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6
“德珠,那又是把脑袋放裤腰上的日子,过不得呀。”
吴片儿原想靠近德珠,温暖一下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德珠小小的后脑勺似乎透出冷漠,拒吴片儿千里之外,吴片儿把刚要放在德珠肩上的手,缓缓的拿开了。
吴片儿临走出洞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德珠,他的头还是没有回转。
她想再说点什么,比如“听娘的话”等,但终于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意识到德珠的心思,已不再象一个孩子,决不是娘让他听话,他就能做到这样简单的事情。
于是,只好说了句:
“你先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再说。”
回到自己和耿柱住的那间洞里,见耿柱不知什么时候已回来了,正躺在床上拿个大烟枪,在抽大烟。
“你个坏种,你还俺金子。”
吴片儿拼了命似的冲了上去,一阵捶打。
“片儿,莫急莫急,俺还你就是。”
耿柱一边躲着吴片儿的拳打脚踢,一边说着。
“你个畜生,这可是俺和儿子的活命钱哪,你花了的就算了,余下的还俺!”
吴片儿听到耿柱这么说,似乎听出一点希望,伸手说道。
“抽点这个,能让人忘了所有的不痛快,以后俺出去赚钱还你。”
耿柱指了指拿回的大烟膏。
“不能都换这个了吧?”
吴片儿还是不死心
“这世道,这个东西可太难遇了,你都不知道俺费了多大的劲,好不容易找到了这点货,见了面,他们搜了俺的身,把那些金砖全部要押在那儿,这帮狗日的,否则余下的金砖不还给俺不说,还一点大烟土都不给俺。”
“你这个遭天杀的,你个混蛋!”
吴片儿彻底的绝望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怎么可以一点点都不给俺们留,让俺们娘俩儿没了活路……”
吴片儿痛哭起来,她趴在权当桌子的石板上,哭的泣不成声。
耿柱想要靠过来,吴片儿用埋在自己臂弯里的双眼,阳光的折射下,看到了耿柱走过来的影子。
待耿柱来到吴片儿的身后,她猛的回转身,把耿柱闪到身旁储水的石臼里。
她知道耿柱是个旱鸭子,到了水里的耿柱,一时完全懵了。
吴片儿抓住这个空当,把耿柱别在腰间的枪抢了过来。
耿柱扑腾着从水里出来,呛的咳嗽着直不起腰来。
等他一点点平息了,抬眼看见吴片儿,还在慌张的鼓捣自己那把枪,他上前,一把抢了过来:
“美人儿,你就不是个玩枪的料。这辈子,你就别想杀了我。”
他嬉笑完,又正色说:
“唉,俺还没有跟你说,怕你上火。他们知道了你和德珠在这儿,还不是因为这个要挟俺。俺要是没有这些金货,都脱不了身,恐怕命都不保了。”
“你以为给了他们金货,他们就不去官府举报了吗?”
吴片儿气愤的说。
“你以为他们是因为金子饶了你的命吗?他们是先要了你的钱,再让你回山里,好让人跟着你,知道了这个线路,再去官府举报领赏。他们一样都不会落下。更不会放过咱们任何一个人。”
吴片儿说起了外婆跟他说的,这家叫四爷的开烟馆的一些事情,通过外婆,吴片儿对他们的为人还是有些数的。
“片儿,俺偷拿你的金子是不对的,俺该死。俺不想真的害了你。”
接着耿柱说起了自己在外婆家的后院路上挖坑,确是想把吴片儿娘俩个骗上山来,
是为了“雪里红”留下的那几箱财宝。
因为,当时运这几箱财宝的时候,“雪里红”就是派他和另外两个兄弟去的。
后来,北荡山出事前一天,正好“雪里红”派他去南山找洞口,
因为当地人都知道南山有洞,可是没有人能找到洞口。
“雪里红”怕时局不好,将来被官兵围剿,好有个退路。
耿柱的祖上有盗墓的,家里有探地的家什,耿柱也跟爷爷学过探地的一些知识。
于是,那段时间,让耿柱回了趟老家,取回了探地用的家什。
耿柱什么时候去南山,也并不用通报“雪里红”。
所以,出事的那天早上,“雪里红”还看到耿柱,就以为北荡山出事,耿柱也一定阵亡了。
其实,吃过早饭没多久,耿柱就去了南山。
而且,北荡山的炮声,帮助南面山坡洞口堵着的那块石头瞬间断裂开来。
所以,耿柱就是在北荡山激烈的枪炮声中,找到了这些洞穴。
耿柱临下山的时候,他拿走了吴片儿那些金砖。
可是,回头想想“雪里红”让他藏在外婆家的那几箱财宝里,还不知有多少金砖,
吴片儿就是他的人了,这些财宝也是他耿柱的了,还差这么几块。
至于德珠跟他说的财宝被官兵收走了,他根本就没有相信。
因为耿柱一直认为德珠在跟他置气,因为吴片儿和他亲热,当儿子的不舒服而已。
可是,当他去了镇上的烟馆,四爷的弟弟就是官府的兵。
四爷说,弟弟曾跟自己说过官府确是收走了“雪里红”入在外婆家的几箱财宝。
他还偷回一条项链给自己的媳妇。
耿柱是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把吴片儿的这点金货全部拿走了,最后还让四爷给算计去了,这是多么不应该的事,
他以后要做牛做马来偿还吴片儿娘俩儿。
“谁要你这样不是东西的牛马!”
吴片儿听了耿柱说的这些,心里没有那么多的气了,开始想起办法来。
她下决心,明天等江先生来,她一定要带着德珠逃走了,这里已不再安全。
可是,她不敢保证明天耿柱就会放自己和江先生走。
于是,吴片儿和耿柱最后商量,让耿柱连夜下山,去察看官府的动静。
明天她好和德珠在没有官兵困山情形下,离开这里。
吴片儿在耿柱走了之后,便来到了德珠的洞里,把他们已暴露的严重性再一次跟儿子说明。
吴片儿把火把、柴禾都熄了,只留下一盏小油灯。
再回到自己住过的那间洞里,也熄了火把和柴禾。
但她没有点油灯,因为这个洞口可以看到通向这里的那条山路,这条山路也是江先生要来的那条路。
一旦晚上有人上山,就会燃火把,她坐在这洞口边,可以远远的看见来人,
反之,她也会被对方看见。
part 17
不知过了多久,吴片儿被一阵鸟鸣惊醒,睁眼一看,天已大亮了,她不知什么时候迷糊了一觉。
再往山下的那条路看去,很清晰的可以看到上来的人,吴片儿,坐在那里,想到江先生今天来接他们,心里不知不觉充满感动。
如果没有江先生的恰当出现,她和儿子又将再一次被命运抛到了谷底,她们娘两儿个,也将再一次踏上逃亡和颠沛流离的生活。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翘起脚跟,向那条弯曲的黄色山路眺望,充满希望,也似乎有些担心。
但她不肯离开洞口,要是江先生来了,这便是最好的早晨的开始,她应该第一眼看到。
而万一要是官兵先来了,她更要第一眼看到,好去找德珠准备逃离或隐藏。
她站在那里,东方的一抹红色朝霞出现了,映称在这山间的树林,也透过树的枝叶斑驳的照在那条山路上,
那条,吴片儿的视线一直不敢偏离的山路上。
远远的,一个蓝色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吴片儿死劲的揉着眼睛,再揉着,直到看清楚了,正是江先生长长的身影,她长嘘了一口气。
快速的跑向洞里洗,然后打开那个包袱,拿出小镜子,飞快的扑粉,描眉、点唇。
又换了一件缀着梅花的桔色小衫,那是第一次见江先生的时候,自己胡乱套在身上的衣服。
可现在,在吴片儿的眼里,这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妆扮后的吴片儿,当她再一次照镜子的时候,镜中那个美丽的女人,连她自己都看呆了。
她从洞里袅袅娜娜的走了出来,正好与刚上山来的江先生撞了个满怀,两个人象久别的恋人相拥。
江先生回过神来,问:
“收拾好了没?我快去给孩子拆绑带,然后一起下山吧。”
“嗯嗯,俺就没敢离开过这里。在这里能看到山下的动静,若来人了,好有个准备。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俺还没有去看看德珠,他也一定是饿了。等等俺,给他拿点吃的,咱们再一起去。”
吴片儿到里边拿了些吃的,又把床上已收拾好的两个包裹给了江先生,
“你拿着这两个包,在这里等俺,再照看一下这条山路,怕有官兵跟上来。”
“官兵?刚才我就想问你哩,为什么要盯着这条路?耿柱下山去做什么?我上山时看到他了。”
“俺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吴片儿说起了耿柱偷了自己的金砖的事情,接着又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江先生。
耿柱用那些钱买大烟的时候,很可能是被官兵盯上了,不出预料,官兵今天组织兵力就会来搜山。
于是,他让耿柱下山再去探探消息,只要天亮了,她就领着孩子等江先生来接她下山,然后迅速离开这个完全可能已不再安全的地方。
吴片儿引着江先生来到德珠的洞里时,她惊呆了,洞里空空的,德珠把腿上的绑带自己扒了下来,床上空无一人。
吴片儿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只找到了一张纸条:
“娘,俺跟赵广爷爷下山,去找万叔叔了。”
吴片儿急忙跑向能看到山路的那间洞口,想看看山路上有没有德珠。
茂密的林间,那条黄色的山路,似乎出现了许多个德珠的身影:
“德珠!德珠!”
