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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四章 钱法

    长腿熊只是常胜县的一具缩影,人们推崇勇敢、鼓励勤劳,深刻影响着生活在这的每一个人。

    这种变化甚至让海瑞觉得奇怪,口中不住地逢人便夸,夸这亚州的百姓踏实肯干,这真是最好的百姓了。

    甚至好得让老头儿看不懂,如果是月钱二两,让人干劲十足也就罢了。可别管这常胜的各行各业,流通的都不是银两,而且只是借通宝的名字,是钞票,是大明朝仅流通二十余年便崩溃的纸币。

    陈沐刚发兵去往前线,海老爷子就要给陈沐发火了。

    “陈帅在亚州所为井田是保安宁的良药,可这钱法,在下知陛下授陈帅亚州全权经略,难道不是为皇明以治万世,为何独看眼前蝇头小利?”

    海瑞指明了,要说的就是钱法。

    军府衙内,几名亲兵和佐官眼看海瑞进衙门便吓得战战兢兢,眼看他开口更是恨不得找个地儿藏起来不听……全天下能这么跟说陈帅的能有几个人?

    这躲让大帅丢面子?回头他们要是因为听见这些、看见这些被灭口了咋办?

    前几天常胜县刚把海船过来时受过贿赂的十三名旗军在海岸边排一排毙掉,吓死人了。

    作为当事人的陈沐倒是乐呵呵地跟部下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海公请坐。”

    等气呼呼的海瑞坐下,陈沐才问道:“海公觉得钱法有问题,哪里有问题?”

    “我朝宝钞何以崩溃?源于无准备金银、滥发超发,这是抢劫,以纸易物。”

    海瑞道:“下官初到此处,眼见军府发万历通宝,深以为喜,今日探访军库却被告知存银仅五万两有奇,如今却已发钞四千四百万,九月十月还要增发通宝向金城、麻家港、巴拿马等地,命军府印钞局增发三万五千万,这已超备金十余倍。”

    “如此下去,通宝崩溃有日,到时陈帅要如何收场?”

    海瑞重重吸了口气,干瘦的手伸在身前,道:“陈帅纵可将异域百姓视为猪狗,那北洋旗军、移民百姓,难道也该如此吗?”

    常胜县在试着用通宝纸币代替银两,其中确实有一个原因是手上掌握的白银太少,朝廷没给他准备更多银两,以至于他很难给百姓开工资。

    “海公,陈某在常胜发行通宝,用的是信用,朝廷东洋军府的信用,管控住物价,百姓愿意用通宝。”陈沐正色道:“我也没有将军兵百姓视为猪狗,这的百姓也一样,我只是鼓励军兵将手上俸禄换为通宝,这不影响他们在这的使用。”

    陈沐翻手道:“北洋哪个旗军手上没十几二十两银子,揣在身上难道不累?他们需要随时能在军府将通宝换做白银。”

    “现在能换。”

    海瑞点头道:“现在军兵把过往俸禄换做通宝,军府有了白银,自是能换,将来呢?月月发饷,难道陈帅还要往后的船上运送军饷?一旦亚州不需要白银,朝廷自会停止白银输送。”

    “到时候若通宝崩溃,军府拿什么兑通宝?拿不出白银,这些训练有素的军兵又会如何?”

    这对海瑞来说就是恐怖,北洋旗军是朝廷花了大价钱大精力操练的一支精兵劲卒,他们的将官统一受过最好的军事教育,他们的旗军经过极好的纪律训练,若这支军队的军心没了,谁能制得住?

    要想制住,又要花多大的代价?

    “别别别,海公你想的太远了,东洋军府也是有准备金银的,不是那五万两,军府有银矿呀。”

    你有什么银矿你有银矿!

    海瑞道:“哪的银矿?”

    “塔斯科,在东北边,那没分给百姓,过去一直驻着二十余骑,三百户旗军前天刚开过去,设了矿官,监督矿山挖银。”

    说着,陈沐瞧着大拇指神色如常地补充道:“还有秘鲁的波托西,那不都是我的准备金?”

    海瑞:???

    你说啥呢?

    “塔斯科老夫知道,那的银矿产量不高。”老头固执地摇头,道:“秘鲁,还有波托西银矿,那是西夷的,如何能当作大明的备金,更何况,你在条约上可一直没提过这银矿。”

    海瑞一来就看条约了,他觉得条约还行,也只是还行,基本上瞧不见陈沐那股子狮子大张口的劲头,对西人原本土地所侵夺的也只有巴拿马和墨西哥城以西,其他的地方表现得非常克制。

    看样子身居高位以后,陈沐也像个正常人了。

    墨西哥城北方的土地过去西人就没怎么经营,大明取那是情理之中,不管西人的事,至于这边,双方发生战争,他们输了,没拿走全境就已经是给了七分面子。

    “喔,原来海公以为波托西银矿是西班牙人的。”

    多新鲜呀?

    陈沐笑眯眯地拱拱手,大言不惭道:“实不相瞒,西班牙人也是我的准备金。”

    坐在陈沐对面的海瑞听闻此言几乎拂袖而去,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很难忍受陈沐的疯言疯语,把西班牙人当作准备金?

    不过恼怒只是一瞬,看着陈沐笑容逐渐隐去后的认真神情,海瑞想到什么,耐着性子问道:“兴许是老夫老了,还请陈帅详细说说?”

    “我为海公理一理思路。众所周知,这世上贵重而大量的东西,有金、有银、有铜,亚洲最多最重者,在银,这也是东洋军府出海的主要目的之一。”

    “战胜之后,陈某同西人在条约谈判中已经知道,西人最重视者,为金银矿,为了这些东西,他们会铆足全力将战争继续下去,或许最后他们依然会失败,但会拖住我军数年,这数年花费之大、消耗之多,精兵强将或死于战祸。”

    陈沐两手一摊,道:“寻常百姓生活亦不得安宁。”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这八万百姓来之前,陈某并无打胜战争的底气,同时即便胜利,也会被拖入另一场战争之中,欧罗巴诸国对亚州虎视眈眈,我们迟早与其等兵戎相见。”

    “没了西人,也许明年也许后年,不但要面对西人,还会与旁人相攻,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握手言和?”

    海瑞听得有些不耐烦了,道理谁都懂,他也觉得陈沐没拿下银山是对的:“可这准备金呢?”

    陈沐眯眼笑了:“明西之间,所有交易要用通宝,我买他的,必须用西班牙银元,他买我的,用白银换通宝再交易,我们会在边境开换银市场,让他们拿着大量通宝才能贸易。”

    海瑞被绕蒙了,既然明朝也要用西班牙银元来买西国货物,那还谈什么所有交易用通宝呢?直接用银交易不就行了?

    陈沐看出老爷子的疑惑,笑道:“首先,大明卖的东西是加工品,我们卖丝绸、花布、鸟铳、火炮、大铸造器物,也会卖糖、烟卷、茶叶与瓷器,但我们不需要从西国买加工品,只买原料就够了,交易中我们得到的白银多,他们得到的银元少。”

    “其次……您听说了么,条约上可是写着呢,波托西银矿出产白银,有一半要由我们来铸银币。”

    “万历通宝会向西扩张的,通过土民百姓之手,成为包括共治之地,也就是整个亚州的货币,将来还会去艾兰国,去西班牙,他们都会使用我们的货币。”

    陈沐一直认为自己没说错,波托西银矿和西班牙人,就是他的准备金。

    陈沐慎重道:“唯一的问题,就是防范假币!”

第一百四十五章 防伪

    防伪并不是个需要东洋军府现在担心的事。

    因为全天下,想在纸币上造大明的假,只有大明的人才有这种能力,但这里的通宝名字叫‘大明亚州万历通宝’,陈沐打算后续在麻家港和巴拿马建两座兑银仓储站。

    从中原过来,金银铜等贵金属在那换成纸币。

    从亚州离开,纸币在那换成金银铜等贵金属。

    这也是明朝一部分人反对海洋贸易的原因海货比本土有更大的利润,奇货可居,海贸繁荣,会加大贵重金属流失。

    除非是像陈沐这种,直接掌握吕宋金铜矿的手段,贸易中以兵器甲胄、甚至派遣教官、驻军确保安全等方式来代替等价物,以此换取货物。

    “实不相瞒,常胜县的万历通宝,几无防伪。”陈沐带着苦笑对海瑞解释道:“陈某没想到朝廷会发十万之巨的移民,只当是北洋二期军兵,因此一时半会也没加防伪。”

    他这儿一切草创要人没人要物没物,拿什么去搞防伪?

    海瑞带着带责怪意思地接连摇头,道:“这通宝纵是不流通中原,可无防伪,难道靖海伯就不怕当地土民与西夷仿造么?”

    说实话,陈沐还真不怕。

    陈沐在桌上翻翻找找,最终找出四张模样不同的纸拍在桌面,指着前两张道:“这是西夷与英格兰海夷的纸,他们只会造这种麻纸,用破麻布制成,很厚实经久耐用,但工艺粗糙,十张里有十张都带未能打散的绳头,都是麻纸,不过英格兰在麻纸上的工艺比西人好上一星半点儿。”

    说着他又指向第三张厚纸板,道:“这是亚洲南方玛雅人的纸,他们应该是用当地无花果的嫩皮打碎成浆,压平晒干成为纸板,纸板上用石灰腻平,就能写书作画,比西人纸还要厚实,这些纸合在一起就是玛雅人的书。”

    陈沐说着拿起像薄木板般的玛雅纸板道:“这些书现在很难得了,我世宗皇帝嘉靖四十一年,西人随军教士迪那戈德兰达下令将玛雅人所有书籍付之一炬、所有祭司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他们带来的天花紧随其后杀死多半玛雅人,现在已经没有会做这种纸的玛雅人了。”

    海瑞皱起眉头,他觉得陈沐这句话不够严谨,问道:“那靖海伯是如何知晓这种纸板做法,难道不是阁下口中所谓‘玛雅’的百姓所授?”

    陈沐笑着摇头,道:“邓帅自巴拿马取得几张,送至常胜,我们的军匠随之逆推实验,做出一模一样的纸板。”

    “我们仿造他们的两种纸易如反掌,不论麻纸还是皮纸,我们都会而且做得比他们精致百倍千倍,他们都做不出我们的纸。”

    陈沐说着,将手拍向桌上最后放的那张纸,道:“纸是顺天军匠所制,用的是宣德笺瓷青纸的工艺,但有萤石粉线,瓷青色很快就会渐淡,但永葆色泽,暗处有星点发微亮。”

    陈沐做的通宝比过去的宝钞小的多,他听说大明宝钞极大,但他不想做那么大,虽然做大了有更好的防伪能力,毕竟学造纸容易,但要想要把纸做大就难得多。

    不过那是用来防大明近邻的,在这片土地甚至欧洲国家,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连像样的纸都造不出,谈何做大?

    海瑞对陈沐做出有纰漏的通宝已经没什么气了,反正他都说了,西班牙人就是大明通宝的准备金,而且确实还挺有道理的。

    大家分工很明确,西班牙管理矿山,银子送到朝廷铸币,拿给西班牙人买通宝,再用通宝换铳炮,以支持西班牙人在本土的战争。

    其实海瑞觉得西班牙人不亏,这么一份天降的白给之地,一半的维护费不用出,虽然失去了大量种植园,但能给西国本土源源不断地送去军械与货物,怎么看都赚大了。

    老爷子拿着东洋军府匠人做出的青瓷纸道:“若是如此倒也可以,再加上雕印,加刻警文;制定律法,盗印者处死罚没家产,举报者给其家产半数。”

    海瑞成长的年代还依稀能见到早就失去流通价值的宝钞,陈沐这一代人真是连见都没见过了,甚至上面有什么防伪他都不知道,听到海瑞的说法立即给他提了醒,点头应道:“这个好啊,现在每张通宝都有东洋军府的章,还要印什么?”

    “不是印什么,是如何印。”海瑞道:“寻常是朱砂印,宝钞并非如此,陈帅可差人乘船回户部问询,到时再将首批通宝收回换发即可。”

    只要知道陈沐不是有意坑害百姓,海瑞就缓和多了,虽然常胜县的宝钞发行在他看来依旧准备不够充分,日后整理起来会遇到不少麻烦,但这都在情理之中,他也不愿苛责什么。

    陈沐本身就不是户部的人,也‘没啥文化’,在这打了胜仗开疆辟土,还收获人心令县中井井有条,单单一人踏平二洋,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世间哪儿有完人?

