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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开海txt下载     开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扒皮

    隆庆五年,正月十四。

    徐爵没说假话,皇帝赐给他这个宅子的地段是真好,从开灯市夜里他就别想睡觉,隔着一条街就是闹灯会的,动不动烟花就往天上窜着炸了,整夜都是那些包下宅子的达官贵人饮酒笑闹之音……一年到头官吏就这个假最长,陈沐也不想扫人雅兴。

    但他真没办法,平时他听炮声听得挺来劲的,但就睡觉的时候,他受不了。

    正月初十定国公徐文壁包了他家外头的宅子,他都没要钱,二半夜徐文壁的傻儿子在房顶放了个大炮仗,炸得漫天开花,睡得正香的陈沐从广州府南门外夜战被倭寇炮击的噩梦里惊醒,抱着颜清遥一个劲儿往床底下钻,好半天才清醒。

    第二天按市价,从定国公府提回一夜四百两银子的租金。

    从初八到正月十三,连送带租,外头的宅子给他带来四千三百两银子的收入,没办法,有的人就不按市价来。比方说昌平做煤炭买卖的豪商杜高,人家开口就要两千五百两银子租一夜,你说四百两人家出价两千八百两,就要租你的楼。

    租完了还发请帖,请陈将军务必赏脸。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皇宫,那就是个大筛子,任何事都瞒不过有心人。

    在陈沐想象中劝说隆庆皇帝向万全都司派遣内官并分账是件很困难的事,却没想到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皇帝眨眼就答应了,而且非常明确地告诉自己,他很缺钱。

    如果照陈沐原先的看法,皇帝缺钱挺好的,但现在不一样。

    当他身处这个时代,作为拱卫皇帝的大将而出镇宣府,他侍奉的皇帝非常明确地告诉自己他缺钱,陈沐认为这是他的耻辱。

    是的,当困顿驱使他的皇帝不顾脸面地坦言自己很缺钱,陈沐认为这是整个大明帝国皇帝以下每个生活富足之人的耻辱。

    是高官贵人以千金万银相互馈赠,当名相良将斥资千金购名姬美女玩乐,他们是耻辱的。

    是扬州豪商登上山巅洒下金箔以赛风,当京城美妇争戴穿诰服置酒灯市,他们是耻辱的。

    也是当陈沐想到自己卫港里埋着十几万两白银,他的皇帝却因缺钱而发愁,这更是他的耻辱。

    在封建时代,这件事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所以他的动作很快,书信在年前传送宣府,大年初二京师街上就已有精挑细选能说会道的军余走街串巷,带着驴车挨家挨户推销蜂窝煤与煤炉,并拿下订单。

    这对京中原本固有的煤炭生意冲击可想而知,他们哪儿知道什么是推销、甚至什么是营销啊!

    所以名叫杜高的商贾找上门来,别无所求,只希望陈沐能给他们留一口饭吃。可以想象,洽谈非常愉快。

    煤炉分五钱银、一两银、三两银三种,蜂窝煤定价千斤一两八分银,顺天地界原有的煤商,陈沐直接把制煤方法告诉他们,他们则在蜂窝煤与煤炉印上合兴盛三字,每卖出一千斤,万全都司抽六分银。

    “你不怕他们黑你的钱?”

    镇朔将军府邸外临街观灯楼上,徐爵小声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能卖多少煤?”

    “那是内官的事,陈某只需要相信内官能拿到顺天各个城池、交通要道运煤驴马车的进出登记,这事倘若徐兄去办也是轻而易举的吧?”

    陈沐拍腿仰头提壶饮下烈酒,伏身凭栏远眺天边黑夜里炸开绚烂烟火,大笑道:“当然也可以为了躲抽分押着煤车专走深山老林,他们要真这么卖力,陈某也认我就没想过银子这么容易挣!”

    “这话应当徐某说吧!”

    徐爵撇嘴,对陈沐道:“你那手到底是咋生的,干爹说你就给人家一个奇形怪状的破铲子,人家就得为这个一年给你少说七八万两。”

    “你也算是奇人了,先前你在京城底下放炮,干爹说你要是文举人,就该做工部侍郎;这会可好,游七你认识不?张阁老身边办事的,前几天哥哥跟他喝酒,说你比张笔峰还聪明呢。”

    张笔峰,是现在京师掌管全国钱粮的户部尚书张守直。

    “哟,这可使不得!”陈沐笑笑,调侃道:“陈某何德何能,这几分小聪明要在张尚书那位置上,是要祸国殃民的……话说回来,兄长哪日有空,就在这观灯楼,小弟做东,老兄做个中人引荐那位游老爷,如何?”

    徐爵笑笑不说话,推开身边陪酒的美妇,迈步走到前头,不回答陈沐的话,道:“祸国殃民,倒说的是,你万全都司什么都不用干,就靠几个内官儿,年前年后几日里就把顺天煤价抬高八成,百姓不知道就罢了,知道怎么回事是要戳你脊梁骨骂的!”

    “外行儿了吧!”

    陈沐学着徐爵的口气笑了一句,摊手给他算道:“过去烧煤饼,五口之家烧水做饭,刨去木炭、秸秆,普遍要用四五百斤煤饼往上,算银四分;如今烧煤球,一样的消耗,只需二三百斤,算银三分上下。”

    “你以为在陈某卖煤球这事里受害的百姓,不是,百姓得利、陈某得利、内官得利、陛下得利,你知道谁亏了?”

    徐爵被陈沐说蒙圈了,胖脸皱成一团,琢磨半天对陈沐道:“你把本儿弄低,花钱更少,用的更久,那谁也没亏啊,谁亏了?”

    “豪商亏了,就是前些日子送上门来从陈沐手里拿煤铲的那些人亏了。”

    “不对!”徐爵十分认真,并有抓住陈沐纰漏的快意,道:“你算错了,你说了,过去煤价千斤一两,煤商能赚一二分,现在煤价一两八,就算你取走六分,他们却也能赚四五分,商贾没亏。”

    “但也没赚啊!”

    陈沐笑笑,仰头看了很久的烟火,才幽幽道:“百姓用的煤球总数少了,会少一半。他们都是聪明人,现在以为自己赚了,将来发现自己没赚,没赚就是亏了。”

    “以后戳陈某脊梁骨的绝非百姓,是这些人,名号我都已经替他们编排好了陈扒皮!”

    徐爵瘪瘪嘴,被陈沐噎着好半天没说话,末了才道:“游七可不喜欢见生人儿,算了,要别人也就搪塞过去了。他喜欢见生人,但我才不给你当中人,除非……咱锦衣卫的弟兄苦哇,你这赵公明下凡,不给哥哥支个招儿?”

    陈沐提着酒壶大笑,转头拍拍徐爵蟒袍撑出的大肚子。

    “好办,给老兄下锅煎了,锦衣兄弟上下少说五年不用买油!”

第七十七章 幕府

    “我就干他娘了!放假也能上报纸?”

    陈沐想象中的陈扒皮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其实根本不必等到那个时候,因为上元节的十日假期还没结束,陈将军就再一次占据邸报大量篇幅,用他的话说,就是上报纸了。

    这确实是报纸,明代发行邸报的地方是报房,发行主要两种刊物,一为对官吏的邸报,指任上官、致仕官、乞养官、滴戍官、待罪官等。以层次论,上自首辅、次辅、阁臣、大小九卿,下至县令及县令以下的典簿、吏目、释垂、训导等。

    这是自汉代起根正苗红的邸报,大批量、持续久的手抄报,官府对这种邸报有严格限制,其中分数道档次,不同的人收到的邸报有不同的东西。

    就像陈沐收到的邸报,其上刊载多为朝廷奏疏与九边兵事,而大多官吏收到的邸报中严令不得出现九边兵事的,其实这个相当于这个时代的内部文件。

    二则对民,是指报房贾儿、及以传邸报为生者,为搏锚株之利,卖于欲搏酒食资者的报纸,也是邸报,这种报纸多为他们寻人撰稿,上至皇家之事、下到市井奇闻,什么都写,卖于酒楼,在百姓间传播。

    算是说书的另一种形式。

    后者皆为雕版印刷,市场化较为原始,比方说广州府就没这东西,但顺天府有。

    两种邸报,不论哪一种,在陈沐看来都非常之不专业,当然了,在这个时代来看这是陈沐见过最优秀的刊物。但其也有历史局限性,比方说别管是县、府、道、省,别管一个县还是数个省,提到旱灾,必称‘赤地千里’,提到水灾就是‘顿成泽国’,饥荒则是‘饿俘载道’,虫灾就是‘飞蝗蔽天’。

    尤其这次上报纸的经历,让陈沐都想办报纸了。

    与以往遭受弹劾不同,这次他登上的不是官方邸报,是报房私发民间的雕版报,撰稿人是国子监生员赵士桢,洋洋洒洒介绍了此次煤价上涨八成的内情,称陈沐为白狼将军,文采极好且极精数术,基本上把陈沐此次操作的路数摸清。

    而且,还说陈沐是空手给皇帝引来白狼……这个人把陈沐的想法都掀开了说,按道理是得罪了陈沐的。

    但他没有。

    因为白狼是祥瑞,只在君主有道时才会出现,这显然是褒义词,能给皇帝空手引来白狼,可谓是对君臣最大的赞誉。

    “去查,这赵士桢,是个什么人。”

    陈沐现在已经对上报纸这件事不怵了,自从来了北京,他能以各式各样的原因长久占据邸报,如果把邸报上其他事情比作流水,那他就是一直立在两岸的青山。

    南兵北调,上报纸;镇朔将军炮,上报纸;最年轻的镇朔将军,上报纸;

    单骑出塞,上报纸;单骑出塞结果活着回来了,上报纸;

    胆大妄为想逛御花园,上报纸;胆大妄为而且真的逛了御花园,还是上报纸。

    好不容易捱到上元节长假,本以为过年了、放假了,言官能消停会儿,并没有。

    给事中弹劾陈大炮不务正业,观灯楼租金太高,上报纸;值此俺答议和重要时机,不修边事企图以奇技淫巧带坏皇上,弹劾、上报纸;真的以奇技淫巧带坏了皇上,弹劾、上报纸;当然也少不了让京师煤价升高八成,还是得上报纸!

    陈沐整天就窝在京城的深宅大院里猫冬,但他觉得整个顺天府都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

    去年科举进士是谁,京师挑十个人问,里面至少六个不知道,但要问陈沐是谁,十个人里至少有六个能兴高采烈地说上半个时辰。

    没办法,镇朔陈将军就是言官之友,他身上太多话题了,隔一天揪出一个弹,能连着弹仨月。

    而且关键在于,人们知道,弹劾这家伙不得罪人,因为屁用都没有,所以才总有人弹劾。

    弹劾是个挺有技术含量的活儿,有的人整天挨弹,但是没事,尤其在人得势时,非但没事日子还越过越好;可有的时候一封弹劾,就足够让人从九重天栽到尘埃里。

    比方说被阁臣截下的那封,弹劾南洋卫指挥使陈沐私扣海关,几个字就有千斤重。

    那不是最关键的,只是个弹劾的开头,如果阁臣拿出去议了,后续弹劾他的奏疏可就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进御花园了。

    但因为没有议,人们就知道风向,弹劾他的奏疏就变成这些无关痛痒的小玩意儿,想办法巴结他的人,也随弹劾与日俱增。

    “军爷看这团扇,奴家听说你要找赵士桢。”

    陈沐坐在书房盯着邸报琢磨事情,颜清遥迈着小步端来老广熬汤,边笑着让他暖暖身子,边从腰间晃着团扇摆到桌上,问道:“好看么?”

    圆扇琉璃柄,挺精致的小玩意,看上去挺贵重,扇面上提了明代三才子杨慎的临江仙,笔锋极壮,看得陈沐几乎要唱出声来滚滚长江东逝水。

    “买的,人送的?”

    “这可买不到呀!这样一柄扇子,若无字,寻常扇店可二两银可买一柄,但有这字,京中三十两都买不到呢。”颜清遥笑着抬手指向扇上提诗,“京中最年轻的才子名士,赵士桢所提,都说他的字是骨腾肉飞,你看这多好看。前日奴家与徐指挥夫人饮茶听戏时给的,唉。”

    “这扇子拿在手上可不容易,军爷是不知道,那两口子像害了失心疯一样!”

