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幕 舰队之影(上)
(有没有觉得我变厉害了)
如今的瓦尔哈拉早已今非昔比,这座翡翠一般的树之城在光灵的悉心维护下日复一日地成长壮大,枝繁叶茂,在敏泰、冷杉领乃至于整个托尼格尔东境的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到这颗巨树直插如云的身影。冰@火!中文但在当地人看来,与四个月之前不同的是,自从那些‘来自于天空之上’的‘神秘的巫师们’进驻之后,这颗巨树上面的变化就愈发剧烈起来。
在世人疑惑甚至惊惧的目光中,巨树翠玉般的树冠中生出一条条横向的枝干,这些枝干向下卷曲,形成门一般的形状,身穿银袍的巫师们又在树干上颗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到了夜里,甚至能在十几英里之外看到这些闪烁着魔力的文字散发出的多彩光芒。
当人们还没弄清楚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更加令人惊讶的景象降临到了这片土地上。
是飞船。
那些真正漂浮在空中的船只,当地人只在传说之中听过的浮空舰——满载着人员与物资,鼓着风帆自北方而来,开始是零零星星的一条两条,接下来就是密密麻麻的舰队,这些飞船有的来了就走,而有的则在那棵巨树身畔靠岸停泊,不过区区半个月之后,瓦尔哈拉便有了空港的雏形——直到此刻,所有人才反应过来,那些神秘的巫师原来是在干什么。
瓦尔哈拉树干形成的空港横桥比之人类建筑在地面上空港高塔显然更具有天然的优势,它更像是布加人建设在浮空城上的船坞,因此来自于银色学会的巫师们在设计这样的空港时更加得心应手。这座双方交易内容之内的空港建设进展极快,银袍巫师马内德站在横桥之上看着已经完工的十一号码头和初具雏形的十二和十三号码头,不过他的目光并不是为了欣赏在空港上忙碌的同僚——而是紧盯着那卷曲的树门之间一圈圈漾起的空间波纹。
“锚点坐标在安德烈亚崇高之海以南!”在他发愣的当口,一名银袍巫师已经准确地报出了一连串数据。马内德这才猛然惊醒过来,银色的目光微微一闪,立刻回过头命令道:“去请安蒂缇娜女士过来。”
他迟疑了片刻:
“还有塔尼娅议员。”
“立刻!”
又狠狠地补充了一句——
……
一阵冷风经由海面之上吹拂过城墙,带着充沛的雨水的气息。在盛夏过后,崇高之海沿海一带仍旧有雨季持续,而这样的海风通常预示着暴风雨来临,小王子在冷风中轻轻打了个喷嚏,布兰多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明白恐怕只有少数人预料到了这一点。他抬起头,看了看在场的克鲁兹贵族们。先前关于黄昏之龙的复苏的话题听起来虽然可怕,然而毕竟对于凡人来说太过遥远,经过短时间的恐慌与惊愕之后,克鲁兹的贵族们很快镇定了下来。
毕竟就算是黄昏之战真的即将降临,惶惶不可终日也于事无补,何况比起未来沃恩德的命运。还是眼下的困境更要紧。醉生梦死及时行乐,本来就是贵族老爷们的专利。
布兰多甚至看到一些贵族正在尝试恭维莱丝梅卡:“真是抱歉听到您如此不幸的经历,美丽的……呃,女士,但您毕竟最终逃脱了,来到了地表世界,不是吗。这至少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开口的是个风流倜傥的中年贵族——恭维一位美丽的女士——不管这位女士是不是长着一头蛇发,还是竖立的棱瞳,放在沃恩德大陆上任何一个贵族圈子里,都不算是一件丢脸的事情,相反,还能体现出他们的绅士风度。
布兰多轻轻摇了摇头,美杜莎女士却仿佛颇为享受这样的恭维,只见她微微一笑:“的确是如此。不过稍稍有些正确的是,我能出现在这里,却并非仅仅是因为处于幸运之神的眷顾……”
听到这里,布兰多就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他向那个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莱丝梅卡向自己这边投来的意味莫名地目光。
“我能出现在这儿,与诸位先生结识。却是得益于一位英勇的骑士先生的解救,奴役我氏族的恶魔受到地表世界某些邪恶势力的召唤,入侵了埃鲁因王国,而正是这位先生率领你们人类的大军击溃了这支恶魔大军。将我解救出来,事实上,我还没来得及亲自向他表示感谢。”
莱丝梅卡娓娓道来的声音显得妩媚而悦耳,但在布兰多听来却不由得将眉头皱得愈加深沉,他甚至已经感到了几道艳羡的目光从那边投向自己——安培瑟尔的一战发生的时间距眼下并不算长,不过这场大战牵扯到了圣殿与埃鲁因人、以及帝国内部数个庞然大物之间的明争暗斗,甚至还有‘恶魔入侵’这种吸引人眼球的词汇,因此区区半年之内已经在帝国的贵族之中耳熟能详,而对于那场战争中那个埃鲁因公主手下传奇的年轻贵族这些人自然也不会陌生,莱丝梅卡在说谁,他们自然心知肚明。
能得到这么一位大美人儿的感激,自然是令人嫉妒的。
只有布兰多本人却仍旧皱着眉头,来自于一头美杜莎的感激,这听起来就不太对劲,虽然莱丝梅卡把自己描述得好像是弱不禁风的弱质女流,但布兰多心中却十分冷静,这些地底之下母系氏族的簇拥者可不见得自己就是什么善良之辈,地表世界对她们还有另外一个称呼:蛇发女妖,这个称谓就是为了形容这些生物的冷漠自私,和喜欢玩弄阴谋诡计。
尤其是他还知道,这些家伙虽然与灰烬之尖的黑暗精灵关系不睦,但两者的文化却仿佛一脉相,排除了信仰之上的冲突之外,性格上倒是一丘之貉。
当然,这其实并不值得稀奇,因为这本身就是地底世界生存的基本法则,在幽暗的地下,互相算计普通得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
“她很早就在向哈鲁泽殿下打听你的事情。”这个时候,尼玫西丝在看了那个方向一眼之后。低声提醒道。
布兰多微微一怔,大概是没想到尼玫西丝竟然会主动开口提醒自己,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地问道:“你们怎么会让这个女人在小王子身边,她明显居心叵测。”
“是小王子殿下的决定,公主殿下也没有反对。”
布兰多回过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也没有反对?”
尼玫西丝盯着他的眼睛,没有答话。
“我明白了,这就是你作为臣下的态度。不过我可不这么认为。”布兰多忍不住摇了摇头。
“所以在王党看来,你也居心叵测。”尼玫西丝平淡地答道。
布兰多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是这位学姐大人在不着痕迹地提醒自己:是啊,无论怎么融入这个世界,但他就是他,苏菲的一半灵魂使得他和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格格不入。但布兰多并不打算去改变,他要改变的是这个世界,还有这个古老的王国。“束手束脚未必是正确的,我不想重蹈覆辙。”他轻声回答了一句。
“随你。”
换来如此的回答。
布兰多再次回过头时,有些警惕地看了莱丝梅卡一眼,后者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但并没有在意。仍旧带着善意地微笑,远远地与他对视,那双棱状的瞳孔中大有深意,仿佛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意味。布兰多微微皱眉,但出乎他预料的是,莱丝梅卡并未向这个方向走过来,而是转瞬之后便移开了目光,仿佛之前的一切真的只是单纯的表达谢意。
“这算是欲擒故纵?”布兰多有些愕然。不过这真要是那个女人的企图的话,那她倒是要希望落空了,因为此刻他根本没心思去盘问对方的企图,何况他也根本不担心这女人孤身一人能玩出什么花样——若是冲他来的,他自然不会害怕什么,若是冲小王子或是长公主而去的,他相信学姐不会毫无察觉。
而且正是此刻。他感到手心微微一热,连忙摊开手掌——那儿有一枚他先前和夏尔留下的传讯术的魔法符文。
……
片刻之后,布兰多面色严肃地回过头,目光落在奥尔康斯伯爵身上。后者显然早就注意到了布兰多之前使用传讯术的动作。虽然同为克鲁兹贵族,但毕竟身处高位,他也勉强算得上是这些人当中少数几个眼光稍微长远一些存在,其他人可能还有心情醉生梦死,但奥尔康斯却明白现在他们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尤其是他曾经差点落在乔根底冈人的手上,那样的经历可不想再来一次,所以当布兰多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这位威严的伯爵大人立刻心领神会,回过头命令道:“沃拉斯,你过来。”
沃拉斯子爵听到这声传唤,立刻浑身一个激灵,恭恭敬敬地来到布兰多面前,低声下气地问道:“有什么吩咐,伯爵大人。”
布兰多不禁地对奥尔康斯伯爵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然后才答道:“我的巫师们已经准备好了,有请子爵大人带领我们前去码头区吧,穴居人将这里当做后方,显然不会让鲁恩港留在帝国手中太久,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沃拉斯微微一怔,仿佛楞了片刻才意识到面前这位年轻的伯爵说的是什么,虽然同样的话之前已经听过一遍了,但他做梦都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认真的——他原本还以为对方只不过是摆出一个强硬的态度,给他们这些克鲁兹人一个下马威,好名正言顺地拿到鲁恩港的指挥权而已,可问题在于,他之前可一句话都没有说谎,鲁恩港此时此刻是真找不出哪怕一条舢板了啊。
想及此,这位子爵大人忍不住满头是汗地问道:“大人,您是说您手下的巫师已经将泊位清理出来了?可大人,我们……我们真的没有骗你,港口里一条船都没有啊!”
或许是因为太过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沃拉斯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两人的对话立刻将城墙上的其他贵族们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这些贵族中大部分并没有参与决策,而其中也只有一小部分经历了先前与沃拉斯的交涉,其他大多数人都只知道布兰多信誓旦旦向他们保证港口内还有船可以使用,因此他们还一厢情愿地认为鲁恩港内仍有不少船只停泊,而布兰多要做的事情只是将这些船只征用。然后再带他们所有人离开罢,却丝毫不知情事实上此时此刻整座港口几乎所有的船都已经沉没到了海湾底下。
此刻听到沃拉斯这样的话,这些人不禁纷纷露出愕然甚至不可置信的神色,只不过片刻的沉寂之后,就立刻有人呵斥出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沃拉斯先生,你说没有船是什么意思?”
“没有船。我们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贵族们一片惶惶不安,质疑声也越来越大,很快便嘤嘤嗡嗡响成一片,不过这些人倒还清楚自己的命运此刻掌握在谁手上,显然之前的俘虏生活让他们至少明白了这里谁才是老大,因此倒是少有人敢质疑到布兰多头上。不过即使如此,布兰多仍旧听得直皱眉,他忍不住冷冷地扫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怒道:“都给我闭嘴!”
城墙之上顷刻为之一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贵族吞吞吐吐地问道:“可是,伯爵大人……”
“闭嘴。”布兰多毫不留情面地打断这些人:“现在是我带你们离开这个地方,而不是你们想办法带我们离开,我没让你们提出任何意见,你们就给我乖乖地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他面沉似水地将这些贵族怀疑地目光给瞪了回去,然后才回过头没好气地看向沃拉斯,后者显然也明白自己办砸了事,深深地埋着头,脑门全是细细密密地汗珠。布兰多看了这家伙一眼,才冷声答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让你们准备船?还是说我说的不是克鲁兹语?子爵先生,我让你带这儿的诸位先生前往码头区,需要我重复第三遍么?”
“可是……”沃拉斯战战兢兢地答道,他显然无法想象眼前这位年轻的伯爵大人怎么空手变出船来,尤其是那可不是一条两条船,要疏散鲁恩港。将在场的所有人带走,起码得有一整支舰队才行。按照这位可怜的子爵先生的想法,这位年轻的伯爵大人抹不开面子显然是准备找替罪羔羊顶罪的,而那只替罪羔羊明显就只能是他了。让他如何不胆战心惊。
“没有什么可是,”奥尔康斯伯爵却抢先打断他的话:“按照这位伯爵先生所说的去办,立刻。”
“这……”沃拉斯面露苦色,但既然自己的领主大人已经发了话,他自然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只能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走下城墙。
自己属下的脸色奥尔康斯伯爵自然落在眼中,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布兰多:“托尼格尔伯爵……”
“放心吧,”布兰多当然明白这位鲁恩港的主事者想要说什么:“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你们开玩笑,你们先去码头区,我随后便到。”
奥尔康斯听布兰多如此回答,便不再多说什么,轻轻点点头,随即便转身离开。城墙上的其他贵族显然也留意到了两人之间的这番对话,不过既然作为领头者的奥尔康斯伯爵都已经作此表态,剩下的人自然也不敢轻易反对,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城墙,最后只剩下尼玫西丝一个人还留在布兰多身边。
“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女骑士盯着布兰多,开口问道。
布兰多微微一愣,没料到对方竟然如此观察入微,也不知道学姐是从之前自己的脸色还是从自己最后那句话上察觉到了端倪,他怔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没什么,问题不大,你先去吧。”
尼玫西丝用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一言不发,片刻之后,才平静地开口道:“是布加人?”
布兰多惊讶得瞪大眼睛,这都能猜得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真的从这位不苟言笑的女骑士身上找到了一丝属于白葭学姐特有的熟悉气息。
尼玫西丝盯着布兰多的神色,似乎已经从对方变幻的脸色上找到了答案,也不需要再多作回答,她轻轻一转身,丢一下句话来:“你最好快一些,空气中有硫磺的味道。”
龙后显然已经察觉了他们进入鲁恩港内,空气中淡淡的硫磺味预示着龙兽群来临之前的征兆,布兰多注视着尼玫西丝的背影半晌,才转过身张开手心,在他手掌之上传讯术的魔法符文熠熠生辉,但出现在掌心中的影像却并不是夏尔的投影,而是一个精致美丽的小人儿——确切的说,是妖精女士塔尼娅的全身像。
“塔尼娅女士,为什么是你亲自前来,出了什么事?”布兰多盯着这个小小的人儿,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看到是我很惊讶?是我让夏尔先生用魔法中转了一下我和他之间的联络,好直接联系上你——布兰多先生,或者说领主大人。”妖精女士平淡地答道。
“说重点,现在用的可是我的钱。”布兰多没好气地答道,远程定位坐标消耗的魔力极巨,可以说每一秒钟都是在烧钱。
“简单来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们答应我的东西有没有准备好!”布兰多咬牙切齿地答道。
塔尼娅沉默了片刻。
“当然,布加人从不食言。”
……
第一百二十幕 舰队之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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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掠过平原之上,仿佛是一把巨大的镰刀扫过草甸,引得草浪翻飞,草丛之中行进的穴居人尖叫着四散而逃。一头龙兽正从低空掠空而过,接着是第二头,第三头,相继滚滚而至,巨大的翼展遮天蔽日,龙群蔽空而行。劲风扬起黑色的长发,发丝扫过面庞,摩黛丝提仰着头略带玩味地看着这一幕,从她视野中极近至极远,辽阔的地平线在仿佛在天边形成一个平坦的弧形,在这弧形的最远端,视线所不能及的尽头,人类的城墙与高塔尖端正闪闪发光。
那里就是鲁恩港的所在——
……
此时此刻,鲁恩港口内正叮叮当当示警的钟声大作,一匹又一匹快马载着港口卫队的传令兵在大街小巷上来回穿梭,疾风骤雨一般的马蹄声落在石板上,仿佛是落在惶惶人心当中。码头区内正一片愁云惨淡,为数不少的港务官员与聚集在这里布兰多带来的逃难克鲁兹贵族时不时脸色阴沉地看向海湾——仿佛哪怕只要看到一片木板漂浮在海面上也能让他们稍微安心一些,但可惜,十数条笔直伸向海湾之中的栈桥码头之间的水域干干净净、空无一物,就连一朵多余的浪花都没有。
平原之上穴居人正在聚集起来。
从平原上飞回来的狮鹫骑士也侦查到了龙兽群出动的迹象。
显而易见,他们背后的乔根底冈大军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并准备要向这座城市发起进攻。坏消息接踵而至,而好消息却好像一个也没有,此刻混在人群中的罗杰斯等人也不比其他人脸色更好,虽说他们先前对那位来自于埃鲁因的年轻的伯爵大人有点信心,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这种信心究竟还有多少拿得定主意,似乎也变得愈发难说起来。
“空气里的硫磺味越来越重了,”特雷弗嗅了嗅鼻子。皱着眉头嘀咕道:“风是从海上吹过来的,我们在这里都能闻到硫磺味道,只怕龙兽群已经非常近了。”
“或许那位大人也快了……”罗杰斯声音低沉地安抚道。
“真快了吗?”特雷弗抬头看海,码头方向不要说船,连一个卫兵也看不到,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忽然出现一支舰队的样子。
“特雷弗,那位大人没有必要欺骗我们,”娜莎躺在担架上,虚弱地答道:“就算是龙兽群真到了,城防也还能支撑片刻。鲁恩港还有飞马骑士……”她似乎要给同伴们一点信心。但自己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毕竟飞马骑士要能真顶用的话,当初鲁恩港口内的船也不会被烧得一干二净,这个道理谁都明白。说到最后,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停下来低声问道:“奎,你说说看……”
罗杰斯和特弗雷也回过头,看向这个黑发年轻人,这个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队员虽然说话不多,但每每一语中的,沉着冷静,越到这种时候,对方的判断就愈发靠得住。
奎抬起头来,平静地回答道:“我在想之前他说过的话。不知道我是不是听错了。”
“你听错了什么?”
“当时没太过注意,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位伯爵大人要求奥尔康斯伯爵为他准备的泊区,好像是特等泊位……”黑发的年轻人少有地皱了皱眉头,回答道。
“你说什么!?”
原野之上好像忽然变了风向。乌云开始在海面上汇聚起来。
时间又在一片凝重当中过去了十多分钟,然而海面上仍旧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不安正在人群中蔓延,尤其是克鲁兹的贵族之中难免开始窃窃私语,虽然不少人还怀着点可怜的希望——寄希望于布兰多能在最后一刻变出奇迹,只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种希望正变得越来越渺茫起来。
失望过后,质疑的声音便滋生了出来——想想也明白,怎么可能空口白牙变出一支舰队来,亏他们之前还相信了。
克鲁兹贵族们脸色有些难看,有人甚至怀疑布兰多一行已经偷偷抛弃他们离开了,好在当这种说法流传开来之前,易妮德与玛格达尔公主便带着埃鲁因使节团前来辟谣,才生生将骚动压了下去。不过随后另一种说法又在人群之间流传开来,先前奥尔康斯伯爵与沃拉斯作交接时虽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在场,但总有些目睹了当时状况的贵族,等这些贵族从不安之中反应过来,终于有人和黑发的年轻人一样记起了,当时布兰多让沃拉斯子爵为他们准备的,是港口之中的特等泊位。
浮空舰队?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空,一座座洁白的象牙塔像是梳篦的梳齿一样整齐地排列在港口区上空,然而塔与塔之间的空域,也依旧是一片净空,除了些微微发光的圆环在转动着。
“难道那位伯爵大人真能变出一支浮空舰队来这里?”在场的克鲁兹贵族心中不禁又是一阵狐疑。
“别做梦了,埃鲁因人哪来的浮空舰队。”这一次开口打破众人幻想的是鲁恩港的港务官员,这些人大多是本地的士绅贵族,和码头上的其他逃难贵族泾渭分明,他们先前根本不愿意将港口拱手让人——尤其是让给一群埃鲁因人,但却被得了奥尔康斯伯爵授权的夏尔从空港上赶了出来,在所有人面前大大地丢了一次脸,因此虽然早知道那些埃鲁因人是来维护空港的特等泊位的,但却故意冷眼旁观。
事实上从内心中,这些人也根本不相信这些埃鲁因人能变出一支浮空舰队来,再说他们也没见过布兰多的能耐,作为克鲁兹人,他们是绝不会相信一群乡巴佬会比他们更厉害的——这种心态,在场的逃难贵族曾经也都拥有过,只不过在经历了黑石镇那一夜的战斗之后,或多或少被扭转了过来而已。
“……话不能这么说,据我所知,埃鲁因王室还是有一支浮空舰队的。”人群中一个声音反驳道,丝毫不给这些本地贵族面子。事实上逃难贵族与这些地方贵族之间也并不熟悉,甚至从出身地位上来说,还要更高贵一些,毕竟这些港务官员大部分不过是奥尔康斯伯爵的封臣,而在场的其他贵族,仍旧是有那么几位的身份地位并不逊色于奥尔康斯本人多少的。
听到这句反驳,先前开口的港务官员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其实何尝不知道埃鲁因王室有一支属于自己的舰队,不过在克鲁兹帝国高傲的海军看来——埃鲁因那支由风精灵帮忙建设的、实力连地方舰队都不如的海军,根本就称不上是一支真正的舰队。不过是小孩子的玩具罢了。而作为帝国的港务人员。他们也或多或少受这种思想影响,直接将这支不值一提的舰队忽略不计了而已。
“那也叫舰队?一群没见识的旱鸭子!”他心中暗骂了一句,只是还明白对方的身份毕竟比自己更高,没敢将这句话说出口。只冷笑一声道:“既然各位也知道那是埃鲁因王室的舰队,那么那位伯爵大人能否调动还难说得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位伯爵大人既不是王室成员,也不是什么身份非凡的重臣,不过是个使节而已。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调动这支舰队,可与大多数人的想象不同,事实上浮空战舰本身是并不具备传送能力的,舰队的传送。是依靠舰队中的巫师和事先布置好的大型传送门,这方面依托于圣殿的帝国得天独厚,但我可不认为埃鲁因人具备这个本钱。”
这些地方官员虽然身份不及在场大多数逃难贵族,但毕竟耳熟目染,对于港务乃至于海事的了解都要大大超出于在场的其他人。这个港务官员这么一说,在场的其他人一时间竟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的确埃鲁因人虽说是有一支舰队,但那是那个小小的王国唯一的一支舰队,先不说布兰多能否有资格任意调动,就算有资格调动,从埃鲁因到鲁恩也远不止数千里距离,要把舰队传送到这么远的地方,埃鲁因人有这个能耐吗?
至少在大多数克鲁兹人心目中,埃鲁因人是肯定没这个能力的。
虽说他们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年轻的埃鲁因伯爵是要比他们都更加优秀,但那毕竟是个别而已,一个王国当中可能诞生一两个天才,这并不值得奇怪,何况还有剑圣达鲁斯这个例子在那里摆着,对于这些帝国贵族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但舰队则不同,两个国家之间的海军实力的对比,展示的是两个国家之间综合实力的差距,显然不是一两个天才可以改变的,而埃鲁因王国与帝国之间的差距,那是显而易见的,不可以道里计。
就算是帝国要将一支地方舰队传送到埃鲁因那么远的地方,也需要事先布置法阵,甚至启用焰之扉,消耗大量的物资与能量才能办到,区区一个使节团,怎么可能带着这些东西招摇过市,除非他们一开始就是准备来攻打帝国首都的?
然而在在场的贵族看来这显然不可能。
那港务官员见其他人脸色变差,不禁有些得意——虽说如果布兰多不能凭空变出一支舰队,他自己在这座港口中多半也跑不掉,只不过与其他人一开始满怀期待不同,他从来就没认为那帮埃鲁因人有这个能耐,只当对方是大言不惭的骗子罢了。此刻能狠狠地踩对方两脚出口气,他自然也是乐意之极的,于是继续说道:“这么说可能要让在场的各位失望了,要想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将舰队传送到任意一个地方,只怕是帝国也做不到,更别说那帮埃鲁因人了。”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贵族心情不禁更加低沉,毕竟这些克鲁兹人再怎么认为布兰多如何有能耐,内心中也绝对不会承认连帝国都不能做到的事情,埃鲁因人竟然又能力做到——这毕竟不是一两个人之间的比拼,而是国家实力之间的对比,毕竟就算是对埃鲁因再有信心的人,也不敢说出埃鲁因比克鲁兹帝国实力更强这种贻笑大方的话来。
而这位港务官员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显然觉得自己这句话就已经是盖棺定论,绝不会再有任何奇迹可以发生,但正是这样的情况之下,人群之中却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其实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帝国做不到而已?”
听到这句质问,那港务官员不禁眼皮一跳,立刻恼火地向那个方向看过去,想看看是谁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帝国做不到的,埃鲁因人能做到?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他才抬头,首先就看到奎的一身骑士制服,再接下来目光就罗导这黑发年轻人胸前那个简简单单的徽章上,“皇家骑士?”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擦了擦眼睛。才脸色一变地发现向自己提问地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皇家骑士。他虽然高傲。但却不是笨蛋,心知肚明这些在地方上游走的皇家骑士多半是内廷骑士的身份,脸色不禁一阵变幻之后,丝毫不敢造次地答道:“那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除非有数不尽的巫师在为这支舰队提供能量,施展传送法术……这么做需要的巫师数量,恐怕就算是把整个埃鲁因所有的巫师集合起来,也是远远不够的。”
他这句话的意思,其实也就是为布兰多信誓旦旦的保证判了死刑,在场所有人才刚刚提起来的心,此刻不禁又深深地沉了下去,所有人都不禁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那阴沉沉一成不变的天空。高塔之间仍旧没有丝毫动静,那位伯爵大人究竟是骗子还是创造奇迹,似乎就要再顷刻之间揭晓了。
……
“看到了吗?”
沃拉斯面色阴沉地盯着地平线方向点了点头,站在空港的塔顶上,他已经可以看到平原方向天边飘来的一片阴影。那是龙兽群。“飞马骑士团已经准备起飞了,但是……只怕没什么用,除非是边境戍卫军团的狮鹫骑士军团在这里,否则只怕拖延不了什么时间……”他有些生硬地对马乔里答道——就在不久之前,布兰多将这个年轻的士官打发来与他交涉。
沃拉斯说完,不禁再次看了横桥方向一眼,作为港口的负责人,他与下面那些目光短浅的官员不同,毕竟是能看出这些来自埃鲁因的巫师是在干什么,这些巫师与巫师学徒真是在维护港口——而不是在装样子。有那么一会儿甚至连他都差点相信了,或者这位伯爵大人真能变出一支舰队来,否则无法解释对方干这些无用功做什么。
不过问题在于,就和下面那些港务官员一样,他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布兰多怎么把埃鲁因那支王家舰队派遣到这个地方来。
“马乔里先生,”他忍不住有些艰难地问道:“你真认为你们的团长大人能将埃鲁因王家舰队调集到这个地方来吗……我是说,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马乔里听了这句话,眼睛才从地平线上收回目光,他有些奇怪地看了这个老家伙一眼,答道:“什么时候告诉过你埃鲁因王家舰队会来这里了?我就是舰队士官,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伯爵大人并没有资格调动王室的舰队。”
“啊?”沃拉斯差点惊呆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后者,哆哆嗦嗦地问道:“那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马乔里平静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伯爵大人自有他的想法,作为军人,我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可以了。”
沃拉斯听了这话差点眼前一黑,他们所有人的唯一的希望就是寄希望于布兰多能将埃鲁因那支王家舰队调集到这里,就是这样,在他看来都是奇迹一般的事情了,而现在这位年轻的士官竟然一脸平静地告诉他,他们那位伯爵大人可能真要凭空变出一支舰队给他们,问题是玛莎在上,这样的事情可能存在吗?
