥水平急剧下降。

    没人这样行军,不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几乎在渡过多尔多涅河后放着现成的道路不走,直线向前推进二百多里,把途中遇到的一切全部摧毁。

    也就是他们的出发地点没有再往东偏二百里,否则撞到山上看他们拐不拐弯。

    反正截至目前最新的情报,明军依旧没有拐弯,只是推进速度放慢,不知在干什么。

    完全没有战略目的,似乎在为了行军而行军一样。

    比隆确实有这样的担心,因为在他那张用羽毛沾着墨水画出的简陋地图上,如果将明军的行进路线再向北偏东画一条五百里长的延长线,抵达的终点将会是巴黎。

    这个猜测他只放在心底,谁也没告诉,因为这太疯狂。

    要想从这条路抵达巴黎,途中会经过此时此刻离比隆不远的图尔城,这里过去是法兰西的首都,最重要的交通要道,不但图尔城是一座无与伦比的坚城,卢瓦尔河谷还有当年修造数不清的防御堡垒……这条路线确实是前往巴黎最近的路,但同样是最难攻陷的道路。

    与这一隐含的担忧比起来,明军更加明显却也更加滑稽的目的则能被人轻易看出来,那便是他们很饥渴。

    这支更加专业的明军打起仗了并没有那么专业,他们攻势如火、他们时聚时散,他们没有目的,就好像除了行军之外最大的目的是处死贵族一样。

    在马提翁元帅传回的消息中,十二次战斗当中的三次,明军在初次交兵有明显的追击,其中两次非常有效,剩下的九次战斗明军在排列出横阵用火枪取胜后根本没有追击的意思,只是让人传些没有意义的废话,然后便坐等散兵游勇重新在远方聚拢撤退。

    那些话也没什么特殊的,诸如‘战斗结束了,你们的领主已经死了,明军不滥杀无辜,放下兵器回家吧’之类,这种话有什么用呢?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寒冷,比隆知道自己拦不住两个要去南方建功立业的国王亲信,有心想劝两人将国王最精锐的骑士留到明军显露战略意图后再做安排,却被茹瓦耶兹公爵一份进攻报告堵在喉咙。

    “元帅就坐镇图尔城吧,明军继续前进总会抵达这里,我和拉瓦莱特率军自东西向南进军,与马提翁元帅的军队汇合,完全包围这支明军……等他们到笛卡尔或洛氏,我们为可怜的安托万、巴雷、夏尔以及阵亡的所有爵士们复仇。”

    年轻的茹瓦耶兹公爵拉下猪嘴盔,他在密不透风的板甲外套着亮蓝色罩袍,胸口挂着蓝带骑士的大十字勋章,腰上挂着佩剑与一柄奇形怪状的短刀匕首,那是国王送给他的礼物。

    这件难得的艺术品来自佛罗伦萨,匕首中间为结构精巧的簧轮,宽大而坚固的双刃内有两根枪管,此时显然已装填好火药,能在短距离先后发射两颗小铜弹。

    身后的侍从刚把战马牵来,茹瓦耶兹公爵还没来得及上马,就见一名骑士奔马而来,在他耳边迅速地说着什么,片刻后步行的信使才走到比隆面前,把来自前线的消息交给他。

    没什么特别,前线又吃了败仗。

    公爵翻身上马,昂着下巴道:“好吧,还要加上皮埃尔和勒内爵士。”

    “我们会为他们复仇的。”

第四百九十五章 截击

    在波瓦第尔,王军元帅马提翁改变面对陈九经的防守战术,集结法兰西数年以来最精锐的雇佣部队,企图对这支深入其境的明军进行阻击。

    三万大军被精简为包括二百重骑兵、四百轻骑兵与四百炮兵、三个由法兰西老兵组成的千人大队、一支三千人规模的德意志、瑞士雇佣兵方阵军团,总计七个大队七千兵力通过漫长时间沿克兰河两岸向南,逆明军进军路线而下。

    最先得知他们进军动向的明军将领是游击将军王有鳞麾下的北洋军百户李岱,建州女真人,曾应李如柏招募率其部落入日参战,多得战功,后为李如柏的家丁,被举荐入宣府讲武堂骑兵科,毕业后入北洋军府任百户练兵官一职,受命操练北洋二期步骑协同。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辽东李氏军阀化扩大的故事,结果北洋重臣叶梦熊一纸调令把李岱全族迁入保定,紧跟着百户练兵官转正百户,随同北洋四期调入东洋。

    本来李岱调至东洋军府内心挺忐忑,因他的出身,在辽东骑兵里就挺不受待见,可辽东已经是离建州最近的地方了,突然朝廷把他调度到大东洋来,那受的歧视不得更严重?

    结果过来一看,北亚是什么人都有哇。

    蒙古兵,有;日本兵,有;朝鲜兵,有;北亚土兵,有;女真兵,有;就连正儿八经奉元太祖为正朔海战飘到这的北元余孽都能打成一片,谁还在乎那些啊。

    军府只看军职不看人种,他是昭信校尉,那一切待遇都与别人无异,一下子便带来比辽东李氏更大的归属感,甚至就连这次渡海作战都是李岱自己给付元上报告请下来的机会。

    原本东洋军府没打算动用北洋三四期旗军,毕竟一二期旗军即将退役,但架不住他苦苦哀求,这才准他携家丁随付元一同参战。

    李岱在十八部百户中位居中军左翼,行军路线为沿克兰河东岸向北筹集补给,有时会渡过克兰河去西岸仰仗轻骑骚扰敌方驻军。

    说是轻骑,其实就二十骑,都是李岱的家人宗族,是私兵,按过去的说法是‘夷丁突骑’,如今应该叫真保家丁,骑的是明朝惯例注重机动的半具装战马,人身上仅有棉衣胸甲,但兵器不坏,除腰刀骨朵外一水的辽东佛朗机式后装骑兵铳——来自李如柏的礼物。

    仗这二十骑家丁与百户编制下北洋旗军的步骑协同,再辅以北洋军极高的修造浮桥工事能力,李岱才敢视河流如无物,今天在东岸明天在西岸,没多少斩获却把沿途搅得天翻地覆,几乎以一百户之力筹集出王有鳞整个游击将军部所需粮草。

    不过临近年末,李岱再一次越过河流后察觉到不同的迹象,山谷道旁上有大军行动的迹象,尽管他们试图隐匿行踪,还是被建州老练的猎人发现——这在法兰西极其罕见,虽然这的冬天比大明九边暖和多了,路上连冰都不会有,但靠海气候潮湿,让人难受的很。

    情报中法兰西历年战争最激烈的时候也会在秋季停战,来年春季再开战端,绝不会有像此时此刻这样大规模行军调动的模样。

    作为侧重陆上战争的宣府讲武堂毕业生员,在得到部下汇报后,立即做出教科书式的安排,发出骑兵追踪、向河东游击将军王有鳞报信,并率领本部旗军取五日口粮埋伏道旁。

    游击将军王有鳞听闻消息,立即集结麾下七部百户向克兰河急行军,还刚赶到河岸,便见李岱率北洋旗军在浮桥上且战且退,大量追兵登上被李岱泼油举火焚烧的浮桥,当即率部加入阻击,双方枪火不断但其实谁也不着谁,都是不希望对方拆卸工事才不断放枪。

    直至入夜浮桥彻底烧毁才隔着克兰河两相罢兵。

    “截击粮道,成功了?”

    伤亡对游击将军王有鳞来说不大,八个百户部仅有李岱部阵亡两人、负伤九人,同时四名家丁不知所踪,其他七部毫发无伤,但他们预制浮桥的材料损失过半,游击将军部再无能力于克兰河上搭建浮桥。

    “卑职办事不利,未能截下其辎重。”

    航行中短暂相处让李岱知道这位游击将军的个性不喜听借口,低头答道:“敌军来援,只得将所掠辎重、马车焚毁,不过其辎重十之一二而已。”

    “十之一二?”

