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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绯炎     琥珀之剑txt下载     琥珀之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五十一幕 最后之战 I

    玛格达尔在远处注视着坎德贝尔城,这座连接银湾与四境之野的贸易重镇在晨雾中显得有些寂寥。

    这并不是它往日所熟悉的样子。

    那些仰赖这座巨大的城市日常运作而生活的人——居住在城市周边的农夫、手工艺人,以及穿梭于各条商道上的行商走卒们,往往在夜色未央的黎明时分便应当忙碌起来,令城市从沉睡中苏醒,在第一缕阳光降临之前,便赋予这座古老的城市鲜活的色彩。

    但今天,城市犹如一头睡兽,寂静无声地匍匐在奥洛森林外的沃野之上。

    晨风吹过玛格达尔的发丝,空气中浓重的不同寻常的气息令这位伫立于此的教会公主殿下心中产生了更多的不安。在她身后巨大的行军帐篷之中,争执声代表着来自于银湾地区的联军的大大小小的领主们也还没有达成一致——

    白山之灾发生后,风精灵宣布封锁国境,并禁止任何外来者途经它们的领土。联军北上的道路因此而断绝,所以众人要讨论的是是否需要改道穿过四境之野——经由帝国赤之军团所控制的区域。

    人们有各种各样的顾虑。

    但最主要的因素对于行军安全的考量。

    自从黑月坠亡之后,四境之野方向便了无音讯。人类与风精灵退出对峙,那之后赤之军团最后的消息传出是在试图向北方的皇长子势力靠拢,但随后整支军团便离奇失踪,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外。

    到白山之灾发生之前,为了确定赤之军团的位置,维罗妮卡委托风精灵向四境之野以西派出了斥候,但精灵们到了安泽鲁塔以东之后,所看到的只有大量的高地人向北迁徙的景象。

    高地人的故土因黑月之亡而彻底沦为一片火海,安泽鲁塔地区的大迁徙引发了整个高地人族群的群体反应,原本居住在布塔河两岸这条河位于布兰多曾经经过的瓦尔格斯的东方,在安兹洛瓦境内,是安泽鲁塔高地人最古老神圣的土地)的氏族向北迁往红山地区,而红山当地氏族则继续向北进入四境之野南方,连锁反应造就了整个高地人族群的大迁徙。

    这些迁徙的氏族中,没有任何一支宣称自己曾在路上见过克鲁兹人消失的军团。

    而白山之灾发生后,精灵们闭关锁国,南北消息更是断绝。有人猜测赤之军团可能已经为黄昏之龙所毁灭,或者最乐观的说法也是这些克鲁兹人被围困在了长青走廊的东南一带——事实上在失去了安泽鲁塔的高地人氏族这一道天然的屏障之后,而今四境之野与长青走廊之间的区域便已经成为了可能的‘敌占区’。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敢打包票联军可以安然地通过这一区域。

    分歧是始终存在的,但在安妥布若家族回归的那头凶狠的‘头狼’一再坚持之下,联军还是一路靠近了坎德贝尔附近;在这里,勃兰登公爵终于不得不放弃自己强硬的作风,贵族之间第一次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坎德贝尔。

    横亘在四境之野西部的最重要贸易城市。

    越过这座枢纽重镇,只要再走上三两天便能抵达安全的阿尔喀什山脉南边境。

    但同样的,这一条路线也是最危险的选择,自从黑月坠亡之后,风精灵的斥候在最深入四境之野西部时也没有来过这个地区。

    黑月之坠在崇高内海与安兹洛瓦之间划开一条狰狞的伤口,而这条伤口的末端便在坎德贝尔的最西边,地图在这里已经失去了应有的作用,灾难将此地变得面目全非。

    或者更像是一个择人而噬的黑洞。

    随着第一缕阳光的出现,晨风开始变得暖和了起来。

    但派出去的斥候还没有回来。

    玛格达尔明白人心已经变得越来越浮动起来。

    毫无征兆地,一只粗粝的大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这位安妥布若的公主微微一怔,回过头。湛蓝的眸子带着一丝忧虑与意外之色看着自己的外祖父——她开口时声音轻灵得好像可以打破这清晨的寂寥:“祖父大人,您怎么在这里,你不在帐篷里说服大家吗……?”

    “你也看到了,说辞只在某些时候有作用,大家都明白前方的危险。”

    老公爵走到与自己的外孙女并肩的位置,注视着远方天边,如此回答道。

    玛格达尔摇了摇头。

    这是与黄昏的战争,那是书写于史诗之中的传说,只不过他们不幸恰逢其会。但每一个人都明白,退回银湾,亦无法苟存。

    “布兰多先生不会骗我们的。”玛格达尔脆生生地说道:“或许会死人,但我们还有机会取胜。”

    那个人,他从来没有辜负过信任他的人——

    她亲眼所见。

    “我也相信他,他毕竟是那个人的后人,我曾经在他身上看到一模一样的影子,我坚信他们都是可以改变一切的人。”老公爵回忆起与布兰多相识时的情形,但他看到的却是一片银色的海洋。

    无数浮动的枪林与旌旗,以及广阔的原野之上,骑士们在山呼海啸那个名字。

    但它们最终都化为一个音符:

    “胜利!”

    “胜利!”

    “胜利——!”

    那个高大的身影巍然不动。

    直到成为铭刻于所有人心中的丰碑。

    它的背后是一个古老的姓氏。

    “那为什么,不说明白……?”玛格达尔问道。

    勃兰克摇了摇头。

    “大家已经足够勇敢了,你能再要求什么呢?但勇敢是一回事,畏惧死亡并不是怯懦,关键是人们要知道死亡的价值,毫无价值的死是不名誉的。”

    “可维罗妮卡女士还在等着我们,巴贝尔要塞已经岌岌可危了,我们答应过布兰多先生的。”

    “所以我和你一起站在这里,不是吗?“老人俏皮地对自己的孙女眨了眨眼睛:”希望斥候能带回坎德贝尔城内的好消息……若玛莎大人还能听到我们的祈祷的话,那证明她还没有放弃她的孩子们……”

    风从坎德贝尔城外的原野上吹了过来。

    两人忽然停下了交谈,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晨雾已经退回了山林深处。远处林海起伏如涛,风声夹杂着树叶哗哗的响动。但玛格达尔忽然意识到,在这样自然的声音之下,远处行军帐篷内激烈的争执声,已经消失了。

    领主们达成了一致?

    怎么可能,他们不吵上一个小时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勃兰克是个久经战阵的将军,他马上反手拔出佩剑,将玛格达尔护在身后。

    他动作还未结束,便看到帐篷里来自于剑鸻森林的马尔维斯公爵一头撞了出来,“后面……后面……!”后者脸色雪白地尖叫道,走出帐篷时脚下一绊差点一跤摔进火盆之中,要不是一旁的卫兵手疾眼快地抓住他的话。

    勃兰克一把从卫兵手上接过这家伙,把他扶起来试图让对方清醒一点,同时问道:“该死的,出了什么事?”他一面向行军帐篷里看去。

    帐篷里正乱成一团。

    “黄……黄昏……”马尔维斯公爵语无伦次,并且试图伸手去推开勃兰克。

    “看看你这窝囊废,马尔维斯家的小兔崽子,给我清醒一点!”老公爵没好气地一把将他掼在地上,然后楸起后者的领子,冲他吼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说清楚!”

    马尔维斯公爵好像这才清醒过来,眼神恢复了些许焦距,张了张干燥发裂的嘴唇,刚准备说点什么,但正是这个时候,一声惊呼将勃兰克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回过头,却看到几名骑士从那个方向的森林中冲了出来。

    “大人,我们的斥候回来了!”

    骑士们高喊道,话音未落,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便已经被扶了过来,那人还未失去意识,他大声嚷嚷道:“公爵大人,我们找到他们了!”

    “他们,谁?”勃兰克一把丢开马尔维斯,皱着眉头向那个方向问道。

    “克鲁兹人,赤之军团。”

    “什么,“老公爵吃了一惊,忙问道:”他们在哪里?”

    斥候却一个劲地摇头:“他们让我们快跑,公爵大人……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

    勃兰克面露不满之色,银湾诸邦的兵源素质或许是远不及几大帝国的精锐,但斥候作为军队的尖刀,岂能连话都说不清楚,这连起码的冷静都无法保持了。他刚想开口呵斥,但话还没说出口,忽然一旁跌坐在地上的马维尔斯公爵直起身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听他的,快离开这个鬼地方!”马尔维斯公脸色青铁地大喊道。

    勃兰克正想呵斥,却住了嘴。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拂开马尔维斯公爵的手,独自一人快步来到森林边缘,向坎德贝尔西北方望去。

    ——那是与坎德贝尔城相对的另外一个方向,茫茫森林形成一片绿海,而天际好像忽然之间出现了几个不起眼的小黑点。白狼剑圣勃兰克何等的敏锐,六十年战争之中这样的场景也不是一次浮现,他明白那并非地平线上的灰尘——而是空中飞行的大规模集群。

    除了候鸟的迁徙之外,便只有一种情况下会这样的场面。

    那就是战争——

    老人回过头,他心中明白可能已经遇上了最糟的情况,但面上还保持着起码的从容,开口向自己的手下问道:“克鲁兹人在哪里?”

    眼下或许每一分每一秒都决定着生与死,但作为联军曾经的统帅,这还不足以让他紧张。

    有些人曾经经历过最惨烈的战争,而活下来的人,也只不过是为了履行为死去的人而活着的承诺而已。

    何况他们还背负着那失落的荣耀。

    没有任何情况可以叫这些老兵低头。

    他们所经历的战争,曾经被称之为长年之战。

    那是与死神共舞的战场——

    “我们都猜错了……大人,”斥候几乎是带着哭腔:“克鲁兹人一直在坎德贝尔对抗那些怪物,它们意图绕过巴贝尔要塞进攻圣奥索尔的腹地,克鲁兹人派出了求援的信使……但是……”

    但是,他们都没有抵达。

    勃兰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让冰冷的空气重新充满肺叶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马尔维斯公爵跌跌撞撞地冲上来重新抓住了他的胳膊,“快走吧,勃兰克叔叔!”情急之下他几乎是叫出了小时候对这位严厉长辈的称呼,那时候他父亲还活在世上,而他也还不是马维尔斯家的家主:“后面,后面也有……那些怪物,数都数不清,再不走,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勃兰克一把甩开这不成器的家伙,他明白其他人可能已经带着人各自逃散了。他严厉地指着马尔维斯公爵的鼻子尖说道:“你去把其他人找回来,我们唯一的机会是退进坎德贝尔城。”

    “不,我办不到。”马尔维斯公爵吓得连连摇头。

    勃兰克冷哼一声,倒转剑刃一剑柄扫在这家伙的肚子上,让后者面露痛苦之色像个虾子一样弯下腰去。但老公爵又眼明手快地一把重新抓起这家伙的领子,将马尔维斯公爵拽到自己跟前大声说道:“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才救你一命,你听好了,如果不想死的话就按照我说的办!”

    但马尔维斯公爵仍旧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勃兰克忍不住失望得指摇头。“你和你父亲差远了,马尔维斯家的小家伙,”他直言不讳道:“你们逃得再快,能逃过天上的眼睛吗?”

    马尔维斯公爵这才张大了嘴巴,他好像终于想了起来,这里谁才是最权威的专家——没有任何人可以与六十年前联军的一位副元帅相提并论。他下意识问道:“勃兰克叔叔,可我怎么才能将其他人找回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勃兰克答道:“不过如果我们不集合在一起,就算退入坎德贝尔城一样是死。”

    看着马尔维斯公爵跌跌撞撞地离开,一旁早已恢复冷静的玛格达尔才忍不住开口道:“祖父大人,坎德贝尔城真的守得住吗?”

    老人摇了摇头。

    玛格达尔心中有些惊异于自己对于安危漠视。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回答在自己心中竟然生不起一点波澜,或许是因为对于这个答案早有预料的缘故?她忽然想到这里可能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但她却没什么畏惧。

    或许她本来就注定与那些庸人不同,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又问道:“克鲁兹人也能支撑那么久,我们能不能……”

    “克鲁兹人也不行。”勃兰克叹息一声,他走到森林的最外围,远处坎德贝尔的平原已经清晰可见。老公爵举起手来,指向地平线上出现的一道黑影:“看到了吗?”

    那条细细的黑线,出现在整个西北方的地平线之上。

    而它很快,就连成了一片海洋。

    那是一片紫色的海。

    它向前吞没一切所经之物,森林与湖泊,也不过是惊涛骇浪之上的一叶孤舟,转瞬即逝。

    玛格达尔湛蓝的眸子里露出震惊的神色。

    “你认为克鲁兹人能挡得住它们吗?”勃兰登对自己的孙女问道。

    玛格达尔默默地摇了摇头。

    老人在沉默,然后他说道:“它们是从阿尔卡什地区来的。”

    “什么!?”

    “神圣誓约因为白山之灾的产生的裂痕果然不可能瞒住黄昏之龙,只可惜赤之军团在最后也没能把消息传递出去,而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他叹了口气:“已经没人能阻止它们进入精灵王廷的腹地了,克鲁兹人已经完了,眼看圣奥索尔也要流血而死,这个世界还有希望吗?”

    “巴贝尔要塞还有克鲁兹人和精灵们的驻军,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

    “攻势不会是的,”勃兰克说道:“黄昏之龙准备了这么久,这是总攻的号角,巴贝尔要塞也岌岌可危了。”

    “我们还在这里,我们在坎德贝尔拖住它们有多久是多久,“玛格达尔好像下定了决心,她坚定起来说道:”我们代替克鲁兹人把消息传递出去,可以让精灵们早作防范!”

    老人沉默着,没有直接回答。

    但玛格达尔已经从自己祖父的脸上看出了答案。

    “很难吗……?”

    “赤之军团的实力是我们的十倍,玛丽。”

    玛格达尔握紧了拳头。

    这位修女公主心中想了很多台词,但还是不敢相信最后的希望就在这里,在这一刻轻易地失去了。

    一定还有办法不是吗?

    她忍不住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了?祖父大人,您不是常常说,哪怕是最坏的时局,也总还会有一线生机的吗?”

    老人摇了摇头。

    “还有布兰多。”

    他也不行。

    连他的祖父也做不到。

    勃兰克心中想到,或许除非精灵与玛达拉能够立刻摒弃前嫌,立刻让亡灵大军入境——但即便那样能挽回多少,也还未可而知。

    何况,这背后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也不行吗?

    玛格达尔默默地闭上了嘴。

    或许是一切都无法再改变,到了这个时候,这位修女公主的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她竟然回想起了在弗拉达-佩斯时,自己与格里菲因的那番对话。

    那小屋之内,士官生们在赛场之上的欢呼声,时不时传了进来。托盘上的白瓷杯中,茶香袅袅,两位少女低声交谈着,关于理想与憧憬,那时候单纯的追求时至今日竟然率先于挚友实现了。

    谁有能说那是少女的天真呢?

    追逐自己的命运——

    回想起与冷杉领众人的结识,更像是一场离奇的梦。还有那个人,她的骑士。

    “我的挚友,你得到了吗,你的梦想?”

    她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

    勃兰克忽然皱起了眉头,发出一声轻咦。

    这让玛格达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祖父:“怎么了?”

    但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只微微地摇着头。

    他好像见过一样的场景啊。

    那是在寒风呼啸的阿尔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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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二幕 最后之战 II

    “比鲁斯的第三道防线被突破了!”

    “拉瓦尔爵士的营请求支援!”

    “敌飞行单位出现在狮身兽尖塔——”

    “它们在十二点方向!”

    维罗妮卡冷着面孔。[本站更换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册的账号依然可以使用]网

    这位女军团长向着不远处来自于亚底的重弩手打了个手势,那位军官向她行了个礼,带着身披重甲的弩手向城垒上方赶去。

    紫色的弧光不时点亮天际,一闪即逝,但却足以照亮整个庞大的战场。

    明亮的光斑此起彼伏,映衬出背后淡蓝的网络——那是一面宽约十几公里的光幕——在它背后,已经完全从地底升起的庞然大物悬岗半空中,表面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如同一根纵横数千米的六面体棱柱。

    而那就是通天之塔。

    在这巨塔的映衬之下,阿尔卡什地区纵横交错的山岭也只犹如袖珍沙盘,人类的防御体系更好像线状分布的尘埃。

    至于依托这些要塞抵抗的人类士兵们,则微渺得几不可见。

    然而再渺小的存在,当它们的数量足以铺满整个山谷时,依然将整个大地染上色彩——起伏的山岭一侧是克鲁兹人的红色阵地,而另一面是向前汹涌推进的紫色海洋,两者彼此犬牙交错。

    维罗妮卡正远远地注视着沿着城墙走道向上前进的重弩手。

    在这个距离上,六十多名弩手细小得如同一条蠕动的黑线§空中魇虫呼啸而下,弩手不得不停下来竖起塔盾,不时有人跌下城墙。

    在这里,死亡也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维罗妮卡心中有些平静,就好像生与死已再难让她的心生波澜,这种机械式的冷漠笼罩着战场上的每一个人。她皱了皱眉,一手贴在小腹上,鳞状的甲胄外是满手醒目的玫瑰红,那里是一条被六寸长的獠牙扯开的口子。

    只片刻,又一束淡紫色的弧光划过天际——

    纵横交错的山岭,以及隐藏其下错综复杂的山谷,整个世界都被紫色映照得纤毫毕现。

    但片刻之后,世界又重归黑暗,狰狞的战唱瞬便隐没无形。

    全知尖塔上的帝国元素使们正在酝酿展开反击,吟唱声回荡在夜空之中,云层之上出现了一道道明亮的金色焰环。

    天空中出现了火雨,金红的焰束带着长长的尾痕,犹如从云端泻下的钢水,纷洒的火花坠向阿尔卡什的山谷深处。而在火焰落地之前,映出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晶簇海洋。

    它们在火海之中前进。

    亦是践踏着死亡。

    虽然晶簇们还没攻入最后的几条防线。

    但也业已不远。

    在沃恩德历史上,历来围绕城垒与要塞展开的战争中防御就从来不会是孤立的,那怕是‘通天之塔’这样神民们建造的传奇要塞亦是如此。

    只不过随着那个钙之上的时代的殒落,曾经那些伟大存在所建造的防御体系而今早已荡然无存,辉煌的历史成为了过去掩埋在尘埃之下,今天的它只伤痕累累。

    虽然说风精灵与克鲁兹人重建了这个体系。

    但凡人拙劣的手艺又如何能与神民们创造的奇迹相提并论,巴贝尔曾经拥有过永不沦陷的美誉,只是现在,还没有人敢夸下海口。

    防守者们无不明白这样一件事,这座要塞可以作为他们心灵上的依托,但其实也并无太多底牌。

    维罗妮卡伫立原地,偶尔向西看去,而那个方向是精灵们的阵地,此刻正箭落如雨。

    金精灵射手在战场上的强大统治列效地遏制了晶簇大军前进的势头,可晶簇的海洋之中立刻出现了巨大的攻城级晶簇的身影,那片腐的紫色重新开始推进,精灵们被迫后撤,完整的防线上亦蚀出点点缺口。

    风精灵从四境之野调来了最为精锐不过的飓风军团与精灵廷的禁卫,前者是赤之军团的六个世纪以来的宿敌,而后者是从贤者时代流传下来的指挥官卫队——它们的前身正是二十四名风骑士。

    但洛林戴尔之王——风精灵的指挥官伊斯多维尔领主却更为清楚,自己手头可用的力量并不丰盈。

    他不得不将最紧要的精灵射手抽调出一半去支援人类盟友,否则从东梅兹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克鲁兹人青、黑两支军团的残部恐怕在这辰争中失血而死。

    这是战场上的考量,但更重要的是精灵重视他们的承诺。

    虽然两者在过去的几个世纪当中曾经数次身为死敌,但一千年前铭刻在石板上的誓言也同样存在过,或许在这一天精灵们决定疡这样一个地方战死,他们就会毫无犹豫地相信自己背后的人。

    那怕对方是克鲁兹人。

    战斗已经进行到了最为白热化的阶段,用惊涛骇浪已不足以形容晶簇们的攻势,还屹立在最前线的人类的堡垒一个接一个地失守,而传令的骑士正大声念出那些还没有倒下部队的名字——但这个名单正越来越短。

    “马克尔斯爵士与他的高地步兵营求援,斯普鲁恩爵士也还在,韦德准剑圣与他的营正在后退”

    一张张羊皮纸被丢到了过道上。

    最后,他瘦骨嶙峋的手上还剩下最后一张。

    此刻第三道防线已宣告崩溃。

    但这片杯的波涛之中还有一座最后的礁石。

    “瓦拉尔爵士还在!”

    “瓦尔拉尔爵士他们退入了金隼要塞。”

    当念到第三遍时,骑士脸色惊愕地抬起头来,颤声道:“拉瓦尔爵士拉瓦尔爵士他们还在那里。”

    许多人都呆住了。

    在瓦拉契,有一个地方叫做舍梯,一条棕色的河流流经此地。

    那片沃土之上,有一群人世代与山民征战,他们是克鲁兹人的后裔,但却不容于帝国的主流社会。舍梯人喜欢讥讽帝国人的幸子气,因为他们是战士的后代,而几十年以来,每一个舍梯人都对帝国对于他们的背叛怀恨在心。

    帝国包容了山民,但却忘记了舍梯人。

    拉瓦尔伯爵就是一个地道的舍梯人,他为人固执古板,守旧教条,不为上流社会所容;更令人恼火的是,他是一个所谓的持异见者,简单的说,他是康斯坦丝女王的死忠。

    这样的人,自然在那里都不讨喜欢,更不用说康斯坦丝倒台之后,若不是之后帝国覆亡,他这样的人原本是要剥夺贵族身份的——说不定还要上绞架。

    路德维格公爵就曾讥讽过这个人不识情趣,而在东梅兹战争之中有所损失的贵族更是恼怒,不止一次地公开宣称这些来自舍梯的农夫就是一帮野蛮人。

    但舍梯人骁勇善战,这个地区历史上便盛产整个帝国最优秀的射手与轻步兵。

    战场的中央——

    晶簇爬上了外城垣,舍梯人就退入瓮城;晶簇攻破了瓮城,舍梯人便死守内垣;连内城垣都易手之后,舍梯人便退入尖塔之中。

    他们所剩无几,但尖塔仍旧屹立。

    犹如一枚刺入紫色海洋的尖牙。

    路德维格公爵下意识地靠近了城垛,“还愣着干什么,去把他们救回来——!”他青筋鼓起,犹如一头怒的雄狮,向自己手下的骑士们怒吼。

    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曼格罗夫看向传令的骑士。

    骑士的声音都有些僵硬:“拉瓦尔爵士和他的战士们请求支援”

    “他们需要什么样的支援?”

    “大人,您自己看吧”

    一个细小的身影爬上了尖塔的最顶端,在塔顶之上升起了一面旗帜。

    “是拉瓦尔爵士!”有人惊呼道。

    但更多的人默默地注视着那面旗帜。

    那是一面褐色的旗帜,旗帜上是一块土地的形状,那是舍梯人世代守护的土地,他们的故土,那片棕色河流环绕的沃野。

    褐色的白腹隼雕代表着舍梯人的无畏的精神,而稻穗中则包含着这片土地最深沉的希望,稻穗之下雄狮口衔云雀,舍梯人同样忠贞而守信。

    那是一片紫色的怒涛。

    也是一面孤独的旗帜。

    许多人都流下了眼泪,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悔恨。

    这些来自于舍梯的农夫证明了他们对于帝国的忠诚与勇敢,但帝国却再也无法弥补它的狭隘与偏见,而或许这正是一切分崩离析的根源。

    这一刻,曼格罗夫忽然想到了那个帝国南方的边陲小国,那个无畏的君主,与他所带走的剑。

    路德维格公爵无力地靠着墙,沉默得一言不。

    “他们,请求使用金焰天使”传令的骑士小声答道。

    “目标。”曼格罗夫轻声问道。

    传令骑士张了张嘴,但其实众人都已经有了答案。

    就像是一位国王同时需要权杖与利酱维护他的威严,而金焰天使,就是巴贝尔象征着公正与威严的利剑。金色的光束沿着六面棱柱体由下向上汇聚,它们可能经过了好几公里的行程,但其实只用了一瞬便已经汇集到一点。

    天空仿佛都已经被点亮了,云层熊熊燃烧起来。

    一道火红的光束从上往下,直插入黑暗的山岭之中,然后又分散成千万道光束,从晶簇的海洋之中犁过。只一击,上万晶簇便灰飞烟灭。

    整个紫色海洋的攻势都为之一滞。

    但在光柱所过的最中心,高耸的尖塔只残存焦黑的遗骸。

    旗帜化为了点点灰烬,飘散于黎明之前的微风之中。

    有些贵族女士竟捂脸失声,哀哭回荡在城墙之上,却压不下这震天的厮杀。

    金焰天使本不应当用在这个时候,但人们知道,只有最勇敢的人配得到利剑——舍梯人证明了他们的勇敢。曼格罗夫走下城头时拍了拍老伙计的肩膀,意思是告诉路德维格公爵:

    许多人都会死在这里,但活着的人还必须战斗下去。

    在狮身兽尖塔,一场本就毫无悬念的战斗也正宣告落幕,人类本就没有获胜的希望。

    那个来自亚底的年轻军官站在城墙上,远远地向自己的军团长行了个骑士礼,对方的目光中带着那种自内心的尊敬,然后他纵身一跳,落下峭壁。

    数不清的魇虫正在爬上城头。

    维罗妮卡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该撤退了。”梅菲斯特告诉她道。

    “我甚至记不得他的名字,但我知道那个孩子是折剑骑士团的骑士,”她轻声告诉灰剑圣道:“他们是帝国最优秀的年轻人。”

    “我知道他们,”梅菲斯特认识这些自己曾经的敌人:“值得倾佩。”

    “把我的马谴,我要去见伊斯多维尔。”

    说着,她转身就走。

    梅菲斯特一把抓的胳膊,摇了曳:“何必呢,你明知道没有结果的,精灵们也有苦衷,再说你身上还有伤。”

    “我们说不定都会死在这里,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维罗妮卡轻声答道:“你要我放弃吗,我们现在是还可以退,但总会退无可退。”

    亚鲁塔呆呆地看着争执之后留下的烂摊子

    桌案翻到在地上,羊皮纸和地图筒滚落一地,精灵守卫们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不是。那位穿着黑色绒衣、面孔消瘦的洛林戴尔之王摇了曳,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军用地图,那枯瘦如柴的手掌苍白得好像是一位吸血鬼。

    用形容枯槁可以形容这位精灵领主的面容,深陷的眼眶中就好像蕴着一道明亮的火焰,但他的嘴唇极薄,就好像冷漠无情,而又极其富有主见。

    伊斯多维尔再苦笑了一下,抖去手上羊皮纸上的灰尘。那位女军团长的狂怒给在场每一个人都留下了深刻的芋,不过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和小姑娘时一个性子。

    “你为什么不答应她?”

    亚鲁塔终于忍不转口问道,虽然他有点害怕面前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

    “为什么要答应?”伊斯多维尔看着这位年幼的王-储,反问道。

    “这难道不是自救吗都到了这个时候?”

    “怎么才是自救?”伊斯多维尔问道:“依靠玛达拉?”

    “可是贤者大人说”

    这位洛林戴尔之王举起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王子殿下,相比起活在历史中的贤者们,我比他们更懂得圣奥索尔需要什么——好了,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太过复杂了,或许你用花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如何当好一个‘精灵’的王-储。”

    门外的卫士们闻言面面相觑,心想这位大人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这次更是涉及了风后大人,而对王子殿下也不甚尊敬。但好在或许她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心翼翼地互相递了个眼色,精灵姑娘们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或许其他人可以装作没听见这句话,但亚鲁塔却不行。

    他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本来就只是一个猎人的儿子,而这些日子以来受的气已经够多了,精灵们根本没把他和姐姐放在眼里,有些人还讥笑他们是土包子。

    他从头上除下王冠,忍不住大声说道:“我知道,你们根本没有看起过我们,但我本也不指望什么,要不是布兰多先生和贤者大人的委托,我根本不想到这里来这顶王冠你们想要就拿去好了,它本来就不属于我的。”

    说着,他将手上的王冠向对方丢去。

    伊斯多维尔蓦然停了下来,也没有伸手去接,任由王冠‘咚’一声落在地上。

    孔窗外一道紫色的弧光正划过天际,整个漆黑的屋子内为之一亮。

    亚鲁塔吓了一跳,他看着骨碌碌地滚动的王冠,这才想起那是精灵王权的象征啊。他忍不仔些害怕起来,小声辩解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那位洛林戴尔之王看了他一眼,弯下腰,双手拾起王冠,“不要让我再听到那样的话。”他冷冷地说道。

    “那你们何必非要把我们留下来!”亚鲁塔感到鼻子一阵刺痛,眼泪水几乎已经在眼眶里直打转了,他实在委屈和害怕极了:“既然你们不愿意,就让我们回去,我和姐姐本来也不是精灵!”