沃拉斯子爵只觉得就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样的事情也未必会发生。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马乔里,一阵眩晕之后仿佛才想起什么,赶忙转身向布兰多方向跑过去,一边气急败坏地喊道:“布兰多先生,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只是他才没跑出两步,就被一道身影拦了下来,拦住他的正是夏尔,后者微微一笑道:“子爵大人,不必着急,领主大人正在和埃鲁因方面联系,我们遇到了点麻烦,但相信我,大人他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你们……”沃拉斯一脸气急败坏,忍不住口不择言地答道:“好,我就看你们怎么吧一支舰队给变出来,该死的埃鲁因人!”
夏尔闻言,只是轻轻耸了耸肩。
但他的确没有说谎,布兰多此刻的确是遇到了点麻烦。
麻烦来自于布加人——
……
“塔尼娅女士,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布兰多面沉似水地盯着自己手掌上的人影,没好气地回答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很简单,小家伙,你知道,白银学会上层的那些家伙总是不喜欢按常理出牌,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儿,不要太过惊讶罢了。”塔尼娅仿佛白开水一般淡淡地回答道。
“我不管你们怎么出牌,只要如约完成我们的交易就可以了。”
“是这样吗?”
塔尼娅说完这句话,忍不住下意识地回过头,面色古怪地看向窗外。
在那儿,瓦尔哈拉的空港横桥之外,甚至于整个冷杉领内的所有臣民,都能看到东方的天空一片片银光闪烁,一片接着一片的浮空舰从光芒之中闪现,停泊在半空之中,不过顷刻之间,就占满了大半个天空。接下来是更多密密麻麻的光点闪烁起来,每一个光点消失之后,便留下一个身穿银袍的巫师,区区几分钟之内,瓦尔哈拉上空便布满了数不清的这样的巫师。
……
第一百二十一幕 银色的船
安蒂缇娜眼睑映着一片银光,默默地从瓦尔哈拉树窗之外收回目光。坦尼娅对她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布兰多的影像转交给过去。
树海之外,帆织如云
……
“领主大人,你们需要提供更多的锚点。”
幕僚小姐轻柔的语气从传讯法术中的影像上传出时,布兰多微微一怔,抬起头与走到自己身边的夏尔对视一眼。“布加人想干什么?”“不知道,领主大人,不过他们这恐怕并不是什么临时起意。”“我就说为什么这些老不死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我还以为是我的交涉技能等级又提升了。”布兰多下意识地咂了咂嘴。
“交涉技能等级?”
“你可以理解为交涉艺术的水平。”
“巫师们从不做亏本的生意,这是白银海湾沿海一带吟游诗人放在嘴边的谚语,再说领主大人您的交涉艺术……”夏尔耸了耸肩,微微一笑。
“是的,这都是因为我身边的某些自称巫师的家伙给我的错觉,让我觉得他们好像在这个时代变蠢了的缘故,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个例。”布兰多淡淡地答道:“能做到吗?”
“需要一点时间,不过得知道布加人究竟需要多少锚点。”年轻的巫师舔了舔被风吹得发干的嘴唇:“他们打算传送一支主力舰队过来吗。”
“主力舰队?”
那到不至于。
布兰多轻轻摇了摇头。
……
空港之下。
随着逃难贵族们的哑口无言,局面逐渐为鲁恩港港务官员一方所掌控,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滔滔不绝地讽刺着整个计划中的漏洞,而偏偏另外一方中还没有人熟悉港务,无法反驳,先前玛格达尔凭借自己修女公主身份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人心又重新开始变得不安与浮动起来。维埃罗大公的千金气得差点暴走,几次想要走上前去但都被易妮德死死拽住:“欧妮,我们不能给公主殿下添麻烦的,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轻易表态……”这个性子温和的小姑娘几乎是战战兢兢地说道。
“我知道,但我一定要杀了那个该死的家伙!”
“欧妮,我快没力气了。你不要那么激动”易妮德都快哭出来了。
另一边,琪雅拉倒是少有地冷静,好像看一场好戏似地冷眼旁观这一切,她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身边同样胆战心惊的小王子殿下,开口就老气横秋地说道:“喂,流鼻涕的小鬼,离我远一点!你放心好了,我可没有兴趣去和这些家伙争论,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
“琪琪雅拉姐姐。你你你们看天上……”哈鲁泽却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你们看天上!”
几乎是同一刻,人群中也发出一声尖叫。
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天空之上,正展开一幕壮丽的图景象牙一般高耸入云的白塔之间,原本闪烁着微光的区域千百倍的扩大了,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络,笼罩了整个鲁恩港上空。能量汹涌的空域之中,一团团银色的光芒闪现而又消逝。仿若一双双银色的瞳孔,随着眼睑张开而又合上,冷漠地注视着大地之上渺如虫豸的人群。
“那是什么?”所有克鲁兹贵族都在这壮观的一幕之下如同着了魔一样定住了,虽然他们不明白天上那是什么东西,但也隐隐猜到这一切可能和那个来自埃鲁因的年轻伯爵大人相关。
但港务官员们则要明白得多,他们脸色不断变幻。表情呈现一种既惊骇又无法理解的神态。
“是锚点,怎么这么多!”终于有人失声叫道。
“他们疯了吗,空港会崩溃的!”
“这些该死的埃鲁因乡巴佬,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这简直是乱来!”滔滔不绝的胖子张了张嘴。随后一脸歇斯底里地尖叫道,数百个锚点,这简直像是要同时传送上百艘战舰但埃鲁因人可能会拥有这样一支舰队吗,显然绝不可能,至少他绝对不会相信。在他看来,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些该死的埃鲁因人根本什么不懂,在操作失误的情况下才会犯下这种低级失误。“沃拉斯那个该死的家伙到底在干什么!”胖子只觉得自己的同僚根本没有尽到任何监视的责任,一边骂骂咧咧地喊道:“快,我们快上去拦住他们,否则港口就全完了!”
一群港务官员仿佛这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般一窝蜂地向空港上涌去,但他们才刚刚抬脚,整个港口上空就回响起一阵低沉的嗡嗡声,接着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起来,一阵咔咔的声响从地底深处蔓延而出,就像是某种玻璃破碎的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变大,随后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裂响,地面上一条足足有半米宽的裂缝出现所有人的视野之中,这条裂缝从空港之下延伸而出,直刺向码头区深处,仿佛撕裂了整个鲁恩港。所有人都惊呆了,随着这条裂缝的出现,更多细小的裂纹也开始出现在地面上,整个港口的地面几乎在瞬间碎裂成无数碎块,在轰鸣声中如同波涛一般沉降起来。
“真该死,那些活见鬼的埃鲁因骗子,我们全完了!”胖子脸色苍白满脸悔恨地大声叫道:“看看吧,这就是你们相信的人。”
逃难贵族们一时间也慌了起来,纷纷站立不稳地向人群正中央的玛格达尔公主一行人看去,不禁大喊道:“公主殿下!”
玛格达尔轻轻咬着嘴唇,皱着眉头,却没有慌乱,她盯着半空中,一只手与身旁的迪尔菲瑞搀扶着,一边轻声说道:“各位不要慌乱,你们看看天上。”
贵族们微微一怔,随即抬起头来。
天空之上
沃拉斯面色苍白地扶着横桥之上的栏杆,盯着自己面前正在发生的一幕在他一旁,奥尔康斯伯爵与姬恩伯爵脸色同样好不到那里去。三人的神色是如此的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陈布兰多与夏尔的‘恶行’的港务副官:“沃拉斯大人,奥尔康斯大人,那些埃鲁因人投下了太多的锚点,他们一定是疯了,鲁恩港的空间法阵不可能承受得住如此大的震荡。这么下去港口会崩溃的!”
“下官可以用性命保证,那些该死的埃鲁因人根本没有什么舰队,他们不可能召唤出这么多的舰”
但这位副官的话到此戛然而止,因为他张大嘴巴,已经看到了这辈子以来恐怕最不可置信的一幕。
就在他不远处的空域之上,一点银色的光点由小变大,仿佛一扇迅速扩张的光门,当这幕银光扩张到极限时,一支银色长角已从中刺出作为港口的负责人。他自然认得这东西这是横桅,舰艏桅杆。这桅杆如此之长,以至于他完全可以估算出出现在这光门背后的一定是一艘巨舰,那至少是一艘一级战列舰,不,甚至连帝国的主力旗舰‘至高之炎级’也未必会有如此长的桅杆,这只能是超级战舰。
但埃鲁因人怎么会有超级战舰?
白色象牙塔在空间的震荡中微微振动着,仿佛连塔周围的空气都发出嗡嗡的响声。巨型战舰的舰艏缓缓从光门之中延伸而出,先是横桅。然后是闪烁着魔力的银色羊角帆,接着是舰艏像。而当沃拉斯、奥尔康斯伯爵与姬恩伯爵看到那个舰艏像时,忍不住微微一怔,那个闪烁着银光的蛇身女妖半身像是如此的眼熟,三人不禁微微张开嘴,在整个沃恩德大陆之上。有也只有一方势力会使用这样的舰艏。
玛娜圣像。
玛娜是诸贤会上古传说当中掌握过沃恩德魔法网络的女神,上一代命运的编织者,而她睿智的目光在亘古的时光中就象征着知识与洞察,她抽象化的眼睛形象更是在上万年之后成为一个组织的象征,布加人将之绘制在银塔的尖顶。知识之书的封面,浮云之上的银帆之上,绘制在一切白银的巫师所踏足之所。
这就是洞察之眼,银色联盟的象征,而同时,这些诸贤会的后人们,本身也流淌着魔法女神的血脉。
这,是布加人的战舰。
银色的舰队在如同海洋一般出现在天空之上,银光闪烁之后,星星点点的舰船便一艘艘浮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最先完成传送的是次一级的护卫舰,它们几乎在抵达的一瞬间,就密密麻麻地组成了防御阵型,以防来自于任何方向的攻击,从而保护传送得更加缓慢的主力舰队。
三艘一级战列舰,一艘超级战舰,沃拉斯虽然身为帝国的港务官员,但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豪华的阵容,即使是在克鲁兹帝国,也仅仅只有一只舰队可以与这样的舰队匹敌。
而这支舰队,也不可能在鲁恩港这样的后备港口停留。
“玛莎在上啊。”他几乎是呻吟着发出这样的声音来。
……
“这就是布加人的手笔吗,领主大人,你猜猜传送这样一支舰队布加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夏尔赞叹地看着这样的一幕,自从星辰坠地的年代以来,白银之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大地之上,但这并不代表着它们衰落了,消失了,恰恰相反,这些超然世外的力量,时时刻刻都在观察着这个世界,而此时此刻,他们正以这样一种姿态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此时此刻。
布加人介入了圣战。
白银之民,介入了凡人的战争。
“此时此刻,起码有数万巫师正在瓦尔哈拉的那一端,为打开这扇跨越千里的传送门,而倾尽全力。”布兰多喃喃地答道。
他说出这句话是心中有些复杂,甚至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有那么一刻,他又回想起不久之前塔尼娅女士对他一个人所说的那些话“这是银色联盟与你所作的交易,仅仅是为了让你帮我们夺回天青之枪,在协议中我们许诺为你们建立海军,并同意出售与租借战舰与埃鲁因人。在协议中,我们虽然规定了最少必须出售与租借多少战舰给予你们,但却并没有规定上限。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并没有违反白银之民与凡世的约定,我们的协议是在战争之外的,而今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
“是的,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布兰多明白这些老奸巨猾的巫师的确是钻了一个空子。在双方的协议中并没有规定相关的内容,他也显然不可能为租借和出售战舰的协议规定一个硬性的上限,事实上在双方签订约定时,他还巴不得对方为自己提供的东西越多越好。但他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多到这个程度。布加人说这是一个巧合,但这真是一个巧合吗?布兰多不知道白银之民这掩耳盗铃的说法是否真的能为神圣盟约所接受,能为大陆上的其他人类帝国所接受,至少对他自己来说,就绝对不会天真地相信。
“你们猜猜。布加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想到这里,他回过头向身后不远处的尤塔与马乔里问道。
这个时候空港的横桥已经在巨大的空间震荡之下倾斜,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断裂,女佣兵团长一只手扶着开裂的墙壁,皱着眉头答道:“那些狡猾的巫师看来对天青之枪势在必得,他们是拿我们做幌子了!”
这个答案不出布兰多预料,但他却摇了摇头。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我更想知道在白银女王、炎之圣殿、龙族还有我的祖父之间那个秘密之中。布加人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布兰多轻声说道:“我早就应该猜到的。这些自诩为世界的检查者的家伙,在龙族介入克鲁兹帝国内部王位更替的时候,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领主大人,你是说……”尤塔吃惊地问道。
布兰多点了点头,笃定地回答道:“布加人早就知道白银女王打的什么主意,现在他们忍不住要出手了。”
剩下三人吃惊地互视一眼。不禁一阵沉默,但此时此刻,布兰多却想得更远:白银之民与黄金的族裔在神圣的盟约之中明显有着某种默契,这些强大的势力当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陆之上,按照玩家所熟悉的历史。这是凡人的时代的开端,但事实上真是如此吗,至少在他看来,这并不符合历史发展的规律。
不仅仅是布加人,布兰多又忽然想起了银精灵,显而易见的,白银之民正在重新回到大陆之上。
这似乎隐隐昭示着什么。
“伯爵先生,”在场的几个人当中,唯有马乔里并不属于布兰多的体系,因此这个年轻的士官对于这些秘辛了解得也最少,事实上他并不关心这些在他看来远离于埃鲁因王国命运的东西,而眼下发生的另一些事情更让他担忧,让他不得不出声提醒布兰多:“你最好看看这边”
在他所指的方向,鲁恩港的平原之上,一片如同乌云一般的阴影正在飞速接近,那是龙兽群。
鲁恩港几乎在一刹那之间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城墙之上的卫兵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些天空之上簇拥的巨兽群,它们展开双翼,驾驭着狂风,正从十数英里之外席卷而至,虽然还远远未抵达可以进入攻击的距离,但那浓烈的硫磺臭味,几乎已经弥漫在整座城市的上空。乔根底冈的大军,终于抵达了鲁恩港城下。
“来得可真快。”夏尔盯着这一幕,忍不住撇了下嘴。
“龙后大约以为我们和大地贤者有什么联系,对我们十分忌惮。”布兰多静静地看着这片天边的乌云,淡淡地答道。
这一主一仆的淡定却让不远处的沃拉斯急得不行,忍不住大喊道:“伯爵大人,夏尔先生,舰队传送仍未完成,不能让它们靠近港口,单凭那些护卫舰拦不住这些龙兽的!”这个时候这位港务官终于不再怀疑布兰多的实力,但他却更担心这位年轻的伯爵大人因为意气用事而功亏一篑,要知道现在整座港口的存亡已经系于这支突然出现的舰队之上了。
“不必担心。”布兰多有些无语地看了这家伙一眼,轻描淡写地答道。
“不必担心?”沃拉斯张大嘴,一时间大约觉得自己和面前这两个该死的埃鲁因人生活在不同的次元之中。
布兰多却懒得理会他,只是回头看向手中传讯术的影像,这个时候传讯术上呈现出的人物影像又从安蒂缇娜变回了塔尼娅,妖精女士先是看了布兰多一眼,然后才淡淡地答道:“布兰多先生,布加人不会介入凡人的战争,从现在开始,这支舰队的指挥权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我们失望。”
“塔尼娅阿姨,你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布兰多没好气地答道:“你认为你们这样的说辞能够为其他势力所接受吗?”
“或许能,或许不能,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塔尼娅理所当然地答道。
“这也行……”布兰多顿时傻眼了。
……
第一百二十二幕 登场(上)
在沃恩德大陆之上,凡人短暂的一生中或许也能见证无数变化离奇的事物,但对于鲁恩港的守军来说,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恐怕都无法忘记这一天正午之后所看到的一切:
地平线上黑云密布,像是正积蓄着一场风暴,然而这风暴并不是死物,心脏在龙群的身体中强有力的搏动,浑厚的呼吸夹杂着风雷与火焰,坚韧的双翼每一次鼓动仿佛整个黑色的海面都起伏了一次,它们不是巨龙,却一样带着无可比拟的威势。有人说当帝国的金鹰骑士团发起集群冲锋时,那仿佛天堂降临一般的场景慷慨激昂、令人振奋,而同时也令他们的敌人瑟瑟发抖,但此时此刻,在龙兽群发起攻击时,人类的骑兵在它们面前仿佛沧海一粟,任何气概,都要消失得无影无踪。
鲁恩港城头,每一座塔楼之上的士兵都正竭尽全力地拉响警钟,仿佛不这样做他们就会吓得瘫倒在地上失去全身的力气。而叮叮当当的示警声响彻云霄,城墙之上,港口戍卫部队的军官看着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一幕,早已口干发软,上一次龙兽群来袭时,它们是从云层之上直接冲入港口烧毁了所有的舰船之后就离开,远远没有今天这样直观的恐怖。
每个人都明白,这些怪物是直冲他们而来的,整个鲁恩港都将在它们的火焰之下化为灰烬。
此刻港口上空的天空仿佛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一边清澈明亮,半个天幕都闪烁着荧荧白光,一艘艘银色的战舰正从虚影变成现实,但这个过程极为缓慢;而在另一边,是令人压抑的暗红色天幕,龙兽群掠空飞行时卷起的高温与火焰仿佛烧穿了云层,使整个天际都熊熊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刺鼻硫磺味刺激着人类的嗅觉与味觉,而半空之上截然不同的景象相溶时在中央产生了一条明亮的裂隙,仿佛空间裂痕一般。但事实上那只是色差产生的视觉错觉,这条明亮的光带正缓缓向着整座港口逼近着,在每个人心灵中都预示着最终审判的降临。
龙兽群移动得比想象中更快,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这些天边的黑点就大了一圈,再过了片刻,仿佛连它们翅膀上的鳞片都清晰可见,深陷的眼眶中木然的眼珠与白森森的牙齿更是让人心惊胆战。火云还未席卷城墙之上,鲁恩港的守军却已经意志动摇,成片成片地逃下城头。也没人去阻止他们。此刻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绝望之情——人类的这点点兵力在这伟力面前根本连螳臂当车都称不上。甚至龙兽群不需要作出攻击,只要从城墙上飞过去,就能将他们化为飞灰。
虽然说仍旧有人没逃,然而那也并不是因为这些人心中还有勇气。只不过明白根本没人可以逃得掉罢了,这座港口,此刻已然化为一座囚禁生命的牢笼。
瓦西里居高临下地目睹了整个帝国军队的绝望,不过他并没有去鄙夷自己同僚们的怯懦,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勇气都是苍白而毫无意义的,这一刻无论他们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塔楼在轰鸣震颤,用来堆砌它的砖石正分崩离析,纷纷滚落向地面,火焰与狂风席卷而至。然后它开始倾斜坍塌,瓦西里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眼睁睁看着墙壁上裂开一条又一条裂缝,仿佛是对于人类软弱无声地嘲讽。他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中联系头顶那青铜大钟的绳索,双手血迹斑斑却毫无所查。视野之中已是一片火海,然后一头又一头巨兽从火海之中振翅飞出。
那就是龙群。
鲁恩港的城墙没有起到任何牵制作用,甚至连延缓一点点时间的作用都微乎其微,龙兽群直接掠过城墙外的平原,张开双翼飞越城墙,将所经之处化为一片火海,它们的目标很明确——正是半空中正在传送之中银色的舰队。半空中布兰多手下的巫师学徒们虽然已经将锚点投下,但传送还远远没有完成,最先抵达的是消耗最少魔力的轻型护卫舰,这种两桅甚至单桅的形同柳叶一样的舰只一抵达鲁恩空港就直接驶出泊位,它们船体狭长,却拥有大幅的风之帆编制而成的三角帆,因此快速灵活,能够很快在半空中结成半球形防御圆阵。
这个时候横桥上的克鲁兹贵族和官员们已经看清,这些护卫舰甲板上站着的并不是布加人,而是黑发或者褐发的人类——身穿海军军装的埃鲁因人,这些埃鲁因人在甲板上井然有序地控制着帆船,操纵船帆缆索或者发号施令。身披银色盔甲的重甲骑士们手持近三米长的长枪早已排列在船舷两侧,随时准备对付从空中登陆的敌人,骑士们身上的铠甲制式他们也并不是没有见过,正和那个年轻的伯爵大人身边卫队身上所穿的盔甲一模一样。
难道这真是一支埃鲁因人的舰队?
横桥上的奥尔康斯伯爵和他身边家臣们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布兰多却知道,这正是布加人按约定为他培养的海军,属于瓦尔哈拉的海军,看得出来安蒂缇娜和公主殿下合作得还不错,布加人的效率也很高,这支舰队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只是作为一支真正的军队来说,这支海军仍旧没有见过血与火,就像是一把没有开锋的刀刃。但也就在今天了,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海军成军的这一天,竟然就要迎来真正的战斗,就像是一把神剑出匣所必要经历的磨砺,只不过作为一个开场白来说,接下来的战斗或许有些过于惨烈了。
布兰多盯着逼近的龙兽群,心中默默有了成算。
无论怎么说,他都绝不会把所有的种子消耗在这里,这是瓦尔哈拉未来海军的雏形,一个好的开始对于一个需要历史沉淀的兵种来说实在太过重要了,他作为曾经的玩家,也无比熟悉那些大公会当年是怎么培养自己的海军的。
此时此刻护卫舰上的舰长们正用旗语向布致敬,等待这位领主大人下达命令,布兰多对他们点了点头——眼下要做的是不惜一切代价拦住龙兽群,这是这些先行抵达战场的轻型舰只的使命,事实上这也是这些轻型战舰存在的价值——快速、灵活。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传送,又拥有一定的火力,足以保护整个舰队完成传送的全过程,虽然眼下的情况比较极端,但也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护卫舰在浮空舰队之中所履行的职责。
布兰多的示意被一面又一面的旗帜传递了下去,这些轻型护卫舰开始全力鼓动风帆,浮空战舰虽然在外形上与传统的风帆战舰差距不大,但事实上并不是依靠风力作为动力,巨大的风之帆用贵比黄金的织风之丝编织而成,这种特殊的材料可以收集游离于空气之中的风元素作为舰只的动力源泉。当它们全力鼓动时。就等同于数十位高阶巫师在全力为魔导动力装置输入魔力。这些魔力将进入舰只的动力中枢,从而推动舰只前进。
护卫舰轻灵小巧,在巨大的风帆带动下如同利箭一般从舰队中射出,很快抵达鲁恩港空域之外。在城市上空列出横阵,虽然按照大陆之上的神圣盟约,浮空舰队很少会在城市上空作战,但此刻显然顾及不得这么多了,他们的敌人也未必会停下来和他们谈判,对于乔根底冈的地下住民来说,神圣盟约几乎就等同于一纸空文。
所有人都抬起头仰望着半空中那个长长的月牙弧形,就算是最固执的港口官员此刻都闭了嘴,在死亡降临之前。就算是最傲慢的人也收起了偏见。港口广场上此刻鸦雀无声,在场无论是贵族也好、港口官员也好,甚至平民也罢;也无论是克鲁兹人,还是埃鲁因人,或者来自其他地方的任何人种。其中包括山民,甚至几个异族的冒险者,当闭上了嘴。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的生死存亡,已经于这条单薄的防线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半个城区已然化为了火海,之前喋喋不休得最凶的那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此刻也终于认识到这一点,那些凶悍的龙兽绝不会因为他们是贵族而放过他们一马,在它们眼中,他们和那些熊熊燃烧的石头木料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不得不面对和一个和之前奥尔康斯伯爵所经历过同样的窘境——沃恩德大陆上战争中对于贵族的优待,似乎随着这些地底怪物的入侵,而荡然无存了。
贵族们将战争视作荣耀,但现在却不得不面对生死存亡的挣扎了,野蛮用血与火剥离了它原本虚假温存的一面,剩下的只有赤裸裸原始的法则。
每个人都脸色苍白,从心底感到寒意升起。
胖子艾弗拉姆吓得腿肚子转筋,但至少在表面上,这个来自于埃尔森家族的二世祖却表现得比在场大多数克鲁兹贵族要好得多,克鲁兹贵族曾经对于埃鲁因贵族有一种发自心底上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建立在帝国强大的实力之上,让任何人都无从反驳,令人沮丧。但现在,他们却不得不依靠埃鲁因人才能苟延残喘了,这种想法像是给了艾弗拉姆底气,就算他吓了个半死,但心中却依然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在滋生:
连强大的克鲁兹人也在这绝望的环境之下失魂落魄,但却只有埃鲁因人仍旧在抵抗强敌——
一丝荣誉感一旦生出就根深蒂固,埃鲁因数百年的历史,先君埃克披荆斩棘带领人民杀出重围的历程,骄傲与荣耀就像是细细地涓流流入他的心灵深处,历史与过往,一幕幕画面从他所读过的那些史书中真实地走了下来,呈现在艾弗拉姆面前,一面面闪耀的旗帜,如同海洋一般,映入他的视野之中。
胖子张了张嘴,忽然感到沉重得有些窒息起来。
半空之上,惨烈的厮杀才刚刚拉开序幕。
横列的护卫舰侧舷忽然闪现出无数复杂精密的法阵,火箭、冰矢、锐利的气旋,龙兽群上空一场魔法风暴凭空生成,数不清的法术越过近千米的距离像是雨点一样打在龙群之中,布兰多看到这一幕心中暗笑,心想布加人果然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培养出这么多人类法师来,看来这只所谓的‘埃鲁因人的舰队’不过是表面上的样子,躲在甲板之下炮室的巫师与炮手多半都是真正的布加人。
好在塔尼娅和威廉还知道要点脸,安置在这支舰队中的巫师多半是学院之中的学徒,不然他们就算脸皮再厚也解释不清楚埃鲁因人怎么能忽然拥有了一船船的正式巫师。只不过这个时候布兰多倒是希望布加人能脸皮更厚一些,至少这样他取胜也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
学徒的法师在浮空战舰上法阵的振幅之下也几乎拥有了正式巫师的威力,但仍旧很难击穿龙兽坚韧的外皮与鳞片,一些龙兽虽然被击伤,但却只是速度慢了下来,一轮魔法袭击之后,半空中竟然没有一头龙兽坠落下来,相反,借着人类攻击的机会,这些怪物再一次拉近了它们与护卫舰队的距离。
港口广场上所有人的心这一刻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他们眼中。埃鲁因人舰队那条薄薄的防线无论是在表现出的实力上。还是在视觉效果上。实在难与如同乌云一般龙兽群相匹敌,那可不是一群嗡嗡作响的蚊子,而是货真价实的七级生物。就在众人的瞩目之中,滚滚而至的乌云终于将与那道银色的月牙撞在一起。而正是此刻,银色的护卫舰队船舷忽然闪烁起一片刺眼的白光。
这一次不再是巫师学徒们软弱的魔法,而是魔导火炮,护卫舰队的舰长们生生忍耐到最后千尺才下令开火,一扇扇炮门被打开,紫水晶状的尖柱从众刺出,巫师开始注入魔力,不过三四息时间,整个舰队侧舷就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那是侧舷火力全开的咆哮,一道道白色光柱像是利刃一般插入龙兽群中,这一次这些来自于乔根底冈地下的生物再没那么好运,顷刻之间被洞穿翅膀或者直接击穿身体,哀嚎着从半空中坠下。洒下一片污浊的血雨。
半空中的绞杀持续的了足足十息时间,连续不断的光雨几乎汇聚成一张大网,在舰长室,每一名埃鲁因舰长身边都有一个身穿银色军服的、蓄着浓密胡须的布加人正眯着眼睛观测窗外的景象,恐怖的魔法在这些人眼中软弱得就像是一个礼花,被这些礼花击中四分五裂的龙兽在他们看来就和扑火的蚊虫差不多,看了半晌,他们才淡淡地开口道:
“还是太早了一点,在布加,就算是最次一级的舰队,指挥官们也能忍耐住到最后五百尺开火,对于护卫舰上的火力来说,这才是效力最大的杀伤范围。”
听了这话,埃鲁因舰长们不禁纷纷面红耳赤,训练了近四个月,没想到第一次战斗就出了洋相。
但布加人的教官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过按照布加的传统,学习了四个月的你们最多相当于是海军学院的中级学员,以学员的成绩来说,这也算是一份不错的答卷了。你们有优秀的天赋,希望你们够成为凡世中最优秀的海军。”
听了这话,一众舰长们总算是脸色好看了点,随即又有些憧憬,凡世之中最优秀的海军,那一贯是属于帝国、属于风精灵与法恩赞人的称谓,什么时候轮到埃鲁因人?然而现在,这样一个机会却放在了他们面前,而且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而这一切都是那个为埃鲁因带来奇迹的男人所亲手早造就的,而事实上就算是这支舰队本身,就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这是属于这个古老王国的舰队,在这个舰队之上,不仅仅只有托尼格尔一地的年轻人,托尼格尔也不可能集中起如此之多优秀的人才,事实上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通过格里菲因公主从整个王国各个行省之中召集而来——不计出身,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机会,站在这里,见证甚至亲身参与这支舰队的诞生。
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布兰多亲手缔造的奇迹,埃鲁因王国古老的荣誉,早就和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与他们呼吸共同的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此时此刻,面对汹涌而来的龙兽群,他们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从血液深处涌起的好战基因。
他们将与传奇的布加人一起并肩作战,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仅仅是今天的这场战争,他们就将和埃鲁因一起中载史册。
布加人的教官敲了敲舷窗的玻璃将这些一腔热血的年轻舰长从幻想之中唤回神来,他很熟悉这样的场景,年轻的学员参与第一次战斗总算热血沸腾的,但他们很快就会从骨子里融入布加人的纪律感,舰队需要的是精密的运作,而不是一腔热血似的骑士冲锋。不过这样重回年轻时代的感觉总是不错的,他抹了抹自己的大胡子,指着舷窗外仍在前进的龙兽群说道:“不要高兴得太早,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于七级生物来说不算什么,血战还在后面,作为护卫舰的舰长,你们必须坚守这道防线直到整个舰队抵达,然后发起反击——”
年轻的舰长肃然地点了点头,但正是这个时候,他却微微怔了一下。
“怎么了?”布加人的教官察觉到自己学员的异常。
“……领主大人让我们后退。”
“后退?”