    王有鳞皱着眉头,李岱的人一直在做抢辎重这件事,基本上一次能抢到多少他心里都有数,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道:“你觉得,他们有多少兵力?”

    “先头踪迹未见车辙蹄印,足迹散乱数逾两千;而后护卫辎重者亦有两千之众,前头还有马军相随,交战中他们的士气比原先所见之兵皆高,唯独配合不利。”

    李岱心里可比王有鳞烦多了,他也没想到敌人会出动这么多兵力保护辎重,抢这一票本来夺来不少东西,队尾看护辎重马车的步兵虽说不至于像过去那些人挨一次轮射便四散而逃,遭遇袭击的混乱却实打实,很快就被杀散。

    一下子抢到十几辆马车赶着就跑,车里粮食、衣服甚至钱币、兵甲、火药都有,别提心里多高兴。

    结果法国人的辎重马车太大、装的东西又多,超过大东洋预制浮桥的承重能力。

    本来嘛,这个时代的欧洲军队行军速度远没有他们的轮子快,而北洋军携带辎重马车行军,轮子又赶不上北洋旗军的两条腿成了累赘,结果谁也没想到他们被追上的原因会是辎重车太重。

    车也大、马也大,一辆大车上了他们可供两辆辎重马车同行的浮桥上压得到处吱吱响,比他们三架马车载的货还多,根本过不去,最后只能忍着强烈心痛把马赶到对岸,冬衣、粮食跟火药聚在一起放火烧了,武器甲胄沿着河岸推进河里……最后一辆装着长剑与火枪的车都没来得及推就赶紧登上浮桥。

    赶的大马还有些二傻子不想当个马,有往火里窜的、有从浮桥上往河里跳的、还有被火枪打死的,最后只有十七匹法国马抵达东岸被约束起来。

    剩下的东西全浪费了。

    李百户撇个嘴道:“将军,明年开春我再回来,这河里头东西得捞出来,有兵器甲胄,还有铜炮弹。”

    王有鳞一听眼睛就亮了,先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猛然抬手拍着李岱道:“你恐怕立功了,这句话比你今天烧的粮车功劳还大——我们被包围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进军

    王有鳞的判断快速传送至分舰队提督袁自章处,令后者当即下令全面收缩防御抢渡克兰河,由西岸撤退。

    王有鳞的报告是这样的,一支规模超过四千的法军轻装部队携带辎重自克兰河西岸向南急速行军,他们的辎重被焚毁一成,其中有铜制炮弹。

    袁自章更在乎前面那个‘四千法军轻装部队’,若单是如此,四千没有携带火炮的法军,哪怕步骑协同,面对他麾下一千八百北洋军也不过是上了道硬菜。

    北洋军的军事技术都在天津学个干净,到东洋这几年基本上都是在熟练,真正大东洋让他们加强训练的项目除了射击外只有一个——面对帝国在新大陆日益扩张的领土与安全需求,从常胜卫至墨西哥城往返千里,进行轻装重装的急行军。

    轻装不带炮、没有辎重,只携带七日必备口粮与五十筒弹药,千户部规模的旗军五日行军五百里,到地方就能投入战斗。

    要是带着火炮重装备,行军速度会慢两到三天,火炮带来的不确定性很大。

    现在,他们的敌人没有火炮却携带炮弹,说明还有其他军队携带重兵器作为策应。

    兵马在一个时辰内分批集结,用袁自章部的预制浮桥向西渡过克兰河,得益于所剩仅有修造浮桥的材料,能远远吊在已被发现的敌军屁股后头,朝回还多尔多涅河防线的方向前进。

    出来就是探探路,袁自章也没想着依靠自己这千八百人马跟法军会战。

    不过明军倒也没惊慌失措,他们早就料到敌军会有过激反应……深入人家腹地二百里,横扫之势荡平途中据点,敌人只会有两种反应。

    要么望风而逃、要么组织大军。

    现在看来法兰西人的反应显然是后者。

    往南走了一天一夜,第三日清晨,作为先锋休息的李岱重新见到麾下一名满面疲惫的家丁,此时这名半具装轻骑的战马已经不知去了哪里,身下骑的是一匹法兰西人用来拉车的大马;头盔和骨朵都没了胸甲上还嵌着一枚弩箭头,粗大的箭杆已被折断,嘴唇干裂面容疲惫,重新看见部队满面劫后余生的释然,张张口却没说出话。

    李岱远远地骑马迎上去,挥手便将水囊丢过去:“别说话,先喝水。”

    等家丁饮了两口水,这才吞咽着口水道:“校尉,我一直追着辎重队,他们路上越走越快,直至昨夜子时跟上大部队才停止行军,其军大略四千,人多马少,扎营伐木修桥,再有一日就该渡河了。”

    “渡河?”李岱回想着王有鳞说法军应该还有一支或多支部队,急切问道:“他们营地有没有炮,离这有多远?”

    家丁挑着眼思索着,摇头道:“没瞧见炮,就沿着河再往南二十三四里,河水改道为湾,营驻高地,隔三里地的山坡看得清清楚楚。”

    李岱不再多说,行军途中他也不可能再让家丁前去休息,只是让他稍喘两口气,回头便去寻直属长官王有鳞,紧跟着三人一道面见参将袁自章。

    武进士出身的参将听着消息没有多说,从自己与副官腰上小野牛皮包取出两份他们沿途绘制总合的草图,一副交给李岱:“让你最得力的骑手带着它,送回波尔多陈将军处,即刻启程。”

    另一幅图,用炭笔划出一条线,语气平淡:“绕路而行,进入未曾探明的地区需多走八十里,三日后可渡多尔多涅河回程,我部将士也仅剩三日粮草;我等回还防线,敌军亦两部汇合,在多尔多涅河打阵地战,那有西军佣兵可为帮手。”

    说着,袁自章用笔在图上画出另一条路线:“或者追赶上去,与贼众一战,诛其贼首、夺其辎重,尽取炮弹冬衣,教其偏师有炮无弹、有弹无药、有兵无衣,专耐苦寒。”

    袁自章转过头,看着游击将军的反应,又对李岱的家丁道:“能不能把他们驻营图绘出……算了。”

    家丁不是北洋旗军,袁自章认为这种人手都会的专业技能对他们来说是强人所难,不过家丁还真拿纸笔画了出来,虽然歪歪扭扭,但好歹画出来有那么点意思,河流蜿蜒回转的岸边先有河谷后有高地,沿岸都是林子,法军在高地驻营、河谷修造桥梁。

    营地北方隔着密林有另一矮丘,家丁说爬上去能瞭望到敌营全景。

    王有鳞看着家丁画出草图,皱眉道:“天军两部骑兵不过百余,要是陈将军的康古鲁率女真骑兵跟着过来这仗就好大了,当下这样子,最好将敌军引到林中,否则敌骑挟枪突击,难以抵挡。”

    说到这游击将军看了一眼袁自章,出发前陈九经专门提醒过他们,遇见夹着长矛披锁甲的轻骑不用当回事,鸟铳上好铳刺半举着就够吓跑他们,那些扈从的马都不够专业,害怕锋利的东西。

    但法兰西的骑士都是莽夫,人马都专门训练过,仗着人板甲马具装别说鸟铳刺阵,波尔多城外别管丈八长矛结出的大阵还是木栅拒马他们都敢硬撞。

    把马撞死了骑士打个滚儿起来把木栅拒马拽一边,还能冲进阵地把缺少铠甲的汉国海盗切瓜砍菜般削翻一片。

    这种玩意对北洋军常用的线列阵有莫大威胁。

    袁自章背在身后的手一根根数着自己手上几门火炮与参将部可以集中使用的神机箭,心里寻思着还是很有可能收拾掉这支修造桥梁的敌军,但还是有些难以下定决心——一战收拾至少十几个贵族的回报极有诱惑力。

    相同的是兵力倍之的敌军还在营盘防御之下,身侧尚有一支或数支不知何在的敌军,存在全军覆没的风险。

    “你觉得呢?”