    “因为你不明白它的分量。”伊斯多维尔轻轻扫去王冠上沾染的灰尘。

    然后他双手举起王冠,放到少年的头顶上。

    亚鲁塔还噙着泪花,看到对方走过来吓得都僵住了,但他看清伊斯多维尔的动作,一时间却怔了。

    “你——”

    “我的确比风后大人更懂得现在的圣奥索尔。”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却比我更清楚谁更适合这个王位——”

    伊斯多维尔显得十分严肃:“风精灵长久以来缺乏包容的文化,因而不容于文明的主流,或许一个人类的国王,正是改变一切的契机。孤守只是一种无奈的疡,尤其是今天,其实我们都知道谁也无法单独面对这个敌人。”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答应呢?”亚鲁塔擦干泪水,吸着鼻子问道:“你们明明清楚玛达拉并不是白山的幕后黑手,对不起,我偷听你们谈话了。”

    伊斯多维尔不以为意,严肃地纠正亚鲁塔的话道:“是我们,不是你们。”

    这位精灵领主看向窗外,消瘦的脸孔,瞳孔深处倒映着的光亮——窗外乌云低垂,天空中克鲁兹人、法恩赞人的空骑士也加入了厮杀,战斗无比焦灼,魔法的光芒几乎点亮了整个云层。

    “一千年之前,也是这样的局面。”他喃喃自语。

    又回过头来:“殿下,你了解过风精灵得以立身的根本吗?”

    亚鲁塔茫然地曳。

    “是因为骄傲。”但伊斯多维尔的语气更加骄傲。

    “骄傲?”

    “这个世界上自以为凌驾于人上的那些人,风精灵永远不会接受他们的摆布。”

    他伸手扶正亚鲁塔的王冠:“过去不会,所以今日也同样不会。”

    亚鲁塔愣住了。

    他感到自己好像听明白了一些什么,但又不太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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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三幕 最后之战 III

    法伊娜推开门进入房间时,宰相千金德尔菲恩正在伏案写些什么。

    要塞内的房间并不宽敞,像是个六边形的银色的蜂巢,一侧墙上有一张内凹的床,书桌是个金属的平台,旁边有一张椅子。椅子上的宰相千金穿了一件满是褶子的

    黑色的长裙,裙摆拖在银色的地板上,她体态婀娜,瀑布般披洒在身后的长发犹如黑檀,浑身上下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更像是一只黑寡妇蜘蛛。

    看到前者,她收起鹅毛笔插入墨水瓶中,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好不容易才哄伊莉丝睡着了,她很害怕。”法伊娜轻轻关上门,一边答道。

    “每个人都会害怕,尤其是在眼下这样的时局,”德尔菲恩将桌上的羊皮纸捡起来,双手搓成筒状,“但她至少有一个好姐姐。”

    她将卷轴装入信筒之中,盖上盖子。然后才看向法伊娜,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这位朋友:“你变了很多。”

    法伊娜神色平静,身上只穿了一身简单的武装束衣,金色的长发也束了起来盘在脑后,看起来更像是个普通的女骑士,而非梅霍托芬的女继承人——在经历了那么

    多事情之后,这位曾经桀骜不驯的小姐身上已经很难再看到那种骄纵的气息,学会了成熟与宽容。

    听到宰相千金的话,她只是勉强笑了下:“谢谢,我过去太幼稚了。”

    德尔菲恩将信筒放在桌上,一面示意法伊娜坐下:“外面如何了,我一直在这儿写这些东西,听说晶簇的攻势很猛烈?”

    “情况很坏,它们好像是无穷无尽,我们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了,”法伊娜点了点头:“大部分人都倾向于撤退,但你祖父和瓦拉大人还没有下决定,那些随我们

    一起到这里来的平民,尼德文先生已经决定先疏散他们到洛文溪林一带了。

    “我父亲他不是个干大事人的,但当个民政官还是绰绰有余的,”德尔菲恩带着有些轻蔑的微笑奚落一句,然后换了一副口气,认真地说道:“不过平民可以撤离

    ,但其他人必须守在这里——哦,对了,除了老人妇孺之外,平民之中年轻力壮的人也必须留下来。”

    法伊娜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可将军们认为要塞外的卫城最多可以支撑三天,若是困守要塞,我们会被活活困死的。”

    德尔菲恩好像早料到她的惊讶,微笑着向她分析道:“没那么严重,眼下我们的主要困境其实来源于玛达拉的亡灵大军无法抵达,因此我们的兵力才会显得捉襟见

    肘,而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发生了白山之灾这样严重的事态,精灵们封锁国境,大军与玛达拉在边境上展开对峙,才让问题好像形成了一个死结。但它毕竟只是‘好像

    ’而已,而不是一个真正的‘死结’,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甚至包括精灵廷本身也明白,这个问题的根源并非亡灵,而是布加人——”

    “或许很少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一直以来我们的世界与白银之民之间就存在着严重的分歧,只要回顾历史就不难发现这一点。一方面作为羸弱一方的凡人占据了大陆

    上的主要资源,而优秀而强大的白银之民却只能选择避世;而另一方面,凡人自身也存在着这样的自卑——我们下意识地对白银之民所拥有的强大力量感到忌惮……

    这样的猜疑由来已久,甚至从圣者之战的时代以来就一直存在着,而今天日布加人对于凡人的不信任,更是加深了矛盾。”

    “可以说布加人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凡人,他们将自己装扮成监护人一般的角色,监视世界的混沌边境,居住于云端之上,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介入世俗世界的纠纷

    。更关键的是,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方式和态度,而我们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那些巫师们想要干什么,因此也就无从判断他们的态度是好是坏。”

    “事实上正是这样的态度触动了凡人敏感的神经,因为无论是克鲁兹人还是风精灵,都是通过抗争得到了今天的身份。我们绝不会允许再出现一个黑暗之龙凌驾于

    凡人之上的事实,而在这个时节发生的白山之灾背后布加人的影子,不过是放大了这一不安,将这一切矛盾彻底摆在了台面之上。”

    “所以要想解开这个死结,让圣奥索尔与玛达拉回到谈判桌上,只要改变布加人的态度,揪出白山之灾真正的幕后黑手就可以了——”

    法伊娜却摇了摇头:“可就算圣奥索尔与玛达拉这个时候回到谈判桌上,时间也来不及了。”又叹了一口气:“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当然还有,”德尔菲恩眨了眨眼睛:“你相信我吗?”

    法伊娜早已对自己这位总有办法的朋友的智慧充满钦佩,她下意识地点头,可又有些为难地说道:“但是贵族们的决议不是那么容易被影响的,如果他们看不到希

    望,你祖父和我父亲恐怕都会作出决定的。”

    “那就在他们作出决议之前,先改变一切。”

    法伊娜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改变贵族议会的决议,那是她们可以插足的事情吗?

    要不是她面前坐着的这位乃是素以智慧而闻名的帝国之花,一代名相尼德文的长女,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的朋友已经疯了。

    德尔菲恩却毫无畏惧,坦然地侃侃而谈:“对于一般人来说是很难,但你我的身份在这一刻有天然的优势——要改变贵族决议,其实也只需要争取几个真正有分量

    的声音就可以了,梅霍托芬公爵,帝国的宰相,大圣座瓦拉,分别代表的是地方、中央与圣殿的意见,再加上你的老师维罗妮卡女士,若是军方也站在了我们一边,

    剩下的人又能决定什么呢?”

    法伊娜连连摇头:“我可不敢这么说,父亲们他不可能听从我们的胡言乱语的。”

    “那可不一定,”德尔菲恩嘴角微微上扬,狡黠地微微一笑:“对了,我之前委托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法伊娜奇怪地看了德尔菲恩一眼,摇了摇头道:“关于那件事我已经帮你问过父亲了,他说他没见过那枚戒指,不过他好像很生气,叫我别瞎搅合这些事情。”她

    湛蓝色的眸子里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德尔菲恩,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那枚戒指很重要吗,我父亲好像很在意这个问题……”

    德尔菲恩却没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那么其他贵族们呢?”

    “没有,他们都没见过那枚戒指,大圣座也没有提过。”

    而听了这句话,德尔菲恩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古怪地笑意,笑道:“法伊娜,我也问过了大圣座瓦拉与我祖父,你猜猜他们怎么回答的?”

    法伊娜疑惑地看着她。

    “他们当然是不敢回答,”德尔菲恩冷冷一笑:“法伊娜,我告诉你吧,那枚戒指就是象征着帝国至高王权的至炎圣戒,克鲁兹王位的象征。它并没有随康斯坦

    丝女王的死而下落不明,我有很大把握它可能正保管在我祖父手上。”

    “什么!”听了德尔菲恩的话法伊娜再吃一惊:“德尔菲恩,你——”

    德尔菲恩却显得要平静得多,她接着说道:“在帝国,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强制改变贵族议会的决议,那就是陛下的御令。但莱纳瑞特皇子还不是帝国的皇帝陛下,

    那么在这段时间之内至炎圣戒就可以代表帝国的至高王权。”

    “可是德尔菲恩,至炎圣戒再怎么也不过只是一枚戒指,它虽承载着贵族与皇室的约定,但信物本身却并不能代表克鲁兹的皇帝,只有为克鲁兹王位的继承者所

    持有时,这个约定才具有约束力,你别忘了这一点,”法伊娜对于王室与贵族之间的密文也不陌生,很快就找出了漏洞,提醒自己的好友道:“我记得康斯坦丝女王

    在临死前并没有指定任何一位王子继承帝国的桂冠,所以就连众望所归的皇长子殿下也必须等到履行了金炎仪约之后才能继位——”

    “不,法伊娜,女王陛下生前指定过一个继承人。”德尔菲恩神色平静地答道。

    “什么……这怎么可能?”法伊娜脱口而出,漂亮的眸子里满是不信之色:“不是传言她密谋杀害所有的顺位继承人吗?莱纳瑞特殿下还是在埃鲁因避难才逃过一

    劫。”

    “我亲眼所见。”德尔菲恩当即笃定地说道,但其实她当然没有亲眼所见,当日女王陛下托孤时她站得远远的,只不过是心中有所猜测罢了。当然,现在她已经可

    以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准确的:“当日陛下临死之前,指定了一个继承人,按照贵族与君王的约定,她将戒指交给大圣座瓦拉与我的祖父代为保管。”

    法伊娜显得十分难以理解:“你是说他们隐瞒了陛下的遗嘱?……可、可这太难以置信了,德尔菲恩,我能够确信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德尔菲恩面露轻蔑之色:“其实道理十分简单,因为康斯坦丝陛下指定的继承者,并非是皇室血脉中的任何一人。”

    法伊娜纵使是已经极力克制,可听了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地向自己的好友问道:“德尔菲恩,陛下指定的那继承人,不会是你吧?”

    德尔菲恩掩口轻笑,她忍俊不禁道:“你想到那里去了,这个人其实你也认识,他并不是女王陛下在政治上的盟友,相反,他们可以说是敌人。”

    法伊娜皱起了眉头,白银女王的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在帝国内就数也数不清楚,更不用说帝国之外还浩瀚如烟海,这叫她如何去猜?但是莫名的,她心中首先浮现出的一个人影,却是一位埃鲁因人。她下意识地看向宰相千金,德尔菲恩微微一笑,答道:“或许正是你想的那个人。”

    “我根本就没想这么一个人。”法伊娜想也不想便回急忙辩解道,但出口才意识到不对,脸上立刻滚滚发烫。

    她低下头去,一副鸵鸟的造型。

    宰相千金不禁莞尔。

    但她想起自己的荒唐事,很快也笑不出来了。

    “陛下……怎、怎么会选择布、布兰多先生,他虽然是伯爵,可他是埃鲁因的贵族啊。”法伊娜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王陛下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卓有远见,”德尔菲恩也整理了一下情绪,正色道。她浅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芒,因为那正是她最崇拜那种人:“改变克鲁兹贵族的决议只是一个开始而已,风精灵、法恩赞人、玛达拉的使节还有随时可能抵达的银湾诸邦的领主们,要说服所有人这座要塞还有守住的希望,那么就必须平衡各方的力量。”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却还有一个可能性——”

    “圣奥索尔那对王-储姐弟,他们的身份虽然罕为人知,但在关键的时刻一定会以那个人的意见为左右。而银湾那头老白狼还有现在的修女公主,与他的关系更是密切。艾尔兰塔德鲁伊们的态度,早已了然。而还有一件广为人知的事实,那就是白银之民也支持他。”

    “只有他,可以将这些分崩离析的力量糅合在一起。而今他需要的也只有一个舞台,事实上女王陛下早就给予了他通往这个舞台的钥匙。”

    “那就是克鲁兹帝国那顶至高的桂冠,她亲手将它送了出去。”

    那或许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希望。

    德尔菲恩沉默不语。

    一千四百四十年前,矮人王卡里芬丢弃了盟约,带着大地圣殿退出了神圣的同盟。

    一千一百三十年前,哈泽尔人与四大圣殿宣布决裂。

    一千年前,四大圣殿相继立国。

    从那一刻起,神圣的誓言荡然无存。

    七位国王的盟约,而今早已不在。

    但或许圣白的平原之上,人们或许有朝一日会再度聚首,当他们选出那个持剑的圣王时,一个新的时代展开了。

    那一次,他是炎之王吉尔特。

    而这一次,什么样的名字才会被铭刻于天青的石碑之上?

    她握紧了拳头。

    “法伊娜,我们必须要让女王陛下的遗愿得以实现,让至炎圣戒找到它应有的主人,”德尔菲恩认真地叮嘱自己的好友道:“但我必须去办一件事情,所以你必须说服你父亲,我祖父还有维罗妮卡、曼格罗夫支持这件事情。”

    “我?”法伊娜反手指了指自己,惊讶至极:“我怎么能做得到?再说莱纳瑞特殿下怎么办,那可是他的王位,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而且路德维格领的贵族中有许多人支持他,包括曼格罗夫将军在内,他们不可能会支持我们的。”

    “但他们必须支持至炎圣戒,贵族们不可能违背约定,”德尔菲恩高深莫测地一笑:“而且这也不是谋夺王位,我们只是借用它一段时间而已,这一切都是为了正义,我相信皇长子他会理解的。”

    “真的吗?”法伊娜虽然有些怀疑,但也没想过自己的好友会欺骗自己,何况她根本不知道宰相千金脑子里在转着什么样的念头。

    “这是约定,”德尔菲恩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而且你放心,我会说服莱纳瑞特殿下的。”

    法伊娜沉默了片刻,但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抬起头来问道:“那我应当怎么做?”

    德尔菲恩微微一笑,这才露出狐狸尾巴:“你掌握了至炎圣戒的秘密,只要说服你父亲、我祖父还有大圣座瓦拉认同,就足以用这枚戒指左右贵族们的决议——虽然我相信我祖父和大圣座也很犹豫,但你必须明白约定毕竟是约定,他们会妥协的。”

    “然后是风精灵;精灵们信守承诺,如果克鲁兹人选择坚守,风精灵多半也不会坐视不管。最重要的是,虽然那对王-储姐弟现在还没有对这场谈判施加任何影响,但他们却有一锤定音的能力,精灵们不会违抗风后指环的意志的。如果你能代表那位伯爵大人,我相信他们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法伊娜听完这番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做梦也没想到,在这个狭小的房间中,不过区区片刻之内,自己和自己的好友竟讨论了这么大一个阴谋。

    这不但是王位之争,更决定了整个大陆未来的走向,若德尔菲恩所说的切实可行,那她们岂不是在这片刻之间便决定了无数人未来的命运?

    法伊娜不由重新审视起自己的朋友,好像想看出这位她身上究竟潜藏着多大的野心。

    “那你呢,德尔菲恩,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不辜负你的期望,我不是说过么,”德尔菲恩微笑着答道:“我要去做的,就是这样一件事情。”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德尔菲恩抬起头来。

    “看来我要等的人来了。”她说道。

    法伊娜回过头去,却看到一位陌生的女士打开门站在门外,对方的个子极高,比大多数男人都还要高出不少。她穿着一件银色的长袍,手持法杖,一头亮银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上。

    “你来了,密丝瑞尔小姐,”德尔菲恩有些歉然地说道:“关于拉杰克先生的事,我很遗憾。”

    “那不关你的事,”银龙女士叹了口气:“每个人都可能死在这场战争之中,我相信我的爱人他死得其所。”

    停了片刻,她又开口道:

    “走吧,利维坦已经进场了,若再晚一些,我们就很难离开这里了。”

    德尔菲恩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密丝瑞尔小姐。”

    “法伊娜,我们在圣白平原上见,多保重,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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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四幕 最后之战 IV

    ‘庞然之物行于朔野,守护古地之秘——’

    晶簇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希帕米拉站在山坡的正中央,面无惧色。她后退一步,用手在地上一拍,包裹右臂的银色岩石臂铠化为流水涌入地面之中,立刻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花纹。山道上发出一声震天咆哮,地面震动着,一头符石巨像从地下破土而出,这头元素生灵暴躁地用手一扫,冲在最前排的晶簇立刻落下山崖或掀飞撞得粉身碎骨。

    蕴秘岩甲。

    二十费无色神器武具,+6/+6佩戴,当佩戴此武具的生物具有不灭异能。将此武具洗入坟墓,从牌库中搜寻一张费用不超过此牌的生物,并将其放置进场。

    8/8符石巨像的实力几乎等同于开化要素此阶巅峰的生物,并掌控岩石至高要素——大地,它仰天尖啸一声,无数岩石尖刺已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山道之上的紫色的海洋为之一空。

    但希帕米拉却毫不懈怠,“岩石!”她命令自己的召唤物放下手臂,沿着手臂一路冲到符石巨像的头顶之上,纵身一跃,高高跳起,下落时脚尖连接落在丛生的尖岩之上。大地仿佛听从这位神官小姐的命令,如同波涛一般推着她前进,越过一众晶簇的头顶。

    她刚刚经过哪些区域,背后立刻浮现出一片紫色的闪光,巨型的晶簇巨兽从传送产生的裂缝之中掉出,落入这个世界。

    “小心秘晶领主,它们精通远程攻击——你最好是快一点,这些东西越来越多了。”

    七极龙王芙西娅庞大的虚影笼罩了大半个天空,盘亘在群峰之间几乎与整座圣山齐高,七支长角刺穿天穹,它昂着头颅,淡淡地提示道。

    几束紫色的弧光已经划过山谷,刺穿了符石巨像。

    希帕米拉则展示了手牌中的最后一张神器牌,转移圣器,反一切保护,当任意操纵者施展法术时反击之,并在圣器上添加转移指示物;当指示物达到三个时,移去转移指示物并牺牲它:从你的牌库中搜寻一张武具牌,将它放进战场,并装备在由你操控的一个生物上。然后将你的牌库洗牌。

    弧光击中一个苍白的光罩,然后同时有数量相同的苍白弧光从光罩之上射出,飞向它们的原点,几头秘晶领主立刻为灰白的火焰所吞噬,顷刻之间一堆灰色的粉末。

    希帕米拉此时才将将落地,身后众多晶簇已化为一地碎屑。她举起手来,远处战场中心符石巨像刚好发出一声哀嚎倒地,在众多晶簇的攻击之下碎成一地,但一束白光从它的残骸之中射起,划过一道弧线穿过半个战场落在神官小姐手上。

    那是一把燃烧着炽白火焰的巨剑。

    ‘当符石巨人进入坟场时,从坟场中搜寻一张武具牌,将它放进战场,并装备在由你操控的一个生物上。’

    它是天冥剑。

    二十二费无色神器,武具,佩带此武具的生物得+2/+2并具有反白保护与反黑保护异能;每当佩带此武具的生物对目标造成战斗伤害时,其所有者获得3点生命,且你可以将至多一张目标生物牌从你的坟墓场移回你手上。

    希帕米拉手握圣剑,实力经过增幅之后已趋近于真理之侧后期。而同时半空中的转移圣器已经化为了一滩银色的液体,它变化着自身的形状,形成一套银色的铠甲先后套在她身上。

    古银铠甲,佩带此武具的生物得+6/+6,每当佩带此武具的生物攻击时,消灭目标非领主生物。

    圣山之顶已经近在眼前。

    希帕米拉抬起头,明白前方就是最后的战斗。

    一头庞然大物正在成形,那是一头游弋于群山之中的巨鲸,巨大的鳍可以覆盖半个山腰,灰色的表皮上布满了瘤状的晶态突起,纺锤形的头颅上,一支水晶长角直指天际。

    利维坦子嗣。

    它虽然不是真正的混沌之主,但却是所有领主之中最强大的一种。面对这样的怪物,纵使是希帕米拉也忍不住变了脸色,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这种生物?

    数不清的水晶碎片已经从天而降,这些水晶一离开巨鲸的母体,就化为无数水晶虫子。那是凯革晶簇,晶簇大军的先锋军,它们甫一成形,便展开攻击,这些怪物并不强大,但数量惊人。

    希帕米拉抬头看去,半个天空都是醒目的紫红色,犹如一条流动的晶状河流。

    她后退一步,伸手一召,一只银光皑皑的飞鹰立刻从她手上射出,直插入云霄。而片刻之后,片片银芒从云层中降下,清啸响彻天际。

    那是银色的鹰群,正在俯冲下云层;鹰中队——当鹰中队进战场时,你可以从你的牌库中搜寻至多三张名称为鹰中队的牌,展示这些牌,将它们置于你手上,然后将你的牌库洗牌。

    庞大的鹰群像是个横亘天际的银色箭头,它半空中经过一个巨大的转向,然后紧咬住那条紫红色的河流,巨鹰与凯革晶簇彼此厮杀在一起,两者交汇,尸落如雨。

    天空中的紫晶洪流被银色的箭头分开之后,形成两条细细的线与希帕米拉交错而过。虽然仍旧不时有晶簇尖啸着从她头顶上掠过,但这些实力微渺的生物根本不能对神官小姐造成任何威胁。

    希帕米拉握紧了天冥剑。

    在古银甲的加持之下,她此刻的力量已经无限趋近于极境,那些漏网之鱼对她来说不过是灰尘一般,巨剑一扫,便化作了灰烬。

    希帕米拉一边前进,一边不断放出鹰中队,虽然一组牌组之中最多不过只有四个鹰群。但天冥剑回溯坟地的能力不断将它们从坟场之中拉回场上,很快,她便已经接近到了距离那头巨鲸极近的位置。

    “继续向前,”芙西娅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这头邪龙之王的虚影在天空之上注视着神官小姐,它的声音隆隆作响:“那头怪物身后便是圣山之顶,圣殿之中就是这个传承的核心——”

    希帕米拉一言不发,已经一步踏上了峭壁的边缘。她一剑劈开迎面扑来的晶簇,纵身一跃,身后‘哗’一声展开了一对覆满了金属羽翼的翅膀。

    那是神器生物,振翼机。

    神官小姐一手抓住振翼机的骨架,缓缓向山谷中那头巨鲸滑翔而去。而利维坦子嗣显然察觉了她的意图,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甩动着背脊一尾巴向希帕米拉扫了过来。

    但振翼机向上一扬,就与那条巨大的尾巴堪堪错身而过,只是鲸尾带起的气流卷得她上下飞舞。无奈之下,希帕米拉只得松开手,从几百米的高度之上重重地落到巨鲸的背脊之上。

    利维坦不生不死,但传说它的族群也永远形影单只,在漫无边际的混沌之海从,从世界初生的时代以来,也永远只诞生了一头巨兽利维坦。

    它是真正的混沌主宰。

    它的能力可以禁锢一切力量,元素与能量,甚至是要素与法则本身也会被锁定。

    利维坦的子嗣——或者说那头巨兽在物质界的投影虽然不具备这个能力,但也足以令大部分要素失去应有的作用,它游弋的巨大躯体的周围更是有一个宽幅达几十里的禁魔区域,凡人的法术在这里根本不能作用。

    但只有一个能力,混沌的生灵永远无法操纵。

    那就是旅法师的力量。

    芙西娅的声音继续阐述道:“每一个旅法师都是来自于传承,这个世界上的旅法师永远也不会多出一个,也不会减少一个,不同的传承或许在某一个时代缺席,但它们总有一天会重现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传承的确已经缺席了很久,但在你身上,我看到同样的火种与光芒。”

    希帕米拉高举长剑,怒吼一声,一剑插向利维坦的背脊与中枢神经。

    物质的剑圣虽然甚至还没有穿透利维坦子嗣背上的晶质层,但旅法师的火焰已经灼穿了它的全身,巨兽怒吼一声,摆动着身体,它背上如同瘤状水晶一片片地脱落,就好像是一座座山脉正在滑落,露出下面光滑的表皮。

    神官小姐再度呐喊,让人很难相信这样一位文静的小姐竟能发出这么狂野的喊声,她丢出一只非瑞克西亚蜕变妖——蜕变妖,这种可怕的生物能够成为场上任一神器与生物的复制品——希帕米拉一把捉住那水银状的怪物,将之化为了另一把天冥剑。

    然后重重地斩下。

    再度获得增强,她的力量层次已经在顷刻之间攀升至极境中期,这一剑,直接令利维坦子嗣后背的皮肤开裂开来,但它并没有流血,只有灰白的雾气从伤口中喷涌而出。

    这一次巨鲸的啸叫更类似于哀嚎。

    它在剧痛之下一头撞在了圣山之上。

    整座风暴止息之山上从前往后浮现出一面明亮的青色光网,当那头巨兽迎头撞上这张网络时,奇迹发生了,它整个身体竟像是一个崩碎的晶体一样,顷刻之间支离破碎了。

    笼罩整个山谷的禁锢力量瞬间消失,希帕米拉立刻感到极境的法则回到了自己身上,她从利维坦子嗣的后背上跌落下去,但这会儿终于可以稳住身形。

    最后的阻碍已经消失了,那些在半空中飞行的凯革晶簇正向无头苍蝇一样漫天乱窜,但神官小姐这会儿已经无视了它们,她迎着寒风向那座圣殿飞去。

    但正是这个时候,高耸入云的风暴止息之山忽然化作了一片雾气,寒风消失了,四周好像陷入了一个黑色的空间之中,希帕米拉下一刻便感到自己的脚步触上了坚实的地面。

    她愣了下,才看到雾气在自己面前分开,而前方,黑暗中正悬浮着一张金色的卡牌。

    看着这张卡牌,希帕米拉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默默走了上去,向那张卡牌伸出手。

    但下一刻她握住的却不是一张卡牌。

    而是一柄由黑色与绿色光芒缠绕的利剑——

    丰馑剑。

    二十一费无色神器武具,佩带此武具的生物得+2/+2并具有反黑保护与反绿保护。每当佩带此武具的生物向一位敌人造成战斗伤害时,重置所有由你操控的地。

    “这把剑……”

    希帕米拉看到这把剑时,不由得怔住了。

    黑暗之中,芙西娅在一旁浮现出身形,她化为人形的模样是一个身披黑袍、头戴王冠的黑发女人,她的容貌说不上美艳绝伦,但却威严得令人窒息。

    尤其是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

    “你应该认出来了,这是丰馑剑洛伦希尔,希米露德的神器。但它还有另一段来历,天青的骑士在群山中呼喊希米露德与盖亚的名字,并寻找天青之枪时,是女神赐予了他这把剑,并未他破开一切艰难险阻,并最终获得了苍穹的青睐。”

    芙西娅静静地叙述道:“但它不仅仅是一把剑,而是一种传承。与真理会和裁决者们有很大的不同,天青骑士的旅法师传承来自于盖亚组织,那是一个少有的守护职责的旅法师传承,自从天青骑士的时代之后,它就再也没有第二个继承者——“

    “直到今天。”

    “这就是我的旅法师传承?”希帕米拉有些惊讶地问道,她反复观察着自己手中的剑,那是她所信奉的女神的圣物,一切都是如此的契合。

    “它叫‘崇山武装’,是一套罕见的武具牌组,它不仅能守护你自己,也能守护你的旅法师主人,它的强大,相信你已经有所体会了。”芙西娅答道。

    “我能带走它吗?”

    “当然,它已经是你的了。”

    希帕米拉过了一小会儿才平静下来。

    她默默地将那把剑化为一张金色的卡牌,然后看着那张卡牌在自己手中消失不见。

    她浑身是伤,脸上,身上,全是殷红的血迹,伤口痛得钻心,但在此一刻心中却异常的宁静。她心中所坚信一些东西,就像是高耸入云的崇山,拥有着宽厚的、足以抚慰人心的力量。

    希帕米拉抬起头来,心中还有些疑惑,在幻境中出现的那些晶簇,不像是真正的投影。尤其是最后出现的几头领主级的生物,它们身上的力量明显与她在幻境中一开始遇到那些幻象格格不入。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梅蒂莎呢?”