吴片儿泪眼婆娑,并没有看到儿子走在那条路上,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别找了,看这纸条上的字,都被早上的露水打湿了,说明他昨天晚上就下山了,喊他怎么会听得见,要是官兵真要来搜山了,他走了也不是坏事,咱们还是赶紧下去吧。”
两人匆忙简单收拾了一下,相扶着向山下走去。
吴片儿和江先生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天空漂起了细雨。
吴片儿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已很难分得清楚,他们没有遮雨的家什,江先生在想办法给吴片儿找点东西披身上,
当他把包袱放在一块大青石上,想打开包裹时,吴片儿按住了他的手:
“这点雨也不算什么,别费这个事了。”
江先生抬眼看了一眼吴片儿,见她眼睛红红的,脸上的雨水、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块了。
“吴片儿,别难过了。德珠走了,就不太可能让你再找到他。也好,将来当个好兵,还说不定会升官呢。只是那个老广爷爷,还有万叔叔是什么人呢?”
“当什么官呀,跟了这些人,以后就是要过枪林弹雨的日子,保住命都难了。这两个人都是他爹信得过的,俺只是都听他们说过,并不认得。不怕你笑话俺,德珠的爹爹都不让俺在他的山上呆......”
吴片儿用手捂住了脸,蹲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俺只是没有想到,他连个招呼都没跟俺打,就下山了。在这个孩子心里,俺连个北荡山的人都不如呢,还是俺昨天跟他说的话伤了他呀!”
“片儿,那雪里红不让你在他的山上呆,是好事,那是个什么好地方,是个土匪窝.....“
江先生自知失言,便转移了话题:
“唉,别想那么多了,他还是个孩子,以后长大了,会明白你的。”
“他不让俺跟你走,说不想改姓,这辈子一定要姓雪里红的姓,就只能姓薛。还说,要供锅下的柴禾,让俺管锅上的米就好,只要不跟别的男人走。”
江先生把吴片儿拉了起来,寻了一处干草让她坐下。
只见远处跑来一个人,江先生拉着吴片儿警觉的躲起来。
近了,就听江先生小声喊:
“王老板,我在这里!这儿!你是来找我的吗?”
“是呀,是呀,在这遇上了,太好了。”
原来这人是江先生的老朋友,
“吴片儿,这是山下药店的王老板。”
江先生向片介绍说。
王老板和吴片儿相互点了下头,便把江先生拉到一边小声说:
“你不是让俺打听着官府里北荡山的信吗?可不好了,这娘儿俩个都被画成了影形图,要贴在外面的墙上了。俺那个当差的兄弟告诉俺的,他身上就带着那些影形图,还说吃完了饭,就准备全城里去到处张贴呢,然后还要搜山呢。俺一听,琢磨着如果再晚点,你们连山都出不去了,急忙来给你报个信,再顺手把你的东西给你捎上,免得你们再进城里招摇,就在这条便道上快走吧。”
“老兄,真是万分感激呀,有机会一定再报这大恩大德。”
江先生弯腰相谢,等他抬眼望向山下,脸色顿时白了:
山下,果然,黑压压的官兵已往山上扑来。
part 18
王先生见官兵上山了,领着他们走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不会有官兵,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条路。只有俺们常年采药的,才知道。但这条路很险,要小心。”
“救命之恩呐,兄弟!”江先生双手一拱。
“快别说这些话了。还有一件事,就是耿柱,那北荡山的耿柱,昨天晚上从这条山路摔下来,今天早上才有人发现,但那时已没气了。”
后边的话,吴片儿也听到了,她双手一抖,丢掉了手里那些给德珠准备的吃食,
“那他的尸首呢?”
“当时就有人报了官府,官兵来人拉走了,但没有救活。”
来到了山下一块开阔地,看着后面没有什么动静,确保安全了。王老板说:
“到了这儿,咱们要分头走了。”
他又指了指前面的路:
“顺着这条路,前面有个小岔路,记住要左拐,才能走到前面那座山下的大路上,再沿大路走,就能直奔省城,到了省城,你就有主张了。”
说完他先伸过手来跟江先生作别。
于是,吴片儿也和江先生弯腰施礼告了别,急急的走上了那条往省城去的便道。
一路上,他们不敢走有村子的路,只能沿着这条路,绕过有人家的便道走。
困了,两个人就相拥着歪在路边的草丛里睡一会儿。
渴了,遇上路边的小河就勺点清水喝。
饿了,吴片儿就把带出来的干粮,一人一块吃一点。
足足走了一天一夜,近黄昏的时候,他们终于蓬头垢面的来到了省城。
刚到城门边,江先生眼尖,就用手抓住了吴片儿的手,按住了她,说:
“先蹲在这里,别出声。”
然后,江先生就径直朝城门走去。
但来到城门口,他并没有进城,而是走向一边的城墙,走近细看了看城墙上贴着的影形图。
看到这儿,吴片儿不自觉的把两只手紧张的握在一起。
江先生走了回来,脸上洋溢着笑意,吴片儿的两手也松开了。
“没事,贴的不是你。很可能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个珍珠。”
江先生对省城还算熟悉,找了家客栈,两个人终于有了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第二天,江先生去了省城里的一家药店,这家中药店,开在省城的城市中心。
江先生只要从山上采购买回来的中药,都存放在这里。
江先江准备把成袋子的中草药装成几个木箱里,免得一路上被雨水淋湿。
两个店里的伙计就过来帮忙。
“江先生,这黄芪是从哪里进的?比我们店里的要好。”
“北荡山。”
“北荡山?江先生,您还真是提着了。今天我在茶馆里喝茶,整个茶馆里人都在议论北荡山,那里的胡子头雪里红被官府给剿了,北荡山这回彻底被荡平了。还说,他有个儿子和婆娘逃了出来,也许会来省城呢。江先生,您去北荡山没遇上什么事吧?这段日子,那里可是不太平。”
“也只是听说,没遇到什么事。”江先生说。
“对了,江先生,我们东家说,得月楼的阿紫,今天晚上让您过去,说是有个堂会,请您无论如何去捧个场。”
“好,好。我知道了。”
里面的小伙计走出来说,
“江先生,那个阿紫还说,你有一袋西洋参可存在她那里,让您亲自去取。”
江先生听了,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这个阿紫是得月楼的头牌姑娘,长相秀美。
据得月楼的妈妈讲,阿紫也是出自官宦人家、书香门弟,虽说那种欢场的老鸨,都是吹捧着说这些姑娘的来例,百分之九十不用当真,但这个阿紫的确有文采。
写的一手好诗,做的一手好针线,这要是换作是古代,也是个才女了。
可是,在这个民国的时期,战乱中,与家人失散,她却成了得月楼的头牌姑娘,而且最让江先生难忘记的是,她从不悲悲戚戚。
江先生是最讨厌女人整日悲苦个脸,他认为这就是有些女人明明做了这一行当,还说这行当如何不好,还要别人同情她,甚至应当给她立个贞洁牌坊一样。
阿紫的欢喜是自然的,由内而外的,不是装出来的。
起码从外观看,她就是一个喜欢这种欢场疯闹的女子。
这也得了江先生的意,江先生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放松自己,可不想做些悲天悯人的事情,
所以,什么英雄救美般的举动,他从来不去沾惹。
他只是喜欢女人罢了,而且喜欢骨子里就是个尤物的女人。
每年来这边两次采药,阿紫便是他在这里最大的牵挂了。
所谓有诗意的远方,对江先生来说,这就是了。
但是,阿紫和这里所有姑娘们一样,都不可能再生养了,得月楼里,就是这个规矩,她们个个都成了一辈子只是寻欢作乐的姑娘。
江先生无论怎么样的喜欢她,是不可能带她走的,更不可能把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领到家里做小。
她是不是欢场女子,这在江先生的眼里,倒也没有什么,只要能让自己开心就成。
而这次来采购药材,遇上了个吴片儿,在欢场里开心惯了的他,真的没有办法用恰当的语言,来表达对吴片儿这个女人的感觉。
开始的时候,只是听小镇上特别熟悉北荡人的朋友,说起吴片儿的故事,他的好奇心就被送上了大脑的首页,他一心想认识下这个女子。
凑巧的很,她却送上了门,当时自己寄住老郎中家,她去求医。
本来,江先生是不打算出诊的,可是,挑开窗帘一看,是这样的一个绝色女子。
尤其她弯起腰来,那后背的曲线,美的不能用任何一个形容词来述说,太美了。
在江先生的眼里,这个女人就是为男人生的,那一举手,一投足,那一蹙眉,一个眼神,那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美,是不足以来形容这个女人的。