……
第一百二十三幕 登场(下)
天空之上,银色的舰队与摩黛丝提的龙兽大军正展开鏖战,爆炸与火焰绵延不断,舐烧云层,嘶吼声震彻天地,对于下方的鲁恩来说,这一幕无异于末日降临。
泽卡听了布加人教官的询问之后,在舰长室的甲板上来回踱步了两圈,火光穿透了舷窗,倒映在年轻的舰长睑光中,他略微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最终下达了命令:“执行命令!”
银袍巫师沃尔密倒背着双手站在一旁,仔细地注视着自己这位埃鲁因人学生,浓密的眉毛下银色的眼睛略微闪了闪,说道:“据我所知,你们的领主并没有指挥舰队作战的经历,事实上他甚至不是海军出身,你有理由拒绝他的命令,你比他更了解如何利用这些空中巨兽去夺取胜利。教科书上告诉你们,一位合格的指挥官是要去为领主赢得荣耀,而不是盲目地服从命令——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并没有失去理智,而你还年轻,没到失去锐意的年纪,我很好奇你的选择。”
“因为我想看看他的能耐。”泽卡来到舷窗边,透过水晶观看密布天空的战火,一条迷人的银色弧线正在徐徐后退,战场中央因而出现了大片的空隙,这些空隙可能给予龙兽群致命的爬升空间,让战斗演变成一场溃败。
但前者脸上平静如初,没有半点担忧——
他出身于科尔科瓦与王室有紧密联系的地方贵族势力,却放弃了进入王党与未来长公主殿下掌控的王家骑士团的机会,自愿选择加入了白狮卫队的士官训练计划,这个决定在旁人看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他心中却笃定不已。他对那个旁人口中无所不能的年轻伯爵充满了好奇,心中认定只有这样的豪杰才值得自己效命,这是乱世将至的前兆。千年的风暴只不过才刚揭开大剧的帷幕而已。
整个半空之上,银色的舰队齐齐一顿,仿佛闪烁的银鳞。开始徐徐后撤。
来自于雅尼拉苏行省皇家海军的年轻士官马乔里仰着头目睹了整个全过程,心中欲言又止。他实在是搞不明白,那位睿智冷静的伯爵大人为什么会忽然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还是说对方本来就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只不过在陆地上展现出的令人惊艳的军事天赋与敏锐的嗅觉,到了天空这个新开辟的战场之上就失去了作用?
护卫舰队退却之后,龙兽群果然抓住机会开始爬升,试图占据高度优势——这是在之前的战斗之中它们一度无法掌握的决定性的制胜因素。空港横桥上的克鲁兹贵族们窒息地看着这片乌云升空,虽然他们无法看出这场战斗的关窍。但也隐约感到有些不安。
奥尔康斯伯爵几度把话吞回肚子里,直到他终于忍不住要向布兰多开口询问,一道火焰从半空中降下,落在后者身畔。
马乔里也在同一时刻闭上了嘴。
那道火焰从中分开。走出一匹浑身包裹在苍白之火下的俊美战马,马背上矫健的女骑士摘下头盔,一头长发犹如流火飞絮,正是女武神之首布伦希尔德。
“主人。”布伦希尔德用金色的瞳孔注视着布兰多,声音平静低沉。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布兰多沉声说道。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从来没有使用过女武神卫队这张底牌,不过这一次为了保护托尼格尔新生的海军,却不得不用了;何况比起布加人的银色舰队重现世间来说,传说中的女武神的苏生也算不上什么了。
“这是我们的应尽之责,主人。只可惜瓦尔哈拉还太过虚弱,我们还不能时时刻刻与主人并肩作战。”布伦希尔德答道。
“总有机会的,我会尽力重建黎明圣殿。”布兰多自己也十分期待那样一天的到来——传说中巡行天空的女武神降临到埃鲁因的土地之上,为自己而战,这是在《琥珀之剑》中连那些顶级公会都无法奢望的事情。
“我们坚信那一天一定会到来,金之宫殿的荣光必将重回这片土地。”布伦希尔德掉转马头,高举右手,一只燃烧着金色光芒的长枪顿时出现在她手中,她高喊道:“跟我来,姐妹们,为了我神奥丁而战!”
御风神驹长嘶一声,双足直立而起,火海犹如云层一般从布伦希尔德身后滚滚烧出,升腾的火焰形成一支大军,无数人与马奔腾而至,厮杀声惊天动地。奥特琳德、亚尔薇特、瓦尔特洛德、古娜四位女武神领袖头戴羽翼头盔,手持长枪亦分开火焰出现,紧随女武神之王后,火焰中杀出的大军仿佛天幕倒垂而下的火瀑,拦在了龙兽大军的前方。
两支大军顷刻之间撞在了一起,那一刻仿佛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整个天空都微微震动了一下,接着鲜血与烧焦的尸体像是雨点一般从半空中挥洒而下,哀鸣声响彻云霄。
一刹那的战果,甚至已经远远超越了先前护卫舰队的数次齐射。
这一幕给了布兰多一个巨大的震撼,他也没料到传说中的九阶生物竟然如此可怕,虽然料想布伦希尔德等人的单体战斗力可以稳压龙兽一头,但也没指望过她们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拦住龙兽大军。然而布伦希尔德与她的火焰大军一出,形势立刻逆转,一瞬间布兰多明白过来,这正是这位女武神之王的特殊能力——最终之战。
这竟然是一个召唤能力,而且还是罕见的召唤复数单位的能力,虽然还不知道持续时间具体有多长,但仅凭眼下所展示出的这一部分力量,就足以让女武神成为大陆上最顶尖的兵种之一。
一人之军——
两片火云在半空之中交织厮杀,和布兰多一样,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仿佛着了魔一样钉在原地。
奥尔康斯虽然早料到那个从火焰之中出现的女骑士绝非凡人,但也绝没料到会超凡到这种境界,龙兽的可怖他亲身体会,而女武神的力量他如今也亲眼所见,这是驾着雷霆与火焰的战车、巡行于天空的英灵骑士。这位伯爵大人一时间不禁满头大汗,想到自己竟敢与掌握着这样一支军队的家伙为敌?
这简直是——
“不知死活啊……”
欧妮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下喃喃自语。她现在总算明白了布兰多的底气来源,掌握着这样的力量。的确即使是帝国也无法将之如何,克鲁兹人的顶级战力——炎眷骑士,护教祭祀——也不过如此而已。“可这样一个人,拥有整个王国举国难抗的力量,为什么会甘于偏居于一隅?”另一个想法又随之浮现于这位公爵千金的脑海之内,她紧蹙着眉头,心中原本有过的一些念头。现在也都彻底熄灭了下去。
美杜莎莱丝梅卡目光熠熠,眼中的兴奋难以抑制,她轻轻拍了拍一旁埃鲁因小王子的头,激动道:“看到了吗。小可爱,这就是你的老师真正掌握的力量。可我想象,还远远不止于此,他一定还有更多的秘密,这真是一个神秘的男人。”
哈鲁泽察觉到自己侍女的异常。忍不住转过头疑惑地问道:“你很需要力量吗,莱丝梅卡小姐?”
“王国,组织,个人,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力量。小可爱,如果你和你姐姐的埃鲁因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它还会衰弱至此吗?”
这个道理听起来十分简单,但哈鲁泽却略微皱起了眉头,力量真能带来一切?可他曾听布兰多讲起过,在硫磺之河下,那里也是一个追求极端力量的世界,可恶魔们的世界,一片荒芜,缺乏生机,力量看起来能带来一切,但又似乎什么都无法带来,这之间究竟欠缺了什么,他却是想不出来。
两人一时间默然无语,而同一时刻,整个埃鲁因使节团内的每一个人,大多也各怀心思。
“他果然没让我失望!”泽卡忍不住狠狠地挥了挥拳,半空中那支英灵军队强大得让他忍不住心神震颤,什么王党、王家骑士团,他的那些同伴们的肤浅和短视在这样的力量面前简直浅薄得可笑,这已经不是埃鲁因可以掌握与约束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只能属于一个强盛的帝国。
先君埃克时代以来埃鲁因人的梦想与荣光,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
“女武神,”沃尔密忍不住再喃喃自语了一遍:“女武神。”
这位银袍巫师仿佛也失去了白银之裔非凡的冷静,那段跨越了数万年的时光好像重现在他眼前——甚至连黄金与白银的时代都还未降临在大地之上,巴贝尔之塔屹立云霄,大地上皆尽是富饶与繁茂的景象,神与人共生在一起——混沌之前的时代。
“那是女武神之王布伦希尔德,云霄之上的雷与火,玛莎在上啊,他究竟是谁,为何能得到女武神之王的效忠与青睐——”
“沃尔密先生,他是我们的领主大人。”泽卡骄傲地答道,他奋力一挥手:“援军已经到位,是时候反击了!”
援军已至。
布加人的超级战舰——阿肯那顿号正从虚影中逐渐化为实体,玛娜圣像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高耸如城垒一般的船身之上,银帆如云。在这艘巨舰一侧,一级战列舰魔力之银号,一级战列舰冬狼之噬号,一级战列舰智慧之光号已经完全实体化,正齐头并进,一面面旗语从各个战舰上升起,反复阐述着同一个含义:
援军已至,展开反击——
银色的舰队开始缓慢转向,绚丽的魔法闪光一次次闪现,埃鲁因人舰队的火力密度第一次超过了龙兽喷吐的火球雨,各色光芒在半空之上交错而过。终于,乔根底冈的飞兽大军开始支撑不住,它们的阵形变得七零八落,也失去了进攻的势头,一声悠远的长嚎从平原上传来,龙兽群如蒙大赦,纷纷开始掉头,密密麻麻地越过鲁恩港残破不堪的城墙,如同呼啸的狂风一般飞逝而去。
战场上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甚至大部分在地面上与空港中的克鲁兹人还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真的胜利了——从一支龙兽大军利爪之下逃出生天——没有依靠帝国海军,也没有依靠任何一支帝国主力军队,单单凭借单薄的港口卫队,外加一些……埃鲁因人?
但眼下的事实说明了一切,龙兽群正在仓惶远去,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在远方的天际,很快只剩下一些渐行渐远的小黑点,而先前的大战,仿佛还是梦境之中肆虐而过的灾难。
埃鲁因的银色舰队并未展开追击,事实上也没这个实力,布兰多预计平原上应该还有更多的龙兽或者是别的什么的乔根底冈空军——比方说鹰身女妖与更可怕的蝎尾狮,之前出动的龙兽大军虽然看着可怕,可还远远不及后世他在阿尔喀什山脉见过的大场面,地底之下所有领主集合在一起的实力绝不逊色于百年之后的玛达拉,这点儿龙兽,应该还不至于让龙后感到肉痛。
一轮轮旗语重新从舰队之间打出,埃鲁因人新生的海军谨慎地布置好防御,谨防龙兽的第二次袭击,而另一方面,随着阿肯那顿号重新进入空港,布加人的使节也随之来到了布兰多面前。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大地剑圣之外还有另一个可以让克鲁兹人发自内心尊崇的埃鲁因人,那么他必然是秘银堡的主人,以一半凡人血脉、一半白银血脉跻身于布加最高层的十二环法术学会领袖——图拉曼.秘银.奥瑟坦。
如果说此前鲁恩港的地方贵族对于布兰多还有些许轻视,但等到他们看到一排排身穿银色长袍、并美其名曰随军观察团的银袍巫师从各艘战舰上走来之后,就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就好像帝国人与生俱来的骄傲感一样,白银之裔在凡人面前的高傲是不需要理由的,克鲁兹人的优越感在这些经历过圣者之战的上古之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对于大部分白银之裔来说,炎之王吉尔特是他们的同辈人,那个战乱的年代是他们的年轻时光,他们曾经与人类的英雄并肩作战,但在白塔之上,这样的经历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帝国也就更不值一提。
图拉曼是布加人中最年轻的一代,但身份却极高,加上他有一半凡人的血脉,因此反而比许多生命历程更长的银袍法师显得更加年长严肃,然而在布兰多面前,他却始终保持着戈兰—埃尔森森林那个隐士学者的形象。他对布兰多微微一笑,笑道:“塔妮娅知道你肯定会来兴师问罪,所以就把我这个老家伙给推出来了。”
“她莫非以为因为是你,我就不会找他们的麻烦了。”布兰多没好气地答道:“我不指望你们把眼下这堆烂摊子收拾回去,但图拉曼大人,你们至少得告诉我,你们布加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说完这句话,布兰多便紧盯着自己面前这位学者装扮的老人,好像生怕漏过对方表情上的任意一个细节。
……
第一百二十四幕 公主殿下
风中浸染着硝烟的味道,火焰好像还残留在天际,被撕碎的云像是燃烧起来的棉絮,四散在天空中,云层后面透出一层不详的金光,向四野漫射开来。
图拉曼满头银发在这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微微一笑:“他们一开始也没想过要隐瞒,只不过你知道,这是巫师们的坏毛病,喜欢玩文字游戏,耍小聪明,并乐在其中。”
“因为这样更能彰显他们远比凡人更聪明,可惜的是没人愿意当傻子,所以现在我心情格外不好。”
“放心,你大可以去找他们的麻烦,我和威廉都会为你撑腰。老实说,达鲁斯当年脾气可比你坏得多,这一点上你远远不及你的祖父,布兰多。”
布兰多不为所动。“图拉曼大人,布加人当年在皇帝陛下和龙之剑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还有,你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浅褐色的眸子里倒影着银色的帆影,浮空舰队像是空中的游鱼,在空港中穿梭不息,至少有一点克鲁兹人的港务官员们没有判断错的是——鲁恩港的确是无法承受这支庞大的舰队,可以想象在战争之后很长时间,这座港口都难以恢复昔日的光景。
但这是本地人才需要去操心的问题,至少在现在为止,连奥尔康斯伯爵本人都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
图拉曼沉默了片刻。
“你料得不错,”他答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巫师们当年扮演的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角色,不过一切还要从阿尔喀什山脉中那场大战说起。”
图拉曼抬手画出一记银色的符文,‘’,符语中代表黑夜的意思,一道透明的波纹从两人头顶上笼罩下来。将四周的声音阻隔开来。“那场战斗的过程我不再赘述,想必你也听说过无数多个版本,但后来的故事与外面流传的有很大的不同。交战的双方在阿尔卡发现了一些东西。”
“和黑暗之龙有关。”
图拉曼并不惊讶于布兰多会猜到这一点,他点了点头:“事实上他们发现的是最后一战的战场。”
“最后一战的战场?当年只有龙和奎瓦尔(银精灵)参与了最后一战。原来那战场真在阿尔卡。”布兰多终于稍稍动容。
“你知道关于最后的战场?”
“知道一些,四贤者在最后一战中击败了黑暗之龙,那战场上据说尘封着无数秘密,”布兰多更了解的是那个关于旅法师之战的历史,这段历史从伊莲口中道来,至今仿佛还历历在目:“最后一战的战场在圣者之战后没有任何记录,就像是神秘地消失了——唯一的知情人。银精灵们退隐山林,龙不再出现在大地之上,而剩下的,就是巫师——布加人。”
他抬起头看着图拉曼。“银色联盟监视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凡人能够得以靠近阿尔卡,找到最后的战场,很难相信不是得到了某一方的授意。”
图拉曼神社复杂地看着布兰多,四贤者击败了黑暗之龙背后尘封着无数的秘密,为了保守这些秘密——当年唯一参加过这场战斗的两支白银族裔与龙都先后避世不出。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小家伙?”
“通过一些传说的蛛丝马迹,还有猜测,我有一些你们无法想象的经历,正如同后来我以高地骑士的身份重新出现一样,”布兰多半真半假地答道:“我知道得比布加人想象的更多。”
“看得出来。”图拉曼叹了口气,他睿智的目光扫过布兰多的侧脸:达鲁斯的孙子与年轻时的他极为相似,这让图拉曼仿佛看到了那个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惜凡人的生命毕竟太过短暂,他仿佛回忆起在埃鲁因那些年轻时代的过往:“现在看来,威廉对你的评价果然最为中肯,其他人看待你的目光还停留在达鲁斯的影子之下,可你早就已经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不仅仅是自己,布兰多心想,这更多的像是一个巧合,当苏菲超凡的灵魂以一种整个这个世界的心态出现时,两个人的灵魂融合就像是一个契机,让他们得以互相搀扶着从过去的阴影之中走出来,早在黄金树下的一梦之后,他就已经不再那个只能在属于过去的剑面前踌躇不前的年轻人了。
“威廉很欣赏你,我和他都不赞成议会的计划,但乐见其成,老家伙认为你能做得更多,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他有信心,不过不得不承认,到今天与你再一次见面为止,我得说我大概少有地看走了眼,打了个必输的赌。”
“你们既然不赞成,又何来乐见其成?”
“因为威廉认为你有过人之能,你有和不同于任何人的经历,你能成人之所不能,有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是我、他还有先君阁下都无法完成的,但威廉认为你或许能够做到。”
“我,何德何能?”布兰多微微一怔,又心下一凛,这个评价中似乎话里有话,那不同于任何人的经历是指什么,是不是说对方已经看出了什么。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对于威廉.匹斯特——这个站在力量的最巅峰,少数可以运用法术洞悉未来的人眼中,似乎并不是绝对不可能。
但这和先君埃克又有什么关系?
布兰多皱起眉头,隐隐觉得自己把握住了什么,但仍旧身处一个迷雾弥漫的迷宫之中,只能偶然拨开云雾一窥真相的一角。
“你们难道想让我当代理人,和帝国开战。”他猛然记起风精灵当年做过的事情,那个时代精灵的德利拉王朝就是如此对先君埃克许诺的,布加人大张旗鼓地派遣舰队,难道是想重复前朝的故事?
“你想得太多了,小家伙。”
“难道不是?”
“你大可放心,和帝国开战,于我们既无好处,也没有任何必要。”
“如此行事总得有个理由。”
“理由先前我已经提到过了。”
“所以说。还是和阿尔卡那场大战有关?”
图拉曼缓缓点了点头:“是的,我们的话题有些偏了,那场大战才是主题。”
布兰多看了一眼周围。图拉曼的结界法术仍旧把内外分为两个世界,使声音完全隔绝。他忽然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有些好笑,堂堂秘银堡主人的法术岂会提前失效,他已经隐隐感到接下来的谈话可能并不那么简单。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图拉曼大人。”
“关于那个问题,我只能说你猜对了一半。”
“一半?”
“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人刻意为掩盖最后一战的战场做过什么,阿尔卡地区的空间并不稳固,那个地方在最后一战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沦入虚空,或者是被魔力之海吞噬,整个空间都被喧嚣的能量吞没,阿尔喀什山脉在那之后发生了几次连续的大地震。之后整个地区的地形地貌就已经彻底改变,没有任何人知道战场被掩埋在什么地方。”
“消失了?”
这个答案也出乎于布兰多的预料之外。
“并不全是,那并不是普通的地震,而是稳固的法则与秩序被摧毁之后形成的空间乱流,混乱的法则在阿尔卡营造了一片诡异的区域。常理在那里并不适用,事实上千百年来,最后一战的战场有好几次出现在世人的眼皮底下,就像是幽灵一般,忽然浮现。又消失得无影无形。其中有一次,它被一支流亡的敏尔人氏族发现,另外有一次,一支古代矮人的后裔闯入了这片区域。”
图拉曼徐徐答道,他的声音并无起伏,但所描述的事物却是诡异无比:“其后又有几次闪现,但都不为世人所知,为了监测它的踪迹,布加人在这条裂缝带上修筑了无数的观测点。”
“等等,你说的是这条裂缝带?难道还有别的裂缝带?”
“自然,我们的世界是整体的,tiamat的法则一旦出现裂缝,势必产生连锁的反应方,事实上这条裂缝带往南指向安泽鲁塔的某个区域,那里也常常发生一些诡异事情,并且孕育了大片的黑森林,再往南就是信风之环,往北是大冰川,形成一条标准的圆弧线,这条线太长,即使是以布加人的能力也无法观测到它的终点,只能推测如果这个圆有一个圆心的话,应该在东方的大平原之上——黄金与白银之民在混沌的年代之前,在荆棘丛生的荒野之上流浪的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却从没人见过的大平原。除此之外,在这主要的裂缝带之外,还有一些较小的裂缝,比方说你所熟知的,死霜森林。”
布兰多久久不语,即使是算上在游戏中的经历,这也是他第一次听闻如此耸人听闻的消息,如果这位令人尊敬的大学者没有骗他的话,这些信息已经隐隐昭示了一些东西,即游戏中那些只存在于背景之中的传说,很有可能都是真的。而布兰多已经知道,图拉曼可能并没有说谎,因为对方没有必要使用这种明显会被拆穿的谎话,何况他的一些经历,已经隐隐印证了这里面的一部分内容。
他几乎是立刻就下意识地想起一件更加毛骨悚然的事情,在游戏之中曾经有玩家研究过关于死霜森林那些令人难以忘怀的失名者的去向,那些遗失了自己记忆、身份甚至自我本身的——介于人与灵魂之间的存在,他们总是排成长长的队伍,在森林中前进,引诱更多无知的灵魂加入其中,这些失名者会在死霜森林北边的某个海岸进入黯光之海中,他们前进的方向仿佛始终是与埃鲁因北海岸线相切的一条巨大的弧线。
玩家们为了研究这条谜一样的路线曾经绞尽了脑汁,但最终都一无所获,只能将之归结于游戏设计者的恶趣味。
然而这一刻,一个崭新的可能性不可抑制地出现在了布兰多的脑海之中。
那些失名者,正是沿着图拉曼口中的那条裂缝带在前进,可是什么样的力量,什么样的理由驱使着他们做这样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让这些人迷失?
一想到那些肤色苍白,眼神空洞。茫然无措的跋涉者,布兰多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忽然又记起了在布拉格斯遇到过的泰斯特子爵,带走他的或许是同一批人。那家伙究竟想要给自己预示什么,只可惜当时他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白白错失了机会。
过了好一会儿,布兰多才强迫自己将这些念头抛出脑海,算是勉强消化了这个消息,他抬起头看向图拉曼,额头已经微微见了汗。
这还只是个开始——
“所以说……当年阿尔喀什山脉中那场战斗的双方……误入了最后战场?”
“仍旧是一半,我们的确误入了最后一战的战场,或者不如说它像是幽灵一般出现在我们眼前。当时指挥炎之圣殿联军的。正是你的祖父,我作为他的副手立刻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而我们的对手,风精灵中也不乏能人。我们很快决定休战,并打算在布加人的使节的协调之下退出战场。”图拉曼缓缓答道,仿佛是在回忆当日的情形,布兰多完全可以想象一个古代的战场,悄无声地在迷雾之中出现在两支大军之间。那是多么诡异的场景。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问道,他明白如果真如图拉曼所说参与战争的双方和平退出了战场,恐怕就没有后来的那么多事情了。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事实上是一个疏忽。”
“疏忽?”
“你之前说凡人能够得以靠近阿尔卡,找到最后的战场。一定是得到了一方的授意,我说你猜对了一半。而另一半就是,确实如此,但暗地里出手的不是布加人——”
“……而是龙。”
“龙?”布兰多大大地吃了一惊。
图拉曼抬起头默默地看了一眼天际:“和敏尔人一样,巨龙身体中流淌着黄金的血脉,在圣者之战中,并不是所有的龙都站在四贤者一边,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布兰多倒是知道这一点,龙至今仍旧分为善恶两系,源头就是来自于圣者之战时代的决裂,可没人知道原因,为什么巨龙会和凡人并肩作战,就像很少有人能够了解布加人、奎瓦尔与凡人之间的神圣盟约一样,为什么白银和黄金的一代会放弃属于他们的时代,为了凡人的纪元而战斗?