    王有鳞恶狠狠地点头:“将军,传令各百户检查弹药吧,所有人都准备好了。”

    在他二人身旁,李岱同样抱起双拳,目光中露出向往战斗的狂热神情。

    袁自章以下,知晓付元真实目的的军官,官衔越低,越寄望给自己弄一套有纹章的板甲。

    分舰队提督深吸口气,目光扫过两人望向正在行军的重重兵阵,终于下定决心:“传令下去,全军检查弹药,发骑兵巡查二十里,向南进军。”

第四百九十七章 动静

    这个地方叫武隆,是克兰河畔少有两岸地势都很平坦的地方。

    驻扎在这的是法兰西四个千人雇佣军大队,总兵力接近五千,平坦的地势有助于让他们修桥后渡过河流迅速抵达对岸,同东岸的法兰西军团汇合,于平坦地形发挥骑士们的优势,向回撤的明军展开合围。

    他们大多由瑞士人、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人组成,两个大队来自法兰西本土,一个大队瑞士雇佣兵、一个大队德意志雇佣兵。

    时代变了,所有人都在与时俱进。

    瑞士大队是一支由火枪、长矛、长戟组成的山地步兵部队;德意志大队则是一支同样由火枪、长矛、双手大剑组成的野战步兵部队。

    后者当中的双手大剑士名叫都卜勒武士,都卜勒的意思是双饷,基础编制为四百人,后世普遍翻译为连队,实际上这个词在这个时代的德语中更加接近的意思是小旗,表示这么多人就可以拥有一面旗子。

    每个小旗都有一百名都卜勒剑士与长矛手、长戟手、火枪手混编,创立之初的对手是神圣罗马帝国为对抗受雇于法兰西王国的瑞士军团。

    那个时候瑞士人用双手大剑,所以他们也用双手大剑;瑞士人穿切口装,所以他们也穿切口装。但后来瑞士人限于成本,用长戟替代了双手大剑,他们还在用双手大剑,并打造出更加符合时代的双手大剑。

    长矛加长一尺、长剑加长一寸,后来长矛长到现在这个尺寸,双手大剑不论如何都会被捅成筛子。

    最后由于糟糕的财政,脱离帝国自谋出路的都卜勒武士还是成了法兰西王国的主力,活跃在对抗创始人重孙子菲利普二世的战场上。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法国人对雇佣兵的军事思想了,他们认为一个雇佣兵等于三个人:法**队增加一个人、敌**队少了一个人、还能放一个法国人回归生产。

    营地的主将是法兰西伯爵夏尔,外号勇士,所有瑞士、德意志指挥官都受他指挥,他的使命是尽快把部队带到东边的韦力耶尔城,但补给部队遭受袭击很令他苦恼。

    那支规模不过百人的明军不知为何袭击补给队,毁掉衣物、粮食,把炮弹、铠甲、武器推进河里,他的部队尝试下水去捞,但水太深、气温也太冷,派去下水的士兵还没捡到火枪就四肢冻僵浮了上来。

    火枪、铠甲、粮食这些消耗品还好说,那不过是用于修补、替代的东西,何况也仅被摧毁部分,如果战争进行的时间短也许根本用不着,而进行时间长他们也有机会再让后面运一批过来。

    最让夏尔伯爵头疼的是明军把他负责运送的一车火药炸了。

    巴黎火药筹备处恨不得把主教秃了的头发再捋一把才在海战所需之余扣扣索索凑出九百斤火药。

    那些捣乱的明军根本不知道九百多斤火药是善男信女们在教堂祷告多少次换来的伟大成果!

    可这伟大成果在克兰河畔被明军一把火点了放出个大呲花。

    “告诉雇佣兵的指挥官,渡过河流,我需要把所有火药拿出来炸毁这座桥,最近的桥离这都很远,除非明军比我们行军速度快,否则他们会深陷包围,一旦发现他们。”

    夏尔伯爵对自己的扈从道:“兵力不足两千的他们将无路可逃,该把部队召集起来了。”

    法军仅用四天就在克兰河上修成一座可容军队、大车通过的桥梁,这在伯爵眼中是无与伦比的壮举。

    尽管有些士兵因冬季的河水而冻病、更多人在这个季节野外作战被冻得流鼻涕,但这都是可以承受的代价。

    桥梁的修造已达到尾声,更如有神助的是今天早上,因快速行军导致车轴断掉的两辆车也被修好,一切看起来万事俱备,只要等到傍晚,他麾下整支部队就能在一个小时内抵达对岸。

    这是十分幸运的。

    如果再拖几天,这支近五千人规模的军队就会分散成十几支小部队向周围分散,进行采集来补给;再拖两天,就会变成三十几支小队去更远的村庄进行征用来弥补粮食消耗;再征用结束后如果再拖三天,一支颇具近代形制的军团便会退化成数十支乃至上百支中世纪小分队,深入村庄进行劫掠。

    进行采集、进行征用、进行劫掠,是这个时代军队打仗对地方必然的三个步骤,很多时候甚至是并行的。

    反正你不抢敌人也会抢,不如自己先抢了消灭敌人。

    人总是要吃饭的嘛。

    可是夏尔并不知道,在不远处北偏西无名矮丘上,留在那里的一队哨兵已被提着鸟铳摸上山头的明军盯上,百户徐晋在懊恼中丢下手中全军唯一一张把柄腐朽的十字弓,挥手间部下总旗马伯乐率两队小旗抬起一门虎蹲炮在鸟铳队的掩护下快速挺进钉在当先。

    无名山丘上土木堆砌哨塔里敌军已发现他们,惊恐地发出大叫,塔下的步兵举起长矛、塔上的射手引燃火绳,还有一张钢弩搭在矮墙上射了过来,双方距离尤其接近,几乎奔走几步就能进入白刃战的范围。

    铳管尾端铸焊天下太平四字的鸟铳以排枪打响,提木槌钉下虎掌炮钉的旗军被弩箭射中,身子被撞得后退半步,刹那间面上露出困惑神色,下一刻上前半步接着落下木槌,其侧后方半蹲旗军已将虎蹲炮引燃。

    轰然巨响,硝烟弥漫,激射的散子扑朔朔穿透、钉在哨塔。

    十五名平均体重超过一百三十斤的北洋旗军挺起铳刺,在小旗官的率领下以三才阵向摇摇欲坠的法军望楼发起冲锋。

    一手按腰刀一手拄鸟铳的徐百户从鼻子里叹了口气,向矮丘下乱成一团的法军营地望去,摇了摇头。

    营内的法军显然听见了火炮的响声,乱糟糟地在营中叫喊,有人端着旗子东张西望,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这座矮丘上,抬手指着惊恐万状。

    徐晋端端正正地立着,眼看举着旗帜的小旗官爬上哨楼:“这些玩意都挺好,就是动静太大。”

第四百九十八章 龙旗

    北洋军习惯于有目的的小规模作战,不论是遭遇战还是会战,他们从未参与过万人规模以上的大战。

    法兰西的老兵就不一样了,战争对他们来说是浑浑噩噩的集结、行军、驻扎、驻扎后抢劫、等待其他领主部队、再继续行军,哪怕与敌军相隔一条小河,他们都有可能相互周旋,时间数日至数月不等,战争有可能在这个时间段结束,他们就带着抢夺的战利品各自回家。