一定要拥有,才能让江先生满足。拥有才是他心底对吴片儿这种美人的诠释。
所以,他手拿礼帽,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为这个妇人的孩子出个远路的诊。
出这个诊的路,还是这边小镇居民都感到恐怖的高山之上,因为那条通向山上的路,不知摔死过多少人。
那是一条很陡峭,很凶险的路,特别是对他这样的一个外地人来说。
可是,这个女人的美,在那个洒满草药院子的早上,就这样轻意的让这个男人动了心思。
想到这,江先生已走到了得月楼的门口,他想,为了吴片儿的那份情意,竟然几乎把这里忘记了。
怪不得这里的女人们总说自己是坏男人,看来自己真是这样的坏男人。
脑子里出现了这三个字,倒让他的嘴角咧了起来,他坏笑着走进得月楼。
part 19
那个阿紫的行为,无非就是拿了江先生的药袋子,让他就是临走了,都不得不来她这里一次。
这样的一次见面,也是阿紫难得施展声色的机会。
江先生是个有钱人,这在得月楼里,早在江先生第一次踏进这挂满红灯的门楼里,便被打听出来的。
而且难得的是,这个江先生还舍得在女人身上花钱。
男人有钱是一方面,而肯为这里的姑娘花钱,才是衡量来这里的男人是否尊贵的一个重要标识。
这样的男人,在得月楼这里可是被挂了号的,所以,男人也跟这些姑娘一样,被分成了这里名册上的三六九等,
而这位江先生就是得月楼里名册上的头等男人,得月楼的头牌美女阿紫,自然也是为这样的男人准备的,
所以,每次江先生来,都是这个阿紫前来服侍,而江先生也对得月楼的安排十分满意,并没有一次例外的叫了别的姑娘。
这一夜,阿紫的本事,还是让江先生蛮受用的。
他躺在床上,支起一只手放在腮下,另一只手吃着干果零食,阿紫在纱帘外,在弹唱。
这是江先生的一个不同于别人的雅兴,他是事后才来听曲,阿紫极其熟识这个流程。
其实,江先生是不想事后还和这样的女人腻在一起,他怕耗空了自己,还怎么去办正事,对此他还是有些理性的。
这个时候,也才有功夫欣赏一下四周,让自己的思绪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他打量着这间睡房,还是那么的别致,优雅,只是由过去的淡桔色,变成了如今的浅紫,更加媚惑诱人。
这个房间里哪怕一件衣服的挂法,都是讲究韵味的,所以,阿紫是个精于心机的女人,江先生打心眼里喜欢。
想到这里,她朝阿紫摆了摆手,让她靠前。
“宝贝儿,过来。”
“快去叫你的妈妈来。”
得月楼的这一个晚上,让江先生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带着吴片儿回东北,是前些日子里特不理智的情况下做的决定。
昨天,听闻那两个药店伙计的议论,其实,已然让江先生对自己的这个决定动摇了。
也许,在他的心里,和吴片儿的感觉,才是他这半辈子所没有经历过的。
可是,通过这一夜的折腾,再加上带上吴片儿被追杀的这种窘境,他感觉,带吴片走又是没有必要的了。
也许,恢复以前的这种日子,挺好。
“唉哎哟,什么好事儿呀,把我也叫进来?难道江先生您舒心了,也想要奖赏我不成?”
门外,就听得这个胖的颠合颠合的女人的浪笑。
“妈妈坐,您算说对了,我正是寻您,就是要奖赏您!”
江先生听了,也开怀的笑了起来。
“我手里有个绝色的女子,您可曾有意请进来?”
江先生收住了笑容,有点办起正事的架式。
“跟我谈生意呀,真的不是开玩笑吗?”
那位妈妈的声音有些暗哑,看到江先生的表情,明白了许多。
“那您就移驾到我的房间里来吧!”
转头朝外面喊:
“小春!沏壶最好的龙井,再拿到我房里来!”
两人来到了妈妈的房间,江先生坐定了,喝了口那新上来的茶。
慢慢的找了些上好的烟丝,为自己和那位媚妈妈一丝不苟的装了水烟袋。
等两个人都悠然自在的巴嗒了几口,喷云吐雾后,江大瓦房还是并不急于说话。
媚妈妈用眼角在烟雾中斜睨着他,有些横丝的肉在脸上哆嗦了几下,终于耐不住,开了腔:
“我的公子,您说的是真的呢,还是逗我?真的想给我上点货?要是货好,我是亏待不了您的。”
“您知道北荡山雪里红的山寨出事了吧?”
“哎呀,我的公子,我知道是谁了。因为前两日,就曾听人风传那里的压寨夫人是个绝色,难不成是你拐走了?在那县城里城外,她可是最美的一位娘子。如果有这事儿,可让我开了眼了!我的公子!”
“绝对……”
江先生微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说,
“有这事!”
妈妈抢过话来。
“那我也不瞒您了,就如您说的。”
“那真的应了我头里要说的话了,这货是一等一的,我该怎么感激您呢?您不是想以货易货吧?”
她见江先生慢慢的摇了摇头。
“明白了。”
她想了想说。
“这样,您看我的这个主意怎么样?”
江先生转头细听她说端详:
“我春城里还有一家得春楼,我把您举荐的这位美人送到那里去。一是那里的风声不紧,她呆的安全,生意也不受拘束不是?二来呢,您以后再来我们这里购草药,回到这个家里来,也方方便便的,还是您的小可人疼的阿紫守候着您。”
她用手绢打了一下笑着点头的江先生,继续说:
“只是,我要是跟您提钱就外道了,您就跟这里的家人似的,有好货还不是头头的想着妈妈我吗?所以,以后,只要您踏上了这间得月楼,就如回到了家,无论是阿紫还是任何一位姑娘,无论是多久,侍候您都是应该应份的,再没有任何费用,你要是想打赏,那算您的额外恩情。我这里,您放心,以后说话算话:一切从免!”
“妈妈爽快,得了,就这样了。”
“成交。什么时候送货?”
“明天吧。我明天早上一走,您就上门去取货,我把契约按上她手印,给您放门房。这怎么样?”
“也好,反正她也不敢声张。”
她说完,扭扭搭搭向门口走去。
临下楼,用一只戴着四枚金镶翡翠戒指的手,提着她大红的罗裙裙角,一边用捏着绿色带金丝绢帕。
回过头来,再用翘起的肥硕的兰花指,隔空点着江先生的头说:
“我的江大公子,您没个不发横财,您精明的呀,都能看清别人几根肠子!哈哈哈……”
她大声的、放浪的笑着,回荡在整个得月楼大厅的上空。
江先生让老鸨说的很开心,一只手拿着紫砂手把茶壶,走在二楼的回廊上。
他边看着大厅里人声鼎沸,边着方步回了阿紫这里,吃了饭,又逗了会儿趣,便回到了客栈。
一进门,并没有看到吴片儿。
里里外外找了个遍。
他心里吃了一惊,:
“她有预感,自己先飞了?”
part 20
他查看了东窗旁边的衣柜,吴片儿的随身包袱还在,那里有她的洗换衣服,还有一些女人的小家什。
他虽不熟悉这些小物件,但他明白,这些东西,她一定会随时带在身边的。
她不可能在方便走开的时候,还丢下这些。
于是,他决定坐在屋子里面等。
也许她只是出去买点什么东西,虽然自己再三的叮嘱她不要出门,这个时期当然还是注意点为好。
然而,她还是出去了,她这样的不注意,倒让江先生少了些把她抛在这里的愧疚。
想到这里,他仰头倒在床上,双手叠合放在脑后的枕头上。
这一躺,感觉身上还真的很累,想到昨晚上几乎一夜没有睡,能坚持到这个时候才感到乏,已是体力很不错了。
不知不觉间,他睡着了,还重重的打起了鼾声。
江先生是被一阵扑鼻的葱花味道刺激醒的,他睁眼一看,屋内已暗了下来。
看哪里都不是很清楚,他还以为是自己眼睛的问题,用力的揉了揉眼睛。
他的身边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裤带面,上面有一层绿绿的香葱,下面还有两个饱满的荷包蛋。
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不自觉的,江先生就端起了面条,拿起筷子的时候,眼睛望了望四周,
还是没有看到吴片儿的身影,而这碗面明明就是她放在这里的。人呢?
“片儿,片儿!”
几嗓子之后,吴片儿手里拿着几件他的衣服走了进来。
看到两件他常穿的长衫,还有两件是他的内衣,都是干干净净的。
“吃吧,看看香不香。”
吴片儿笑着说,走到他的身边,俯下身,把他坐起来的身子又压回了床上。
江先生就只好放下了手里的面条,用两只手来揽她的腰肢。
吴片儿柔软的身体,就那样大面积的压了过来。
他对待吴片儿,再也无法象早上那样的冷静。
此时此刻,他甚至后悔了早上的决定,也暗自庆幸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如果说是今天就把人送过去,他此刻还会有机会如此消魂吗?累了一天的江先生似乎得到了神力。
当两个人分别坐起来的时候,屋子里已黑透了,那碗面也成了面沱。
他们抬眼看着那碗面的样子,都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吴片儿就笑呛了,咳嗽了两声,而后就忍不住一阵干呕,她急急的光着身子就跑向了茅房。
江先生跟着吴片儿走近了茅房,吴片儿那样迷人的后背,
颀长的颈项,一举手,一抬臂都会让吴片儿背部的线条成为美丽的一幅画面…….