    虽然海瑞到这来类似被贬,但海老爷子自己绝不会这样认为,他认为自己过来是给陈沐查漏补缺的,要是铸行官府货币这事只有陈沐这亚洲经略才有实权,他自己就派人回国问户部了。

    陈沐同样觉得这事能等一等,他眼下最重要的事主要还是与西班牙人的合约,真正解除战争状态,才能让亚州进入放心发展的时候,毕竟就他所处的位置,最重要的不是和西班牙或欧洲人争霸天下。

    而是为大明本土输送足够多的利益,他说道:“这个不急,上千条船的运力,各地方物、物产向皇帝进献、国内运送量之巨,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装货,可惜就是在这边没怎么找到大型铁矿。”

    陈沐的人确实没怎么在这儿挖到铁矿,在状元桥有一个,不过产量很低,基本上在明人现今的活动范围内没有发现可供挖掘的浅层大型铁矿。

    倒是铜矿很多,普遍到明军登陆的麻家港、金城、界、常胜四县皆有铜矿开凿,尤其在金城。

    大家挖个金矿,挖着挖着便挖到了铜矿,旁边一凿,哟!铜矿还不少!

    陈沐满怀期待的目光对海瑞问道:“海公离开国中时,南北直隶与广东福建的工业,发展如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代铸

    陈沐找海瑞问这个问题算是找错人了,海瑞只关心百姓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那些已经衣食无忧的人们,海瑞选择性地并不关注。

    不过即便如此,陈沐还是问到了一丁点儿消息。

    比方说,南北几个省棉布价平均低了一成半,这个平均是很粗犷的估计,毕竟海瑞也不是吏部尚书王国光,没那精力与职责去编撰《万历会计录》。

    海瑞的比较方法是广东棉布价比较往年贱了两成、北直贱了半成,然后就这么得出来了,跟玩一样。

    但很有参考意义,在陈沐看来,这是生产力进步与商业竞争的结果,同时怀疑殷正茂的工作做得不好,就这样让市场饱和了?

    市场不饱和广东棉布怎么会内销,又如何会使布价降低这么多?

    非常不合常理。

    其实大明的海外市场远未饱和,棉布远销南洋、印度、日本,但布价变低也非常符合常理,因为有官员。

    病榻上的南洋大臣高拱认为要填补海外市场的空缺必须依靠各省生产,而非仅依靠广东一地,如果各省纺织厂不增加,单靠广东诸卫七个军余纺织厂与乡野几十个小纺织厂根本连殷正茂每年运回的棉花的织不完。

    不在那一点儿半点。

    所以他在万历五年联合地方各级官府及各指挥使司颁布了涵盖各行各业的命令,命商贾与军余厂的生产物资在海贸时必须留至少两成在国内销售,并定价最高为各类货物的原市价九成。

    北直隶的棉布价才是正常的,因为那边出产的棉布一般都售于国内,生产力使产量增加,朝鲜、日本产麻布质量不算差在相对经济水平上更容易被本国百姓接受,因此一般棉布是面向口外关外,走陆路的渠道,所以物价低。

    “廷达,你该启程了。”

    九月十四日,陈沐召邵廷达与闲居已久的沈思孝前来,拿着一册双语书写的羊皮卷递给他,道:“阿瓦尔公爵已签署关于南亚西海岸土地为大明所有的条约,你可以去接收土地了。”

    陈沐手上拿着的条约像明西南京一样有四份,分别为万历皇帝、菲利普国王、陈沐、阿尔瓦所有,当下只是一份草稿,上面有陈沐与阿尔瓦的签名、印章、指纹,同样在明西两国也有两个不同的名字。

    在大明这边叫《明西亚洲贸易条约》、在西班牙叫做《关于大明代行铸币法案》,不论它叫什么,里面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陈沐将条约递给邵廷达,抬手两名亲兵一人拉下舆图、一人递上竹杖,他拿着在地图上比划道:“先去西班牙秘鲁总督区的利马,阿尔瓦已经派人去传递这个消息了,后面的事要两国共同丈量。”

    “据说利马城南有一座望楼,从望楼脚下向南沿海岸丈量一千六百六十六里,在那扎下界碑。界碑向东一千里、向南近六千四百里,都是大明的。”

    “沿途有几座西人建立的城市,阿里卡、圣地亚哥、康塞普西翁、阿劳科、瓦尔迪维亚,他们会等待你们依次交接。”

    陈沐说着目光转向沈思孝,道:“沈纯父,你也看见常胜县是如何治理的了,那边治政使命繁重,百姓众多,尤其言语不通多荒地沙漠,土域又甚为辽阔,你要拿出你身为进士的本事啊。”

    其实陈沐说荒地、沙漠,不单单沈思孝,谁都没这个概念。

    纵千里横六千余里的土地什么概念?

    从濠镜开船到天津也就这个距离了。

    荒漠再多,沈思孝心里也没底,他是真没底,对陈沐问道:“大帅能否改任海公,思孝去打个下手就知足了,这数千里之土……在下实在担忧耽误朝廷大事。”

    陈沐看沈思孝一上来就打了退堂鼓便笑道:“若能派海公去,又何必叫你去打下手?你的职责不单单治理,还有其他要事。”

    “首先,尽管阿尔瓦已经下令当地西人退走,但沿海诸多种植园主未必愿意退走,如果他们想留下,就由邵总兵一个接一个地撵走,切记要全面出击、各个击破、诛杀恶首放走旁人,别给他们联合起来的机会。”

    这下轮到邵廷达面上犯难了,他说道:“军府前番刚派遣四千旗军去往边境,如今还能拨给属下多少人?”

    邵廷达觉得这事需要很多兵力,面对长达六千六百里的海岸线,就算填上整个东洋军府的旗军都不够,他心里和沈思孝一样直打鼓。

    这同样也是陈沐眼前比较棘手的问题,他束手无策地苦笑,道:“我只能给你一千北洋步兵与各类军匠四百,不过不必着急,后续会从金城调拨五百女真兵与两千倭兵助你弹压各地,倭兵可能去的晚一点,要等他们学会说话。”

    “除阿里卡外,余下几城皆为大城,附近西人较多,在合约中他们会分批离开,需要很长时间,你们当下是先交接阿里卡,然后丈量土地即可,一年之内,会有西人为大明继续治理其他地方。”

    听到只有一个地方,文武二人都长长地出了口气,若一上来就六千六百里海岸线能吓死人,人手不够拿头治理?

    陈沐看俩人如释重负的模样笑了起来,道:“不逗你们了,治理诸地只是长远目标,一时半会主要是在阿里卡驻守,修起炮庙、县衙、铸炮厂,那里向东有直通波托西的官道,驻军押运白银,以及从秘鲁购入铁矿,给西国铸币罢了。”

    “不过这也就是个苦力气活,一年帮他们铸二百万两白银,能把咱们在亚州的军饷赚回来,再多也没有。”

    “倒是当地有不少铜矿,还有些小的银矿铅矿,你们要尽快开挖,遇到不愿意放手的西国矿主,就把他们尽数赶走,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

    “有一大任关系到国运,你们务必将此事做好。”陈沐神秘兮兮地凑近二人,小声道:“等安稳地方,你们要借丈量之利,将火药匠编出几十个小队,由军兵护送,从各个方向深入大漠,去找硝石。”

第一百四十七章 量具

    西班牙人并不知道在这片新大陆上,他们曾经拱手相让以至于擦肩而过的,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阿尔瓦认为自己失策了,在官道蜿蜒的山间修筑七座堡垒是很傻的念头。

    “八万五千人,他们哪来那么多闲人?我甚至想为大明皇帝这种神奇的旨意鼓掌了!”

    最近几天,阿尔瓦公爵命人在墨西哥城疯狂地查阅资料,他想弄明白在新大陆究竟有多少西班牙人,但这项工作注定无功而返,墨西哥城存放书籍的教堂在先前的土人起兵中首当其冲,大量典籍被焚烧摧毁,根本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倒是随军大主教从侧面为他提供了一个答案,在去年,能够按时为教廷缴纳十一税的西班牙信徒为二十一万余人,这其中包括一部分数量庞大的混血儿。

    这个数字也是粗略估计的,并非每个混血儿都有向教会缴纳十一税的意愿,也并非每个有意愿的人都能向教会缴纳十一税,因为有些人根本没有财产也没有做为人的权利。

    这也是包括阿科斯塔在内的修士们希望西班牙能给予印第安人足够权利的出发点之一。

    但不论如何,从西班牙登陆新大陆至今已经有七十年了,七十年的时间里,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二十余万人,散布于新西班牙、秘鲁与加勒比海上的西印度群岛,葡萄牙人在土地广袤的巴西更是只有两万人左右。

    而与明朝人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们损失了接近一万名新大陆的西班牙人,占据总数的二十三分之一。

    “这不是自发的,是名叫万历的皇帝亲自下令,让各地百姓乘船到这里来,他们从各地迁徙向名叫天津的港口,称作由大明天子集结的一千余艘商船,辗转来到新大陆。”

    阿尔瓦公爵对面是从常胜县返回墨西哥城受命为陈沐催促粮食贸易的修士阿科斯塔,陈述着大批明朝移民的来龙去脉:“在常胜,由他们的官吏分配土地,按照家庭分配土地,把六万多名百姓安排得清清楚楚。”

    老公爵阿尔瓦用手臂撑着额头,低头拧着眉心闭目思考,好半天才说到:“他们还有专门管这事的官员?”

    “公爵,他们的官员管理所有的事,被称作父母,事实上他们管得比父母还多,常胜的邹县令是个年轻人,管辖着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一切,他们的衣与食,他们的生与死。”

    这对阿尔瓦公爵是一种冲击。

    西班牙到这里的人,除了军队与大贵族,那些征服者从来不受国王控制。

    最早的冒险家是由富有的大贵族资助,往后是商人与流浪者自发追随财富,当他们取得成绩,国王封给他们总督区让他们施行自治。

    经历漫长岁月,这一切才走上正规,最早的探险家们得到十年二十年的富贵与横征暴敛,国王真正把这里当做自己的财富来源,命令真正拥有总督才华的人到这儿来为宫廷开发、征税。

    但每个到这儿来的人都是自愿,完全不受控制。

    就像明朝的程大位、王朝佐一样。

    但菲利普从来没有颁布过哪个法令,规定什么样的人要到新大陆来。

    阿尔瓦说道:“这是我们的国王可以学习的做法,那个陈沐,他要与我们签订的协议非常刁钻,国王看见就会非常喜欢,但这会给西班牙带来更深的苦难。”

    老公爵阿尔瓦可以轻易地将智利大片土地拱手相让,也可以将墨西哥城以西的土地交给明军,但他却迟迟不愿将整份协议转呈马德里。

    事实上他到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将所有协议交到船上去。

    阿科斯塔深以为然,甚至比老公爵还要清楚,他说道:“他在分化教会、宫廷与贵族之间的关系,他的合约对国王陛下是完全有利的,更多武器、更多财富,甚至目的也很清楚,就是支持国王向其他国家用兵。”

    “可除了国王陛下,没人会对此感到满意。”

    冒险家、贵族、商人、教会在新大陆的利益像被斧头劈下一般,真正在矿山指挥印第安人卖命挖矿、在新大陆辛勤看护种植园的恰恰是这些人,可陈沐没给他们留下太多生存空间。

    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陈沐从得到的利益当中摘下一块送给菲利普,造成双方皆大欢喜的局面。

    可没人会因此欣喜,可以预见的是,当新大陆失去土地的贵族与冒险者回到西班牙,就连菲利普也会笑不出来,这种巨大的力量是不会怪罪陈沐的,他们只会将这一切归罪于签署条约的菲利普。

    但阿尔瓦很清楚谁都没办法改变这个局面,尤其是头顶还悬着一柄利剑的时候,他问道:“陈沐的信上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没有看明白,我已经交给他们在边境上的各个村庄超过六十吨粮食。”

    “那些挑嘴的明朝人连玉米都不要,还让我们给他们磨成面,说是他们连石磨都没有,这还不够,现在还让你回来催促。”

    说实话,阿尔瓦公爵从出生到现在压根就没受过这种气,伸展了手臂向前做出下切的动作:“他到底想要多少粮食?”