    颜清遥眼珠瞪得溜圆,道:“大冬天正月里!老娘这辈,不,奴家就没挨过这样的冻,听吴兵备家李姐姐说这礼仪呀,平日里闺中密友互相赠些东西,有盒子的不打开、没盒子的就要当场试,显得欢喜。徐指挥夫人居然送扇子!回来春巧儿说嘴唇都紫了。”

    “她送你扇子,你就拿着扇?”陈沐差点被温汤呛着,咳嗽两声才笑道:“傻姑娘诶,她送你就收着嘛,不扇她能怎么样啊?咱也不能吃亏,这就叫人去市面上找,找个更好的扇子,让她也扇去!”

    颜清遥自是知道陈沐的坏心思,她的军爷和徐爵指挥使那就是俩损友,见面笑嘻嘻,心里互相骂,就是俩坏蛋凑一块了!

    小掌柜老神在在地摇头,“这会儿送她肯定不扇,还不知道怎么再背后笑呢,等夏天,等夏天给她送,给她送棉袄!”

    想出这个主意可算是立了大功了!

    颜清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陈沐,兴奋极了,“军爷,行不行?”

    “我觉得不行!徐指挥使什么身份?他夫人的身份,咱夏天能给人家送棉袄?”

    陈沐沉吟着摇头,接着翻箱倒柜弄出快腰牌,开门丢给门口家丁,道:“等开市,拿腰牌去内市,找最好的貂裘,两身。”

    说完陈沐才转头对小掌柜笑道:“棉袄是不行的,送貂裘,咱给他备着,夏天好好捂捂!”

    “你好烦!”

    颜清遥白了陈沐一眼,心里松下来后给陈沐捏着肩膀问道:“奴家想说的不是这个,他的字很好,有才学又年轻,身份又只是士子诸生,正是落魄的时候,军爷身边没有舞文弄墨的宾客,那些案牍劳累之事不如交给别人,何不请他做幕上宾?”

    “幕上宾?”

    陈沐微皱眉头,他倒没往这方面想,但如果能让这个人为自己所用,这个人的好脑子非常重要。

    颜清遥说的有些道理,陈沐沉吟着点头,手指在团扇临江仙题词上顿顿,修剪洁净的指甲透过团扇与木桌交击发出笃笃响声。

    “你说的对,他很聪明,就这么办!我在宣镇做事需要这样的人,我总兵幕府邀其入幕,他这个头脑,是可以做大事的!”

第七十八章 搭救

    自春秋起,就有幕府这个词,至汉代在长官拥有征辟察举权力的条件下,幕府幕僚形成定制,直至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璋废止辟举,幕僚在历史长河中才勉强隐去。

    这使得有明一代,所有的幕府幕僚都与先代不同,幕僚与幕府长官的关系不像古代完全人身依附的家臣幕僚,而多为上下级关系。

    不过这也不是说幕主与幕僚完全没有过去的宾主之谊,有时幕僚与幕主在官场依然有同进同退的模样,只是少了许多。

    自汉至赵宋,幕僚只有一种,他们都有官方身份,同样受幕主征辟,以其智、力为幕主筹谋。

    但到了明代,幕僚则分为两种,一是拥有官方身份,但实际只是上下级属吏,诸如陈沐麾下的万全都司断事等属吏,那都是他的幕僚,但与他没有其他关系。

    二是由幕主私人聘请,同进同退,是真正的幕宾却没有官方身份,所以也称此为士子游幕,比方说戚继光的陈文治、胡宗宪的徐渭。

    不论如何,邀请幕僚对宾主双方都是大事,马虎不得,甚至还有一套已成定制的礼仪。

    延聘最重要的是礼数周全,为此陈沐专程亲笔做聘书一封,备下聘礼锦绣四表里、琉璃壁一双,专门派人携银牵马前往国子监,并说了如果赵士桢答应下来,另行迎接。

    事情置办地周全,赵士桢那边更为容易,当日便上马叩门,求见陈沐。

    赵士桢年不及二十,有秀才的身份,去年秋闱并未参加,目下正在国子监学习,游学京师,以写一手好字而在市井得名,多有达官贵人重金求其提字,非常年轻有为,但又算不上神童。

    一番正常的延聘礼数下来,到了陈沐要为其安置在宣府的住所时,赵士桢坚辞不受,对陈沐道:“明公对小生看重,在下感激涕零,但房宅大可不必,只是聘在下为将军书记,何必如此劳师动众?”

    陈沐哑然失笑,问道:“你以为陈某聘你来是为代笔写信的?”

    赵士桢抿抿嘴唇,没有接话,但神色已经把意思表达地非常清楚你不找我写字,还能干嘛?

    陈将军的延聘书写得那是叫个目不忍睹,如果不是知道信是陈沐写的,赵士桢根本看不下去。再加上陈沐是如今京中话题最多的人物,关于他的传闻也多得数不胜数,在那些传闻当中最让赵士桢记忆犹新的无疑是陈沐的奏章。

    坊间传闻,陈将军给皇帝写手本,要经由兵部大员润色一番才能呈交皇帝,不然皇帝也看不下去。

    当然在这个故事里人们都以为表达的是陈将军的圣眷之隆,但赵士桢在看到陈沐的亲笔书信后才明白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这字儿不润色一番根本不能看。

    苦了谭部堂。

    “真以为陈沐请你是来代笔写信啊?”陈沐笑着摇头,在书案上翻找片刻,寻到那封雕版邸报,道:“我是看了这个,你聪慧有智,而且会收集旁人不在乎的煤价、甚至可能还亲自烧过煤炉,这种务实的秉性在当今时代极为难得,所以想让你来帮我,不是写字那些小事情,我认为你可以做大事。”

    陈沐就事论事,却把赵士桢说得满面激动涨红,连气息都沉重几分,但他并未慷慨地说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只是重重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明白了,不知将军幕下还要哪些同僚?”

    “还有几人,有擅造鸟铳火炮的关匠;有擅长开船的老兵,这个是俊雄,还要一个在海上不知去向;一个干儿,在吕宋学种瓜;一个养儿在戚帅门下学带兵;还有书生叫谢鸣,和尚叫天时,都在南洋。”

    这些人可以算幕僚,也可以不算,但他们的性质是一样的,受陈沐私聘,是隶属于他的人。

    “明公帐下,竟无筹画之人?”

    赵士桢惊了,讲道理一镇总兵,不开幕也就罢了,但凡开幕带兵打仗的,身边怎么能没几个出主意的?像陈沐这样,就是个光杆儿司令啊!

    陈沐倒觉得无所谓,抬手翻着手掌对赵士桢示意道:“你有智慧,也能筹划,现在陈某有筹画士了。”

    “在下恐怕是难当此重任的,不过如果明公需要,在下倒有好的人选,是为天下第一等筹画士。”赵士桢重重点头,颔首道:“过此时此际,再没有将他收之幕下的机会。”

    陈沐被赵士桢说动了,问道:“你说的天下第一等筹画士,是谁?”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吗?陈沐可不想把戚继光招进自己幕府。

    “徐渭!”

    “徐渭啊……”陈沐仰头靠在座椅上,这个名字太古老了,似乎隔着一个时代般古老,把陈沐拖回在南方与倭寇鏖战的岁月,“他现在在哪?”

    是谁平息了倭患呢?这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是谭纶、是戚继光、是俞大猷,也是当时的总督胡宗宪。当然,在南倭乱的末尾,陈沐用手铳击死曾一本、合作林阿凤,为东南倭乱划下休止符。

    但这件绵延数十年的大事件里,陈沐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只能说这是一个趋势,没有他别人也做得到,最关键的人,是胡宗宪。

    那么徐渭又是谁呢?他是明代三才子之一,画艺当世无双,他的军事才能可与其画艺相提并论,他是胡宗宪的幕僚,在东南平倭一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对陈沐来说,那是上一个时代的人了,那还是严嵩时代,因为斗争,胡宗宪作为严党亲信在不间断的弹劾中下狱,最终自杀。他的幕僚也多收到迫害,徐渭在担忧迫害中精神失常,九次自杀未果,后因怀疑继妻不忠,杀妻下狱。

    “他被关在绍兴大狱,已有六年。”赵士桢刚至府中,尚有拘谨,尤其提及这种大事不够果决,道:“明公能救他能用他,不过有利有弊。”

    “利是什么,弊是什么?”

    “利有二,得用徐渭,就是一利;二来明公朝中少挚友,而徐渭挚友颇多,他能留下性命就在于其友礼部右侍郎诸大绶、翰林院张元忭及京中绍兴官吏搭救,此为二利。”

    赵士桢虽年轻,但侃侃而谈并不畏人,比小八郎那种野生野长的野孩子不知强到哪里去,道:“至于弊,则在得罪当朝首辅。”

    陈沐端茶饮了一口,放下茶碗。

    “说说吧,怎么救。”

第七十九章 不必

    得罪首辅,大学士李春芳啊。

    徐渭得罪李春芳,那是老辈子的事儿了。他在做胡宗宪幕僚前做过李春芳的幕僚,因同李春芳合不来就辞幕走人,因为这事得罪了李春芳,那时候李春芳还是礼部尚书呢,他不能接受徐渭辞幕,威胁他回来。

    后来徐渭找了京里的朋友从中调解,才算把事情揭过。随后他做胡宗宪的幕僚,胡宗宪是严阁老的人,谁都没办法。但等徐渭下狱时李春芳已经入阁,人们知道徐渭得罪过李春芳,即使有心救他出狱也不敢做。

    可陈沐悄悄掂量了一下……他还真不在乎。

    只要不是高拱和张居正,他谁都不怕。

    那位就是内阁的受气包,虽说是首辅,但底下俩次辅一个高拱一个张居正,哪个首辅摊上他俩能舒服了?

    徐阶下台的时候,李春芳对张居正掏心掏肺地说:徐阁老都这样了,我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

    恃才傲物视春芳如草芥的张阁老会说什么,会安慰吗?

    才没有!

    张阁老说:岁数大了该回家赶紧回家吧,自个儿走了还能保住名声。

    高阁老呢?高阁老就直接多了,揣摩心意的言官直接放开手脚弹劾,说李春芳‘亲已老而求去不力,弟改职而非分希恩’,是为不忠不孝。

    就这么狠。

    所以首辅很受气,成日不敢多言语,该磕头跟着磕头、该认罪跟着认罪,没完没了且极其密集地上奏疏请辞,偏偏皇帝就不放人。

    赵士桢分析,首辅撑不住几个月了,八成就在今年走人,陈沐要想救徐渭,最好的时机就是李春芳即将走人而并未走人之时,串联绍兴籍官员,把徐渭的罪名做成充军。

    这事没难度,别人代劳即可,真正让陈沐大展身手的是下一步。不论充到哪里,能充到万全防线最好,充不到也无妨,到时候就要靠‘钦差镇守宣府地方总兵万全都指挥使司佥事总理军务镇朔将军陈’下一条为军务事的命令:

    近因宣府奉旨练兵拒虏,欠乏谋士,查得某地军人徐渭有行军布阵之能,为此牌仰本卫即将此老先生送至军前,为参谋之用,毋违!

    这样一道命牌发下去,全天下不管哪个都督府下哪个都指挥使司的哪个卫所,都得把徐渭好生送来,而且是快马加急那种。

    陈沐势在必得,不单单因徐渭有足够的军事经验,来补足陈沐在战略上的短板,而且他写公文也是第一等,当年内阁还是严嵩时代,严嵩没少因胡宗宪的公文夸奖他,而胡的公文,皆为徐渭代笔。

    最大的问题不是任用徐渭的外部阻力,而在于其本身。

    徐渭有狂病,他自杀了九次,敲碎头骨、锥刺耳孔、甚至打碎自己一只腰子,以前心智正常的时候在胡宗宪幕府中就以放荡不羁而著称,如今脑子出了问题,过去的才学能保留几分还是个问题。

    不论如何,陈沐都要等见到他再说。

    揽至自己麾下,能不能用是次要的事情。

    趁最后的假期,赵士桢去拜访了礼部侍郎诸大绶,代陈沐表达想要营救徐渭的想法,并把方式跟他们说了说,请他们派人在绍兴过问徐渭,这事关窍还是在徐渭身上,他要是愿意在狱中作画不想出来,那谁也没办法。

    眼看假期结束,正月十八长街闭市后,陈府的车驾也套上骏马,离开京师前往宣府,京城陈将军府邸仅留下两个丫鬟侍奉与几个仆役,打扫灰尘收拾花草,眼看着入春,园里的花儿都要开了。

    离开京师的路上,颜清遥如释重负,在马车里一会哼粤地的调、一会唱扬州的曲儿,陈沐有时也听不懂她的唱词,不过能感受她的轻松。

    前头有隆俊雄带骑手引路,后面赵士桢跟家丁学骑马,陈沐在外面策行几十里,累了便钻进马车歇着,挑了个时机才对颜清遥问道:“京城是繁华之地,本以为离了京师你会有些不乐意,看起来情绪很好啊!”