江先生就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吴片儿那美丽的背影。
吴片儿蹲在那里,不断前倾着身子在干呕,他的心里也在翻江倒海。
“大郎中,看不出吗?俺怀孕了。”
吴片儿回过头来,眼里已呕出了眼泪,娇嗔的说道。
“什么,什么?!”
江先生才把魂魄从吴片儿的身上收回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突然又象回过味来,
“快到床上来,给你切切脉象。”
他拉着吴片儿起来,然后让她躺在自己刚刚躺过的地方,拉上被子为吴片儿盖上,再把她的右手腕轻轻的拉到了自己的胸前。
这一系列动作那么的轻柔,那么的关切,又是那样的温情,吴片儿的眼圈红了,哽着说不出话来。
“真的是有喜了,而且这脉十分有力,八成是个男孩子。”
这回眼圈红红的是江先生,他认真的切了吴片儿的脉。
然后十分宁重的说着这些话,都有些吓着吴片儿了,看到他眼圈红了,吴片儿想:
“跟定这个男人,是多么值得的一件事情。”
“我说不出来的感激,真的,你为我怀了孩子,这是老江家的大事,是件让我兴奋和激动的事。我的宝贝儿,你简直无法体会到我现在的心情。”
江先生快速的抹了下眼角,然后,站起身,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
“吴片儿,我们马上动身,跟我回家。”
“不是说明天吗?俺给你洗的衣服还有一件没有干呢。”
江先生明白了,为什么到处找不到吴片儿,那是去河边给自己洗衣服了,再晒干衣服。
那条小河离这里还有一段路,他压根就没有想到吴片儿会在那里,怎么可能找到她。
想到这里,他更加急促了。
“那件衣服不要了,片儿,我们赶紧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刚才我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吴片儿听话的点着头,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两个人的衣物。
临走的时候,江先生把吴片儿的小手撰在自己的手心里,大步流星跨出了门槛。
可是吴片儿还是扭回头,看着屋子的四周。
也许有些恋恋不舍,也许再看看有没有拉下什么东西,
也许,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感情。
他们开始一直往东北的方向走,真正的要回到江先生的老家。
一个月后,
来到一座城外的半山腰上,在一座破庙前,遇到了两位骨瘦如材的男人,互相换了快要不行的孩子。
他们去了庙旁边的林子深处拢了堆火。
吴片儿闻得那烟火随风漂过来的味道,那股子肉香,一定是两个男人在换孩子吃。
吴片儿感觉那味道让他一阵反胃,她蹲下来呕了一阵子,都快要把自己的心肝肺都呕出来了。
江先生一直跟随左右侍候着,很是关心,时不时的要给她再号号脉。
吴片儿说:
“你不用这么紧张俺,一直要呕到出生得九个月了,你也总这样寸步不离?”
江先生拉过她的一只胳膊,真为她又号了一阵了脉,笑着跟她说:
“你有的喜,可怀的是我的种呢,我小心点是应该的,再说了,这阵子才是最应该反应的时候,我们还在路上,到处是不利于你怀胎的因素,我要保证你一直是健康的,孩子才能保下来!”
“俺跟了你,也是掉进了富贵坑里了,怀个孩子,还有这么个大男人守护着,咱们一路上吃的饱,穿的暧,还总有车坐。在照顾俺这方面,你一点都不疼钱,看见能捎上俺的车,你就搭,花钱也坐。俺娘说俺出生时有个算命的,就说俺是富贵命。跟了你,俺想到富贵,可是没有想到,还做了给你延绵子嗣的正妻。”
吴片儿流着眼泪花子,抹了一手背,哭着说。
江大瓦房听后一愣,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片儿,我说件事儿,你可不要生我的气!”
part 21
“你说什么呢,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俺也不会生你的气的。”
江大瓦房呆呆的,看着吴片儿足足有半分钟。
眼神又落回她的肚子上,咽了口唾液:
“我想逗逗你,让你开开心的,闲扯,没啥正经事儿。片儿,这一路,你就管吃好睡好,累了就跟我说,我就搭车,别的不用你管,更别多操心。少想,多乐呵。”江先生揽着吴片儿的腰说。
“俺还操什么心呢?看看这一路,饿死的,横死的,病死的。跟他们比,俺都被你供成公主了。就刚才,你看见没,那两个大男人,是不是换着吃了自己的孩子?俺当时就想,俺生的这娃,可是个龙种吧,别人都比不得呀。人真是有贵有贱,咱的儿,有你这样的爹,多贵气呀。”
吴片儿把头侧倚在江先生宽大的胸前,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江先生的灰色马褂上。
确是这样,江先生精心的守护着吴片儿,在几仟里行程的闯关东大军里,却让这样的一个大肚子女子安之若素。
往东北的方向行进了一个多月了,有时的步行,有时搭马车、牛车,有时也坐一段人力车。
还有的时候,坐上一段路小汽车,甚至驴车也坐过。
一路上,真的好多情景,让吴片儿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路再长,也怕马不停蹄的奔跑。
终于,他们快到阳城这个东北较大的城市了。
如果进了阳城,城里就有江先生的商号,也就可以坐上商号套的车,安安稳稳的回家了。
关天这些他早就跟吴片儿说过的,所以吴片儿一直盼的,
就是到了阳城一切都好起来了,那里就到了江先生的家门口一般。
可是,吴片儿却发现,这两天江先生的胃口不是很好了,而且心情也不是那么高涨,
总是抽空坐在那里发呆。
吴片儿的心不安了,她在想办法让江先生开心些,
于是,她就偷偷去路边的一棵树上去摘几颗山里红,不小心脚一下子踩了空,跌坐在地上,
这个情景正好让从后面跟上来的江先生看到了。
“你要干什么?为什么要上树哇?”
“俺想摘……”
吴片儿指着落在身边的那几个野果子,江先生马上就明白了
“你是要去树上摘这几个果子吃吗?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你怀孕后会馋这些东西呢,对不住呀,片儿!”
江先生边说,边扶她到树后面的一个树墩上坐下,周身检查了一下,然后拉过吴片儿的胳膊号起脉来。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吴片儿的胳膊,脸色变得从没有过的不好。
“还好,一点事都没有。但是,你知道你这样做后果有多严重吗?会流产!然后在这路上,我会一点办法都没有。即使你和孩子有了生命危险,我却是无能无力,你知道不知道!”
“你想吃什么,我就是头拱地,我帮你弄,你干嘛要自己伸手?”
江先生第一次这样的急头白脸的跟吴片儿说话。
吴片儿一时委曲的泪水流了满脸:
“你就知道俺是为自己吗?俺看你这两天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想让你开开胃,吃好了,心情就好了嘛。”
江先生愣在了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的走了过来,默默的坐在吴片儿的身边。
“片儿,是我对不住你。”
“你还不是为好俺,俺不生你气。”
吴片儿抬起头来。
“片儿,我要跟你说个事,不说,我这心里头沉甸甸的。”
江先生若有所思的望着远处,慢声说。
“你说吧,俺听着呢。”
吴片儿把头倚在他的肩上。
“你先答应我,说了什么也别离开我。”
江先先双手紧紧抓着吴片儿的两只手,央求道。
“谁说俺会离开呢?咱们娃都有了,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呢?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俺都不会离开你。”
吴片儿坚韧的眼神,笃定的看着江先生,又弯了弯嘴角,想让江先生放轻松。
“我骗了你……”
江先生不敢看吴片儿的眼睛,低着头自顾自的说着:
“其实,我家里这边,已经了三房老婆。”
“你!”
吴片儿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事情,刚才,她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画面。
比如江先生家里的产业并不是那么多,或者他瞒了什么自己不好的嗜好,可是这样的事情,她是没有想到的。
“你怎么能这样,不是两个老婆都先后没有了吗?还没有留下儿子。”
吴片儿委曲的哭了起来。
“片儿,你听我说,虽然家里有三个老婆,可是一个儿子也没有留下呀,再跟你交个实底吧,那时候年轻不经事,看不明白女人。那两个女人,都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所以,我常年出门在外,也真的就拿家里当大车店了。”
江先生转过头来,面露难色,但还是说了出来。
“别拿俺当傻子!你娶每个女人时,可能都会这样说的!”
吴片儿打掉了江先生要放在她脸上的手,站了起来,
转身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呛声说道。
“片儿,你现在有孕在身,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要冲动,你要杀要剐,等你生下了孩子,好不好?”
江先生追了上来。
他跑到吴片儿的前面,拦在她面前,央求着。
“这个孩子和你没有关系,俺领着他走,离开你这个骗子!”
吴片儿要夺路而走,却险些绊倒,正好被江先生死死抱住。
吴片儿极力挣脱着,可是江先生却硬是不肯松手。
吴片儿哭开了,大声骂着,一边撕打着江先生可能用手能触到的地方,不管是脸,还是脖子,是耳朵,还是后背,见哪抓哪,够到哪就用手来撕来挠……
“你这个骗子,没良心的,你这个挨千刀的坏男人,俺挠死你。”
就这样,吴片儿撕着打着,直到她累了,嗓子也有些喊哑了,只站在江先生的跟前流眼泪。
江先生却一直低着头,一直用两只胳膊紧紧的箍着吴片儿:
“原谅我!片儿!”