    会战是双方都有战斗意愿,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有时战斗对领主来说不得不打,比方说现在的武隆,夏尔伯爵不能丢下即将完成的桥梁与携带大量补给率军离开,部队很快依照据守营地的防御布置召集起来。

    西北方轰然作响的炮声并未让他们慌乱,行军到这个地方,所有人心中都有预案,他们知道自己很可能会被明军袭击。

    虽然每个大队都有开小差去周边掠夺村落的士兵,但超过四千兵力的部队还是被有效地集结起来,赶着马车进入营地正中,长矛长戟在营外枪阵如林、火枪手在营中四面引绳欲击。

    可是在望楼被插上一面飘扬的龙旗后过了很久,附近都没有动静,就好像明军到这来只为攻占那座哨塔一样。

    夏尔伯爵有些六神无主,暗自责骂被迅速拔除的哨兵没用,连丝毫消息都没传过来就被干掉,到现在都不知道敌军数目,只能从火力上判断应该兵力极多,恐怕不单他们的哨兵没有用——他们的情报也出了问题。

    过了一会,正北方河畔另一座哨塔的方向再度传来一声炮响,这一次夏尔伯爵没能从被占领的哨塔上看见龙旗,龙旗被绑在一棵高耸的树上垂下,但他看到的不止这么少。

    先是倒塌的哨塔倾覆在浮满落叶的河里,塔内一名哨兵挣扎着挥舞手臂排开落叶向对岸游去,但这河太宽了,林间枯树枝桠的遮挡中,一名头戴钵胄身着蓝色棉甲与黑靴的明军士兵端着他们的制式火枪出现在河岸,面向河面站立。

    从他的背影中夏尔伯爵能看出他正在为火枪装弹,动作很快,而且很沉稳。

    他不禁想要那名哨兵游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游得再快一点,超出一定射程火枪是打不准的。

    但他错了。

    当那名顶着高高盔枪身着棉甲的大明士兵举起鸟铳,像一部遥远而无声的电影,一团白烟从枪口升起,河里的哨兵身体僵了一下,似乎伸手竭力想抓住什么,不甘地缓缓沉入水中。

    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浮出水面,但那个时候夏尔伯爵确信自己将不能再认出他,因为冰冷的河水中起起伏伏,不断有穿着民装的法兰西哨兵向下游飘着越来越近。

    西边的低地还有一个哨所,那是个废弃村庄,克兰河流域附近田地非常肥沃,陈九经的西班牙雇佣军团曾在两个月前光顾过这,带走了秋季收好的粮食,还掠走所有农户,马提翁元帅上个月西面的贵族们商量,试图从他们的领地迁来一些人,好在明年恢复种植,来保证消耗越来越大的粮食供应。

    但战争来了,没人愿意到这来,夏尔手下的指挥官在那驻扎着七名骑兵、二十六个有双手大剑、长矛、长戟和火枪手的混编小队。

    夏尔想着如果明军数量不大,他可以往那里转移一个大队瑞士兵团,两边都不至于被包围,连忙跑到那个方向,那周围没有险要的地势和树林,村落周围到处都是荒废的农田,视野极为开阔,隐藏于林间的恐怖明军也不能再遮遮掩掩,在这里露出真实面貌。

    他看见有大约一百人的明军部队已绕过村庄,踏着荒芜田地继续向西,在队伍的前、中、后有三名装饰华丽的指挥官骑着战马身后跟着两名步行军乐手,整个队伍分为十个小队,每个小队都有三名头盔插着小旗的军官。

    所有人穿同样的蓝色棉甲背着背包,右手托着火枪底部靠在肩头,迈着不快不慢整齐划一的步伐随同前进,每个小队里都有两名士兵在背后一侧背一只圆木筒,还有两个骑马小队是特别的,那些带着面甲胸甲的半具装战马臀部两侧挂着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上面还有粗大短管的铁炮。

    另一支同样规模的明军部队已接近村庄,六个小队从外围挺着火枪散开包围布防,只有四个小队由街道两侧进入村子。

    明军火枪手在主街上站成三排拉开防线,后面的士兵从马背上取下铁炮钉在最前,还有四个人从马背上取下两个由多根铁管合在一起的东西,与一面圆铁盾合在一起,用一柄小斧头撑在地上,半蹲着挡在火枪手前面架好。

    驻防的法军从道旁屋子冲了出来,双手大剑士在前、长戟手、长矛手在后,双方距离很近,只要靠近缺少冷兵器的明军火枪手很难是他们的对手。

    但明军开枪了,一大片硝烟里,挥舞大剑的雇佣兵率先被打个对穿,即使穿着特制半甲都无法在这个距离保护他们,长矛手还没接近到能够挺刺的距离,一阵轮射就把他们击伤不少,后面的人返身退回屋子,但枪弹非常密集。

    在夏尔眼中这一幕根本不符合常理,明军火枪手明明都射击了,后面的人也确实在装药,但穿过硝烟还是有长矛手被射倒。

    驻防骑兵很好地抓住机会,趁着明军火枪停顿的短暂时间,几名骑兵策马挟枪朝他们冲来……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声炮响。

    冲至近前的战马几乎被打碎了,后面的战马看上去也被击中各个止住冲锋人立而起,有骑手从马背上被掀下来,被没掀下来的也忙着控马,冲锋被物理制止了。

    紧跟着北洋步兵挺着鸟铳发起反冲锋,把马下的骑手与倒地士兵一一刺死,还有那些骑在马上的骑手,被围起来一顿猛刺,仅有两名骏马吃痛向别处跑开的骑手幸免于难向村外跑去。

    夏尔伯爵的手死死攥着随身携带的绸巾,眼睛皱得都要闭上了,他实在不愿去看,村外的明军已摆好火枪阵立在那里,只等着他们冲出去。

    至于那些突围失败重新回到屋子里的步兵与火枪手倒是更加幸运,他们仗着窗户与门用火枪、钢弩向外射击着,还有长矛长戟能用来防御,看上去短时间应当不会被突破。

    伯爵刚这么想,就见几个明军提起鸟铳猫着腰沿墙壁快速前进,不知手上拿着什么,就近向窗户里一丢,屋顶茅草与尘土共舞的景象中,遥远而沉闷的响声接连传来。

    龙旗被明军扎在村里最高的那棵树上。

第四百九十九章 新地主

    战争中有些地方是没有动静的。

    边境线在指挥官心中是一条动态存在的线,但对生活在边境线上的百姓而言,这条线并不存在。

    而对与波尔多苏拉克海角隔河口相望的罗什福尔驻军来说?边境线甚至也是不存在的。

    这座城市西距大西洋海岸仅三十里,南距波尔多那座被陈九经炸毁的堡垒也仅有百里,最早是防止罗马人入侵而修筑的要塞,如今则是防范明军进攻的前沿阵地与海防重地。

    但是在战争来临前,这个地方一点儿都不重要,只是一个被波尔多抢走风头的海运港口而已,算上辖制所有村庄,周围有不到两万靠海吃海的百姓。

    由于沿海地区时常有陈九经的兵船封锁游曳,马提翁元帅在这驻扎着一千一百名士兵,并为他们准备了十二门佛朗机炮用于岸防。

    火炮最大射程留在岸边,目的当然不是打陈九经的船,而是在明军登陆后向海岸轰击射杀试图登陆的明军,以及在城镇中依托城墙防守,拖延到友军赶到罢了。

    马提翁没有更好的方法来对付野战能力很强的陈九经部兵将。

    这个冬天不论对罗什福尔城的居民还是驻军,都非常残酷。

    他们快饿死了。

    秋季驻防波尔多的明军小股部队越境多达七十七次,面对先后经历百年战争与数次宗教战争的法兰西,遍地城堡一一攻陷对陈九经非常不利。

    他的补给辎重多依靠西班牙以及大明在西班牙的大明港转运,一座波尔多城与附近村庄、土地供他的部队驻军就已捉襟见肘,无法长久集结兵力像推土般推倒一座又一座城堡。

    何况不顾一切地攻打坚城是傻子才做的事,他只需要封锁就够了。

    还是那句话,人是要吃饭的,没饭吃,自然就会投降。

    并不是陈九经想和法国人没完没了地打下去,而是不知不觉中早已骑虎难下,西勇六营是一群善于提上裤子就跑的老流氓,但白山营不是这样。

    在以白山营为主体占领波尔多的漫长时间里,部将军兵在波尔多与翻过比利牛斯山的西班牙毕尔巴鄂当地居民结婚生子,蒙古草原上不受待见的游荡者、白山黑水的林中猎人、朝鲜王国苦寒之地的无产农民在这片土地上成家,这里就是他们的基业。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得到了陈九经的支持,他认为这能有效团结地方百姓,何况他所率领的这支军队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到故乡。