    他本来是想着入春天还寒凉,让颜清遥在京城多住段日子,等天暖和了再把她接到宣府,不过颜清遥一定要跟着去宣府上任,开始也没多想,直到离开京师他才感觉出味道。

    这段日子对枕边人而言并不轻松。

    并不是哪个五岭以南之人来到京师,都能像他揣着一肚子优越感如鱼得水。

    “在京城,跟那些官夫人结交,累了吧。”

    镇朔将军如夫人的交际比镇朔将军强,跟兵备道吴兑的小妻李氏常伴、住的不多远就是戚帅夫人王氏、徐爵的夫人、张四维的老婆,她们都有来往,就算是定国公府的夫人颜清遥一同踏了次雪。

    比她们的男人们之间来往还多。

    陈沐跟张四维就那一个饼子的交情,但颜清遥与张四维妻室就不一样了,商贾大家,颜清遥从小受训最初的目的就是迎合这种人的喜好,因此颇能聊到一块去,尤其在陈沐把京师煤价抬高八成之后的十日里就有三日是她们之间互相来往的。

    “累,倒也不是很累。”

    “妾身从小学的都是伺候人,就像过去照顾酒客,没什么累的。”

    小掌柜揣手抱怀炉,坐在车里跟着摇摇晃晃,耷拉着眉眼小模小样儿地叹气道:“就是跟不上别人呀,就算把人脾性都摸透,也总觉得跟不上。京师是繁华,但繁华里规规矩矩的紫禁城像座大山,压得人透不过气,不自在呀!”

    “徐指挥的夫人霸道、张侍郎的夫人大气、戚帅的夫人严肃……她还总吵人,别人说妾身不在的时候不是那个样子的,她是心里苦,见不得别人小妻。”颜清遥撇撇嘴,“跟她们在一起就矮一头,跟李姐姐在一块倒是自在,姐姐也愿意教我怎么和人相处,可学也麻烦,总有自己没见过的、不懂的讲究。”

    “可能以后就好了。”

    陈沐看着颜清遥,心里复杂有话梗在喉咙,却不知说出口的会是什么,只好沉默良久才问道:“知道为什么跟不上么,因为你是在学她们,既然是学,徒弟就比不上师傅,即使学会了,也不是咱自己的秉性,还是要慢人一步。”

    “学她们干嘛,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我就喜欢你的本性,何必刻意学别人的样子?委屈自己舒服别人的事儿,咱能不做就不做。”

    “可是不学,她们会笑,不是笑妾身,是笑军爷啊!”

    颜清遥无可奈何,摊开两手道:“这世道就这样,人人都在委屈自己舒服别人,舒服别人再抬举自己。”

    “可你不必。”

    “那些邸报你看过的,多少人弹劾我,我理他们吗、我改么?没有!”陈沐颇为自得地摇头,手指向马车之外,“那些人,他们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何,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被推着走,眼前被蒙着布,什么都看不见,所有人组成大势,然后推着自己走。”

    “可我知道,知因何而生、知可为而无不可为,他们现在不明白,也许到死都不明白,但我知道。”陈沐没说什么是他在推别人这类的话,尽管他是这么想的,但事情还没做成,所以他不说,他只是对颜清遥十分认真道:“别人笑,就让他们笑去,无关痛痒。”

    “所以不用学李姐姐、不必学王夫人,她们哪里能与你相比。诚如你所见,你所见一切有朝一日皆将载入史册,你活在当下,只需且歌且行,接着唱吧!”

第八十章 准备

    当陈沐面前有几条路时,他总会选择最难走的那条,天下许多人都是如此,看上去前路有无限可能,实际上一切早在最初就注定了,其实没得选。

    既然自己早就没得选,陈沐希望身边的人能有一些选择,选自己想做的、而非该做的。

    马车拖沓不比单骑快马,何况随行还有女眷,镇朔将军一行十余众经昌平榆河驿走宣府,路上累了就歇、乏了就睡,不急不躁地至宣府时,正月底营兵旗军的恢复训练已经开始了。

    在宣府东门外二十里,迎接陈沐的是呼良朋,他为新入伙赵士桢互相引荐后便听呼大熊汇报起宣府在正月里的军务情况。

    “正月里旗军五日一练,军务松懈得像新卒一般,倒是得益煤事,整个万全都司的旗军都过了好年。”呼良朋这么说着,放出骑兵为镇朔将军车马出警,边道:“邓将军与两位总兵在年后召集车营骑营在宣府三卫大校场操练,未能前来迎接。”

    陈沐笑笑,摆手道:“陈某也不喜欢这套,只要能练有可用之兵就行,辛苦你们了……宣府的煤市如何?”

    有董氏兄弟、邓呼二将在,宣府兵事维持过去的程度不在话下,更让他关心的还是年前才与皇帝谈成的蜂窝煤,卖出去几把铲子?

    顺天府故事让陈沐对这个时代做买卖,皇家做买卖有了新的认识,他自己都没想到给人一把铲子就能年入数万两,那还只是顺天府。

    宣府呢?

    “那些事儿我老呼哪儿懂,不敢擅做主张,收了信儿的人早就在镇朔将军府等着了,他们同朝廷派下的内官谈过,也都拿不定主意,现在就只等着将军回去拍板呢,不光宣府。”

    呼良朋说着摇摇头,看看左右这才极其慎重道:“是宣府与整个山西,还有宁、甘及山东、江淮。”

    陈沐踱马前行着突然顿住,拧眉望向呼良朋,诧异道:“这么大?”

    “王、张两家与内官铺开的摊子,他们要让天下有盐的地方,就有煤。”

    呼良朋一说王、张,陈沐就知道为什么能把摊子铺这么大了,这是如今的晋商地头蛇,王是宣大总督王崇古、张是今年由礼部走吏部的张四维,说是两家,实为一家。

    张四维之母是王崇古的姐姐。

    陈沐在马上颔首,这才打马接着走,不过没再走进城的大道,拐向宣府三卫的方向,呼良朋忙道:“将军不回府上?人还在镇朔将军府等着呢!”

    “俊雄带车马回去安置,带商贾和内官到宣府三卫,陈某在那见他们,衙门和家里不方便谈这事。”陈沐策马同颜清遥及隆俊雄交代几句,对呼良朋道:“走,去看将军们练兵!”

    并不是陈沐要摆谱或是什么,从刚才他听呼良朋说了邓子龙与董氏兄弟在校场练车马营,陈沐就决定不回家先去看看。虽说过年是放假了,但在别人眼中自己到底是跑去北京逍遥快活,回来第一件事当然是该去看看自己麾下的将士。

    至于让商贾牵头人与内官到大营找自己,这不是摆谱儿,是应该的。

    这不是后世的商业谈判,在这个时代,由他全权负责的事,他就是最大的,何况即使他不是全权负责,他也是最大的。

    他是谁?

    全天下在书文里能直接叫他镇朔将军的人也就百来个,剩下的都要叫全名儿,得叫他这个:

    钦差镇守宣府地方总兵万全都指挥使司佥事总理军务镇朔陈将军。

    他可以礼贤下士寻访于人,但纵使旁人跋山涉水来找他应该的。

    在前往宣府三卫大校场的路上,陈沐终于读到去年白元洁从南洋卫港传来的书信,信里说成百上千的锦衣卫抵达南洋,搭船出海探访马六甲,陈沐笑了。

    这让他开心地从呼良朋腰间摸出二两银子丢给送信的家丁骑手,让他拿去请人饮酒作乐。

    呼良朋看着陈沐极为熟练地从自己腰间摸银子丢出去赏人,脑子都歇了,就见陈沐在马上拍着他肩膀仰头大笑,他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

    还能是什么缘故,误打误撞,这成了陈沐北上最大的好事!

    “呼将军,和东西二洋夷人见过阵仗么?”

    这急转弯儿刹得让呼良朋有点接受不来,不论是他、邓子龙、白七亦或是那些从南方走到北方的军士,这半年来他们都近乎疯狂地学习吸收着北方战法,因为他们知道有一日是要与北虏见仗的,北方是车骑的战场,他们这些人都是新手。

    即使陈沐带来长炮,这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北方战事模式,但关键的车骑不会变。

    即使朝野正大论议和,但他们还拐不过来弯,或者说根本不需要拐弯,傻子都认为议和是为了再战,到游击将军往上的这个层次,他们的认知更清楚,议和,是为趁此时机整顿兵马,以能战敢战来达成不战的目的。

    呼大熊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在战场上收拾那些看起来没他凶悍的北虏,陈沐突然在这儿问他和东西二洋夷人打没打过,呼良朋几乎没动脑子地机械回答道:“属下与倭寇交战数次,但不曾与西洋人打过。”

    “会有机会的,呼将军!你只需做好准备,到时候同陈沐卷土南下便是,一旦南下,咱们面临的就不是岸上的小打小闹、也不是单纯船舰跳帮刀弓决胜负。”

    “那是海战凭坚船利炮定成败,陆上全屏车骑显威风!”陈沐在马背上撒开缰绳,单凭双腿控马炫耀着磨练数年的骑术,双拳在胸前对击道:“那将会远离闽广,国与国,在我们的新大陆上对决胜负,哈哈哈!”

    陈沐知道,从锦衣卫下南洋起,就决定了大明将卷入另一场带来富贵或玉石俱焚的战争。当那些飞鱼斗牛为紫禁城带回马六甲甚至更西面新世界的情报,节俭的皇帝、奋发图强的内阁大臣、还有这满朝文武、天下兆黎谁能拒绝这场吞噬世界的饕餮盛宴?

    他一心想做的大事终于不再势单力孤,终于不再是费尽心力拉拢海防将士、团结东南海商、抚援海中巨寇的孤军奋战!

    心中那场旷日持久掀翻格局的战争终将来临。

    当整个世界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时,陈沐在东亚明帝国肱骨之地的宣府校场看着他属下威风凛凛的军队,摩拳擦掌,试着露出锋利獠牙。

    他在准备,他准备很久了!

第八十一章 自给

    这些年的冬一年比一年冷,北方更是如此。跟着陈沐到北疆不过一个冬天,邓子龙面上便多了风霜,这是练兵必然付出的代价。

    这段日子邓子龙和呼良朋一样,除了做自己的军务,还要做陈沐的事,帮他练兵募兵。

    明军省一级正统大战,总兵官领正兵节制辖下诸卫军、副总兵领奇兵、游击将军领游兵、参将领援兵,称四兵。

    宣府的正兵被陈沐沙汰老弱遴选掉一批,就得招募新兵。去年和俺答从春天打到秋天,田地收成本就不好,又因战事家破人亡,百姓的生计在冬季更是雪上加霜,因此,募兵尤其容易。

    “散落各地的骑手在年后带回符合将军要求的一千多新卒,先编入将军正军。照这样下去,春天还没过完,就能把兵招全。”这是邓子龙心里揣得最大的事了,“还有就是兵部送来的兵器、马匹,高头大马陆续运来两千多匹,春季还得接四次,合算驮马战马一万三千匹。”

    说着邓子龙招来部下主记,把单子呈给陈沐,军马七千八百,其中南马北马数额相差无几。余者为用于辎重的驮马,其中有一千二百匹驮马是谭纶临走前加调,专程为其拉炮之用,选的都是力大体阔的上好辽东驮马。

    听戏的老爷子回乡休假还记挂着他这的事儿呢。

    “嗯,募兵与接应辎重这事很重要,后面咱宣府从兵部拿东西就不好拿了,得靠自己的本事。”

    陈沐沉吟着点头,他的熟人都离开兵部了,谭纶、吴桂芳都回家了,现在接替尚书的是杨博。这位也是猛人,从世宗皇帝嘉靖八年进士开始,仅有一任知县和兵事无关,其余皆为文官武职。

    在二十年前就是兵部尚书,在古北口怼过蒙古首领把都儿和打来孙的十万大军,现在老爷子的本职是吏部尚书,兼理兵部事务,大方向上应该没有改动,只等着谭纶回来就行。

    “将军,兵部给咱运来的兵器甲胄,还不算坏啊!”

    邓子龙叫来俩军士,让陈沐看他们身上崭新的甲胄与兵器,垫皮铁罩甲、臂铠兜鍪都挺厚实,抽出腰刀也是雪亮做工精良。

    陈沐笑道:“那能一样么?咱在南方是千户副千户,领的军械肯定是最坏的一批,现在你是参将我是总兵官,拿的军械肯定是最好的,这是宣府!”