    “她马上就会出来。”芙西娅答道。

    话音未落,黑暗中便浮现出银精灵小公主的身形。

    希帕米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看到的是一头犹如星河般的长发一直垂落到足踝边,美得令人嫉妒,而精灵公主赤着双脚,银色的眸子里一片空灵,她双手捧着一柄银色的长枪,正在发呆。

    “梅……梅蒂莎?”

    神官小姐几乎不敢相认,因为过去的梅蒂莎只像是一位年幼的公主,但现在的她却像是一位优雅的女神。

    芙西娅轻轻按了一下希帕米拉的肩,“别打搅她,她和你不一样,她曾经是亡灵,旅法师的传承已经完全改变了她存在的性质——”

    “你是说,梅蒂莎小姐真正复活了?”希帕米拉有些激动地追问,若是领主大人知道了这件事,那会多高兴啊。

    “比那个要复杂得多,本来旅法师的力量就无所谓生死,”不过最后芙西娅还是点了点头:“但是基本可以那么说,现在她和你一样,是个真正的旅法师了。”

    神官小姐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开心地笑容来。

    而这个时候,梅蒂莎终于从出神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空灵的眸子里恢复了灵智的色彩,她显然也察觉了自己的变化,下意识地抬起双手看了看。

    当看到洁白的指尖已不再是那种令人生畏的雪白,晶莹的肌肤下透出了一丝健康的血色之后,眼泪不由得不由自主地从她的面颊上滑落了下来。

    但梅蒂莎擦了擦泪水,很快回过头来,问道:“芙西娅女士,为什么黄昏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它们不是投影,对吗?”

    希帕米拉闻言不由得怔了怔,她没想到梅蒂莎竟然也遇到了黄昏种。

    难道那些存在于幻境之中的怪物真的不是幻象?

    她下意识地看向芙西娅。

    七极龙王点了点头,答道:“的确如此。”

    “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龙王阁下?”

    “你们自己看吧。”

    芙西娅一挥手,黑暗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水晶球。她伸手在水晶球上一点,水晶球上立刻开始幻化出各种画面,希帕米拉与梅蒂莎认出那是元素疆界之外的景象,有浅海、焦热之河甚至是风暴止息之山——但这些地方早已不复昔日的景象,浅海被巨大的力量撕碎了,魔力化的水元素与海水正涌向无尽的虚空之中。一部分海水淌入焦热之河下,导致火元素界完全陷入了一片雾海之中,而元素界的底层,焦热之河业已枯竭,熔岩冷却成黑色,不再流动。

    风暴止息之山仿佛从中间断裂开来,原本生存于此地的风系亚龙则早已不见踪影,碎裂的山脉悬浮于虚空之中,至于风,早就停息了,只有紫色的闪电穿梭于这些灰色的、缺乏生命的岩石之间。

    黑月坠亡以来,元素界早已崩灭,原本居住于元素界的生灵——尤其是妖精与各种元素生物都早早地逃入了内层世界,这是人们所共知的事情,眼下元素疆界已经成为了封印黄昏之龙的牢笼,但希帕米拉和梅蒂莎不明白芙西娅为什么要给她们看这个东西。

    梅蒂莎皱着眉头,她看了片刻之后忽然发现了一丝异常。

    “黄……黄昏之龙呢?”她问道。

    “它不是在那里的吗,领主大人与艾尔兰塔贤者亲手将它封印在那个地方——”希帕米拉忽然也住了嘴,因为她的视野中也空无一物。

    “黄昏之龙打开封印了?”梅蒂莎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可她又有些不敢置信:“那个封印至少能束缚它三年不是吗,怎么会这样?”

    “不用担心,它的本体还没完全离开,”芙西娅却摇了摇头,回答道:“不过有人再一次把她在物质界的躯体唤醒了,哼,凡人中真是有数不尽的内鬼——”

    “罗曼小姐!”梅蒂莎忽然想了起来什么,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黄昏之龙虽然本体被封印在元素疆界之外,但它的另一个躯体——商人小姐却一直在物质界之内,所有人都把这个事实忽略了。

    “你能找到她吗,龙王阁下?”希帕米拉也忍不住有些急切地问道,任谁也不想看到黄昏之龙无所忌惮地在这个世界上行动——虽然商人小姐本身没什么力量。

    这一次芙西娅却摇了摇头,答道:“她既然悄悄地潜入了我们的世界,显然不会那么简单地叫我们发现,不过你们之前遇到的黄昏种的确和这件事有关。”

    她指了指元素疆界之外:“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但混沌之海开始躁动起来了,黄昏大军正在各个方向上不计代价地进攻沃恩德,在这种程度的攻势下,渗透进来的混沌力量就不是一小部分了,我们这里还只是一个苗头而已,我相信大陆上已经翻天了。”

    “那我们得马上返回到领主大人身边去,”梅蒂莎立刻反应了过来:“埃鲁因可能也出事了。”

    希帕米拉闻言立刻点了点头,显然早就归心似箭了。

    芙西娅看了两人一眼,犹豫了片刻,但最后也点了点头:“看起来的确有这个必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也算是我的学生,我和你们一起走一趟吧。”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四章 最后之战 V

    十一月,霜降之月。

    寒风呼啸的草原上,百草枯皆,鹅毛大雪纷洒而下。这一年的冬天对于托奎宁狮人来说尤为难熬,远征的失败,毫无休止的内部斗争,各个氏族首领们互相推诿与争执,南方与西方的一些地区太阳传闻陷入了永夜之中,大批的牛羊牲口死于雪灾,难民又从四面八方涌来,让情况变得更坏。

    厚厚的牛皮帐篷内温暖如春。

    明亮的火苗在火柴上燃烧着,发出剥剥的声音,火星偶尔升腾而起,沿着黑漆漆的锅底向上攀援。锅中煮着一条羊肋排,一层厚厚的油荤上翻腾着泡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植物块茎香气的肉香。

    奈尔的目光有些失神。

    狮人计算纪年的方式与其他文明略有不同,因为民族中缺乏农耕的文化,所以它们用草木的枯荣来划分一年中最重要的两个时节——草原上的草木一枯一荣,一年便过去了。

    那好像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情,一年当中草木最繁盛的季节,族人们意气风发,而它刚刚行过了成年礼,将洁白的鬃毛束成发鞭,一心想要成为狮人一族最伟大的战士。就如同先辈一般,夺回托奎失落已久的荣誉。

    那个时候,一切都好像正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但转眼之间,它们就失去了一切,它失去了自己幼时的玩伴,失去了父亲,失去了许许多多亲密的人。而托奎宁的狮人,则被打断了脊梁骨,苟延残喘,再也站不起来。

    这一场严苛的冬天,就能带给氏族灭顶之灾。

    狮人少年内心中充满了迷茫,托奎宁失去了它的荣耀,它们要何时才能将它再夺回来?

    “奈尔,奈尔。”旁边的人低声提醒道,奈尔这才回过神来,帐篷内熙熙攘攘,七八个氏族的头领环绕着那三个人类,绿油油的目光中满是不怀好意。

    帐篷内气氛剑拔弩张,人类骑士手按在剑柄上,神色警惕,巫师的手拢在自己的袖子下面,不知捏着什么东西。只有那个自称使节的人类,风帽下的半张脸,神色如常。

    奈尔淡绿色的眸子看了看这几个人。

    “我父亲死后,我现在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想带领我的族人度过这个艰难的冬天,”狮人少年开口道,它站了起来,胸前的鬃毛上的黄铜束环互相碰撞叮当作响:“托奎宁人虽然一时失去了它们敬爱的王,但这不代表着我们倒下了,这个我们是不会与人类同盟的。”

    “这个冬天很冷,”站在中间的人类少女开口道,她风帽下露出姣好的半张脸蛋,微微一笑:“明天的冬天会更冷。”

    “我可以认为你在挑衅我们吗?”奈尔皱了皱眉头:“不过我不会和一个女人计较,你们走吧。”

    少女抬起头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心头重重地一跳,人们看到的竟一双犹如星辰般闪耀的眸子,睿智而深远,好像足以看透人心:“我是提克斯公爵的女儿,你敢和我打个赌吗,奈尔殿下?”

    “什么赌?”奈尔显然不愿意被一个女人看不起。

    “我会说服你们,赌注是托奎宁的狮人的未来。”

    “那你输了呢?”

    “我嫁给你。”

    狮人少年的心重重地一跳,狮人的女性苗条纤细,它们的审美与人类其实差异也不大。但无论怎么说,它也不能否认眼前这位少女的绝美,那双洞彻人心的眼睛,它看到的第一眼就深深地为之沉默。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接受。”

    少女却不在意,向自己的同伴看了一眼,那巫师这才从袖子下面拿出一张古旧的羊皮纸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巫师小心地将羊皮纸摊开,放在一众狮人氏族首领的面前。

    当看到这张羊皮纸时,一众狮人都变了脸色。

    奈尔握紧了拳头,蓦地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它的眼中喷出怒火,看向那个少女。先前感到纯真美好令人心动的脸蛋,此刻在它眼中也变得恶毒而扭曲起来。

    那只是一张皱巴巴羊皮纸,而且似乎还并不完整。

    发黄发焦干裂的纸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但在空白的一角,却印着一个有些发黑的爪印。这个爪印被从中间撕裂了,就像是一条屈辱的印痕,扭扭曲曲地分开了狮人一族的历史与荣誉。

    在黑暗之龙的压力下,当大地圣殿第一个从神圣盟约中退出时。

    愤怒至极的炎之王吉尔特当着狮人之王的面撕碎了那份代表着托奎宁人承诺的誓约,并将它丢在这位他曾经的至交好友的面前,而狮人的英雄、那个时代托奎宁人的狮王因为羞于面对自己的好友,竟无颜带走属于自己的那一半盟约。

    因此这份永恒的耻辱,便从此留在了克鲁兹近千年。

    这也是托奎宁狮人世代耿耿于怀的仇恨,它们的先王不过是迫于大地圣殿的命令,那位狮人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在退出盟约之后不久,便抑郁而终。

    而奈尔的家族正是那个伟大姓氏的继承者。

    “千年之后的今天,我们都知道了真相,”少女静静地答道:“那位狮王用自己的方式来结束了他的愧疚,但我们也无法选择历史,这一千年以来托奎宁人的确承受了不应当承受的非难。”

    “我的父亲,只是让我将它还给你们——”

    奈尔愣住了。

    一众狮人氏族首领也愣住了。

    那就是托奎宁失去已久的荣耀,就那么静静地放在那儿,它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但却艰难得仿佛咫尺天涯。一千年以来的遗憾,因为失败与背叛者的自卑,狮人们不得不困居于这片贫瘠的草原之上。

    无数族人的心愿,****夜夜,令每一位狮人之王恨不得重回到那一刻,哪怕是立刻死亡,也要改变托奎宁的命运。

    但人们无从选择历史。

    迷茫,自卑,自我怀疑,这就是许多托奎宁人的心态,悲剧仿佛一开始便已经铸成,一个没有英雄的历史,对于一个民族来说黯淡无光仿佛永恒的长夜。

    因为它们皆是背叛者的后代。

    但狮人少年最终握紧了拳头。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它淡淡地问道,一个民族的自尊与荣誉不是依靠施舍而得来的,先人们做错了事情,后人们就不得不弥补。

    少女仰头看着这样一位狮人的君主,那还只是一个少年,但却已经拥有了君王的气度。

    “这个冬天很冷啊,很多人都会死在草原上,”她看向帐篷外的大雪,“明年的冬天或许会更冷,草原上的食物养不活那么多人,只有抛弃老人,杀死羸弱的婴儿,十个新生儿中,或许只有一个能在饥饿中长大,而托奎宁在这一年失去了多少青壮年,又要多久才能恢复生息呢?”

    她回过头,微微一笑,笑得温暖人心:“奈尔殿下,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护送我们离开这片草原。”

    说完,她躬身向众人行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帐篷里有些安静——

    只有咕噜咕噜水花翻腾的声音。

    “殿下……”狮人氏族的首领们低声说道。

    它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绿色的眸子里饱含着忧虑、焦虑,但还有一些别样的东西。

    “等等。”

    奈尔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对方。

    “你们要去安泽鲁塔?”

    “你们和哈泽尔人结盟了吗?”

    少女停了下来,背着身点了一下头。

    狮人少年好像下了决心,它回过头对自己的手下说道:“把那些东西拿出来。”

    帐篷内一片寂静。

    下人们拿来了一个匣子,小心翼翼地将匣子中的东西放在矮几上,与那张碎裂的羊皮纸接在一起——那是这几百年间狮人零零碎碎找回来的当年那张撕裂的盟约。

    这些碎片仿佛象征着托奎宁人的执念,它们小心地收集着它,仿佛有朝一日可以从这些碎片上找回自己失落已久的荣耀。

    但在此一刻,这一切似乎都有些不值一提了。

    矮几上很快出现了一张皱巴巴的碎裂的羊皮纸,它大约是原本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模样,那个碎裂的暗红色的爪子印,歪歪扭扭地分布在这些碎片之上。

    奈尔看了那个少女一眼。

    他走上前去,用爪子在自己的手掌上划开一条口子,然后让自己血液滴在那个发黑干涸的爪印之上。玫瑰红的血液点点滴落,在明亮的火光之下,新旧的血液在此一刻仿佛渐渐融合在了一起。

    “托奎宁狮人,重新履行自己的诺言。”

    “千年之前我们未曾做到的,今天我们将千倍的弥补!”

    “我们和你们一起——”

    “去完成这场战争。”

    一如苍之诗之上的描述。

    ……

    “那是什么地方?”

    “艾雷尔。”

    布雷森注视着天际星星点点的火光,平原上黑色的烟柱从天而起,纵使星辰隐现,天色已渐近入夜,依旧清晰可见。

    艾雷尔是科尔科瓦的重镇,仅次于王都的第二大城,那里星星点点的火光证明科尔科瓦境内仍旧还在战斗,白狮军团还没有完全沦陷。

    三人伫立在山道上,眼中倒映着点点辉光,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随行的骑士们也默然不语,虽然人人带伤,但眼前的景象早就令他们忘记了伤痛。

    王国陷入火海,这就是他们的耻辱。

    每一个人都暗暗咬紧了牙。

    “那里就是你们的城市?”一个有些含混不清的声音问道。

    那是一个老矮人,他趾高气昂地坐在一头身披重甲的岩羊背上,手握一柄战锤,眯着一双小眼睛指向那个方向嘟哝道。

    布雷森回过头,有些奇怪地看着对方——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矮人们在地表上活动了。虽然说越过雾山山脉的北方,的确有一条罕为人知的小径通往地下。

    这条古代的道路在崇山峻岭之间穿行,穿过深谷与古老的森林,穿过乱石与风化的巨像,最终抵达一条古代通道的入口。许多年以前,高山矮人们曾经控制着地下通道的入口,把守着这道通往地下世界的大门。

    他们在群山深处修建大厅,这些地下大厅错综复杂彼此相连,构成矮人的城市,矮人王国最繁荣的时候,他们甚至一度构建了一个庞大的帝国。

    但随着白银一族的衰落,符文矮人与白银平原一起消失之后,矮人们风光不再,帝国分崩离析,只在地下黑暗深处留下数不清的遗迹。

    圣者之战中,崇山一族的矮人背叛了人类与精灵联军,从那以后,人们就很少在地面世界见到他们的存在。人类社会中少有一些矮人冒险者,但他们其实都不是矮人王国的住民,而是人类社会长大的少数族裔。

    但这些矮人显然并不同。

    那个矮人靠坐在自己山羊的鞍垫之上,鞍背高耸得像是一座小山,埃鲁因没有这种形制的鞍具。

    何况对方衣着华丽,穿金戴银,胸前的项链上镶满了玛瑙与红蓝宝石,厚重的矮人铠甲精雕细琢得好像是一件艺术品。布雷森虽然对贵金属没什么了解,但也一眼看出来这套铠甲的材质绝不简单。

    曼里克也看得咂舌,他回过头去看自己身后的伯爵小姐,迪尔菲瑞脸色苍白地抱着一个长长的匣子,有口形告诉两人道:“秘银——”

    这个矮人,显然来历绝不简单。

    对于对方的提问,布雷森默然点头。

    矮人抚摸了一下自己胸前的胡须,大把的棕红胡子用黄铜束环编织起来,犹如几束开叉的火焰。束环上还刻有交错的花纹,那是矮人贵族特有的家族徽记,每个矮人氏族都各有不同,他们在地面上生活的同胞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些传统。

    他巨大的鼻头上显露出明显的不屑:“也没多大。”

    曼里克忍了忍才没有出口反驳,一方面是因为这些矮人救了他们一命,一方面则是因为围绕在这名老矮人身边的、装备精良的、四十多名矮人重骑兵。

    事实上自从那日燕堡剧变之后,他们便选择抛弃停留在燕堡的浮空舰队,带着圣剑化整为零离开伯爵领——这主要是为了避开叛军对于雅尼拉苏与布累方向的封锁,毕竟浮空舰也无法在不经由国王港的情况下返回南境。

    而次要的原因则是因为浮空舰的目标太大,容易引起萨萨尔德人的注意。

    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在燕堡境内连续碰壁——显而易见的,达勒男爵并没有打算轻易放弃圣剑米索尔。在连续突破叛军的封锁之后,最后众人不得不改道北进,在一名出身于科洛斯的白狮骑士的建议下,穿过雾山前往科尔科瓦。

    固然现在整个埃鲁因北境都不安稳,但只要出了科尔科瓦,就很容易与驻地在巴尔塔的白狮军团汇合。曼里克与布雷森都相信自从安培瑟尔一战之后,经由公主殿下重新组建的白狮军团绝不会再次变节。

    但苦难的突围之旅正是由此开始,拦截他们的叛军是变少了,但他们的敌人这一次却变成了更为可怕的怪物——首先是那些他们在燕堡伯爵领见过的晶体怪物,还有被叛军称之为能族的可怕存在,每一次都令他们损失惨重。

    在进入雾山山脉之后,一路牺牲了好几十名白狮骑士,他们才堪堪抵达这里。今天要不是这些突然出现的古怪矮人,恐怕他们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而曼里克可没有忘了,那些可怕的怪物在这些矮人的锤子下面,一锤一个,简单得像是砸西瓜。

    “那些晶簇为什么追你们?”矮人又问道。

    曼里克愣了愣。

    迪尔菲瑞与布雷森对视了一眼,轻声问道:“您是说那些怪物吗?”

    “是的,晶簇,”老矮人看了伯爵小姐一眼:“小姑娘,你不明白它们的可怕,我曾经亲眼见过被它们晶化的世界,那里没有任何生命存在。”

    迪尔菲瑞从没想到那些怪物竟是如此可怕,她回想起燕堡伯爵领内的景象,手指节都有些发白。

    布雷森见她脸色不太好,才主动站出来将整件事重新叙述了一遍。

    “这里是埃鲁因?”老矮人忽然问道。

    布雷森一愣,点了点头。

    “运气不错。”老矮人点了点头,然后仔细看了迪尔菲瑞一眼,说道:“他说你是燕堡伯爵的女儿,你叫迪尔菲瑞?你祖先是不是炎眷骑士索拉之子,你们是守剑人家族,对吧?”

    他看了看伯爵千金紧紧抱着的那个匣子:“这就是圣剑米索尔吧,不用担心,我们会帮你把它带到它应该去的地方的。”

    迪尔菲瑞一下子呆住了,她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老矮人连呼吸都忘记了。

    而一旁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人类骑士们七手八脚地拔出了佩剑,警惕地看着这些矮人。布雷森与曼里克也在第一时间挡在了迪尔菲瑞的身前,布雷森拔出佩剑,曼里克则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手铳来。

    “你们想要干什么?”这位年轻的舰长有些紧张地问道。

    但老矮人看也不看他,他回过头,对自己身后的一名矮人骑士吩咐道:“吹号吧,看到那个地方了吗,”他指了一下科尔科瓦方向,平原上火光冲天,“我们去那里,那里叫艾雷尔,我先前问过了——”

    那名矮人骑兵点了点头,立刻从自己腰间解下了号角。

    但在他双手捧起号角之前,迪尔菲瑞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您……你们究竟是谁?”

    老矮人戴上头盔,转过身,瓮声瓮气地对她回答道:“你们可以叫我卡里芬,或者狮鹫王……以艾林圣砧的名义,为了白银平原——”

    矮人重骑兵们同声高呼。

    呜呜——

    号角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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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幕 最后之战 VI

    马绍尔注视着山坡上的森林,森林让蓝宝石山脉在冬季呈现出深沉的黑色,一队巡逻的士兵正从山坡的树林中缓缓滑下来,只有几个人甲胄还算完整,但战袍早已残破不堪犹如抹布一般挂在身上,有些人用削尖了的木棍充作武器,每个人都面带饥色。他低下头默默地擦拭自己的长剑,剑刃已经卷了口,它之所以没坏是因为托尼格尔的白狮骑士每一个人身上都是最精良的装备——只能在手工作坊中小规模生产的,精制品铠甲与刀剑,尤其是七七六年之前批次采购的武器,都是商人小姐订下的最高规格的采购标准,出产自哈泽尔工匠大师打造的精品。

    贵族军队的士兵那破破烂烂的棉甲根本挡不住它一剑,领主的骑士们身上的甲胄也就是多砍两剑的事情,有时候连破甲锥都用不上,他还记得第一次场战斗中那个金发的骑士惊愕与恐惧的神情。但是精良的装备并不能左右一场力量对比悬殊的战争的胜利,戈兰—埃尔森的军队在南边形成了层层封锁,数量有几千人之多,还有萨萨尔德人的石像鬼和铁人,白狮卫队和瓦尔基里们保护着公主殿下日复一日被逼向蓝宝石山脉方向,山中根本没有食物支撑一支军队,尤其是在冬天,哪怕他们只有几百人,叛军是想要活活困死他们。

    马绍尔咀嚼着一段硬邦邦草根,那是他最后的食物储备。至于具体已经记不起自己多久没吃东西了,脑子冻得有些麻木,上一顿是与同僚分食了一只烤山鼠,但已经忘了究竟什么时候的事情。但食物越来越难找,外出巡逻的士兵与其说是防备,不如说是寻找食物,几百人在山林中过境就像是一场灾难,连冻土层都要挖开一层寻找下面冬眠的动物,要不是蓝宝石木的树皮有毒,也可以用来煮汤。

    他记起最初的几场血战,双方拼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击倒对方,但贵族们在付出了惨烈代价之后退缩了,选择了围而不打的攻势。在第一场战斗中他记得自己杀死了三个人,浑身是伤,后面越杀越多,伤口却越来越少,最后没人给他杀了——对方不再进攻了。他有时候想说不定自己在那几场血战中死了还好一些,免得受罪。

    他是第三批白狮骑士中的一个,这也是开战之前托尼格尔训练的最后一批白狮骑士,他是地道的托尼格尔人,平民出身,在入选时成绩不好不坏,泯然众人。不过在三天之前,他顶替了自己的队长,成为了大骑士,在埃鲁因,这一步意味着成为真正的贵族,再往上就是受封男爵,但这却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下一场战斗,就像是他顶替的那个人一样。

    马绍尔倒没有什么后悔。

    他不是长子,在第二次托尼格尔战争之前,他的鞋匠老爹一脚将他踹进了军营,让他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站出来保卫‘真正值得保卫的东西’。但他没赶上那场战争,因为在他进入军营的第一周,战争就结束了。在安培瑟尔会战之时,他被选拔进入了白狮卫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但他只是有些遗憾。

    白狮卫队不会轻易认输。

    就像狮群失去了它们的狮王,如果那头狮王还在的话,他们绝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马绍尔轻轻放下抹布,卷刃的剑身在冬日的寒气下熠熠生辉,明亮犹如一池幽光的剑刃上倒映着一张英俊的脸庞,那张脸神色十分严肃。年轻的骑士微微有些错愕,因为那并不是他自己的面孔。

    他错愕地抬起头,一道高大的阴影投在他身上。

    ‘哐当’一声,他的剑竟失手落在了地上。

    现在——

    狮王回来了。

    长公主脸色苍白地靠在一卷垫子上,银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种悠久的沉思,她受了伤,虚弱得近乎形销骨立,原本就十分纤细的手,现在更是可以清晰地看到骨节的形状,几近透明的皮肤下,蓝色的静脉静静流淌,有些病态的美。

    帐篷门斜开的一条缝隙,明亮的光从外面流淌进来,落在她身上,她倔强地坐直了身子,双手抓着自己的剑,长久地注视着那个方向。

    芙蕾雅看她这个样子便忍不住心痛,昨天夜里布伦希尔德告诉她公主殿下在睡梦中痛得冒冷汗,汗水把外套都浸湿透了,但她醒来便一声不吭,仿佛那道伤口已经全好了一样。

    “吃点东西吧,公主殿下。”她忍不住再一次劝道。

    “你呢?”格里菲因回过头问道。

    “我吃过了。”芙蕾雅连忙答道:“士兵们找到了一些山雀……”

    然后她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公主殿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指了指了那盘子里面的东西:“山雀冬天都到夏布利南方去了,这是鸡肉,就和你们昨天给我吃的东西一样,昨天你说找到了一只斑鸠,我们一人吃了一半,这就是本该被你吃到肚子里面的另外一半吗?”

    “公主殿下,我……”

    格里菲因摇了摇头:“芙蕾雅,罗曼小姐那笔亏本生意无论放多久我都能吃得出来,亏她能当作军粮发放下去,这些腌鸡肉独一无二的味道吃起来就像是放了一年的干柴的一样,没有人和你说过吗?”她苍白的脸上,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作为一位公主,我的舌头可是很挑剔的喔,你虽然是埃弗顿的女儿,但平民出身的你可能永远也理解不了贵族的生活是怎么样子的。”

    被揭穿的女骑士脸红了,她发现自己的脑子是不是真的不够用,不然为什么会连说个谎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办不好。

    但格里菲因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即使如此虚弱的状态下她身上也显露出威严的气息来,皱起眉头道:“芙蕾雅,你是不是偷偷把你的口粮保存下来给我了。”

    “可我和你不一样,公主殿下……”芙蕾雅连忙辩解道。

    格里菲因抬头看着她:“你是我的统帅,傻姑娘。”

    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那把佩剑。

    “我们已经弄清楚了,安蒂缇娜她离开玛姬坦之后去了灯堡,我们向戈兰—埃尔森方向靠拢,一定有机会救回她。如果我的伤好不了,你就带着我的剑,全权代表我的意志,一定要将她救出来。”

    “公主殿下!”

    格里菲因举住她的话,“这也是为了托尼格尔的战事,芙蕾雅,而且……我,不能对不起布兰多先生。”

    她轻轻阖上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想留下遗憾,你明白吗,芙蕾雅;我不想对不起每一个人,就像我父亲一样,他欠你们布契人一个道歉……”

    “他是他,你是你,”芙蕾雅胸口有些起伏:“在布契任何一个人都诅咒您的父亲说他是一位昏君,可他有一个好女儿,为了您我们甚至愿意原谅你父亲的过失。因为我们只希望这位公主殿下能够好好地活下去,有朝一日这个王国在她的注视下一切都变得比往日更好!”

    格里菲因的眼睛有些红,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哪怕在最黑暗的时刻,我也没有被击倒过。我是哈勒福奥的女儿,体内流淌着圣白的血液,没有任何人可以打败我,死亡也不行。”

    她的话忽然止住了。

    银色的眸子里竟有些凝固。

    芙蕾雅刚刚准备说点什么,但一只修长的手掌已经放在了她肩头上。

    芙蕾雅几乎僵住了,她明明感到有人进入帐篷,可她以为那是布伦希尔德,因为女武神们并没有通传。可她一感到那施加于她肩头上的手所传来的熟悉的温度,她就立刻明白——

    谁回来了。

    坚强的女骑士的眼中立刻泛起一层水光,她眼睛红得好像是兔子一样,回过头,泪水便夺眶而出。她想要告诉面前这个人,她们的处境是多么艰难;她想要告诉这个人,她是多么的担心托尼格尔的战事;她想要告诉他,安蒂缇娜被那些人带走了,生死未卜。

    她想要嚎啕大哭,就像是个孩子那样。

    可职责让她矜持地站在原地,仍由眼泪在脸蛋上横流,泪眼模糊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孔。

    布兰多有些心痛地看着这位哭成了泪人的女武神。

    他从没想过自己记忆中那面埃鲁因的旗帜,有朝一日会在自己面前手足无措像是个无足的孩子,刚强与坚定,柔弱与纤细,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交错的刹那,深深地触动了他内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

    但公主殿下还在一旁,布兰多只能轻轻拭去这位女武神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女士们,我回来晚了。”

    “可在我看来,永远是恰到好处。”公主殿下淡然地笑着回答道。

    狭窄的帐篷之内。

    两人就那么沉默地互相看着对方。

    一个人站着。

    一个人坐在床上。

    芙蕾雅忽然明白过来,他和公主殿下或许有很多话要说,她泪水未干,紧紧拥抱了布兰多一下,暗地里握了一下他的手。布兰多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心中感叹这个善良的姑娘,他向她一笑,点了点头。

    “我、我去看看布伦希尔德小姐,她、她或许有事找我……”骑士小姐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

    在两人错身而过时,布兰多贴着她耳边说道:“外面有吃的,我给你们带了补给过来。”

    芙蕾雅的脸腾地红了个通透,头也不回地跑了。

    格里菲因公主用一种机敏地态度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目光明亮,微微笑着,但心中其实也有一些在意。

    “没有任何人可以打败您,死亡也不行,长公主殿下,”布兰多注视着自己的公主:“因为它们根本就够不上你,你的骑士挡在你面前呢,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之前,谁也不行。”

    “得到你的允许也不可以,”格里菲因公主补充道:“骑士先生,你好像经历了很多。”

    “是的,有没有些许沧桑的味道?”