真是因为天青骑士的一个承诺,为了那个预言之中凡人的时代。
恐怕未必。
“巨龙中有一支是奥丁——黑暗之龙的坚定盟友。”
“你是说七极龙王,邪龙芙西娅。”
“正是,圣者之战结束之后,作为失败者的命运,芙西娅凯丝被涐温洛丝与泰奥斯克拉兹联手封印于大冰川之下。”
布兰多知道后面这两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前者是上一代龙王,被人称之为几近成神的涐温洛丝,天空的霸主,而后者是著名的英雄之龙,后来在狼祸之中帮助人类抵御黄昏入侵的重要角色。不过他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听图拉曼说下去:“然而芙西娅的殒落并未根绝龙的野心,事实上时至今日仍旧有一些对上一个时代念念不忘的龙在人类的世界隐秘地活动,由于我的疏忽,叫三头名叫奥布斯迪恩、阿塔卡莎以及……格温多琳的巨龙混入了联军之中,它们潜伏在帝国的上一代老皇帝身边已经多年,在圣战之中以皇室骑士的身份随行保护公主殿下……想必你已经知道它们是谁了。”
“那位公主殿下……是……”
布兰多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几条重要的线索如同黑夜之中的闪电,在他的思绪之中划下明亮的电光,一片漆黑之中,真相仿佛已经浮出水面。
“你猜得没错,她叫做康斯坦丝,公主之花,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
……
第一百二十五幕 晶化病
格兰托底大帝一生风流,留下数不清的子嗣后代,这些大大小小的王子公主之中真正拥有继承权的,也只有奥菲莉亚皇后的几个儿子女儿,其中白银女王是皇后的第三女,深得陛下与皇后喜爱。在炎之圣殿统治下的沃恩德南方,数十个大小国家之中拥有数不清的公主,若把这些公主比作夜空之中的星辰,那么在数以亿计的星辉之中,总有那么一两颗最为璀璨的星星,就像是布兰多所熟知的修女公主玛格达尔与埃鲁因的明珠格里菲因,但在六十年前,那个时代的夜空,却只属于一个人。
那就是白银公主,康斯坦丝
康斯坦丝可以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那一类人,作为格兰托底大帝与奥菲莉亚皇后的女儿,她拥有有无比高贵的出身。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她的美貌逐渐传出帝国之外,甚至远在风精灵们世居的圣奥索尔,在北方的法恩赞,在由自由的雇佣兵们与商人统治的十城地区,人们都在讨论着这位克鲁兹人的公主殿下。并且康斯坦丝还是天启者,当她出生,就拥有了一部分白银的血脉这也是公主称谓的由来,在她的少女时代,克鲁兹帝国的首席宫廷巫师杰路特大师就断言她将会成为未来帝国最杰出的巫师,就和学者少女诗朵一样,康斯坦丝的出色天赋也很快引起了布加人的注意,阿佳妮,那位白银学会的巫师领袖,就曾经教导过少女时代的女王陛下相当长一段时间。
但仅仅是这些,还不足以让她成为帝国的继任者,不要忘了她还有两个兄长。虽然格兰托底大帝的长子在北方战争中负伤,此后一直伤病不断,二十七岁便英年早逝。但他的二儿子却天资聪慧,而且温文尔雅不逊色于其兄长,还得到宰相的支持,无论从那一方面来看,都是继承者的最好人选。对于格兰托底大帝来说,最好的选择莫过于让二儿子继承皇位。让小女儿康斯坦丝成为宫廷大法师或者入主炎之圣殿,对于皇室来说这无疑是两全其美的选择。
布兰多知道,最后的事情的发展出现了如此大的偏差白银女王最终从大帝手中接过王位,这其中一定发生了某些惊天动地的意外这些意外,显然就是在阿尔喀什的战争之上发生的。
他问道:“他们在那里究竟遇到了什么?又与我祖父有什么关系?对我祖父的审判,究竟是不是为了掩盖真相?”
“不要着急,慢慢来,小家伙。他们穿过迷雾,你猜猜他们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图拉曼饶有兴趣地看着布兰多:“他们找到了黑暗之龙的传承。”
“黑暗之龙的传承?”布兰多吓了一跳。有点做贼心虚地握了握手掌。在现如今的沃恩德,与黑暗之龙扯上关系的基本就和过街老鼠差不多,看看女巫们的处境就可以理解了,她们还不过是被世人怀疑与黑暗之龙有染而已,而黑暗之龙曾经的仆人,敏尔人,更是被逐出了文明世界,消失在大冰川之中上千年之久;人类世界中最后一个拥有敏尔人血统的是六百年前格雷修斯骑士团国的大骑士杜卜德。他因为被查出具有四分之一敏尔人的血统,而被烧死在火刑柱上。那个黑暗的年代真是提起来都让人不寒而栗。
现如今虽然没有几百年前那么严苛,不过白银女王也绝不可能因为获得了黑暗之龙的传承而继承王冠,不要说王位,更大的可能性是被皇室当作不可告人的丑闻永久的监禁起来。但历史的发展却离奇地与常识相悖,至少世人皆知现在克鲁兹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是谁。
“正是那人的传承,康斯坦丝发现它们时。他们被封印在两枚碎裂的水晶之中。”
“两枚碎裂的水晶?”布兰多心跳快了许多,这不就是灵魂宝石么。
图拉曼点点头:“世居在瓦拉契的山民中一直以来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相传当年黑暗之龙在决战之前,将它的一部分灵魂印记封印在一枚灰宝石中,这枚灰宝石是由一队探险者在白山大溪谷所发现的,名叫灰谷之冠。灰谷之冠在最终之战后被人为的一分为几,分割宝石的人是康纳德,那个拥有四分之一山民血统的传奇工匠,他在瓦拉挈的某个山谷之中完成这项工作,有许多山民被抓来充当苦力,事后大部分人都被杀死了,但仍旧有少部分人活下来,因此这个传说经过幸存下来的人口口相传,一直流传到现在。”
“而康斯坦丝她发现的,正是被一分为六的灰谷之冠中的两枚,敏尔人管这些碎裂的水晶叫做灵魂宝石。”
布兰多伫立于原地,默然不语,良久才继续问道:“然后呢?”
图拉曼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世人皆知黑暗之龙奥丁乃万恶之源,是暴君,然而凡人对于敏尔人的嫉妒,对于这位暴君力量的觊觎,却一刻也未停止过。人们为何如此热衷于寻找最后一战的战场,因为传说中黑暗之龙将关于敏尔人的传承凡人的纪元以来继龙族之外唯一一个有关于黄金血脉的传承留在了那战场之上。”
“黑暗之龙将敏尔人的传承留在了最终之战的战场上?”布兰多眉头一皱:“怎么会有人相信如此荒谬的传闻,如果奥丁将那传承留在战场上,四位贤者岂可能无动于衷,再说参战的不是还有白银之民吗?”
“你以为这个理由听起来十分荒谬,”图拉曼笑着反问了布兰多一句:“其实不然,这种传闻之所以流传开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千百年以来,人们想尽了办法寻找关于敏尔人那辉煌的传承,但一无所获,所能剩下的地方,也只有最终之战的战场了。偏偏四位贤者在圣者之战后唯独对最终之战的结果守口如瓶,连白银之民也手按神圣盟约发下誓言坚守某个秘密,其实世人皆知那个秘密是关于什么的。”
“黑暗之龙的传承太过敏感。如果要得到它,世人很难绕开圣者之战的正义性不提,而敏尔人的知识与文明则不然。康斯坦丝贵为帝国公主,自然深知这一点,事实上她目标一开始就是后者,如果帝国能够继承黄金文明。必将凌驾于圣奥索尔与法恩赞之上,也能使皇权凌驾于炎之圣殿之上,康斯坦丝心里很清楚,现在既然黑暗之龙的传承在这里,那么那个传闻很可能是真的,敏尔人的传承也在此处。”
“但她也知道,凭借她和格温多琳三个人想要彻底搜索整个战场是不现实的”图拉曼停了一下:“当然,那时候她还不清楚格温多琳他们的真正身份,她所能想到的自然是求助于我和达鲁斯。也就是你的祖父。那时候你祖父是炎之圣殿联军的元帅,康斯坦丝是你祖父的副手,其实也不过是其中一个,毕竟要统帅如此庞大的联军,你祖父手下不可能只有一个得力干将,当时他手下有几个比较重要的副手,其中一个是安妥布若公国的达伦希尔元帅,另外一个就是我。”
达伦希尔。布兰多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不过联军的高层大多是由炎之圣殿指定的来自各国最优秀和杰出的军人担任。这位元帅大人恐怕当年也是安妥布若公国一位不得了的人物。而提到这个位于克鲁兹帝国东南方的小国家,他第一时间所能想起的,还是那位修女公主。
想到玛格达尔有若女神般纯洁的外貌,和那颗坚定善良的心灵,布兰多不由得一阵恍惚,如此优秀的公主自然是值得世人追捧的。那怕是炎之圣殿也不例外,但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位公主殿下身体里,隐藏的或许是一个非人的灵魂。
他摇摇头将这个想法抛出脑海,听图拉曼继续说道:“她回到联军之后。第一时间以帝国公主的身份命令你祖父派遣一支军队进入最后的战场,寻找关于敏尔人的传承。但康斯坦丝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即使在她还是帝国的公主的时候这种过人的智慧便已经崭露头角,她知道我和布加人的关系,因此私下恳求我不要将这个秘密透露给白银学会,她也很了解我和达鲁斯对埃鲁因的感情,因此立下誓言,如果有朝一日帝国得到黄金文明的传承屹立于世界之巅,必将使埃鲁因获得永久的、真正的独立,她以克鲁兹人的先君炎之王吉尔特的名义立下的誓言,自然真实可信,因此我和你祖父一开始就被打动了。”
说到这里,图拉曼叹了口气:“这是因为我很清楚,帝国的这位小公主头脑出众,理智而清醒,绝对不会觊觎黑暗之龙的传承。而黄金文明的传承,对于布加人来说也不算是什么禁忌,文明薪火相传,其实正是我们乐于看到的事情,因此我便开口为你祖父答应了下来。”
“我祖父呢?”布兰多忍不住问道。
这个问题让站在他面前的银色联盟的长者揪了揪雪白的眉毛,有点古怪地看着他答道:“小家伙,你祖父那时候年富力强,而且英俊潇洒,在炎之圣殿内威望渐隆,格兰托底大帝甚至有意让他加入帝国,并同样以元帅之位虚席以待,只不过被那老家伙以埃鲁因人特有的固执和骄傲拒绝了而已。”话虽是这么说,不过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激赞与欣赏,这就是他的老朋友,也是埃鲁因人的骨气所在,不过骄傲之色很快为落寞替代,他摇了摇头道:“自古以来少女爱慕英雄与骑士,而像是康斯坦丝公主这么出众的女人,自然更是眼高于顶,在整个炎之圣殿治下,能让她高看一眼的,大概也就只有你祖父了。”
布兰多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被雷得不轻,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是说我祖父和女王陛下她……”话就在这个她字后面卡了壳,任他想象力再丰富,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祖父竟然差点成了白银女王的男人。而那个女人,现在正是统治着西起哈泽尔高原、东至四叶草之野、南抵安曼的群山、北达艾尔兰塔海如此广阔区域的主人,帝国的至高者,克鲁兹人的皇帝陛下。
有些时候现实虽然比最离奇的骑士小说还要荒诞不经,但这未免也太离谱了一些。叫他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图拉曼却一本正经地微微颔首:“虽然这段恋情从未浮出水面,不过那时候你祖父和公主殿下的恋人关系其实在联军内部是公开的秘密,因此于公于私,你祖父都要答应公主殿下。”
“可没想到的是,事情在的二天,就发生了令我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转折。谁都没想到。就在当天晚上,消息就悄悄流传了出去,传到了圣奥索尔的风精灵和法恩赞人耳中,等到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件事已经完全乱了套,法恩赞人和风精灵为了抢在我们前面,不顾布加人的反对,率先派遣军队进入了最后的战场。因为这件事,公主殿下对你祖父失望之极。当天晚上知晓这个秘密仅有我,你祖父还有格温多琳等三人,格温多琳他们三个是公主殿下的内侍,既没有机会,没有时间去传递消息,而我有一半白银之民的血统,也没有这个动机,而排除下来。就只有你祖父一个人的嫌疑最大。”
布兰多没有插话,但心中也明白。如果是自己在那个环境第一个怀疑的也肯定会是自己的祖父。如果换一个位置,他处在自己祖父的位置上,说不定也会考虑将消息散播出去。若是排除个人感情因素,对于埃鲁因来说,大陆之上最好的局势应当是圣奥索尔、法恩赞与克鲁兹帝国互相牵制,保持势力平衡。这样埃鲁因这样的小国才有生存的机会,虽然说白银女王发下的誓言真实可信,但那毕竟只是她一人的誓词,先不说那时候她还不是帝国的皇帝,就算是她是。但在她百年之后呢?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消息散播出去,将水搅浑,让布加人插手进来,让所有人都失去机会。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难道真的是我祖父……”
“当然不是。”图拉曼断然摇头:“你祖父是什么人,岂会在他的女人面前两面三刀,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即使是有正当的理由,他也不屑于使用这些阴谋。可是那时候公主殿下根本听不进他的解释,她直接行使帝国公主对于联军的监督权力,剥夺了你祖父的指挥权,将他软禁起来,然后自己率领军队进入了最后的战场。”
老人叹了口气:“其实以你祖父当时的威望,要想反对康斯坦丝是非常容易的,她虽然名义上有监军这重隐藏的身份,但联军中毕竟不只有克鲁兹人,何况仅仅凭借怀疑就剥夺联军元帅的军权,这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可惜你祖父不愿意与公主殿下翻脸,这也酿成了后来的悲剧。”
“后来的悲剧?”布兰多忍不住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只知道那后来自己的祖父受到了炎之圣殿的审判,而公主殿下在那之后不久就继承了皇位,格温多琳等三头龙现在看来是被龙族驱逐出境,放逐入乔根底冈的地下,勒令不得踏入沃恩德一步。但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尽管众说纷纭,却始终没有一个定论,传说自己的祖父在深入阿尔喀什山脉时受到了来自于背后的攻击,这究竟是因为圣殿的迫害和阴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你也应该猜到了,现在看来,将消息传递出去的其实正是格温多琳他们三个。作为公主的内侍,他们自然没有机会,也没有动机和理由,然而若是作为龙,他们的行为就可以理解了。他们蛊惑康斯坦丝去寻找敏尔人的传承,但他们的真实目的其实正是黑暗之龙留下的灵魂宝石,既然他们已经找到了灰谷之冠的碎片,又岂肯轻易放弃?”
“早先他们和公主殿下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然而现在,康斯坦丝想要控制事态,将一切控制在帝国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从这一刻起,他们的目标便背道而驰了。因此格温多琳他们立刻将消息散播了出去,先将水搅浑,然后再伺机夺取灵魂宝石它们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黑暗之预言上那个关于黑暗之龙回归的传说。”
说到这里,图拉曼大有深意地看了布兰多一眼,直看得后者额冒冷汗。才继续讲述道:
“本来他们的阴谋都几乎成功了,可谁没想到的是,最后之战战场之上的秘密,远非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那时候发生的一切:“当克鲁兹人,法恩赞人。风精灵都进入那片迷雾笼罩的战场之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丧失了心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了,他们起先互相厮杀,直到还能保持清楚神智的人越来越少……更可怕的是,这种情形就像是瘟疫一样蔓延开来,不再仅限于迷雾之内,就连在战场外驻扎的联军大军。也开始受到了影响。”
“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布加人想要插手时已经晚了一步,而作为布加人在克鲁兹联军中的联络人,我自然也第一时间知晓了这个消息,那一刻我就知道麻烦来了眼下这个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最后的战场之上一定有一个巨大的封印,那下面封印着我们不曾知晓的某种邪恶而现在,已经有人触动了这个封印。我们立刻知会了银色联盟总部。经过在古籍中的寻找和一些当年圣者之战幸存的先贤的口述,我们确认了这个消息。当年最后一战四贤者三缄其口的秘密,的确和这个封印有关。而至于这个封印究竟是什么东西,就连白银之民也丝毫没有记录,只有一段文字记述从侧面描述了当时的情形……”
“那段文字其实被写在神圣盟约的附录之上,是如此描述的:‘我,埃尔罗伊.秘银。以白银之民的名义在神圣的盟约上起誓,在四位贤者的见证之下,白银之民从此之后将肩负起监视整个世界的职责,并谨守这一秘密,直到那个预言实现。’”
“那个预言?”
“那预言也写在附录后面。上面是这么描述的:”
‘xvi:thetower
失落的月亮夺走了光
xx:judgement
光失去了。
xvii:thestar
白银一代失落在大地上,在黑暗与蒙昧之中披荆前行。
viii:strength
帝王与愚者的巧遇。
ix:thehermit
生满青锈的发条正在复位。
xxi:theworld
改变命运的剑。
身体中流淌着一半白银的血脉,图拉曼记忆力好得惊人,竟一字不差地描述出了整个预言。布兰多听完整个预言,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见过这个预言。当他才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在那几个连续的梦境之中,他曾经不止一次目睹这个预言前面一段话。
“这个语言究竟描述的什么?”他实在忍不住脱口问道。
可图拉曼却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埃尔罗伊是白银学会上一代巫师领袖,连他都从未提及附录之上位什么会加上这么一段话,何况他本人也在绿之年的一次意外中不幸身故,我们也不可能再向他求证。”
“那最后之战战场下究竟封印着什么?”
“是……水晶,”图拉曼犹豫了一下:“在迷雾背后有一座由雄伟的圣殿,根据描述那圣殿有六十六尺高,两边隐没入雾气之中,根本不知道有多宽广,那里像是发生过最后一战的地方,圣殿中损毁非常严重,而在圣殿的中心,废墟之中斜插着一枚巨大的紫色水晶,那水晶仿佛是从天空之中坠下,直插入圣殿坚固的大理石地面中,造成石板与泥土拱起,水晶的一半的体积也掩埋于地下。凡是靠近那水晶的人,就会被水晶同化,变成怪物……”
“变成怪物,”布兰多眉头一皱,心中若有所感,追问道:“变成这样的怪物?”
图拉曼轻轻拍了一下后颈:“从这里开始,会生长出成片的晶状角质物,然后整个人会逐渐为水晶所同化,变成类似于半人半水晶的怪物,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变得好像是野兽一般,凶狠嗜杀,而且极度仇视原本身为同类的人类或者是风精灵。”
晶化病
布兰多已经明白那是什么,他忍不住第一时间想起了自己在安培瑟尔遇到的那晶化怪物,只有一种东西可以造成晶化病,那就是索米尔水晶。
……
第一百二十六幕 真相
索米尔水晶,在游戏中又被称之为索米尔原矿石,因为它最初被发现时被认为是一种富含魔力的水晶原矿,后来人们逐渐发现这种水晶的另外一种特性结晶化能力。索米尔水晶具有将靠近它的有机生命体逐渐结晶化的能力,但被结晶化的生物并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转化为一种由晶状体构成的生命体也就是半晶化生物。由于这种能力并不只对动物生效,对植物也具有相同的效果,因此在索米尔水晶周围常常发现大片的水晶森林,事实上它也正是水晶森林的成因之一。
不过索米尔水晶对于生物的同化效果是一个缓慢的渐进过程,通常需要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来完成这一过程,按照图拉曼的描述,三大帝国的士兵们进入最后的战场不过才两三天,就受到晶化病的影响,这种水晶虽然听起来很像是布兰多曾经听说过的索米尔水晶,不过效果显然要强烈得多,或许是某个魔力更加强大的变种,亦或根本就是另一种东西。
但无论哪一种,晶化的过程都应当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因此他当初在面对鹿身女妖御姐伊莲的晶化病时才会显得那么头痛,事实上在游戏之中有过的记录中,治愈晶化病的例子不过寥寥,其中大部分还是得益于生命之泉或者是奇迹术这种近乎于神迹的能力。在最后之战的战场上,显然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神迹同时存在,在战场上有不计其数的士兵,而且每个国家投入圣战之中的除了基层士兵之外还有大量的贵族,其中甚至不乏上层贵族,如果这些人在战场上罹难。对于当时的任何国家来说都是掩盖不下去的大事,从图拉曼的语气看来,晶化病蔓延开来时受影响的人显然是其中的绝大部分。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及一下在那个年代沃恩德贵族对于战争的态度,在第二次圣战之前,贵族们普遍将参与战争视为一种荣耀。并不是因为他们仍旧具备其先辈那样在蛮荒之中披荆斩棘的英勇气概,正好相反,在文明的腹心地区,从第一代开拓骑士逐渐淡出了世人的视野之后,他们留下的后裔日益沉迷于嬉戏玩乐,早就失去了先辈的风范,在圣者之战时期,人类的贵族可以轻易地为了一句话、一个承诺坦然赴义,但在一千年之后的今天。这种行为被视作只有傻子才会去干的事情。
贵族们不畏惧战争,是因为战争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生死攸关,尤其是对于克鲁兹这样的帝国来说,上层贵族很少有在战争之中丧生的记录除非是因为太过倒霉而被流矢击中,或者水土不服死于疾病,即使被俘虏,也能得到体面的待遇因为对于他们的敌人来说人质意味着大笔的赎金。时至今日,绝大部分贵族还在缅怀那个时代。认为那个时代的战争才是兼具骑士精神与仁厚美德的,古典浪漫的战争。
当然。这份特权也仅仅只是对于贵族来说,对于来自于下层的士兵,千年以来战争的本意从来没有改变过,都是一样的掺杂着冰冷的金属与鲜血的死亡气息
由此可知,如果在一场战争中有成百上千的贵族丧生,对于那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国家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噩耗,即使是皇室,也可能会被死者愤怒的家属给生撕了,要知道那些死者背后往往意味着什么样的能量,比方说布兰多记得很清楚。当时炎之圣殿一方,克鲁兹帝国参战的就有三个公爵,下面的领主更是大大小小一堆,每个人背后都有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可以说是囊括了整个帝国的贵族血系也毫不为过。
这些人如果死在战场上,很有可能还得搭上一个帝国公主,而圣奥索尔与法恩赞那边的情况想来也差不多,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了无论在那一边都是绝对不可能被掩盖下去的,也根本没法掩盖。想到这里,布兰多思绪中忽然灵光一现,意识到自己祖父身上的黑锅是为谁而背的,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马上又摇了摇头。
这个黑锅他的祖父根本背不起,即使他是炎之圣殿方面联军的统帅也是一样,何况他还知道,帝国方面在阿尔喀什那一战中虽然有不少贵族丧生,但还没到不可接受的地步,至少公主殿下、三位公爵和几个重要人物都完好无缺地回到了国内。
难道晶化病还懂得分辨高低贵贱,贵族身份对于晶化病还有某种免疫效果?这种无稽之谈显然不值一晒,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力挽狂澜,在最后的关头拯救了三大帝国的联军,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在那之后,三大圣殿就偃旗息鼓,第二次圣战也由此划上了休止符。
关于那个人选,布兰多心中已有强烈的预感,他脑海中不止一次浮现出那高大的背影:在布拉格斯如血一般的残阳之下,雄鹿森林犹如染上了一层古铜般柔和的色泽,碎金一般流淌的河水浸湿了浅滩,沉默的老人静静地伫立着,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练剑的孙子布兰多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祖父那宽广的双肩之下和紧抿的嘴唇之间一直以来谨守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关于那秘密背后的低沉絮语,萦绕老人一生,随着那最终一刻的来临化为尘埃,掩入坟茔之中。
而此时此刻,这个秘密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刻。
迎着他带有质疑色彩的目光,图拉曼果然也不再卖关子,将当时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晶化病好像是一夜之间在三大联军之中蔓延开来,受感染的人不计其数,虽然一开始的时候结晶化还没那么严重,但受到索米尔水晶魔力的影响,所有染病者都变得狂躁不安,聚集在一起互相攻击,或者是攻击试图将他们分开的正常人,由于加入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因此阿尔卡地区的事态逐渐变得不可收拾,一些人因为害怕而逃走,其中不乏指挥军队的贵族,而剩下的正常人的数量逐渐减少到几乎无法维持自身安全的地步。
在当时的情形之下,讨论解决问题已经是一个笑话,剩下唯一可以做的除了等死之外。就只剩下孤注一掷的赌博,前来的布加人的巫师提出或许可以将圣殿之中的索米尔水晶击碎,或者是通过魔法丢到某个空间乱流之中,这样虽然可能无法改变眼下已经发生的一切,但至少可以阻止事态继续恶化。
这个提议在几经讨论之后得到了剩下的绝大多数人的赞同,但问题是,谁去做?
最后一战的遗迹上,弥漫的雾气之中游荡着无法计数的被晶化病感染的士兵,仅仅是穿过他们抵达圣殿就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更不要说那座神秘的圣殿之中还会有什么危险,也是根本没法预料的事情。可以说去执行这个任务就是送死,而且还不是人人都可以去送,因为要完成这不可能的任务仅靠几个人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他们需要的是一支军队,而军队就需要指挥官。讽刺的是,为了争夺所谓的‘敏尔人’的传承,三大帝国谁也不甘为人后。在消息传开的第一时间绝大部分贵族包括帝国联军的统帅都在第一时间进入了迷雾之中,生怕落于人后。而此时此刻,这些贵族指挥官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从雾气之中重新走出来。
而联军中剩下的有资格指挥军队的人中,要么是已经逃跑,要么是死也不愿意进入那迷雾之中,最后布加人发现只有一个人完美地符合他们的预期那就是被白银女王软禁的达鲁斯。从资历来说,他本来就是炎之圣殿一方联军的统帅,威望绝对足够。另一方面,因为和康斯坦丝意见不合,因此他一开始就逃过了一劫。没有受到晶化病的感染。
现在剩下,也只有他本人的意愿了。
但就像是布兰多所预料的,在得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他祖父没多说一个字,就接过了指挥的职务。这在旁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但那一刻布兰多却有些理解自己的祖父,这不仅仅是因为作为军人的荣耀感,更因为在那雾气之中,还有他深爱的女人。
那个随着年纪增长,不得不屈从于时间与命运,高大的身形也逐渐佝偻下去的老人,其沉默寡言的心灵之中,原来也隐藏着另类的豪情与热血,可惜他从未见过那个时代的自己的祖父,在布兰多的记忆中,一张属于那个老人的鲜明的记忆仿佛逐渐泛黄褪色了,从而与另一幅画面相互重合。
在那幅画面中,布兰多看到的是如云的旌旗,山呼海啸的骑士,还有屹立于潮水般大军之前的男人,那位炎之圣殿的元帅大人,和他心中不灭的万丈雄心。
那是一个时代,既属于埃鲁因,也属于安森与他的两位重臣,一个在他面前,而另一个,永存于他的记忆之中。
那个时代的埃鲁因,远比现在更加光辉。
布兰多逐渐沉默下去,就像他的祖父那样,他听到图拉曼讲述他祖父的成功,那就像是古典神话之中绝境逢生的英雄,往往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力挽狂澜、挽救天倾,克鲁兹人、法恩赞人还有风精灵在最危急的关头终于放下成见,联合在一起,就像一千年之前那样,接受一个人类的指挥;他们穿过迷雾弥漫的最后战场,从半晶化生物的包围之下杀出一条血路,克服了重重幻境,仿佛黑暗的时代中徒步从鲜血与荆棘开辟出道路的先民,仅仅是凭借不屈的意志,他们抵达了那座圣殿之中。
“你的祖父击碎了那快水晶,那根巨大的水晶柱一分为二,倒塌之后,就失去了魔力,不仅仅是晶化病不再扩散,甚至原本被结晶化的人类和精灵士兵,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图拉曼缓缓说道:“那枚水晶至今仍旧被放在法兰的博物馆中,安拉姆为它立了一块无字的石碑来纪念当初的那些英雄,只是少有人知晓它的来历罢了。”
“为什么是无字的石碑?”布兰多静静地问道。
剑圣达鲁斯,他的祖父拯救了三大帝国,可以说克鲁兹、法恩赞乃至于风精灵中无数大小贵族都欠他一个人情,但他得到的却是一场不公正的审判。布兰多心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机,如果叫他得知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他一定叫他们为了当初所作的一切后悔。
因为卡迪洛索家族还有后人,因为达鲁斯的孙子的名字叫做布兰多。
没想到图拉曼却摇了摇头,有点沉重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家伙。但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你祖父他主动接受审判的。”
布兰多呆住了。
“为什么?”他不禁脱口而出道。
“因为如果他不接受审判,白银公主就要死。”
……
白蔷薇之园
嗒嗒,一前一后两只鞋尖上镶有金丝玫瑰的深红色靴子先后踩在车门边的踏板之上,随后是波浪一般深黑的裙摆,帝国女皇康斯坦丝在使女的小心搀扶之下优雅地走下马车,两名妇人赶紧上前一步为她挽起长长的裙摆,女皇陛下冷淡地扫视一眼四下,紧蹙的眉头显示出这位统治广阔疆域的至高者内心之中并不平静。
“陛下。”
两排侍女纷纷躬身。
康斯坦丝却对她们视而不见。她快步穿过她们,穿过长廊,冰冷的面孔上仿佛孕育着一场愤怒的风暴。砰!寝宫的金胡桃木门应声推开,侍者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吃惊不小地看着这位‘脾气不小’的女王陛下,但后者已经冷冷地开口道:
“你们下去。”
侍者们不敢违逆她的命令,几名贵妇人也惊疑不定地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躬身退了下去。房间之内,很快静了下来。
“她又拒绝了?”过了一会儿。沙发上才传来龙后轻柔的声线,仿佛这位女士正在那里,用一贯从容的口气开口问道。但康斯坦丝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产自塞得里斯价值不菲的金驼绒沙发上此刻其实空无一物。
“她会同意的,那个山民小姑娘,我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康斯坦丝冷冷地答道:“到时候,我会叫她明白,我不仅仅是会温柔地说话的。”
“那是自然,君王之怒,流血漂橹。这么说来你准备对山民动刀了?”