    “总兵官四军要用的都是烂东西,拿什么守边镇?”陈沐说着摇摇头,道:“兵部送来的军械也就够营兵配上,四万卫军的兵器甲胄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换句话说,不是兵部给的东西好了,而是卫所军本身就是三线兵马,即使在宣府总兵官陈沐麾下的卫军,照样轮不到最好的军械。

    都是逼出来的,现在即使把兵部最好的军械给他,他也看不上了,因为他已经有更好的选择。

    用惯了鸟铳就看不上火铳,这道理用在甲胄上也一样。

    “匠人,有匠人过来了么?”

    提到匠人,邓子龙可不像先前说起军械时兴高采烈,偏头望向一旁看军阵在辽阔校场上奔走,叹口气道:“来了一百多个,更多人还在路上,衣衫褴褛挨饿受冻,有几个死在路上没挺过来。”

    “死在路上?”

    邓子龙摇摇头,似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只是道:“卑职已派人知会宣府境内沿途驿站,让他们为匠人准备粥棚和炭盆,工地搭了屋舍,派去医匠,给他们治疮看病。”

    一百来个人里死了几个?

    陈沐的脸阴沉的可怕,对赵士桢吩咐道:“代我撰文,发沿途诸驿。让他们对前来宣府的匠人路上好生照顾!黄河以南,施以便利;黄河以北,但凡匠人没有棉衣、无食果腹,让驿站都照顾好,切不可再出现匠人病死饿死之事!”

    出乎意料。

    这让他蓦然想起关元固带着俩儿子在清远找他时候的情景,背着工匠箱,父子算收拾了家当从千户所找到在外面驿站当值的自己,他们那也就走了几里路。

    与这不同,他此次招募匠人天南海北哪里都有,就近的北直隶,远的要到川蜀两广,他们从那边过来,何况还要在年关赶路,路上遇到的艰险可想而知。

    此次调度匠人是陈沐借由老上司张翰,令发自南京工部,征调天下各类匠人。论技艺,他们是精英中的精英,在这个没人重视匠人的时代,他们在陈沐眼中都是瑰宝。

    一个都不能少!

    “稍晚些,我去看望那些匠人他们来了。”

    正说着,就见顶盔掼甲的隆俊雄引数骑家丁,带车马策入校场边沿,陈沐对邓子龙道:“买卖煤矿的商贾和内官来了。”

    王张两家派来的商贾姓沈,名叫沈江,年岁很长,是有名的盐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宣大总督王崇古的姐夫。

    “听闻将军单骑出塞的故事,令老夫心折不已,早就想面见将军,在宣府等候将军很久啊,今日终于见到了!”沈江并不像陈沐印象中肥头大耳的商贾,体态匀称健硕,虽年岁已高却精神焕发,对陈沐笑呵呵地抱拳道:“老夫沈江,拜见镇朔将军!”

    在沈江后面,三个内官既有如沈江般年长者,也有如陈沐般年轻者,一一向陈沐行礼,其中年长者对陈沐道:“来的时候冯督主与咱说了,煤事主在兵事,二来是陈将军对宫中的美意,这是件好事,不能被人坏了,凡事要听陈将军的。”

    这三个宦官都是御马监在职的宦官,放在别处也是八面威风的人物。

    “几位请坐,陈某不是有意折腾长者,这事为皇帝办差,在府中谈就不合适。”虽说是校场,但也有三卫的衙门,陈沐引四人进衙门,带着赵士桢入座,对几人道:“陈某没来时,几位应当已经谈过了,我听说要将蜂窝煤买卖做到甘宁还有两淮,怎么谈的,几位说说吧。”

    “将军在京师给煤定了价,摊子铺多大,老夫也不能坏了将军的规矩。商市老夫已与旁家谈妥,绸缎、铜料等事都让与旁人,他们则在煤事上让沈某一步,关窍就在定价。”

    沈江侃侃而谈,看着陈沐道:“顺天、宣府,是将军主事,将军给顺天的抽分是底价千斤一两八,抽三成三分。那宣府也是如此,也给将军抽三成三分,宣府顺天之外,将军抽一成,如何?”

    听沈江这意思,是要把事情全都包揽下来,不过这分成其实比陈沐想象中差不多,毕竟他就卖个铲子。

    陈沐问道:“这些抽分,顺天陈某算过,一年抽分应在万三千两上下,宣府的怎么算、北直隶山西怎么算、它们之外又怎么算?”

    “宣府一年七千两,山西一年、北直隶一年七万五千两,之外一年应在二十五万两上下,合一年三十二万五千两,这是最少。”

    陈沐缓缓颔首,扣除给皇帝的一部分,宣府军费能自给自足。

    “既然如此,先垫付一半、剩下一半年中给陈某,今后每年二月、八月交付三十二万五千两,如何?”

第八十二章 代笔

    明代边军供饷来源及其复杂,比方说宣府,得到军饷的渠道包括军屯、民运、开中、京运、捐助多种。

    俸禄来源不一,各级分工明确,形成层级清晰、联系紧密的供应链,但凡其中哪个链条出现错误,就会导致兵粮供给不上。

    如户部不给全饷、工部不给军需、兵部不清兵额,结果就是像如今这样,兵变层出不穷、将帅债台高筑,供饷与用饷部门矛盾越发尖锐。

    究其原因,是因正处在大变革时期。

    明军从生产者,变成国家供养的纯消费者,同时在北方来看,客兵募兵的增加,带来一系列包括武官地位、兵将矛盾的变化。

    这是陈沐亟待解决的问题。

    煤矿产业,能给宣府解决问题,但治标不治本,同加派赋税一样,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掉边军军饷急剧增加的大难题。

    归结根本,陈沐认为还是军士身份才是解决之道,把他们从消费者再带回生产者,关窍还是在明朝最多的军人群体,卫所军。

    “南方卫所一个织丝厂就能盘活,北方不行啊!”

    陈沐从工地看望挨饿受冻的匠人随后又去万全防线监察各卫,同时放间使出塞收集北方情报。等他再回宣府,很有一番感慨。

    沈江肯定是觉得陈沐黑的,不过他也听出陈沐的意思,这位镇朔将军对银两数目很满意,打算今后就以这个定价了。

    新任幕僚赵士桢是好学的很,宣府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新的,起先还怕镇朔将军府的工作处理不好,来了才知道非但不难,而且还有趣的很。

    陈沐给他安排了五个亲兵,一个照顾生活起居、两个识字会算的做书记副手,另外俩人兼任宿卫、马夫、传信,日常工作就是跟着陈将军走走这儿、看看那儿,处处新奇处处有趣,正符合他青年人的好奇。

    “将军在南方卫所,做丝织厂,盘活?”

    “先喝两口水,来人拿纸笔!”陈沐端着温水饮了两口,这才对赵士桢道:“现在的卫所,是死的。说出去是咱有百万大军,可实际兵员呢?基本差个四成是正常现象,算正军六十万吧,这些旗军和他们的家眷,百万人对国家有什么用?”

    “要说是平民百姓,他们所能提供的赋税劳役,远不如百姓;要说是军士,他们在战争中所能发挥的作用,又远不如军人!像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能眼睁睁看着卫官贪渎,所有人知道,但谁都办法解决!”

    将军府差役将纸笔送来,赵士桢正瞪着眼睛听朝野所云治卫第一人讲述他眼中的卫所,原本目不转睛地认真听着,见到送来的纸笔却又不禁将眼神挪了过去。

    纸是上好五色粉裁成斗方,但笔不一样,用的是工匠常用的硬炭笔,只是木片稍显精致。赵士桢不是没见过这种笔,他只是没见过这种笔抓在将军手上。

    陈沐提笔就在纸上写写画画,而且笔迹要比他用毛笔是强出许多倍,他才不理会赵士桢的新奇,接着说道:“现在的卫军,表面上看一年能给两京一十三省供些米面赋税,可实际呢?”

    宣纸上像图案分叉,写着旗军、小旗、总旗、百户、千户等官职名称:“层层盘剥,重私室而轻公室,一个卫普遍耕种田地只有一半,这些田地还不是都能耕种的,在南洋卫,我见过军田被划到海里;在万全我见过军田划在长城外,呵。”

    “不是说划在长城外不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好事,但这和言官说话一样,听听就算了,旗军不敢出塞耕作,那就是屁用没有。盘剥的结果是什么?”陈沐在纸上重重顿顿,道:“四口之家一月发米八斗,旗军养家糊口的米粮都不够,他们拿什么来供给正军?”

    “朝堂上总说一个指挥使没有兵不行,这帮人就养个三五百家兵,好像是能打仗了,大家都免为其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其实呢?一卫指挥使本该有五千六百精兵啊!”

    赵士桢点点头,他也很受陈沐这种锐意进取的心态鼓舞,这就是他跟陈沐来宣府的目的。所谓士人游幕,没几个人是单纯为幕主做事,他们也是借这个过程学习、磨砺自己,用圣贤书中学到的道理见微知著。

    在这一点上,赵士桢对陈沐这个幕主绝对满意,他能学到很多东西。虽然这个将军有点浪费,多好的纸啊!他就拿着炭笔在上头写写画画。

    “明公欲重振卫军,首要在银两,如今银两已有,又该如何着手?”

    “就像陈沐开始说的那句,南方一个织丝厂就能解决问题,但北方不行。”陈沐抬手笑了,“所以要有万全军器局,军器局下属有做军服军被的毛纺厂、做鸟铳火炮的铳炮厂、做刀矛甲具的铠甲厂、训练驯养骏马的军马场。”

    “毛纺厂下属被服,这个是可以给都司盈利的,除供给都司被服的棉衣棉被外,还能羊毛织毛线、毛线织毛衣,再卖到外面;铳炮厂……怎么了?”

    陈沐说到毛纺厂,见赵士桢欲言又止的模样,随即发问,赵士桢有些尴尬地问道:“将军,那羊毛,从哪儿来啊?”

    “你觉得我能吐羊毛不?肯定从塞外弄来,所以我还得去找俺答。”

    “铳炮、铠甲厂需要铁,要有下属的炼铁炼钢厂,所以这次叫来的匠人里有造炉、打铁炼钢的能手,除了他们还有做砖的,开砖窑。景德镇瓷工知道怎么耐火、也知道怎么升炉温,万全用他们的技艺炼铁炒钢。”

    单单这个谈不上多优秀,但如果把车床攒出来,加工上就不一样了。

    “这个在供给军用后,也一样能为民用赚些钱财,这些钱能反哺马场,马是花钱的东西,但必须要弄,以后还指望着这给我改良马种呢,西洋有高头大马,它们能拖重炮。”

    赵士桢听得蠢蠢欲动,眼下陈沐手上活儿多得无数,显然他来的正是时候,陈将军说这些总不会是没意义的显摆,总有大任交到自己身上。

    结果陈将军挥手下一句就把赵士桢噎了回去。

    “这些事你都帮不上忙!”

    没错,陈将军就是没意义的显摆,借由显摆给他自己整理好思路。

    “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事,这事确实需要你去办。”陈沐看着失望的赵士桢笑了,道:“我要给内阁与皇帝上书,在万全都司办讲武堂,训练小旗以上、指挥使以下的将领,手本已经写好,你来誊写一份。”

    赵士桢耷拉着眉眼看向陈沐……还说让我来不是替你写字的!

第八十三章 构图

    讲武堂嘛,袁宫保的东西,陈沐觉得名字很好,借来一用。

    旗军战力低下的另一个原因陈沐在清远时就知道了,下级军官军事素养太差,即使在百户一级,知道如何指挥作战的都是凤毛麟角。

    没有家学渊源就没有学习渠道,只有在生死之间慢慢体会,这种效率多低?