    “没有。”

    说完这句话,纵使是十分虚弱,可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布兰多也同样感到了这位公主殿下的改变,她变得更加成熟了,或许这本来正是真正的她,与他记忆中那个影子逐渐重合。他拿出天使心瓶,示意她喝下去,但精灵少女不为所动,只用期许的目光看着他。

    布兰多愣了愣,随即心中微微一跳。

    他将柔弱的少女扶了起来,两者就那么暧昧地依偎着,精灵公主信任地看着他,布兰多心跳有些加快地放低了天使心瓶,将发光的光液滴落一滴在她纤细的舌尖上。

    公主将之咽下,光液中蕴涵的磅礴生命力立刻开始产生作用,她枯萎的四肢重新丰润起来,皮肤变得雪白而吹弹可破,银色的眸子一点点地明亮起来,脸颊变得健康而红润,披散的银色秀发又焕发出灼目的光彩,那就像是一朵凋零的花朵又再一次开始了生命中的绽放历程。

    格里菲因震惊地看着这不可思议地一切,连身上那么严重的伤势什么时候完全愈合了都没有在意。

    “这是……”

    “这是天使心瓶。”

    “那就是那件天使之血所形成的圣物?”

    布兰多点了点头。

    公主殿下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我欠你更多了,我的骑士先生。”

    “我只担心公主殿下还在记恨我,”布兰多有些无奈地答道:“就当是扯平了吧。”

    格里菲因公主有些羞恼地抬起头来:“别提那件事!”但那令她又羞又气的回忆之中,而今回忆竟微微有些甘甜。

    这个话题令半精灵少女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从他怀中脱开身。

    布兰多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明白今天公主殿下的举动已经证明了对他的信任,自己可不能得寸进尺,何况刚才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让他有些面红耳赤了。

    格里菲因公主先平静了下来,开始陈述起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有一部分本身就是布兰多听过的,但从公主殿下口中讲出来,又是另外一种心境。

    布兰多听到埃鲁因国内的部分时,帐篷内原本有些暧昧的气息早就已经淡化得几近于无了。

    经过一番漫长的讲述之后,格里菲因公主忽然停了一下,然后转而问道:“能和我说说吗,关于萨萨尔德人的事情。”

    这个话题像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令帐篷内顿时沉寂下来。

    布兰多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原本以为公主殿下不会主动提起。思索了一下,心中没有太多准备,干脆将自己离开埃鲁因之后的发生的事情都一一讲了一遍,最后才顺带提起了萨萨尔德人。

    他这么做是为了避免这位公主殿下的尴尬,精灵少女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心中微微有些暖意。

    关于布兰多的这段旅行,她其实从其他渠道也了解一些,但毕竟没有这么详尽,有好几次都听得出了神。她是个好听众,良好的教养令她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露出下意识的倦怠,何况本身布兰多的讲述便引人入胜,有几次公主殿下都低呼出声来。

    但讲到最后一段时,格里菲因公主的神色冷了下去。

    她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大事,而埃鲁因的贵族却仍旧在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纷争不休,甚至不惜扰乱王国,与外人和邪教徒勾结。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啊,或许在外人看来,这个古老的王国简直就是一枚不可救药的弃子。

    当布兰多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帐篷内再一次安静下来。

    两人彼此都低着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无言沉默的气息。

    良久,格里菲因公主才淡淡地开口道:“那么说王党中至少有不少人一开始就明白萨萨尔德人背后站着黄昏之龙?”

    布兰多默然地点了点头。

    格里菲因公主面无表情,她心中仿佛在衡量什么,但终于开口时,几乎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道:“先古贵族与他们高尚的信念缔造了这个王国,埃鲁因从未忘记过那些为了改变它的命运而战斗的人,但历史总在改变着,有一些人的确已经不那么合时宜了……”

    布兰多看了看她握拳的双手,指节明显发白了,甚至微微有些颤抖。

    她生于繁花似锦的中兴年代,见证过这个王国最美好的精神。

    可也曾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死于冷血的政治之下,她比任何人都憎恨这陈朽的制度,可心中也怀有政治家中罕有的温情。

    然而此时此刻,她只用一句话便断送无数人的生命,这其中包含着那些曾经与她共事的人,支持她的人,她的朋友,甚至包含着她的外祖父,那个曾经在她绝境之中向她伸过手的亲人。

    但倘若一个王国的历史无法在血泊之中前进,那么便只能在火焰之中化作尘埃。

    布兰多很想安慰这位柔弱的少女,可是他口中却说道:

    “还不够。”

    格里菲因公主抬起头来,银色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他。

    “这一次,公主殿下,别忘了我也在你的对立面了。”

    公主殿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早已下了莫大的决心:“我嫁给你,我们本也有婚约,未来你可以……”

    布兰多苦笑,虽然同样是政治婚姻,可他心中却微微有些温暖。至少他明白了,在她心目中,他的地位甚至可以与她的理想与信念齐平——他看着这位公主殿下,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看到她的心软。

    他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气恼,但还是摇了摇头,因为那不是他想要的:“哈鲁泽才是这个王国的国王,公主殿下,我们要给埃鲁因一个最光明的未来,就必须给它一个最正统的名分。”

    帐篷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好久,格里菲因公主才抬起头来,有些怨恨地看着他:“很好,如你所愿,我会把你这位让德内尔以及托尼格尔的伯爵,冷杉领的领主,埃鲁因的大英雄在公开的场合处刑,罪名是亵渎王室成员,目无中央。”

    布兰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停停停,我还没那么伟大,公主殿下,其实还有相对温和一些的办法,可能我会离开埃鲁因。接下来埃鲁因也要参与到与黄昏之龙的战争之中,我相信托尼格尔与瓦尔哈拉的力量会成为这场战争的中坚,我将它委托给您,希望你能好好使用它们。”

    “埃鲁因为什么要听从你的指挥,你的意思是我和哈鲁泽只是一个受你操纵的傀儡吗?”格里菲因公主面无表情,换了一副冷冰冰的口气:“很不幸,伯爵大人,埃鲁因在你离开之后转投向了黄昏之龙的怀抱,反正它自私自利的长公主殿下和国王大人只在乎自己人,至于拯救世界这么伟大的责任埃鲁因人恐怕肩负不起。”

    布兰多知道自己把这位公主大人得罪狠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但过了一会儿,他却听到格里菲因公主有些幽幽地问道。

    “……你要去什么地方?”

    “或许先要去找布加人算一笔账,然后是圣奥索尔……”

    他还想说下去,但格里菲因公主的话语却打断了他:

    “至少在你离开之前,骑士先生,能再抱一下我吗?”

    布兰多一下愣住了。

    他抬起头来,格里菲因公主纤细的脖子都慢慢染红了,脸红异常可爱,她微微地侧着头,不去看他。

    布兰多张了张嘴,他很很想说不能——但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快极了,慢慢地、有些轻柔地跪在这位公主殿下面前,他甚至不敢注视对方的眼睛,只轻轻地将格里菲因搂进自己怀中,只感到半精灵少女的体重轻得好像一片羽毛。

    格里菲因公主一动不动地蜷缩在他怀里,温柔地倾听着自己的骑士结实有力的心跳声。

    她轻声说道:“对不起,若是不小心分薄了罗曼小姐在你心中的地位的话,可我曾也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吗……”

    还有什么能够比一位坚强、骄傲的的公主殿下放低身段在你耳边倾述情话更令人心软,可就如她说倾述的,他除了能够自责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对不起,我不能轻易说出那三个字,因为我对这个王国负有责任……

    因为既已许国,所以再难许君。

    布兰多默默地倾听着这位公主殿下倾述——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格里菲因公主用轻柔的声音说道:“骑士先生。”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请一定要带回安蒂缇娜小姐。”

    布兰多认真地点了点头。

    因为这并非是一个承诺,而是对于两位女士的约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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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幕 最后之战 VII

    远处不时传来阵阵欢呼声,三头七首蛇蜥正在攻击山下叛军的营地,这些体格巨大的生物从胸膛以上就已经超出了树冠层,当它们衔起叛军将它们抛向半空时,昂起的一只只头颅高耸如云杉;七首蛇蜥全身覆甲,连头颅上都扣上了带尖刺的颅盔,往下则是保护长长脖子的层层链甲,叛军软绵绵的弓箭与长矛对它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向前一冲便踏破营垒,木墙在冲击之下吱吱嘎嘎寸寸断裂,营地之中一排铁人迎了上来,被一脚踩扁。

    面对这样的怪物叛军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惨叫一声之后转身四散而逃。白狮卫队的骑士们在山上看到那些工匠巫师所制造的四阶生物铁人被像拍纸片一样拍到,不由得咂舌,虽然他们早知道瓦尔哈拉中这些蛇蜥兽的存在,但没想到它们竟然这么厉害。

    难道莫妮卡小姐对这些宝贝小心备至。

    数十头石像鬼腾空而起,在一名风元素巨灵的指挥下铺天盖地地向蛇蜥飞了过去,但蛇蜥兽在驯兽师的命令下将躯干一横,露出背后所背负的一座两层高塔楼。塔楼上树精灵射手正手持银色长弓,一排排身形优雅地站在胸墙背后,他们张开弓,一片吱吱呀呀的开弓声响彻森林上空。

    “开弓——”

    “放!”

    黑色的箭雨抛飞而出,犹如半空中升起一面墙,飓风过境一般横扫而至,转眼之间石像鬼便凋零大半,只剩下风巨灵在空中暴躁地咆哮,云雾状的身体内雷电轰鸣。

    但塔楼上的指挥官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光杆司令,一面黑旗升了起来——精灵们掉转目标开始攒射下方四散逃逸的叛军,因为物理攻击对于虚体的元素生物来说伤害几近于无——出手的是德鲁伊,一束束火焰矢从塔楼中飞射而出,打在这头风元素身上,打得它哀嚎连连。

    风元素巨灵曾经与布加人结盟,萨萨尔德人的灰巫师自然不能无视盟友被攻击,纷纷从森林中升起,试图拦住这几头巨兽。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展开攻击,云层之中便降下一排排银色的身影,那是女武神,她们骑着烈焰天马,手持银色的长矛与弯刀,呼啸着向战场发起了冲锋。

    从托尼格尔赶来支援的女武神到了,她们与布伦希尔德带领的女武神汇合在了一起,数量明显比以前变得更多了,几乎已经形成了规模。自从云中之门开始修复之后,瓦尔哈拉就已经开始小规模地召唤瓦尔基里了。

    而看到这些女武神们,白狮卫队的年轻骑士们忍不住再一次欢呼了起来——虽然他们现在衣衫褴褛,看起来像是一群勾肩搭背的乞丐,但这不妨碍他们心中的热情与兴奋——这些女武神们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他们最大的依仗,要不是她们拖住萨萨尔德人的灰巫师,他们这些人早就被魔法烧成灰烬了。

    灰巫师们与女武神已经是老对手了,两者之间的战斗力不过伯仲,短时间内显然很难分出胜负。

    但战场上叛军最大的依仗失去之后,失败也就只剩下时间的问题。当然对于托尼格尔人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相对于敏泰的会战,眼下这不过是小场面而已,几千贵族叛军的战果简直不值一提。

    布兰多离开格里菲因公主的帐篷之后,找到芙蕾雅。这位埃鲁因的女武神小姐正一个人坐在一块岩石上发呆,也没在意下面的战斗,当布兰多找到她时,前者吓了一跳赶忙手忙脚乱地擦干泪水,脸红红地从岩石上跳了下来。

    “你……你没看到什么吧?”芙蕾雅红着脸问道。

    “不是在帐篷里面就看过了吗……”

    这样的回答自然换来了狠狠地一瞪。

    芙蕾雅犹豫了片刻,想起安蒂缇娜,心中有些愧疚:“布兰多,我没保护好安蒂缇娜小姐,对不起,我……”

    布兰多摇了摇头:“你的对手是萨萨尔德人,这一次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你非要道歉的话,就当面去和安蒂缇娜说吧。”

    “什么?”

    布兰多看了看远处的战斗。

    他收回目光,开口道:“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把安蒂缇娜救回来。”

    芙蕾雅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指着自己胸口:“我也去?”

    “怎么,不想去吗?”布兰多莞尔:“你把她弄丢的,自然是你把她找回来,我顺路带你一程。”

    芙蕾雅感到心中满满地温暖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温柔地看着对方,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意思。

    那是感谢与感激。

    当然不仅仅只是这一次而已。

    “对不起,布兰多。”她忽然满怀歉意地开口道。

    布兰多愣了愣:“怎么了,不是说过不用说对不起吗?”

    “不是那个,”芙蕾雅有些脸红:“只是因为以前的一些事情。”

    “什么事?”

    芙蕾雅只是摇头,装上了哑巴。

    那仿佛是许多的时光之前。

    只残留于心中的记忆……

    “……我要找到我父母,叔叔婶婶说等我长大了就告诉我他们是谁,他们说我父亲是一位骑士,是和埃弗顿大人一样伟大的人,有朝一日我也要成为一位骑士。”

    “罗曼当然是要成为商人,因为商人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多到我和姑姑永远用不完!”

    “你呢,布兰多。”

    “我?”

    “我不知道,可我不想学习什么剑术,我要让祖父明白这个世界上真正强大的并不是什么刀剑。有朝一日,我要是有这个能力的话,我一定要让埃鲁因永远也不受战火侵扰,让它的子民不需要刀剑也能安稳地生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日提心吊胆。”

    “那怎么可能,亡灵们那么可怕,它们怎么会放过我们呢,布兰多,你打算怎么对付亡灵呢?”

    “我还没想好,不过反正我总觉得我在梦中见过那样的世界,它要是存在的话,我就一定会把它找出来。”

    而曾经的幼稚逐渐变得成熟,她站在那对少年少女面前时,询问他们:“布兰多,马登先生是里登堡的剑士总教官,他可是个真正有本事的人。我要去参加民兵了,布雷森他也会去,你不是想要保护其他人吗,和我们一起吧?”

    少年摇了摇头:“我可能要回布拉格斯一段时间了,有机会再说吧,我父亲想让我继承他的磨坊,他在信上说祖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老人家可能想看看我。”

    她心中有些失望,但有些话,始终没有问出口。

    “那你呢,罗曼。”

    “我等布兰多回来,要是他要去参加民兵训练的话,我也去。”

    少女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那一别,就是七年。

    当他们再一次相遇时,已是繁花之年的盛夏;而那一年的夏夜,天空中的星辰特别明亮。

    两人就这样并肩行走在营地之中,芙蕾雅悄悄看着一旁的布兰多——原来那时候的那些话,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原来罗曼她一直都知道,原来自己才是最笨的那一个人。但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呢,马登先生说他的路和我们都不一样,原来马登先生早就已经看出了什么,他是一开始就知道布兰多是剑圣达鲁斯的后人吗?

    芙蕾雅默默地思考着。

    “已经要素开化了吗,芙蕾雅,能飞吗?”

    芙蕾雅回过神来,看着布兰多向她伸出的手。

    “嗯,”她点了点头:“安德莉亚她们教过我了。”

    “那搭着我的手——”

    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才将它放在那温暖的手心中。

    游荡不定的心,在这一刻竟出奇地安定了下来。

    ……

    一排排座椅,宗教风格的浮雕,十二层圆柱一级一级往上,支撑起的层层叠叠的拱门沉浸在黑暗中,一百七十座石像在阴影里注视着闹哄哄的大厅。拱顶最上,绘制的是天青骑士与黄昏之龙最终的一战,神民的英雄与世界的毁灭,青色与红色的颜料各自占据壁画的一半区域,天光从中央的圆孔上投射下来。

    一束仅有的白光,穿过黑暗,将大厅中央的环形长桌从幽暗之中突兀雕琢了出来。

    法恩赞人,克鲁兹人,风精灵,银湾诸邦的代表,布加人与德鲁伊的代表各占一个区域,然后是来自白城诸邦的代表,蛮族,环形长桌的正中央,是此地的主人,一身红袍的敏尔人元素暴君,图门,墨德菲斯与安德丽格分立于这位老者左右。

    在三人旁边是灰剑梅菲斯特,后者正注视着克鲁兹代表所在的区域,那个此刻空了一大半,只有曼格罗夫、路德维格公爵与维罗妮卡少数几个军方的人坐在那里。

    精灵们也还没有到,圣奥索尔的位置上只有几名卫士,精灵少女背着长弓正在互相低声交谈着。银色联盟的区域也几乎空了出来,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大多数巫师都离开了巴贝尔要塞,只剩下几个学徒,也从不对任何提议开口。

    德鲁伊的位置上坐着一名沉默寡言的长老,证明天空之环的存在。

    银湾诸邦的区域虽然人群熙攘,但事实上有发言权的人并不多,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正在四下询问四境之野的消息,为什么银湾的联军还没有到阿尔卡什。至于蛮族的代表——大部分是逃离瓦拉契的山民与安泽鲁塔的高地人,他们罕见地派出了代表,但很少发表意见。

    最后是法恩赞人和白城诸邦的代表,前者主要包括受教皇命令前来支援的法恩赞皇家骑士团与空骑士团的成员,后者则基本是凑数的——除了远地之鹰冒险者公会派出了一支人数三百多人的雇佣兵前来支援之外。

    法恩赞人与艾尔兰塔的野精灵毕竟还要应付来自于东面大冰川能族与魇虫的威胁。

    这场关于是否撤离巴贝尔要塞的决议事实上主要围绕着风精灵与克鲁兹人的意见展开,但克鲁兹人与风精灵在临会之前的突然缺席令大多数人都感到了疑惑,大厅中一时间议论纷纷,回荡着嘤嘤嗡嗡的议论声。

    圣奥索尔一方几乎主要代表完全没有到场,负责维持秩序的精灵卫士们自然不会参与到这个层次的会议中来,而克鲁兹人一方,军方内部却发生了严重的争执。

    维罗妮卡坚决不主张撤离要塞——她的坚持并不是毫无理由,退出阿尔卡什地区之后,晶簇大军可以从阿尔喀什山区向整个四境之野发起攻击,往后是几千里的平原,根本无险可守。

    再往后便要退到暮古森林,依托白山与秋暮山脉来防御,那里古老的森林虽然是圣奥索尔天然的国境线,但对于晶簇大军来说究竟有多大作用还难说得很。

    更关键的是,在那里条件也不一定比在这里更好,若是有巴贝尔这座不朽的要塞还坚守不住,那么在其他地方再构筑防线又有何意义?他们今天可以退,可再往后呢,难道又像是圣者之战中一样,逃亡荒原之上?

    这一次敌人可不仅仅是来自于西面了。

    她的想法得到了大部分少壮派军官的支持,但面对的却是来自于现实的困难——黄昏的攻势已经突破了最后一条防线,‘通天塔’外零星的卫城与防御设施在接下来几天之内就会丢个干净,在没有后勤支援的情况下,到时候他们又能在这座孤零零的要塞之中坚守多久呢?一个月,两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所以另一方面,确切的说是路德维格公爵完全不同意这样孤注一掷的做法。

    困守在要塞中等待布加人解决好内部的问题,再让风精灵回心转意与玛达拉的亡灵重新回到谈判桌上——军事行动岂能如此被动,将一切寄希望于可能发生最好的情况?但要是来不及呢,将人类与精灵的联军葬送于此的话,这样的损失秩序世界承受不起。

    他的说法也得到了一部分人的支持,甚至是大部分人的支持,毕竟‘失地存人,人地两存;失人存地,人地两失’的道理大部分人还是懂得的,而且这听起来也比较符合逻辑。

    从理智上来说,维罗妮卡心中其实也并非不认可这样的逻辑。

    可是这位女军团长心中还有着更深层次的隐忧。

    如果联军退到白山—秋暮山脉一线,那么帝国通往埃鲁因的通道就完全暴露了出来。提到那个帝国东南方的边陲国家,维罗妮卡心中就有一丝异样,这倒不是她感情用事,而是心中隐隐感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虽然对于大多数帝国人来说埃鲁因都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存在,可正是这个小王国在最近帝国的内乱中却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那个年轻人,维罗妮卡更是感到看不透。她总感到对方可能掌握着一些秘密,否则很难解释这个小王国的迅速崛起。

    更难以解释的是,如果说白山之灾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布加人的叛逆为什么会跑到埃鲁因去兴风作浪,那里根本与这场战争没有一丁点的联系。

    如果说黄昏之龙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摧毁这个小王国呢?

    维罗妮卡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看透了黄昏之龙的动向,可是这个判断却与她的常识与逻辑完全相悖,没有道理黄昏的大军放着克鲁兹与圣奥索尔两个强大的文明不去处理,偏偏要先去毁灭一个边陲小国。

    她只能臆测黄昏之龙另有所图。

    可正是她难以启齿的地方,一场规模如此庞大的军事行动,它背后的意义可能影响整个大陆的未来,任何人都绝不会拿自己的臆测作为判断的准则——无论她对这个臆测再多么有信心。

    而且她无法也证明自己的臆测,因为安泽鲁塔的灾难,克鲁兹与埃鲁因的陆上联系早已断绝。现在有关于那个王国的消息几乎都来自于银湾地区,但银湾地区其实也是单方面接受南方的魔法传讯而已。

    现在谁都不可能出海去埃鲁因确认消息的准确性,战争爆发之后,各个地区的商业往来早就已经趋于停顿了。

    维罗妮卡只能选择自己坚持自己的看法。

    但她的态度在外人看来已经趋近于固执了,甚至连一开始支持她的人,在一段时间后也不由得出现了动摇。

    而另外还有一些主战派,这些人多半是各个贵族家族中的年轻人,他们似乎是受人组织起来,四下里游说那些犹豫不定的两面派。一开始路德维格公爵还以为这些人是维罗妮卡找来的,不过后来才发现这位女军团长似乎根本不屑于去做这样的事情。

    不过这些年轻人的政治影响力微弱,双方都没有太将他们当成一回事。

    对于维罗妮卡的固执,路德维格公爵只是不住的摇头。

    “不行,不行。”

    他不断的反对道。

    两者的争执声越来越大,甚至一度盖过了大厅中的议论。人们纷纷回头向这个方向看来,曼格罗夫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但正是这个时候,一个侍从匆匆从大厅外面走了进来。

    曼格罗夫从侍从脸上不安的神色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那侍从来到他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曼格罗夫听完,霍然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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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幕 最后之战 VIII

    “刚刚得到的消息,银湾联军在坎德贝尔附近遭遇了袭击,至今已经失去联系两天。”

    曼格罗夫站起来环视众人一眼,神色逐渐平静下去,然后开口说道。他本来不大的声音却极具有穿透力,在大厅内久久回荡,一个人,两个人,更多的人停下了议论,人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有人还在寻找声音的源头。但大厅里已经开始逐渐变得安静下来,这种安静仿佛可以传染,最后连维罗妮卡与路德维格公爵都停下了争执,看向这边。

    大厅中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站起来——那人是个银湾的代表,大约是来自于德桑洛或者剑鸻公国——他脸上的神色明显十分急切:“消息确切吗,大人?”

    曼格罗夫可以理解这个人焦急的心态,但只略微向他颔首致意:“是银湾方向传来的消息。”

    此言一出,人群一片哗然。

    “玛莎在上,联军怎么会遭到攻击,遭到谁的攻击?”

    “如果坎德贝尔附近有这些怪物出没的话,我们的后路就危险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它们就在这里,在我们面前!”

    维罗妮卡漂亮的眉毛已经皱了起来,心中对这些成事不足的家伙充满了不满。她按着桌子站了起来,翠绿的眸子带着凝重之色,一开口,威严的声音便如同一柄利剑,将大厅内的喧闹一分为二。

    “够了,别吵了!”

    大厅内重新安静下来。

    女军团直视所有人的目光,确认道:“这是另一支黄昏大军,看起来它们是沿长青走廊向南攻入安泽鲁塔的,乔根底冈人入侵之后,我们便失去了对于这一地区的控制。它们从这里进入四境之野,从这里到这里,攻入坎德贝尔。”

    她用手在面前的显影水晶上一按,在大厅中央显示出一幅四境之野的地图虚影,一条明亮的线在她的指引下出现在地图的中部。

    在众人眼中,那条线倒不如说是一柄寒意森森的匕首,刺入巴贝尔要塞的后背。

    原来在他们对面,不是一个军团,二是两个。这个消息犹如当头一棒,打得好多人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有些人脸色开始发白,瘫坐回自己的位子上——那是小国的使节。

    但也有人兀自怀有侥幸心理,站起来看着那幅地图反驳道:“维罗妮卡女士,安泽鲁塔的高地人呢,没有道理我们事前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我们收到风声了,只不过没有引起重视。”

    维罗妮卡画了一个圈将安泽鲁塔圈了进去,指着那个地方说道:“我们都见过黄昏军团是什么样子的了,遇到晶簇海的高地人氏族不大可能逃得掉,但不是所有的氏族都居住在这一区域,居住在外围地区的氏族可能听到了风声,或者察觉了一些与他们有贸易联系的氏族正在无声无息消失的事实,于是逃难便开始了……”

    “事实上他们不需要知道是什么正在威胁安泽鲁塔,但这些传统的部落民一般都是十分敏锐的,要不也不会在那么多次魔潮之后幸存下来。而内圈的氏族的迁徙,挤压了生存在安泽鲁塔外围比较弱小的氏族的生存空间,从而产生了连锁反应了,进而演化为一场席卷整个安泽鲁塔的大迁徙。”

    “军团长阁下,您的意思是安泽鲁塔高地人的大迁徙可能是因为那支黄昏军团引起的?”

    “事实上我们派去的那些斥候看到的不过是这场大迁徙的表象,他们不可能深入安泽鲁塔,而那些外围的氏族是不可能告诉他们安泽鲁塔究竟发生了什么的。”

    维罗妮卡环视众人,身子挺立有如笔直的剑锋,声音抑扬顿挫。她主张坚守巴贝尔要塞,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对于她来说极为不利,但这位女军团长分析时却不带丝毫个人因素。

    “我们可能产生了误判,将这场大迁徙的原因归结到黑月坠亡带来的灾难之上。而我想另外一个原因是,晶簇们有意放走了一部分高地氏族,因为它们在那里围攻一支克鲁兹人的军团,并没有能力毁灭所有的高地人。”

    “你是说赤之军团可能在安泽鲁塔?”曼格罗夫忽然抬起头来。

    “我并不能打包票,老秃鹫,但他们和我们失去这么久的联系很不正常,但如果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可能性最大,”维罗妮卡看着自己的老搭档,阐述了自己的想法:“晶簇的共振之塔有阻隔魔法通讯的作用,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赤之军团会音讯全无。”

    “也就是说这是一种推测?”

    曼格罗夫粗壮的眉毛一掀,情况可以说很坏,但作为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他脸色却十分坦然。这位将军摸索了两下从衣兜里掏出烟斗,然后才意识到没有火,摇了摇头又无奈地放在桌子上。

    “但也是最可能的推测,作为一个军人,我们不敢打包票,但至少也要有决断力不是吗。”维罗妮卡看了一眼那些犹豫不定的使节们,不屑地摇了摇头:“它们出现在坎德贝尔释放了另一个信号,那就是我们可能指望不上赤之军团了,它们可能已经腾出了手来,银湾联军对它们来说是个意外,但很快就轮到我们了。”

    众人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看到另一条线在四境之野上划出,直插阿尔卡什地区后方。

    连呼吸声都静了下去。

    幽暗的环境中一片死寂。

    没人会问晶簇们会不会有这样的战略眼光,因为对方明显已经展露出了这样的獠牙,就算它们只是一群没有思想的紫色牲口,可它们背后的主人早已证明了其手段的高明。

    一个冷酷而狡诈的统帅,一支不知疲倦不知恐惧的大军,不知为何,在此一刻众人心中首先想到的竟然是玛达拉的亡灵。

    或许只有它们才能对抗这些怪物吧?

    每个人心底都忍不住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投票吧。”曼格罗夫整了整风大衣从自己的位置上立了起来,扬着浓密的眉毛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时间更紧迫了,与其喋喋不休地争论下去,不如直接表决,无论是走是留,都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这个并不高亢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拱顶之上。

    令所有人都不禁屏息。

    留下还是离开?