“不,正好相反,”白银女王冷笑道:“我打算把她嫁给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那个‘山民王子’,反正已经不止一次恳求我将一位帝国公主下嫁给他了么,既然他们是同族,我想她会满意的。”
在说到山民王子这个称谓时,康斯坦丝的口气掩不住的轻蔑,事实上这本来就是一个带有侮辱性质的蔑称,毕竟那个来自山里的乡巴佬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事实上没有任何正统的帝国贵族会与他们为伍,可笑的是对方还很拿这个身份当一回事,于是山民王子这个头衔也就应运而生了。
一般来说,作为帝国的表率,王座上的至高者,康斯坦丝是很少会用这么轻佻的说法的,而眼下她显然正陷入极端的怒火之中。
龙后从虚空之中有些诧异看了她一眼:“这可是那个小家伙的女人,他是那个人的孙子,不是吗,你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这是那个女人的孙子。”康斯坦丝冷冷地纠正她道。
“所以说这就是人类女人之间的嫉妒吗?”龙后的声音变得有点好奇起来。
对于这个问题,白银女王向来是不予回答的,她默默地伫立在原地,目光中平静无波,停留在黑檀的书桌之上。
“你在想什么,我的陛下。”
“我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不那么天真,或许现在会是另外一个样子,格温多琳。”
“但你曾经有选择的机会,陛下。”
“我……”康斯坦丝的声音犹豫了:“因为我不愿意自欺欺人。”
……
舰队正待起航
布兰多缓缓踏上甲板,回头看去:横桥之上,白银之民正鱼贯进入传送门,图拉曼走在最后,仿佛是心有所感,也转过身来,微微抬起头,那印有银色花纹的银丝兜帽帽檐之下阴影中两道银灰色的目光熠熠生辉,薄薄的嘴唇之间,若有若无地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
他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轻轻将手按在雕刻有利维坦浮雕的船舷之上。
关于之前交谈的情形,好像刹那之间重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我不明白。”布兰多紧盯着面前的老人,冷冰的目光像是要将对方彻底看穿。
“很简单,就如同之前我说过的,在最后之战的战场上,那座圣殿之中,那枚奇特的水晶一开始是被封印起来的。但封印它的人并不是四位贤者,而是黑暗之龙奥丁,最早触动那个封印的,就是你所熟知的那位女王陛下。”
“当封印被揭开时,谜底也揭晓了,关于圣者之战最后那场战争的秘密,一览无遗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由于当时我和你祖父在一起,因此并不知道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但我只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关于这个谜底,是和四位贤者与黑暗之龙奥丁的约定有关……”
“所以说,由此可以推断,一千年以来关于某个传闻的传说,有可能是真的。”老人的声音有点艰涩:“你知道,凡人世界的秩序,四大帝国的合法性是建立在圣者之战的正义性上的,但这一千年以来事实上一直流传着某个说法,即四位贤者在圣者之战中的所作所为,有可能并不是那么的神圣与义正言辞。”
“……也就是说,在这个故事中,黑暗之龙是一位暴君,但四贤者也不过是篡位者。”
图拉曼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看着布兰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布兰多没有答话,他其实听说过这样一个传说,但在中流传
的各式各样的传说数不胜数,有这么一种说法,每有一个吟游诗人,就会多一个故事的版本,因此也从没人会去深究。不过他也明白,如果这是真的,将意味着什么。
在人类王朝更替的历史之中,王位争夺、阴谋篡位并不罕见。
但神圣的圣者之战,却是建立在白银之民与大陆诸族的盟约之上,盟约的基石,就是为了终结敏尔人的黑暗统治,去实现那个预言所谓凡人的纪元。这个盟约,就是苍之诗上描述为神圣的盟约,也被称之为神圣盟誓,它既然是神圣的,首先就要建立在正义的基础之上。
而这也是凡人的纪元合法性的基础。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谎言。
那么不仅仅是四贤者的地位会受到质疑,更重要的是,它将猛烈地冲击眼下的世界秩序,四大圣殿的合法性,亦将荡然无存。一旦预言成真,那么这个世界必然会陷入无尽的纷争与战火之中,因为没有人再可以诠释道德与正义,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野心家的舞台了。
布兰多不寒而栗。
第一百二十七幕 野心家的时代
这是一个属于野心家的时代,机遇与狡诈的阴谋就像是暗流汹涌的河流,席卷于前前后后数百年之久。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羽毛笔在黑暗的思绪深处奋笔疾书,一个完整的故事绘卷在布兰多脑海中逐渐成形,这个故事的后半段已经可以预见在最后之战那迷雾笼罩的遗址中心,那座黑暗沉寂的圣殿之中无论那时白银女王陛下看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是真还是假、抑或正确还是错误,现在都无关紧要,它的结局早已注定,四大圣殿与布加人绝不会让这件事有任何后遗症,更不会让它的影响被带出阿尔卡地区之外。
但究其原因,倒并不是像世人所想的那么险恶与龌龊
因为白银之民的领袖,银色闪电的主宰者埃尔罗伊曾经手按在神圣的誓约之上,向四位贤者宣誓,宣告接下来的一个纪元,白银之民将履行职责,担任起守护与监察这个世界的重任。这个承诺,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看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过于儿戏仅仅是一个承诺而已,又能说明什么?
眼下这个时代的世人,上到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人们信奉的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国家与国家之间更是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关系,王国与王国之间,种群与种群之间,尔虞我诈,朝令夕改,早已是家常便饭,阴谋与背叛横行于世,这段历史早已有数百年之久。
因此他们无法想象。
无法想象那个光辉闪耀的年代,也无法理解什么是高贵者之间的承诺。
有这么一个时代,埃尔罗伊在神圣的盟约面前掷地有声,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化作银色的文字被铭篆于圣白石板之上,就像是闪亮的银钉。一根根钉入历史的长河之中。这不是为了贪慕权力,而是为了证明正确与错误,是非与黑白就像炎之王吉尔特曾经说过的:这是正义的事业,心中的理想,因此值得我们去守护。
他们所作的一切,是为了文明与秩序的长久存续。
因此一千年以来。白银之民作出承诺,他们就再不插足于凡人的战争,他们在文明世界的边境建立了比繁星还要夺目的监察哨塔,布兰多虽然曾经恶意地开玩笑说布加人这是为了监视整个世界凡人的力量,但他心中其实清楚:‘他们的力量早已凌驾于这个世界的巅峰,以至于凡人都要仰望他们的孤高,纵使凡人恶意地揣测这些巫师在背后操纵着历史的走向,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
‘事实就是,一千年以来。白银之民从未越过过埃尔罗伊划下的那条线。’
布加的巫师有一句箴言:后人不守信义,是对前人高贵行为的损伤。在他们眼中,高贵者的承诺是不容亵渎的,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因为它太易破坏,一旦破坏,就很难再找得回来。威廉曾经不止一次向玩家们惋惜:凡人的生命太过短暂,因此过于短视,容易用眼前的利益去置换那些高贵的价值。他们很难理解,这是得不偿失的。
图拉曼缓缓讲完这个故事的前半段之后。布兰多抬起头看向对方,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到这位长者银色的眸子里有着某种深沉的悲哀。
他其实可以理解这种悲哀从何而来。
在最后之战的战场遗址上,如果那座圣殿中发生的一切,真的证明四位贤者真是错误的,或者并非那么正义。那就是为神圣的誓约蒙上一层阴影。后人不守信义,是对前人高贵行为的损伤,可如果这一切从开始就错了呢?
现在摆在四大圣殿与白银之民面前已经只剩下两个选择
要么,承认前人的错误,让世界接受一场彻头彻尾的改革与洗礼。在那之后,四大圣殿可能荡然无存,但至少,还有真理永存于世。但更有可能,是让世界沉沦于黑暗之中,让阴谋与谎言遮蔽了理性的光芒,让沃恩德在接下来数百年中成为野心家最大的舞台。
要么,就掩盖真相,虽然玷污了自我本心,但文明与秩序之火还会存在下去,至少让世界至少不至于陷入火海之中。圣者之战已经结束了一千年之久,没有理由让那个时代的仇恨继续延续下去,那实在是太过自私了。
四大圣殿选择了后者。
当时的到场者,除了巨龙,除了银色联盟的巫师领袖之外,还有四大圣殿的教宗,大祭司,这些人不同于下面那些被腐蚀的蛀虫,他们都是真正的真理追寻者,因此这个选择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场巨大的痛苦与折磨,因为明知道是谎言,他们却不得不用高贵为借口去掩盖谎言,这是对于那闪耀的真理双重的伤害。
“既然已经作下决定以谎言掩盖真相,那么在最后之战的战场上发生的一切,就不应当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了,”沉默了良久之后,图拉曼才徐徐讲述道:“但战场上牺牲了那么多上层贵族,必须要有一个为此负责的人。”
“这个人……”
“就是公主殿下。”
“那我祖父他?”
“其实没有任何人强迫达鲁斯,但有一天,他突然来到我们面前”
“你们就同意了?”布兰多沉着声音发问道。
“当然不可能,”图拉曼摇摇头:“但你祖父这么和我们说了一番话……”
“他说,你们不能让康斯坦丝公主承担这个责任,她知道得太多,在整个事件中也有太多疑点,经不起任何怀疑。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是那群同样进入过圣殿的贵族的领头人,如果你们已经打算掩盖一切,那么你们就必须安抚他们每一个人,因此,她非但不能成为罪人,还必须成为英雄。”
“你祖父他那时昂首看着我们。眼睛中闪动着的光芒,我至今难以忘怀。然后他才缓缓说道,你们已经为此牺牲得太多,我不能让你们所作的一切功亏一篑,所以,让我来吧。这里,只有我有这个资格。”
“说完这番话,他便转身离开了帐篷。”
布兰多静静地听完这番话,竟久久不语,他只感到心中涌动着一种异样的感情,眨了眨眼睛,嘴唇有些发干发涩。
这是高贵者的事业,我又怎敢让人专美于前?
有这样一个男人,他的沉默中蕴含了太多含义。他虽然一言不发,但回首往事,却可以问心无愧地回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敢面对的那些问题他无愧于自己的信念,也无愧于自己心爱的女人,那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是过人的智慧,这个男人,就是他的祖父。
这才是无悔的人生啊。不禁让人心生向往。
“接下来就是那场审判?”布兰多涩声问道,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成就已经超越记忆中那个背影许多。但现在看来,不过也还是小孩子的把戏,这个想法一时间不禁让他心中惭愧不已。
“接下来就是那场审判。”图拉曼沉声答道:“那场审判……真正了解真相的人,就知道不过是一场儿戏,真正敢于面对那场谎言的人不多,因此到场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人。其他人,大多都缺了席。所以世人大多以为那是一场秘密审判,其实真相不是这样的,这也算是给你祖父留下的最后体面了。”
“但作为你祖父的好友,那时我却在场。审判过后,你祖父按理应当被秘密处死,但因为你知道的那个原因,他只是被解除了一切职务和声望之后,被秘密遣送回了埃鲁因。”
“那之后,几乎就再没人听闻过有关于他的消息。”
“事实上,整个沃恩德,真正知晓你祖父还活着的人,也不过寥寥几个而已。这些人,包括圣殿的上一代大祭司在内,大多因为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都选择了走向自我毁灭。”
“你知道吗?”图拉曼忽然说了一句:“在审判结束的那一刻,炎之圣殿的那位至高者,就是当今炎之圣殿圣座之上之上那位瓦拉的老师,他回过头来和我低声说了一句话”
“‘时至今日,我们还有什么面目去追寻真理与正确?’”
这句话在布兰多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圣者之战后六十年,整个大陆迅速堕落,沦入彻底的黑暗之中。乃至于第三次圣战,被称之为最混乱,最为黑暗的一次凡人的战争。接下来的数百年,尔虞我诈,是属于野心家的时代,机遇与狡诈的阴谋就像是暗流汹涌的河流,席卷于前前后后数百年之久。
随着石板战争的降临,光辉的巫师们也被迫放下身段,加入了凡人的战争中。那一战,天地为之色变,大地之上血流成河,往昔的秩序彻底崩坏,随后永夜降临,黄昏的力量不可抑制地降临在大地之上。
那滚滚的历史洪流,这一瞬间,就像是一条奔流不断的长河,毫无停滞地向他奔涌而至。
尘封在那潘多拉魔盒上的锁头,这一刻咔嚓一声,终于在布兰多心中打开了。
‘我们都是罪人了。’
‘文明的灯火至这一刻起已然熄灭,接下来,是漫漫的冬夜,或许我有生之年,将不再看到它重新亮起。’
四大圣殿虽然掩盖了最后之战战场上的一切秘密,但你可以欺骗一切,却无法欺骗自己。在瓦拉、在他那位传奇的老师心中,信徒们对于正义与真理的信仰却不可抑制地动摇了。圣殿失去了正义与光辉的依仗,他们所信奉的一切自然而然就成为了空中楼阁,高层的迷茫,又不可避免地在整个圣殿之中蔓延开来,这种迷茫,在经过近半个世纪的酝酿之后,不可抑制地变成了一种恐慌。
如果人们认识到他们之前所坚持的一切都是错误的,那么这种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进一步,四贤者所营造的这个世界,又是否就真的那么正确呢?
“这就是一切的源头,”图拉曼苦笑了一声:“苦果自酿自食,原来我们一开始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那之后按照原本的计划,巨龙和炎之圣殿在私底下作了交换,让康斯坦丝成为了帝国的女王。这不仅仅是为了安抚那些贵族,其实也是为了补偿你的祖父,只不过关于她功与过,都被炎之圣殿选择性地淡化了。毕竟……他们是不可能没有怨言的。”
“可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在阿尔卡地区发生的一切,对于那时还是豆蔻年华的公主殿下产生的冲击,是同样巨大的。我们更没想到的是,原来她最终还是得到了黑暗之龙的传承。”
“后来我们才知晓,在返回国内之前,她曾经见过你祖父一次,她当时问过你祖父,问他愿不愿意和她一起纠正历史的错误。”
“我祖父他……拒绝了?”
图拉曼点了点头:“但他也信守承诺。他一生都没有透露过那次谈话的只字片语,直到他去世之后,我们才收到他一封信笺。”
布兰多这才知道自己祖父去世之前原来还和这些布加人写过一封信,他很怀疑可能有同样的信被送到了炎之圣殿和其他几大圣殿之中。
“从那封信上,我们才得知了克鲁兹人那位女王的真正的想法,原来……她想要成为黑暗之龙。”
“成为黑暗之龙?”布兰多心中微微一跳。
“不仅仅如此,我们不知道她当初到底在圣殿之中看到了什么,但她看到的肯定比那些贵族更多。她好像认定四位贤者的所作所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因此她决心要改正这个错误无论是为了君临天下。还是为了坚持她所为认为的正确。”
“这就是……”布兰多沉声问道:“眼下这场战争的由来,对吗?”
图拉曼缓慢地点了点头。
布兰多沉默了片刻:“你们早知道了这一切?”
“比你稍微早那么一些,”图拉曼再一次苦笑道:“不过我们不能确认这究竟是不是那位女王陛下心中的真实想法,毕竟几十年以来,她一直都在隐忍。她好像在等待一个时机,但没人知道那个时机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炎之圣殿不阻止她?”布兰多问完这个问题。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他果然看到图拉曼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当年的当事人就有当今炎之圣殿的主宰瓦拉,想必瓦拉至今仍旧和其他人一样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如果炎之圣殿无法确认他们所作的一切是正确的。那么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白银女王?
真是作孽啊。
布兰多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所以说,你们不会是选中了我吧?我有何德何能,能去阻止那位女王陛下?”
“你当然有,小家伙,”老人竟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手上有什么牌还没打出去。”
布兰多一下就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那个克鲁兹的皇长子,他这一刻忽然感到自己当初让那家伙留下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禁无奈道:“好吧,有底牌是一回事,但实力差距是一回事,我凭什么去和那位女王陛下坐在同等的位置落棋?”
“看起来的确如此,但她的所作所为太过疯狂,在帝国内部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支持她,你总能找到支持者,不是吗?何况你还是达鲁斯的后人,这件事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呀,小家伙。”
“然后呢,你们布加人就此置身之外?”布兰多有些没好气地答道:“洁身自好是好事,不过到这个时候还爱惜自己的羽毛,就是沽名钓誉了,更别说这麻烦还是你们惹出来的。”
听到这句话,老人的脸色一下黯淡了下来。
他缓缓摇了摇头。
“哎,你不明白,小家伙,四大圣殿上下一片迷茫,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们现在已经不敢确定自己做的选择就一定是对的,议会中已经有很大的声音要求我们尽量少插足凡人的事务,以免重蹈覆辙,这一次偷偷帮你组建舰队,已经是我们可以争取的极限了。”
图拉曼已经说得极为诚恳,但布兰多却不接受他这个说法,答道:“可既然连你们都无法确认自己是错还是对,我又怎么敢保证自己站在那位女王陛下的对立面,就是一定是正确的?难道说在你们看来,我心中就没有一点对于正义的坚持?”
“不,你不一样,小家伙,任何人都可以说自己是错的,但你不可以,因为你是达鲁斯的后人。”图拉曼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高贵的行为本身,绝对不可能是错误的,我们纵使质疑自己的选择,但也绝对不会认为那些为了正义而牺牲的人他们心中对于理想的坚持。”
“你明白吗?”
老人拍了拍布兰多的肩膀:“文明的长夜即将来临,火焰熄灭于灰烬之中,但余烬之下,仍有火种,或许我们这一代终将看不到它再度燃起,但对于你们来说,却必须将它重新燃起,将希望一代代传续下去吗?”
“而这,就是你所追寻的那些先行者的使命”
布兰多听完这句话,不禁陷入了默然之中。
他目光看向西方,一轮红日正在缓缓沉入群山之下,仿佛正昭示着寒夜的降临。
然而黑夜之中。
谁会举起星星点点的火把?
他抬起头,记忆之中那位沉默的老者的形象,竟是异乎寻常的清晰与鲜明;而与此同时,图拉曼口中那个关于未来的预言,也浮上他的心头……
‘xvi:thetower
失落的月亮夺走了光
xx:judgement
光失去了。
xvii:thestar
白银一代失落在大地上,在黑暗与蒙昧之中披荆前行。
viii:strength
帝王与愚者的巧遇。
ix:thehermit
生满青锈的发条正在复位。
xxi:theworld
改变命运的剑。
……
第一百二十八幕 记忆?
繁星如尘。
银袍巫师一个个消失在光门背后,图拉曼看着双手撑在船舷上、身体前倾盯着他的布兰多,微微一笑,随后也转身跨入光门之内;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布加人,那个位于横桥上的环形光门在他身后顺时针转动了半圈,然后迅速缩小,化为一个光点,像是一片浮尘般慢慢落到地上。
夜色下的鲁恩港,经历了白昼惨烈的战斗之后,显得满目疮痍,寂静无声的城区内此时已经没有一个人。鲁恩港本就不大,除了贵族舍得不自己的产业之外,大多数平民们早就在战争初期走的走,逃的逃,剩下的难民,早已被布兰多让埃鲁因使节团全数安排到了船上。克鲁兹贵族对于这些平民也要占据自己有限的生存资源与空间颇为不满,早就吵得不可开交,但布兰多根本懒得理会这些人,这是属于瓦尔哈拉、也是属于他的舰队,他也不需要理会。
银色的舰队像是鱼群一样悬浮在码头上空,大大小小的护卫舰环绕着几艘明显大了一圈不止的主力舰,在整个舰队的正中央,便是旗舰阿肯那顿号。在清亮的星辉之下,水手在大副的号令声中扯紧缆索,一面面银光闪闪的风帆正在鼓起,布兰多听着那样的号令声,心下一片平静,他看到甲板之上,来自雅尼拉苏的士官马乔里正指挥水手将装满了淡水与食物的木桶滚下甲板,第一次出海的小伙子们谈不上什么熟练,但胜在手脚勤快。
船舷一侧通往横桥的跳板不但没有收起来,反而额外加了一道,一贯以埃鲁因商务大使自居的某位大小姐站在跳板边上,穿了一件厚厚的裘毛大衣。还披着貂皮披肩,带着一顶可爱的圆帽,她好像挺受不住这高空的刺骨冷风,一个劲地搓着手,裸露在外的脸蛋也冻得红通通的。
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认真地对身边的水手们叮嘱道:“你们这么笨手笨脚的。可真是让人担心啊。待会儿可千万要小心一点,那是一位真正出身高贵的优雅女士,你们可千万不要惊吓到人家!”
“没问题,罗曼大小姐。”
“是啊,大小姐你先到船舱下面去吧,要是你冻出个三长两短,领主大人待会可又要发火了。”可惜水手们十分熟悉这位大小姐的脾性,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嬉笑着回答道。
“别别别胡说。你们领主大人他的脾气可好了,才不会发火呢。”罗曼急忙反驳道,话虽是这么说,她还是心虚地看了布兰多这边一眼,看到后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胸口,不由得恼羞成怒道:“再胡说,就把你们安排去洗甲板!”
水手们这才嘻嘻哈哈地闭了嘴。
布兰多等到那位大小姐回过头去。才收回目光,不由得摇头暗笑。心中却隐隐有了些明悟
布加人和四大圣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为用欺骗的手段,是不可能达到正义的目的。如果一开始的方向就发生了偏差,达成的目的,也只能结出苦涩的果实。但站在四大圣殿对立面的女王陛下,又是否正确?布兰多觉得其实也未必。
因为布加人。龙族、四大圣殿至少有一点是正确的:疯狂的行径只能促使秩序走向灭亡,不可能在废墟上带来新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决定他人的命运,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将这个世界拖入战火之中;鲜血不可能带来革命,只能唤起无穷的仇恨。
“或许我不知道应当如何站在属于正义的一方。”
“但我至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哪些是美好而弥足珍贵的事物。”
“我还知道,应当如何去使用作为骑士的剑。”布兰多喃喃自语道:“所以那位女王大人,的确是在偏执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了。”
一辆黑色的马车像是幽灵一般出现在横桥之上,它悄无声息地驶向阿肯那顿号,然后在跳板旁停了下来。水手们虽然向前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这一刻却打起精神来,因为马车旁边护驾的竟然是三名女武神这些骑着烈焰战马,手持长枪身披战甲的女骑士,早已在下午的那一战中展示出了惊人的实力,而使节团中竟然还有需要她们守护的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止是这些水手,远远近近各艘战舰上看到这一幕的贵族们都下意识地感到疑惑,多数人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旗舰之上那位神秘的伯爵大人已经上了船,那么马车里面会是谁?难道说是埃鲁因的那位公主殿下亲自来了?
就连使节团的诸人都面面相觑,欧妮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马乔里的胳膊:“你看到玛格达尔公主了吗?”她问。年轻的士官摇了摇头:“她在船上,和朱蒂一起上的船。”
“那位燕堡家族的大小姐呢?”