    可办军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在南洋一直想做,但即使到他离开南洋卫都只是把军校限定在军学之中,没有自己独立的框架,因为南方战事不如北方紧迫,即使是张翰都不会支持他大办特办。

    但北疆不一样。

    从皇帝到大臣,都深受北方威胁的苦楚,而且在北方将官地位是明显要比南方将官地位高的,比方说如今北方加总理衔的两个官员,分别为蓟辽总理戚继光、宣府总理陈沐。

    他是练兵总理,练将校自然也是其分内之事,这不是在南方单纯一个指挥使或者都指挥使就能搞定的事,但在北方他能。

    除了禀报内阁,在这件事上他还耍了个小心眼,在直达宫廷禀报皇帝煤事谈成,内官与王崇古姐夫说一年能岁入三十二万五千两,其中八至十万可入内库的书信中,他把这些银两要花在什么地儿以及前景向皇帝汇报了一遍。

    这前景与花钱的地方,自然就有其要开设讲武堂的意思,同书信一同送去的,还有沈江先期垫付十六万两千五百两中的四万两千五百两。

    点派家兵步骑千人,由原旗军统率隆俊雄、原蛮獠军统率向飞一同押送至京,估摸着车马进京,陈沐在衙门里好好洗了把脸估计车马进宫一个时辰后,言官的斥骂也就该到了。

    向飞是跟着白七一块来的,他是永顺保靖地方的土人首领,被白元洁招募麾下,作战勇猛武艺高强,又随白七一道送到陈沐手下听用,白七把他们带过来,陈沐就没让他再管蛮獠军的事,转去率领从老王那接手的骑兵队,这支家兵就直接受向飞统率。

    陈沐的两千家兵构成简单的很。

    五百南洋卫旗军,一支使用最好的火枪、最好火炮的部队;

    五百蛮獠军,除五十杆钢刺重铳外,其余四百五十人皆为冷兵器,熟悉山地、河流作战,作风强悍但对火枪火炮并不熟悉,也是步兵。

    五百斥候骑兵,在拒马河受损三成,回到宣府后募兵补足,战马配齐。既不如蛮獠军勇敢,也不如旗军善战,比较上面两支部队除了四条腿跑得快,没有任何优势。

    最后五百人的成分就复杂了,有一百陈沐从南方带来的家兵,作战经历不多,他们是陈沐的近卫,经常担当传信、仪仗、护卫、传令之类的使命。还有四百人是从拒马河之战的矿工里挑选出的施工能手,算是陈沐麾下的工兵,也担当辎重任务。

    四部家兵,能构成基本的作战单元,应付战场上出现的各种麻烦。

    宣府近来热火朝天,正月一过,地上冻土随之消解,宣府西南永定河流域的军器局工地再度开工,由总设计师陈沐监督、从南洋卫乘船赶来的关尊班也到了,依照香山军器局的格局,加以扩大在永定河流域施工。

    不过因接近春耕,军余都要开始忙农事,主要由家丁里的工兵队和赶来身体良好的匠人工作,进度缓慢。

    关尊班来的可不像那些普通匠人,穿着破衣烂衫千里迢迢赶来小命儿都丢一半,这位是陈将军重用的大家匠,陈沐给的俸银就多,从肚子被炸膛划个豁口捡回条命起就很受陈沐重用,在南洋一听陈沐召他,屁颠颠就跟着漕运送炮的船来了。

    一路都没受委屈。

    一来就接受督造万全都司军器局的大工程,关尊班听着陈沐的命令眼都直了。

    万全都司军器局的摊子支得太大!

    同这相比,南洋卫军器局就是个小玩意儿,单单用工,这边就比南洋卫要多十倍不止。

    毕竟南洋是个卫、万全是都司。

    先实地考察沿线河流情况,根据流速把地址向北挪了七里,带着从南洋卫赶来的几个手下工匠,三天三夜没合眼把构图给陈沐赶工出来,这才算睡了个安稳觉。

    等他睡醒,就开始火急火燎地给陈沐介绍构图。

    “将军调来那么多匠人,有这上千各类大匠在,再加上各个卫所的军匠,至少两千多匠人和接近三千的学徒,首先要修屋舍,工匠的主要屋舍在中间与河边,离铳炮、铠甲厂近。”

    关尊班说着笑道:“估计匠人会有些不习惯,天下把匠人聚在一起做活的,除了几个大厂和咱南洋,别的地不多。”

    陈沐点点头,也就朝廷命令的诸如宣化铁场、再就是北京的一些皇家大厂是集中匠人劳作的,其他地方大多还是小作坊式生产,他说道:“他们会习惯的。”

    “屋舍可惜分两批修,先修河边,修好能住,木工铁匠就可以开始干活了,属下是这么想的。”

    关尊班兴致勃勃,道:“他们先用屋舍制小的水力锻锤、钻床、锯木器具,先打铁件和木件,一旬之后如果需要就能给将军做鸟铳,平时也能方便后续用工。”

    “北疆鸟铳不急,多长时间能开始造炮?”

    “两个月,如果料足,四月初就能造出第一批炮,这次从南洋过来带了炮铁模和熟练炮匠,只要炼炉造好就能铸炮。”关尊班说着朴实地笑道:“北疆能造咱的铳和炮,南洋卫压力也轻松点,那边现在主要是造船和造炮,旗军的兵甲都配齐了。”

    四月初,陈沐对这个时间很满意,点头道:“铁料是绝对足的,现在不用像过去成日想着把东西卖了换铜铁,现在咱能直接从户部调铁了,都司的矿也都收回来,不用担心铜铁料。”

    “那就好那就好。”关尊班听着陈沐豪气地说可以从户部调铁,摇着头叹气感慨万千,“过去多难啊,还得靠给人做工把铁换来,对了!将军说那个蒸,蒸汽机,家父做了半年,现在已经在南洋转起来了。”

    陈沐直接省略过小匠人身份地位提高后措辞上称老关叫家父,瞪大眼睛问道:“转,转起来是什么意思?”

    “就是蒸汽机啊,气推着一个轮转得飞快,将军不是一直想用那个替水么,确实劲儿挺足的。”关尊班说着拉陈沐往他的屋子走去,边走边道:“就是容易炸,来的时候家父还想着怎么让它稳下来,我带着图呢!”

第八十四章 家匠

    从构图上来看,关尊班所言不虚,南洋卫的蒸汽机确实转起来了!

    虽然也只是转起来,容易炸掉是因为不知道气压何况也没有泄压构造,没有冷凝、没有添水泵,依然不能投入使用。

    但陈沐觉得自己很伟大、关元固也很伟大。

    在这个世界的隆庆五年,或许是隆庆四年冬?明朝匠人关元固制作出第一台蒸汽机。

    哪怕不能投入使用,但关元固迈步从无到有的第一步,这恰恰是对陈沐来说最难的地方,他知道蒸汽机是把蒸汽热能转化为机械能,但他不知道是如何转化的。

    现在最难的一步已经被关元固做好。

    剩下的问题就只是再向前进步了。

    见到构图的当日,陈沐提笔写信派人快马传送南洋,请白元洁派兵好生看护关元固的心血,并向关元固提出下一步问题。

    虽然他不会造,但他有一双能看出毛病在哪儿的眼睛。

    比方说活塞之间还不紧凑,这种问题要他在北方弄出更好的钻床来解决;陈沐给关元固的任务就是把简陋的蒸汽机再进一步,把蒸汽冷凝回流、思考添水泵如何运作、怎么测试内部压力并适当泄压。

    陈沐知道,这已经超出古代匠人的能力了。

    他们有极强的专业技能,也有独特的奇思妙想,不过做出蒸汽机后再做点没什么进步的小改良就已经达到其所能达到的最大限度,而陈沐给出的问题已不是这些才能所可以解决的了。

    但陈沐能给出问题的方向,如果让他们自己找,当然找不到,别说没有解决方法,就算有解决方法也想不到哪里有问题,更无从下手。不过这些事在陈沐给出最正确方向之后,最难的问题就已经解决了。

    “大量测试,把蒸汽炉规格与水量定下来,可以在外壳嵌一块水晶来看水量,测试水消耗时间。加几个阀门,水量低于阀门,外部阀门打开引水、并释放炉内部分压力。”

    陈沐在信里是这么写的,同时还附送给关元固一份虹吸原理的构图,让他在南洋试验。

    他不着急,三年五载甚至说一辈子他都用不上蒸汽机,但这个东西只要出来了,只要能投入实际使用并面向整个天下,将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妈的,真的心累!

    看着骑手远走,陈沐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也想办个学校,挂着格物的名堂教学生些什么物理、化学,搞出一大堆科学家,弄不好现在都能造飞机了可他哪儿会什么物理化学?

    他会的物理,是炮弹出膛能把城砖打碎。

    他会的化学,是火药点燃能把炮弹推出去。

    由此可见陈沐在物理学上有极高的造诣,论炮弹出膛轰碎二百不外什么东西,给他一门炮没人做的比他强;但要说化学?他还没个古代匠人懂得多。

    他的匠人正在除银存金。

    因为陈沐想早些让皇帝见到成果,所以向沈江要银两要的急。沈氏虽是豪商,一时半会凑出十数万银两也绝非易事,因此收了市面上很多金银。

    单纯银两已经不够了,还给陈沐送来八千多两成色不太好的金。

    不是沈江诚心坑陈沐,在道德高于一切的时代,商贾没有诚信是不能成就大业的。在金银送来时沈江就说了,这些银足量,但八千多两金只能抵三万五千两银。

    老金银匠人指挥四十多个学徒把金子锤锻成扁片,随后一一剪成小块裹上泥土,倒入坩埚中混以石粉融化,足色的金便能流出来。

    陈沐未穿官袍,裹着貂裘立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对匠人问道:“那石粉是什么?”

    “看你样子跟着镇朔将军很受重用,也不回来干这苦差事,告诉你也无妨。”

    匠人兴许只当他是将军府走动的武弁,嚼着槟榔用时常干活干裂嵌着洗不净黑色污渍的手抓起石粉让陈沐看看,笑呵呵道:“这是硼砂,有这个和土,烧金子就能把里面的银吸走,你们将军的金子就能流出来,重铸金条金锭。”

    “把银吸走?”

    “对,银,这伪金只能掺银,现在银都在土里,等把金都分出来,在拿个坩埚放进一点铅,就又能把银勾出来。”

    老匠人说着很是自得,道:“用这样的法子,金银都是毫厘具在!”

    陈沐缓缓点着头,眼里露出恰到好处的敬仰,这确实很有智慧,接着就听老匠人感慨道:“你们将军是真富,这金有的足色有的不足色,老儿还没见过这么多金银……听说将军府要招家匠,是真的么?”

    陈沐在心里暗笑,果然已经传出来了。

    他要从这些赶来服劳役的工匠里再招募一批家匠养着,这次这些天南海北最优秀的匠人受工部调令赶来,为期不过一年,一年后会再换一批过来,因为是劳役,所以没人给他们酬劳,宣府地方所需供给的也只是给他们提供食宿罢了。

    陈沐养一批人,就是要从中挑出一部分给予月俸,长长久久地跟在自己身边干活。

    “当然是真的,不过想做将军的家匠很难啊,只有技艺最好的匠人才能选上,你们会来一千多人,将军只招二三十个。”陈沐挑着眉眼笑道:“月俸银一两,家里有学徒的每人另给米面一石,平时在军器局管事,有宣府地方供给食物。”

    “要是将军有特别命令做工,每个工时给银二分的酒茶钱,做成了还有不等的奖赏。”

    待遇对工匠群体来说,绝对优渥,各项奖励加到一起,再合宣府管吃,相当于一月净收入三四两,这甚比他们自己开个作坊收益还高了。

    老匠人狠嚼两口槟榔,操着湖广口音道:“这都是最好的匠人!给将军做家匠,能不能免班匠和劳役?”

    “那肯定免啊!”陈沐哈哈大笑,他就知道匠人最关心的就是这事,这些最优秀的匠人都是因为没钱缴纳工部的班银,才只能来宣府工作,他挥手道:“朝廷的劳役银,镇朔将军给!”

    “什么时候招人!”老匠人回头看了一眼忙碌的工地,急道:“老儿有四个儿子,都有这手艺,将军收下老儿绝对不亏!”

    “别着急,等人都来了,到时候会统一通知的。”

    陈沐高高兴兴地走了,两年,两年招出个家匠营,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他造不出来的!

第八十五章 书信

    随万全都司进入农忙,诸卫旗军在一点一点习惯陈沐的练兵手册,在陈沐看来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旗军因违反纪律遭到惩罚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从一月上万次惩罚记录,到如今一月上千次,这是可喜的进步。

    在陈沐的严令下,今年农忙不关正军的事,全靠军余下地干活,因为万全都司的旗军变多了。这几个月各卫指挥使都忙着勾军,争先恐后各显神通地勾军。

    《旗军操练手册》给身在各个位置的旗军制定严格的量化考核标准,但唯独没有指挥使的考核,陈沐在今年对指挥使的考核就是看谁麾下的旗军多,每月一统计,进步最大的有奖励且记功,进步最小的有处罚并把自己应得的那份给有奖励的指挥使。

    接连受处罚三次,换个指挥使。

    宣府的指挥使太多了,每卫都有不下十个指挥使等着座这位置,陈沐不生产指挥使,他只是指挥使的搬运工。

    旗军多了,军余也就多,军田还是那么大点儿地,这就意味着今年宣府万全都司给宣府地方、朝廷缴纳的赋税会少一些,这件事陈沐已经将手本奏了上去,总督王崇古没什么说的,直接给陈沐批了。

    没见过哪个总兵官能自带军费上任的,陈沐这是独一份,原本春季需要吏部给宣府京运饷银三万两,因为陈沐的上任,不需要了。

    宣府这边刚给三万营兵发下去年欠下的三月军饷,王崇古愁得脑壳大,思前想后就想到陈沐这刚靠煤球赚了一笔,就派人送信问陈沐宣府今后能不能供给十个月军饷,由陈将军从煤款里折色俩月支出。

    信送到,陈将军就已经给营兵把今年头里两月的军饷手把手发了,六万两白银,说发就发,一点儿不带推辞。而且还打报告说今后宣府地方营兵由宣府管八个月,每年一二、六七月由万全都司支出。

    除此之外,宣府明面兵额减少两万,由十三万减至十一万,革除吃空饷,减轻朝廷压力。

    这事儿让王崇古刚对陈沐升起的好意转眼变成慎重,这就是个火箭,你永远想不到他会往哪儿飞往哪儿炸。

    朝廷两京一十三省,哪儿没吃空饷的事?哪儿都有。谁不知道吃空饷的事?谁都知道。

    可谁敢管、谁又能管?