    比起北亚,这里土地肥沃、设施健全,还有良好的贵族农奴传统教化百姓,这一点上来看,陈九经认为大明很有优势。

    在他理解中,欧洲封建制是一种社会水平极差的产物,村子里没有医生、没有衙役、没有巡检,医生由剃头匠兼职,巡检衙役的活则让成日吃白饭的领主干,还有招待朝圣者、教小孩识字这些杂学,老百姓请不起教书先生,就让更闲的修士干。

    本质上来说,和北亚的部落差不多。

    陈九经把波尔多占了,立即就能拿出一套更好的治理方案替代,而且都没人有异议。

    一旦把这当成自己的土地、百姓当成自己的百姓,事情就难办多了。

    他必须要找到更多粮食,只要找到更多粮食才能尽量不给百姓添加养兵的负担。

    所以明军需要屡次越境,波尔多没有的粮食,北岸有啊!

    明军越境,起初驻防部队还跟黄喜、康古鲁等人打一打,后来实在打不过,就放弃了,为避免无意义的伤亡统统钻进城里闭门不出。

    不是野战打不过或军阵打不过,除康古鲁的具装甲骑马队,不论西勇六营还是黄喜的朝鲜兵在军阵、兵装与战斗力上跟法国人也就伯仲之间,是输是赢从无必然。

    但火药供给上,差了太多。

    明军每战必有火炮支援,罗什福尔驻军小部队没有火炮,硬扛炮击肉身冲锋也不现实,何况他们火枪所用弹药也极其有限,打一仗行、第二仗炮就哑了、第三仗连火枪都打不响,用长矛十字弓结出的阵形如何在实心弹轰穿阵线的同时抵御火枪压制射击,动不动还有康古鲁马队践踏而来。

    他们只能守城,就连出城巡逻都不敢出五里之外,这便将情报、农田、道路、水利设施全部拱手让给陈九经。

    城外的粮食还没熟就被割了、烧了、抢了去,城里的存粮吃一天就少一天,先是百姓受不了,教会放粮接济;紧跟着军队也受不了,贵族发粮赈灾;然后教会没粮了,贵族也没了余粮,望眼欲穿的海岸线上还是没有运送粮食的船开过来。

    罗什福尔的贵族一致认为是陈九经的舰队封锁港口近海,所以他们尝试修造几艘大型桨帆战舰加莱船,来支援王室运送辎重的船队,这样一来所有人就都得救了。

    但陈九经什么都没做。

    波尔多舰队巡行外海的目的不是拦截海运通道,尽管陈九经很想,但这年头只要不攻占港口是很难封锁一片海的,罗什福尔城根本就没有港口,陈九经又何来封锁一说?难道要把整个海岸线占领?他没那么多船。

    他的船航行在海上唯一目的是防御法军舰队针对波尔多的袭击,罗什福尔城里的贵族挨饿受冻唯一原因是根本没人往这运送补给。

    虽然陈九经不知道原因,但战争嘛,有时候比的并非谁做对的事情多,而是看谁犯错少。

    法兰西王室顾不上这,他顾得上。

    十几户从新大陆过来的山东移民各自带着‘北亚雇佣军’抵达河岸对面,依照白山营发下的位置按图索骥,找到一座座在战争中变为废墟的城堡、庄园,成为边境线上的新地主。

    如何当好一个地主,这些受过墨西哥边境线历练的山东移民,门清儿。

    这帮子以山东移民为主体、波尔多土民为翻译、北亚原住民为雇佣军的新地主集团看着手下长工拿着的石斧头、身上的花棉袄陷入沉思,不约而同地做出相同举动——他们为法兰西火绳枪、胸甲、板甲定了价。

第五百章 饥饿

    定价是一厢情愿,兵器这东西在战争年代向来有价无市。

    罗什福尔城驻军小队长博都安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都快饿死了,自从被派驻罗什福尔城后,两个月的时间基本上能买的粮食都被他买完了。

    由于他们来自北方临近低地国家的海港,博都安所属大队拖欠军饷的情况很少,相对其他人更为富裕,所以驻军之初日子还算好过,不过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自从城外的农田被明军抢夺干净,城内粮价飞涨,带动其他物资统统向上翻番,他们也买不起粮食了。

    后勤没有问题,部队最后一批补给在四个月前送到,一直供应到明年春季,但由于城内饥荒,早前他们的军粮被教会挪用发给居民,后来不但居民没有饭吃、军队也缺少补给。

    飞过罗什福尔城上空的鸟儿都被杀绝了。

    居民大量向北逃散,留下来的人也各凭本事求生,军纪涣散的军队分成小股在各自小队长的率领下袭击民居、劫掠教会,有时还有胆大包天的家伙去袭击贵族居所,有时会被击退、有时则能抢到些贵重器物,但没有粮食。

    谁都没有粮食,钱也成为没有用的东西。

    博都安的掌旗官在喊他,几名士兵垫着粗麻把陶制汤锅从火上端下来,热腾腾的锅里飘出异样的清香,飘着几片冬季难得的绿叶,更多的则是枯黄干枯的树叶,还有几只叫不上名字被煮熟的小虫。

    掌旗官乘上一碗放博都安面前,饥饿带来的头晕眼花与腹部绞痛让这碗奇奇怪怪的汤显得极为诱惑,尽管入口味道确实糟糕极了,但好歹能暂时填饱肚子。

    他必须想点办法,否则自己的小队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失去理智。

    就在几天前,有一名小队长带部分士兵出城没再回来,城里散布着关于他的传闻,有人说那个小队长去投奔他在波尔多的部下,过上能填饱肚子的生活;还有人说他向北逃去伯爵领地做雇佣军;也有贵族说他已经死了,死在城外不远的地方,遭遇明军袭击。

    博都安觉得第一种说法很有可能,那个队长投降了明军,在这段难熬的日子里那个队长一直过得还不错,因为他有一名士兵是本地人,把女儿嫁给波尔多一名明军士兵,好像是‘朝前’还是什么地方来的,没过几天他们就能在南方林子里挖到些肉干之类的东西,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很羡慕。

    但让一个人偶尔当作零食吃的东西不能供养整支小队,他们的长官知道这件事后把那名士兵处死,博都安认为那次行刑很有可能是让整支小队倒戈投降明军的原因。

    “我们必须得想点办法了,必须出城,我听说明军在北岸把一些土地交给他们的外来百姓……”

    博都安话还没说完,饿得眼眶深陷的掌旗官就咽着口水接话有气无力道:“我知道,雅克小队有个火枪手巡逻时远远看见过,他们正修缮城堡,见到士兵也没立即攻击,只是派人传话说他们正在购买火枪与铠甲,用面粉换;还说招募长工,管饭。”

    “队长要带我们投降?”掌旗官说着,看向队长博都安舔了舔嘴唇,脸上既有期盼又有担忧,缓缓摇头道:“我们应该撑过这个冬天,投降后很难活着回家,也许过了冬天就能被调到别的地方,如果要投降的话也许……不投降么?”