“迪尔菲瑞小姐?我刚才才看到过她。”
“哪会是谁,难道真是公主殿下?”维埃罗公爵千金紧邹着眉头,十分失礼地咬着自己的指甲尖说道,她是那种控制欲特别强烈的女人,每每有预料之外的事情,就会让她感到十分不安。
“你想多了吧,欧妮小姐。”马乔里倒是十分淡定,他看了前者一眼,淡然地回答道。
马车停在跳板边上,然后车门打开,尤塔从里面跳了出来,看到这一幕的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认出这是那个埃鲁因伯爵的女副官,竟然有要她亲自看护的人,众人的好奇心不由得再提升了一截。他们紧盯着那马车,仿佛千呼万唤始出来般,终于从上面缓缓走下来一个人。
但却是个男人。
“啊!”欧妮看到那个男人,吓得差点失声喊了出来。
在其他船上,一众克鲁兹贵族同样像是被捏住了喉咙的鸭子,他们看着那人,仿佛像是看到了魔鬼。有些心理素质稍差的,竟直接噔噔噔倒退几步。运气不好的,一脚踩进缆索,就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饶是如此,他们还没有清醒过来,一个个脸色白得像是一张纸,完全褪去了血色。
奥尔康斯伯爵本来正皱着眉头从衣服里面拿出自己的怀表借着月光看时间。但这会儿也像是着了魔一样,定定地站在那里,连手中的怀表砰一声落到甲板上,玻璃表盖摔了个粉碎都浑然不觉。
“怎么了?”马乔里仿佛后知后觉,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同,他向身边的公爵千金询问道。
“是他……”欧妮上下牙都在打战,她虽然极力想克制住这种丢脸的情绪,但仍止不住发出咯咯的声音:“是那个人,团长竟然和他在一起。难怪……难怪那么有恃无恐……”
如果说在帝国的历史上,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帝国上下所有贵族闻之色变,并且有关于这个人的相貌在帝国境内为每一个人熟知,但即使如此,百十年来强大的克鲁兹帝国仍旧拿他没有任何办法,那么这个人只会有一个名字,一个头衔。
他的名字叫做梅菲斯特,他的头衔是灰剑圣。
梅菲斯特缓缓走下马车。这是一个极为优雅的中年男人,他的前半生过惯了优渥的生活。落难贵族的气息就像是标签般烙印在他身上,仿佛是一位流浪他国的王子般,让他走到哪儿都不由自主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一袭漆黑的风衣,那把出了名的灰剑就背在他背上,他的面目有些坚毅,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梅菲斯特就抬起头来扫了舰队中的所有人一眼,就让在场的每个克鲁兹人感到心头发寒。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尤塔和梅菲斯特一前一后上了船,他们如履平地般走过跳板,来到布兰多身边。布兰多看着这两个人,忍不住轻吐了一口气。笑道:“麻烦你了,老师,没想到还是要把你牵扯进来。”
灰剑圣看着自己的学生,这一次出使,他其实一直跟在使节团后面,和女武神以及布加人的傀儡一起行动,本来按照原本的安排,这次出使他是不适宜露面,除非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但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快,布兰多之前让尤塔和他说了那个计划之后,他只考虑了片刻,接下来便有了上述的那一幕。
梅菲斯特知道自己这个学生是要用自己的招牌扯大旗,不过对此他倒是不以为意,首先他对布兰多这个自己唯一的学生就十分满意,其次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在克鲁兹人面前藏头露尾。
在他还没跨入极之境的时候,帝国便不能把他怎么样,更不用说现在。
因此他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你尽管去做,你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会站在你身后。”
布兰多微微一怔,不禁有些感动,他看着这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也是他的便宜老师,本来在他心目中两人的关系虽是师徒,但难免有交易的色彩在里面。毕竟从一开始,这种关系便是以等价交换来维系的,没想到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对方似乎真把自己当做学生来看待了,他微微点了点头,沉声答道:“我明白了,老师。”
梅菲斯特仍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颔首道:“我先下去了,看到这些虚伪的克鲁兹人实在令人不快。”
布兰多不由得苦笑,现在世人皆以为他这个瓦尔哈拉伯爵胆大包天,竟敢打克鲁兹帝国的脸,却没想到梅菲斯特这个帝国的老牌仇人更加嚣张,就算是他,也不敢无缘无故当面这么削克鲁兹人的面子。要知道奥尔康斯伯爵现在就在不远处,梅菲斯特虽然是和他一个人说话,但声音可一点不小,想来就是故意说给对方听的。
但这还不算什么,离谱的是那些不可一世,总是抱怨这抱怨那的克鲁兹贵族,这会儿仿佛是得了失语症一样,愣是一个个低下头,假装没看到这一幕。
那位奥尔康斯伯爵虽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也没敢多说半个字。
什么是威慑力,这就是威慑力。
布兰多看着梅菲斯特径自走下甲板,心中却忍不住腹诽。也不见他这位老师看到那位苍穹之青的美人儿军团长大人时这么说过,实在虚伪得紧。不过想到这里,他又想到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听到关于维罗妮卡的消息,那位女士虽然是克鲁兹人,但却是他少数尊敬的人之一,一时间又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
这个时候那辆黑色的马车才在罗曼的安排下上了阿肯那顿号。水手们不禁十分疑惑:“罗曼小姐,你不说那马车上是一位高贵优雅的女士吗,那可不像是一位女士的样子?”
“怎么没有女士?”商人小姐狡辩道:“你们没看到么?”
“大小姐,你不会说尤塔大人吧?她不是那个佣兵头子吗,那里算是出身高贵的优雅女士了?”水手们顿时鼓噪起来:“商人可是要讲信用的啊。”
“当然要讲信用了,不过文字里面的漏洞也是可以钻的,不是吗?”罗曼笑眯眯地。
“切。”一时间顿时嘘声四起。
不过商人小姐可一点也不在意,她让水手们收起跳板,然后才来到布兰多身边。得意洋洋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布兰多丝毫不为所动,一把捏住她的小鼻尖,然后对一旁的尤塔说道:“东西都装上船了吗?”
尤塔点了点头:“傀儡和石像鬼都已经装船了,不过领主大人,石像鬼已经剩下不多了,要是龙兽再来进攻的话……”
“它们肯定还会再来的,在我们背后的应当是摩黛丝提那家伙,我很清楚她的性格。”布兰多看了一眼夜幕之下的大平原。散碎的星尘点缀在漆黑的幕布之上,但其中最为耀眼的。还是东方天际的龙王巴哈姆特的星座,就在这幅雄伟壮观的星图边上,是一片漆黑,据说在圣者之战之前,那是属于黑暗之龙的星座。
它已经殒落千年了
“唔唔,”罗曼竖着小眉头。昂着头,一个劲地想要摆脱布兰多的魔爪,可她一个可怜的小女巫,怎么可能是布兰多这个战士的对手。没过多会儿,就眼泪汪汪地看着这个可恶的家伙:“布兰多。你再不放开我就要咬你了。”
仿佛为了加强这威胁的说服力,商人大小姐还露出又白又尖的小虎牙。
布兰多微微一笑,这才放开手,后者连忙后退一步,揉着发红的鼻头,警惕地盯着这家伙。
“它们能追上我们?”尤塔颇有兴趣地看着这对小情侣,一边问道。
“能,龙兽的速度比最老式的护卫舰要快上许多,加上我们还带着难民。”布兰多答道。
“那我们现在起航的话,它们岂不是会在海上追上我们?”尤塔皱了皱眉头。
“没关系。”布兰多暗想摩黛丝提在得知布加人插手之后,可能会亲自参战,不过他还是平静地回答道:“它们拦不住我们,尤塔,你去通知夏尔和马乔里他们到制图室,对了,还有那个胖子。”
尤塔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布兰多却又叫住她:“等等。”
“怎么了?”女佣兵团长疑惑地回过头。
“尤塔,”布兰多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我记得你好像认识我祖父。”
尤塔微微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她眸子不禁亮了亮,有些崇敬地答道:“是的,领主大人,在埃鲁因,怎么可能有人不认识您的祖父。达鲁斯大人,在那个时代,他可是王国的双壁之一,不过……”她有些欣赏地看着自己的领主大人,心想这大概就是贵族所谓的家族传承,祖孙两代,都是如此的优秀。
但可是,为什么有些贵族又那么一代代地腐朽下去呢?关于这个问题,她也不是第一次感到疑惑,只是想不出答案而已。
“不过什么?”
尤塔仿佛过了好一阵子才下定决心把这个问题继续下去,她答道:“不过大人您祖父成名的时代,我还没出生呢,事实上……事实上我见过他,还是在他隐居之后的事情。大人……”她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年轻人,回答道:“你知道的,就是在布拉格斯附近,事实上那时候我还见过大人你呢。”
“什么!?”布兰多都惊呆了,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和这位女佣兵团长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大人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的过去吧,”回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尤塔的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下去:“我和我妹妹,那时候还是冒险者,后来受到贵族的迫害,不得不到处流亡。后来是大人您祖父救了我一命,只可惜我妹妹她没那么好的福气,没撑到那个时候,就是那时候,我见过大人你和你祖父一面。”
她忍不住温柔地笑了笑,比了一个高度:“那时候大人您还只有这么高一点呢。”
布兰多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记忆中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在尤塔提起之前,那不过是他童年记忆中一段小小的插曲罢了,早就已经模糊不堪了。他深深地看了这位女佣兵团长一眼:“你一开始就认出来了?”
尤塔摇了摇头:“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我才意识到那位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剑圣达鲁斯,后来我刻意去收集过一些他的消息,不过没敢宣扬出来。后来才遇到大人的时候,其实我一开始也没能认出大人来,毕竟大人您那时候还那么小,”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谁能想到那时候那么可爱的小家伙,竟然也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呢,比起大人来,我可真算是一事无成,后来……”
“后来?”
“后来就是在沙夫伦德镇的地下那次事件之后,我才从库兰大人那里确认了大人您的身份,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死心塌地追随大人了。”女佣兵团长有些感触地回忆道,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佩剑。
“大人,”她抬起头来:“还有什么事吗?”
布兰多摇了摇头,心下有些可惜,他本来还想从尤塔这里了解一下自己的祖父,可没想到对方看样子知道得也不比他更多。“没什么了,”他答道:“你去吧,尤塔,谢谢你了。”
“这是我的荣幸啊,大人,”女佣兵团长笑眯眯地答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样子,问道:“对了,大人,你姑姑她还好么?”
“我姑姑?”布兰多愣了一下,在卡拉苏那边,他母亲那边倒是有几个姑姑,不过卡地雷戈那边和他们家来往极少,他从小就没见过那些传授中的亲戚,一时间不明白为什么尤塔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来。
“是啊,就是当时和你祖父在一起的那位女士,说起来最先把我救起来的,还是她呢,”尤塔答道:“我好久没有见过那位善良的女士了,也一直找不到机会向她道谢。”
“什么?”
布兰多一下怔住了,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根本没这个人的存在,他忍不住揉了揉额头,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太过模糊了,漏过了许多的细节。他只记得,当时他是在河边的锯木厂练剑,是自己的祖父顺手救下了一个女人,至于是不是尤塔,事实上他都记不清楚了,至于当时是不是还有个女人,那就更是无从谈起了。
不过在他的记忆中,只记得和自己家来往的外人并不多,除了自己父亲生意上的一些朋友之后,自己的祖父基本上没有任何交际,每天就是监督他练剑。
难道是他记错了?
布兰多不禁十分头痛地揉了揉额头。
“领主大人?”尤塔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布兰多摇了摇头:“我姑姑她……嗯,还好,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她。”
女佣兵团长这才满足地点了点头,倒是丝毫没听出敷衍的意思来。
……
第一百二十九幕 航线
整支舰队都没有什么灯光,犹如黑沉沉的鱼群,漂浮在夜空之上。月光偶尔穿过云层,将清辉洒向波涛起伏的海面,亦将舰队之影映在海浪之上。银色的帆云时明时暗,犹如粼粼银光闪烁,整个舰队隆隆地航行于半空,但越是如此,夜色反而显得愈发寂静,整个广阔的崇高内海的天空中,仿佛都笼罩在这种异样的气氛之下。
制图室内空气同样有些沉默,几张大幅的帝国全境地图和崇高内海周边地区地图被摊开在桌面上,一边的边角压着一把黑色皮鞘的匕首,另一边放着一具六分仪或者类似的东西。桌边摆放着几张椅子,马乔里、夏尔、艾弗拉姆、奥尔康斯伯爵以及另一个被贵族们推举出来的他们的代言人围坐在桌子边。布兰多在上首就坐,他背后站着佩剑的女佣兵团长尤塔和手持权杖的希帕米拉。
女士们不愿与这些男人挤在一起,因此站得稍远一些,远远地看着男人们议事。事实上除了琪雅拉和欧妮之外其他几位女性对这种沉闷的会议也生不起兴趣,易妮德是陪着西法赫家族的小公主殿下,朱蒂则是跟在欧妮身边习惯了,毕竟这位小姑娘才十一岁不到,还在害怕独处的年纪。
众人中间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穿着一身舰长的服饰:笔挺的蓝灰色大衣,肩徽上垂着金色的流苏,绶带,浅灰色的马裤以及黑亮的长靴,带了一双白手套,在地图上比划道:“领主大人,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确定航线,这么庞大的舰队不可能一直漂泊在海上,给养就是一个大问题。所以我们得找到一个适合的目标港口。这个地方必须要具备以下几个条件:第一、要能容纳得下我们的舰队,第二、要能够长期提供给我们足够的补给,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港口对我们的态度,这一点也是前面两点的保证。”
“能够容纳我们这样的舰队的。至少要具备一级港口的资质,这样的港口在崇高内海周边可不多。”艾弗拉姆有些喘地答道,船舱里十分闷热,以至于这位公爵继承人额头上、脖子上的一圈圈肥肉上全是亮晶晶的汗水,丝绸做的袍子也浸湿了一大片,侍女一个劲地用团扇给他扇着风,可还是无济于事,汗水就像是瀑布一样横流。他用手巾在额头上抹了一把,继续说道:“只有斗篷海湾、梅兹这些商业繁茂的地区。才有这样的港口,我想了一下,离我们最近的应该是艾玛、金粼港、法坦……”
他倒不像其他的贵族子弟那么飞扬跋扈,相反为人却有些胆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触家族生意太多,染上了商人小心翼翼的习性。他抹了一把汗之后,皱眉担忧道:“团长大人,拥有一级港口资质的锚地。多半也能长期支持我们这样一支舰队。但问题在于,克鲁兹人未必放心我们这样一支舰队进入他们的港口。大人,你原本”
布兰多当然知道这个凡事都小心谨慎的家伙要说什么,无非是原本他们以为他布兰多手上不过几条船,以艾弗拉姆家族在帝国内部的关系,只要找过去那些生意伙伴打理一二,就能轻松摆平入港停靠和补给的问题。但要让克鲁兹人当睁眼瞎。放这么庞大的一支舰队进入港口,甚至只是经过港口附近海域,都是一件不小的事情,他原本的那些关系,就未必用得上了。
这也是布加人给他找的麻烦。布兰多何尝会想到抵达帝国的是如此庞大的一支舰队,不过他当然不会让艾弗拉姆把后面的话给说出来,使了个眼色打断对方道:“我知道,你不必担心,你只需要提前知会你的那些朋友们一声,让他们放心,免得让克鲁兹人以为我们是他们的敌人就可以了。”
“是么……”艾弗拉姆心中嘀咕了一声,心想有这么简单么?这么庞大一支不属于己方的舰队忽然出现在帝国境内,恐怕负责的克鲁兹人连觉都睡不好吧,说什么放心,实在是有些想当然。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布兰多早已在使节团中建立起说一不二的权威,因此这些疑惑他也只能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贸然说出口。
布兰多的目光扫过那几张泛黄的地图,目光沿着崇高内海崎岖的海岸线前进,仿佛是在考虑,半晌之后,他直接拍板决定:“我们去法坦。”
房间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顺着年轻的伯爵的目光寻找它们最终的目的地。
两位克鲁兹贵族显然更熟悉自己的祖国,法坦位于艾美布隆行省,坐落在金盏河的入海口上,艾美布隆行省东靠短鬃山脉,正好位于梅兹地区的最西端,是长青走道的北方门户,这里是帝国西北疆域的腹心地带,而法坦港又是这片地区的中心,也是西梅兹最大的港口之一。奥尔康斯伯爵在地图上扫了一眼,皱着眉头开了口:“这里会不会太近了?”
布兰多看了他一眼,明白对方的意思是法坦港是不是离长青走道太近,害怕乔根底冈大军在突破亚萨要塞后一路北上抵达此地,对方这样的贵族经历过一段惶惶不可终日的逃亡生活之后,好不容易有了喘息之机,就不再希望这样的经历再来第二次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之所以选择法坦港绝不是一时兴起的决定,图拉曼早就给他们选好了这个港口,虽然布加人没有说为什么,但布兰多相信对方一定掌握了什么信息,只是出于某种避讳无法说得那么直白。他甚至可以大胆地猜测,白银之民可能动用了他们在大地之上的那些监测站,因此在这么敏感的时间上,图拉曼就只能选择这么隐晦的方式来提示他了。
眼下这个短暂的会议,说白了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掩的就是这些克鲁兹贵族的耳目,布兰多答道:“伯爵大人。白之军团还在长青走道,乔根底冈的大军没那么容易突破这条防线。退一步说,如果白之军团也挡不住他们,那么整个梅兹地区就没有安全的所在了,你总不能让我们直接开往帝国的腹心地区吧?”
奥尔康斯伯爵眉头紧蹙,他听出来这位年轻伯爵的话外之音。何况不说他也明白,这么庞大的舰队直接开往帝国的腹心地带意味着什么,到那时候恐怕不管他们是怀着好意还是歹意,迎接他们都只能是拱卫帝都的克鲁兹皇家舰队与飞马骑士团的正面一击。
“那么,”在座的另一个克鲁兹贵族是鲁恩港之外其他贵族共同的代表,这是个一脸和气的好好先生,不过他现在看起来比奥尔康斯伯爵还要紧张一些:“我们为什么不去斗篷海湾呢?”
不去斗篷海湾真正的原因么,自然是图拉曼提前警告了他,当初最后之战的战场上那些知情的贵族。而今大多都扎根于这一地区,不必说,这些人必定是女王陛下的铁杆簇拥。而且这几十年来,白银女王从来没有重用过这一地区的贵族,只让他们牢牢地把持住帝国的海军,这个讯息比女王陛下对这些贵族表现出重视还要让布兰多来得警惕。
显而易见的,康斯坦丝是把这些人当作背后一股重要的助力,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放到台面上来的。也就是俗称的底牌。知道了这一点,布兰多自然不会傻傻地一头撞到对方的罗网中去。斗篷海湾与梅兹地区之中,明显前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靠过去的。
但眼下话不能这么说。
布兰多看了那人一眼,对方的问题其实也不出他的预料,好在这些克鲁兹人还没有开始怀疑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远离危险而已。他微微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答道:“其实两位不必担心那么多。单单凭借我的舰队,乔根底冈人就拿我们没有丝毫办法,对我们更有威胁的反而是帝国的军队,两位不想好不容易逃出险境,却无故死在自己人手上吧?”
“这里是帝国的腹心地区。万事都必须谨慎。我之所以选择法坦,也是考虑了诸多的因素,首先我不想和帝国海军起冲突,又不想让你们的那位女王陛下感到太过紧张,说实话,在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使节团团长而已,如果不是遇到眼下这档子事情,绝不愿意把事情弄得这么麻烦。所以说,我们还是不要把局面进一步复杂化了,两位觉得如何?”
奥尔康斯伯爵思考了片刻,觉得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不过他对布兰多句‘在下不过是个小小的使节团团长’实在是嗤之以鼻,古往今来有这样的使节团么?只差没有直接开着舰队直插帝都,向女王陛下逼宫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奇怪,心想难道帝国在什么地方狠狠地得罪过这个该死的家伙,否则对方为什么能够如此狂妄不堪?他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认可了布兰多的说法。
而剩下那个好好先生,其实也是以奥尔康斯马首是瞻的,自然也就不好再提出什么别的意见。双方再讨论了片刻之后,基本确定了之后的一些细节,其实也没这些克鲁兹贵族什么事情,布兰多对他们的要求基本是只要不惹麻烦就行了,不过这种感觉让奥尔康斯伯爵感到十分不舒服,因此还是主动提出等到了法坦之后,他也可以出面动用一些关系,至少让克鲁兹人保证他们这支舰队的补给问题。
当然,他这么考虑也是从自身的安危出发的,毕竟布兰多的这支舰队,目前才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确定了航线之后,紧张了一整天的克鲁兹贵族们才终于放松下来,而只有这个时候,疲惫才一下子回到了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大人身上。经过一整天的担惊受怕,目睹了一场大战和来来回回的折腾之后,纵使奥尔康斯伯爵这样的人物也忍不住感到有些头昏眼花,很快便告辞休息。
等到这些克鲁兹人一个个离开之后,布兰多却立刻卸下放松的外表,变得严肃起来,他下令让使节团内所有成员留下,而这一次会议的场所。却选在了舰长室。
阿肯那顿号的舰长室内颇为宽敞豪华,容纳下使节团的所有成员还不显逼仄,但此刻房间内的气氛却有些凝重,一种诡异的寂静萦绕在所有人身边。艾弗拉姆仍旧是一个劲地抹着汗水,只是他那个侍女已经不见了踪影,欧妮紧皱着眉头。还咬着下唇,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马乔里,所有人中间倒只有这位年轻的士官显得比较淡定,后者笔挺地站在那里,眉目一动不动,倒像是一个等待将军发号施令的士兵。惹得不远处阿肯那顿号的舰长都好奇地看了这边一眼,心想这位又是谁,莫非又是领主大人的心腹手下,只是怎么之前都没有见过呢。
马乔里身边。是使节团内其他几位女士,易妮德和朱蒂都显得十分紧张,燕堡伯爵千金倒是稍微好一些,但也是还沉浸在之前的震撼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只有玛格达尔公主镇定自若,她身边琪雅拉脸上表情倒是十分复杂,时而挑眉、时而露出诡异的笑容,但总体来说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角色。
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有人打破这死气沉沉的气氛。
开口的是欧妮:“团长大人。我……我们相信你不会信口开河,但你说的这些未免太过……太过……”她原本想说太过天方夜谭,如果早在一两个月之前,她保准会这么一口叫出来。但不知不觉之间,布兰多早在这些人心目中建立起了权威的形象,纵使她不愿承认。但潜意识里事实上已经认可了这一点。这个无礼的词汇在她嘴里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没说得出口。
布兰多看着这些人,他选择将图拉曼透露给自己的真相坦诚地告诉他们,并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而是在眼下这个时节。他至少需要得到来自于自己国家的支持与认可。他现在要做的是控制住那些克鲁兹贵族,让他们不至于生出乱子,要做到这一点单单凭借他一个人是不够的,还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而使节团内的这些埃鲁因贵族,就是他可以依仗的助力。事实上直到这一刻,布兰多才第一次有了对于这个王国的贵族的认同感,这些年轻的贵族后裔,还没有完全被他们的父辈那一套规则所影响,与生俱来的叛逆在他们的身体中绽放出自由与理想的光彩,这是与这个腐朽而古老的王国格格不入的活力。
“我相信你们能自己判断,我说的是真还是假。”布兰多只简单地回答道。
欧妮便不再说话,如果布兰多这是第一天告诉他们这些事情,他们可能还会怀疑,但事实上早在他们突破乔根底冈大军的防线时,这位团长就很有先见之明地警告他们那几头龙可能和白银女王有关系,有了这一层疑虑之后,再联系上今天听到的真相,将所有线索联系到一起之后,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其实他们心中早就认可了这种说法,只是因为太过震撼,一时还无法扭转过来对这个世界原本的认知而已。
但片刻之后,那个站得像是标枪一样的士官先生却开了口:“领主大人。”他沉声说道。
布兰多微微一怔,他忽然意识到马乔里对他的称呼是领主大人,而不是其他人口中的团长大人。他不禁有些疑惑地看向对方。
“领主大人,”马乔里答道:“你有什么命令,就请吩咐吧,我是个军人,知道在这个时候应当干什么。”
布兰多惊讶地看了这家伙一眼,他本来以为自己要先说服欧妮,却没想到竟是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家伙先开了口。他微微点了点头,又看向其他人道:“各位呢?”
“……大人,我们……我们是要和帝国开战么?”易妮德有些害怕地问道。
“不,”布兰多摇了摇头:“但我们恐怕是要和那位女王陛下开战,不过你们不必太过担心,我们未必会是孤军奋战。”
“大人,您是说有人会帮助我们?”艾弗拉姆结结巴巴地问道。
“到时候就知道了。”布兰多盯着挂在舰长室墙壁上那幅巨幅的帝国全境地图,目光落在法坦港的位置上,幽幽地答道。接着,他换了一副口气,下达命令道:“马乔里,艾弗拉姆,接下来才是你们真正的命令,听好了”
两人皆是下意识地一肃。
“当舰队抵达法坦港,你们的任务是,立刻接管港口。”布兰多的重重地咬出‘接管’这个词:“无论是通过和平的,还是武力的手段。”
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明亮得像是点燃了一团火焰:“明白了吗?”
两个年轻人同时怔在了那里。
……
第一百三十幕 历史
风暴过后,原本黑沉沉的海面下又透出一抹醉心的湛蓝色,阳光穿过败絮般的乌云,背后天空逐渐恢复了澄清,疾风骤雨过后天空中只剩下细细的雨丝,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雨丝落在舰队的桅杆上,洗刷着银帆上的焦痕与血迹。整支舰队伤痕累累地悬浮在崇高内海海面上空,仿佛一头陷入沉寂的巨兽,偏体鳞伤述说着刚刚经历的那场大战。
龙兽群正在如潮水般退却。
摩黛丝提振动着蔽日的双翼,卷入她翼下涡流的云层像是激流撞上礁石被扯得粉碎,化为分散的火焰碎片,她在半空中与这支人类舰队对峙着,恨恨地盯着对方,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愤恨不甘的神色,然而片刻之前那斜斜一剑劈开暴风雨的惊世神剑却让她胆寒不已。
极剑圣——这支小小的人类舰队中竟然还有一位极剑圣,那个一身黑衣的人类男人,那双寒意凛然的眼睛让她根本升不起任何抵抗的心来。
该死啊,要是奥布斯迪恩那自大的家伙在这里就好了,一定叫他们好看,母黑龙咬牙切齿,但却不得不承认失败,她用爪子示意自己的龙兽将军不要轻举妄动,“走,撤退!他们要去法坦,走着瞧,我们在那里再见面好了!”摩黛丝提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她一转身,犹如一片乌云从天空中移开,笼罩舰队的阴影为之一空。
巨龙离开了。
“它们撤退了!”人群尖叫道。他们几乎不敢相信,他们抵御暴风雨,击溃了龙兽的袭击,这几乎是一个奇迹——不,是一个神迹。每个人都明白,最大的危机已经度过。至此这片广阔的海域之上,对于他们来说将是一片坦途,不会再有任何阻碍。
风雨过后,悬挂在天际的彩虹已经是如此的清晰。
参与之前战斗的克鲁兹人不禁放声大喊。甚至痛哭失声。贵族们却再顾不得什么体面,纷纷走上甲板。看着这一幕双脚都有些发软,靠在桅杆上一个劲地画着玛莎的圣徽——低声赞颂神迹降下的庇佑。但他们还没有忘了是谁创造了这个奇迹,虽然他们极不愿意承认是一个埃鲁因人实现了这一切,从瓦尔格斯到鲁恩港。从鲁恩港到崇高内海,仿佛没有能阻碍那个年轻人信心的困难。
“那毕竟是那个人的后代。”
“他是高地骑士的后人啊……”
人群中低声传递着这样的窃窃私语。
更多的人聚集在船舷边大声欢呼,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也是歇斯底里地发泄自己的感情。但那些真正参与了筹备这场战争的人,这时候却兴不起一丝多余的念头,只感到深深的疲惫,身心俱疲。
仿佛忽然之间放松下来之后。困顿与精神上的萎靡便席卷而至。
布兰多站在阿肯那顿号的艉楼上,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被尤塔搂在怀里已经沉沉入睡的商人小姐,纵使在睡梦之中,罗曼仍旧微微蹙着眉头。仿佛还在继续着之前的工作。看到这一幕,布兰多不禁感到自己的心不可抑制变得柔软,在之前四十多个小时中,整个舰队无以计数的物资都由商人小姐一个人统一调配,接近两天两夜连续不断的工作,她没有丝毫的休息时间。
但这一切,都在商人小姐异于常人的天赋支持下近乎完美地完成了,那可怕的记忆力与对于物资流动敏锐的嗅觉甚至让布兰多都感到惊叹。
在过去,他很少插手罗曼在领地商业上的事务,也没有见过这位大小姐是如何在自己的领域呼风唤雨,但这一刻,他却明白了为什么冷杉领的商业活动能够从一开始就那么井井有条,甚至远超过它的其他产业。
……
“布兰多,那些怪物袭击我们这一边的次数远多于另外一边,另一边有十六艘小船,四艘大船,它们魔力水晶的消耗与弹药消耗应当远远低于预期,如果这边的二十七艘船中有弹药告罄的情况,你可以从另外一边想办法平衡。”
“还有,”小罗曼顶着一对黑眼圈仔细地叮嘱他道:“被击中的船有那个什么鹿号,还有另外三条船,其中有两艘坠海,坠海的船上应当装载着食物和饮用水,是我们全部补给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几艘运输舰我已经将它们放到了舰队中间,布兰多,你可要小心保护它们啊。”
说完这些话,她打了个呵欠,头一歪就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还轻轻打起鼾来,好像丝毫不担心布兰多会占她便宜,让布兰多苦笑不已。可惜布兰多有心给这个从布契开始便一心一意跟着他的商人小姐一个温暖的臂弯,然而舰队却一刻也不能离开他的指挥,他只有狠心将后者交给尤塔照顾。
想到那场刚刚结束的大战,他心中也有些庆幸。
那是崇高之海上罕见的暴风雨,闪电像是从黑沉沉的云层中降下的电幕般刷刷落下,但暴风骤雨并不仅仅只给人类造成了阻碍,同样与阻碍了龙兽的进攻。
这才是他力排众议让舰队偏离航线一头扎入危险的暴风雨范围内的原因,因为他知道这些来自于地底的龙兽一定不能适应海洋上复杂多变的气候环境。事实证明他在游戏之中的常识又一次挽救了所有人,摩黛丝提在暴风雨中组织了多次进攻,都无法奏效,龙兽很不习惯在风雨交加的云层中整队,更别说发起有效的攻势,反而有些好些因为失去高度而坠入海中;反观人类的舰队虽然速度缓慢,但习惯了与风浪站在一起的水手们却总是能有效地避免舰队迷航,对此摩黛丝提虽然愤怒不已,可也无济于事,巨龙虽然强大,可也不是无所不能。
真正有威胁的一次攻击在暴雨停息的前夕,可惜也没有脱离布兰多的预测。他深知黑龙睚眦必报的性格,因此早早安排好了迎击的策略。何况这一次连老天也站在人类一边,暴风雨足足持续了两天两夜,龙群早已精疲力尽。等到它们在摩黛丝提的逼迫之下发起最后的攻势时。灰剑圣的惊世一剑,就打消了她所有的妄想。
人类虽然占尽优势。但两天以来,所有人回想起来那都是一场惨烈的搏杀。
舰队损失了超过一成的战舰,损伤的更是不计其数,许多人战死。但更多的损失来自于暴风雨本身,那是一场噩梦,好在它终于结束了。水手们,士官们,在嘶声竭力地欢呼之后,一个挨着一个,东倒西歪地倒在甲板上。一时间鼾声响成一片,这个时候却没有大副督促他们站起来继续战斗,甲板之上很快只剩下同一个声音。
“真是侥幸啊,领主大人。”夏尔身上一片狼藉。那条漂亮的魔导师长袍因为浸了水皱巴巴地黏在他身上,他走上艉楼,一边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珠子,向布兰多抱怨道:“以前我们在闪光之海上遇上过一次暴风雨,外海之上的暴风雨可比这儿可怕多了,你祖父他当时吐得一塌糊涂。”
布兰多盯着这个败坏自己祖父形象的家伙。
夏尔被盯得有些心虚,摊了摊手:“好吧,我承认我也吐了一点,不过我是巫师,你知道,我们的意志力总是要比一般人更强韧一点的。”
“你脸色苍白得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那是因为太困了啊,领主大人。”
“我怎么不知道英灵还需要睡觉?”