    这是个连带问题,不是单单一个将帅贪渎就能说清楚的事,是连锁性质户部给饷不足数、军兵战死缺额就不能补、兵部就不愿清军、地方更不乐意拿少饷,然后就出现吃空饷。

    要是单单一个贪渎,这事早解决了!

    关键原因在于宣府在籍军士十三万,户部什么时候真给发十三万饷了?他发的永远都是荒年五六万、丰年**万,两相一抵,实际上为的还不就是尽量不让抛头颅洒鲜血的军兵挨饿受冻?

    但王崇古知道,任何一个总督都知道,用这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不过是饮鸩止渴。

    终有一日,朝廷财政更困难的时候,发现你十三万军兵领七万饷也能过,那我发三万行不行?那我干脆今年不给你发是不是也能熬得过去?

    那好,我先把银子用到更重要的地方去。

    真发生这种情况,谁能给朝廷兜底?

    没人。

    可这事能怪谁呢?怪武将、怪总督、怪户部?这事真不怪户部,朝廷就是没钱,年年赋税收上来挺多、但花出去更多,每次一统计就是赤字,户部又不造钱,那就是个拆东墙补西墙的地方,所有人没钱了都能找户部伸手要钱,可户部找谁要去?

    就是把户部尚书杀了,他也没钱。

    张翰在陈沐眼中就是明朝官员的缩影,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危机啊,封疆大吏有切身的南倭北虏、国都重臣有糟糕的财政危机,北方蒙古土蛮时常入侵、南方叛乱频发,还有那屡屡决口的黄河。

    为何百年大计通通不用,单盯着些三年五载蝇头小利?

    因为整个大明由君到臣都在战战兢兢地维持,勉为其难之下谁敢去想百年之后的事?

    眼下三年五载,都过不下去了!

    但像陈沐这样就好吗?

    张居正在送给镇朔将军的书信中一针见血地指明了陈沐这样做的不妥之处,这会加大地方权力而影响中心稳定,这并非救国良药而只是另一层面的轻公室而重私门。

    无非这私门不是赵钱孙李,而是他陈氏罢了。

    尽管陈沐挂将军印,但他在阁臣心中并非名将,这个不曾考取文治功名的年轻后生在高拱与张居正眼中是要划分到‘能臣’范围内的。

    名将是什么?是戚继光马芳那样,朝廷给命令、予资源,他把兵练好,练得别人都不敢来打他镇守的地方,用政治力量去解决军事问题。

    陈沐是吗?

    他没有,如果不是议和的大环境,陈沐至多是良将,他镇守的地方将会是双方冲突最严重的争夺点,他仰仗铳炮坚利,他能赢。

    但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

    那是劳民伤财的大混蛋。

    陈沐到任地方不打仗,负责解决问题,上任三月,把宣府兵额减了两万,为朝廷剩下十万两白银、而且本职工作练兵御寇还做的挺不错这是能臣。

    就是方法非主流了些,所以阁臣是有疑惑的,你这么瞎搞下去,会不会乱套呀?要不要先稳一点。

    陈沐在写给张居正的回信中这样说着:在下深知此非解决之道,但身处此际,革新之鸿才尚有掣肘不得腾飞,且在阁老陈六事皆成之前,徒效奋勇,以此权宜之计撑过一时罢了。

    也许只有给高拱、给张居正写信时,陈沐心中对这片土地的危机感才能稍有展现,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天资与才能,也处在相应的地方,能看见危机的冰山一角。

    “将军,这是什么?”

    当陈沐拿他的狗爬字书稿交给赵士桢,请他誊写一份派人送往京师时,赵士桢指着书信末尾大片划去遮盖的墨渍问着。

    陈沐笑笑,道:“总有些心里话,不足于外人道,没事,你去誊写吧,不要管那里就好。”

    看着赵士桢颔首点头吹着书信坐在书房主座誊写,陈沐撑开窗户任由清冷春风铺面,院子里的花开了。

    有些话可以忍住不说,但他不能不写下来在自己心里头过把瘾。

    在信稿划去的墨渍下,陈沐曾这样写着。

    “你跟皇帝,多喝牛奶、少吃春药。”

第八十六章 陈条

    有些人就是很烦,你明明不想理他,但有些事却必须去问他的意见。

    在宣大总督王崇古眼中,镇朔将军陈沐就是这样的人。

    “将军真觉得,同俺答议定国境以板升为界,在板升互市,是好事?”

    王崇古在二月初八对朝廷上疏八件事,分别为赐封号官职、定贡额、酌定贡期贡道、立互市、省边费、拒收降、开荒城与修边备。

    兵部请将王崇古的奏疏刊印发至臣僚议事,发到陈沐这儿,陈沐又依王崇古的八条一一递交修改意见,另增定国境、常演习、多震慑三事,被称作王陈十一条,同发刊印。

    对于俺答及蒙古诸部,明朝这会儿的朝臣就没有鸽派,长达三十年的战争贯穿着当今明朝官场所有人的一生,他们只有鹰派。

    朝堂的议论也无非是两种出发点皆为战争的声音,王崇古是其中稍显温和者,他的目的也很明确,缓缓再打。

    另一拨人的目的更明确,要打,现在就要接着打。

    “当然是好事!”陈沐如今对总督依然尊敬,不过在言辞上更趋于真正的尊敬而非过去因地位差异过大而稍显媚上,他对王崇古说道:“显而易见,我们能把边境向北推进十数里至三十里不等,这难道不是好事?”

    王崇古顿了顿,抬手向外指道:“倘单以板升为界,是好事,但互市设在长城之外,拿什么来保护商贾商路?”

    这很重要。

    啪!

    “铳与炮!”

    陈沐拍手,斩钉截铁,“在长城外择地利之处,修炮台、设兵营、挖战壕,保护我们的商路与土地,毕竟塞外有太多马匪了。”

    说着陈沐自己都笑了,恐怕将来他会成为塞外最大的马匪头子。

    “那五六里地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不过倘若为准备后面的战事,倒是未雨绸缪。”

    王崇古笼着胡须,倒没再说什么,他认为陈沐盯着那片土地不放肯定不是为了在塞外种地,虽说长城距板升有二三十里地路程,但长城是依山建的,没多少在平地上,沿途都是山地,真正能耕种的只有接近板升的五六里地。

    陈沐听出王崇古的意思,在心里大笑,面上并不说话,他可不单单为打仗,他就是盯上了那块地,尽管那片土地对长城南北双方而言都只是一块战略缓冲地带,而非农业用地。

    可是对陈沐来说,那就是农业用地,那是他治下军田,不要?开什么玩笑!

    他的人正在海外找土豆呢,一旦找到土豆,这些军田就全部种上,反正那块地现在爹嫌娘弃,他就是在那种鸦片都没人管。

    等到种成,就推广西南、甘肃,后边的事就不用他管了。

    “朝廷在议此事,也不知是何结果,老夫看你递上另一奏疏,说是要在宣府建讲武堂,那是何物?”王崇古不再在十一条的事上多说,转而提起陈沐的奏疏,问道:“像国子监一样?”

    “不是不是,哪儿能和国子监一样。”陈沐倒想当国子监校长呢,他对王崇古答道:“晚辈认为一支能打仗的军队,要有步炮车骑工五兵,主帅的才能可遇不可求,胜败的因素,取决于人们眼睛看到的将帅,但一支军队的强弱,决定在前面五兵的技艺与被忽视的下级将官。”

    王崇古轻轻点头,归结根本陈沐说的还是将领能力,无非是高级将领与低级将领分开罢了,他示意陈沐继续说下去,同时让陈沐府上亲兵添茶倒水。

    “现在万全都司,五兵科正应五部千户所,所需军械在军器局落成后一年内都能陆续到位,将帅的才能姑且不说,所欠缺的就是下级将官的才能与操守。”

    “下级将官大多从旗军升上来,武艺不成问题,但有些是世袭千户百户有家底学习韬略、有些则没有,单靠人手一本手册读下去,未必能有多大作用,尤其在小旗成为总旗、总旗成为百户甚至千户时,才能尤其欠缺。”

    这是陈沐的亲身体会,他在香山时,诸多亲信还游刃有余,但当他们成立南洋卫,想要提拔千户时,像付元等人的才能就显得不足,难以担当千户之重任。

    虽然勉强也能去做,但他们是亲身经历陈沐如何整顿卫所的,即便如此还多有困难,那旁人呢?

    “所以需要有一个地方,在职强帅编撰书籍、赋闲老将担当教习,挑选在职下级将官进学,待他们学成回归本部,统帅兵马,继续向其部下传授才能,只要这些人能活下来,大明的将星将源源不断!”

    王崇古缓缓颔首,将帅天分有限,未必能学成,但若是下级将官,却是可以通过学习来达成的,如果陈沐所提议的讲武堂是有意义的。

    “不知镇朔将军对编撰书籍的强帅、担当教习的老将,可有思虑呀?”

    王崇古脸上带着笑意,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知道他所说的在职强帅、赋闲老将又是编书又是教习的,对天下武将而言意味着什么。

    假设讲武堂真的通过内阁先以宣府施行,那就意味着将来只要没问题,就要推行全国。而这件事又没有任何人比陈沐还明白应该怎么办,他将会成为今后武将的祖师爷。

    同行并列的,就是这些编撰兵书的强帅与担当教习的老将!

    陈沐顿了顿,抬手侃侃而谈道:“步兵首推蓟镇戚帅、陈某也略有心得,可与戚帅相互印证;车营还是要依靠两广的俞帅与蓟镇戚帅;马战大同马帅无人能挡,去年大阅辽东的李副总兵,哦,现在是都督佥事了,他的骑兵也很厉害。”

    说到这,陈沐就卡克了。

    顿了顿才对王崇古道:“炮兵科与工兵科,陈某当下还没想好,嗨!陈某想不想好也不重要,到时候阁臣自有明鉴,他们觉得谁有这本事,自会让谁去办。”

    怎么,陈将军不要脸面的吗?难道他好意思告诉王老爷子,除了步兵科戚帅能与我互相印证之外,炮兵科工兵科连能跟陈爷互相印证的都没有?

    他才不好意思说这话!

第八十七章 小将

    朝廷没空理陈沐的条陈,现在都忙着议王崇古这摊子事,与蒙古互市,对陈沐要建万全讲武堂的事情就没那么上心,高阁老直接发了票,司礼监陈洪自然披红,就算过了。

    在传送给镇朔将军的书信中,夹着高阁老的责怪:陈帅为宣府总理,练兵选将之军务不必事事言于内阁。

    陈沐琢磨琢磨,话是这么说,可事儿不是这么办的啊!

    陈爷要不跟你说,回头你再骂我怎么办?

    不论如何,既然高阁老已经允了,那就不必多说,陈沐当即给马芳、戚继光、俞大猷去信,表明自己心志,请他们助自己一臂之力,合一时将帅之力编撰兵书。

    这边信刚写完,内阁又来信了,这次是张阁老传来的书信:“高阁老已准许讲武堂,此事仆亦深以为然,且尚有小节仍需再议,陈帅放心择地修堂,待讲武堂落成,仆愿代陈帅请徐阁老出山,担任山长,为陈帅擂鼓助威!”

    信送来时陈沐正在万全防线东段的龙门卫查验旗军操练,读到张居正的信让他心中不免感慨张居正的心是真细。

    如今三个次辅,张居正以高拱为首,殷士儋新入阁中,没什么话语权。

    在陈沐看来,这二人皆有极高才能,无非高拱锋芒毕露、张居正宝剑藏锋罢了,相同的是两个人都很傲。

    高拱的傲,是他瞧不起别人,并且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瞧不起你!