    不知道为什么,博都安觉得掌旗官与士兵们在听到自己不是要投降后都有些失望。

    他对掌旗官道:“你是掌旗官,授旗仪式上你发过誓,要以生命保护旗帜。”

    “我知道,放心吧队长,我可以带着旗走。”

    博都安没有说话,眼神定定地望了掌旗官半晌,才环顾周围士兵道:“那些武装农民有粮食,装备也不像样子,拿着石斧和木棒,我们去抢劫他们,如果一切顺利,小队能得到够这个冬季的补给。”

    没人答话。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过了很久,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掌旗官推出来:“队长,我们在三个月前的战斗中损失二十七人,战斗非常英勇,火枪手射空所有弹药后用短剑加入步兵作战,没有人逃跑。”

    “但在随后撤退中冻死、重伤不治十六人,逃跑、失踪十三人,现在四肢健全的只有九十四人,这九十四人有一半一天只能喝到一顿热枯叶汤,我们没有火炮、没有火药、弩箭只有削尖的木棍,人们饿的走不动路。”

    “距离最近的武装农民据点有六十里路,出了屋子外面很冷,路上也许能找到一点吃的,但我不确定走到那里还能剩下多少人、又还能不能战斗。”

    “但那里有吃的。”博都安叹了口气,看着碗里被喝得干干净净的枯叶汤:“再这样下去虫子和枯叶都会被吃完,只要我们能走到那,就能抢到粮食,我们还有很多火枪,那只是一些拿着木棒的农民。”

    “他们不知道我们没有火药。”

    “只要吓一吓,就会乖乖把粮食交出来。”博都安也觉得说话很费力气,所以他站起身来,安慰道:“我知道行军很累,但你们还是要穿上铠甲,带好财物,我们会占领那里直至渡过冬天,不能再在这待下去。”

    博都安没说的是城里因为饥饿的士兵与居民抢夺死了很多人,他担心再这样下去会有瘟疫,也担心会酿成更大的乱子。

    贵族与佣兵首领们在饥饿下已很难约束部队,各个队长都在想办法为麾下士兵谋一条生路。

    博都安认为自己选择一条相对容易的路,用专业的士兵去对付简陋武装起来的农民,还占兵力优势——他真弄不明白陈九经为什么会出这样的昏招。

    这不怪他,要怪只能怪大明移民团在新大陆的作为动静太小,西班牙人又不愿回国后重提耻辱,人们对新大陆边境上发生的一切三缄其口,所以还没传到法兰西。

    而作为一片新土地的开拓者,他们敢到战场上占领土地必有仰仗,比方说眼下博都安此行的目的地,距离他们最近的庄园主人名叫丁海,一名长城口外因戚继光改革边军裁撤的夜不收。

第一章 丁家庄

    “往左一点,往左一点,对,挂正了。”

    穿原色鞣制鹿皮裤的北亚长工踩着木梯,在庄园门口新修出的木牌坊前挂上匾额,匾额正中写着丁家庄三个大字。

    丁海扶着身旁新刻的镇土石,抱着双臂仰头看着匾额,镇土石上拓印着征东军总兵官付元的笔迹,朱砂墨写着‘丁庄驿,东洋军府征东军白八道第二号兵粮补给站’,龙飞凤舞。

    “先前一直忙着挖壕沟设庄墙,总算把这匾额立起来了,走走走,快回庄里去,这天冷的能把人耳朵冻掉。”

    丁海又满意地回首看了看牌坊,这才终于舍得收回目光,对周围忙活得脑袋冒烟的北亚庄客们抱起拳来作出个罗圈揖,道:“近日承蒙诸位辛苦,我已吩咐庄内女眷准备了羊肉高汤小饺,记得上个月让大伙捞的海米吧?今天咱都吃了。”

    “实在是捞不到海参,只能放点鞋底鱼,也叫比目,生得模样怪异,肉却鲜得很……过会就该包好了,下午吃过饭再接着忙,庄外的陷坑看一看有没有觅食的野味,庄客分两批,一拨跟我练步射、一拨跟二庄主学格斗,看这阵仗东北早晚打仗,法夷所恃不过马匹器械,咱这老兵也能为朝廷出出力,夺些马回来。”

    丁海是说的高兴,东洋军府的军粮在丁家庄是屯了一些,但军粮这个东西吧,即便准备得再好,它的目的也不是好吃,再好能好到哪儿去?

    别家吃干饼子配大酱,北洋旗军吃酸梅开胃干饼子热饭酸菜牛肉罐头,最多也不过是有营养,吃起来口感终究比不得正儿八经的饭菜。

    那北洋的军爷们吃兵粮都快吃吐了,更别说他们这些连兵粮都吃不上的移民,净吃些小米、土豆粉、玉米面馒头,航行时还遇上风暴,粮船为能跑起来丢了点粮食,倒是没死人,口粮少了人在船上过得就得紧张点。

    到现在上岸近俩月,丁海看见红薯土豆还是感觉噎得慌。

    那会都饿,水粮都不够,大伙就琢磨出一条耐饿的法子,吃完红薯土豆别喝水……所有人都觉得吃完饭喝水会把肚里东西冲下去,冲下去就又饿了不是?

    倒是抵达波尔多后他们伙食还不错,新鲜的肉食都被陈九经的部队吃了,移民们则过上了每天都有罐头牛肉吃的生活。

    不过对北亚庄客们来说,吃什么对他们无所谓,高和汤俩字他们能听懂,合一起没人知道是啥意思。

    主要还是期待大,没必要知道要吃的是什么,庄客们都善于从庄主的神态上来观察今日伙食。

    这个铁律他们在北亚边境线上就知道,只要大明移民说这饭不太好吃,那肯定非常好吃;要是大明移民都说今天的饭好吃,那绝对好吃的能让人把盘子嚼了。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北亚移民对欧罗夷土民的羡慕了,就他们用那硬面包碗?盛上大明的饭菜,吃完饭还真能把碗嚼了,大明移民用的瓷碗就不太好,没法入味。

    这丁家庄里真正的老兵就仨人,夜不收丁海、墩军丁陆、墩军王洋,后俩人分别是庄主丁海的弟弟与妻弟,壮年庄客三十二人,都是北亚土民,在丁海眼中妥加训练都能当射手,不过眼下能跟他去夜探敌营的只有七个人。

    这种规模刚刚好,夜不收以前入蒙古小营也是如此,都是小规模俩仨人,不着甲胄身穿虏袄藏小牛角弓,携淬箭深夜入敌营,找到马匹临近三五步射翻,以配合大军行动。

    隐匿、迅捷、勇敢,是他们的主要技能。

    当然像格斗的能耐也有,但并不突出,不穿铠甲一个打俩已经非常厉害了,而且往往这些人身兼武艺,却没有用武之地,几个小兵在敌营里头动武,亡命式的刺杀贼酋还行,一旦被发现就要面临一个打十个的必死之局。

    相对而言更重视的,是摸到贼人身旁的技巧,与四目相对心不惊肉不跳的胆量。

    丁海很清楚他的庄客们还没准备好进行更危险的事。

    牌坊后面就是丁家庄的矮墙,在原本不知属于哪个贵族的庄园外,丁海和众人堆砌起一道半人高的土木矮墙围住庄子,他还打算在矮墙外修两道壕沟,一道引河水护庄、一道布设倒刺陷坑。

    不过庄子里算上妇孺满打满算不过百人,工程太过浩大,开春还要种田,单靠他们要做完这事至少要等到明年秋天,所以就单单修出矮墙,北方备三所边哨、南边修了渡口留福船一艘,发现敌军大股行动就撤到河南去。

    寒冬腊月里,各个穿皮裤套棉袄的庄客都不太愿意动弹,丁海并不认为衣裳单薄还闹饥荒的法兰西人会在这种时候动兵。

    但他想错了,真有头铁的。

    庄客们都对着桌子排排坐攥着木筷只等高汤小饺出锅,庄子里移民北渡时从岸边修道院带出来的小钟突然被敲得连绵不绝,从远处猛地驰回一骑,不是高头大马,是一匹西班牙小毛驴,驴背上是丁海的妻弟王洋,刚骑过牌坊就耐不住小毛驴的速度翻身跃下。

    “姐夫,打北边儿来了群乞丐!”