“我看那位大人有不同的意见——”夏尔微微一笑。
布兰多知道这家伙说的是风后圣奥索尔,暗骂一声狡猾,他可不敢揭那位精灵御姐的短。
嗒,布兰多听到脚步声落在自己身后的声音。他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鞋,镶在鞋尖的玫瑰如鲜血般夺目,雪一般耀眼脚踝上,是黑檀色的裙摆,纤柔的腰段,层层叠叠的蕾丝胸花,细细的肩带紧紧地勒在雪白的肩头,修长的颈项,尖尖的下巴,染墨的长发,玛瑙一般鲜红的眸子,高高挑起的细长眉毛,还有如玉一般光洁的额头。
“你怎么出来了?”布兰多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地问道,这可是个麻烦,他好不容易才掩人耳目地将她运上船,可不是为了让她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如果说黑暗之龙的传承者还是过街老鼠的话,那这位女士的身份若是曝光出去,只怕他立刻会成为文明公敌。
“马车里面太闷了。”黑暗寇华皱了皱鼻子,微不可查地切了一声。
布兰多看了夏尔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向将手放到胸前向寇华一行礼道:“我去给欧妮小姐他们安排房间,甲板上人太多也是一个隐患。”
黑暗寇华眸子里流露出不屑的神色来,正要对这种虚伪的说法表示鄙视,却听布兰多严厉地对她说道:“你跟我来。”
阿肯顿号的艉楼下第二层甲板外围是一道镂空的回廊,才经历了风暴这里涌进了不少雨水,过道还是湿漉漉地一片,布兰多默默地带着黑暗寇华穿过回廊,走到一半,才停下来,回过头看着对方,开口道:“你在自找麻烦。”
“明明年纪不大,却小心谨慎得像是个耋耄老者,”黑暗寇华撇了一下嘴:“我嗅到了那些讨厌的爬虫的气味,不过是想上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而已。外面那些人,根本不认识我,你在害怕什么?”
“千万不要小看人类,别忘了你是被谁打败的,再说我的船上还有一头龙,你认为她也认不出你来?”布兰多没好气地答道。
“难怪这儿臭烘烘的,不过龙也分为几代,生于混沌的时代之后的小爬虫,未必能够认得出我来。”少女轻轻哼了一声:“何况你以为我想看到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要不是有人让我出来,我才懒得在这臭味弥漫的地方到处闲逛。”
“有人叫你出来?”布兰多早料到这家伙言不由衷,她虽然嘴巴里面说着根本不用担心,但平时里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小心谨慎,轻易根本不会出现在任何人面前。这女人表面上自大成狂,但私底下却是个极其爱惜自己性命、贪慕权力的家伙。不到情非得已,绝不会轻易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
“是我叫她出来的。”
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在两人的脑海之中响起。
布兰多微微一怔,立刻分辨出来这个声音是属于谁的:“风后大人?”他没想到这位好久没出现过的精灵御姐竟然会选在这个时候现身,他不由得一阵激动。事实上他这会儿正有满肚子问题想要问对方。只不过之前这位贤者大人一直没给他这个机会罢了。
“布兰多。”
但圣奥索尔今天的声音却有些异常的严肃,伴随着她这句话。一道虚影逐渐在回廊之中成型。布兰多曾经在沙夫伦德银矿的地下见过这位贤者大人现身的样子,但她那时绝不是现在这样,此刻的精灵御姐头带银色王冠,身披战甲。那铠甲呈现出淡淡的紫色光华,通体像是一头张牙舞爪的巨龙,一条厚重的毛皮披风拖在身后,披风的边缘绣有雾精灵的皇室徽记,内侧有一枚星月交织的纹章,犹如紫水晶般的佩剑悬挂在精灵女士腰间,剑柄的配重锤上雾精灵的传奇至宝——星之宝钻光华闪耀。
布兰多看到这个样子的圣奥索尔。一下子不由得怔住了,但马上他下意识地反应了过来——这就是风后在圣者之战中那套传奇的铠甲吧,也是精灵皇室的象征,星尘的哀歌。传说这套铠甲早已和雾精灵一起失踪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有朝一日它重新出现在这位精灵一族的王者身上时,却丝毫不减当年的风采。
“风后大人……你这是……”布兰多有些不明白这么盛装出现的风后是什么意思,是为了给那头母狼一个下马威吗?好像在他认识中的圣奥索尔也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咦?”黑暗寇华看着风后也发出一声诧异的感叹:“果然是通天之塔那些家伙的遗泽,没想到在这个时代我竟然还能看到。”
“这是什么意思?”布兰多打断她道。
“布兰多,”但风后却主动接过话头:“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么?”
“上次……?”
“就是你接受奥丁的传承那次。”
“你说……”布兰多一下想起了当时的那番对话:“那时候你曾说,你们所做的事情,和奥丁所做的事情,在千百年之后的今天看来未必可以用对错说得清楚,无非是手段的不同导致的不同的结局——”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他的思绪,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事实证明,黑暗之龙选择了错误的道路,而你们——”
“我们也未必是对的,”圣奥索尔打断布兰多的话道,“其实早在最后一战之后,我们就已经料到了今天的结果。”
“可为什么……”布兰多不解地看着风后:“难道图拉曼大师说的是真的?”
“这就要和一个传说说起了,布兰多。”精灵御姐默默地看了寇华一眼,淡淡地回答道。
那是天青的骑士还未击穿苍穹,引来流星坠地,从而展开凡人的纪元的时代……
是混沌之前的时代。
在无数赞美诗篇之中描述的那个时代,神行于地上,大地之上尽是神的子民——白银的一族。神的战士——黄金的一族。而在他们之前,还有更加光辉的神民与神仆。在神的光辉之下,大地之上尽是黄金与美玉,河流之中流淌甜美甘畅的河水,神祇们指引他们的子民在这丰饶的大地之上耕种与繁衍,文明之火一度繁荣而强盛,白银的一族在大地之上建立了数不尽的奇迹,高塔直插入云霄,城市漂浮于云层之上,圣殿用玉石堆砌而成,圣庙之中圣音终年不绝。
但事实上,苍之诗上的战争史却述说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那是一个由战争、流血与可歌可泣的英勇牺牲构成的时代,在那个时代,神明与他们的仆人们还面临着一个可怕的敌人——黄昏之龙,无数次的战斗,无数次的在废墟之上重建,文明几经崩坏,而在最后的年代之中,黄昏之龙更是攻陷了白银之民最强大的要塞——巴贝尔之塔。
文明之黯。
这就是记载在克鲁兹人的苍之史诗上,记录在战争石板之上,记录在黑之预言之中的那场可怕的灾难。无数文明毁于一旦,过往的传承也散碎于大地之上,那之后无数个年月,曾经高贵的白银之民不得不艰难地跋涉于大地之上,披荆斩棘,找寻失落的一切。
直到一个英雄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天青的骑士。
那个改变一切的传说。
在天青之枪刺入苍穹,使黄昏之龙陷入沉睡之后,随后,敏尔人出现在大地之上,一名先知带领他们穿过大平原,在今天的四叶草之野建立起神明远离沃恩德之后第一个文明帝国,这就是敏尔帝国,这也是凡人的纪元的开端。
而那个先知,他没有名字,关于他的传说却代代相传,因为从那之后每一代敏尔人都拥有了一个先知,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黑暗之龙。
……
第一百三十一幕 千年帝国
当黑暗之龙传至奥丁这一代,敏尔人的文明与统治都达到了鼎盛时期,然而繁盛之下掩盖着不和谐的音符:那时候,大地之上的主角还不是如今在沃恩德占据统治地位的黑铁之民,他们还不过是山林中的蛮族,而黑铁之民的主要成员——人类和崇山矮人,则都是敏尔人的附庸。敏尔人对于黑铁之民的态度十分冷漠,尤其黑暗之龙到了奥丁这一代,帝国横征暴敛,对于它的附庸民族也越发苛刻,奥丁曾经征发大平原上的人类修筑冰川上的要塞群,又将矮人迁徙到云雾山脉之中,单单就这两次大迁徙,就使矮人和人类失去了接近一半的人口。
敏尔人对自己的附庸民族尚且如此,对于其他的黑铁之民更不必说,通常是血腥的镇压。而对于黑铁之民之外的其他种族,他们也并不放在眼里,那时候银精灵、雾精灵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王国,虽然大多闭绝于世,但仍旧免不了和外面的世界打交道,但敏尔人高高在上,对这些白银之民不睬不理,只对当时在闪光海岸建立城市的布加人高看一眼——这些巫师据说是通天之塔的守塔人,奥奇杜学者们的后裔。
至于巨龙们,那个时代正陷入著名的奥图之乱中,无暇他顾,更不会和外界打交道。
敏尔人一日比一日骄傲,他们的统治也一日比一日严苛,终有一天,丛生的矛盾如同火山一般爆发开来。就如同历史中记载的,契机来自于奥丁命令雾精灵协同敏尔人前往大冰川参与讨伐蛮族的战斗,这个命令深深地伤害了雾精灵敏感而高傲的自尊心,因此他们理所当然不留情面地拒绝了这个无理的要求。
奥丁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塞伯斯率领大军进攻雾精灵王国所在的月桂树森林,圣者之战的导火索。敏尔人与雾精灵之间的郁月战争由此拉开序幕。
“他不得不怒,”风后说到这里的时候,自顾自地感叹了一声:“奥丁是个聪明人,帝国内部的矛盾他都看在眼里。他这是想借助让我们的屈服来震慑其他人。可他没想到的是,我们竟然敢拒绝。”
奥丁行事太急躁了。布兰多皱着眉头想到,在接受黑暗之龙的传承时,他曾经在梦境之中见过那个敏尔人的皇帝陛下一次,当初对方留给他的印象。并不是那种刚愎自用之人,可他却在揣摩精灵一族的心态时,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白银之民也有自己的骄傲,雾精灵并非敏尔人的附庸,怎么可能向敏尔人俯首称臣。
圣奥索尔看到他的脸色,就知道到他在想些什么,她摇了摇头道:“黑暗之龙的意志。不是那么容易拒绝的,你无法想象那个时代敏尔人有多强大,布兰多,你知道银精灵骁勇善战。但他们即使是面对敏尔人一个方面的军团也未必能够取胜,更不用说是我们。”
“那你们……”布兰多不解地问道。
“我们是因为事先得到了提示。”风后一字一顿地答道。
“什么!?”
“我们得到了布加人的承诺,”风后放慢了语气,缓缓说道:“其实大陆上对于敏尔人的不满由来已久,帝国内部自不必多说,在帝国外部,银精灵也好,雾精灵也好,其实没有谁愿意当边缘人。布加人的承诺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是一个契机,很快银精灵也加入了这个秘密盟约之中,巧合的是,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命运的安排一般,正在这个时候,当年被敏尔人镇压的人类的反抗军,也在炎之王吉尔特的带领下穿越了荒原,回到了沃恩德——”
“我们就在今天的白石之野,签署了那份一直流传到现在的盟约,也就是你们称之为神圣盟约的誓言。从此之后,圣者之战拉开序幕,之后发生的事情,也都是你知道的了。”
布兰多听到这里,并没有开口发问,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他所熟悉的历史,今天这位精灵御姐要告诉他的,一定是另外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果然,片刻的沉寂之后,风后又开口道:“不过事实上整个圣者之战中有几个疑点,最大的疑问是——后来我们私下向布加人确认过,他们参战的原因是因为得到了巨龙的承诺,而在那之前他们也并没有向我们发出过任何邀请。”
“……至于巨龙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布兰多眉毛一挑,隐隐从这段话中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炎之王吉尔特,是在得到了神秘的指引,才穿过黑暗的荒原,早年我、吉尔特还有法恩赞几个人曾经一起在大陆之上冒险,虽然后来他成为反抗军的领袖之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说谎——何况法恩赞和艾尔兰塔也有差不多的经历。”
“也就是说,圣者之战背后,其实是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的,而这股力量,并不属于人类、精灵、巫师或者是巨龙中任意一方?”布兰多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风后也停下脚步,这位曾经的贤者看向回廊之外崇高内海广阔而蔚蓝的海面,浅紫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彩:“是的,其实后来我见过那个人一面,她叫做苏菲雅,是个女巫。”
“女……女巫?”虽然在此之前,布兰多脑海中已经浮现过各式各样的答案,但怎么也没想过女巫这个特殊的群体,她们是黑暗之龙忠实的簇拥,甚至时至今日,即使与秩序世界公然对立,她们也丝毫不放弃自己的信仰,更不用说,女巫之王,更是敏尔人帝国曾经的女主人,这样一个群体,怎么可能背叛敏尔人?
风后点了点头:“这支女巫是法后座的女巫,她们和第十三月黑月的女巫是女巫世界中最独特的两支女巫,苏菲雅不是她的名字,她们这一支每一代的正统传人都叫做苏菲雅,就和黑暗之龙一样。圣者之战结束之后,是她亲自找到我,告诉我这一切的。”
“为什么?”布兰多十分不理解地问道。
“因为黑之预言。”
“黑之预言?”
风后却跳过这个问题,自顾自地问道:“布兰多。你觉得像是奥丁这么聪明的人会中了自己人的算计?难道是因为他太过信任女巫们么?不。并非如此,后来我也仔细想过了。他恐怕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当初我们起义时,纵使人类、矮人、精灵与布加人,还有为数不多的其他民族比如侏儒和半身人联合在了一起,但要说能否真正战胜帝国。恐怕我们自己心中也没底。敏尔人的强大,是现在的人们所无法想象的——”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这么说,但这在风后圣奥索尔看来,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黑暗之龙所统治的敏尔人帝国,就是如此的令人畏惧。“但他们毕竟还是被战胜了。”布兰多安慰道。“不,”风后却决然地摇头。“没你想象那么简单,布兰多。敏尔人参与镇压我们的起义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塞伯斯和图门的军团,塞伯斯所属的是黑暗之龙的禁军。而图门老师那支,不过是些民兵罢了。敏尔人有七个军团,这七个军团在整个圣者之战中,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什么!?”这一次布兰多真的要感到惊讶了,如果说圣者之战前期敏尔人的七大军团没有出现还可以解释为没有引起重视,但直到四贤者与塞伯斯的决战之后,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那个时候敏尔人的王朝已经走到了末路,甚至连黑暗之龙奥丁自己都不得不亲自参战,在这样的情况下,敏尔人还在藏拙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除非说敏尔人那所谓的七大军团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但是,这可能吗?
风后继续说道:“事实上,一直到我们攻入阿尔卡什地区之前,我们都还一直认为黑暗之龙安排了一个圈套,让我们确信自己已经赢了,唯一有疑问的,也只是大多数人内心中,或多或少觉得我们这点力量未必能让奥丁如此大动干戈。直到奥丁在最后一战中亲自参战并落败,我们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而事实上一直到最后的那场战争中,奥丁它都没有使出自己最强的力量。”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你也是旅法师,布兰多,你知道真正的旅法师掌握着什么样的力量吗,那是超凡之力,是一个世界的力量。这个力量在旅法师的世界中自成体系,与我们所掌握的无论是魔法也好,身体的力量也好,根本是两个层次的力量,除非我们能以整个这个世界的力量来对抗旅法师那个自成体系的世界的力量,否则我们是不可能取胜的。说得简单一些,旅法师本身其实就是一位神祇,他就像是从遥远世界来到这里的神,他掌握着那个世界的全部规则,整个世界的生物与力量都无条件服从于他的命令,要对抗他,除非先成为我们这个世界的神。但众所周知,我们这个世界的神,早已远离了尘世的纷争。所以说,理论上来说,我们是不可能战胜奥丁的……”
“但是旅法师也是要攫取资源的,他并不能无限制地挥霍他的力量,奥丁不过是变幻了一个方式,从这个世界攫取力量来支撑他那个世界的力量,你们只要从这个源头上找到击败他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取胜的希望,而事实上,你们不也正是这么做的么,风后大人。”
“你和那个时代的我们一样,都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可问题是,黑暗之龙并不只有一个人,他可以从我们身上攫取力量,也可以从其他人身上攫取力量,堂堂一位帝国的皇帝,有如此多支持他的人,难道他真的会孤家寡人地来和我们战斗吗?”对于这个问题,圣奥索尔仿佛早有准备,平静地反问道。
布兰多怔住了,他记得上一次风后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何况,历史上也不是这么描述的:“可他正是单枪匹马来挑战你们了,难道是因为太过自信了?”
“奥丁不是毛头小子了,他是一个庞大帝国的至高者。他不可能为了这种虚名作出鲁莽的事情来……其实,我和法恩赞在战斗中就看出了一些端倪,后来奥丁临死之前要我们为他保守秘密,也证实了我的猜测。”
“他让你们……四位贤者为他保守秘密。那是什么秘密?”布兰多问出这个问题。才发觉有些不妥,连忙补救道:“对不起。我是说……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他突然想到风后既然说出这番话,肯定就是四位贤者当时已经答应了奥丁的请求,图拉曼之前和他说过的一些东西。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既然如此,他就更不能让风后做言而无信之人了,何况像是四贤者这样的英雄,也不大可能出尔反尔。
但没想到风后本人却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今天我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你真相。我考虑好了,既然你是奥丁选定的人,有些东西就应该让你知道。”
布兰多闭上了嘴,不过隐隐皱了皱眉头。他忽然从这位精灵御姐的口气中听出一种诀别的意思来,他隐隐感到,这位陪伴自己这么长时间、如同长辈一般照顾着自己的贤者大人,恐怕要选择离开了。圣奥索尔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开口答道:“他让我们保守的秘密很简单,就是让圣者之战的结果成为既定事实,事实上他早已料到了这一切,他告诉了我们一些东西,黄昏之龙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死去,第一代黑暗之龙——天青的骑士不过将之重伤,让它退回混沌之海中,但终结日审判的时针,却从来没有放缓过。”
“黑之预言上有这样一个传说,说英雄必将从凡人之中诞生,手持命运的钥匙,为这个世界的未来开启另外一扇大门,那是万物与诸神黄昏之后,秩序在灰烬之上的新生。在经历了巴贝尔要塞的灾难之后,文明一度失落于大地之上,曾经许多人——包括我们这一代人都认为,那个凡人之中的英雄,正是天青的骑士。因为是他使得星辰坠地,开启了凡人的时代。”
“然而命运给我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这是少数人才知晓的秘密,自从敏尔人的帝国建立以来,他们就一直在于元素疆界之外的黄昏军团进行惨烈的战争,因此沃恩德才拥有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精灵御姐微微一笑,笑得有些疲惫:“我们以为我们做的是对的,圣者之战不过是反抗压迫的战争,但从一开始,但我们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果。偏偏是我们自己人,在背后给了黑暗之龙致命的一击,奥丁在王朝崩溃的最后关头,命令七大军团在元素疆界之外永久驻守,并且他与另外几位旅法师联手,封印了沃恩德通往混度之海的通道,这是他留给我们最后的礼物,他是个愚蠢的家伙,只是这份礼物却弥足珍贵,这份礼物耗尽了他和他身边所有人的力量,因此也成为了他必然失败的理由。”
风后轻轻叹了口气:“事实上,这也是女巫背叛他的原因,奥丁并不相信宿命,他想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证明,黑之预言上所说的一切未必是对的,世界未必需要毁灭之后才能重生,也从来不会有什么救世主存在。但女巫们却笃信预言的力量,终结日必将来临,奥丁已经证明了他并不是预言之中的那个人,因此敏尔人必须为黑铁之民让出一片这舞台了,她们在等待黑之预言上那个最终预言的到来。法之月的女巫,就是这个预言的执行者。”
布兰多久久不能言语,他其实早就猜到了一部分事实,只不过今天才得到证实而已:这就是愚者的传承,它是一个自不量力的人狂妄的挣扎,虽然可笑至极,但却值得让人永远记住。
因为人们永远不会向命运低头——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那个自不量力的人。无论是在埃鲁因贵族眼中,公主殿下眼中,抑或是在别的什么人眼中,或许就在连在背后支持他的布加人,甚至他身边的人,也未必能够理解他的理想,他知道,许多人不过是因为笃信他可以改变一些东西,才会站在他身边,未必会认同他内心深处那些真正的想法。
他究竟想让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模样?布兰多并没有回答,只是他的目光早已经穿越了崇高内海,他知道在那里,在文明疆界之外,还拥有无数尚未开拓的土地,文明未必要自困于一地,黄昏的力量也并不是无法战胜的。
这些想法与这个深陷泥潭的世界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太过遥远了,就像是克鲁兹人绝不可能与法恩赞人携手合作,风精灵也不可能毫无保留地融入到人类的世界中来,更不用说还有亡灵,还有数不清的麻烦和矛盾。但自己会不会成为和奥丁一样的愚者呢?布兰多觉得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这个自己提出的问题,有可能会,也有可能不会,就像是他也并不认同奥丁的所有想法一样。
“或许问题不在此处。”他缓缓说道。
“四位贤者的光辉事迹,大陆百族的盟约,未必是一个错误。奥丁他或许在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但完成一件事情有许许多多的方法,他坚信命运可以改变,但却把自己当成那个救世主——”
布兰多看着舰队之下波澜壮阔的风景,厚厚的云层如同被风吹散的棉絮一样散开,露出金光闪闪的海面,心中却想着更多的东西。
……
(勤奋的小黑黑又出新书了,来为大家倾力推荐之,感觉比上一本书进步超多啊。
书名《凌天志》,书号3296695,简介
一念起,万法随身,一念灭,月明风清。
九州之大,有亿万里。周天子分封天下以牧万民,道庭居于九天之上,教化九州。
九州之外,北荒妖国,虎视眈眈。南蛮巫教,野心不死。西边娑婆佛土,传教九州,方兴未艾。
自幼熟读各种经典的国学少年,穿越来到了这个世界。
斗蛮巫,战群妖。与菩萨坐而论道,与道君拈花微笑。
建天庭,立地府,开辟六道轮回,成就天帝!)
第一百三十二幕 雨下牢笼
穿过风暴之后,崇高内海的脾性变得异常温和起来,一周之后,确切的说是第八天正午,在僚望手的传令声中,海天一色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弧黑线,那正是梅兹的群山。海员重新测量了舰队所在的位置,确认这里已是法坦附近海域,事实上海平面上已经可以看到挂红帆的帝国巡逻船。
这艘帝国巡逻船正是来自于附近的法坦港,船上的水手在午后的阳光中看到一头从云层之上扎出的庞大舰队显然吓坏了,手忙脚乱了好一阵之后才发出号炮,询问来者何人。
“他们平时是靠近了用风讯术询问,有时候也用旗语,他们现在应该是在示警港口方面。”伊弗拉姆站在船弦边,瓮声瓮气地解释道。
布兰多点了点头,淡淡地回应道:“告诉他们,我们的身份。”
……
“你看清楚了吗,他们说的什么?”帝国巡逻船的船长海尔曼回过头询问自己的副手,这个醉醺醺的老男人酒早就吓醒了一半,他丢掉酒瓶,接过黄铜望远镜,摇摇晃晃地打量着对面这支身份陌生的舰队。
“他们说……他们是布加人的舰队。”大副战战兢兢地答道。
“什么,布加人!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你小子没有搞错?”
“大人,我决计不会搞错,除非他们打错旗语了。”
“那你认为呢?”海尔曼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这是布加人的舰队?”