    看起来似乎只有唯一的选择。

    但此刻大厅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连先前最激进的人也没有主动站出来开口,路德维格公爵也默默地立于原地,他皱着眉头思索着自己的决定。众人所面对的境况是如此地令人绝望,那股要毁灭这个世界的力量强大到足以令所有人心中产生动摇,怀疑他们原本认为正确的决定。

    维罗妮卡看着这些人,叹了一口气,这些人已经开始害怕了,又怎么会留下来了。她不由得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图门,这位旷古烁今的传奇人物在整个会议的进程当中却极少表达自己的意见,这位老人就像是一个默默的观察者,对于人们正确亦或是错误的选择,置身事外、不置一言。

    她看到那位老人抬起头来,向着自己点了点头,带着一丝微微地笑意。

    当人们开始举手表决的时候。

    梅霍托芬公爵最后瞥了一眼下面的大厅,然后从露台上走了回来,回到房间中。房间里只有几个人,他女儿赫然在列,一旁是他的长子与小尼德文宰相,然后是与王室有亲戚关系的科尼家族家长,炎眷骑士团副团长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而另一边老宰相尼德文坐在椅子上,耷拉着眼皮,仿佛已经睡着了。

    壁炉的炉膛内正烧着炭,明亮的火苗将狭小的房间映成了暗红色,每个人的影子都被拖长了,在斑驳的墙壁上张牙舞爪,犹如妖魔鬼怪。

    公爵看着自己的女儿,命令道:“法伊娜,把戒指交出来,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所有人都看着她。

    整个房间内压抑的气息仿佛都加在她一个人身上,法伊娜咬着嘴唇,心中十分惶恐,但还是摇了摇头。

    “你疯了吗?”小梅霍托芬伯爵瞪着自己的妹妹:“我不知道你吃错了什么药,那是皇室的信物,在大圣座和皇长子殿下抵达之前,你赶快把它还给宰相阁下。”

    但他一想到那是自己的妹妹,又有些心软:“看在我和父亲的面子上,尼德文大人是不会和你计较的。”

    “兄长大人,”法伊娜坚决地答道:“如果是宰相阁下,他一定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的,难道错真的在我吗?这枚戒指明明没有失踪,可为什么皇长子殿下一直没有登基?”

    “哼。”

    梅霍托芬公爵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有些失望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比起来这个小子简直没有身为贵族的决断。但他又看了看法伊娜,更是头痛,这个女儿身上倒是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果敢,但却比他胆大包天太多。

    更重要的是,没有脑子。

    他可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一个祸患。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一直没有表态的老宰相一眼,就是这一家子的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他经历过白银女王的父亲,也是上一代克鲁兹大帝铁腕统治的时代,他那个孙女儿的手腕倒是与那时候的他如出一辙。

    梅霍托芬公爵一边埋怨自己的女儿为什么没这么聪明,但一想到这位宰相大人同样也面临着与他一样的窘境——有个不那么出色的儿子,心中一时间也就平衡了许多。

    这时候一旁科尼家族的家长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法伊娜小姐,不管你心中有怎么样的臆测,但总该先把戒指交出来,你至少应当承认那不是属于你的东西吧?”

    “那不是臆测,”对于外人,法伊娜可没那么客气,冷哼道:“那枚戒指的确不是我的东西,但它现在是不是属于克鲁兹皇室的东西,还难说得很。”

    “住口!”

    “法伊娜,你疯了?”

    梅霍托芬公爵和小梅霍托芬伯爵同时叫出声来。尤其是后者,满头大汗地看向老宰相尼德文,但令他有些奇怪的是,科尼家族的家长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而老宰相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而已。

    然后这位老人终于睁开眼睛,有些浑浊的眸子深处像是蕴含两道利剑,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

    “好了,不用再说了,”他用沉缓的语调说道,声音苍老但有力,像是富有魔力一般,令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法伊娜她没说错,这个过失算不到她头上,我和大圣座阁下只是有自己的考量,但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老人目光注视着法伊娜,像是在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在他面前,这位花叶领的千金真只算得上是个小不点儿,在他叱咤风云的年代,连她父亲也还不过是年轻一辈,而就算老公爵在他面前,也是毕恭毕敬。

    但他是帝国的雄鹰,数以千万计的克鲁兹人都曾在他的羽翼之下接受庇护,他的威严还用不上去恐吓一个小姑娘来维护;何况对于他来说,权势与地位也不过只是点缀而已,人们所口口相传的他的智慧,早已将他的力量与权威深刻地植入每一个帝国人心中。

    与其说是帝国的相位成就了他,还不如说是他树立了帝国宰相的威严。

    “法伊娜,”老尼德文问道:“你想要用这枚戒指来改变贵族决议?”

    法伊娜没想到这位老人会亲自询问自己。

    她张了张嘴,心中还是下意识有些惴惴。对方是德尔菲恩的祖父,她和德尔菲恩是最要好的朋友,可是对于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她也是在白蔷薇园的宴会中远远见过几面而已。

    而每一次,她看到那些平日里骄纵跋扈的贵族们,无不在这位帝国的前任宰相面前表现得犹如听话的学生,心中就暗暗感到震撼。有些时候人们对于权威的理解,就在这样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地深入心灵之中。

    纵使是她也无法免俗。

    她忽然有一刻想到,或许德尔菲恩对于权力的野心,正是源自于对于这位老人的崇拜。

    对于老人的问题,法伊娜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面对未知时,人们总是感到不安的。

    尤其是明知这个未知,拥有毁灭性的力量——

    老人也默默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要让他们留在这里,能说说为什么吗?”

    “这不是我的决定,是布兰多先生的决定。”

    “托尼格尔伯爵?”

    小梅霍托芬伯爵与科尼家族的家长都愣住了。

    法伊娜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她明白自己偷走了至炎圣戒,这本来就是不光彩的行为,那么就更必须在法理之上站住脚。若是不能说服其他人,那么不止是她,恐怕连家族都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但不知为何,法伊娜心中此刻却没有太多后悔。

    当一切说出口后,她只感到一种释然。

    有些事情必须去做——

    因为不做,或许就会错失改变一切的机会。

    法伊娜鼓足了勇气,声音也大了起来:“我想我们大家都清楚这一点,在面对白银女王时,不是我们,而是布兰多先生击败了女王陛下拯救了帝国。”

    “等等,法伊娜小姐,”科尼家族的家长开口道:“克鲁兹人绝非忘恩负义之辈,但这不代表着我们就要对一个外人言听计从,这不是我们个人的事情,它关系到整个帝国乃至于整个世界的未来。”

    法伊娜看了他一眼。

    湛蓝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屑:“我们清楚什么才是对的,巴贝尔之塔不过只是一个象征,它的强大还不足以令我们扭转战局。但其实每个克鲁兹人心中都清楚,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它究竟象征的是什么?”

    炎眷骑士团副团长听了这句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法伊娜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说下去:“巴贝尔塔真正守护的乃是背后的圣奥索尔,是精灵们的国土,但它的意义不仅仅如此——因为我们身后的这片土地已经是沃恩德秩序世界的最后后方,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所在,可在这个希望面前,克鲁兹人却犹豫了。”

    “我们只记得这一千年以来的互相敌对与仇恨,却忘了人类与精灵原来本就是亲密的战友。我们今天选择后退,或许克鲁兹人得以幸存,但同时也放弃了最后的希望,终有一日,我们会为此而后悔。”

    “我们今天可以后退,明天呢?我们的未来,又在什么地方,惶惶不可终日?”

    “可我们即使留下,又能得到什么呢?”小梅霍托芬伯爵忍不住问自己的妹妹道:“除白白牺牲之外,还能得到什么?”

    “或许是一个机会。”

    “机、机会?”小梅霍托芬伯爵吓了一跳,才发现回答自己话的,竟然是那个代表着帝国至高权势的老人。

    “一个用一千年之前的承诺,换取两个古老王国彼此之间放下仇隙的机会。我们相信风精灵吗?我们相信纵使是克鲁兹人死了,精灵们也会拾起我们的遗志继续前行吗?”老宰相摇了摇头:“我们是不信的,所以克鲁兹人无法为这片名为圣奥索尔的土地而流血牺牲,付出一切。”

    “可在一千年前,我们彼此都相信这一点。”

    “倘若那个誓约还在的话……”

    签订那个誓约的众王们,一一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他们的后人们,今天却面对着同样的抉择。

    “孩子,”老宰相忽然对法伊娜开口道:“你明白你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吗?”

    法伊娜点了点头。

    她当然明白,但这也是一个沉甸甸的委托,戒指上的分量,不仅仅只有一个帝国。它也是一份信任,是德尔菲恩对她的信任,是布兰多先生对精灵与人类的信任,是人们对于那个古老誓言的信任,也是康斯坦丝殿下对于自己所选中的那个人的信任。

    她相信自己临死的最后一个委托,必将永远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

    在那一刻,王权与国家的含义,已经屈居于文明的存续本能之下。

    而这就是秩序的力量。

    她伸出手来,张开的掌心中躺着那枚漂亮的戒指,它看起来十分普通,赤金的材质上并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枚火焰的纹章在炉火的光芒下熠熠生辉。映衬得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眼中都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

    老宰相看着那枚戒指,点了点头。

    但他随即又苦笑一声,老人心中当然明白,在这场对弈之中,真正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他一生几乎从未真正失败过,但没想到临到最后,却被自己的孙女在背后给捅了一刀。

    真是养了一个好孙女。

    他回过头,对门外说道:“大圣座阁下,皇子殿下,你们都听到了,现在进来吧。”

    听了这话,法伊娜惊得一下回过头,当她看到门外走进来的两人之后,更是瞪大了漂亮的眼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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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幕 最终之战 IX

    亚鲁塔临行之前,又感到了心中的不安定。

    他回过头去看自己的姐姐佩娅,还有那位洛林戴尔之王。

    前方的长廊,高大的落地拱窗彼此成排,柔和的日光透过玻璃照射在地上,每隔几米,洒下一个明亮的印子。透过丝丝光线,尘埃飞舞着,光与影之间交错着形成了一个深邃的空间,长廊的尽头,仿佛通往一个未知的世界。

    而伊斯多维尔平静地与他对视着,消瘦的脸孔上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严肃。

    “去吧,殿下。”他说道。

    “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亚鲁塔心中有些害怕,并因此而产生了退缩。

    伊斯多维尔对他说道:“圣奥索尔的国王,必须要有自己的决断。”

    “……可万一错了呢?”亚鲁塔问道。

    “我们做一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事前深思熟虑反复考量,然后下定决心,而一旦下定决心之后,便要拿出为此而承担责任的勇气来,”伊斯多维尔说道:“没有人可以不犯错,但绝不能浑浑噩噩地犯错,你为此而考虑清楚了吗,殿下?”

    “我考虑清楚了,伊斯多维尔先生,我认为布兰多大哥的决定是对的,在这场共同的战争中,大家更应该精诚团结不是吗?”

    “所以说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亚鲁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你错了的话,你会因此而承受非难,你害怕非难吗?”伊斯多维尔问道。

    “不,我不怕,伊斯多维尔先生,”亚鲁塔说道:“因为我相信我们的出发点是正确的,纵使一时受到挫折,但那也不会是因为这个决议本身的原因。我会找出问题的根源来,并改正它,我不害怕困难,因为困难总是可以克服的。”

    这位洛林戴尔之王也不由得受少年的气概所感染,单纯总是好的,或许以后他还会遇到很多事情,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简单。但只要有这份初心在,那么一切的困难总是可以克服的。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殿下?”他又问道。

    亚鲁塔眼神黯淡了下去:“可是,我是你们的王-储不是吗,你们不担心我和布兰多先生过从甚密吗?你们会不会觉得,你们未来的国王会听从一个外人的摆布,把圣奥索尔的利益,置于其他国家的利益之下,因此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听完这个问题,伊斯多维尔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殿下,精灵们绝非忘恩负义之辈。”

    他看向这个人类少年,目光更加的欣赏:“你今天能说出这番话来,正证明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而风后大人的眼光,果然不凡。”

    但亚鲁塔还有些不太明白这位精灵领主的意思。

    伊斯多维尔继续说道:“殿下,你内心中真正认为托尼格尔伯爵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对此,亚鲁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就够了,”伊斯多维尔大声答道:“只要你认为那是真正正确的,你就放手去做,精灵们会在你身后,作为你坚实的后盾。”

    听了这个回答,亚鲁塔愣住了。

    这位洛林戴尔之王的态度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而他的姐姐,猎人少女佩娅旁若无人地走了上来,作为山民的女儿,她没有太多大道理可讲,只默默地将风后圣戒放在她弟弟的手心中。虽然沉默寡言,但她柔和的目光已经包含了所有对于自己弟弟的千言万语,那是山民们所世代坚守的,传统而坚韧的品质。

    固然朴素,但却美好。

    亚鲁塔手持圣戒,指环在幽暗中熠熠生辉,精灵们看着这一幕,长长的队伍依次折腰,像是一道银色的波浪,在长廊的两边,迎着这位未来的国王向前。少年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淌过一道涓涓的热流,那就像是一个絮语在他耳边低声述说着,这个精灵王国千年以来的荣耀与信念,那是一种古老的认同。

    少年感到眼角有些发涩,他轻轻抬起用手背,擦拭了一下。

    他发誓,自己定然不会叫任何人失望。

    ……

    一切已然进入了尾声。

    维罗妮卡看着一片片如山林般举起的手,心中的消沉与失望越发弥漫。

    诚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一心求死,在死亡面前,每一个人都同样心怀畏惧。尤其是当热血消去以后,便只剩下苟且的本能,这固然也是任一族群延续的需要,也许并不值得可耻。

    但比起死亡来,更为可怕的是失去希望。凡人的一生,相对于历史的漫长来说犹如一瞬,封妻荫子、功成名就乃是生的需求,但当死亡降临之时,一切都重归于虚无。那么千百年来,人们仿佛在忙忙碌碌中反复重复着这一过程,存在又有何意义呢?

    很少会有人对自己的一生心存疑惑。

    因为由个体所构成的文明与族群乃是建立在无数的砂砾之上,砂砾来来去去,帝国兴衰荣辱,而历史一往无前,但却终究留下印记。凡世之民一点点地改变着世界与未来,或许每个人都在重复着由生至死的过程,但今天与明日毕竟有所不同,或许未来与希望正是这个问题的终极答案。

    然而此刻,这个答案已经失去了意义。

    怅然若失中,维罗妮卡听到旁边一个贵族在哽咽:“谢天谢地,总算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就再也见不到家人。只要精灵们允许我们入境,我就立刻带家人搬到卡若里斯,要是黄昏之龙打到那个地方,再想办法去九凤……”

    维罗妮卡转过身,看到那个满面泪痕的贵族,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绪,促使她开口向对方问道:“那九凤之后呢,又去什么地方?”

    那贵族答不上来,一时竟呆住了。

    维罗妮卡见状摇了摇头,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她分开人群走了出去,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但一眼却看到了不远处仍旧在座位上的路德维格公爵,说来令人感慨,对方最先坚定地站在她的对立面,但在投票之中却意外地选择了弃权。

    路德维格公爵茫然失措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有几次想伸手去拿自己的怀表,但手哆嗦得厉害,竟都拿了一个空。

    维罗妮卡看着这个人,明白或许在两种上绞架的方式当中,后者选择了对自己更残忍的一种,他抹杀了自己的希望。

    但其他人或许因此可以走得更体面一些。

    纵使维罗妮卡有心说一些什么,但面对一瞬间老了十岁的路德维格公爵,却也难以开口。她感到心头堵得发慌,留在这座要塞之中未必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可正确的选择又在何处呢?

    难道真的已经希望尽丧了吗?

    她可以留在这里慷慨赴死。

    可其他人呢?

    圆桌的一角,大德鲁伊灰怒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银色联盟的工匠巫师们也在退场,虽然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巫师们只是互相讨论着,时不时摇头,脸上很少带着笑容。

    只有山民与高地人的代表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事不关己地看着另一边银湾的代表们。这些小贵族们正在讨论着自己的去留,更关键的是,银湾的联军应当怎么拯救?

    法恩赞人也在起身,收拾桌子上的各类羊皮纸文件,而在他们身后白城诸邦的的使节走得更早,正成群结队地向外走去。大厅之中闹哄哄的,有人还在向大德鲁伊灰怒点头示意。

    但这时——

    大厅内一直冷眼旁观的风精灵们忽然齐刷刷从自己位置上起立,集体向大厅的南门看去。

    维罗妮卡正准备离开,但她却发现在不远处,一直对周围变化茫然不觉的路德维格公爵脸上露出一丝惊异之色,颤颤巍巍从自己位置上站了起来,目光直看向她身后。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许多人也正在回头……

    布加人停在了北边的大门外,白城诸邦的使节被他们堵在后面,两者都在转身向这个方向看来。

    还在位置上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法恩赞人看向自己的同僚,而银湾的代表们则面面相觑。大德鲁伊灰怒的步子慢了下来,他回过身,有些意外地看向这边。

    ‘咔嚓’一声轻响。

    南边的大门竟被人推开来,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大厅内霎时间安静了下去,因为人们看到一排排身披银色甲胄、头顶带翼尖盔的精灵禁卫从大门外一涌而入,拱卫着一个人类少年步入了大厅。

    大厅内的所有风精灵,在这一刻都下意识地折身行礼。

    但他们所行礼的,并不是那个人类少年。

    而是少年手中所持的东西。

    那是一枚戒指——

    在众目睽睽之下,亚鲁塔手持圣戒一路走下台阶,来到精灵代表们所在的圆桌边;他昂着头,看着大厅内所有大大小小的贵族们,然后举起那枚戒指,将它轻轻放在桌上。

    那戒指之上,一轮圣奥索尔的九纹圣徽在大厅中央垂下的幽光中,熠熠生辉。

    “风后指环!”

    有人眼尖认了出来,脱口惊叫一声。

    维罗妮卡闻言目光一凝,感到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半拍;不远处,大德鲁伊脸上同样露出了惊讶之色。

    亚鲁塔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几百双目光也注视在这个昔日猎人的儿子身上。

    但少年心中却没有丝毫的退缩,相反,只有无限的勇气在他胸膛之中激荡。因为今天,他明白自己所要做的事情。

    那代表着一个一千年以来迟迟未曾实现的诺言,一千年之后,它将在雾精灵们的后裔手上,在今日的风精灵手上重新得以实现。

    一个迟到已久的承诺。

    亚鲁塔静静地开口道:“圣奥索尔的风精灵愿意留下,坚守这座要塞。”

    回荡在大厅上空的声音并不高,甚至有些稚气未脱。

    但却字字千钧。

    他注视着克鲁兹人的席位,大厅中静得落针可闻,克鲁兹贵族瞠目结舌——这些精灵疯了吗?布加人停下了交头接耳,在他们一旁,大德鲁伊若有所思地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似乎等待着什么。

    只有风精灵们注视着那枚戒指,再看向他们的未来的国王,神色间一片严肃。

    亚鲁塔再一次开口:“那么昔日的盟友,炎之王的后裔们,今天他们又在何处呢,还记得你们曾经的誓言吗?”

    维罗妮卡下意识就要分开人群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克鲁兹人又岂会失信于人?哪怕是以个人的名义,她也一定要留下来与精灵们一起并肩作战。

    但她还没来得及得开口,一个清脆有力的声音便已经替她答道:

    “克鲁兹人在这里——”

    “是谁在说话?”

    “谁竟敢擅自代表克鲁兹人!”

    一个贵族议员站了起来,晃动着肥硕的脑袋四下张望着,试图要找到出声的人。

    但他的话马上卡在了喉咙里。

    人群正在左右分开,自动让开出一条道路来——在那条道路的中间,身披重甲的炎眷骑士相对而立,十六名骑士护送着一名少女来到大厅之中。

    金发的少女手中同样高举着一枚戒指。

    但那更像是一轮火焰,金色焰环在她手上熊熊燃烧着。

    人群中有人发出吞口水的声音:“至炎圣戒……”

    法伊娜一步步走下阶梯,来到圆桌前。

    她注视着自己面前的猎人少年。

    然后庄重地将手中的戒指放在桌面上,抬起头向着风精灵们回答道:“两枚戒指见证这个誓言,克鲁兹人愿意与昔日的盟友一起并肩作战。”

    精灵们纷纷点头。

    “我们或许曾有仇怨,”在亚鲁塔身后,洛林戴尔之王伊斯多维尔开口答道:“但今天都一笔勾销,千年之前我们曾是战友,今天亦然。”

    “以戒为誓——”

    精灵们齐声答道。

    亚鲁塔有些钦佩地看着这位贵族千金,他同样举起风后圣戒,同样庄重地答道:“以圣戒为名——”

    在半空中。

    两枚熠熠生辉的圣戒。

    彼此相对。

    一切如同千年之前的光景。

    “可惜只有两枚……”大德鲁伊灰怒看着这一幕,不由叹息一声。

    或许那个七戒相映的时代,而今早已成为了过去。

    坎德贝尔的城头,银湾联军的防线正在支离破碎。

    但人们心中真正的绝望却不是来源于铺天盖地的黄昏大军——勃兰克满面凝重地站在城垛之后,在他身侧,修女公主玛格达尔正捂住嘴巴,惊恐地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景象。

    那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正在坎德贝尔城外显露出身形。

    “玛莎在上啊,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白山。

    风精灵与吸血鬼相对而立,二十六名代表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之后拉开椅子,在一张长桌两侧各自入座。

    书记官在注视了双方片刻之后,默默地拿起鹅毛笔,在羊皮纸上写下第一句话:

    “一个时代过去了……”

    巨大的银龙扑扇着翅膀降落在一片城市的废墟之上,德尔菲恩第一个从银龙背上跳了下来,她落在地上,除了前来迎接的布加人使节之外,还看到了两个意外的人。

    凰火与房奇相对而立,前者看着她微微一笑:

    “你来了,德尔菲恩小姐……”

    法恩赞东方边境,大冰川。

    精灵女王有些落寞地看着远处闪耀着紫色光芒的冰山。

    她的子民,野精灵的军队正成片成片地倒在进攻的路上,法恩赞的骑士已经汇聚成了一条洪流,但仍旧无法在能族的防线上撕开一条口子。

    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紫色的光芒,她在凌冽的冰风之中抬起头来,好像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终于开始了,这场千年不休的最终之战……”

    埃鲁因,灯堡——

    地底黑牢之内,少女仰着头注视着从天花板上投下来的唯一一束光芒。她手脚之上各戴着厚重的铁制镣铐,随着轻微的动作,锁在墙上的铁链便发出哗啦的响声。

    片刻之后,安蒂缇娜默默地闭上眼睛。

    对于黑暗,她并不陌生。

    玫瑰色的鲜血正在沿着冰冷的金属滴落。

    “布兰多……”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九幕 一线希望 I

    吱呀一声,安蒂缇娜在黑暗中抬起头来,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视角的余光看到有人打开了铁门,狱卒领着其他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然后是燧石击打的声音,很快火光亮了起来。

    明亮的火把拿在那个粗手粗脚的女人手上,光芒照进幕僚小姐的眼睛里,令她忍不住极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铁门外除了那个女人之外,还站着两名骑士。他们身上穿着迥异于埃鲁因风格的甲胄,金属的铠甲在火光中折射着明亮的光泽,两个骑士,一个较为年长,一个年轻一些。

    “让她出来吧。”年长的骑士对负责看押安蒂缇娜的女人吩咐道。

    “等等,大人,她身上锁着镣铐呢,”那女人哗啦啦拿出一串钥匙,连忙回答道:“等我先给她打开。”

    “那就快一些。”骑士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那女人来到安蒂缇娜身边,一把抓起她手上的镣铐,幕僚小姐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但也无济于事。前者手脚麻利地将钥匙插入孔中一扭,哗啦一声系在她手上的镣铐便落了下去。

    那镣铐与一根铁锁链一起连在地牢的墙壁上,大约只有几米长,在锁链的范围内,她基本不能离开自己的床。

    地牢内阴暗潮湿,充满了发霉的味道,角落里堆着杂乱的稻草,偶尔还能看到几只老鼠从上面一窜而过。

    那个年轻的骑士皱着眉头打量着这里的环境,他看了看地上那一串沉重的金属镣铐,再看了看这个女囚犯原本雪白皓腕上伤痕累累的擦痕,忍不住心生恻隐:“这个女人是谁,难道是个极为厉害的女巫?”

    “呵,”那年长的骑士轻笑一声:“你可别小看她,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听说她是这个小国家的公主殿下。不过你小心点,萨德尔男巫大人要见她,你可别给我搞出什么问题来。”

    年轻的骑士干笑一声,连忙点头应是。

    安蒂缇娜感到脚上一轻,那个粗手粗脚的女人又给她解开了脚上的镣铐,但对方显然不懂得什么是怜香惜玉——或者说说不定正是嫉妒心作祟——她提起安蒂缇娜的脚踝时故意使劲,令幕僚小姐痛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过安蒂缇娜当然不可能向区区一个使女低头,她咬紧牙关站了起来,这里的条件虽然差一些,但比她在布拉格斯的‘家’相比也不会‘差’得太远。

    她表面上一言不发,但事实上心中却暗地里一直留意着此刻的状况。

    她被关押在这里已经半个月有余,对方像忘记了她的存在一样,只让这个粗手粗脚的女人来看押着她,而今天这又是怎么了?

    这个半个月以来安蒂缇娜基本上已经确认了自己的所在——这里应该是库尔克附近的灯堡。

    她在放风时能看到城堡外大片的黑松,这些她所熟悉的树种只在戈兰—埃尔森行省大面积分布,城堡附近有一条河流,注入远处一片明亮的水域之中,不知是湖泊还是大海。

    但想来应当是湖泊,戈兰—埃尔森并不靠海,却紧挨埃鲁因第一大湖——瓦伦登湖。

    她曾经在第二次黑玫瑰战争中去过戈兰—埃尔森行省的另一座著名城堡,布拉格斯附近的梵米尔要塞,但那里的格局与这里有很大的不同,而且这些人显然不太可能把自己送到玛达拉亡灵的监管区。

    确认了自己的位置之后,她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把这些信息传递出去,可是看守她的那个女人油盐不进,虽然偶尔会告诉她一些外面的情况,不过安蒂缇娜总觉得那是因为她背后有人在指使的缘故。

    这些人对她究竟有什么企图呢?

    她总觉得这些人并不是埃鲁因人,安蒂缇娜并没有忘记自己是被当做‘格里菲因’公主被抓到这个地方来的,埃鲁因人就算不认识公主殿下,但至少也应当知道科尔科瓦王室这一代继承人有精灵混血。

    可是那些护送她的骑士,巫师对她的身份也视而不见,骑士与巫师在埃鲁因的地位已经几近贵族,尤其是骑士长这个身份一旦受封至少也是男爵,这些人不太可能没了解过自己本国的王室成员,总不会连格里菲因公主的发色与基本样貌都毫无了解。

    这位公主殿下可不是其他国家那些君主大大小小几十个女儿其中的一个,奥伯古七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说,而且长公主殿下在埃鲁因也绝不是籍籍无名。

    但这些抓住她的人对于公主殿下身份表现出来的漠视,却是古怪得很。

    更重要的是,先前那个年长骑士的话令她心中一动。

    ‘你可别小看她,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听说她是这个小国家的公主殿下。不过你小心点,萨德尔男巫大人要见她,你可别给我搞出什么问题来。’

    这个小国家的公主殿下。

    对方果然不是埃鲁因人。

    可他们会是什么地方的人呢,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埃鲁因?

    对方说埃鲁因是一个小国家,那么他们的国家一定很大,就算比不上四大帝国,但至少也应该不是一个小小的王国与公国可比的。

    她首先确认这些人不是克鲁兹人,克鲁兹人金色的发色与蓝色的瞳孔是他们最显眼的特征,就算是那些混血人种,也或多或少保留这一特点。

    何况克鲁兹靠近埃鲁因,两个国家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克鲁兹人就算对埃鲁因不当回事,但至少也应该听过长公主殿下的名声。

    毕竟长公主殿下可是以容貌而闻名整个银湾沿海诸邦的。

    安蒂缇娜忽然之间,想到了对方口中的另一个称谓。

    萨德尔男巫大人——

    她微微一怔,但随即心中便重重地一跳。

    那不是布加人的巫师首领么?

    安蒂缇娜博闻强记,她的知识面在整个托尼格尔也是罕有人能及的,对于布加人,虽然不说如布兰多了解得那么全面,但至少也知道布加人的十二巫师首领各自的名字。

    难道这背后竟然是布加人?

    安蒂缇娜忽然感到自己的心有些发冷。

    如果说这场阴谋背后的主导者真是布加人,那自己该拿什么抵抗?埃鲁因又拿什么抵抗这些高高在上的白银之民?她越想心中越慌乱,忽然之间有些害怕,害怕布兰多来救她。

    那可是布加人的巫师首领,他再厉害,又怎么可能是这些白银之民中的佼佼者的对手呢?