“你做梦去吧。”
part 22
江先生一直低着头,等他抬起头来了,吴片儿见他脸上,脖子上,甚至耳朵上都是血道道。
这个男人露在外表的脸面,都挂了彩。
吴片儿顿时痛哭失声:
“冤家!你这个该死的冤家呀……”
江先生见吴片儿已对自己心软了不少,于是,就开始把胳膊松开了。
用手来轻抚吴片儿的脸颊,为她擦拭泪水,这种安慰似乎是很到位的,吴片儿的情绪平稳了不少。
“片儿,你放心,我这前半辈子,女人可以说是见识了不少,可是,真正让我动心的就是你呀。如果你再给我生个大胖儿子,你说,我还不把你打个板,供奉起来呀。”
江先生有些放松了,开起了玩笑。
“别跟俺嬉皮笑脸,谁答应跟你回去!”
吴片儿已不再流泪了,可是气还是没有消。
“片儿,你要是真的生了儿子,哪怕是个女儿,我先答应你,给你在外面安个家,决不受那几个女人的气,好吃好穿咱们用人侍候着你,看怎么样?”
江先生再一次把话锋转到了吴片儿的心坎上。
见吴片儿没有言语,便明白这个方法奏效了。
于是,又为吴片儿规划了起来:
“离我祖上留下的大院,方园百里没有能赶上我们家的,在城东的位置。我去年又买了一位老员外的大宅子,青堂瓦舍,那叫一个漂亮。我再雇上两个老妈子,帮你照看孩子、做杂物。吃的喝的穿的我一应都给你备最好的。”
“哼,谁稀罕。”
吴片儿已然不再象刚才那样震怒了,甩开江先生的手说:
“离俺远一点!”转过身又说:
“还不打开你的红伤箱,把你那丢人的大花脸快擦点药上!”
那天,下起了第一场入冬以来的初雪,漫山遍野,一时间象要浸染在雾里一般。
空气中白蒙蒙的,远远的望去,以为是下了大雾。
可是透明度又是那样的高,细看周围的窗台,眼前的衣襟,有一些细细碎碎的白色小颗粒,
在空中慢慢的盘旋、飞舞。
吴片儿欢喜的看着这些细小的雪花,在她的老家,是很少这个时候能看到雪的。
这雪漫天漫地,恨不得要把空气中的所有成份都裹夹其中似的,然而却见不到大地上留下他们的痕迹。
江先生说,那是因为,这个季节里,地表的温度还是很高的,还达不到让雪融化的程度,
所以雪到了地面上,就存不下。
就在这白雾一样的雪里,他们坐着江先生阳城商号套好的的马车,一路来到了杨子镇。
杨子镇不太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
他们是从西边入口进的镇子,主街的两边,就是一些商铺,青砖青瓦商铺的铺面,门前都搭着清一色的凉蓬。
这凉蓬据说夏日里能摆桌子喝个水什么的,冬日也在能墙根下,放上些劈好的柴禾,免得被淋湿。
余下的地方,要支个铺位,摆上些冻货来卖。
这里的冻货是一些当地的土特产,比如,冻梨,冻柿子,冻豆腐,粘豆包,冻野鸡,冻狍子肉等等。
穿过这些充斥着吆喝声的热闹的街面,来到了江先生家的院落门前。
双开的气派的红漆木门,两边是青石砌成的门楼。
还有两棵上了年头的大柳树,分立在门的两边,从热闹的铺面来到这里,扑面而来的是安静、古仆和雅致。
据江先生说,这个院落是他祖辈创下来的基业。
当时,他们太爷爷也是从河南那边逃荒过来的,一路十几口中人,到了这里就余下太爷爷和他的叔叔两个人,那时的太爷爷还是个半大小伙子。
太爷爷只会种地,于是,他教叔叔种地。
他们叔侄两人跑出很远的地方去开荒种田,还种了几十亩的果树。
后来,一点点的日子就这样在这爷俩手里变红火起来。
盖了这些许的房子,还修了院墙和院落。
等到江先生的爷爷时,他读了好多年的书,中了秀才,后来回家后,被一位老郎中看中要收他为徒。
江先生的爷爷是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学成后,做了方圆几百里知名的郎中,开了数家药铺。
就这样江家的日子在这个小镇上便是数一数二的了。
待到了江先生这一代,由于时局动荡,生意不是很好做。
但每年到关里去采购中草药,再去见见常年供货的上游伙伴,还是代代延续了下来。
江先生为了在这样的乱世里,能安全渡过买卖的飘摇,就更加紧密了和上游供货商的关系。
而货源,也成为这个兵荒马乱岁月里的珍品。
小镇上许多家的药铺都不从外地进货了。
老板怕为了进一次货,再遇到了兵匪,既便是命保住了,吓出毛病来也是不值得的。
他们宁可少赚些钱,从江先生这里批一些转手加价给自己的货源。
而江先生一点点的,虽然没有前几辈把店铺做大做强的趋式,却是实实在在的赢得了利益。
他成了当地最大的药材批发商,而且前店后厂,批发零售兼加工中成药。
生意在他的手里,可谓发扬光大了。
但江先生并不张扬,赚到钱之后,他没有再扩张门面。
他怕时局有变,在山东和南方城市买了些地,更多的投资了一些金银细软,怕以后一旦哪里打起来了,好有个退路。
在杨子镇,他又买了一处大宅院,还没有收拾利索。
一路上,他想着,如果吴片儿临盆,他就会把她和孩子安排在这新买的大宅院里。
如果是个儿子,生下来,就把宅院送给他。
随着江先生一路的介绍,吴片儿心里踏实多了。
虽然是快到了地方,她才知道,自己只是个小老婆,而且排在第四,前面有三个都是江先生貌美的老婆。
可是,她决定还是忍受了下来。
除了因为一路的同伴换子相食的可怕场景,让她更加有了耐受能力外,更重要的是她肚子里已经有了江先生的孩子。
还有他们这一路相携的种种经历,也深深的让她体会到了只有找个这样的好男人,才真正的能让她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特别是江先生没有儿子,那前三个女人都没有生出儿子来,这更加让吴片儿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肚里的这个娃一旦是能个儿子,生下来就能得一处大宅子,这不是让儿子掉进了福坑吗?
思绪还飞驰在未来儿子降生的画面上,就听马车已一声长长的刹车声“吱,吱吱”。
这声音,已把吴片儿拉回了江先生的家门口。
part 23
挑开轿帘,刚刚把右脚迈进院门坎,耳边一阵鞭炮齐鸣。
听到这炮竹声,吴片儿才回头看见了马车上方轿箱上,都插着些彩布。
早在家乡就听人说,初嫁的女子才能坐花轿,寡妇再嫁最多只能在普通的轿子上扎些彩布。
吴片儿明白了:
这便是迎自己做小的操办,也算新人进门了。
“噼里啪啦”,吴片儿一边掩着耳朵,一边在烟雾中瞄着这院子:
好大好气派的一个大院落,院门后边是巨大的影壁石,那块影壁石能遮住十多个人的视线。
房子雕梁画柱,精工雅致,给进院人的第一感受就是,这家不只是富,还贵,更有知书达礼的范儿。
想到这几个形容词,吴片儿的脸有些发热,她觉得这三个形容词,都能恰如其分的用在江先生的身上。
但她很快的就看到了江先生的那三个女人,排成一排站在入门口的台阶上,每个女人身边,还有一个小丫头在侧,
看到这三个江先生的老婆,想到他还是骗了自己,便趁江先生回头牵她的手时,她使劲的瞪了他一眼。
“瓦房,你受累了。”
年龄长些,很肉感的一个女人先走了过来。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吴片儿,
“哟,又领回来个这么标致的人呀?!”
吴片儿以为她在和自己打招呼,刚张了张了嘴,
看到这个女人并没有看自己,便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江先生。
“吴片儿,叫夫人,这是你们的老大,张氏,春燕。”
江先生有些不太自然,但还是揽着那个女人的肩,对吴片儿介绍道。
“夫人,吴片儿在这儿有礼了。”
吴片儿向张春燕行了个隆重的下蹲式见面礼。
“她叫吴片儿,是你的四妹儿了。春燕,一会我再和你细聊。劳烦夫人好生安排为好吧。”
江先生趁机向张春燕介绍吴片儿,也是满脸的恳请状。
“哟,江大瓦房,你好大的胆子,你经过谁的同意了?就敢这样先斩后奏你!”
张春燕双腰一叉,脸色大变。
吴片儿见状,不知所措,用眼睛去瞥江先生,
见江先生只是笑呵呵的看着张春燕,并没有十分在意的样子,心里正疑惑着。
就听张春燕的声音高了好几度: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这个吴片儿妹子脸都吓绿了!哈哈哈!”