大副盯着云层上那闪闪银鳞一样的帆海,神色复杂,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那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舰队,银色城邦的舰队。
……
法坦港名义上的主人,领主路德维希.梅兹男爵今天在自己的办公室中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就在一刻钟之前,他派出的手下总算战战兢兢地弄明白了这支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的舰队的来历:竟真是布加人的舰队,并且听说他们在鲁恩港南面还遇上过乔根底冈人的空军,交过一次手。这样看来这些布加人竟然算得上是帝国的盟友。不过巫师们很少插手凡世的战争,连前一次圣战他们都是冷眼旁观。梅兹男爵一时没搞懂为什么对方会忽然转了性,但对方至少带来了长青走道以南的消息,还有那些贵族难民,这是做不得假的。他那个副手据说还在难民中看到了奥尔康斯伯爵和其他几个头面人物,有这些人作证,梅兹男爵倒没想过对方会在弄虚作假。
不过看到庞大的舰队停泊进港口之内,路德维希.梅兹男爵却难免有些担忧,他担心的倒不是其他,而是这些巫师们会在这里停留多久,要知道供应如此庞大一支舰队的后勤。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算是对方能够自给自足,可这么多战舰一下涌入港口之内,难免会对港口造成影响。别的不说,光是泊位就凭空少了一大半,这些可都是钱啊。
另一方面,梅兹男爵作为一城之主,在帝国内也算是地位尊崇,但对方毕竟是白银之民,无形之中就已经超越了凡世之人,帝国向来以文明的中心自诩,但这个中心通常只限于炎之圣殿治下区域,连法恩赞、圣奥索尔都未必卖帐,更别说的别的地方。如今世人大多崇尚文明与秩序,而众所周知这一时代的文明大多传承于上一个时代,已有许多在战火之中遗失,更不用说在黄昏之战之前巴贝尔塔之中贮藏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古代文献,在这方面白银之民比黑铁的文明拥有先天的优势,更不用说本来就是以‘知识的保管者’自诩的工匠巫师们,因此在这个时代的世人眼中,高傲而孤立的布加人简直就是光辉与文明的代名词,天生应当高高在上的,在凡人的贵族中,更是十分崇尚银色城邦的文化,尤其是在各大帝国境内,几乎到了一个病态的附庸风雅的程度。
路德维希.梅兹男爵虽然还算务实,算不上那种铁杆的布加崇拜者,但作为高层贵族圈子的一员,难免也会受到影响,一想到一会儿竟然真要和那些在云端上身披白袍、温文尔雅的工匠巫师们打交道,心里面一时间竟也有了些叶公好龙般的忐忑不安。
要是布兰多知道自己随口编的一个借口,就让一个久经沙场的帝国贵族生出这样一种心态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笑掉大牙。不过至少他是决计不会相信有什么温文尔雅的工匠巫师的,在身为玩家的时候他曾经在银色城邦待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他所见的巫师一般有两种——要么务实得很,要么就和科学狂人差不多,而前者大多来自银色议会,后者大多来自银色学会。
此刻男爵大人心中正在盘算待会究竟用怎样的态度来会见这些高贵的客人,外面走廊上就已经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办公室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应声推开。这个变故让路德维希.梅兹男爵略微一皱眉头,心想这些南方佬还真是不懂礼数,竟然不等通传就直接推门直入,他倒完全没想过外面进来的会是布加人,在他想来白银之民就应当比地上的住民文明得多,断然不会做这么粗鲁的事情。
门一推开,路德维希.梅兹男爵果然没有看到身披银袍的布加巫师,但让他瞪大眼睛的是,他看到一群身披甲胄、外套蓝色战袍、手持长战戟的士兵鱼贯而入,这些士兵当然不会是他的属下,因为他已经眼睁睁看着这些士兵径直来到他面前,一左一右将长矛指向了他。
“你们这是……”
路德维希.梅兹男爵愣了一下,才终于从脑海最深处找出这身军服的来历,他脸色几经变化,终于脱口而出道:
“埃鲁因人?”
……
正是埃鲁因人。
可惜路德维希.梅兹男爵醒悟得晚了一点,事实上这也正是布兰多希望达到的目的,他用布加人的舰队作为幌子,正是希望能让法坦港方面放松警惕。好在这支舰队本身就是由布加人一手打造的,战舰本身也是沿用了巫师们一贯的风格,再加上船上的奥尔康斯伯爵等人作证,克鲁兹人就算是想要产生怀疑。也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情。
事情的发展果然也一如他的预料。舰队一帆风顺地进了港,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等到战舰靠港之后。战船上的士兵们一涌而下解除那些克鲁兹人港口卫队手中的武器时,那些家伙还兀自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布加巫师怎么会忽然翻脸对他们动手,毕竟在他们看来,白银之民根本就不关心凡世发生的事情。世俗的权力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好像过眼云烟一样,千百年来的传统几乎形成了一种惯性,而这种惯性让布兰多建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他一路指挥夏尔、欧妮、马乔里、伊弗拉姆等人分兵‘接管’整个港口,然后又亲自率领一队人马直接杀向路德维希.梅兹男爵所在的城堡,一路上竟然没遇到半点抵抗,甚至城堡的守卫还亲自为他们打开大门,等到他们在真刀真枪的逼迫下被收缴武器的时候。还一脸愕然地询问这些埃鲁因人想要干什么。
但等到这些人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布加人,而是埃鲁因人的时候,才一个个露出了和路德维希.梅兹本人差不多的神色,首先是震惊与不敢相信。然后还是震惊与不敢相信。
对于这些人,布兰多暂时没时间去解答他们的疑惑,大手一挥全部关进城堡下面的地牢,就这样,几乎没有任何麻烦的,他和他的舰队就接管了这座港口。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他毕竟只是个外来者,要统治这么庞大一座城市,紧靠他手上的一点埃鲁因人是绝对不够的,因为他最多只能一网打尽上层官员,至于那些中下层的官员,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将这些人全部抓起来,何况就算是有这个能力,他将这些人全部关进地牢之后,谁来为他管理这座城市?
要让一座庞大的港口运转起来,需要的人力可不是一点半点。
好在他手上可不只有埃鲁因人,还有相当数量的克鲁兹贵族,这些人都是帝国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有这些人在他手上,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用军事管制为借口接管这座城市。谁叫帝国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呢,长青走道东面帝国和风精灵厮杀得难解难分,南面更是有忽然出现的乔根底冈大军虎视眈眈,更不用说前些日子托奎宁的狮人终于攻陷了安泽鲁塔要塞群,可以说这个时候帝国南部的局势已经泥潭深陷,甚至梅兹地区也暴露在了兵锋之下。
这个时候,他们名义上是帝国的盟友——一支布加人的舰队,在和帝国内贵族们达成共识之后,在这里休整并帮助他们对抗乔根底冈人的大军,听起来也不会让人感到非常怪异。这时候让那些南方帝国贵族去接触命令那些中层官员,就不会让港口内的克鲁兹人生出一种‘被占领’的错觉来,让他们感觉好像港口还是在帝国的控制之下,而这支布加人的舰队只不过是个临时的护身符罢了。
当然,要做到这一切,就必须要和奥尔康斯伯爵这些人达成共识。
布兰多本来还没想好怎么和这些逃难的贵族打交道,毕竟从一个帝国的城主手上‘接管’一座港口,这种听起来形同造反的事情,对于这些逃难的贵族来说,未必会愿意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但没想到他们在航线上俘虏的一艘帝国商船却帮了他的大忙。
当时他原本下令俘虏那艘商船,是怕对方泄露这么一支庞大的舰队出现在帝国腹地的消息,却没想到等到他们登船的时候,却发现商船底舱满是从帝国腹心地区逃难而出的难民。
这些难民给他们带来了一个难以想象的消息——
内战爆发了。
就在他们在崇高内海上航行的这一周,确切的说是他们离开鲁恩港的第二天,克鲁兹帝国内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女王陛下忽然之间掌握了一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军队,这支军队由塞尼亚人和敏尔人构成,她直接剥夺了瓦拉作为炎之圣殿教宗的权力,并宣布进行宗教改革。一场由世俗君王发起的宗教改革。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就在第一时间,帝国境内的教会就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派,经院系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女王陛下一边。而忠诚于瓦拉的地方系在短暂的混乱之后立刻举起了反抗的大旗。
简而言之。就是帝国内部忽然乱成了一锅粥,这不仅仅是炎之圣殿内部的事情。这个庞大的利益变迁牵动了所有人的心,斗篷海湾的贵族们果然在第一时间响应了白银女王的号召,但北方的贵族们却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事实上这个时候双方已经在梅兹东部进行了一次交手。令人吃惊的是,传统的军事贵族们竟然败了,并且还吃了个大亏,布兰多一时间没法从这些难民口中了解更多,只知道几个领主构成的联军在失利之后撤退向了路德维格方向。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一个真正的重磅炸弹是:
敏尔人回来了。
这些来自于黑暗之龙时代的遗民们,终于死灰复燃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包括奥尔康斯伯爵在内这些原本女王陛下的支持者在第一时间也是不敢相信,然后便是怀疑,但在再三确认之后,却一个个陷入了沉默之中。这毕竟还是一个由圣者之战战后秩序主导的世界。不管他们再怎么放浪形骸、离经叛道,也不敢否认四位贤者的正义性,这本身就是黑铁之民们也是先贤贵族们的立身之本,他们一时间简直没弄明白,那位女王陛下究竟是怎么了,疯了吗?她怎么敢如此?
但沉默过后,布兰多就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赶忙趁热打铁向这些一个个呆若木鸡的帝国贵族们灌输自己的计划——在环境未明的情况下,最好还是要自己先站住脚跟,再选择接下来该怎么做。大概是在这么巨大的变局之下,‘接管’一座港口这么小小的问题也不放在这些逃难贵族们心上了,再说奥尔康斯伯爵这些人也不愚蠢,当然明白在四周强敌环绕,局势又未明的情况下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
对于布兰多接管港口的所作所为,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但布兰多其实明白,在这个时候选择沉默,其实也就是支持了。
随着港口内的事务尘埃落定,一件件工作分派下去,布兰多站在路德维希.梅兹男爵原本的办公室内,透过落地的拱窗看到外面法坦港内没有发生太大的骚动,一切都还井然有序,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这一次布加的巫师们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而今他总算是踏出了最为艰难的第一步,好在图拉曼没有骗他,那位女王陛下果然先一步行动了,这样一来,接下来留给他的选择就多了。
至少帝国内部不再是铁板一块了。
至于扯虎皮作大旗这种事情,布兰多心想布加的巫师们肯定是不会和自己介意这点小事的,他忍不住有些恶意地想到,这些该死的家伙一心想要置身事外,自己就偏偏不能让他们如愿。好让这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巫师们明白,要让自己当棋子,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敲了敲桌子,正好看到夏尔从外面推门进来。
年轻的巫师侍从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的领主大人,开口就说道:“大人,今天天气不错啊,港口内竟有些意外的收获。”
“废话少说,”布兰多脸一板,随即微微一愣:“意外收获?”
“嗯,是一条大鱼……哦,不,应该说是一条小美人鱼。”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美人鱼?我还塞壬呢。布兰多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夏尔却早已知道他要说什么,赶忙笑嘻嘻地打断他道:“我可没乱说啊,领主大人,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
透进黑暗中的隙光算是这个巨大的移动牢笼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它来自于上方的气孔,这束光柱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倾斜着洒下,落在法伊娜不远处的地板上,形成一个圆形的光斑。她手上与脚上都带着冰冷的镣铐,镣铐并不沉重,但上面镶嵌着可以隔绝魔法力量的法阵,将她掌握的魔法力量化为泡影。
她根据那个光斑的位置变化与获得的食物计算日夜,自从被关进这个囚笼以来,已经过去了快有一周的时间,再算上自己在瓦格纳城关押的日子,差不多半个月过去了。
想想才被关进这座牢笼的时候,她怒不可遏,恨不得杀了罗德尼那个该死的小人,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有些麻木了,盛怒之后,是深深的不安与恐惧;但法伊娜最害怕的不是自己的命运,她毕竟是青之剑圣维罗妮卡的学生,还不至于为了活命而向敌人跪地求饶,但她担心的是自己的家族、父亲还有妹妹遭遇不测,如果到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向花叶领出手,那她就是个真正的白痴贵族小姐,没有半点政治智商。
……
第一百三十四幕 外港的微风 II
理清思路之后,法伊娜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过去的一周里,太阳下山的时间的变化证明他们正在北行,有几次她听到了海涛的声音,在梅兹和长青走道之间有几条靠海的山道,这证明车队同时也在西行,车队很有可能正在经过花叶领西边沿崇高内海分布的几个省份,前往那里的港口,并乘船前往帝都。
日子日复一日地过去,在黑暗中的生活足以使一个正常人发疯,更不用说她心中还埋着巨大的恐惧,在大多数时候她都曲起双脚,将头埋在膝盖上,用双手环抱自己蜷缩在囚车的角落内,仿佛这样可以让自己稍微感到安全一些。一天之前,车队在纳卡——法坦港东面一个台地上的小镇短暂地停留,在停留期间她弄清楚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卫兵透露出的信息表示车队正在前往长青走道的西端,同时也是东梅兹的起点——法坦。
就在这一天早些时候,她果然清楚地听到了海涛冲刷峭壁的声音,这段山道她不止一次走过,但那个时候她是以公爵之女的身份莅临过此地。法伊娜有些虚弱地靠在冰冷的铁壁上,金色的头发一缕缕垂于苍白的脸腮边,她无力地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囚车外传来海鸥的鸣叫声,有些奇怪的是,道路上有些冷清,没有商队经过的声音,理论上这里应当是东梅兹重要的陆海枢纽,平日里商旅络绎不绝,还是说罗德尼并没有打算前往法坦港,而是他们在这附近建立了一个秘密的锚地。
少女忽然有些毛骨悚然,这些人竟然谨慎至此。
但事实其实并非如此,阳光才刚刚驱散了海峡之间的雾气。但临海山崖上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汽,一道关隘横亘于这些雾蒙蒙的水汽之间,罗德尼很快让车队停下来,仰头看向城墙上那些战袍上有锚状徽记的士兵。这道依山靠海而建的关隘正是法坦港最外侧的一道防线。不过平日里它的大门很少降下,今天却罕见地紧闭着。
“看来陛下引起的战事已经影响到这边了。”罗德尼心想。关于那场内战的消息还没传到梅兹以东的这些地区来,不过作为女王的密使,他手上有第一手的消息。他抬起头喊道:“快把门打开!”
“你们是什么人?”城楼上面的士兵这才探出头来向下面问道。
“我们是白之军团的人,我们大人有紧急军务要前往法坦港。我早先已经派了人来通知过你们了,你们没见到吗?”罗德尼身边的骑士没好气地反问道。
城楼上的士兵们一阵骚动,像是在打量他们确认身份,这一幕让罗德尼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平日里这些家伙可没这么尽忠职守,所谓检查多半是为了应付,或者乘机捞点好处。过了一会儿,城楼上人似乎确认了罗德尼这一行人的身份——毕竟罗德尼随行的扈从都是货真价实的白之军团骑士。座下是高大的山地地行龙,地行龙身上还披着银鳞闪闪的特制铠甲,鞍座上挂着印有白龙徽记的战旗,长枪闪耀。器宇轩昂,一眼就能看出绝不会是什么冒牌货。
很快,城门就吱吱呀呀的升了起来。
在黑暗中,法伊娜感到囚笼微微一晃,车队又开始前行起来,她还不知道东边正在发生的战事,心中略微有些奇怪,心想这些人不是把自己带到秘密港口去了么,为什么还会有关隘和城门,就算是法坦港,也没有这么严密的防范。
布兰多、欧妮、罗曼和夏尔正在瞭望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队人马经过吊桥,穿过城门。布兰多指着最前面那个骑士向其他三人介绍道:“那个人就是罗德尼,维罗妮卡的弟弟,艾瑞希科公爵的小儿子,不过这人没什么本事,充其量算个弄臣而已,维罗妮卡女士被白银女王软禁之后,这人通过和自己家族划清界限赢得了女王的好感,如今已经是那位女王陛下的密使。”
“艾瑞希科家个个英雄,没想到却出了个这样的货色。”公爵千金颇为不屑地皱了皱鼻子。
“话不能这样说啊,这家伙审时度势、大义灭亲的本事还是可见一斑的,物尽其用嘛,”夏尔笑嘻嘻地回答道:“领主大人好像很熟悉这人?”
对于这个问题,布兰多不置可否,其实作为埃鲁因玩家,对于‘敌人’中的知名人物还是比较熟悉的,不过他熟悉这人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历史上的罗德尼就和夏尔所说的一样,以善于见风使舵而闻名,他的名声让他在帝国上层贵族圈子里如鱼得水,时人称之为艾瑞希科家双璧,将他和他姐姐维罗妮卡誉为艾瑞希科家族一文一武的支柱,谁知道这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软骨头,在四一一年的战争中,玛达拉大军包围白鹰堡(位于今天的路德维格),他不战而降,开城献敌,导致白之军团几乎全军覆灭,这是帝国史上著名的丑闻,艾瑞希科家因为这件事威望一落百丈,连维罗妮卡都受他牵连被撤去了军团长一职。
因此对于这个著名的叛徒,来自后世的玩家要想不熟悉他的事迹实在是很难。
不过这种软弱无能的家伙作为自己人简直是猪队友的典范,但要作为敌人,那可就真是太走运了。还好这家伙现在名声不显,估计连白银女王都还不知道自己新派遣的密使究竟是个什么德性,敌人的不幸就是自己的大幸,布兰多心想夏尔这家伙有一句话还真没说错,如果利用得当的话,眼前这不但是一条大鱼,而且还是一条肥的流油的大鱼。
“长得倒是还挺人模狗样的嘛,比我家布兰多也只差那么一点点了。”商人小姐观察问题的角度异于常人,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得出如下结论。“咳咳咳!”布兰多差点被这番话呛了个半死,什么叫长得还挺人模狗样,艾瑞希科家族基因优秀,他姐姐维罗妮卡年轻时就是闻名帝都的美女。罗德尼本人更是完美地继承了这一血统,是帝国最著名的小白脸之一,而且这人还是个泡妞高手,据说和帝都很多名媛都有**不清的关系。单从相貌上论。布兰多还算有自知之明,心知肚明自己就算拍马也追不上对方。估计也就罗曼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他没好气看了看左右两人,果然看到公爵千金一脸古怪地看着这边,而那个无良的巫师侍从更是憋笑憋得很辛苦。
“想笑就笑,小心憋出内伤。”布兰多淡淡地说道。
“那倒是不必了。嘿嘿嘿,领主大人,”夏尔吭吭吭地笑道:“下面还有人呢,引起他们注意就不大好了。”
欧妮总算是家教严厉,很快收敛了情绪,她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听说女王陛下派遣他前去监视白之军团。怎么忽然出现在这个地方,那囚笼里面是什么人?”
“一语中的,”夏尔笑道:“这里面可是一条美人鱼。”
“美人鱼?”公爵千金眉头皱得老高。
“那只是一个比喻,囚笼里面那个小美人。事实上也算是领主大人的老相好了——哇!”夏尔尖叫一声,一个侧身躲开布兰多劈过来的剑:“领主大人你竟然真动手,那些家伙还在下面啊……”
“闭嘴。”布兰多冷冷地答道。
他事实上在看到罗德尼的第一眼,就已经猜出了那囚车里面押解的人是谁,法伊娜给她写了一封回信,回信上已经很明显地表露出了她接下来的意愿,事实上布兰多早料到她有可能遇上麻烦,那个千金大小姐还是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白银女王既然软禁了维罗妮卡并选择扶持罗德尼作为艾瑞希科家族的下一任家主,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罗德尼怎么可能看在他姐姐的面子上帮她的忙,更不用说这人本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可惜当时他即使是再回信也来不及了,只是没想到罗德尼抓了法伊娜之后,竟然会一头撞进自己的罗网中来。而且事实上布兰多也错怪了法伊娜,白银女王对于东面和北面的信息封锁比对于南面还要严密得多,所以有些信息他得知了法伊娜其实并没有拿到第一手消息,就像是她当时也并不知道艾瑞希科家族和白银女王的利益纠葛。
布兰多默默地看着马车经过关隘,进入港口范围之内,心中暗暗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
无论怎么说,罗德尼的所作所为,都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
马车总算上了船,看着眼前码头内熙熙攘攘的景象,罗德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事实上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比能力,他比不过自己的姐姐,比人望,他更不是北方那些军事贵族的对手,但他胜在对于陛下足够忠诚,他也十分心安理得地将自己放在佞臣这个合理的位置上。既然已经摆正了自己的位置,那么有些台面之下的事情他就不得不帮陛下完成,非但要做,而且还要作好,不留一点尾巴,就像这次做的这件事情,他当然知道自己会得罪一大帮子贵族,不过由他来当小人,至少要比陛下当小人好得多,因为陛下会记得他的这份功劳。
至于那些已经过了气的贵族,得罪了就得罪了吧,他很清楚女王陛下想要做的是什么事情,那是不下于四位贤者——不,应当是远远胜过贤者们所作所为的伟业,那些腐朽而古老的贵族们,就让他们在新生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包括艾瑞希科家族,也是一样。
罗德尼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半点芥蒂,有舍才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想及此,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辆即将被转移到底舱的囚车,他很清楚囚笼里面那位大小姐的价值——陛下虽然已经提前动手,在炎之圣殿的废墟上建立了新的教义,但她毕竟不是要将整个帝国掀翻,北方那些心怀二意的贵族们固然已经被证明彻底靠不住,但还有更多的贵族在观望,陛下曾经亲口对他说过梅兹东部的这些大贵族有多么重要。如果他们倒向新教,那么路德维格那些老顽固将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更不用说,东梅兹还是通往阿尔喀什山脉的要道。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女王陛下对于阿尔卡地区为什么这么看重。但要进入阿尔卡地区。东梅兹就必须掌握在手中。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就是花叶领。
如今的花叶领的主事人正是花叶公爵赫利克斯。这人是个强硬派,而且感情上也偏向于路德维格那帮贵族领主,他年轻时曾经在艾瑞希科家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和上任艾瑞希科公爵感情很深。因此这个人绝对不可能偏向女王陛下。而花叶公爵的两个儿子也都是军事贵族的代表,顽固的地方派,更是不值信任。最后花叶公爵的女儿,长女法伊娜极为叛逆,而且还是青之剑圣的弟子,这些人都不是合适的人选,如今公爵和他的两个儿子都已经被软禁起来。再把这个位千金小姐秘密押回帝都,剩下的那个小公主人称‘花叶领的小天使’,从小就性子懦弱而且听话,有她的父亲、兄长和姐姐作为人质。倒是不怕她不听话。
一旦花叶领倒向女王,东梅兹基本上就已经平定了一半,剩下那些势力较弱的领主,多半就不会再观望了。
至于敏尔人的回归——
罗德尼有些不屑,这算什么,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属于敏尔人的,黑铁之民不过是窃取了权柄而已,女王陛下正在作一件正确的事情,即将权柄重新放回正确位置。而她将以克鲁兹人的身份加冕为黑暗之龙,到了那个时候,统治整个大地的帝国即将重现,而克鲁兹人亦将和敏尔人平起平坐,可笑的是有些人竟还看不明白。
这才是正义的事业。
法伊娜感到又冷又饿。
这两天以来她感到外面的人对囚车的监视愈发严密起来,过去几天她每天还能有透气的时间,但这两天以来外面的人几乎很少打开囚车的门,甚至连送食物和饮水的次数都减少了,每天只有傍晚的时候才会有一次,这让她感到又委屈又害怕。其实法伊娜心中隐隐明白,这是因为他们快到目的地了——人就是这样,但凡一件事情趋于完成的时候,为了避免功亏一篑,就会变得愈发紧张,注意力也会变得高度集中,而这也正说明她距离面对自己命运的日子不远了。
这个念头让她彷徨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是直接被秘密处死,还是被当作人质,抑或是用来充当政治联姻的棋子,这种事情她过去听过很多,但都不是主角,只觉得有些可怕,但今天她却感到一种巨大的不安将她攫住,让她无法呼吸。她好像看到一条通往黑暗的深渊,弥漫着鲜血与绝望的路摆在自己面前。
法伊娜哆嗦着依偎在冰冷的铁壁上,那些过往的片段反复在她脑海之中回放,那时候她还是花叶领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深得父亲与陛下的宠信,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都是身边所有人的中心,然后她成为了维罗妮卡的学生,和老师一起去过许多地方,曾经呼吸过自由的空气,就再也无法囚笼之中的生活,她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和那些金丝雀一般的贵族小姐们是不一样的,柔弱的她们只能接受别人安排的命运,而像是雏鹰一样的她却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
事实证明了她的天真,一切幻想都化为泡影,她感到自己好像被希望所蒙骗,然后又被无情的抛弃。
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这位千金小姐无助地哭了起来。
一边哭,法伊娜一边想起了在信风之环的日子,那是她第一次远行离开帝国去冒险,她一度以为那是她辈子遇上的最可怕的遭遇——一个可恶至极的乡巴佬,不仅落了她的面子,竟然还几次出手教训她,连军团长阁下都拿他毫无办法——但那时候的遭遇和眼下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而且现下回忆起来,还隐隐有些温馨的感觉。
“要是能回到那个时候该多好——”
法伊娜很快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又陷入了对眼下困境的哀叹之中。
“布兰多……布兰多……”
法伊娜有些发烧,滚烫的额头抵着冰冷的铁壁,脑子忍不住要胡思乱想,仿佛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能排解她心中的忧虑。她忽然想起那布兰多已经到了帝国,与自己不过近在咫尺,但他却一定不会知道自己眼下正面临的处境,他或许还想自己能够帮上他的忙,救回他的部下。可自己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公爵千金,眼下连自身都难保,前途和命运都变得不可得知,或许明天就会死去,亦或者苟且偷生,生不如死。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就这么籍籍无名的死去,那家伙可能都无法得知自己的死讯,或许许多年后,那家伙终于记起了自己来,这么想到:‘噢,那个叫做法伊娜的少女,年轻的时候曾经和她有过一起冒险的经历,只可惜好久没听过关于她的消息了。’
一想到这样的事情,法伊娜心如刀绞,眸子里也变得一片灰暗。
布兰多很快就得到了关于罗德尼的座舰已经出港的消息,果然一如他预料,这家伙为了保密甚至连梅兹男爵的面都不见上一面,谨慎至此,也算是一种本事。这也让这家伙逃过一劫,否则一等他们进入城堡内,布兰多就会下令收网,到时候罗德尼就算是插翅也难飞得出去。眼下只能启用备用方案,让停留在外海的舰队去阻拦罗德尼的座舰。
他倒不是没考虑过在港口内将对方扣下来,不过他才刚刚接管这个港口,还没打消港口内那些中下层官员的怀疑,这个时候再生出事端来实属不智,何况奥尔康斯伯爵也还没决定好要彻底站到白银女王的对立面,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布兰多生怕打草惊蛇,才不得不把战场安排到海上。
不过他也不怕罗德尼会跑得掉。
罗德尼准备的战舰是帝国海军中有数的快船,但可惜这么显眼的一艘战舰停靠在港口内,在埃鲁因人接管港口时很难不注意到,马乔里第一时间就把这条显眼的战舰报告给了夏尔——海军战舰很少单独行动,尤其是这种快船一般用来传递信息或者执行什么特殊的任务——他们很快顺藤摸瓜找出了关于罗德尼派往法坦港那个信使的蛛丝马迹,事实上也正是通过这个方法,他们才得知了关于这个车队的信息。
因此布兰多早就安排人在这条船上作了手脚,替换了用作浮空战舰动力源的魔法水晶的品质,还撤去了一部分备用帆,罗德尼急于出港,果然没有仔细检查——事实上也没想到要检查,因为战舰一直停靠在港口内,谁没事会来找帝国海军的麻烦?而这一切都早已注定了他的结局。
三艘挂着红帆伪装成帝国巡逻舰的布加浮空战舰早早地就出了港,在外海等待罗德尼座舰的光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