    张居正就不一样了,他不但明明白白地把你抬高,还让你知道他更高。

    龙门卫操练的结果让陈沐非常满意,询问后知道有个年轻小将非常聪慧,给卫中愚笨的千户练兵提供很多帮助,便借休息吃饭时把此人召到身旁,询问了几句操练手册上的事务,一一对答如流。

    “你叫什么名字,现居何职啊?”

    这真的是个小将,装束是将官不会有错,但年纪比陈沐还年轻,看上去也就比赵士桢稍长一点,生得相貌堂堂,体态雄健同呼大熊有一拼,个子还要比呼大熊高些,就是大熊脸黑他脸白。

    这样的年轻人,陈沐一看就心生欢喜。

    “卑职倪尚忠,龙门卫指挥佥事!”

    指挥佥事,正四品了。

    不过陈沐看倪尚忠这股青涩劲头不像战场里滚着杀出来的老兵,问道:“袭职,可有战功?”

    “回将军,卑职元年冬袭家父指挥佥事之职,虽无战功,但元年北蛮子南下,卑职射杀一人、擒回一人。”

    怪不得!

    陈沐吹了口气,人家这起点多高,比老白还高,袭官就是指挥佥事,不过显然他没带过兵,要不然战功不会那么少。

    “杀了人没战功?”陈沐问道:“怎么杀的,跟我讲讲。”

    “卑职胆大,从祖辈起就一直是指挥佥事没立过功勋,好不容易碰上北蛮入寇,立功心切就单人出营探查敌情。”倪尚忠说起这事有点脸红,道:“敌情没查着,碰上五个虏骑抢夺百姓家财,射杀一人,砍伤一人,剩下三个逃了。”

    说着,倪尚忠很是尴尬地低头道:“回来没给赏赐,违令出营,被打了军棍。”

    “哈哈哈!”

    “挨打不冤。”陈沐笑得快意,握手成拳轻叩桌案道:“主将下令,你认为他不够明智,可以提出来反驳给出建议、也可以说他是错的,但军令就是军令,军令不能违反,即使你认为是错的,也得按军令办。”

    倪尚忠对陈沐点头,大声道:“回将军,卑职已知错了!”

    “指挥佥事,没什么意思。”堂上没旁人,陈沐说话也没什么避讳,欣赏之意不容拒绝,道:“你现在没战功,跟陈某去宣府吧,那边正是用人之际,过去看看有什么是你能做的。”

    “反正现在不去,过一段也得过去,朝廷要在宣府开设讲武堂,你们这些卫官早晚都要去学习,等你学出来,陈某给你寻个比现在好的去处,如何啊?”

    这还用说?跟在总兵身边当护卫都比在鸟不拉屎的龙门卫当指挥佥事好!

    自宣德年间,他家先祖倪凯奉命从老家江苏淮安府调到这龙门卫守边,一百四十年过去了,他倪家的官职一点儿没往上动过。

    陈沐这位镇朔将军造访龙门卫,在倪尚忠看来就是他倪家运道峰回路转,往后要有大造化了!

    二话不说收拾妥当,当日就跟着陈沐继续向西巡行万全右卫。

    陈沐这边呢,则给兵部送了封调令,告诉兵部这人有智略,被他调到宣府近前另用,暂时仍领龙门指挥佥事之职。

    送往两广俞大猷那边的书信,请他编撰车营之练法的书信还在路上,大同的马芳、蓟镇的戚继光就已回过信来,俩人都答应了,不过不同的是马芳是传书过来,戚继光直接请吴兑来了。

    吴兑来找陈沐是有事,神神秘秘的大事。

    蓟州兵备道提酒壶带熏肉,至将军衙门就拉着陈沐往内堂走,走到半截才避过旁人耳目对陈沐小声而喜悦道:“陈将军,你要救徐文长?”

    “在下是从礼部侍郎诸端甫那听来的。”吴兑看上去很是振奋,大袖里攥着拳头道:“发配充军,这样的方法我也曾请戚帅帮过忙,只是未能成功,但若是将军有心,必可救文长出狱!”

    陈沐对吴兑突然造访,张口就提救徐渭的事让他摸不到头脑,心里暗道诸大绶行事不密,怎么让吴兑知道了,幸好听这意思吴兑也曾试过救徐渭,这要是让不喜欢自己不喜欢徐渭的人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面上搪塞地笑笑,问道:“吴兵备曾清戚帅帮忙,怎么没成呢?”

    吴兑比陈沐年长二十岁,一眼就看出陈沐心中所想,转了口音一口陈沐听不懂的绍兴话道:“陈将军想什么呢,吴某也是绍兴人啊!”

    “吴兵备也是绍兴人?”

    陈沐惊了,“那,那你这口音,一点儿都听不出来,我还以为您是京官呢!”

    “自从受进士,一直在京师,如今有十多年了,乡音都没了。”吴兑仰头大笑,竟有几分年少轻狂之意,抬手开了酒坛,给陈沐满上酒碗,道:“边饮边说,想当年吴某与徐文长在绍兴,那是值得击掌相庆的日子,世事难料啊!”

第八十八章 吴兑

    仿佛因陈沐决意救徐渭出狱,他与在京师的绍兴人都有了很好的关系,尤其是吴兑。

    吴兑在未考取进士功名时,同徐渭有过一段非常要好的关系。

    “文长在乡试里初试第一,复试没考上举人,做了县里的廪膳生。将军不知何为廪膳生?就是住在学舍,朝廷供给饭食,在下那时也一样,不过比文长晚两年。”

    “那时都还年少,尚不知世事艰辛,成日作诗游玩,荒废时日。直至嘉靖三十四,不,是嘉靖三十三年,倭寇大举南来,进犯浙闽沿海,绍兴府也成了烽火之地。”吴兑说起当时,话中带着苦意,同陈沐遥遥相敬一碗酒,道:“当时尚不觉得,实则我等举子之命运,皆与那场大战有关。”

    陈沐被勾起兴趣,将酒饮下认真倾听。

    “当时各路兵马汇于绍兴,我们虽是举子,但也尝阅兵书,尤其是长文,身兼文武。将军别不信,在三十三年,绍兴城里乱的很,乱兵不讲纪律,县中官吏都不敢约束,我们路遇醉酒小校四人,不避不让,就打了起来,将军以为谁赢了?”

    陈沐看着吴兑,摇头失笑道:“没看出来啊,吴兵备。”

    “哈哈,那四小将被我与文长一一掀倒,脱下衣裤痛打一顿赶出城门!”正在极乐之时,吴兑却叹了口气,道:“在那之后,吴某用心攻读,文长则以智慧自告奋勇,历柯亭、皋埠、龛山等战事,为官军出谋划策,直至入胡汝贞幕府。”

    宦海沉浮,陈沐能看出吴兑是有大志向的,这是废话,这世上大多数人心中都是有大志向的,他那老弟还是个小小旗军时就想在广州府买自己的宅子成日饮酒作乐了。

    有没有足够的运气与才能达成志向,才是人生的问题。

    徐渭后面的事,陈沐都知道,吴兑后面的事,陈沐也知道。

    两个当初一同学习玩耍的年轻人,渐行渐远。

    吴兑考中进士时,他的主考官是高拱,后来在兵部吏员、湖广参议等任上蹉跎数年,直至高拱与徐阶斗争失败被罢相请辞。

    有时人就是运气,高拱离开京师时,朝中官吏无人敢送,唯有吴兑一人随同践行,送至潞河。

    当时没人能想到高拱还会再回来,吴兑也因此沾上干系,朝中官僚筹谋驱逐他,因吏部尚书杨博回护才得以幸免。即使如此,那两年吴兑在朝中也很受气,不过到隆庆三年,什么都好了高拱被张居正迎回,再度请入阁中。

    所有人都知道,吴兑飞黄腾达的时候到了。

    也就是现在,朝野传闻吴兑即将调任宣府地方的原因。

    因为与蒙古俺答议和,宣大之地正处用人之际,而用人,高拱一定会用吴兑!

    不过陈沐并没有多在乎这个,有皇命在身,地方即使是封疆大吏也不能对他掣肘,宣府地方有熟人最好,没熟人也没关系,现在他手握大权又圣眷颇隆,大多数时候已经变成被巴结的那个了。

    “戚帅若想救徐文长,应当不是难事,怎么会救不出呢?”

    这是陈沐好奇的事,如果说他能把徐渭救出来,那么戚继光更能,尽管在官位权柄上他们几乎相同,但在京中的能量是不一样的。

    简而言之倘若易地而处,戚继光能做好宣府的事,陈沐却未必能做好蓟辽的事。

    “戚帅不能救。”

    吴兑笑笑,对陈沐没有嘲笑只有欣赏道:“很多事将军敢做,但旁人是因知做不成而不敢做的,但将军偏偏做成了。因此在下以为,倘将军想救徐文长,就一定能救出他!”

    陈沐突然就理解了,和戚继光比起来,他幸福不知多少倍。

    不能和不想,有时候是一样的。

    戚继光很少得罪人,他只会拉拢人,救一个人是要得罪另一些人的,所以戚继光不会救。

    一个人越是面面俱到,其实也越是如履薄冰。

    陈沐点点头,宽慰道:“戚帅也是无奈之举,陈某请他百忙之中编撰兵书,也是辛苦啊。”

    “无妨,近来戚帅练兵备边多有心得,就算将军不提,戚帅也正在编书,他过去在南方就编过兵书,北方更容易些,也算因地制宜罢了。倒是将军上疏立讲武堂之事,朝中有识之士俱以此妙,兵部还私下议论过如各省皆立讲武堂当为何胜景。”

    “且陈帅有识人之明,如今北方很少有人知道车营最初是南方俞帅效曾铣的车营之法立出,尝以大同镇五千车营败鞑靼数万步骑。”

    曾铣也是大牛,不过含冤而死,这位是明朝手雷地雷的发明者,在嘉靖年历任三边总督,手雷丢出去胡骑不知是什么东西,环视着立在旁边观看,等袍泽被炸死了就落荒而逃,塞外称曾铣为‘曾爷爷’。

    他有四宝,为车营、重炮、手雷、地雷。

    当然,他的炮比陈沐的炮小不止一圈。

    倘若曾铣还活着,跟陈沐肯定大有共同语言。

    “讲武堂势在必行,现在边镇是把能做千户的人提拔为指挥使,如果讲武堂施行得当,那就是把才华足够做指挥使的人任职千户,到时才是真正的良将如云,如果每个百户都懂得如何练兵如何打仗,那北疆祸患即使不议和也将消弭无形。”

    “说到议和,朝廷真要互市了,对俺答等部中首领的官爵封赏已经议定,现在正在议开市的位置,这次在下来宣府,也是为勘察何处易开边市,现议是在长城以南宣府右卫、张家口开两处边市,将军请议塞外开边市的奏疏,没能通过朝臣议事。”

    说着王崇古话头一转道:“不过朝廷诸臣还是认为将军所提在塞外设炮台、挖战壕之事甚好,所以在封贡中划国境于长城外沿线二十里。”

    啪!

    陈沐拍手大笑,这帮人比他陈扒皮还狠,互市设在长城内,国境划到长城外,真狠。

    “那就好。”

    陈沐眨眨眼,哪怕朝臣不提也没关系,反正就算朝廷不划国界,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去塞外种地的,这事儿谁都别想拦不住他!

    在将军府书房桌角狮头白玉镇纸下,压着一封从南洋新近送来的书信,他儿子揣着瓜来北上寻爹了。

第八十九章 将门

    隆庆五年四月,皇帝下诏册封俺答为顺义王,其部下诸部首领亦受封都督指挥、千户百户等职,宣告胡越一体,双方言和,向结束蒙汉二十九年战争迈出大步。

    在位于大同的受封仪式上,宣大总督王崇古像打赢一场大战的胜者,替朝廷宣旨封俺答为王,因明廷放过他的孙子把汉,立誓永不再犯宣大。

    实际上王崇古也确实打赢了一场大战,如果没有阁臣高拱的支持,王崇古早在提起封贡俺答之初就因人言而辞官,更不会有今天的封贡。

    尽管即使到封贡已成,朝中言官虽不敢再忤逆内阁次辅的意思,但私下依然有人说王崇古是私通鞑靼,松弛边防便利敌人,说他是大奸臣。

    但在陈沐所知道的历史中,由王崇古所倡导的俺答封贡,是明朝北疆和平的开始,直至明末,甚至为后来的清朝提供治理长城以北的思路。

    作为宣大军事指挥官,陈沐与马芳在封贡仪式上露了个面,接着一老一少两个总兵就骑马出城到没人知道的田间地头让骑兵拉出警戒,席地而坐,边饮着农家烧酒边交流军事教材的意见。

    “陈总兵的提议老夫看过,原本以为老夫已经对下属将校够严厉了,没想到陈总兵更严厉。”马芳表情与他的言辞一样,满满都是对陈沐这个年轻人的赏识与佩服,“我等想的都是如何操练士卒,陈将军却要操练将官,诶……还得倒出来?”