此时的张春燕笑的正是前仰后合,用手指指着自己,示意给其他两个女人看。
顿时,院子里笑声大作,女人们的笑声放浪而妖娆,让吴片儿觉得这三个女人的不同寻常。
“吴片儿妹子,开了个玩笑,这是我的见面礼!怎么样?喜欢不?”
张春燕走了过来,伸手要拉吴片儿的手,吴片儿急忙先把手搭给了她:
“喜欢,姐姐真的是个爽快的人。这一路上俺们象逃命一样,也没有备什么礼物,还希望姐姐别见怪。”
吴片儿真诚的说着,顺便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张春燕的手上。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四妹子是怎么说话的。见了面,先想到要给我们见面礼,这样奔命似的,把咱们当家的,安安全全的伴回了家,我们还没谢你呢,你还这么礼性儿,多懂事的美人儿!哪象你们两个小蹄子,进门那天也是给了我见面礼-----脸色!哼!”
张春燕边说着,边回过头来跟另两个女人嘻笑怒骂着。
“看看这大美人!吴片儿妹子,我是黄氏,叫菊花,就叫我二姐吧。”
台阶上走下一个边走路边扭腰姿的女子,满脸的脂粉,细高的个子。
她走到吴片儿身边,拍了一下吴片儿的肩膀,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里举着一只正燃着的香烟。
整个身体的曲线,一道弯儿似的站在吴片儿的面前,眼睛却盯在江先生身上。
“哎哟哟,当家的,你是从哪地儿,把这水葱似的人掏弄出来的?”
最后一个女人看样子年龄小些,也就三十左右岁的样子。
从台阶上下来时,手里有一只帕子,一边挥舞着,一边高声说着话。
她细眉细眼的,挺耐看,皮肤也很好。
只是走近了,一双大手不知所措,不安的放在全身都光溜溜的旗袍衫外面,跟她的眼神一样,找不到准确的方向。
“吴片儿妹子,我是老三,黄氏,我叫芬儿。”
吴片儿向这两个女人分别笑道:
“二姐!”
“三姐!”
“哈哈哈!”
江先生看到这里,双手一拍走了过来,满脸都是高兴。
他站在张春燕的身边,眼睛却不停的在吴片儿身上溜上溜下。
“春燕,还是你调教的好,你识大体,才能让咱家如此和睦!看看咱们江家这样的场景,不大富大贵都难呐,
我在外面,多累都值了!”
江先生的话音还没落,他就扭头用眼睛满院子的寻找着:
“老样儿,老样儿!”
一个瘦瘦的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
“少爷,你一路辛苦!四太太的屋子我已吩咐人收拾出来了,午饭半小时后准时在后院大厅里开席。您看…….”
“老样儿,你也治家有方,这些日子辛苦了。这些事情我都相信你能料理停当。这不,看到她们姐妹如此和睦,我开心的很,从下月起,她们四个人的月钱,都翻个番。”
江先生又看向吴片儿说:
“片儿,这是咱们家的管家江样,三代人都在咱们江家。有什么需要的,找他就行!”
“四太太,你就尽管吩咐我。”
江样向吴片儿笑着说,吴片儿也含笑点头。
江先生把江样拉到一边小声说:
“你安排完家里,赶紧到咱中药铺去一趟,安排人手去阳城咱家店里,接应一下拉药材的车。”
“少东家,感情您没和中药车一遭回来呀?”
“没有,这个四姨太一路不便利跟中药车,我们不敢走大路,只好跟闯关东的流民一起回来的。我临走时,安排人手拉着中药车走的大路,这个时候,估计早到阳城半个月了,你领人去就是。”
江先生吩咐完,又走向院中,说:
“走,大家进屋吧,别在院子里唠了。我和片儿去洗漱一下,再换换衣服。”
江先生往堂屋里率先走着,臂膀也示意般的往前挥舞着。
听着这话,众人便都转了身向堂屋走去。
part 24
吴片儿被一个小丫头引领着,来到了后院的一间西厢房的套间。
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屋子的色调呈浅绿色,地面是青砖新铺就的。
靠近门边的外间,放着半人多高雕花木的脸盆架子,上面摆有能映出人影儿的铜盆,还有散着清香味道的洋胰子。
脸盆架的上面,还有两层雕着暗红色好看花纹的木架,摆放着许多女人用的胭脂香粉。
两边的架上,搭着叠放整齐的两条粉色擦脸用的汗巾。
再往里间看,整面墙摆放的都是木料上好的手绘描金大柜,
上面漂亮的雕花,美的让吴片儿挪不开眼神,柜门半开着,能看到里面满满的装新的被子和衣服。
柜的对面,就是一张同样木料的,四周围着浅绿色纱帘的大床,床上有两铺七彩缎子的新被子。
两双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紧紧依偎在床头,红色的软缎质地,带夹层的床单,一直垂到地面放鞋的脚踏雕花木榻上,木榻上有男式和女式两双大小不一的绣花软缎鞋,和床单上面一样,都绣着一对游向彼此的鸳鸯,
活灵活现,让人心旌摇曳。
看到这里,吴片儿满身的疲惫和心底里那些担心,一瞬间都烟飞云散。
她漂亮的脸蛋,已由刚进房门的局促,变成洋溢满脸娇羞带喜的笑意。
吴片儿站在屋子外间,她用手抚摸着那雕刻着好看图案的红木椅子,
刚缓缓的坐在其中,便进来两个婆子一样的下人,其中一个说:
“四奶奶,我们把您扶到里间先休息一会儿吧,今天晚上,您要和我们老爷拜堂后,还要坐福,恐怕就就晚了,得空儿就先歇着。”
吴片儿听了这话,心里也更加的暖和了。
原来她都做好了没有任何仪式的准备,这间婚房已然让她很满意了。
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她明明是个逃窜的难民,
却能安然的在江先生的护佑下,闯来关东,进了这样一家高门大院里做主人,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得到的。
她开心的应了一声:
“哎!”
但没敢说太多的话,因为自从进了江家大院,她意识到自己的口音,在这个地界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原以为是江先生的声音好听,没想到,出了老家的境界,外边的人说话都是这样好听。
而江先生的那三个大小老婆,都是这样子的调调说话,好听极了。
她到了这里,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粗了,真的不太敢说话了。
进院后,她能在众人堆里总是找到江先生的目光,这才是她最觉得安慰的。
她想,江先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再加上自己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他会顾她们娘儿两个周全的。
所以,吴片儿到了这里,真的觉得是进了福地,满心的欢喜了。
到了晚上,整个大院沸腾了,敲锣打鼓的给江先生和吴片儿举行了拜堂仪式。
这其中,吴片儿又见到了江先生的一些长辈亲属,但由于江先生的父母都不在了,大事小情的还是江先生一个人做主。
这也让吴片儿更加放心了,知道自己只要能讨得江先生欢喜,日子就能好好的过下去。
吴片儿就这样进了江先生的家,做了江先生的四太太。
以后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江先生来一趟她的屋里,或是陪她说说话,或是陪她吃个中饭,
只是陪她过夜的日子很少了。
至于江先生都去陪哪房太太,吴片儿不敢多想。
她心里清楚的是:
“依江先生这样的好人,及这样的好人家,她吴片儿就是落在福坑里了。”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三个多月,江先生有一天早上过来说:
“那座新宅子已完工了。”
他让吴片儿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一会让下人套车来接她搬家。
吴片儿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搬出去了,真是开心的不得了。
江先生摸着吴片儿的肚子说:
“趁着孩子出生前,把家搬过去,下人们也好侍候,吃些好的,用些好的,也方便,免得和那三房女人一样的待遇。”
吴片儿听了这话,更感觉到江先生的疼爱:
“没想到,你真是个说话算话的好男人,俺原以为,你把俺和那三房同等看待就不错了,可是,你却把俺看得比那三房还要高,俺这心里真的是受不了。”
江先生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说: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告诉你,这刚刚是个开始。在我们江家,有孕的女人最大,有了儿子的女人那就是啥,你猜猜?”
“是个啥?”
吴片儿抹了下眼泪,抬眼看着江先生认真的问。
“是我儿子他妈!”
江先生也同样认真的说着,突然画风一转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吴片儿反应过来后,便开始用手捶他,两个人笑做一团。
三个月后,吴片儿在春暧花开的一个凌晨,生下了第一个女儿。
江先生给女儿取了个名字“招儿”,吴片儿听着这名字,禁不住悲从中来。
“俺真没有用,给你生了个女儿,要是这次生了男孩子,还用这么费心思取这样的名字吗?”