    还真别说,这小毛驴被丁家庄打扮得挺漂亮,身上穿着紫色的花布棉袄,尾巴上扎着各色布条被编出小辫还悬着个铃铛,走起路上丁玲桄榔乱响。

    庄子里头所有人都盯着院子正中间那几口大锅,妇孺忙里忙外只等饺子出锅,丁海攥着筷子看着跑进庄里的妻弟道:“乞丐?”

    “边境上过活都不容易,北边闹饥荒,能帮一点是一点,给他们准备玉米面。”

    丁海话音刚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洋撑着膝盖道:“不是姐夫,他们看着像乞丐,但都拿着刀剑长矛和火枪,兴许是来抢粮食的贼人,六十多人,离庄八里,现在兴许还有六七里路,快能看见了。”

    啪!

    削得直溜的木筷被拍在桌上,丁海起身道:“咱在口外活了七年的人,北虏骑兵都给咱抢了,这帮子乞丐也敢来,娃儿们还愣着做什么,妇孺把牲畜赶进堡里,所有男丁开兵库武装起来——守庄子。”

第二章 蠢贼

    六十里路,对北洋旗军来说就是一天脚程。

    可同样行军六十里路,对博都安和他的部下都是极大的考验。

    出发时九十四个人,等远远地能望见丁家庄牌坊,经历五日艰难跋涉,他们还剩六十二个人。

    其他人也没死,只是饿得实在走不动,被留在原地,城外面还是有许多枯草枯叶能想办法吃的,算算日子,再饿几天也死不了。

    肚子饿一走道就头晕眼花,行军路途就长,偏偏他们还没有绑腿,绑腿这个贯穿中华历史的军用物资一直到拿破仑时期欧洲才用上,如此一来长途行军腿酸胀难耐,给饥寒交迫的博都安小队带来更多困难。

    “不过现在好了,吸!”戴着高顶盔还插一根红翎羽的博都安抬手把流个不停的鼻涕蹭在武装衣袖口上,把路上一直当做拐杖拄着的火绳枪交给部下,抽出腰间长剑道:“看上去他们修了矮墙,堡门紧闭,里面一定有粮食,我们走!”

    刚抬腿走出两步,队长又转过头来,对士气低落的部下道:“实在走不动的先留在这,其他人打起精神,出发!”

    丁家庄牌坊后紧闭的庄门并未给这支法军小队带来多少危机感,作为士兵,虽然以他们现在的状态随便看见一支明军可能连逃命的力气都没有,但对农民还有足够信心。

    农民是软弱的,这种概念在欧洲漫长中世纪深入人心。

    十几个脚上磨破了泡、冻坏脚趾的士兵实在不能再行动,留在原地等候,余下四十余人熟练地分成三队,作包抄之势自北向南朝或举长矛或端火枪列阵前行,逐渐逼近。

    但是跟博都安想象中不同,丁家庄里的农民并不是他意识里丢下庄子逃跑或吓得战战兢兢的欧洲农夫,他们有点等得不耐烦了。

    法军小队的‘逼近’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掌旗官无力再端着旗子,像拄拐杖般走一步挪一下,前头的军官倒是还算有力,但他的兵跟不上,走出几步就得拄着长剑回头等部下跟上来,几乎以挪动的速度来确保三个小分队不乱。

    起初丁海还有些怪小舅子王洋传话不准确,贼军就贼军,干嘛叫人家乞丐。

    现在他想给小舅子道个歉,这帮玩意儿真的就是一帮乞丐。

    当然,就算是一伙乞丐,端着鸟铳也让人不敢小觑。

    丁海没有火枪,在他离开常胜下属村庄后,副尉的官职随即交由旁人,过去村里的火绳鸟铳自然也无权调动。

    庄里也缺少铠甲,北亚庄客穿的是都是用鹿皮和野牛皮依照大明审美缝制的短袍长裤,里面套着个棉花小袄,几无防护能力;真正称得上铠甲的只有一领扎甲、两件锁甲衣。

    锁甲衣是波尔多驻军给的,好些个锁扣在战斗中被劈坏砍坏,白山营懒得修补,就给了移民;扎甲则是正经的好东西,白山营在波尔多召集铁匠打的,护住胸口与大腿,甲裙一直垂到膝盖,跟这领扎甲一起分到丁海手上的还有一柄环首直刃刀。

    丁陆与汪洋以及更多北亚庄客就用不上这些了,刀子太费铁,他们拿最多的是长柄铁头连枷、铁箍大棒,还有相当数量的弩、筋角弓与长弓。

    射箭是保命的本事,到了这边庄客没事就训练射箭,这会所有用角弓的庄客都蹲在矮墙后面,只有十多个长弓手立着,心里有些战战兢兢。

    西班牙的殖民令欧洲士兵这身装束对许多北亚土民产生了天然震慑,他们看见就害怕,若非身旁站着比欧洲人更可怕的大明移民,他们这会已经撒丫子跑了。

    是丁海的毫无畏惧给了他们信心,他们眼看着梳发巾披扎甲的丁海命人打开庄门,环首刀插在脚下,攥角弓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弓而立,等候着这群饥寒交迫的不速之客。

    等到临近,博都安也看出不对了。

    洞开的庄门里,那个黄皮肤的大明农民有点太健壮了,还穿着铠甲?

    哪儿有穿铠甲的农民。

    还有他身边那些人,也都好高好壮。

    再回头看看自己兵,调防这边前就都不太健壮,如今更是各个饿得眼窝深陷皮包骨头,真打起来……恐怕够呛。

    他和掌旗官小声:“我们先把火枪架起来,他们要是怕了,就往前进,要是不怕。”

    博都安没往下说,只是抬手揉着自己的脸,要是这些农民不怕,他想回退也没地方可退,走到这个地方,没有粮食再想活着走回城去可就难了。

    随一声有气无力的命令,士兵们把二十二杆火绳枪架了起来,他们的火枪很多,一个小队满编有二十二名火枪手,所以他们有二十二杆火枪。

    但现在端着火枪人并不全是火枪手。

    隔着百十步,这个动作确实把丁海吓着,赶紧往门后躲,甚至都不敢在门缝偷看。

    一大堆火枪,就算隔着远,总有铅丸会打中他。

    可接下来没有枪响,这才让他偷看一眼,就好像是自己躲避的动作鼓舞了敌军一样,他们迈着更快的步子上前,还有一个人从兵阵里出来,大声喊着什么。

    波尔多派来的法夷翻译凑上前来,说:“他们让我们把粮食和所有武器都搬到外面,他们不杀人。”

    “不杀人?把兵器交了才是死路一条。”丁海朝地上啐了一口,从门缝偷偷看着外头,皱眉道:“他们色厉内荏,你给他们喊话,没听清,让他们近点再喊一遍,看听不听话。”

    到这时候没放枪就已经很不对头了,要是再听话,就更说明对方没胆子打,否则早一窝蜂地杀进庄子。

    丁海轻拉了一下弓弦又缓缓放回,抬眼看向旁边身穿锁甲衣端着手弩的弟弟,给了一个眼神,对左右道:“让庄客准备射击,如果一会鸟铳不响,就乱箭射他们,他们要是退,就跟我杀出去。”

    说话间,翻译隔着矮墙大喊让博都安的人离近了再喊一边,结果他们等了一会还真照做了。

    那个喊话的士兵,已经近至二十步。

    突然间,大门两侧的丁海与丁陆同时分持角弓与手弩闪出身来,一个张弓搭箭、一个扣动扳机,两支箭矢转瞬即逝朝那士兵射去,哚地一声,弩箭钉在他的胸甲正中,羽箭准确命中面门,那士兵没任何反应就仰脸朝后倒了下去。

    一声‘隐蔽’丁海与丁陆又同时躲回门后,两颗心同时急速在胸腔中跳动。

    这木门厚实,但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火枪射击。

    但等待的火枪声久久没有响起,等丁海皱着眉头再从门后伸出脑袋,他看见……几十个法国兵正在集体后退,前头的军官不知气急败坏地说些什么。

    “这帮蠢贼,都出来,射击他们!”