    每一个巫师首领都存在了漫长的时光,就算是他们中最年轻的一位,银火图拉曼,至今也存在了一两百年之久。而萨德尔男巫正是其中最为强大的几人之一,事实上有据说这位男巫大人的力量仅次于银色联盟中几个超一线的存在。

    那几个人是所罗门,威廉与黑里扬诺夫。

    “但或许不是呢?”

    安蒂缇娜咬紧了下唇,这些人或许是在恐吓自己,只不过为了击垮自己的心理防线而已。她心中不是不存在这样的怀疑,毕竟布加人几百年不曾出手干涉地上的事务,他们怎么会忽然打破自己的传统呢?

    “扶她起来。”

    这时候那个年长的骑士对狱卒开口道。

    那个粗手粗脚的女人走过来就要提起她的胳膊,但安蒂缇娜眉头一皱便扫开她的手,自己站了起来。骑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

    安蒂缇娜看着这两个骑士,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个传说来。

    这些人难道说传说中的班西亚人?

    传说中班西亚人是魔法的奴仆,班西亚人痴迷于魔法,并无比崇拜天空之上的布加人。

    在龙坠之年,这一民族自愿成为了萨萨尔德人的追随者,在班西亚人中,一般来说只有两种职业——巫师,或者骑士。奥秘骑士是班西亚的特产,骑士们往往是巫师的护卫与追随者,而据说对于任何一个班西亚人来说,成为真正的白银之民的护卫骑士是他们的至高荣耀。

    就和布加人一样,每一个班西亚人都是潜在的巫师,那些无法成为巫师的人这会被淘汰去参加骑士训练,而既无法成为巫师也无法成为骑士的人,则是贬为贱民与奴隶,从事着诸如工匠与商人那样的低贱职业。

    由于每一个班西亚骑士都是巫师的淘汰者,因此他们往往耗费了大量的时间来修习魔法的知识,这使得他们与那些从小就开始接受侍从骑士训练的真正骑士相比,战技与体格方面都要羸弱得多。不过有得必有失,在经过魔力池的洗礼之后,班西亚的奥秘骑士可以在身披重甲的同时施展魔法,这使得他们在与其他人类与精灵骑士的对决中占据极大的优势。

    奥秘骑士的名声也由此不胫而走。

    当安蒂缇娜看到那年长的骑士用一道无形的力量打开地牢的大门时,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泯灭了。

    他们果然是班西亚骑士。

    那么萨萨尔德人还会远么?

    她从书本上读到这些知识时,心中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与班西亚人相遇——

    她曾经还憧憬着世界的广袤与无奇不有,九凤的美景,卢比克沙漠的广袤,亡月之海的荒凉与贫瘠,萨萨尔德同盟治下凡人国度与四大帝国不同的生态。

    她还有一个梦想便是亲眼去看看这些书上的描述的地方。

    但今天这其中一个夙愿得以实现时,安蒂缇娜心中却之感到一片冰冷。

    她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指尖发白,指甲几乎都掐入到肉中——但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回流,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完这一段路的。

    这里果然是灯堡。

    当她看到城堡的主体建筑时便已经确认了这一点,灯堡修筑于447年,由一个风精灵主持建造,因此城堡的主体四处都留下了精灵的审美风格。

    吟游诗人柯迪曾经评价这座城堡为埃鲁因最美的城堡之一,而它也确实不负自己的美名。

    只是此刻安蒂缇娜无心欣赏。

    萨萨尔德人为什么会忽然对埃鲁因这个小小的国家感兴趣呢?

    他们为什么要抓长公主殿下?

    不,安蒂缇娜在心底摇了摇头。这些人的真正目的是找到拥有埃鲁因纯正王室血脉的人,但这个血脉却并不限于科尔科瓦王室,否则她就无法通过测验。

    难道说埃鲁因王国的王室血脉中潜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可如果要那么说的话,最纯正的王室血脉应当不是西法赫家族的后人么,为什么他们又会找上科尔科瓦王室的两姐弟呢?

    她心中充满了疑惑。

    两名骑士看守着安蒂缇娜从正门进入,又穿过大厅,上了楼梯。

    安蒂缇娜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继续补全自己的猜测。

    被关押了半个月之后,对方才忽然提出要见她,这又是为什么呢?或许是对方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埃鲁因的局势,准备摊牌;要么就是另一个缘由,他们需要有一个熟悉格里菲因公主的‘内线人’来确认她的身份。

    而这个人已经到了。

    她很快便排除了第一个可能,根据那个使女告诉她的外面的情况,‘叛军’虽然占据优势,但还没有转化为胜势——他们甚至没有捉住真正的公主殿下,状况还很焦灼。

    看起来萨萨尔德人也并不是全无顾忌,并没有完全出手。

    当然安蒂缇娜并不知道,因为白山之灾的缘故,萨萨德尔人的灰法师一分为二,主力事实上并不在埃鲁因。当然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白银之民来说,这点儿人已经远远足以颠覆这个小小的王国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第二个可能了。

    来的人又会是谁呢?

    安蒂缇娜骑士早就怀疑王党之中有叛徒存在,否则这些班西亚人不可能那么准确地找到她与公主殿下,还袭击了位于兰托尼兰出使的哈鲁泽王子。

    这叛徒必然不会是地方贵族的一员,因为他们没有接触核心机密的能力,而也不可能是旧贵族,因为旧贵族无法得到公主殿下的信任。

    所以这个人只能是王党成员,而且还必须是核心成员。

    安蒂缇娜虽然很不愿意相信曾经代表着埃鲁因信念的王党内竟然会出现如此丧心病狂之人,但事实如此却不容她忽视,他脑海之中瞬间就出现了几个名字。

    这些名字之中甚至还包括那个她最亲密,最信任的人。

    毕竟谁都知道,他与布加人的关系。

    幕僚小姐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虽然她也绝不会相信领主大人会背叛埃鲁因,但她天生的冷静与理智让她必须将这个可能性考虑进去。

    但不管是不是领主大人,只要是这份名单中的任意一个,就足以对这个王国产生毁灭性的打击。

    安蒂缇娜心中忍不住一片灰暗。

    任何人往往都痛恨叛徒超过了敌人,她自然也不例外,那种遭到背叛的痛心是外人很难理解的。安蒂缇娜几乎咬碎了银牙,要是恨意可以杀人的话,或许那个真正的叛徒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在沉默之中走过了一条冗长的通道之后,骑士停了下来。

    年轻的骑士向前走了两步,敲了敲前面的木门。吱呀一声,木门打开来,一个小小的头颅从后面冒了出来,警惕地盯着三人——那是个精怪,安蒂缇娜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奇特的魔法生物,对方宽鼻大耳,对人类充满了不信任的神色,尖声尖气地问道:“干什么,主人正在会客!”

    两名骑士不敢怠慢,他们知道这精怪乃是萨德尔男巫的侍从之一,连忙答道:“大人要见她。”

    精怪看了安蒂缇娜一眼,那阴沉的目光让幕僚小姐好像被刺了一剑,她脸色一阵发白。但好在精怪很快就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道:“我去通报一下,你们在这儿呆着。”说完,它便关上门。

    但正是这个时候,门内却传来一阵斥责声。

    那是个女人有些愤怒的尖叫声:

    “你信誓旦旦向我保证过的那些废物现在已经全完蛋了,萨德尔,你最好处理好你的自己的麻烦,不要要让它影响到其他计划。那可恶的女人果然没有将终焉之座放在停滞之界,现在我已经可以确认它就在这里,不过事情没那么简单,你最好小心一些——”

    另一个声音连忙辩解道:“不,大人您听我说,只是出了一些小麻烦而已,我没想到埃鲁因人还有抵抗的余力,一定是白银学会那些该死的家伙搞的鬼。不过没关系,我正在调集驻扎在白山附近的我的手下,大人,您要相信区区一些凡人是不可能阻碍白银之民的。至于托尼格尔的麻烦……”

    这个声音显然属于萨德尔男巫,但安蒂缇娜正微微有些奇怪,是谁能令这位巫师首领战战兢兢呢?

    难道那个女人正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女人的声音冷冷地打断萨德尔男爵:“不用再管托尼格尔了,信标已经在那个人手上了,你们要做的是先一步找到钥匙;我希望这一次你能把这件事做好了,别让我再失望了,萨德尔,你知道你的下场。”

    “此外,“她停了一下,”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如果不真正重视起你的对手来,我想你可能就离不开这个地方了。不过那样的话,你倒也不用担心你的对手们会对你怎么样了,反正你也用不着知道这一点了。”

    安蒂缇娜还想再听下去,但忽然之间她听到一声惨叫传来,面前的木门忽然化作了漫天碎屑,一团黑影飞了出来,正是先前那头精怪,不过这家伙已经一头撞在了不远处的墙上,头破血流断了气。

    然后一个少女踏着满地的碎片走了出来。

    “咦?”

    漫天烟尘之中,那个少女看到了安蒂缇娜,轻轻地咦了一声。

    而安蒂缇娜也同时僵住了身体,因为她竟然看到了商人小姐。

    不,那也不能完全是说罗曼小姐。因为她的个头、容貌虽然看起来都和商人小姐一模一样,但身上的气质与神态却完全不同,并且一头与商人小姐有些卷曲的褐发完全不同的黑色秀发披散在少女身后,她的瞳孔竟然呈现出一种明亮的金色。

    那双瞳孔让她有些妖冶的神态中充满了威严的气息,犹如两团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她仰头看着个子比自己高不上的安蒂缇娜,眸子里充满了惊讶的色彩。

    “你、你……”安蒂缇娜心中充满了恐惧:“你是黄昏……”

    商人小姐微微一笑。

    她伸出雪白而修长的手指来,托起安蒂缇娜的下巴——虽然后者本就比她高不少,“看看这是谁,我亲爱的幕僚小姐?”她微笑着,回过头,对追出来的萨德尔男巫说道:“这就是你找来的钥匙,埃鲁因的公主殿下?”

    “大人,我……”

    萨德尔男巫大惊失色,刚想说什么,但商人小姐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娇小的身体内已经涌出团团黑雾,化作黑色的烟云消失在了这条走廊之中。

    “等着瞧,萨德尔,你最好不要坏了我的好事。”

    商人小姐尖利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着。

    “还有我亲爱的朋友,我会好好珍藏与你之间的那些回忆的——不过永别了。”

    安蒂缇娜面如白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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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幕 一线希望 II

    商人小姐尖利的笑声还萦绕在走廊之中,逐渐远去。

    两个班西亚骑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黑色的烟雾从走廊中四散而去。萨德尔男巫阴沉的目光扫了过来:“还愣着干什么?”他冷冷地说道:“把这里打扫干净。”

    一老一少两骑士连忙低下头,连声应是。

    萨德尔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安蒂缇娜,之前那女人离开时的那番话让他开始感到一些不妥:“你是这个国家的公主?”

    安蒂缇娜毫不畏惧地直视对方的眼睛,眼神清澈而坚定,但一言不发。

    萨德尔见状心中冷哼一声,知道自己的心理暗示起不了作用。巫师控惑心灵的法术虽然强大,但必须建立在对方没有防范的前提下,而如果受术者对你的手段很了解,那就更希望渺茫。

    他怕弄坏了这个小姑娘的脑子,想了想没有继续下去,阴沉着脸向安蒂缇娜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她跟上来。

    安蒂缇娜虽然不答话,但也明白自己这个时候无谓的抵抗是没有意义的,默默地跟了上去。两人进了一间书房,萨德尔男巫也不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一枚传讯红宝石,用手指摩挲了两下。

    大约过了一刻钟,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萨德尔先生。”

    安蒂缇娜听到这个声音,只感到浑身血液涌向大脑,她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气得发抖。萨德尔男巫敲了敲桌子,门自行打开来,安蒂缇娜抬头向门外那人看去,包含怒火的目光像是两道锋利的长剑,向那人刺去。

    门外的人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迎上这么两道可怕的目光,不由得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但等他看清这目光的主人是谁,脸色不由得一变:“怎么是你?”

    “她是谁?”安蒂缇娜还没来得及开口,早就有不好预感的萨德尔男巫已经抢先质问道,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脸色已经乌云密布阴沉得可怕。

    来者正是马卡罗。

    这位王党的腹心,兰托尼兰的狡狐,卡诺农大公的心腹弘股之臣——

    这个叛徒此刻身上穿了一件灰扑扑的黑色毛皮大衣,头上的绒帽沾满了露水雨雪,马靴上满是半干涸的泥土,看起来像是才抵达灯堡不久,而之前赶了不短的路还没来得及休整。

    安蒂缇娜看他这个可悲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冷笑,堂堂埃鲁因的廷臣,竟然在表现出这么一副小心翼翼、摇尾乞怜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丁点儿王党领袖的样子?

    这就是这个人毕生的追求?

    果真是求仁得仁。

    “大人,出了点问题,”马卡罗当然明白对方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但故意视而不见,毕恭毕敬地向一旁回答道:“这不是长公主殿下,她是托尼格尔伯爵的情妇,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

    “我没料到你是这样的小人,马卡罗,”安蒂缇娜看着这个叛徒,冷冷地开口道:“你背叛公主殿下,还污蔑我与领主大人之间的关系,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肮脏龌龊么,你竟还有脸叫她公主殿下。”

    马卡罗刚要开口反讽,却听萨德尔男巫没好气地怒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他忽然伸出手,一道闪电从指尖迸发而出,打在安蒂缇娜胸膛上。安蒂缇娜惨叫一声,只感到自己向后撞上了一堵书架,背心处钻心的疼痛传来,书架已经倾覆在她身上,书本重重地落下来,将她掩埋在下面。

    鲜血立刻从各处涌了出来,嘴巴里一股腥咸的味道,她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觉得自己几乎要昏过去。但这时她听到萨德尔男巫的声音在外面说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马卡罗。”

    “大、大人……”马卡罗强忍住不安,辩解道:“……我不太明白。”

    “人是我手下去抓的,但东西是给你我的,莫非你以为我的手下胆敢欺骗我?”萨德尔男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阴沉的面孔就像是一团孕育着风暴的乌云:“现在我们把人抓了过来,你告诉我她不是那位公主殿下?”

    “大人……我明白了……”马卡罗咽了一口唾沫,绞尽脑汁才明白问题出在那里:“能给我看看吗?”

    萨德尔男巫冷哼一声,扬手抛来一枚宝石,那正是班西亚人抓捕安蒂缇娜时,所用来验证她血统的戈林宝石。

    马卡罗默默地接过宝石,仔细观察起来——这枚宝石本来是狮心圣剑的一部分,它被第一代铸造剑者镶嵌在圣剑的配重锤上,作为埃鲁因王权的象征。

    后来在巴尔塔之战中,宝石从剑上遗失,骑士们在一年之后才重新寻回它;在那之后先君埃克用它来铸成了一顶王冠,这顶王冠一直是西法赫家族的至宝。

    而西法赫王朝覆灭之后,这顶象征着王权的桂冠也自然而然来到科尔科瓦家族手上,它最后一位主人是奥伯古七世,在这位昏聩的老国王临死之前,他将王冠委托给王党保管——而事实上,这顶王冠一直以来都保管在马卡罗和欧弗韦尔两个人手上。

    马卡罗仔细看着这枚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宝石,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发誓这枚宝石肯定是真正的戈林宝石,可怎么会出这样的问题呢?

    好一阵子,这个叛徒才捧着宝石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的神色,萨德尔男巫便明白这又是白费时间:“你想说是我搞错了?”

    “大人,我……”马卡罗这下冷汗真下来了,他在埃鲁因可能还算个人物,可在萨萨尔德人面前,这点儿身份根本不值一提。

    他正准备找个说辞来解释一番,但正是这个时候,一声沙哑的冷笑从倾覆的书架下面传来:“……男巫先生,你何必让他继续欺骗你下去呢?”

    马卡罗下意识地回过头。

    他看到‘哗’一声,书架竟被一双柔弱的双臂推开来。

    一个满身是伤的少女从下面吃力地爬了起来,书本和杂物像是下雨一样从她身上落了下去,但最终这个少女竟摇摇晃晃地站住了。

    少女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目光最终落在了萨德尔男巫身上。

    “大人,她……”马卡罗意识到不好,赶忙开口道。

    但萨德尔男巫面无表情,连脸上的余怒都消去了:“让她说下去。”

    马卡罗只得乖乖闭嘴,但神色十分恼怒。

    “把宝石给我,”安蒂缇娜却不打算放过他,冷冷地看着这个叛徒:“戈林宝石是埃鲁因的圣物,岂能交给你这种走狗叛徒。”

    “你想干什么?”马卡罗心中微微感到有些不妙。

    安蒂缇娜根本不回答他,只看向一旁的萨德尔男巫。

    “给她。”萨德尔男巫果然答道。

    “大人,小心她可能会弄坏这枚宝石……”

    “给她。”萨德尔男巫加重了语气。

    马卡罗无奈,只得乖乖照办。

    他号称兰托尼兰的狡狐,但再狡猾的狐狸在真正的狮子面前也不敢造次,虽然一肚子阴谋诡计,但在这里却产生不了什么作用。

    安蒂缇娜接过宝石,刚刚还显得普普通通的戈林宝石一接触到她的手,便立刻绽放出毫光来。

    而当这枚宝石染上她的血时,更时忽然之间大放光明——宝石中心仿佛亮起了一团火焰,它缓慢地向外扩张,最后竟变得明亮无暇,向着四面八方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少女双手捧起宝石,犹如举起了一个太阳。

    耀眼的光芒射向四面八方,让马卡罗根本不敢直视,纵使是不远处的萨德尔男巫也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这……”马卡罗整个儿傻了,他用手挡住眼睛大声说道:“……这怎么可能!”

    但萨德尔男巫却显得沉稳得多,他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安蒂缇娜。

    安蒂缇娜放下宝石,仿佛是随她心意一般,宝石的光芒也随她的动作而渐渐消退了。

    她抬起头来,与萨德尔男巫的目光直视,神色显得十分平静地说道:“你找的人根本不可靠,他甚至不了解戈林宝石的真正含义,竟试图用这枚宝石去寻找格里菲因公主,真是可笑之极。”

    说完这句话,安蒂缇娜便闭上了嘴。

    只默默地等待着。

    但心中其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她在赌博,但只要稍微猜错一个可能性,她可能马上就要死在这里。

    所幸,她似乎没有在关键的问题上犯错。

    “别挑拨离间,”萨德尔只冷冷地说道:“无论你知道一些什么,小姑娘,但只有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你才可以活下去。”

    “我的意思是,“安蒂缇娜不为所动,同样冷淡地答道:”你们根本就找错了人,科尔科瓦家族虽然今天统治着埃鲁因,但他们终究只是篡位者而已。”

    这时候马卡罗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听了这句话,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近乎不存在的可能性:“等等,你……你是说……“

    安蒂缇娜有些厌恶地看了这个人一眼,她伸手从自己脖子下方拽出一根项链来,那失去了坠饰的项链,在她手中轻轻晃动着——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认得它么,狡狐先生?”

    “西法赫之心!”马卡罗几乎是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西法赫王室的直系继承人!?”

    “稍等一下,”男巫忽然不耐烦地打断两人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她也是一个王室的继承人,你的意思是科尔科瓦王室不只有两个继承人,但这和我得到的情报不符。”

    “大人,并非如此。”马卡罗反应过来,不敢怠慢赶忙把埃鲁因的历史简略地讲述了一遍,这才解释清楚了为什么这个王国会有两支王室血脉的存在。

    他从灰山之战讲到王朝的更替,以及科尔科瓦家族的崛起,萨德尔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伸手一比道:“好了,我对这些喋喋不休的琐事不感兴趣,也不关心这个小地方究竟诞生过几位国王——事实上这对于你们来说只是一个问题而已,那就是这个小姑娘究竟符不符合要求?”

    马卡罗愣了一下。

    他随即有些尴尬地答道:“……大人,如果她说的是真的的话,我想应当是符合的。狮心圣剑本来就是由先君埃克所持,而先君埃克其实正是西法赫家族的先祖……这个女人是埃尔坎三世的直系后代,相比起来今天的西法赫家族而言,这一支其实才更具有继承的合法性。”

    “说重点,”萨德尔说道:“也就是说,就算我们找来那位公主殿下,很有可能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马卡罗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大人,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

    作为银色联邦的巫师领袖之一,萨德尔岂会受他语言所蒙蔽,闻言冷笑道:“这么说来,那我岂不是还要感谢你的歪打正着了?”

    马卡罗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后半句话自然也再说不出口。

    不过萨德尔摇了摇头,他倒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小题大做,他明白真正可靠的人又岂会轻易背弃自己的信念;只有这些小人,才会因为一丁点利益而投靠他们,但没有这些蠢货,萨萨尔德人又的走狗又从何而来呢?

    他心中清楚这里面的关系,但却并不表露出来,只重新看向安蒂缇娜,上下打量了这个小姑娘一番。

    他并不在乎对方究竟是谁,不过区区一个凡人的王-储而已,这种身份在萨萨尔德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只要对方可以使用那把剑就可以了。

    想及此,萨德尔才用巫师特有的慢条斯理的口气开口说道:“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小姑娘,现在你可以说说自己的来历了。”

    安蒂缇娜看着屋内的这两人,沉默了片刻。

    当马卡罗讲述埃鲁因的历史时,她心中充满了厌恶——这个古老王国的历史对于一些人来说是荣耀的源泉,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它只是一个随时可以待价而沽的晋身之阶而已。

    这些人所践踏的,不仅仅是自己信念与理想,还有他人的流血与牺牲。

    或许他们甚至根本配不上这个称谓。

    但已经走到一步,纵使是她也只能坚持下去。

    安蒂缇娜有些珍惜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项链,轻声答道:“按照王室的系谱,我的本名应当是莫里娅-埃塔琳娜-德-西法赫,我的祖先正是西法赫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埃尔坎三世。”

    “灰山之战后,我父亲的祖父带着他们逃离了西法赫,随后我们这一支便在南境定居,我父亲的祖父育有一儿一女,女儿的那一支在血杖入侵卡拉苏时失去了联系,而我们便是另一支的后人;在动乱的年代之后我们一直在让德内尔至戈兰—埃尔森一带定居,勉力维持着贵族的身份,直到我父亲那一代家道中落为止……”

    “但虽然几已失去了贵族的身份,可按照我们一族所立下的誓言,我终究不能抛弃自己古老的姓氏,哪怕今天我名为安蒂缇娜,但另一个名字同样要随我一生。”

    萨德尔男巫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不错的故事,”他说道:“我相信你会感谢自己的坦率的,否则在几分钟之前我就要把你变成一段焦炭了,这个世界上终归只有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人才能活下来,那怕萨萨尔德人也是一样。”

    这位布加人的巫师首领拍了手,拍修长苍白的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心情显得有些不错:“听完了你的故事,接下来该听听我们的故事了,希望这个故事能够给你带来一些启示。”

    他抬起手来,吟唱了一顿古老神秘的咒文。

    空气中交叠出几道阴影,光与影互相编织,最后竟形成一柄长剑。

    萨德尔男巫站了起来,用手指示着那把剑道:“我想你应该认识这把剑,安蒂缇娜小姐——不,应该说莫里娅公主殿下。”

    安蒂缇娜当然认识那把剑。

    因为那曾是埃鲁因的象征。

    也是西法赫家族的象征。

    那是狮心圣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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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幕 一线希望 III

    萨德尔男巫一招手,狮心圣剑便从空中落下,落在他手上。他竖起剑身,仔细观赏了一番——午后的阳光正穿过百叶窗之间的间隙,形成一条狭长的光带,正好落在剑刃上。

    明晃晃的剑身,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看了片刻,萨德尔男巫才开口:“这把剑就是狮心王埃克生前的佩剑,传说这是一把象征着理想的剑,它会选择那些怀有同样崇高信念的人为主;但很少有人知道,这把剑乃是由圣剑奥德菲斯的碎片所铸,剑身中长眠着圣剑的灵魂,它的第一任主人乃是炎眷骑士的首席,也是后来先君埃克的祖先——”

    “大约七个世纪以前,这把剑从克鲁兹人手上遗失,来到这片南方的蛮荒土地上;但并不如历史中所描述的那样,是先君埃克从克鲁兹人手上窃走了这把圣剑,那还不如说是炎之王临死之前留下的一道遗诏,埃鲁因的建立,风精灵的插手,一切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掩饰一个更加巨大的秘密而已。”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剑刃,将狮心圣剑平放回书桌上:“而这把剑,就是通往那个秘密的钥匙。”

    说罢,萨德尔男巫抬起头来,看着安蒂缇娜。他目光如剑,但安蒂缇娜却只微微皱着眉头,脸上丝毫不动声色。

    她心中是另一番景象——

    她依稀还能记起那一年夏夜的景象,巫后座的光芒璀璨,笼罩于南方的天空之上。

    一条明亮的光带横亘在整个夜晚的中央,繁星如织,万亿的星光从天穹之上倒垂而下,仿佛照进记忆最深的那一抹光彩。那是自己家中的院落,和远处粼粼如光的布拉格斯河水。

    “爸爸,那把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当然,”内松子爵微笑着摸了摸自己女儿的脑袋:“所以安妮,你要快快长大。”

    “为什么呢?”

    内松子爵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再揉了揉自己女儿的脑袋,后者有些小小地恚怒地拨开自己父亲的大手。

    “安妮。”内松子爵想起一件事来。

    “嗯?”

    “还记得我昨天告诉你的话吗?”

    “嗯,我记着呢,祖父说过我们是埃尔坎三世的子孙,是西法赫家族的传人,我的真名叫莫里娅-埃塔琳娜-德-西法赫。”

    内松子爵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小肩膀:“你一定要记住,虽然这个名字可能你一生也不会用上,然而我们体内所流淌的先君埃克的血,却决定了我们对于这个王国所负有的责任——“

    “责任?”

    “那就是有一天,当埃鲁因需要我们挺身而出的时候,我希望你一定要勇敢。”

    “我会勇敢的,”小女孩的眼睛一闪一闪,“爸爸。”

    “好,”内松子爵哈哈一笑:“走吧,妈妈在叫我们了……对了,等有时间,我带你们去郊区的别墅去玩。”

    “真的?”

    “当然,说话算话!”

    可明明都没有说话算话——

    安蒂缇娜咬了咬嘴唇,在她的记忆当中在那之后不久,家中便变卖了家产,生活好像一下子变得一贫如洗,而那个承诺,也再也没有了实现的余地。

    她等了很久很久,父亲失踪了,母亲以泪洗面,一日日消瘦下去,而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才有另外一个男人带她实现了那个愿望。

    可幼时记忆之中的院落,早已不复存在。

    萨德尔男巫在一旁狐疑地看着少女娜脸上复杂的神色,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安蒂缇娜黑漆漆的眸子里再复清澈,渐渐变得坚定。

    她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缓缓地摇了摇头,答道:“没什么,只是一些关于这把剑的记忆,大人。”

    “那是什么?”

    “大人,你应该明白,这把剑对于西法赫家族的后人的意义。”

    萨德尔了然,点了点头道:“没关系,这把剑我们可以送给你,小姑娘。”

    安蒂缇娜没有搭话,显然明白这两人不可能那么好心,果然,她只听对方继续说道:“……但是,我们必须要得到这把剑背后的秘密,那和你们西法赫家族并没有关系——这把剑其实是一把钥匙,只有真正的埃鲁因王室血脉才能手持它打开那扇门。”

    他停了停,继续说道:“作为先君埃克的直系后人,我想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对吧?”

    安蒂缇娜沉默了片刻。

    要么加入。

    要么死。

    这的确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言不发,只默默地注视着那把剑。

    而萨德尔男巫倒也不着急,一言不发地等待着她的回答,仿佛对此早已胸有成竹。

    片刻之后,安蒂缇娜终于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答道:“明白了,作为先君埃克的直系后人,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少女将这句话说得极为认真。

    可惜萨德尔男巫与马卡罗都没有听明白。

    前者只手指摩挲了一下狮心圣剑光滑的剑刃,然后举起那把剑,递了过来,交到她面前。

    但安蒂缇娜并没有伸手去接。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小姑娘,”萨德尔男巫面色阴沉地威胁道:“拿起这把剑,否则就横着离开这里。”

    安蒂缇娜看着他。

    “可以,”她说:“但我有一个要求。”。

    一个要求,萨德尔男巫略微愣了一下。

    但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他还是点了一下头,既然这个人类小姑娘已经选择了屈服,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

    “我想知道关于你们的事情。”安蒂缇娜问道。

    萨德尔男巫皱起眉头:“你不会觉得得寸进尺吗,小姑娘?”

    “我认为这是一个合理的要求,大人,”安蒂缇娜冷静地回答道:“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可我现在对你们却一无所知。”

    “这倒也是。”

    萨德尔男巫这才点了点头,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明智的人。

    他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欣赏这个小姑娘了。

    “好吧,这可以是一个特例,那么你想知道一些什么?”他回答道。

    “关于黄昏之龙的事情。”

    萨德尔男巫倒吸一口冷气。

    而安蒂缇娜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在埃鲁因的布局,不仅仅是萨萨尔德人的游戏吧,我可不愿意被当作最低级的棋子?”