吴片儿把脸扭向床的里侧,垂起泪来。
江先生见了,走了过来,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把头背对着吴片儿的床,用手扯一些吴片儿身上的被子,垫在自己的脑后,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片儿,听我掏心窝子跟你说说话吧。先来说说,为什么给咱的闺女取了这么个名字,我是想一起取上四个孩子的名字,分别是招、财(采)、进(今)、宝。这招和宝都可以是女孩子也可以是男孩子,而财这个名是这样的,一旦生个男孩子,就叫财宝的财,如果是个女孩子,就叫采用的采,而这进呢,男孩子就用进来的进,而女孩子就用今天的今,这样取的话,男孩子或者女孩子都用的是这四个字或是这四个字的谐音。”
江先生边说着,边侧着头,他似乎能感觉到,吴片儿已把带着泪光的眼睛看向了他,感觉吴片儿的情绪有缓,便说:
“我们先吃点东西。”
转头向外面喊:
“来人呐,摆饭。”
part 25
饭桌上,就着酒菜,江大瓦房来了兴致:
“再跟你说说为什么我一下子取了四个字,看我这身子骨儿,怎么也能活上个七、八十岁的样子。
这样,咱先生他四个,这名字也是四个一起取,后四个来了,我到时再琢磨一个好词儿!”
他说完,转头嘻笑着看了看吴片儿,又接着说:
“而这四个字连在一起的孩子,一路成长起来,只是名字外人一听起来,就不能随便欺负,那叫有靠头哇。
这一点,我最有感受,江家到了我这里,独苗一个!我的孤单只有我自己知道。”
吴片儿听他说到这里,便把怀里的招儿轻柔的往江先生这边送了送:
“你的下一代,还指不定会有多少个了,再也不可能孤单了。”
“你来江家这么久了,我不说你也知道了,我原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张春燕生的女儿。说起张春燕,那是我父母指腹为亲,为我定的婚事,当时,她是我姨家的妹妹,从小在一块玩着长大的,挺熟悉的,挺有感情。但临结婚的前两年,她去了阳城读书,我们就没有在一起,回来后,就跟我结了婚。”
江先生讲到这里,顿了一下,吴片儿也没有说话,等他的下文。
“后来结了婚,她八个月就生下了大女儿小月儿,现在送到外面读书去了,过年的时候,你一准儿能看到。这小月儿,来之不易,当时张春燕难产,命是好不容易给保下来了,却再也不能生养了。我妈当时还因为这个上了火,头痛的想撞墙,后来为这,落下个一上点火就头痛的毛病。我妈临死的时候,跟张春燕求了一件事,就是一定不能拦着我再娶小,她也满口答应了。”
江先生起身喝了些水,然后接着说:
“之后,我们在一起就很有阴影。但对她我一直是尊重有加,我也跟她说了,我娶了多少房小,她都是老大,而且,女儿的婚事,也是按我们家族里长女的规制来,她的权益一点都不会受损。这些年,张春燕里里外外的操持着家,是个极可信的人。她也是个要脸面的人儿,外边,她要求我们就是恩爱夫妻的模样,家里只要能得到尊重和爱护,别无他求。这是我过去没有告诉你的。她这边,我基本不担心会对你有什么不利。”
说到这里,江先生回过头来,摸了一下招儿的小脸儿。
“自从认识了你,俺就没担心过谁对俺不利,你会一直看护着俺,所以呀,俺就省下心的把自己交付出去多好。后来那两位姐姐是哪里来的,不是有一个儿子吗?俺还以为大姐生了两个孩子。”
江先生接着说下去:
“后来,有一年,爸爸病卧在床,整日靠听戏打发日子。那个戏子小红,就暗地里跟我好上了,也就是现在的二太太。她进门,倒是生了个儿子,可是,就在前几年,那个儿子的爹找上门来了,原来他是小红的师兄,两个人背着我好的,生了个儿子。提起那事,他妈气死我了!”
这时候的江先生已经讲不下去了,他站了起来。
吴片儿欠起身说:
“快别说了,这样的事咱就快快忘记了吧。”
江先生没有说话,拿着茶碗,走到窗前,站在那里沉思了足足有一分钟。
吴片儿这里也没有声响,她怕自己惊忧了江先生自我调整的思绪。
“没啥,都过去了。现在,我觉得真的过去了。二太太儿子的爹因为务上了赌博,把自己输得就剩下他妈裤叉子了,所以,撕破了那张脸来讹诈二太太,结果二太太没有捂住,被我发现了。她的事情就是这样。”
“嗯,我也不想多听了。那三太太呢?”
吴片儿接过话说道,她生怕江先生由于气愤,而结束这样让她感兴趣的话题。
“片儿,我早该告诉你的。可是,家里这些乱事,真的让我心烦了好多年,不想提。现在我既然提了,就会全部告诉你。那三太太,我是在发现了二太太的事情后,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就一时置气娶回了家的。也是个欢场女子。进了门才知道,她是被人下了药,不能生养的。也因为她竟然一直瞒着我自己不能生育的事,由气生厌,我几乎不进她的门了。”
此时的吴片儿,听着听着,已把熟睡的招儿放到床上,光着脚丫从床上下来,贴着江先生也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凉,别下床,好好养着,好好做月子,以后再多生,儿子女儿我都要。”
江先先边说着,边把吴片儿按回了被窝。
帮她掖紧了肩膀的两侧,不让吴片儿把手拿出来,吴片儿的手臂在使劲的往出拱。
两人较了一会儿劲,最后都笑出了声。
招儿满月了,江先生在小镇上大肆操办,小镇的每个人似乎都沾上了江家的喜气。
喜宴上,吴片儿一身白衫白裙,美的像个仙女,江先生的二太太和三太太没有出席,说是病久了,都不宜出门了。
而江先生似乎也没有心思去过问这些,只是大太太每逢场合,是必隆重登场的。
衣着上,倒是大太太会捧场,穿了一身红,很喜庆。
这喜宴上,因为有许多江家的族亲,都是老习俗多一些,对吴片儿的全身素白很不适应,于是就有人小声说:
“这大媳妇不是主角,倒饬一身正红。而这小四儿,今天可是她的好日子,为啥要穿白呀?”
下面正有人嘀咕着,就听江先生站了起来:
“各位老少爷们,亲朋好友。今天,是我小女招儿的满月宴,感谢各位光临,在这里,我代表江家上上下下,给大家施个礼儿,以表江家谢意。”
“我想给大家带点喜气,所以,弄了一个新鲜玩意儿,让大家开开眼。”
他说着,向身边的管家挥了下手。
管家江样,应声而去。
一个族里的老汉,坐在前排桌边。
他向旁边的空凳子放了一条自己穿着抿脚裤的腿。
一边把手里的烟袋锅子倒过来,向桌沿上敲了敲,空了空里面的烟灰,一边抻着眼皮,面无表情的说:
“玩意儿?”他指了指最前排桌角站着的吴片儿:
“你说的是,这个穿的跟丧门星似的女人?”
part 26
这位把一只腿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老汉说的话,让整个江家的院子都静下来了。
初春的东北,虽然绿色已飞上枝头,春暖花开,并不代表人们感觉不到春寒料峭。
所以,“春捂秋冻”,始终是东北人的穿衣习惯。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日子里的“余寒”,似乎还冷在很多人的心头。
今天吴片儿的美,在这群多数是本乡本土的亲朋当中,已然是不接地气儿了。
而单单吴片儿身上的白衫白裤上点缀了若干的蕾丝,让她增加了几分性感的同时,又透出了凉意。
江先生意识到了这样的冷场,不慌不忙,却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四爷!您呐!天生就是一个场面上的角儿!瞅,江样让我给派了活儿,正愁没有人来主持这个场儿呢,你就先行逗上了闷子!”
江先生一边说笑着,一边拉着吴片儿的手,走到了大厅中间。
“也许我跟她拜堂那天,有人都见过四太太了,更多的人还并不认识她。今天我再给大家隆重介绍下,这是我小女招儿的妈妈,也是今天的小白鸽。”
“小白鸽?什么意思?”
大家都听的云里雾里的。
“我这年年往外面东奔西走的,也算长了点见识。现在民国了,外边一些地方,出现了新式婚礼,叫文明结婚或自由结婚。这种形式跟旧式婚礼比,省了钱还省了时间,是个新兴事物。但都是在年轻的有文化的人和官宦士绅里流行。还得到了民国政府的提倡和支持。这种新式婚礼,人家新娘子穿的就是白色的礼服……”
“这不是跟人家西洋人学的吗?”
有人打断了江先生的话。
“说的正是!这种文明结婚的婚礼,就叫西式婚礼。女人穿全白的裙子叫婚纱,男人穿一身西装……”
“我们见过,新娘子的衣服是白色拖地的纱裙子,象仙女一样,好看死了!”
一个年轻人高喊着。
“是呀,所以呀,咱这的陈风陋俗也该改改了。今天先从女人衣服颜色开始!”
江先生说到这里,回头往后院看了一眼:
“大家都看看这个,”
这个时候的江样,从后院推出来一辆白色的、带着轱辘的东西,还能象车一样行走。
江先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这东西,叫自行车。不用牲口拉,就能走。”
“雪爬犁?”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起来,象开了锅。
“片儿,交给你了。”
江先生退到吴片儿的身后,见吴片儿走到那白色的物件旁,推着它走了几步,忽的一下子,她就飞到了物件上。
然后,整个物件带着吴片儿往前行动了起来,用句确凿的话来说,那是跑。
吴片儿的两只脚蹬来蹬去的,就是不着地,而且只有两只轱辘在跑!
大家看的是目瞪口呆!