    马芳说着看向陈沐正往酒碗里倒酒的手,撇着嘴不知嘀咕了句什么,自己提起另一只酒壶直接仰头饮了下去,自言自语道:“这几年边事常警,马某饮酒少了,要是今后封贡俺答使边塞诸部一一求封。”

    “老夫心窍日渐浑浊,不比你们这些后生。”

    说着马芳转过头,看着陈沐非常认真地问道:“陈总兵你说,今后是不是,就不打仗了?”

    陈沐在马芳松弛下垂带着风霜与疤痕的脸上,既看到对和平的期望,也有对将来的迷茫。

    正当陈沐想着如何回答时,马芳已经自接自话道:“老夫八岁流落草原,没上过社学、没读过兵书,弯木为弓驽马驰驾,戎马倥偬……”

    “将军不必做此烈士暮年之态,还会打仗,永远都会打仗。”

    “前些日子高阁老不是传文边将,说不恃人之不吾犯,恃我不可犯;不恃人之不吾欺,恃我不可欺,我以为他说的自强,就是这个意思。”

    提到高拱时,马芳并不像陈沐那般推崇,撂下酒壶,偏头两只手臂自下而上,道:“都是糊涂蛋!真能恃我不可犯,就该打过去,三路车骑出宣、大、陕,骑兵穿插合围、包抄而灭,让塞外全他娘地板升!”

    哦,陈沐明白了,原来板升这个地名,在老将军这儿是个动词。

    陈沐能说啥,他放下酒碗抱拳道:“将军说得对,全他娘地板升,提气!”

    “不是提不提气,泱泱大明,像个钱袋子,北人没粮没钱,就南下来抢。杀父兄、踏祖坟,到头来你还得跟他做买卖!老夫不是说做买卖不好,不用死人,往朝议送的奏疏老夫也是赞同议和的,就是这心里。”

    马芳摇摇头,咬着牙胡子沾了酒都粘到一起,捶捶胸口的甲胄,道:“不畅快。”

    陈沐深以为然。

    马芳的家人有些死在嘉靖初年蒙古入寇,父母也因战乱离散,及至俺答入侵,蒙古兵扫了明朝帝陵。是战争塑造了他们这代人,南倭北虏,这代人皆有切肤之痛。

    让他们议和,他们不舒服。

    陈沐听着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宽慰马芳。

    “人们都说老夫打仗百战百胜,其实老夫输了,勇武可胜一时,可再勇武的人也有暮年,人老了,边患却还未平息。”

    马芳说着晃晃饮空的酒壶,无趣地丢到一旁,摇摇头对陈沐道:“立讲武堂吧,老夫没什么学问,但还能看明白讲武堂的意思。休养生息积蓄国力,守卫边境乃至胜过北方,老夫这一代,也只能把重任交给你们了。”

    这是最教陈沐诧异的地方,他以为这个时候的功勋武将不会支持讲武堂,对文官而言设立讲武堂并非坏事,但对既得利益的武官而言,讲武堂势必会影响他们后代的上升空间,却没想到马芳话里话外,似乎对讲武堂比陈沐还看重。

    “将军真认为讲武堂是可以担当重任的吗?”陈沐饮下一碗酒,这才有些语无伦次道:“晚辈还以为,军中将门,不会喜欢下级军官多学东西。”

    “放屁!”

    马芳莞尔笑骂一句,十分认真地问道:“不知陈总兵说的是哪个将门,是百户做了大将军的俞氏将门、是指挥佥事做大将军的戚氏将门、是奴隶做大将军的马某?还是小旗做大将军的陈氏啊?”

    说着马芳就乐了,道:“对,你还不是大将军。”

    这些独领一镇总兵的大将,都有左右都督官职,也就是古代的大将军官号,唯独陈沐没有,所以他的权柄虽大,但地位较之旁人稍次,这是资历不足的缘故。

    他这是幸进。

    “从世袭都指挥佥事到世袭百户,都是陈总兵说的将门,讲武堂教的不就是他们,他们心窍生粪了才不喜欢自己多学东西。”马芳抬手指左右道:“就那些小子,倘若不是讲武堂,求着老夫去教都懒得教!”

    马爷酒量超人,饮下一壶烧酒像没喝一样,眼睛发亮舌头不打结,抬手一拍脑门儿道:“忘了正事,俩事。一个是老夫觉得讲武堂还要添个规矩,军中教习。光教习去教不管用,还要挑有才能的将官特设一营,新老两期轮换,互相带着印证。”

    “第二个事就是编书太难了,让老夫带兵容易,但写出来就没那本事了,大同麾下有两大将之才,驾驭骑兵尽得马某才干,把他们调到陈将军部下,帮将军编书吧,骑兵的那个叫什么,教材,陈将军一并编了吧。”

    马芳说着朝左右招手,自有发辫家丁下马跑来,就听马芳道:“把麻锦、麻贵兄弟俩叫来,让他们来见见陈总兵。”

第九十章 番薯

    回宣府的路上,随行里多了近百骑,身边俩彪形大汉跟着,镇朔将军脸上一直带着高深莫测的傻笑。

    麻贵啊!

    麻贵被马芳送到自己麾下效力了!

    马芳送人是送全套的,麻贵是大同新平堡参将,过去就做过宣府的游击将军;他哥哥麻锦则是新平堡的副总兵,也称副将。

    不过这个副总兵的含金量和陈沐先前的昌镇副总兵不一样,属于地方小总兵,本部人马不过八百多而已。

    调人的手续也是一样,陈马二人当面跟总督王崇古说过此事后,再由陈沐发调令往兵部,兵部都手续传回宣府,陈沐再送往大同,就算办好了二人调动的事宜。

    名义是协办讲武堂骑科。

    春耕过后,宣府突然就热闹起来,有了充足劳力,军器局建设进度很快,转眼沿河林立屋舍、水力锻坊锯坊都兴建起来,一部分匠人投入打制工件的事务,更多的匠人也从各地赶来。

    匠人们对陈沐的奇思妙想感到惊奇,窑匠与铁匠各发才能设计更好的炼铁炉,砖厂、织造厂也投入建设,除此之外,就是位于宣府城北的讲武堂亦投入建设之中。

    万全都司庞大的人力在农忙后投入到宣府外的建设中,陈将军无形拔高了匠人的地位,他们作为设计者、老师与监工,带着军余建设讲武堂与军器局,整个宣府一派热火朝天。

    “明公,这……不好挑啊!”

    赵士桢脸上苦极了,在他面前桌案上摆着堆积如山的书稿,均为陈沐亲笔写就的大字。

    陈沐大字写了几十份,打算让人做牌匾、篆石刻。在书法上,他是信不过自己审美的,就请赵士桢在自己的墨宝中挑选出其中最好的那副,交于匠人刻画牌匾石碑。

    这对赵士桢来说显然是个苦差事。

    陈沐靠在窗边吧嗒往短烟斗里压着烟丝,瞥了赵士桢一眼,“快挑!”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字对赵士桢来说简直目不忍睹,但牌匾石刻必须用自己的笔迹,几百年后是要让后人看的!

    勉勉强强,赵士桢挑出一副,正逢邓子龙来报告事由,看见赵士桢提着的书卷就笑了,边看边对陈沐道:“将军,李旦来了,同行的还有杨应龙,他要入国子监读书……宣府讲武陆军学堂?将军,这字比香山船厂好了不止一筹啊!”

    陈沐闻闻烟斗,揣回腰囊,满意地看着邓子龙道:“常吉啊,你看看,你看看咱武桥将军的眼力!”

    赵士桢恍然大悟,对陈沐拱手道:“将军,要不您再修书一份送往香山,把那什么船厂的牌匾换了吧。”

    “不换,说什么也不换,将来后人是可以看见陈某书法进步的。”陈沐抬手拒绝赵士桢的提议,对邓子龙问道:“刚刚你说,旦儿跟杨应龙过来了?他们在哪呢。”

    说着陈沐转过头对赵士桢道:“就那份了,请人做牌匾、刻石,将来这就是宣府讲武堂的牌子了!”

    二将先后走出书房,赵士桢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挤着眼睛往手上墨宝看了一眼,连忙卷起来夹在肋旁也跟着走了出去。

    走出书房时,赵士桢握着拳头,他决定自己眼下的首要任务,就是帮陈将军把字练好!

    “这个讲武堂为何要叫讲武陆军学堂?”

    邓子龙边走边问,陆军不是个新词,晋书里就提到过陆军,与水师相对。做为从广东随同北上的老部下,邓子龙显然是听出陈沐的弦外之音才这么问,“将军的意思是,将来还有讲武水师学堂?”

    “水师?不不不。”

    “我们要用海军,讲武海军学堂。”陈沐走在前面意气风发,“宣府讲武堂试行一段,只要不出现大问题,我就上疏在广东建广府讲武海军学堂、天津卫建天津讲武海陆学堂,现在正是阁臣锐意进取的时候,大多有前途的奏疏都能畅意执行,这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比拟的。”

    就在今年四月,高拱向朝廷上疏,请每岁特遣才望大臣四出阅视,以今视昔,钱谷赢几何,兵马增几何,器械整几何,其他屯田盐法以及诸事拓广几何。明白开报,若比往昔有所增益,则与过去战时擒斩同功论赏;如果只保持以往水平,则罪如失机论处。

    隆庆皇帝准许,这意味着从今往后,明朝各地主官都要进行绩效考核。高拱能提出这个,足可见其才华绝伦。

    陈沐在邸报上看见高拱这份奏疏时就写了一份方便、规范的绩效考核标准,这不是出自他的智慧而是出自他不同这个时代的阅历,但思前想后,陈沐并未将这封信送给高拱。

    他收起来了。

    高拱的脾气暴躁,心胸略显狭窄,又自视甚高,当然他有自视甚高的才华,不过此时陈沐认为把更规范的绩效考核送给他并不是个好选择。

    高阁老正因这份奏疏高兴着呢,他又何必去打扰高阁老的幸福。

    快走到校场时,陈沐才斟酌着对邓子龙说道:“咱在北方呆不长,朝廷派了锦衣卫去马六甲,等锦衣卫回来,就该是咱们下南洋的时候了。”

    李旦来的正是时候,陈沐正有下一步事情要他去办。

    “孩儿拜见义父!”

    校场外,李旦带着十几个一看就是海里讨生活的汉子披甲带刀等在车队旁边。车队是杨应龙的,车旁侍立的一看就是杨氏的九股苗兵,各个透着剽悍劲头,长标大弩随意挎着生怕旁人瞧不见那股气势一般。

    眼见陈沐一来,李旦就行出个大礼,陈沐忙拉起笑道:“快快起来,有一年没见了!黑了、也壮了,添了几道疤,在吕宋和人打仗了?”

    李旦年轻的脸上多了风吹日晒的痕迹,尤其肤色黑了许多,卷起的衣袖露出胳膊上旧疤,这在以前都是没有的。陈沐能感觉到,义子身上那股属于海盗的剽悍气息重了。

    “义父说笑,您在保定与鞑靼人大战一场那才是打仗,孩儿这不过小打小闹。有义父提携,海上不论什么事都容易许多。”

    李旦说着抱拳小声道:“孩儿不辱使命,从吕宋带回番薯,来的时候还不过滕苗,现应已生根茎了。”

    陈沐满意地点头,目光在车驾间巡视着,琢磨自己都过来了,杨应龙这小子跑哪去了,转头一往,就见一青衫公子在校场大门口扒头踮脚儿朝里面张望着,还不忘回过头朝里抬手傻笑:“诶!练兵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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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介绍:
明朝嘉靖四十五年,隆万中兴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戚家军向近代军队迈出第一步,脚踏缫车在东南日夜不休产出丝绸,它强大、富庶。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卫所制因贪污**而日趋崩溃,土地兼愈演愈烈内阁夺位混战不休,它衰落、垂暮。当排枪火炮轰鸣在欧洲战场,当西班牙无敌舰队纵横四海,当传教士手捧圣经怀揣密信对这片新大陆露出觊觎的目光。清远卫小旗陈沐头顶笠铁盔,鸟铳扛肩膀,望向大海高高扬起下巴。-已有完本作品,人品保证,更新勤劳,敬请收藏。读者群:102341981,欢迎大家。开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