    阿科斯塔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来自常胜知县邹元标的书信递上,道:“他们希望我们能通过贸易向他们输送玉米土豆磨成的面粉以及大米,这些粮食可以用来换丝绸与瓷器。”

    听到能贸易丝绸与瓷器,阿尔瓦公爵的神情稍稍缓和,先前他运送六十吨玉米粉去那些村子,几乎是白送,他的人没在任何村子收上来一分白银,说好的给钱呢?

    不过当他扫了一眼书信后,便又皱眉道:“我就说那些明朝人挑嘴!”

    信上说他们需要一年贸易至少一千吨面粉和大米,这个只要价钱合适,这种规模对墨西哥城来说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额外的要求。

    玉米面和土豆面要细磨,装在细密白色棉布袋子里,袋子要用棉绳扎紧,每袋要重七十七明斤,每袋可以在明西边境紧挨官道的王家堡换得二百通宝。

    用换来的通宝,可以去官道另一边的张家沟购买瓷器、丝绸。

    “讲究还不少!谁知道信上说的明斤是多少!”

    听到阿尔瓦公爵的抱怨,阿科斯塔修士面色讪讪,小声道:“他们让我过来时,专门带了明朝的量具……”

第一百四十八章 辟邪

    远在马德里的菲利普国王绝对想象不到他心心念念的明西贸易会以这样的形式在新大陆的明西边境展开。

    他的国民居然在新大陆卖粮食,整个欧洲最富有的国家,西班牙人居然在新大陆卖粮食,而且还是由实权公爵阿尔瓦领衔。

    这实在太让人难为情了。

    但这确实,能为他们带来利益。

    最先上杆子卖粮食的不是阿尔瓦,而是消息一经传出便闻风而动的边境西国种植园主。

    新大陆这片土地时时刻刻因政策而产生日新月异的变化。

    在边境的西面,随东洋军府的命令下达,各个村庄收拢当地散居的土民,并形成一套以村尉为中心的自治制度,作为明朝本土制度的延续。

    除了边境上二百四十个村庄的村尉为小旗官兼任外,内陆村庄的村尉皆为一名旗军兼任,每个村落执行来自军府的命令,相对本土村落他们的自治权更低,但同样拥有以宗族形式约定成俗的习惯来作为最基层的单位。

    由于每个村庄的自然资源、人口资源皆不相同,这便要求北洋军官在治下辖区进行资源调配,原住民百姓较多的村庄要向缺少本土部落的村庄倾斜人力资源,同样调配统筹的还有矿产资源与粮食资源。

    伴着快马在官道上奔走,依照东洋军府的命令,一个个村庄先后设立名为四里道的驿站,使用人力在村庄边缘修出长达四里的土路,并在每个村庄设立能力高低不同的汉文学堂、医馆,并制定出移民所需肩负的义务。

    赋税与徭役。

    比方说赶驴车与推货车,每个村落赶车四里,交接到下个村落,这个徭役最开始只在官道两旁的两个村子施行,后来在各地道路初成后,所有村子都要施行这一徭役,指派二十人来承担这一使命,作为回报,在他们执行徭役工作时村庄的其他人要为他们耕地。

    有些村庄最先使用雇佣徭役的制度,用定量的佣金或粮食来雇佣不会种地的移民或流浪的原住民做这件事,佣金或粮食由整个村落平摊。

    还有些村庄因为地处高坡不易行走,便向军府请示改道,一个或多个村庄向能为他们运输的一个或多个村庄提供佣金。

    好走的道路就这样被自然筛选出来,最后成为四条由墨西哥西海岸向东部边境输送的四条主要道路。

    这能减轻军府向边境输送货物的压力,当然也并非所有货物都需要力役输送,一些靠近县治的商贾会选择在县治雇佣力夫购置驴车自行输送。

    在陈沐的授意下,东洋军府在常胜县开设了第一家缝纫厂,雇佣六十余名女工,从事织布工作,主要是将随船运来的棉布织造一定规格的棉布袋,做工精致的棉布口袋上有一根棉绳能用来扎紧,做好的布袋上用墨印上‘粮袋半石’的字样。

    这些土民女工都有过去为西班牙人缝制棉甲的经验,如今用棉布缝制棉袋易如反掌。

    白色棉布是国内现成做好的,需要的只是切割与缝纫而已,一天能产出二三百个袋子,最熟练的女工甚至一天能做七个,又快又好。

    然后成捆的白色棉布袋由东洋军府商务局的吏员运到边境线上卖给西班牙人。

    这很有趣,整个新大陆再没有人像边境线东边的种植园主们那样内心蒙受巨大压力了,他们可不认为对面那些百姓模样的明朝人是百姓。

    他们捕猎的箭甚至时不时会飞到他们的种植园里,一个人大刺刺端着弓便跑进种植园,带着无所畏惧的友好笑容寻觅他们的羽箭。

    在奴隶面前作威作福的种植园主只能发动奴工大肆搜寻,再将羽箭拱手奉还……并不是每个西班牙人都这么好说话,但边境真的不安全。

    每个种植园主都能发誓他们不是怕了那些立在山头或是平地上的明朝移民望楼,更不是怕了望楼上扛着火枪或动不动就搬动那种能抛射上百颗飞石打进他种植园里虎蹲炮包着头巾的移民。

    他们怕的远比这恐怖的多。

    在属于新西班牙边境的都市传说中,最引人注目的无过于一名不可一世的男爵头天挥舞着鞭子吓退到他的种植园里寻找跑丢了火鸡的明朝移民,后来还在宴会上得意洋洋地宣讲他这份伟大功业。

    如果不是参加宴会的贵族们发现他的种植园多了十几名装备精良的雇佣军,人们真的会以为他不害怕。

    一礼拜就平静地过去,就在边境线上刚刚传开这件事,让所有人都以为明朝人也不都像陈沐那么可怕时,一个夜里有人潜入戒备森严的村庄。

    那个夜晚男爵和他的家人以及重金雇来的雇佣军不知为何睡得比往常都要沉,睡醒时所有人头疼欲裂没听见任何动静。

    潜入者没有杀死任何人,但他的种植园里七百二十名奴工全部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十四名雇佣军的武器盔甲、仓库的粮食、种植园里的所有牲畜包括六十多只火鸡、九匹马、十二头驴子,男爵与男爵夫人价值两千七百枚银币的财产首饰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该睡在床上的男爵夫人在空荡荡的马厩中醒来,男爵本人倒是还睡在床上,可他的枕边多了一只被剁掉脑袋的火鸡,还有墙壁上挂着在三百年前战争中取得爵位的祖先画像被人涂满鸡屎。

    据说醒来时本就有很多下半身疾病的男爵被吓得尿了一床,而他旁边的种植园主则在同一个早上发现自己的种植园中多了二十七名患有西班牙病无所事事的女奴工。

    据说潜入庄园的人是一些披着绿色斗篷的人,他们呼啸而来呼啸而走,带走一切,在远离庄园的地方询问谁与种植园主有染,然后将她们送到离另一个种植园不远的地方留下食物,其他人便不知所踪。

    再没有人比边境线上的种植园主还感到恐惧了,这种恐惧令他们人人自危,几乎所有种植园主都听说他们附近的密林里有过那些绿斗篷的活动踪迹。

    这个时候他们听说,明西边境开放粮食与绸缎瓷器买卖,还卖白布袋?

    他们只有一个回答。

    粮食?卖!白布袋?买!

    买了用不着怎么办?放着。

    挂种植园门口辟邪!

第一百四十九章 瓷盒

    当阿尔瓦派遣至各个种植园的使者到边境线上与园主商量向明朝买卖粮食时,这些新贵族早就把能卖的粮食都卖掉了。

    明西边境东侧上百个挂着白布袋的种植园成了这里最亮丽的风景线。

    袋子上还印着大字:面粉半石。

    人们说这是边境友好的象征,一名修士在他的自传中记录下这种昭示着明西边境贸易繁荣的景象。

    如果不深刻探究繁荣的背后,边境贸易确实非常繁荣,种植园主与商人热衷于将货物换成万历亚州通宝,再去官道的另一边购置绸缎与瓷器。

    张家沟的货不多,据说更多货物还在运送的路上,但瓷器与丝绸的价格相对便宜,尽管这确实比在澳门或早年的菲律宾要贵一些,可相对靠岸塞维利亚或尼德兰的收购价,即使加上海途运费依旧有利可图。

    他们赶着几架马车的粮食,在王家堡换几千通宝,或干脆用白银买通宝,因为银币的铸造工艺不好,一枚一两重的银币能换八百通宝。

    然后在对面的王家沟,四千通宝能买一匹做工精良的各色丝绸,若出五千通宝,则能买到一匹带有暗棱纹、暗竖纹的各色丝绸,至于暗云纹、暗如意纹的丝绸则做工更加精良,要七千至八千不等。

    当然,最贵的不是这些在大明卖的好的,而是黑色丝绸或杂色亮纹的丝绸,在大明这样的纹路基本上没人穿,像土包子一样,但这边的人喜欢,甚至西班牙的贵族与商人还给边境那边下订单呢。

    当然,他们还想要大红色的绸缎,但商人不卖,一万一匹都不卖。

    大红、鸦青、明黄都不卖,用商人的话说:“您不配穿!”

    至于想买瓷器的西商,可是干着急了很久,他们在王家堡、张家沟东面的几个西人种植园借宿,每天都派人到边境线上盯着,一直等着明朝这边上货,这边却一直说瓷器在路上、瓷器在路上、瓷器在路上……

    瓷器真的在路上。

    在大明,瓷器是一种日用中的奢侈品,分粗瓷分细瓷、粗瓷细瓷又分上中下三等,但即使是上等细瓷,价格也没有很贵。

    若无历史意义或精雕细琢,上等细瓷碗盘杯瓶的价格是一只三至五钱银子,下等细瓷则更为便宜,三至五分银可买十只。

    所以在早年海外的南洋,诸如婆罗洲等地,即使有海贸的溢价,寻常百姓家中仍可添置一只作为家宝。

    但在亚州的明西贸易,作为流入欧洲的瓷器,陈沐并不打算将它们以如此‘贱价’出售。

    北洋二期随船运输的辎重,那些青瓷盘白瓷碗用稻草绳捆束避震塞进船舱,比输送的百姓人口多得多,十五万余只瓷器单是放下船便是一趟大工程。

    十五万余只是去掉跌砰破碎后的数量,几乎每一组瓷器都有航运途中因外力破损的情况,在常胜县力夫受命装卸下船的过程中又有些许损坏、分装上又出了些纰漏,致使损失超过两成。

    但瓷器如果跟着绸缎一同运来,也早该到了,但它们没有,这些成批的瓷器在亚洲经略的命令下重新缓缓分装,锯木场全力制作精美漆盒,依照瓷器的花纹、烧纹分装成套,放入严丝合缝的漆盒中。

    漆木盒的造价,甚至超过了一套瓷器。

    每套漆盒上或以泥金画漆的工艺画上与内盛瓷器相同的装饰画,合以铜锁插扣,内盛数只碗碟、木筷、摆盘、瓷瓶,合装为套,定下上中下三等。

    完成这些工序,才由旗军看护押送,输往边境。

    下等漆盒瓷器五万至十万通宝、中等漆盒瓷器十万至十五万通宝、上等漆盒瓷器十五至三十万通宝。

    并且在每套上等漆盒掀开的上盖内侧,都有陈沐亲笔留名手书赠言。

    自打赵士桢入幕府,这几年下来赛驴公在书法之道的造诣并无丝毫进步,不过他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认识到自己不必依靠外物抬高身价之后他过得很轻松,为四千七百余套上等漆盒写赠言是笔走游龙得心应手。

    虽然常胜县的邹元标、赵士桢、徐渭等人觉得陈沐在漆盒上搞题跋确实是不错的想法,但大家发现陈沐题字的出发点好像和别人不大一样。

    别人题字关键在字,留名只是其中之一,而他们的陈大帅呢?关键在名,提什么字倒并不重要,甚至连咏鹅。

    一套漆盒瓷,他能把自己的名字分成七八个地方去写,比方说木盒上留靖海二字,盘底盖自家私印、碗底留日期、杯把手写北洋重臣、瓶身更是要写上大明帝国北洋重臣亚洲经略靖海伯陈沐。

    说实话,就陈沐这显摆劲儿,赵士桢打算从自己俸禄里扣下一部分买一套送阿尔瓦公爵,往家里一摆吃饭睡觉哪儿哪儿都是陈沐多闹心?