    萨德尔男巫深深地看了这个小姑娘一眼——这个问题并没有超出他的底线,但却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他心中并不清楚安蒂缇娜所想,只以为对方眼光长远。

    他下意识地看了马卡罗一眼,心中愈发失望。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能如此之大呢?

    其实并非马卡罗不够狡诈,只不过思考问题的层次已经决定了很多事情。

    “有意思,”萨德尔男巫嘀咕了一声。但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萨萨尔德人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来,想隐瞒也隐瞒不住——他在原地踱了两步,然后才开口道:

    “其实萨萨尔德人与黄昏之龙的接触远比你们想象的要近一些……”

    “大约四十五年前,一头名为格温多琳的黑龙找上了我们。它先在奥列格停留了三天,然后去了古斯塔,我和黑里扬诺夫在那里一起约见了这头黑龙。在那之后不久,萨萨尔德人便有了一个新的目标,从而与他们过去的同僚们分道扬镳了。”

    “龙后?”安蒂缇娜问道。

    萨德尔男巫缓缓地点了点头。

    少女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仅仅三天,你们就因为它的说辞而背叛了整个银色城邦——我可不笨,萨德尔大人。”

    “你太高看它了,”萨德尔男巫嗤笑一声:“纵使没有这个导火索,分裂也只是一个长期以来的必然结果而已,萨萨尔德这个名字的由来,本来就是贵族,是统治者,是奥秘与知识的看守人,我们与白银学会的那些下等巫师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布加人中竟也有贵族么?”

    “在天青骑士的年代之前,的确是有的。”萨德尔男巫的口气有些怀念。

    安蒂缇娜歪了歪头:“可黄昏之龙的目的是毁灭我们的世界,你们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与它合作,你们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这就是圣殿给你讲的故事吧,小姑娘,”萨德尔男巫轻蔑地笑了笑:“他们总是如此危言耸听,以期到达恐吓世人的盲从于他们的统治的目的。”

    他放下狮心剑,用手比划了一个符文道:“黄昏的末日,与其说是毁灭,不如说是将世界变回原本的样子——反过来说,玛莎的创世,对于混沌的子民来说何尝不是一次黄昏呢?”

    “可惜我们不是混沌的子民,”安蒂缇娜明褒暗讽地说道:“不能用它们的眼光来思考问题。”

    “也可以这么说,”萨德尔男巫摊了摊手,对于小姑娘的口气并不在意:“不过无论如何,毁灭是一个严肃的词汇,所以请不要轻易使用它——不能超越我们存在的维度,便不可能消灭这一维度的宇宙,黄昏之龙也做不到这一点。”

    “事实上,我们更愿意用‘拆掉一座旧房子’来比喻这个正在发生的事件,“他打了个比方,”在这场战争中会被毁灭的,不过是神民们创造的Tiamat法典而已。”

    “拆掉一座旧房子……”安蒂缇娜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这又有什么分别,失去了这个玛莎所眷顾的世界,当物质界分崩离析之后,一切存在都失去了依托,你们又岂能幸免?如果最后一切都要失去,你们现在获得再多又有何意义呢?”

    “这就是矛盾的根源所在了。”萨德尔男巫的语气异常平静:“你说的道理,对于大部分人都适用。但却存在另一种可能性,混沌中也不是真正虚无一片,只要我们可以超脱于现有的生命形式,就可以获得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也就是成为黄昏的一部分?”

    “恶魔们不正是黄昏的一部分吗?”

    对于这样的逻辑,幕僚小姐心中一阵恶心,但她不敢反驳,只能默默地闭上嘴。

    萨德尔男巫看着她的神色,大约猜到她心中所想,忍不住冷哼一声:“你看起来还是有一些不了解,对吗?这其实是一种凡人的眼光,你从弱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对于弱势一方自然感同身受,可是那些人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教导安蒂缇娜道:“你的想法不是一种明智的思维,这是一个优胜劣汰的世界,我们能够活下去,而有些人必须被淘汰,但这一点并不是因为我们造成的,是因为他们自身太弱小——我们可以选择救他们,也可以选择不救,但这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种道德必须,我们对这些人没有必然的责任。”

    安蒂缇娜沉默了片刻。

    “可是布加人也是这个世界的一员,”她努力克制自己的语气,但仍旧隐隐透出一丝怒火:“你们从这个世界上攫取力量,这些力量本身有一部分是属于其他人的。于是你们强大,有一些人就会因为你们而弱小,我们的先辈正因此而共同约定守护这个世界,现在你们却反过来站在了黄昏之龙一边,这怎么不是一种责任呢?”

    “共同守护?”萨德尔男巫揶揄地笑了笑,打断她道:“我必须指出一点的是,凡人的世界结束上一场内部的纷争还是在七十天之前,就算没有我们插手,你们什么时候又真正对这个世界负起过责任呢——这一千年以来?”

    “那是因为凡人们对此毫不知情,“安蒂缇娜抿了抿嘴唇,好不容易才压下自己有些冲动的口气:”要不是魔法潮汐来临,我们甚至不知道黄昏之龙即将苏醒的事实——而布加人将关于过去的一切都封锁得严严实实,难道不应该为此而负责吗?”

    萨德尔男巫冷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对于你们悲惨的处境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们也从未要求过你们什么,但至少不是背后的刀子!

    安蒂缇娜心中也愤怒至极。

    布加人曾经与凡人一起推翻了敏尔人,但白银之民也拿走了自神民时代以来的大部分遗产,并以这些遗产的继承人而自居。它们将这些关于过去的知识与秘密封锁在象牙的高塔之中,并利用这些知识与秘密,建立起了今天这个在浮云之上的国度。

    而凡人们,就像是生来就要在泥水之中打滚的下等人,当白银之民在短短一百年之间便重新建立了自己辉煌的国度之时,凡人们却还在大陆上摸爬滚打,摸索着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度。

    因此世人今天所熟知的克鲁兹、法恩赞与圣奥索尔,它们并不是敏尔人的克鲁兹,也不是敏尔人的法恩赞或者敏尔人的圣奥索尔。

    它们是凡人们在一千年之中如滴水穿石般积累起来的微弱文明之光。

    但虽然希望渺茫,却依旧顽强地存在着。

    图门为什么能被四大圣殿尊称为老师,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教导过圣者们。更是因为他给予了敏尔人之后时代的黑铁之民们最宝贵的财富——知识。

    那是连凡人们的盟友,布加人都敝帚自珍、小心翼翼保护着的珍贵宝物……

    这就是黑铁之民。

    是凡世之人。

    他们继承了黑铁这个名字,这种廉价的、卑贱的、充满了缺点、毫无美感的金属,仿佛生来便是最底层、最不起眼的存在,但却只有一个优点——

    黄金太过珍贵。

    白银太过软弱。

    唯有黑铁坚韧不拔。

    它是如此的随处可见,以至于不需要小心翼翼;它是如此卑贱而毫无美感,以至于没有染上那些傲慢的品质;而它的朴实与无华,终究会被铸一个沉默的音符,彻底终结这个时代。

    那是亿万微弱的力量,却比史诗之上所写下的任意一个名字都更为耀眼。

    在那一刻,安蒂缇娜终于明白了布兰多选择。

    也明白了自己的选择。

    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

    萨德尔男巫停了下来。

    安蒂缇娜抬起头来,看着他道:“萨萨尔德人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让我们来履行剩下的约定吧。”

    马卡罗在旁边古怪地看了这个少女一眼,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不过他看了看萨德尔男巫的表情,没敢开口。

    这是一头王国的狡狐。

    而另一个人则是托尼格尔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两人,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埃鲁因最具有智慧的两人——

    可一个人,只能将自己的想法锁上重重枷锁。

    而另一人,则点燃了自己全部的智慧火焰,让一切都熊熊燃烧,化为席卷一切的烈焰。

    在这一刻,勇气可以是智慧的全部。

    但智慧,不过只是勇气的一角而已。

    萨德尔男巫点了点头:“也好,回到正题上来吧,的确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他重新拿起狮心圣剑,但在将剑交给安蒂缇娜之前,这位萨萨尔德人的巫师首领郑重地看了她一眼:“九凤人总是把不好听的话说在前面,我也一样,小姑娘,聪明人应该懂得如何趋利避害,你应当明白欺骗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

    “这很好,”萨德尔男巫冷冷地说道:“不过我还是必须提醒你,看到我手上这把剑了么——这个王国的象征,而就像是它一样,你必须要明白这一点,掌握在我手上的不仅仅是你的生死,还有这个国家的未来,我想你不会希望看到有太多人为你而死吧?”

    安蒂缇娜的脸色有些苍白。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萨德尔男巫也点了点头,他这才倒转剑刃,将剑往前一推,狮心圣剑便晃悠悠地飞向安蒂缇娜。然后他指着那悬浮在半空的剑,对她说道:

    “现在,拿起它。”

    现在,拿起它。

    这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但安蒂缇娜久久地伫立在原地,注视着那把剑。

    那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那把剑与她记忆当中父亲的描述依稀有些不同;但只有剑上的徽记,仍旧述说着它过往的历史,仿佛光阴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很少有人知道关于这把剑的秘密。

    可是先君埃克的后人例外,她脑海之中回荡着那个声音:

    “安妮,当埃鲁因需要我们挺身而出的时候,我希望你一定要勇敢。”

    “我会的,父亲。”

    幕僚小姐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萨德尔男巫。

    眼中闪动着最为明亮的光彩。

    “等等,停下。”

    马卡罗看到那双坚定而充满了理想信念的眼睛时,终于意识到了不好,纵使在萨德尔男巫的注视下,他也忍不住喊了出来。

    可惜已经晚了。

    安蒂缇娜的手,轻轻握住了剑柄。

    “永别了,布兰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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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幕 一线希望 IV

    “玛莎在上,帕米德,我要当父亲了!”博格-内松兴奋地挥舞着自己手上的信笺,对自己的同僚说道。

    “哦,是吗?”严肃的骑士古板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来,浅褐色的瞳孔注视着自己的同伴:“那我可必须好好恭喜你才行。”

    “那是自然的。”

    博格-内松来到自己同僚身边坐下,与自己的同伴一起注视着暮霭下苍茫的内桑德森林;夕阳下,一株浸染上古铜色的楝树挺立在树冠层上,一只星鸦正在伞状的树冠上来回筑巢——偶尔停下来,圆溜溜的黑眼睛注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真美啊,埃鲁因,无论如何也看不够,这就是我们的国家。”

    “的确还是回到埃鲁因更令人舒适一些。”骑士答道。

    随着一声鸦鸣声,鸟群从森林上飞了起来,扑腾翅膀的声音几里之外都可以听得见。森林中有大型动物经过,骑士回过头提醒了后面的其他人一声。

    但博格-内松打断他的话:“嗨,别转移话题,远着呢。”

    他拍了拍自己同僚的肩膀:“说说你的事情,你还没结婚吧,我的天哪,可怜的老帕米德一定急坏了!怎么样,有看上哪个幸运的姑娘吗?”

    骑士用古井无波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不是说过吗,在没有查出一切的真相之前,我是不考虑这个事情的。”

    博格-内松瞪大眼睛:“你这么说可令我们汗颜万分了,你知道大伙儿也就只剩下你一个单身汉了,至于我呢——我不但有美丽善良的妻子,现在可能连女儿也要有了,你是在看不起我们吗?”

    “你不一样,”骑士答道:“你在离开埃鲁因之前就已经有婚约了,我可没有这么多约束。”

    “那可不是约束。”博格-内松没好气地纠正自己同僚不正确的观念道。

    骑士耸了耸肩。

    博格-内松沉默了片刻,严肃起来:“但你考虑好了吗,帕米德,这十年来我们几乎毫无进展。元帅大人让我们私下调查的这件事情绝不简单,你要好好想一想,相较于圣者之战已经一千年过去了,玛莎大人纵使真给我们留下了什么线索,可说不定也早已被时间所磨灭了,你没发现吗,我们回到埃鲁因之后便寸步难行了。”

    “如果公主殿下看到的是真的的话,无论多难,都得有人坚持下去不是么?”骑士伸出手来,向远处一抓:“为了这美景能够继续存在下去,为了每一个人的明天不至于毫无意义,一切都是为了改变那个既定的命运。”

    “凡人真的能够改变什么么,玛莎大人真不是开玩笑的吗?”博格-内松苦笑了一番:“你没发现吗,公主殿下好像也不相信这一点,其实我觉得联合白银之民更靠谱一些。”

    “公主殿下或许另有想法,你应该也已经察觉了,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现在更是克鲁兹帝国的皇帝。或许在她看来关于过去的那些决定的确是有一些草率,纵使是玛莎大人,她也是敢于质疑的。”骑士答道。

    “可我们不一样,”博格-内松摇了摇头:“我们必须相信元帅大人的判断。”

    “你相信吗?”

    “当然,”他毫不犹豫地答道:“大人从来没有错过。”

    “大人已经有后人了,”骑士答道:“两年前出生在布拉格斯,是他的孙子。”

    “哈哈,那我一定得恳求大人把我的女儿许配给这小子,按照约定,他可是卡迪洛索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啊——和大人一样,他一定会是个天才。”

    骑士摇了摇头。

    不过能把话题转移开来,也是他乐于见到的。

    “说说正事吧,”博格-内松见自己的同僚谈兴不高,知道他心中所想,换了一个话题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一些奇怪。”骑士答道。

    “是的,我们的调查最早是在阿尔卡什地区开始的,调查一开始也仅限于克鲁兹境内,可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切的线索却指向了埃鲁因呢?在一千年之前,这里明明不够是一片蛮荒之地不是吗?”

    “但或许在更早的时代,这里曾经有文明的足迹,你去过信风之环吗?”

    “你是说德鲁伊们?”

    “或许更早。”

    博格-内松皱起眉头来:“那也不能解释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切线索到了这里就像是断了一样,我们明明知道炎之王让先君埃克带着炎光圣剑来到这片土地上,但关于七百年前发生的一切,却好像是个传说一样,根本没有任何书面记载。”

    “或许有,但不在我们手里。”

    “什么意思?”

    骑士指了指下面:“邪教徒。”

    “哈,你是说我们刚宰的那几个兔崽子?——但那不过是个巧合而已,你怎么就怀疑到这些人身上了?”

    “不是巧合,”骑士答道:“我调出过圣殿的卷宗,发现他们在埃鲁因的活动远比我们想象中频繁得多。”

    “那又如何?”

    “你还记得十五年前我们在什么地方吗?”

    博格-内松子爵脸色变了变。

    他好像回忆起了那场噩梦,无穷无尽的追杀,行走在死亡边缘,下毒、陷害、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那场噩梦发生在克鲁兹,恐怕是这一生以来他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经历之一。

    “你是说东梅兹?”

    “牧树人在那里保留了完善的组织枝干,这是在其他地方都极为罕见的,我仔细查阅过三十年以来的梅兹地区的地方史志,发现在那里邪教徒的活动与埃鲁因极为相似。”

    “这能说明什么?”

    “你还记得它们在寻找的东西吗?”

    “你是说那些古怪的石片?”

    “那枚石片是从阿尔卡什流出来的,具体的时间就在三十年前。”

    博格-内松像是被脚扎了一下:“你怎么不早说?难道说还有人从圣殿中带出来了另外的东西,还有其他人进入过那座地下圣殿,除了我们之外,可这怎么可能?”

    骑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博格-内松抓了抓头发:“为什么你当时不告诉公主殿下,说不定那枚石片就不会提前一步被牧树人提前一步带走了,现在那些家伙可能向北逃亡去了法恩赞,我们怎么办?”

    “你没想过,为什么牧树人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提前一步得知消息,行动的信息只有我、你还有公主殿下知道?”骑士问道。

    “你怀疑公主殿下?”

    “我怀疑的是她身边的那几头黑龙。”

    博格-内松沉默了下来:“你觉得那些石片会是线索?”

    “只是一种可能。”骑士答道:“而且,那些石片不是单独存在的,梅兹应该还有另外一片,剩下的在埃鲁因。”

    “在埃鲁因?”博格-内松低声惊叫了一声:“你怎么确定这一点?”

    “邪教徒自己告诉我的,我刚才不说了吗?”

    博格-内松皱了皱眉头:“梅兹那里有两片石片我倒是清楚,被抓捕的牧树人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可关于埃鲁因还只是你的猜测吧,仅仅凭借邪教徒在这里活动的频繁程度便确认这一点,会不会太草率了?”

    “我们调查的线索不也指向埃鲁因吗?”

    博格-内松沉默了下来。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这一次可没有公主殿下在我们背后了。”

    “有坏消息总比没有消息好。”

    “但这一次我们比上一次更有准备。”

    “好吧,我们想象一下,也就是说可能从先君埃克时代起,他们就尾随炎光圣剑而来了——这也并不奇怪,毕竟这些人本身就是黄昏之龙的走卒。但问题是,”博格-内松说道:“我们要怎么办呢?”

    “很简单,既然邪教徒比我们花费了更多的时间,那我们就从他们身上找线索。”骑士答道。

    博格-内松震惊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感叹道:“你可真是一个天才,我的朋友……”

    “但这会很危险。”

    “元帅大人的侍从骑士与学生,怎么会害怕危险呢?”博格-内松答道:“我看你的办法行得通,不如我们现在就分工如何?”

    “如何分工?”

    博格-内松子爵继续说道:“在埃鲁因活动的邪教徒,主要是万物归一会与牧树人,而这两个组织之间又互相对立,所以我们最好是分开来调查他们。我有一个初步的想法,万物归一会交给你,牧树人交给我——”

    骑士抬起头来,默默地看了自己的同伴一眼:“博格,万物归一会虽然更善于伪装,但牧树人却组织严密得多,按照我们两人的实力——”

    “停停停,”博格-内松连忙打断他:“我是大人的学生,你总得让我立一次功,对吧?”

    骑士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埃鲁因的斜阳,正缓缓沉入格拉哈尔山脉之下,黑暗逐渐吞没大地。

    但繁星业已升起,闪耀夜空。

    狮心圣剑曾生于先君埃克的时代。

    七百年之后,这把剑再一次被握在了狮心王后人的手中——

    安蒂缇娜默默地注视手中的剑。

    既然这把圣剑已不再能承载理想给予这个王国带来光明,那么至少不能让它的力量掌握在萨萨尔德人的手中,带领这个古老的王国走向毁灭。

    它生于先贤,建立了这个承载光辉与誓言的国度。

    那么它的毁灭,或许注定要给予人们最后的希望。

    历史的循环自此而终。

    剑因西法赫而生,亦因西法赫而死。

    她握着那把剑,决定以这个古老的姓氏来履行这个诺言。

    她举起剑,脸上露出一抹安慰的微笑。

    抬起头来,明亮的目光好像一道剑光,直刺向那个卑劣的叛徒。

    马卡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干什么!?”

    “放下它!”

    萨德尔男巫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他忽然一个箭步从自己的位置上射了出来,如同爪子一样苍白的手勾拢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紫色的电光从他胸前的项链中射了出来。

    但剑的力量已经融入了西法赫家族的血脉之中。

    在幕僚小姐漆黑如墨的瞳孔之中,时间的指针正在放慢脚步。

    她看到那个叛徒瞪大的眼睛,脸上的肌肉从松弛到紧绷,再缓缓张大嘴巴,露出里面的牙齿——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他的手正像是个垂死的老人一样慢慢举起来,一点点挡在胸前,这个简单的动作,经历了恍若一个世纪之久。

    而萨德尔男巫张开五指,闪电一点点地从他指尖延伸出,那不像是迅捷的光,倒更像是打翻了颜料,紫色与银色混合在一起在缓慢地浸透画布,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整个世界仿佛都定格了。

    安蒂缇娜看到男巫撞倒的椅子像是悬浮在半空中,四根椅脚都离开了地面,在半空缓缓倾斜。一本名为《马诺威尔植物学》的书被掀离了桌面,以可见的轨迹落向地面,过程慢放到了极致。

    然后她向身后放下了剑。

    手中的剑缓缓向后抡去,再从下往上划过一条圆弧,当这个圆弧复位之时,剑脱手飞出。

    马卡罗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萨德尔男巫念咒的嘴巴一张一合,但忽然之间停了下来,他脸上的狂怒一点点化为惊愕,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眼中倒映出了一条明亮白炽的线,与他错身而过。

    马卡罗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那一秒,被分割成无数个瞬间。

    但唯有一道白芒尖啸着穿过了屋子中央。

    毫无阻碍地击穿了马卡罗的胸膛——

    时间恢复了正常的流淌。

    萨德尔男巫回过头,正好眼睁睁看着那道纯洁无瑕的剑光当着他的面,剖开了马卡罗。那个叛徒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惊恐、不甘、痛苦与追悔莫及的神色定格在了最后一个瞬间,然后融化在了一片洁白的火焰之中。

    有的人本来有机会可以名垂千古,成为另一个被埃鲁因所记住的人。

    但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这条道路在火焰之中通往最后的灭亡。

    狮心剑穿透了这位王党的叛徒之后,继续向前,击中了书桌上的一只金属天文仪。

    在萨德尔男巫惊怒的眼神之中,这把埃鲁因人的圣剑,竟像是易碎的玻璃一样,剑刃折断开来,化为无数细碎的碎片,飞射向四面八方。

    “不——!”他怒吼一声,须发皆张,内心之中喷薄而出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灯堡化为灰烬。

    他仿佛看到了黄昏之龙在自己面前的幻境,面带冷笑注视着他。

    在它背后,是萨萨尔德人的毁灭。

    以及世界的尽头。

    “不!”萨德尔男巫再次痛心地尖叫了一声。他不明白,为什么一把圣剑,竟能如此轻易地折断。

    而白银之民强大的力量,这一次也再无法为他挽回什么。

    狮心圣剑的确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那是只有西法赫家族的后人们才知晓的传说。

    紫色的闪电在同一时间击中了安蒂缇娜——

    近于圣贤的力量几乎在一瞬间撕碎了少女凡人的躯壳。

    那是一个有关于信仰与尊严的故事。

    虽然弱小。

    但却注定不受命运所摆布。

    无论要为此付出什么。

    卑微者的抉择,如同少女手中的剑。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安蒂缇娜闭上了眼睛。

    但死亡却久久未有有降临。

    她听到心中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着她沉睡的意识:

    “安妮,你长大了。”

    房间之内。

    萨德尔男巫震惊地看着四散的圣剑碎片,彼此聚拢在一起,在一道无形力量的汇聚之下,环绕在那个人类少女的身边;而他的力量,这个屋子里的一切元素与法则的力量,全部被这道无形的力量扫除一空。

    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一前一后闪入了屋内。

    冷冷地看着他。

    仿佛看待一个死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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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幕 一线希望 V

    当幕僚小姐缓缓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是……死了吗?”

    她有些犹豫地抬起了手,缓缓伸向自己的脸颊,按了按,仿佛要确认自己是不是一个幽灵。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玄武岩地表,密密麻麻的方山层状堆叠。

    绿色的闪电在云层上穿梭,狂风吹拂着她的长发,让她不得不时刻用手将挡在眼前的发丝向后撩去。她昂起头,提起自己破破烂烂的裙子,赤着脚,提起步子——犹豫了片刻,但仍坚定地向前走去。

    灰尘与泥沙,在风中飞扬而起,漫卷而过少女的裙摆。

    漫天风沙之中,只留有一个孤单的人影,一步浅一步深地向前蹒跚。

    一望无际的平原——

    逼仄的书房之中,圣剑的碎片,一片一片,从地上飞起,像是风中的沙尘,飞扬而起,环绕在幕僚小姐的身边。

    布兰多手持圣剑奥德菲斯,正冷冷地注视着萨德尔男巫。在他身边,芙蕾雅双手紧握着拳头,将拳头握得近乎失去了血色,她咬着牙,红着双眼怒视着这个白银之民的巫师——他们本应该是秩序的守护者,文明之火的传递者。

    “你们,是什么人?”萨德尔男巫既惊又怒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卫兵呢?城堡内其他的萨萨德尔巫师呢?

    他伸手一招,靠在一侧一直没有使用过的灰水晶法杖凭空飞来,便落在他手中。

    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气息,简直让他感到头皮发炸。

    难不成,自己竟然遇上了一头年轻的龙族之王?

    他五指一张,不敢有丝毫保留,手中的灰晶法杖向两人一指:“宇宙奇点,禁锢!”这个十一环的法术乃是法则魔法空间系法术的至高成就,只见空间中四边缓缓展开一个内蕴万亿恒星系的奇点宇宙,屋内狂风骤起,书本与杂物哗啦啦到飞向那个四边形的虚空之中,接着是桌椅、各类柜子与书架,最后连房间的天花板都垮塌下来,砖瓦纷纷挣脱墙面的束缚,汇聚成一条洪流卷入其中。

    但布兰多只是一拳。

    甚至连金炎圣剑奥德菲斯都没用上,他只将剑从右手交到左手,然后举起拳头,一拳导入这个奇点宇宙之中,挥破布一般将之扫得支离破碎,拳头直直地穿过虚空,在萨德尔男巫无比惊愕的神色之中,一拳重重打在他的小腹上。

    那个定格在他脸上的神色,就是简简单单地四个字。

    这不可能——!

    于是这位布加人的十二巫师首领之一,萨萨尔德的男巫之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整个人就像是从中对折一样飞了出去,一头撞进了后面墙壁之中,砖石哗啦碎了一地。

    布兰多一言不发,向前一步踏入弥漫的烟尘之中,伸手向碎石之下,哗一声将灰头土脸地萨德尔男巫从废墟中提了起来。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现在,还觉得凡人弱吗?”

    鼻青脸肿的萨德尔男巫惨叫一声,“圣……圣贤之力,你……你是银龙之王洛狄安……”

    “回答——错误。”

    布兰多高高地将这个巫师首领举了起来,然后用力向地上一掷,轰一声巨响,这可怜的男巫之王已像是一颗皮球一样飞了出去,将沿途的一切阻碍物都撞得粉碎。也得亏他是白银之民,又是接近圣贤的存在,才没有撞得粉身碎骨,饶是如此,也断了好几根骨头。

    看到这一幕,连芙蕾雅都忍不住松开了手,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布兰多。

    狂怒,冷漠,毫不容情。

    可她心中却反而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只觉得安定与温暖。

    因为心中的怒意乃是源自于承诺,那是一个男人与领主真正的骄傲。

    决不允许践踏——

    萨德尔男巫吐了一大口血才从地上爬起来,但仍没放弃抵抗,手再一抓,隔空十尺一把抓起了自己的灰晶法杖。

    他明白这一次自己是遇上了劲敌,对方的力量层次竟隐约比自己还高,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对方究竟是谁,不是银龙之王洛狄安,可除此之外谁还有这样的力量?当然哪怕是在最荒诞的假设当中,萨德尔男巫也没有去设想过,对方就是那位埃鲁因人口口称颂的公主殿下的骑士,让德内尔伯爵,托尼格尔人的领主。

    无他,一介凡人而已。

    但凡人这一天注定要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记忆。

    先是安蒂缇娜。

    现在将是她的领主大人。

    萨德尔沉下心来,他毕竟身经百战,甚至正面面对过那个令他感到战栗的男人——那个被称之为黑暗之龙奥丁的男人。他竖起灰晶法杖,大段大段地读出了那些被记载在最古老文献之上的禁忌字句,狂风与闪电,火焰与寒冰,纷纷在他身后成形。

    他伸出枯瘦的五指,声嘶力竭地尖叫道:“给我去死吧,元素灾厄!”

    这是由一头名为灾厄的巨龙所发明的法术。

    苍蓝之灾,元素巨龙。

    十四环,是神民之下众生所能触及的极限。

    禁咒。

    随着男巫之王的动作,连同灯堡方圆数里之内的地面都震动了起来。土元素正在被抽离,从威诺玛尔到西尔曼的大道上,地面开裂,土石翻起,泥土中安家的生物纷纷从自己的巢穴中逃窜而出,成千上万,大道上的商人们不得不驻足停下,围观这一幕奇景。

    数里之外,天空中云层汇聚成漩涡,风与火元素纷纷从几千米的高空中被抽离而下,汇聚成一条青色的光柱,涌向漩涡下方的灯堡。

    瓦伦登湖面之上,波涛倒卷,竟像是海啸来临之前一样开始大退潮,露出几千米怪石嶙峋的湖底。

    水元素正在被抽离物质界。

    四自然元素的光芒汇聚成一条的光带,缓缓融入萨德尔男巫手中法杖的灰晶之上,这些光带,每一条都有数里之长,远远看起来,像是各色交织的彩云。而在这片彩云的光芒之中,萨德尔男巫的神情显得扭曲而又狰狞——

    布兰多也后退一步,用手挡在芙蕾雅的面前。

    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布加人的十二位巫师首领之一,虽不是最强的几人中之一,但亦不可小觑。

    而这个十四环法术,就是对于对方实力的最好注解。

    “布兰多?”芙蕾雅躲在他背后,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但看到布兰多只轻轻摇头。

    她的心便安定下来。

    萨德尔男巫已经念完了最后一个咒语。

    他举起灰水晶法杖,这是已千年来,他第二次施展这个法术。他曾经见过这个号称凡世最壮丽的法术,几百里的冰晶风暴,闪电与雷鸣,烧尽一切的火与风,将整个奈斯德尔沼泽化为灰烬。

    他眼底深处倒映着狂热的色彩,萨萨尔德人处处受到约束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白银之民必将重新主导这片大地的秩序——因为只有掌握着这样力量的人,才配称得上是沃恩德的真正主人。

    但他却没有最终看到那一抹点燃他心灵最深处的火焰。

    因为火焰熄灭了。

    风停止了。

    元素之水干涸了。

    躁动的土地也平复了下去。

    狂热的神情凝固在了萨德尔男巫的脸上。

    布兰多也愣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分明感觉出空间中的魔力正在迅速消失,而依托于其上的四系自然元素也失去了依存的余地。

    “布兰多,”芙蕾雅忽然猛地一推布兰多的后背,大声喊道:“快看看安蒂缇娜!”