第三章 好吃

    丁家庄外的乱战仅持续片刻,箭雨落在博都安小队士兵头上,除了那个掌旗官,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脚底抹油开溜。

    当然,大多数人紧跟着在逃跑中因腿软而摔倒,这种虚弱的模样极大鼓舞了庄客们的士气,北亚的鹌鹑们在这一刻如猛虎下山,用长柄连枷与铁箍大棒把这群入侵者教训得哭爹喊娘。

    掌旗官不算,丁海开弓射死最先喊话那人,他已经在拆旗子了,长矛摆好、拆下来的旗子叠好,又依次将自己身上的头盔、佩剑、小刀、胸甲一一解下,最后才在边上跪好,像没事人一样。

    以至于战斗结束后的丁海在肩上吃力地扛起七杆法制火绳枪,看着跪起来分外乖巧的掌旗官皱起眉头,叫来翻译:“问问他,怎么不跑?”

    “他说旗杆太沉,饿了太久,跑不动,就不跑了。”

    看着这个饿得似乎让自己一只手就能提起来的可怜虫,丁海没来由地想起自己在口外挨饿的岁月,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会大家心情都不错,所以最终在杀与不杀之间决定先管这个投降的法夷土兵顿羊肉饺子。

    自从离开密云后卫长城口外三岔河口,丁海的心情就从没像今天这么好过,战斗以匪夷所思的情形结束,几乎没半分抵抗——他的庄客竟然拿着破连枷锤翻了一队正规军。

    出庄时北亚庄客们各个穿着棉袄拿着连枷,回庄里饺子刚出锅,如临大敌的妇孺们看他们的样子都惊呆了,一个个头上顶着法制西式高顶盔、身上歪歪斜斜挂着老旧法制胸甲、腰上挂着长剑身后负着军用镰刀、肩膀上扛的是火绳枪与长矛,还有两柄瑞士式长戟。

    跟着大明移民被养得健壮的北亚庄客一脸嫌弃地在庄园门口抛下几件破旧的武装衣,吩咐庄子里撒丫子乱跑的印第安小孩把棉甲里的铁片取出来,破棉袄拿去缝纫缝纫给毛驴穿。

    这些集常胜、墨西哥移民村庄之力拼凑出的武装殖民队物资非常充沛,甚至在一些生活必需品方面能超过大明本土的寻常百姓。

    “别光顾着吃,从哪来、叫什么?”

    投降的掌旗官像饿死鬼投胎,逮着饺子可劲往嘴里塞,连刚出锅烫坏了嘴都不管不顾,哪怕被丁家庄的翻译询问答出的话都不完整,一个劲儿地吸溜嘴。

    这可苦了翻译,问出的东西还得自己研究研究上下文,这才给丁海做了个简单的汇报:“他说他叫维什么东西,后边没听清,从北边六十里叫罗什么的地方来,是城里的守军,断粮已有俩月,一共九十四个人出城,大部分都在庄外。”

    “还有点人在林子里,饿的走不动。”

    “哦,老卫,从罗城来。”丁海在这还没动筷子呢,掌旗官老卫的饺子已经半碗下肚:“你让他吃慢点,也不把肠子烫断了,问问他,城里还有多少守军,都这样饿着?他们的火药呢,为什么只有鸟枪没弹药。”

    说实话,丁海觉得自己已经高兴饱了。

    这些倒霉蛋带了二十二杆火枪,除了有两杆在战斗中被不知道哪个败家子用连枷把铳管敲弯,剩下二十杆看上去都能用,做工还挺精良。

    过去在北亚他这个村子副尉手上的鸟铳都没这么多、口外当夜不收的时候就更没有那么多了。

    军府让他过来当地主,有这批火枪,只要想办法弄来些火药,不用多,有个三五十斤,庄子矮墙外的壕沟修起来,就算真来三五十吃饱喝足的正规军袭击丁家庄都不怕。

    要火枪再多点,他能联合周遭地主就地编出团练,到时候谁打谁还不知道呢。

    尤其在听老卫说罗城**百驻军深陷饥荒,有弹无药,那一双眼睛直接就眯起来了。

    “问问他,饺子好吃不。”

    这边翻译话音刚落,噎着的老卫到处找水,就这还忙着点头:“好,好吃,好吃。”

    丁海嘴角勾起来乐得厉害,哼笑一声,抬手道:“告诉他,我给他三天干粮,让他沿着过来的路,把他们在路上休息的人,胸甲、头盔、长剑还有这个奇怪的长斧头都拿来,拿回来,我再管他一顿羊肉饺子,再给他五天干粮回罗城。”

    “回去告诉你们的部队,鸟枪拿着就是根烧火棍,带到丁家庄来,一杆鸟枪二十二斤玉米面;一件胸甲十一斤土豆粉;头盔和剑五斤半白面。”

    丁海也不管老卫能不能听懂他嘴里这些‘玉米面、白面’,抬手指着他道:“你带回来多少件东西,我给你多少斤肉。”

    “吃完了给他准备干粮和水,别让他死路上;对了,不妨告诉他,丁家庄很快就有天军驻军,我不怕他耍花招。”

    其实直到现在陈九经还没有让部队渡河的想法,不过丁海觉得很快就会有部队来了。

    他说罢便端着盛满饺子的碗走了出去,也不怕灌凉风,出去寻到正点校缴获战利的弟弟丁陆,道:“北方罗城守备空虚还在闹饥荒,这事必须尽快让白山城的陈将军知道,你坐船过去一趟吧。”

    所谓的白山城就是波尔多,因为在那驻军的主要是白山营,从北亚来的移民都管那叫白山城。

    丁陆此时也是看战利都红了眼,这批铠甲、兵器来得太意外也太顺利了,既让他振奋也让他心里不安,道:“确实得让陈将军知道,至少得往咱这派点兵,咱杀了他们的兵,万一军队打上门来,那可咋办。”

    他们这正说着,马蹄声便从庄外传来,刚经历一场打斗的丁家庄再度喧嚣起来,庄客提着兵器呼啸出庄,却见牌坊下是一员北洋骑兵,头盔上颜色鲜艳的赤红马尾极为显眼,头盔的主人此时正侧提骑兵铳勒马兜转,护住口鼻与咽喉的顿项上皱起眉眼看着庄外横七竖八的尸首,顿了片刻才向庄内奔出众人喊道:“白八道二号兵粮站,主人何在?”

    丁海闻声自庄客簇拥中走出,作揖行礼道:“在下丁家庄庄主丁海,不知军爷是哪位将军标下?”

    “我是游击王将军标下骑兵,有紧急军情,还请庄主速备马草、打满水囊……这是才经历这场恶战?”

    自有庄客接过水囊,丁海还没答话,就听骑士接着道:“庄主还请尽快收整尸首就地掩埋,今后半月日夜巡查,就在东北几十里外,官军已同敌军交战,庄主准备好……接应伤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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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