    当然,所有瓷器也不都卖这么高价,实在凑不成套的散件也有很多,那些相对便宜些,不过即便便宜,这些瓷器成车拉到边境,边境那一边的商贾也没谁能成车运走的。

    对了,阿尔瓦能。

    因为陈沐还是给西军早先送去的六十吨粮食付钱了,他还没小家子气这点粮食钱都不给人家,实在是开始边境线上没这么多钱,钱都得从常胜县印。

    当然,阿尔瓦公爵收钱收得高兴不高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二十七万八千四百通宝,合二百七十八张一千通宝面额的纸币与四张四一百面额的通宝。

    陈沐给的粮食收购价本来就低,除了边境线上被‘绿斗篷’吓得火急火燎要交保护费的种植园主们之外,其他种植园主越靠近东海岸越不乐意卖粮食,得买棉布袋子不说,他们把粮食运过去也是有路耗的。

    更别说运的都是好米好面,这边的米本身就都是从西班牙南方瓦伦西亚附近的贵族过来时种下的,产量本来就不高,就是贵族与雇佣兵吃用,如今还要在新西班牙总督府的命令下输送一部分去边境线上。

    押运的奴工都没吃过的东西,路途上很容易出意外,比方说押运的奴工趁看守睡觉的功夫偷偷扛起一袋西班牙米跑了这还是好的,在靠近边境的地方就为运个粮食,多次出现成群结队的奴工攻击看守,扛起粮袋越过边境去归附大明。

    西边自由啊!

    奴工们都传开了,明军长得跟他们差不多,把他们当做同族兄弟,为明人工作是给钱的,攒了钱可以租下属于自己的地,除了侍奉皇帝的赋税与力役外什么都不用出,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明朝人也不随便睡人老婆。

    尽管种植园主不是很愿意卖粮食,但他们却很乐意买来自边境另一边的货物,用粮食换不合适,他们就用银币换,这些种植园主哪个没有几千银币的身家,二十二个银币换三四匹绸缎,回去做一身衣服是非常合适的。

    毕竟墨西哥城的织丝厂因为没有南洋生丝输入与后来的起兵做乱已经很久没有生产过这些东西了。

    边境上的贸易,在两国官方的军火贸易还未开始时,便已经繁荣起来。

第一百五十章 服务

    其实边境上最受欢迎的商品不是做工精美但分外昂贵的丝绸与瓷器,也不是常胜县的红糖冰糖,而是棉布面袋。

    驻守在张家堡的百户徐晋很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并向千户林琥儿汇报,他们卖出的棉布面袋与收回来的粮食数量严重不合。

    本身这是个很有趣的事,西人要卖粮食,卖粮食得用棉布面袋装,就需要从这边购入棉布面袋,袋子很便宜,二百通宝能买十个,几乎是边境上唯一卖的平价的东西了。

    这种来自大明的精工素棉经过缝纫后的棉布袋即使在大明卖,经久耐用,也就是二十个通宝了,不过那得铜钱买。

    在这里,棉面袋本是一种一次性消耗品,西国粮商买入棉布面袋,装满粮食再卖回来,合一石米面三百六十通宝。

    可边境线上一天能卖出去上百个棉面袋,却只能收回来不到一半,有时连三分之一都收不回来,卖粮的越来越少,买袋子却越来越多。

    起初林琥儿也以为是因为游帅林满爵在边境线东边的复仇活动,让种植园主急着交保护费,这才造成面袋紧俏,可后来他发现不是这样的。

    边境线守着官道另一边的西人种植园里开了裁缝铺,专门收通宝给人的棉布袋子上缝两个背带,缝十只面口袋收费二十通宝、自备背带。

    这操作让林琥儿都看不懂,你一西人种植园,收什么通宝凑热闹啊?

    最过分的是,这家伙后来还专门越过边境到张家堡找到徐晋,问徐晋着棉布能不能下订单,上面不印这几个字。

    “他让上面印什么马丁,好像是他的姓,还要印上这个章纹,他愿意用一万通宝买四百个,要是常胜能做出背带,他愿意出一万两千通宝。”

    林琥儿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有病吧?’,出一万两千通宝买四百个棉布背包,这体现出什么问题?

    体现出他有一万两千通宝,他要是没有,就会说用十五枚银币买了。可你一西班牙人,手上揣这么多通宝做什么?

    “这些西人事还挺多,前几天有个要给瓷器上定章纹写名字的,现在又一个要给棉布袋上写姓的,以后是不是冰糖还得给他雕个名儿啊?”

    林琥儿撇嘴牢骚道:“瓷器就算了,人家要烧国王菲利普的名字的章纹,明摆着是要拿去送礼,五十万通宝的价也值当咱骑手跑一趟,他这算什么,就一万通宝的小事,还得让咱跑一趟?”

    往返一千里路呢,跑过去赚的钱还不够给马钉个掌,林琥儿挥手道:“让他等着吧,下个月有骑手回去,要不然就让他跟边境上的西商串联一下,通报消息、定制货物,买入额五十万通宝起价。”

    明军在这中间确实是赚钱的。

    东洋军府定的制度,边境上的西商银币足值一两的兑通宝八百,虽然张家堡给出的兑换原因是不足值不好看,其实是足值的,只是不好看罢了,只要不是假币,融了都一样。

    旗军平时的俸禄银两在军中都有直接登记,平时存在军营随取随用,在常胜使用通宝后他们也换成通宝使用。

    边境上的通宝有一部分是专门运送,但军府同样制定了条例,输送不够西商却需要兑换时,游击将军付元可自麾下四千旗军收购手上通宝,一一登记卖给西商,换来银币送至常胜,再另按登记数额,下月返还旗军多一成的通宝。

    他们可以选择在亚州花销,也可以留着等退伍时换取银两,更可以直接将银两每隔半年邮寄回国通过驿站送至家人手中。

    边境线上有定制这种操蛋想法的不单单马丁一个人,喜欢定制的大有人在,瓷器要定制、漆盒要定制、甚至就连绸缎的花纹也要定制,如今连棉布袋都要定制了。

    马丁还真没让林琥儿失望,没过几天,他便串联了周遭几十个种植园主,交上一份关于定制棉布背包的请求,包括文字、章纹、甚至颜色在内的多重需求,以三十通宝一个的价格订购两万三千只棉布背包。

    拿着请求的林琥儿笑得合不拢嘴……付将军的通宝肯定不够,再从旗军手上收,他们所有人又都能赚点钱。

    其实更高兴的林满爵。

    他的游兵一直在边境另一侧活动,除了偶尔回到边境线上的村落补给物资意外,他们出没于西人各个种植园周围,调查周遭情报,随时关注西军有无向边境增兵的动向。

    西人倒是没增兵的举动,除了拆了五座山间棱堡,加快另外两座关卡的构筑外几乎没有太多官府动作,更多的则是这些种植园主没完没了地倒卖货物。

    最有趣的莫过于那些种植园主的奴工,他们背着印有‘米面半石’的背包,用各种东西把它装得鼓鼓囊囊,别管是装甘蔗还是塞棉花,甚至有妇人在干活时把小孩塞在背后背包里投入忙碌的工作。

    常胜县产的棉布袋子在边境线另一侧风靡一时。

    另一边的陈沐收到前线传回的消息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他们居然找我买棉布袋子,还让我给做成背包,还印上每个种植园的章纹与姓氏?”

    “棉布口袋,我不卖,那是用来装米面的不是什么背包,当作背包它根本撑不住七十七斤的重量。”

    陈沐话是这么说,但很快他就亲自画了一幅图,让织造厂依图做出专用的背包,用细密厚实的棉布也就是帆布制成,背带与背包用布无缝纫采用一块布,更加结实,口袋一样以抽绳封口,经过试验确实能承载七十七斤的重量,陈沐这才让人把新制的背包送到边境线上。

    在这只背包上,确实加印了马丁的章纹,不过姓氏却是用汉文写的,在下面还有常胜县织造厂的名字,还有背包的名字:七十七斤。

    收到背包的林琥儿笑呵呵地派人越过边境寻找马丁,并让他召集了各个下订单的种植园主,请他们到张家堡来,千户大人坐在堂中拿着陈沐送来的小纸条对一众西人贵族介绍道:“这是常胜为你们做的背包,结实耐用,能满足你们大量使用的需求。”

    “我家大帅说,那个棉布口袋只有装米装面放车上时才能撑得住七十七斤,背包不行,会漏的,但这个不怕。”

    “可以印有你们的章纹、姓氏,不过文字都要用汉文,还可以印上你们种植园所在的地图位置,即使你们的奴工背着它跑了,看见的人也可以把他送回去。”

    林琥儿笑眯眯道:“这个的卖价嘛,是四十四通宝。当然,丑话要说在前头,如果他们背着这个背包越过边境,我们把人送回去你们需要另支付一千通宝的送还金,大帅说了,服务至上。”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复国

    说真的,贸易是件很爽的事,尤其自己是印钱的那位。

    而且看着大明和西班牙的贸易红红火火,有人比陈沐还高兴。

    他是刚刚在常胜县向东洋军府争取到练兵权的大明艾兰国王朱晓恩。

    晓恩王爷如今是归心似箭,但依照大明朝这跟西班牙僵持的模样,让他跟着邵廷达部去智利又不敢,索性向陈沐请了一笔贷款,在西海岸招兵买马。

    贷款合计九千六百万通宝,东洋军府分三十六个月拨款,理论上前六个月每月给款四百万,中间二十四个月每月给款二百万,后六个月每月给款四百万,共三年将贷款借清。

    这是一笔价值九万六千两白银的巨额借款。

    借款合约名为《大明艾兰王国复国协议》,东洋军府的责任是向国王朱晓恩提供借款、军备买卖及大明教官,并准许其于亚州自由招募一支一千二百人规模的复**。

    艾兰王国的责任是在登陆大明艾兰国的土地后即清查当地矿产,交由明国商贾经营,出产成品三成供给王国、七成由东洋军府处理,时间为一百年;如矿产不足,则需以海关赋税偿还缺额。

    自万历六年九月协议达成,当月军府商务局即自账上拨款四百万通宝,不过发至朱晓恩及其扈从的手中只有一百零八万,余下二百九十二万则作为购置军械、租借军营、兴建设施、雇佣教官、军士口粮及运送货物车马杂费扣除。

    就这还没扣完呢,军械的钱下个月还得接着扣。

    其实剩下二百多万军府根本连印都没印,就是单纯刷了个双倍gdp,常胜县的辎重要库就直接出货了。

    拿到通宝的朱晓恩也没急着从商务局走,大热天着绯红蟒袍热得满头大汗的晓恩王爷靠着商务局的冰墙凉快了一会儿,商务局的吏员实在碍于情面没法撵,是能看着他从领地跟随漂洋过海的健壮红毛武卫端着蒲扇给扇了半天。

    没过多久,又有状若异国者带人赶三架马车而来,几个肩扛长斧身着绢布花袍披铁锁甲的武卫防守严密,直接拿着王爷腰牌将马车赶进商务局,朝纳凉的朱晓恩单膝跪拱手礼,开口嗓音是瓮声瓮气,天津话字标准得很:“大王,带来了!”

    朱晓恩当即起身,抬手招呼商务局吏员道:“来个能算价儿的,看看咱这些东西值多少通宝。”

    说着,晓恩王爷提衣摆快步走到马车前,手抚着马车上的漆木箱看了又看,对左右道:“这可都是宝贝,若非怕陈帅像照顾那些个南洋属国般不给好军械,本王也不会将这本想带回家里的宝物拿出来变卖。”

    朱晓恩在大明没王庄也没封国,但朝廷禄米给足,领受两年的禄米积累下巨额家产,说实话要不是必须得去为朝廷夺回属国,他也想一辈子赖在北洋。

    北洋不让他花钱,有饭吃有衣穿,一年多的时间里去过最远的地是天津,可就算去了天津陈沐也不让他花钱,说不让他养成奢侈浪费的习惯,朝廷每年给的丝、罗、绢、布、锦、绸、盐、茶、米全都留着,一直到出海才将一部分实在带不走卖掉。

    他的家产单单白银就有五千两,都是卖粮食换的,装了好几箱子,余下的各类布匹绸缎、朝廷赏赐器物,这次他全拿了出来,要在商务局换成通宝。

    朱晓恩就给自己留了一套倒流壶与公道杯,连原本打算带回去给妻子儿女做衣裳的绸缎都卖了。

    换了三大盒一千面额的通宝,接近千万。

    他这边刚领了通宝,军府那边的吏员便寻了过来,向他报道:“大王,艾兰复**的驻地已经选好,军械军粮正往那边押运,督练教官也已带队过去了。”

    朱晓恩的眼睛当时就亮了,连忙道:“走,快去看看!”