    他骤然回过头。

    折断的狮心圣剑,一共碎为二十七片碎片。

    此时此刻,它们环绕在安蒂缇娜身边,当每一片碎片环绕一周时,便显现出一个淡淡的银色符文。每一次银色符文闪耀时,一种基本法则便从这个空间中被抽离了——魔力,元素,毁灭,约束……

    “它们……它们在瓦解萨德尔男巫的禁咒……”芙蕾雅几乎是不敢置信:“可……可是狮心剑怎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布兰多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可怜地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一脸呆滞的萨德尔男巫,又抬起头看向天空。

    在那里,卷曲的漩涡状云层早已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碧空如洗。

    布兰多轻声回答道:“芙蕾雅,那并不是狮心剑的力量。”

    “不是狮心剑?”

    他点了点头。

    来自布契的少女武神不解地看着他。

    而布兰多也默默地伸出手,握住了她有些冰冷的手,芙蕾雅微微一怔,但却并没有将手抽开。她心中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可以感到此刻这个男人心中的温柔。

    那是一种无言的感情,它沉默、坚定、而又无处不出在,那是母亲对于孩子的看护,在上万年之后,哪怕是早已离开这个世界,但她也仍旧坚定地守护在此。

    与之相比。

    萨萨尔德人的卑劣简直不一提。

    “那是,玛莎啊……”

    天空之上。

    纤细的银线正沿着现世的轨迹被一丝丝抽离出这个物质的世界。

    魔力旋转着被抽出了Tiamat的网络,最先从咒语之中被剥夺,然后元素们也遵照四位元素之王与母亲的契约,纷纷四散逃逸,化为这个宇宙之间最基本的粒子。

    最后才是物质,构筑世界的基本构架正在土崩瓦解,砖石,木梁,飞散的书页与桌椅,像是沙子一样随风而逝了。

    转眼之间,城堡化为了一堆银灰色的砂砾。

    这一刻,无数萨萨尔德人惊愕地发现,他们永远地失去了施展魔法的能力。

    数里之外的西尔曼大道之上,商人们正在热烈议论着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虽然有些人还心有余悸,但天空中的异像消失之后,大部分人都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之上。

    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看起来有些落魄中年人仍皱着眉头,默默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水面。

    水面正在微微震动着。

    “余震么?”他嘴里嘀咕着。

    但震动已经变得越来越明显了。

    一些石子跳着奇异规律的舞蹈来到了街面上,两旁店铺之中的人们又一次咒骂着跑了出来;但这一次人们倒有条不紊,还找了东西遮着头,以免在慌乱之中被坠物所伤。

    人们站在街道上,等待余震再一次的过去。

    但地面却猛地一跳。

    大部分人都在一瞬间被掀翻在地上。

    中年人转过身,一手扶住附近的树木,他回过头,看到几个灰袍的萨维尔银百合会的教徒一脸呆滞的神色。

    “强魔力反应……”

    “这是?”

    “神器反应?”

    “恐……恐怕不止……”

    人群之中,忽然响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快看啊,玛莎在上啊,快看那边!”

    人们皆顺着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每个人都只感到自己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在遥远的天边——

    一道纯净的白色光柱。

    从下往上,直冲云霄……

    而云层上方,竟有一只巨大的光之手,轻轻接住了这道光柱。

    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长久不能发出一言。

    几个百合会的教徒一个劲地在自己胸前划着十字。

    他们的手都有些哆嗦……

    “玛、玛莎大人……”

    那是一万两千年之后母亲与她孩子们的再一次重逢。

    许多人,在此一刻竟然是嚎啕大哭。

    ……

    风沙成柱。

    幕僚小姐再一次被绊倒在坚硬的岩石上。

    手掌与膝盖磨破了一层皮,鲜血淋淋。但她一言不发,咬着牙默默地爬起来,试图抓着附近的尖锐岩石再一次站起来。

    但一只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安蒂缇娜愕然地抬起头。

    在前方,柔和白光之中站着一个女人,她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奇特的是,心中却下意识地感到温馨与安宁。

    “追寻理想与信念,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女人微笑着向她伸出手,说道:“能够真正通往最后的王座的,并非是一件外物,而是坚定不变的信心。”

    “您是……?”

    “不打算继续前进了吗,勇敢的孩子?”

    安蒂缇娜咬了咬牙,点了下头,抓住了女人的手。

    她站了起来。

    回头望去,一望无际的玄武岩平原之上,不知什么时候漫天的风沙散去了。

    远远可以看到灰色的平原之上有许许多多的人,与她一样,他们向着一个方向跋涉着。

    安蒂缇娜微微张大了嘴巴。

    “这里,是死者的国度吗?”

    女人微微一笑:“对于真理的追寻者来说,生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少女不解地看着她。

    “我曾认识你父亲,安蒂缇娜。”

    看着少女因为惊讶而瞪大的眼睛,女人温柔地对她说道:

    “我认识每一个追寻希望的人。”

    “而你父的亲,或许是他们当中最值得你骄傲的那一个。”

    “你可能不明白,博格-内松先生给你们留下了什么样的希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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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幕 一线希望 VI

    晶簇如紫色的潮水,正在吞没屹立于潮水中的最后一段灰色城墙。

    密密麻麻无以计数的水晶虫子,形同一个盘踞在大地上巨大的蠕动母体,这个母体缓慢吞没一切的过程,足以令人感到窒息与绝望。

    又一面旗帜消失在紫色的海洋之中。

    它仿佛打了个旋儿没入在漩涡中的一页孤帆,代表着另一支部队的全军覆没在了晶簇手上。

    塔楼之中。

    休安堵上门,有些绝望地冲自己的长官喊道:“骑士长阁下,我们被围住了!”

    “嘘——”死亡仿佛近在咫尺,但那个脸上有一道深深到刀痕的女骑士却安静地将手指竖起来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她指了指头顶上,对年轻的骑士说道:“听。”

    前方已是最后的城垒。

    城垛上,维罗妮卡、曼格罗夫、瓦拉、老宰相、梅霍托芬公爵与路德维格公爵脸色凝重,在他们下方,克鲁兹人的阵线已经比一张纸更加薄弱。

    但每个人却都注视着天空。

    厚厚的云层正在分开。

    一个巨大的光环正从四境之野南方的天际缓缓漾开,推开方圆几千里内的云层……

    巴贝尔要塞几百里之外。

    几千米的云海之上,巴鲁维托号在穿出云层之后,再一次看到了同样在积层云另一端现身的克鲁兹号。

    在阳光之下,两艘金碧辉煌的旗舰上,哈泽尔人与克鲁兹人各自的指挥官都透过观测仪注视着下方的四境之野,两人皆面色凝重。

    奥洛森林之外,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横亘在天地之间——它的下部悬停在平原之上,中部就已经穿过了云层;无数飞龙与魇虫环绕着这个黑球飞行,远远看去犹如几个黑点。

    而黑球下方的坎德贝尔城,只犹如一枚硬币。

    “有神祇的气息。”

    “是龙神巴哈姆特,这东西曾经在梅兹地区击溃了青之军团与黑之军团的联军。”

    “坎德贝尔城内有人,看样子是银湾联军,怎么对付这东西?”

    “我们只能想办法吸引这东西的注意力,为那些可怜的家伙争取一点撤离的时间——”

    “下令吧。”

    但传令兵有些焦急的声音从传讯水晶中传了出来,“指挥官阁下,十秒钟前东南方向出现大量能量反应,那些东西正在迅速接近,距离一千五百,速度很快……不像是精灵空骑兵。”

    “警戒状态!”

    “等等,对方回应我们了……是龙族!”

    “龙族?”

    “对方说她是现任的龙族大公主,她叫阿洛兹……阿洛兹·金焰。”

    “金龙么……?”

    巨龙到了。

    龙群正掠过索拜斯附近的天空。

    这些巨兽张开双翼,遮天蔽日的身影一道道扫过森林的上空,居住在森林中的精灵们纷纷从自己的树屋中跑出来,仿佛以为遇到了世界末日。

    他们仰头注视着龙群离开的方向,眸子里带着深深的好奇。

    “巨龙们出现了,西方发生了什么?”

    这是剑之年,这一年冬琴之月的第一天。

    而许多年后,居住在白山一带的圣奥索尔人甚至都还记得这一天的情形;而那也是人们最后一次在沃恩德大陆上,见到如此大规模的巨龙迁徙。

    一共一百七十三头巨龙。

    那是在梅兹惨败之后巨龙们能够聚集起的最后的族群。

    “阿洛兹。”

    小母龙忽然听到了芙罗法的声音。

    它回过头,那头体态优美的银龙正飞行在它身边,银龙本就是美丽的生灵,而它的配偶更是整个银龙族群的骄傲。

    “看南边——”

    阿洛兹愣了愣。

    她下意识地向着那个方向回过头。

    灰风港,雅尼拉苏的首府——

    难民们正挤挤攘攘地汇聚在码头,这些人是从西凡那尔或者更北方燕堡地区汇聚来的可怜人。忽然爆发的战火摧毁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叛军在北方展开屠杀,而能族大军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他们所经过的村落——越来越多的人因恐惧而离开故土,来到南方。

    但这里,灰风港便是他们迁徙的尽头。

    海面上布满了正准备离开此地的船只,每一艘船都装满了人。商人们在自发倾倒货物,以期带走更多的人,没有回报,也不计名声,这不过是文明的生物在最危急的关头主动的自救而已。

    这就是人类的社会性,与他们与野兽最大的不同之处。

    但船仍旧不够。

    埃鲁因的浮空舰队也没有撤离,海军方面还没有作出决定,但无论如何雅尼拉苏伯爵也要等到最后一条船离港,这是军人对于他们所守护的市民起码的承诺。

    港口中还布满了各式各样巨大的海兽。

    那其实是灰鳍娜迦的仆从——

    难民们带着害怕与紧张的神情登上这些巨兽的背脊,但每一个乘坐着巨兽离开港口的人,都弯下腰来毕恭毕敬地向灯塔的方向行礼。

    在那里,寒露女王与自己的副手大海妖布莉奇特并肩而立。

    “看到了吗,布莉奇特,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的原因。”女王的脸上有些冷漠,但矩形的瞳孔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多彩光泽。

    大海妖摇了摇头:“我们并不需要这些凡人的感谢,陛下,安培瑟尔一战之后,我们就不欠这些埃鲁因人什么了。”

    “你所看到的只是这个吗?”

    大海妖布莉奇特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女王陛下。

    “长久以来,海洋之民被排斥在这个世界的圈子之外,你知道为什么吗?“寒露女王答道:“因为我们曾经错失了一次最好的机会,失去了在那块圣白的石碑上刻下娜迦一族名字的机会。”

    她指着远处的海面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的原因,我们错过了一次,决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天空中,云层正越来越少。

    灰风港的市政大厅一间会客室内,坐在沙发上的雅尼拉苏伯爵与娜迦勇士撒尼珥同时停下交谈,感觉到了什么。

    而外面的大厅中,早已乱作了一团。

    人们竞相冲上街面,看向南方。

    戈兰—埃尔森出事了。

    有人在嚷嚷着。

    一道明亮的光柱,在南方的天际闪耀着夺目的光辉——

    灯堡的废墟中,芙蕾雅仰着头,面露震惊之色:“那是什么……!”

    她身边布兰多一言不发,隐隐猜到了什么。

    幻境之中,幕僚小姐对沃恩德所正在发生的一切毫无所查。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我的父亲?”

    玛莎点了点头。

    她用手画出了一副图景。

    那图景之中,是一间明亮的房间,午后的阳光正从落地的拱窗上射进房间之内,一侧丝质的窗帘拉开垂落在地面上,阴影刚好遮住了墙上的书架。

    书桌边,与十几年前相比明显成熟了许多的博格-内松子爵有些兴奋地拿着一片灰色的石片,对自己的骑士同僚说道:“老伙计,还记得上一次我们在这里的谈话吗,我想我们已经接近成功了,我已经有了那枚石片的确切下落。”

    严肃的骑士额头之上同样比十年前多了几条深深的皱纹,两鬓也已斑白,他看着自己的同伴,说道:“熙帕德,我想牧树人已经注意到你了。”

    内松子爵耸了耸肩:“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也不蠢,不过只是有所察觉而已,我想我还没有暴露身份。”

    安蒂缇娜震惊地看着房间中的两人。

    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试图要抓住什么,但脚步却始终迈不入那屋子中:“这……这是我家在艾尔德林的庄园,我认得这个地方,这里是庄园的二楼,我父亲的书房……”

    “还有他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我父亲的真名?”

    幕僚小姐吃惊莫名地问道。

    玛莎示意她看下去。

    安蒂缇娜咬了咬嘴唇,她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那应当是在他父亲失踪之前两年,她那时才十二岁,她记得有客人摆放自己的父亲,但她当时和母亲一起去附近的农庄中作客了。

    她脸上不由得露出复杂的神色来,这间书房与记忆当中一模一样,那些柜子的玻璃橱窗里面还放着大大小小的灰色的石片。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不明白自己的父亲究竟在找寻什么,难道在他眼中,那些石片真有那么重要么?

    他是一个冒险家,作为他的女儿,她能够理解自己的父亲对于这一事业的热爱;她甚至能够明白那个男人对于她和母亲那种深沉的爱,可是他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对她们说的呢?

    在母亲离世之后的那一段时间,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与布兰多相遇。

    父亲不仅仅是西法赫家族的传人,更是大地剑圣的骑士与学生,这是一个多么显赫的身份啊,可他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和母亲。

    为什么呢?

    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让自己明白西法赫一族所背负的命运呢?

    既然没有打算告诉自己一切的真相,那就让自己懵懵懂懂地当个天真的贵族小姐,不更好么?

    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模糊了视野。

    幕僚小姐曾以为自己早已足够坚强,纵使面对再多也不会再轻易流泪,但过去的记忆沉浸在心底,并没有因为时间而褪色,反而愈加明晰深刻。

    她向前踏出一步,多么希望可以亲口追问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时间是如此的无情,竟让一切都毫无机会。

    内松子爵站了起来。

    “帕米德,我们必须行动起来了。”

    骑士沉思了片刻:“你问过她的意见了吗?”

    内松子爵摇了摇头:“我找不到她,自从领养了那个女婴之后她就离开了王室,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去过戈兰—埃尔森,但是元帅大人已经过世两年了,纵使知道什么,也失去了线索。”

    “我问过斯科特,但他也不知情,我不敢去找元帅大人的孙子,以免给他带去麻烦——老伙计,元帅大人虽然已经不在了,但这不代表我们任务终结了,你应当还记得我们在阿尔卡什地下幻境中见到的一切。”

    “我们必须阻止上面的预言发生,这一次,我们得自己干。”

    骑士默默地点了点头:“但你的妻子女儿呢,她们知情吗?”

    内松子爵沉默了,脸上露出明显的犹豫。

    “你这样做对她们来说不公平。”

    子爵摇了摇头:“帕米德,你明白我们所干的事情,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我们的同伴一个个离开了,但我们还在这里,不是么?”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的确很爱她们,可若我不去做,这不是爱,是逃避责任。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我有理由去保护她们——以我自己的方式。我答应过赛迪,你还记得吗,在我将结婚戒指交给她那一刻起,我就必须践行自己的诺言。”

    骑士看着他。

    内松子爵吸了一口气:“如同元帅大人对于我们所寄托的,我们必须作出决定,帕米德,你明白吗?”

    “我要给我的女儿,给她所在的世界留下一个希望。”

    “哪怕为此付出生命。”

    ……

    ‘我的确很爱她们,可若我不去做,这不是爱,是逃避责任。’

    ‘我要给我的女儿,给她所在的世界留下一个希望。’

    ‘哪怕为此付出生命。’

    云层上回荡着这样的声音。

    在布拉格斯,每一条街道上所有的居民都停下了工作,惊诧莫名地看向天空。

    他们中的有一些是居住在灰鼠大街的当地人,曾经还是安蒂缇娜一家人的左邻右舍——这些人这三年以来生活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虽然埃鲁因经历了许多,但对于他们来说,原本就窘迫的生活又能再困窘到那里去呢?

    虽然对于灰鼠大街来说,有些人来了,有些人走了,有钱的人在第二次战争中就搬去北方,而穷困潦倒的人只能继续困守于这条陈旧逼仄的街道之上。

    但他们中的很多人还记得曾经居住于此的那一家身份与他们迥异的一家三口。

    “那不是内松子爵和安蒂缇娜小姐的声音吗,我听说内松子爵好些年前就失踪了,他女儿几年前也离开了布拉格斯。”

    “安蒂缇娜小姐现在可是出息了,我听说她嫁给了让德内尔伯爵。”

    “那可说不好,现在埃鲁因局势这么乱,南方指不定会怎么样呢,真希望玛莎大人能保佑长公主殿下。”

    “哎,说起来真是可怜,他们一家都是好人,内松子爵大人虽然是贵族,可待人和气一点也没有架子……”

    “这个世道,好人总是倒霉。”

    “谁说不是呢?”

    “可天上的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内松子爵不是失踪了好些年了吗?”

    “你们看到那道光,那是库尔克吧,北边出什么事了?”

    人们议论纷纷。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之后,哐当一声,一个跛子竟失手落下了手中的佩剑,但他对此似乎毫无所觉,只脸色苍白地看着湛蓝的天空。

    在银湾,年轻的法师站在山丘之上,任由狂风吹拂着他的长发——

    法师倾听着那两个曾经所熟悉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泪流满面。

    “你们做到了吗?”

    “我的同伴。”

    安蒂缇娜在恍惚之中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夏日的夜晚。

    那一夜巫后座在南方的天际格外闪亮。

    繁星倒映在水面,与布拉格斯河一起静静流淌……

    内松子爵看着自己的女儿回到屋子里,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去——万籁具静的布拉格斯,黑夜中已经亮起一盏盏灯火,远处是布尼潘大道,贵族区犹如星火一般的光芒,仿佛繁星坠落在了地面上。

    远处的一间屋中,橘黄的温暖光芒正从窗户之中透出,窗内一家三口的剪影,丈夫与妻子,父亲与女儿,欢声笑语似乎隔河传来,显得温馨而真实。

    他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从墙角拿起一柄铁锹,在不远处的栗子树下挖开一个深坑,趴在坑边,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盒子埋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内松子爵才擦擦汗直起身来。

    他注视着树下的新土,眼中充满了温柔的神色:“安妮,对不起……希望有一天,你不会因为而怨恨我。”

    “我不会奢求得到你们的原谅,但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我们必须去完成。”

    “它不仅仅是因为西法赫家族的血脉对这个王国所负有的责任,更加重要的是,我们身边有许多值得我们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或许有一天,我的女儿,你也会遇到那样一个人。”

    他缓缓从胸前摘下项链,口中低吟道:

    “为了埃鲁因,玛莎大人,请保佑我吧——这是最后的希望。”

    看着这一幕,安蒂缇娜早已泣不成声。

    布拉格斯,灰鼠人大街一片寂静。

    没有人明白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但对于布兰多来说,三年之前布契山道禁果园中的那一幕,却至今犹在眼前。

    那是一位父亲,一个丈夫,一名英雄,无声的骸骨无法为他讲述过往的一切,可那风化的羊皮纸上,却记载着再真挚不过的感情。

    生于不同时代的两人,那一刻命运彼此交汇,他们的目光无法跨越生死,但理想与信念却仍能传递。

    芙蕾雅默默地咬着嘴唇。

    幻景正在发生变化——

    它在天空之上,将属于过去不为人知的故事呈现在每一个人面前。

    人们亲眼看到内松子爵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他潜入牧树人的内部,拿到了那枚灰色石片,但却为蛊虫领主马亚德察觉出身份。在最后的关头,骑士帕米德舍弃生命为自己的同伴铺上了最后一程的道路——

    漫长的追与逃之后,布兰多看到了那个自己所熟悉的地方。

    那山谷盆地之中,不正是黄金魔树的所在?

    内松子爵躲入了岩缝深处,无法将他找出来的牧树人在狂怒之下,种下了黄金魔树的种子。

    而在洞穴之中。

    那位哆嗦着的父亲,用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写下了自己人生当中的最后一封信:

    ‘玛莎在上,我可能将不久于人世,若我身故……’

    安蒂缇娜捂住了嘴。

    她至今还记得那一天的情形。

    狭小昏暗的房间之中,笃笃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当她透过门缝看到那个年轻人的脸时,命运从此也为之而改变。

    但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布兰多是如何将那封信交到她的手上的。

    那封信上的字词在记忆中是如此的清晰,仿如昨日——

    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女孩的脸颊,滚落入尘埃之中。

    在沃恩德的许多地区。

    人们停下了脚步,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刻。

    他们看到内松子爵用尽最后的力气拿起那片灰色的石片,放在羊皮纸之上。他似乎还想写下一些什么,但蓝灰色的眸子中,生命的光芒正在淡去,羽毛笔终于从他手中滑落,落下滚入碎石之间。

    那是一位英雄的落幕。

    在十城,许多人都弯腰向这一幕行礼,虽然他们不能真正地明白这个男人守护了什么,但无论在哪里,勇敢者总是值得尊敬。

    维罗妮卡慢慢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梅菲斯特。

    “我见过这个男人的女儿,”灰剑圣回答道:“她很优秀,没有让她的父亲失望。”

    “我知道她。”

    维罗妮卡柔声答道。

    梅菲斯特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位女军团长。

    “你还记得过去吗?”维罗妮卡问道:“我们共同学习剑术的那些日子,那时候,我们还很年轻。”

    梅菲斯特不由得沉默了。

    他还记得过去的那些美好的时光吗?

    当然。

    ……

    幻境仍然在变化着——

    昏暗的宫殿之中,伟大的帝王亦进入了弥留的时刻。

    人类昔日的英雄,炎之王吉尔特注视着床榻边自己的骑士们——他忽然回忆起了自己人生当中最辉煌的时刻,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

    但在生命的尽头,他记忆深处所浮现的,却仍旧是那难以忘怀的一幕。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在梦中梦到那里了……

    那座改变了他们一生的地下圣殿。

    黑暗之中。

    四位贤者注视着圣殿的石壁,那些高大的石壁上,用奇特的花纹绘制着各式各样的图案。

    火把的光芒摇曳着。

    映出一座巨大的祭坛,黑曜石的平台之上,晶莹的琥珀中沉睡着一个人类的女婴。

    “看来奥丁说的是真的,”艾尔兰塔凝视着那些石壁上的花纹,“这上面是诺芬古语,是神民们的语言——天青之枪并没有杀死黄昏之龙,第七次战争可能很快就要到来了。”

    “那我们岂不是做错了?”法恩赞大声地说道:“我们推翻了敏尔人的统治,那现在我们又拿什么来对抗黄昏之龙呢?”

    “闭嘴,法恩赞,”一头金发的年轻人,湛蓝的眼睛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圣剑奥德菲斯在他的手上熠熠生辉;他对所有的同伴们说道:“敏尔人已经腐朽了,他们的贵族沉溺于过往的辉煌之中,奥丁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呢?他选中了我们,就是不愿意看着这个世界的希望一点点缓慢地死去,我们既然已经继承了这个命运,就必须勇敢地走下去。”

    “我支持吉尔特,”年轻的圣奥索尔还没有后来那样成熟与老道,精灵少女脸上带着单纯与坚定的色彩:“艾尔兰塔姐姐,你有从上面看出什么吗?”

    大地贤者回过头来,点了点头:“吉尔特说得对,我们还有机会。”

    虽然那个机会,是如此的虚无缥缈。

    老人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指,指向自己最信任的人,那个曾经骄傲的年轻人,炎眷骑士的首席,而今同样也是垂垂老矣。时间是如此的冷漠与无情,曾经创造了一个帝国的王,如今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但从他颤抖着的动作当中,苍老的骑士已经明白了一切。

    那是两个世纪以来的默契,不再需要用语言来赘述。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天,萝萝小姐来到了死霜森林深处,而一头水晶牡鹿见证了壮丽的夜空中,一颗殒落而过的流星。

    在那之后一百三十年,一个名为埃鲁因的国家建立了。

    ……

    苍翠的山谷之中。

    一场大战之后,骑士们庆祝着来之不易的胜利。

    但他们的国王,先君埃克却独自一人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他来到那个沉静的湖边,另一个人正在湖边的岩石上安静地等待他的到来。

    先君埃克看着自己最信任的骑士。

    “你决定好了吗,瓦尔德,”他开口道:“从此之后,你会失去自己的身份,失去自己的荣耀,甚至是生命,你可能会成为自己一生当中最痛恨的那些东西,将自己的命运永远与这把剑束缚在一起,不得安宁。”

    “直到有一天,当我的后人们不配得到这把剑的认可时,它会来到这里,静静等待它真正的主人。”

    骑士默默地站了起来。

    并没有多余地回答。

    但他已经单膝跪地。

    ……

    祭坛之上的琥珀水晶轰然碎裂,康斯坦丝公主愕然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女婴。

    “达鲁斯,我……”

    一脸严肃的男人摇了摇头:“不用担心这个,先看看石壁上写着什么。”

    公主殿下身边名为格温多琳的女官若有所思看着两人,开口答道:“那是芬诺古语,神民的语言,我正好在一本典籍上了解过这种女巫们掌握的语言知识。”

    “内容呢?”

    “黄昏之龙即将苏醒,但凡人仍旧留有希望。”

    “黄昏之龙?”达鲁斯回过头:“也就是说我们刚才在幻景之中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

    “大人,我们在外面遇到的那些怪物,名叫晶簇,”格温多琳回答道:“你也看到了它们的实力,但那不过是晶簇族群中最微末的一支。它们只是在沃恩德原生物的基础上形成的怪物,而真正的晶簇,强大到不可想象,更不用说晶族本身也不只不过是黄昏种的一支而已。”

    “所以如果黄昏之龙并没有死在天青骑士的手上,那么卷土重来不过是必然的事情。它的爪牙遍布混沌之中的各个世界,一旦它们涌入我们的世界,便足以毁灭一切。”

    “那么既然如此,凡人的希望又在哪里?”

    格温多琳微微一笑。

    “或许在这里,也或许在埃鲁因——”

    ……

    同样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已经步入中年的博格-内松子爵微笑着对自己来访的同伴说道:“我已经调查清楚了,玛莎大人留给我们世界的唯一希望,它就沉睡在埃鲁因。”

    这个时候的内松子爵,仿佛仍旧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仍毫无所查。

    骑士看着自己的同伴。

    “你还记得我们在阿尔卡什看到的那个预言吗,帕米德?”

    骑士点了点头。

    改变命运的剑——

    内松子爵握紧了双拳,露出激动的神色:

    “帕米德,那就是终焉的王座——”

    “而牧树人们一直以来所在寻找的晶状体,正是通往那个希望的最后指引,它们一分为五,实质上是一个信标——是玛莎大人给予我们的指引!”

    “帕米德,我们决不能让世界的希望落在那些人的手上!”

    那是一个古老的预言。

    镌刻于苍青的诗篇之上——

    XVI:THETOWER

    失落的月亮夺走了光——

    XX:JUDGEMENT

    光失去了。

    XVII:THESTAR

    白银一代失落在大地上,在黑暗与蒙昧之中披荆前行。

    VIII:STRENGTH

    帝王与愚者的巧遇。

    IX:THEHERMIT

    生满青锈的发条正在复位。

    XXI:THEWORLD

    改变命运的剑。

    琥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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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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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69/ 第一时间欣赏琥珀之剑最新章节! 作者:绯炎所写的《琥珀之剑》为转载作品,琥珀之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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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之剑介绍:
一次游戏中的死亡,一次偶然的复活,苏菲发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
带着一百三十级资深战士的重生记忆,他是否能在这个自己过去曾经奋斗过的世界中扭转历史的脉络、叱咤风云?
过去游戏中的一切,又将如何影响一个庞大异世界的运转——
即将走向没落的国家在火中复兴,我们的主人公又如何借助重生的机遇
琥珀之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琥珀之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琥珀之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