    说实话,和陈沐相处这么久,他太清楚东洋大帅是什么样的秉性,但凡他经手的东西肯定都是好东西,但就一个字,贵!

    别人做买卖看货看钱,他做买卖不单看货看钱,还看人。

    朱晓恩甚至总结出一个规律,闲谈的时候跟赵士桢讲起过,说这不一样的人从陈沐手上买一样的货,价钱也是不一样的。

    就比方说买一杆鸟铳,大明国内的将官寻他去买,外边一两能买到的,陈沐这儿要开价二两。

    若是外边的属国要买,陈沐不要白银,要珍珠宝石这些奇物,在那边值二两,到国内便值十两。

    倘换了西班牙要买这杆铳,嘿嘿,那可就谁都不知道要多少钱了!

    赵士桢听了没说什么,只是抿嘴不住地笑,最后奔着回护之意道:“大王还是太年轻,大帅的铳为何卖的出去呢?因为他的铳好,外面花上二两,也未必能买到一样的铳。”

    朱晓恩深以为然,只是他不知道,赵士桢的话要分成两句去听,一句是陈沐的铳好,一句是他太年轻。

    陈沐卖铳什么收过银子?他卖的值二两银的铁锭。

    复**驻地在常胜港南边的小海湾旁,挺宽敞的一片,周围都是渔家,用不到这片土地,被东洋军府分出去再销售了一番,眼下驻地已陆续来了不少力夫帮着伐木扎营,诸多几天就能将营房扎起来。

    驻地还有一片海岸,沙滩上有一条废弃的栈桥,修一修就能用,岸边停着四条小鲨船与十二条福船。

    胸甲上挂着百户铁牌的督练教官已率部等候多时,眼见朱晓恩一行策马而来,抱拳行礼后挥手命人抬上箱子,奉上货单道:“大王,复**的武备近几日会足数运到,这是货单。”

    朱晓恩才接过公文,几个长条木箱便被起开,露出躺在稻草中保养良好的军械。

    “复**拟练十部步兵百户,九个鸟铳百户、一个炮兵百户,配发火绳鸟铳千杆、腰刀千柄、兵服冬夏两千套、胸甲千副、二斤炮六位、虎蹲炮八位。”

    督练百户说着拱手道:“如此,待军兵练成,至艾兰国募起步骑,大王统帅万军则可将之作为精锐兵力,首当敌冲!”

    朱晓恩弯腰拾起一杆鸟铳,做出瞄准的姿势,愉快地向左右笑道:“大帅这一次,出人意料的大方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朝天

    陈沐确实难得大方了一次,军府提供给朱晓恩的那些军械,如果卖给西班牙,至少要两万两白银。

    火绳鸟铳及一套铅丸模具、十二条火绳、火机、一百颗铅丸、胸甲头盔、帆布携行具、帆布背包、防潮单面紫花被、兵服皂鞋、行缠还有能当单人小帐用的大桐油雨披,这一套东西经陈沐的手,没二十两银子合适吗?

    而朱晓恩呢,拿到这些东西的总价可连两千万通宝都没有。

    刨去运到西海岸的运费,那几乎是成本价了,让陈沐拿成本价卖东西,这不就跟白送一样?

    之所以如此,也没什么特别原因二爷高兴。

    因为订做帆布背包的章纹图送来了,五十四个种植园主外加西军阿尔瓦公爵部下的一个军团长,要订做两万六千只帆布背包,别提陈沐多高兴了。

    虽然西班牙人让陈沐高兴,陈沐给艾兰国的朱晓恩巨大优惠听起来逻辑上好像有点问题,而且如果算上两件事的成本,借贷给朱晓恩九千四百万通宝与订做帆布背包不可相提并论的交易额加到一起硬伤更为严重,但陈沐就是高兴。

    因为那五十四个种植园主对陈沐的建议非常满意,就是在背包上印地图、奴工背着背包走到边境被发现后再给他们送回去的建议。

    种植园主都是好人呐!

    游帅林满爵带着部下在边境另一边兜转一个月,绘下来的地图没这些种植园主送来的三分之一大,结果人家自己把地图送来,道路都标明了。

    整个边境线往东上百里的土地几乎被点亮。

    陈沐哪儿能不高兴?

    仗义!

    仗义啊!

    更别说还有送还奴工的机会,旗军带着奴工走错路是不是可以多测绘一点儿地图?

    统摄边境数百个村庄的将军付元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传信来问,越过边境的奴工真要送回去?

    不说各个村庄如今的土地远未饱和,都是短缺人手的时候,单就人家百姓心向大明,不避艰难险阻地越过边境,这份勇气在,前线官军就觉得应该把人留下。

    甚至林满爵部的游兵有时还会帮助那些想要逃离种植园的奴工,指引他们安全通过边境。

    陈沐的回答是该送的还是要送回去的。

    可什么是该送,什么是不该送呢?

    陈沐没说。

    坐镇前线的付元拿到书信后苦思冥想了很久,心中也没能得到答案,这事也就因此搁置了好几天,直到他听说林满爵传信让比邻边境的十几个村子都配上军医,专门检查逃亡者的健康问题,才让付元眼前一亮。

    身体健康健全,能在这边为自己工作并向皇帝缴纳赋税的,就是不该送的,人家都能侍奉皇帝,还把人送回去做什么;但得了西班牙病之类治不好不说还传染的病,那肯定就是该送回去的!

    西班牙人造的孽,没必要让大明治下的百姓承受,得让他们自作自受去!

    不论如何,随王家堡、张家沟两处为代表的贸易市场开启,明西两国间的火药味也淡去许多,除了两国商定的军火贸易与共治地带并未展开外,边境东西确实得到了预期中的和平。

    事实证明只要陈沐不找事,和平还是唾手可得的,但让陈沐不找事很难。

    陈沐如果想找事,天底下谁都拦不住,只不过现在他的主要精力已经从关注西班牙人的动向上抽走,转而去注意更重要的事。

    运回大明的货物。

    这比什么都值得让陈沐牵肠挂肚,这意味着东洋军府从明年起能够一定程度上的自给自足,不必再耽误南洋军府花费白银、米粮支援。

    开源的好处就在这儿,只要他不花,那就是给大明朝省钱了,剩下的白银米粮交到户部,能让朝廷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常胜县的船厂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原本那一千余条福船上的船匠经历月余时间将来自麻家港的皮料、海象牙、鱼皮、火油等货物装运上船,可等金城最近运送的货物过来,他们才意识到先前所做都是无用功。

    眼下几千名船匠又忙着带人把船上的货搬下来,为加快速度不至失期,他们甚至另外花钱雇人卸货,再依次将船开进船厂改装。

    金城最近运来的货物是海岸杉木,据吴中行送来的书信说,这次送来的杉木为县中精挑细选。

    杉分三等。

    下等为杉木方,高三尺长三尺宽三尺,为上好的家具船料木材。

    中等是小杉树,砍伐去皮打磨,长三丈三尺、围七尺,是上好的殿柱之材。

    上等为百年以上大杉,统长七丈六、围一丈,树干通直树心不腐,可做战舰桅杆与皇家殿用。

    除此之外还有特等,是东洋军府献给皇帝的,皆长九丈,吴中行自己都不知道这些特等圆木究竟能拿去做什么。

    而陈沐呢,则发愁这些大料该怎么送回去。

    下等裁磨好的杉木方好说,一千二百方装船就能运回去,中等虽然麻烦点,八百根一一搬运到船上是辛苦活,却也不是大问题。

    关键是上等和特等,根本运不回去。

    他们的船运过来走的是沿海,没什么风险,可回去要直穿大洋,两百艘福船排着队进船厂就为了这事。

    陈沐打算把原先船上的松木拼接桅杆卸下来,四百根上等良材直接装到船上当桅杆,挂上船帆一路开回去,除此之外实在是没地儿放了。

    吴中行那想讨好皇帝的心也可以歇了,另外九十五根特等杉木以现有的运输手段根本无法横穿大洋。

    “吴子道也不想想,他能用两条船连着沿海把木料送过来,我难道还能把两条船连着放到大洋里让他们飘回去?”

    这九十五根大料要想运回去,只能等明年群岛冰消雪融,走北方航线沿海运回去,就算这样真正能抵达的有没有八十根也是个大问题。

    陈沐觉得这金城知县就是给自家出难题,你这一大堆献给皇帝的木料难道还能在我这儿一直放着?

    徐渭出主意:“木料已经送来,断无退回的道理,大帅让万历舰回去吧,运两根回去,让皇帝知道这有这个,但确实运不回去。”

    让万历舰回去?

    能完好无损地运这大木料的只有万历舰了,南塘、太岳、双林都不行。

    可陈沐不敢。

    陈矩把南塘当鱼塘使已经很过分了,他要是再把万历当驮鳖使,回去得招惹一身骂名。

    “让双林舰去吧,实在不行就把木料裁一裁,能放下就行,然后呢?”

    徐渭摸着胡须,笑呵呵地做出个手势,道:“在亚州给陛下修座朝天宫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硝石

    朝天宫是道观,大明有许多座朝天宫,多兴建于道君皇帝嘉靖时期,而在那之前的朝天宫在南京,这个名字是洪武皇帝朱元璋定的,为朝见天子之意。

    南京朝天宫在历史上有多种身份,最早是吴王夫差、孙权的冶铸兵器之所,后来有时为寺庙、有时为学宫、有时为道观。

    但在明朝,尽管它依然还是道教建筑,前有三清殿、万岁殿,但更有习仪亭,也承担着官僚子弟袭封前学习朝见天子礼仪的使命。

    朝天宫是个好地方,亚州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地方,万历皇帝赐下许多金牌还尚未发下,这些部落首领待将来局势安定也都是要去朝见皇帝的,但亲手修建一座朝天宫?

    说实话像这种大型工程,陈沐还真没想过,他下令盖过最大的建筑群就是南洋军府卫岛的联合炮庙阵地,让他去修真庙?

    不过在金城,那边的百姓早就做好兴建大型建筑的准备了。

    金城知县吴中行安置百姓的方式与常胜相似,在得知邹元标安置六万余百姓的方式后,他也有样学样,不过是将百姓分别安置于状元桥南北东西四个方向,一切生产为上。

    金城是块福地,北方有普遍生长至十五六丈的高耸红杉,围大二、三丈;南方有等待挖掘的金铜大矿,取之不尽;西临海岸遍及渔盐之利,东部则有群山阻隔了荒漠,山有飞禽走兽,可供打猎制皮。

    两万余移民百姓合以郑屠部的子民让金城县在籍百姓数逾五万,安置于横二百里、纵千里之间散落而居,而且并未遇到像常胜县那样粮食紧缺的窘境。

    郑屠部上万人本就是金城县治下百姓,他们的生产不因明军到来而开始、也不因与西军征战而停止,虽然种植口粮稍少,但到底能提供人们生存所需的粮食。

    何况北方还有尤为庞大的伊族部落、东北数百里外还有尤为凶狠的黑脚人。

    黑脚人在与吴知县的战争中被打得大败,如今一部分最凶狠且不愿半点妥协的部落已向东迁徙,仍然留在同伊族接壤土地上的黑脚人也在镇朔将军炮的教育下变得热情好客。

    他们比伊族人富裕的多,金城与伊族、黑脚两个大部落贸易能得到大量粮食。

    平心而论,如果一场大战让吴知县找到一点儿总督的感觉,那现在他就是一省总督。

    因为一个草创的县城,要比一个上千年形成、上百年治理的省级行政区难得多,要管理的事情也要多得多。

    比方说除了治理县中、守御作战这些常规的工作之外,吴中行还在编修县志,专门指派县中六人跟随他深入各地,了解土民与百姓的生存方式,并对途中一切加以辨别。

    主要是认识并记录草本与蠃鳞毛羽昆五虫,比方说受他们利用的巨大红杉,在县志中人们对这种植物的认识为树纹美、材质轻软而韧性十足、一身上下皆可入药,可用于建筑、搭桥、家具、药材、畜牧与鞣皮。

    建筑、搭桥、家具这些不用多说,任何树木都能提供这些用处,但药材、畜牧与鞣皮就不是任何树木都行了。

    杉木的根、叶、树皮、木材、球果、杉节都能做药,这是移民来的医生说的。

    至于畜牧则是因为杉木生得极大,而从黑水群岛到这里广泛分布着大鹅,是当地人畜牧的主要牲畜,一些生长超过千年的杉木树心通常会腐烂,但杉木的外层却依然完好,当地土民就会把这样的树叫做鹅圈,在里面养鹅。

    鞣皮则是用树皮提出来的胶,就像鹅圈一样,明朝百姓通常是不这样做的,虽然在元朝人们就已经会使用栲胶鞣革,但只在一些特殊用途时使用,最普遍的工艺依然是石灰脱毛、硝化鞣皮。

    但在这边,人们用杉树皮提炼出一种土黄色的栲胶,用来鞣皮并染色,这也是为什么印第安人的皮具都是原色。

    这种皮也被称作植鞣皮,很硬很厚。

    吴中行在金城越来越得心应手,此时此刻,就算拿国内的知府跟他换,他都不会去。

    没有人会放过能让自己大显身手的机会。

    极短的时间里,金城县南北各地立起四座金园、六座木园、三座胶园与三座皮园与四座粮园、两座瓦园与一座硝园,每座园子就是一座工厂,但根据生产的不同用途起了不同的名字。

    金城不但制金锭、铜锭,还生产面粉、木材、皮具、砖瓦、栲胶、熬硝等多种特产。

    在古代很长时间里,人们都认为硝为中国特产,因为只有中国人会提炼天然生成的硝。

    当然到这个时代不一样了,随元军西征,被称作中国雪的硝石被带往阿拉伯世界,随即传入欧洲,一同带走的还有农民自碱土制取硝石的方法。

    而碱土,降雨越少的地方含碱越多,所以明朝的硝匠多集中西北,所以陈沐能从岩洞中取得硝石。

    金城县东方的南北纵贯的巨大山脉阻隔了西海岸的水气,山脉东侧降雨稀少造成了大片碱土。

    黑云龙的骑手穿越山脉缺口向东奔走,他们用战马踏出道路,在一望无际的碱土大漠中发现名为休尼人的部落,马队首领呼兰与他们一见如故。

    这是一片未经西**害的土地,因为除了零星可见的仙人掌外这里寸草不生。与之相对,休尼人的男子都是好猎手,不会打猎的人都饿死了。

    在呼兰眼中,一个蒙古兵的优秀与否取决于三点,首先他要是个优秀射手、然后是个优秀战士、最后还要是一名优秀的骑兵。

    休尼人已经完成了第一步。

    不过吴知县并不打算让他就地募兵,金城的士兵已经狠多了,朝鲜人、女真人、蒙古人、日本人,这些奋武张扬的各族武士随处可见,比起募兵,吴知县更在乎的休尼人脚下的碱土。

    当然,大名的到来也带来了新的技术,堆粪制硝,不过注重民生的吴知县并未在县中施用,因为这是肥料,何况西海岸总下雨,效果并不好,产量很低,硝石是不能产量低的。

    拥有碱土提取硝石工艺的中国从来不缺硝石,西北的碱土、西南的岩洞,是这种技术成就了北洋军如今的轮射战法、他们的铳炮齐出。

    如果用熬硝匠的说法,说是熬硝千日,不抵将军一炮;那么堆粪制硝则是五县拉一年,硬仗打一天。

    都是夸张说法,但取碱土熬硝比堆粪更好用,只要有合适的碱土,所以金城县也在贸易。

    吴中行用货物、食物来与休尼人的猎手换毛皮,在初步建立信任后派人穿过山脉,用车辙与马蹄踏出属于明人的硝石之路。

第一百五十四章 感激

    金城县是福地,坐拥麻家港的亚城也是,只是冷了些,日子过得快,人老得也极快,这里的知县是赵用贤、总兵官为麻锦。

    南方先前的战火似乎与他们无关,金城县打仗时麻家港正是最好的时候,一年中难得的温暖回到这里,四通八达的陆路、海路贸易往来繁荣。

    不过这繁荣来得快、去得也快。

    临近十月,长达四个月的贸易时间结束,突如其来的暴雪阻断了往来的商路,大雪下起来便不知何时才会停止,日夜不再分明,呼啸的寒风占据每个人的耳朵,每个夜晚都有丛林中巨大树木被积雪压垮的吱呀声。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这种长久的静谧中突如其来的巨响。

    一支亚念人的商队来不及满载货物离开,趁海水尚未结冰连夜开船回到麻家港请求借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温度差异极大的麻家港,人们的建筑与中原迥异,连年暴雪冰棱几乎将早年建筑的屋舍尽数压垮,而在不断摧垮的房屋废墟上一栋栋新宅又再度动工。

    如今麻家港多半屋舍院落的地基都高出地面三尺,屋子则要再高三尺,有些老屋有巨大的丁字烟囱,那是去年赶工之作,今年新修的屋舍更加美观,都添置了用梁柱加固的二层阁楼,阁楼都有通向外面的门。

    县中早年修缮的老屋多集中于港口附近,有些旗军舍不得摧毁,则被麻锦下令修出大窗户,如果门被冰雪封死,至少他们能通过窗户钻出来。

    避难的土民商旅得到很好的照顾,他们都是亚城县的在籍子民,隶属于过去牛魔王如今牛吉祥的部落联盟,一行三十余人与七头驯鹿六条白犬分得一个院子供他们避冬居住。

    麻锦带人给他们送来很多烧酒、冻肉、厚实的棉被与毛皮毯,为了不浪费教育资源,还打发一队女真兵跟他们住在一起,一同学习汉话。

    大部分女真兵与朝鲜兵都被分配到麻锦标下的麻家港千户所与十岛千户所,因为他们更能忍受寒冷,也更习惯这里以渔猎为主的生产方式。

    更多旗军与猎手已准备启程,旗军要携带足够的食物开始冬季训练,趁着现在天还并未冷彻,他们要进行为期一至三月的训练,包括行军、生存与在极端条件下维持战力保养军械。

    这是麻锦在上任亚城总兵官之初定下的要求,他在为远征东方做准备。

    至于数量众多的猎手,他们早就该启程了,钻进规划中猎场内的猎房,捕获貂、狐甚至更大些的野兽,只不过在启程前还有最后一道工序并未完成,就是要见知县赵用贤一面。

    可赵用贤还没回来,他们便只能等,一直等到入冬后一个月,即使那时知县仍未回还,他们也必须启程,否则积雪已经成冰、海岸已然冰封,猎房就不好进了。

    万历皇帝见了麻锦麻贵的信,对他们的请求作出许可,大同仍留麻氏一族宅邸,不过将他二人家眷迁往麻家港。

    在漫天的风雪中,裹厚实狐裘的麻锦常常拄着战剑立在已结出大块冰棱的栈桥边,在儿子麻承志、麻承恩的陪同下等待归还的福船。

    他们手上戴着军服厂用野牛皮做的手套,脚下穿着同样是野牛皮做的皂靴,不过工艺不一样。

    手套与靴面是硝化牛皮,很软,手套与靴子内还有一层兔毛,很是保暖,靴底则是金城皮园做的栲胶鞣皮,皮革中还有铁钉板夹层用来防滑,做工精良造价高昂。

    麻锦等了整整八天,沿岸与海水相连的泥地都结冰了,依然没有船航来的消息,他觉得自己的知县可能死掉了。

    结果亚城外传来驯鹿銮铃的声响,就见一队裹着极厚毛皮大袄的原住民或乘犬橇或乘鹿橇,簇拥着一个穿青袍绣鹭鸶补子的胖子淌雪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知县衙门走去。

    麻锦听他说:“大帅叫赵某来做这亚城知县,不让吴子道、邹尔瞻来做,麻帅可知是为何?”

    那胖子拍拍罩着毛皮大袄鼓鼓囊囊像球一般的青色官袍:“因为五个知县我最胖,冻不死!”

    步入官厅,早有旗军将壁炉烧起,几名旗军在赵用贤与其随从身上拍打,将衣袍上的冰棱拍碎,官袍这才被脱下,就听赵用贤向麻锦介绍道:“这是北方沿海部落的捕鲸人,他们的部落比你们当初登陆的地方还要再向北走五百里。”

    赵用贤说这些话时生出冻疮的脸上带着骄傲,道:“他们以捕鲸鱼、猎白熊为生。今年我去了很远的地方,趁夏季探查沿岸汉文学堂的情况,亚念的年轻人已经可以用汉文说上几句话了。”

    麻锦可以不理会赵用贤的自嘲,但此时此刻却一定要批评,道:“知县不该走这么远,即使一定要去,一要守时、二要通知,猎手到现在还等知县派遣今年的猎物。”

    “唉,这在下是知道的,只是回来时船被冻在路上,我只能再回他们部落借了鹿和犬,还有这些护卫,这才回来。我的船和船夫还都在他们部落呢,留着教授汉文。”

    赵用贤自顾自道:“论土地辽阔,五县不分伯仲,而我亚城却是五县所能掌控、分配土地最多者,亦是在籍百姓最多者,就算诸县添上八万移民,也不比亚城,麻帅可知这是为何?”

    “因为传统,麻帅与他们交流,让他们学习我们的传统,这次我去北方做的也是这件事,在最北方有成百上千个捕鲸猎熊的部落,少则十数人多则上百人,每年海水解冻,他们会去猎鲸,为感激鲸鱼让他们存活,会为每一头鲸鱼做仪式,今年不同了。”

    赵用贤说着被冻得僵硬的面上挤出笑容,双臂展开道:“我教他们祭拜天地、感激大明天子。”

    麻锦皱起眉头,人家感激鲸鱼让他们存活,这是好事,你去教人家祭拜天地也就罢了,感激大明天子做什么?

    只是这话他不能说。

    就见赵用贤道:“自今年起,往后每年都会有船运五谷、肉食与蔬菜在夏季去往北方,换得龙涎香、海象牙、鱼皮与兽皮,将来还可以将衣服、棉被送去,他们能更好地活着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归心

    陈沐实在是留不住阿尔曼萨了,自九月起,半个月的时间里阿尔曼萨一天向军府衙门写一封请求离开的公文,十四篇不带重样儿。

    在官厅中,陈沐翻看着这些公文对邹元标等人说道:“在双方初步就边境停火、商货贸易、新大陆南部土地交割达成协议后,恐怕流寓常胜的老总督阿尔曼萨便归心似箭了。”

    这段陈沐一直没顾上阿尔曼萨的事,那浅浅的眼底装进五县资源调配、向国中运输商货便已经放满,哪里还顾得上这么一个闲人。

    好在他还有幕僚,赵士桢的左右亲信一直看护着阿尔曼萨与那些西军骑士俘虏,给他们相对自由的同时,也不让他们在这边闹事儿,毕竟这些人都是会走动的财宝。

    赵士桢知道两国早晚要谈到交换俘虏的事上,不过听了陈沐这番话,他还是补充道:“大帅,准确地说是老总督挨揍以后就想走了,其他的西人贵族有时还遛个弯、卖些东西或者让仆从武弁干点活换通宝来花销,老总督什么都不做,从那会就想着离开了。”

    陈沐闻言挑挑眉毛。

    除了阿尔曼萨,他还真没关注过别的俘虏,一时间不知该做出怎样表情,停顿片刻问道:“别人在这,过得还挺舒服?”

    “像神仙一样。”

    赵士桢言语里甚至有点羡慕,道:“军府给过指使,学生也向阿科斯塔询问过,根据其欧罗巴传统,俘虏是可以变卖赎金的,因此欧罗巴人都是好俘虏,那些步卒还会想着逃跑,贵族甚至都不想逃跑。”

    “大部分西军骑兵都知道他们的家人会出钱换回他们,因此只要保证其安全与吃喝,他们在常胜能自由活动,白马河、常胜峡两次战事,我军俘获西人骑兵一百九十余骑,其中有四十四个贵族,余者则为贵族扈从,他们一个都没跑。”

    说到这,赵士桢看看左右,对陈沐笑道:“就刚刚,来府衙路上经过镊工馆,有一西人贵族篦头,见到学生还远远地打招呼,披头散发跑出来问,说他在找工作。”

    “是听说了艾兰国在小海湾练复**的事,打听有没有骑兵,想去应聘个教习职位,换些钱花。”

    赵士桢说着就笑了,指指头顶道:“他戴着发巾,说他头发都长得能扎出发髻了,却没有开销的来源,实在心慌。”

    “还有人问我他们官府什么时候把他们要走,怕走得太早。”

    听见西班牙贵族扎发髻已经很新奇了,陈沐诧异道:“还有不想走的?”

    赵士桢抿着嘴接连点头:“多,很多不想走的,在城南住的有个跟仨武弁一同被俘虏的骑士,家里院子太小,整天带人在街上练武。前一段移民来时都当他是卖艺耍把式的,还挣了不少赏钱,还买了几杆兵器,说要作为收藏。”

    “另外还有个人成日闲逛,剑和马都卖了,换的钱买了炭笔和纸,正在写一本叫《常胜的骑士》的书来记录其俘虏生涯,就是他问学生什么时候走,怕走得太早书没写完。”

    陈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这帮人倒挺会给自己找乐子,不过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别的贵族都能踏实呆着,有的人还想找份工作,可阿尔曼萨怎么就那么急躁呢?”

    赵士桢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大帅一直没在条约上提他的赎金吧。”

    那些骑士、扈从统统依照欧罗巴正常的赎金规模索要通宝,这在条约中已初步达成共识,只等着船把消息带回西班牙,他们的家族用白银来赎就够了。

    这样的价格其实要比欧洲高一些,毕竟还有白银与通宝的汇率在这儿摆着,但对于最关键的人物,陈沐一直没在协议里提阿尔曼萨,想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阿尔曼萨在常胜待得心慌。

    赵士桢斟酌地问道:“大帅是阿总督有什么特殊安排?”

    陈沐摇头。

    “没有,我就是,就是把他给忘了。”

    陈沐很委屈呀,你阿尔曼萨又不是我的俘虏,我要是拿你去要赎金,那是不是忒下作了?

    明军兵力不足的时候阿尔曼萨的存在为邵廷达安定局势,消灭赫苏斯军团起到很大作用,到现在明军在亚州兵力充足,就过河拆桥把人家当俘虏卖了换钱,不合适吧?

    “这样,让人去告诉阿尔曼萨,很快他就能离开,但让他再等几天,离开之前我必须得兑现廷达对他的承诺。”

    陈沐抬手对赵士桢道:“派人快马去边境,告诉那边的阿尔瓦,为两国边境长久安宁,也为今后更容易联系,大明支持由阿尔曼萨总督继续管理共治区域与新西班牙。”

    “不论西班牙的考虑是什么,都让阿科斯塔修士过来一趟,赶紧把这些骑士还有步卒的赎金问题敲定,由墨西哥城先代为支出赎金与食宿费,他们家族的赎金以后让墨西哥城找他们索要,我这不养着他们了。”

    陈沐嗤笑道:“告诉阿尔瓦公爵,再养下去,这些人就不是西班牙的骑士,而是大明的骑士了,到时候就不用赎了,一个月吧,十月下旬再不交赎金,我就招募他们为我做事了!”

    这帮西班牙骑士都有人扎起发髻了,再这么折腾下去,弄不好有人把论语都学会了。

    其实要说实话,陈沐也觉得招募一帮骑士看家护院挺好的,这批西班牙骑士的质量都很好,全是西班牙扩张时期军功贵族的后代,尽管拥有家族底蕴的不多,但手上都有真本事,套上铁罐头在战场上确实所向无敌。

    只不过相较而言性价比不是很高,个人勇武再高超,还不是被数量更多的北洋马队冲垮了,在勇气方面,走向扩张锐意进取的大明武士不比他们差。

    尽管个人技艺有所不足,但这是长久训练能够弥补的短板,更何况大明的集体精神与纪律更适合北洋的骑兵战法。

    西国骑士在战场上要拥有足够数量才能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但陈沐的身份天然决定了他只会拥有足够数量的北洋马队。

    “阿尔瓦这支军队迟早是要离开的,等他离开,亚州将会进入新的局面。”

    陈沐定下释放阿尔曼萨的决定,向后长长地伸出懒腰,对一众幕僚笑道:“到时候我们可以好好喝一杯。”

第一百五十六章 折戟

    墨西哥城近来的气氛糟透了。

    先是被明军数百人夺城、再是印第安奴工起兵,尽管在战争层面上,墨西哥城两度易手都没能决定战争走向,但墨西哥城人心浮动也是无法避免。

    明军绿斗篷夺城还好,守军与市民几乎没有抵抗,看见明军出现城内便疯传贝尔纳尔被歼灭的消息,守军士气崩溃、大量贵族出逃,但对城镇没太大损害。

    印第安奴工起兵就不一样了,他们本身就是西班牙人的财产,何况积压已久的愤恨一朝爆发,死在混乱中西班牙人多达千余,自墨西哥织丝厂燃起的烈火几乎烧毁半座城市。

    率军入城镇压起义的阿尔瓦公爵甚至都打从心底里感到怀疑:是什么让这些印第安人烧毁自己的城市。

    六十多年前埃尔南科尔特斯攻陷墨西哥城时都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阿尔瓦公爵不单单是西班牙的军事家,作为封建大贵族,他自然而然拥有多种身份,将领、贵族、政治家,他曾出入宫廷作为整个西班牙最重要的两名执政大臣之一,也以低地国家总督的身份出兵尼德兰,仅用几个月的时间就镇压了那些黄油制造商和奶酪贩子组成的乌合之众。

    镇压反对菲利普陛下的商人与市民,他是最专业的,整个西班牙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好手。

    墨西哥城的局势不会比尼德兰还要复杂至少在率军刚刚挺进墨西哥城时他是这么想的。

    可真实情况要比想象中棘手得多。

    一方面,阿尔瓦公爵要让他的扈从总结贝尔纳尔数次兵败的原因,并从中找到西班牙军团的短板,以应对今后明国下场后更加复杂的世界局势。

    他做的很好,找到了问题所在:西班牙的军队火器装备太低,从逃兵捡回铭刻着香山千户所军器局万历元年造火枪上能够看出明朝人在火枪上加了短剑,以期于近战中对抗刺剑短刀。

    公爵身边的书记官就此事写了报告,博览群书的修士提出这是中国对古老火铳的变种,早年流寓双屿的葡萄牙籍修士曾见过明军的制式长杆火铳‘快枪’,就是这种将矛头塞进铳管增加近战能力的构造。

    各个军团的军官在看过这种兵器后分别上交了关于明军战法的报告,这些报告着眼点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他们指出明军与西军在陆战方式上比之欧洲诸国更为相近,同样使用军团作战,只是编制不同。

    报告中称:西**团为三千人、可分为十个三百人小方阵或三个大方阵作战;明**团为五千六百人,可分为五支部队火五十支小队。

    所有军事报告最终指向一点,火枪加装铳刺与普遍的重甲火枪手极大增强了明国火枪手的近身作战能力,使他们的长矛仅仅用来对付骑兵,更多的火枪齐射让明军长队在与西军方阵对战用拥有更多火力。

    而阿科斯塔的报告则从制度上指出明军士气高昂的根源残忍的首级功与严苛的军法。

    修士通过在常胜县与百姓、旗军及官僚的交谈中总结出:明国遵循的首级功制度给寻常士兵提供了普遍的成为贵族的机会,因此在占据优势的战斗中通常由下至上会表现出非凡的勇气。

    这一制度的弱点为党他们面临劣势,为保住性命会产生大量溃逃,只有严苛的军法断掉他们逃亡后的生路才能保持高昂战力。

    白马河一战逃脱的几十名军团步兵至今仍对明军冒枪林弹雨听闻战鼓沉默向前的场面心有余悸。

    阿尔瓦公爵认为明军的战法与制度是可以学习的,因为他这支部队的作战目标是葡萄牙,而葡萄牙人的战法与西班牙几乎相同,明军能击败西班牙人,那么使用明军对付西班牙军团的方式,一定更容易对付葡萄牙人。

    找到问题就要解决,缺少火炮、制度不同这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公爵决定先从火力上下手。

    阿尔瓦公爵将这件事做得很好,这两个月,墨西哥城的工人赶制了轻型火枪两千六百杆、重型火枪四百杆,极大地增强了西班牙军团的火力。

    但在铳刺上遇到一些困难,这片土地缺少铁,能搜集到的铁都被用去造火枪了,想尽办法克服困难后,又发现火枪手的胸甲不够,好不容易才凑出一些锁甲与棉甲,铳刺造出来又发现不合用。

    他们的火枪口径各不相同,铳刺不是插不进去就是放进去晃荡,往草人上一桶就掉了。

    而且即便大小很合适,一样捅不了两下就会掉出来。

    后来机智的阿尔瓦公爵抢走了半个墨西哥城西班牙市民的鞋垫与明国不同,他们的鞋垫是软木做的,工匠把鞋垫压碎重制与木质剑柄相合,这一次出产的铳刺终于能放进去了,但拔不出来。

    拔不出来就拔不出来吧,剑刃还总断,心灰意冷的阿尔瓦公爵终于感到他的人在葡萄牙是用不上铳刺这种那些海上痞子没见过的新鲜东西了,干脆将报告打包送回西班牙,请国王菲利普下令西班牙制剑中心托雷多打造出合格的钢制铳刺。

    他对战胜葡萄牙的信心本来就很充足,如今见识了明军的优秀方面,这份信心更加强大了。

    不过与之相对的是,墨西哥城的事越来越难办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如果没有明朝边境线,所有印第安人都会安于现状,南边北边到处都流传着反抗西班牙人的部落被镇压、歼灭,战无不胜的西班牙人这一印象早已深深地根植在每个印第安人脑海中,他们根本想不到反抗这个词。

    可现在不一样了,对明国作战接连失利,给阿尔瓦公爵带来的麻烦不单单是疲于应对脑袋长角屁股塞尾巴就是恶魔的陈沐,还要对付墨西哥城内的风起云涌。

    明国让印第安人过得太好了,今天光着腚背个面口袋逃到边境西边,明天就穿一身棉布衣服束起发髻拿着明国标明姓名、履历、所属村落、工作的木牌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边境这边,揣着通宝向种植园主买走他们的亲人。

    种植园主当然可以选择不卖,但那些抱着火枪的绿斗篷就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你谁敢不卖?

    阿尔瓦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如何传出的消息,被蚕食小半的新西班牙到处流传着奴工逃到边境那边后日子过得多好多好,甚至连他都听说过,愿意种田的朝廷给租一定数量的田地,爱种什么种什么,只要给皇帝缴纳‘租税’与‘十一税’,完完全全就是自由人,和从明朝本土来的移民没什么两样。

    哪怕不愿意种田,也有数不清的工作等着他们,养养都能赚通宝。

    阿尔瓦对付尼德兰人的制胜三宝:剿灭、屠杀、镇暴委员会,在这儿不好使,他都快被逼疯了。

    就在这种时候,从旧大陆靠岸的船抵达哈瓦那,带来令人振奋的消息葡萄牙国王赛巴斯蒂昂折戟马哈赞河,葡军大败,国王落入河中溺死!

第一百五十七章 烧酒

    葡王赛巴斯蒂昂的死讯,对滞留常胜县的新西班牙老总督阿尔曼萨是恰逢其会。

    陈沐派到墨西哥城找阿尔瓦公爵的骑手与阿尔瓦公爵派去找陈沐的骑手在边境线上碰头了。

    一个急着送人、一个急着要人,他们算是碰头了。

    只不过阿尔瓦公爵听闻陈沐的意思后,心情就不那么美丽了。

    他一开始确实要想办法从常胜县把阿尔曼萨捞出来让他接着主政新西班牙,毕竟他本人一直在旧大陆,身边也没几个对新大陆十分了解的干将,就算他想在这儿任人唯亲一下都没机会。

    更何况,就算有机会他也不敢。

    阿尔瓦公爵确实是西班牙贵族中最有权势的人,但并非唯一,宫廷中还有另一个名叫罗伊戈麦斯德希尔瓦的大臣与他拥有不相上下的威势,他们的区别在于阿尔瓦在外,罗伊在内。

    如果不是短暂的军事僵局让罗伊抓住把柄劝国王菲利普把他从尼德兰召回,现在的尼德兰应当已经平定了。

    在墨西哥城的日子里,阿尔瓦非常清楚,眼下的新西班牙需要的不是一个锐意进取的军事将领,坐在新西班牙总督这个位子上的人如果是一个渴望建功立业收复失地的人,只会把西班牙拖入更难爬出的漩涡当中。

    可一样的意思从陈沐嘴里说出来,阿尔瓦突然就不想了。

    这个决定正不正确已经不重要了。

    墨西哥城里才思敏捷的十三名军官再一次被召集起来,老公爵拄着手杖穿梭在一种黑衣军官当中,他绕过桌子,手杖顿地的声音分外响亮,在宽阔的室内甚至带着回音:“我想知道,陈沐为什么会觉得阿尔曼萨是个好选择。”

    “明国对新大陆丑陋的嫉妒与膨胀的野心,就随这一纸条约消失了?他们只想要这么多?我不信。”

    “阿尔曼萨主政新西班牙,会让他们失去挑衅的机会,这机会不是平白有的,需要下个总督像贝尔纳尔一样蠢,他们不会不知道。”

    新大陆有魔鬼的低语,任何一个人走到这里、看见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为什么这块土地不是我们的?

    老公爵不相信有人能挡住这样的诱惑,尤其是陈沐。

    “急于停战的应当是我们,不是他,现在他不希望开战,我需要知道他为什么不想再开战。”

    阿尔瓦并不认为这样的研究能得到什么精确的结果,就像他侍奉的国王在埃斯科里亚尔圣洛伦索王家修道院养了几百个男女侏儒让他们配种也没能配出超级小人儿一样。

    “哪怕得不到答案,至少我们能从其中寻出明国人的想法他们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常胜县的府衙里,陈沐正给阿尔曼萨总督摆酒送行呢,听闻葡王在与摩尔人的战争中溺死马哈赞河的消息,陈沐非常邪恶地打从心底里感到痛快。

    葡王的死,无关于葡王、也无关葡人,陈沐和他们都没新仇旧怨,但这是个好时机,他现在占尽便宜,一直盼着亚洲格局就这样稳定下来。

    如今大明在大明的亚州要兵有兵、要人有人,所欠缺的只是五县站稳脚跟的时间,那话怎么说?

    瞌睡想枕头,枕头来了。

    “不用瞒着我,我早从阿科斯塔修士那得知你们国王也是葡王继承人。”

    觥筹交错间,老总督阿尔曼萨一扫颓唐,饮了酒眼睛都发亮,陈沐笑眯眯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小口,问道:“接下来几年,你们国王的主攻方向应该是继承葡王了吧?”

    阿尔曼萨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老头儿挺精明,眼一直瞟着陈沐的酒杯,陈沐喝一口、他也喝一口,绝不多喝、绝不少喝,点到为止,以防被陈沐灌醉。

    不过就算这样,喝惯了葡萄酒与朗姆酒的老总督也觉得陈沐这个人对自己真狠,这么辣的酒入喉还能面色平常,不一般。

    宴席开始时,陈沐专门给他介绍过,今天他喝的酒来自大明北方名叫烧酒,是明国船队经由北方航线渡海时御寒的必备佳品。

    确实御寒,三口酒下肚胸口与后背便冒出汗来……可阿尔曼萨一直想不通,这场酒宴要是在北方也就算了,墨西哥这个鬼天气,一年到头全是盛夏,真分季节也只有干季与湿季,为什么要拿御寒的酒来喝?

    其实这会儿他已经上头了,深吸口气缓缓说道:“应该是吧,如果发生战争,时间会短一点,没有战争就会长一点,最好的结果是其他继承人放弃王位,这样对谁都好。”

    “别呀!我家乡有句老话叫天下有德者居之。但敢争天下的都有德,到头来还是看谁的道理硬。”

    陈沐喝的酒和阿尔曼萨一样多,但他还很正常,因为两个人里只有一个人喝的是烧酒,他饮的是黄酒。

    “我们家乡还有句话,这句话你可要告诉国王远交近攻,卧榻之侧启容他人酣睡。”作弊者陈沐笑呵呵地对着阿尔曼萨侃侃而谈:“西班牙的形势,法兰西、奥斯曼、葡萄牙、英格兰,这些国家把西班牙吃得死死,稍有不慎就要四面受敌。”

    “我们国家的环境和你们差不多,周围诸国在你强大的时候都畏服你,等你衰弱了便一拥而上,大国啊,只有全输与全赢。”

    陈沐越说,老头儿脸越绿,末了干脆问道:“那如何分辨衰弱的开始呢?”

    “那自然是,呃……”

    陈沐说到兴起,突然发现自己刨了个坑自己往下跳,但话已经说到这,他只好道:“大约是一次或几次大败吧。”

    这个问题的根本是战无不胜的军队威严扫地,人们不再相信你的军队能保护自己,便离群起而上不远了。

    老头儿的脸更绿了,西班牙人已经几十年没有过大败了,仅有的几次都发生在最近几年,而最近几年,全败在明国手上。

    你还有脸说!

    不过这会儿,阿尔曼萨选择性地忘掉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他端着酒杯一口饮尽,再抬起头时像鼓足了勇气,对陈沐道:“陈将军,我要回去继续做总督,需要阁下的帮助。”

    陈沐放下酒杯正襟危坐,示手道:“什么样的帮助?”

    “在我越过边境后,西印度委员会未必会让我接任总督,他们会找我的麻烦,我需要阁下的士兵越过边境闹些麻烦出来,比方说洗劫几个种植圆,但最好不要死人。”

    “动静既没大到要开战,也不能小到没人知道,等他们放我出来,我会用开战与封锁边境来威胁你,然后明国稍稍低头,这样西印度委员会拿我也没办法。”

    好嘛,剧本都写好了!

    陈沐还没说话,阿尔曼萨连忙补上一句:“阁下可要答应我,千万不能我来威胁,你顺口就开战和平的贸易对谁都好,你想要的战争换不来,和平能!”

    陈沐笑眯眯。

    “放心吧,我答应你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糊弄

    阿尔曼萨如果清醒的话,一定不会跟陈沐做出这样的请求。

    他刚刚在常胜学到一个成语,叫与虎谋皮。

    不过陈沐答应的倒是挺诚恳。

    他确实很诚恳。

    人的决定往往与其所处立场有关,陈沐的身份决定了他的立场,决策要以对大明或者说对中国今后的利弊来考虑。

    如果有必要开战,他会带着祖先打到天荒地老,什么条约什么约束都没有用,并非因陈沐没有契约精神,只是他对契约的看法与常人不同。

    “只有弱者才会把条约当作对强者的约束,强者用虚假的约束为弱者提供伪造的安全感,以达成心中所求,就是国与国的契约,人类一直都是野蛮的,从来没变过。”

    瘦了的邹元标看上去好看不少,但还是那么不招陈沐喜欢,知县大人撇撇嘴,对赵士桢小声道:“大帅这德行,不行呀!”

    陈沐的酒醒了,阿尔曼萨已经上路,大家在聊阿尔曼萨的‘剧本’,既然是闲聊,何况是邹元标,口无遮拦也很正常。

    “大声说!”

    陈沐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邹瘦子,探手道:“德行,德行很重要,正义也很重要,高尚人格带给内心的满足更是尤为重要,可在战争面前,都要后退一步。”

    说着,陈沐挑挑眉毛,看向邹元标问道:“明西之间的这场战争,正义在谁?”

    杨廷相欲言又止,便听邹元标道:“自是在我!西人徒据此地却不爱士民,横征暴敛以至民怨沸腾,天怒人怨之下才有我天军东渡,伸张正义!”

    邹元标这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陈沐差点都觉得是真的了,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道:“这话写檄文里糊弄敌人就罢了,你真这样认为?”

    “若不在我……”邹元标的面色难看了,“难不成还在西人?”

    陈沐撇撇嘴道:“我是明朝人,在我看来正义自然在明朝;贝尔纳尔是西班牙人,在他看来正义自然在西班牙;可大家都忘了,我们都是外来者,这场战争的正义,本应握在土人手中,为何我等踏在别人的土地上,却好像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一般?”

    陈沐自以为逻辑缜密,说罢便停顿下来等着语惊四座的效果,却见邹元标面似平常,眨眨眼仿佛还等着陈沐说下文,见没了,连想都没想便说道:“对,正义在土民、土民在天朝,正义还是在我!”

    这下轮到陈沐发愣了,问题的关键在于邹元标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突然间他醒悟过来,自己已经进入邹元标斗嘴的长处了,干脆直接跳过话题说结论,道:“归根结底,还是看拳头大不大,与德行无关,有强硬的罗汉臂,才配拥有菩萨的慈悲心肠。”

    “出海前我就说过,我等之事业未必是正义的,这要留待后人评说,但我知道即使后世子孙说我等恶贯满盈,他们也会在心底偷偷感激我等。”

    “道义不重要,能从道义与贪念间守住做人的根本,画一条底线,也就够了。”

    陈沐的伪善影响着一举一动,他知道在大明没有再度出海的那个世界里,这个时代施行不正义战争对世界殖民的国家后来都怎么样。

    让人失望的是天谴迟迟未至,此后数百年,他们都过得很好。

    强大的时候比谁都强大,哪怕衰落了,自保仍旧不是问题,百姓活得也很舒服,有钱就能爬科技树,自己的聪明人不够就雇你的聪明人过去爬,步步领先。

    哪怕没钱了,还能玩点艺术,毕竟这玩意投入小。

    人类一直都是野蛮的,如果这种生物变得文明,并不是他真的文明,只是文明对他更有利,一旦环境不利,文明人很快就会撤下外衣露出野蛮本质。

    但陈沐并不打算搀和进他们邪恶的勾当里。

    邹元标狐疑地看着陈沐,道:“那大帅是真不打算西国威胁咱的时候出兵?就这么蒙头受下来,有损国威呀!”

    有损个屁的国威。

    “不打,这跟答应不答应他们没关系,西班牙人走了谁敢大明当矿监?你去么?”

    这就是陈沐在道义与贪念间守住底线,他不想让人挖矿,但总要有人挖,不是你挖不是他挖就是我挖,我不想挖,也不想逼着你吃苦受理挖,他人少又不够。

    让他逼着你挖,我不伤害你,我伤害他。

    陈沐的逻辑简单粗暴,只能减少自己心中的罪恶感,但摇头非常坚定:“到时候捣捣乱,他要威胁就威胁,咱的人谁不知道大明不吃这一套,就是他说给西班牙人听的,让他们自己玩去就好了。”

    “到时候陈兵边境,吓死他!”

    陈沐开玩笑地说出一句,接着摆手道:“好了,接下来我们在局势上会轻松一段时日,西国要盯着葡国去,不过咱们身上活儿也不少,尽力做吧。”

    “首先,五县的港口皆已修好,都要添置造船厂,常胜要添三座、金城两座,右京与界县各一座,他们俩能修补战船、造点四百料以下的小船就行,常胜与金城要能造大战船。”

    陈沐一开口,众人便都进入工作状态,这种感觉其实挺烦的,赵士桢脸上还挂着讥讽邹元标的傻笑呢,突然就本能地拿出小本儿记录起来,写了两行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脸上的笑容收起。

    “其次是军器局,金城要在有河流的地方,立铸甲作坊、造铳作坊与铸炮作坊,金城那边有硝土忙着熬硝,墨西哥城南有硫磺,很快火药作坊就也有了。”

    邹元标拱手应下,神色甚为疲惫,道:“铸甲的铸炮的造铳的做火药都有了,大帅铁呢?”

    这儿的铁矿太少了,别说让三个耗铁巨大的作坊运行起来,就连铁匠打点农具,移民一过来都不够用。

    “朝廷运了一些,可以先用那些,后面让西人送来就是,还有船,只要西国出得起价钱,铳炮战船我全都能卖给他们。”

    这下子别说邹元标,就连杨廷相的眼神的都变了,急忙道:“大帅不可,铳炮尚能贩卖,可这战船为国之利器,万万卖不得,若其买去反来打我,又如何?”

    陈沐笑了:“卖出去一条船,必然是价钱合适,赚的钱能再造三五条,卖的越多,我们能造的战船就越多,还能培养更多熟练的造船匠,他们的造船产业若竞争不过我们,便会衰落,久而久之就不会造好船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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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