吴片儿那漂亮的脸蛋泛着红晕,白色的身影,骑在那白色的物件上,跑的飞快。
真的就像一只小白鸽,在人们面前飞过,最后,人群里发出的最多的声音就是:
“怪不得叫小白鸽,真的就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白鸽呀。”
“哈哈哈,这回大家都明白,我为什么让她穿上这纯白衣服了吧?”
江先生腆着满脸的自豪感,向周围的人喊。
就这样,在招儿满月宴的那天,吴片儿成了杨子镇这个地方,唯一一个会骑自行车的女人。
她了以往在人们心中的逃荒女人形象,从此也有了一个更加响亮的称呼小白鸽。
小白鸽也是在这一天才知道,江先生的真名就叫江瓦房,原来她一直以为江大瓦房是他的外号,
看来他的名字里蕴含着祖辈想住上瓦房的心愿。
从那天的满月宴上,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情:
江瓦房的女人虽然有四个,可这小白鸽才是他最看重的一个女人,只是没有正妻的名誉而已。
但在江家的家庭地位及江瓦房的心目中,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妻子。
江瓦房当着大家的面,奖励给小白鸽一辆车行车,那是家里所有人都不曾拥有的、新奇和贵重的礼物。
表面上,是因为小白鸽为自己生了孩子,明眼人却看懂一件事:
小白鸽的孩子,将来才会是江大瓦房最疼爱的孩子。
就在当天,江先生还宣布:
把吴片儿母女住的大院改成了“白鸽苑”。
他的这一举动,更是借此机会宣布小白鸽的地位和名声,意思是说:
他的其他女人,绝不可能得到如此的恩宠。
晚上,江瓦房特别高兴,就多喝了两杯,有些踉跄的走着,朝着他新起名字的“白鸽苑”方向。
说起这白鸽苑,这座院落的原主人,是个京城辞官的一位老人。
杨子镇里的人们都尊称他为员外,据说他原来是位学士,满腹经纶,
在南方调任的两年,京城里的家口不知什么原因竟染上了传染病,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一个月之间,就都没了。
老人回京见状,坚决辞了官,离开了伤心之地。
于是,就看好了老家的这座宅院,经过他的打理,大到房屋建筑,小到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洋溢着古朴和雅致,在这座小城里,虽不是最奢华的,却是最雅韵精致的。
江瓦房来过这园子,他喜欢的不得了。
所以,老人走后,他的一个远房亲戚便卖给了江家,也正中江瓦房的下怀。
这座宅院并非他的祖产,按江家祖悲的规矩和老式道理来讲,只能是别院。
如今,这里的小白鸽母女,甚至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他目前最喜欢的。
只有这儿,才能让他真正的眼不见心不烦,而那两房太太带给他的“回家障碍”,
也因为有了“白鸽苑”不治而愈。
江瓦房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一个爱居家的男人。
江瓦房正低垂着头,边走边想着这些事情,突然感觉自己活的那叫一个“恣儿”。
嘴里不知不觉哼起了小曲儿,哼着哼着,竟吓了自己一跳,
原来顺嘴哼出的,就是令自己厌恶的,二太太的成名曲。
他下意识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却没有注意到在他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惊的他一身冷汗:
“谁?”
part 27
“三太太?”
江大瓦房看到三太太从暗影出走出来,心里有些不快。
“先生…….”
这四个太太中,前两个太太,总是按着旧制称他老爷,只有这三太太,称他为先生。
这个称谓更让他受用,感觉自己既新潮又年轻。
看着眼前的三太太,江瓦房还是有些愧疚的,在自己最低潮的时候,因为和二太太置气,而把她带进了门。
结果,没高兴多久,江大瓦房就开始懊恼了。
他听大太太说,着人打听了三太太的来历,这个女人是不能生育的。
这对于江瓦房来说是个严重的打击,而且三太太还承认,自己故意隐瞒了这个事实。
“放心吧,以后你只要还做我的三太太,在这个家里所有太太的待遇你应有尽有,不会改变。”
江瓦房扔下这句话后,从此就再也没怎么进过三太太的门。
过年过节,一些全家都在一起的集会,她也都会到场,从不调皮,也不怎么说话,两人相安无事快两年了。
今天晚上,怎么突然出现在这样的暗夜里。
“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出府了?记得你白天没有参加招儿的满月宴,江样不是说你不舒服吗?”
“先生,我是故意在这里堵你的,我都在这儿等你一个时晨了。”
三太太站在这月光下,婀娜的身型,一袭紫花洋装,头发也是精心的烫成了,时下流行的大波浪发式。
秀发风韵绰绰的卷垂在白晰的额头上,眉眼清秀,皮肤在月色下,竟闪着莹白奶乳般的光泽,
江大瓦房看着,心里禁不住一动:
“过去怎么没有发现她这么别致呢?”
他想,也许是今天的酒力使然,但无论如何,不能辜负这良宵美人。
“先生,我真的想好好的和你聊聊!”
“走,去你屋里唠,咱俩好好唠!”
江大瓦房的身材高大,三太太娇小玲珑,他几乎把三太太整个人,罩在自己开着怀的薄呢子大衣中。
一路上,他裹挟着三太太,急急的就转了弯,又回到了江府那座深宅大院里。
由于夜有些深了,府里,只是看门的注意到老爷回府了,这倒让这个年长的看门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因为,自打老爷把关里的那个四太太领出府,住进了“白鸽苑”,再就没有进过三太太的院子。
三太太,可能由于十分柔弱,完全靠在江大瓦房的怀里,象一只小猫,没有声响。
她对江大瓦房流着眼泪说,
自己没有想到,江先生这么容易就又一次接纳了她,而且还是如此亲密无间的,一点没有疏离的接纳了她。
江大瓦房没有作声,他只是觉得三太太今晚上的温柔来的是时候。
进了三太太的房间,房里的丫头,一看是两个主人紧拥着进来的,一声没吱,很识趣的就给他们关上了门,走开了。
深夜,江瓦房本想再回到白鸽苑,可是,当他起床后,发现房间里多了好多油画,画中多数画的是自己。
他心里一动,也恍然想起,赎三太太出来时,听她的老鸨妈妈讲:
“你的眼光贼着呢,这小妞跟个西洋画师学了好多年的西洋画,有一套。”
第二天早上,大太太、二太太及家里所有的人,惊讶的发现,老爷在家里用早饭了,还和三太太手拉着手进的餐厅。
江大瓦房两边走动着,“白鸽苑”已不再是他唯一的晚上去处了。
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很快的在江大瓦房走路都生雄风的日子里过去了。
到了第二年的冬天,大年来临之前,刚踏进腊月,小镇上置办年货的那条街要开市的头几天。
江大瓦房家里传出了一个消息:江大瓦房要杀舍猪了,每户都有二斤年猪肉的份儿。
这个消息,不径而走,人们奔走相告的热情,让整个扬子镇都沸腾了。
但有人却说:
“这么舍财给大伙过年,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哇。”
也有人说:
“有人给咱猪肉过年,你还说三道四,积点口德吧你。”
“你们想多了,我得到了可靠消息。”
终于有人故作神秘的话结束了这场争执。
人们争相询问,后来得知:
江家两房太太全都临盆了。三太太和四太太都相继怀上了江大瓦房的孩子,而且马上就要生了。
这样的好消息,自然让江大瓦房十分开心,想让全镇人都与他分享。
他也想由这个消息的渠道,让所有人的都认可他的三太太,无疑会告诉大家一个隐性消息:
他和自己的三太太和好了。
更有力的证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的三太太并不是一个被人下了药的欢场女子。
更暗示着:
在江家里这几年,这位三太太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了,
起码称得上是一位能给丈夫生儿育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姨太太。
江家这年过的特别高兴,是个添人进口的年。
腊月底三太太生了个大胖儿子。
一个星期后,“白鸽苑”的四太太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年前年后,添了三口人。
这件事情,高兴归高兴,可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江大瓦房还是费了一些周章的。
原来跟小白鸽说好了,让她生四个孩子,就会按“招财进宝”四字来取,连排的名字,隐含这孩子是江大瓦房和小白鸽的原生娃。
现在生的都是女儿,那么,自然依次把二女儿叫“采儿”,三女儿叫“今儿”。
可是,三太太的儿子,那可是江家的第一个宝贝儿子,当然怠慢不得。
但,要是跟小白鸽的孩子们连在一起呢,又怕答应小白鸽的事情,还在这月子里就作费了,实在不好。
儿子如果叫“财儿”,小白鸽的两个女儿分别叫“今儿”和“宝儿”,这样四个孩子起了连在一起的名字,现在看是欢欢喜喜。
但如果两房姨太太再生养了孩子,还不是要重新起名吗?于是,江大瓦房还是按原计划起了小白鸽生的女儿的名字。
而儿子,既不能叫财儿,也要和这些孩子有点联系才好,于是,就和三太太说,
“你生的孩子咱就起尊贵的名字,这是大儿子,叫“贝儿”,要是再生了个弟弟,就叫“勒儿”,连在一起就是“贝勒”,有王爷的意思。而要是再生了女儿,咱就老大叫“大格儿”老二叫“二格儿”依次下去,连在一起自然就是“格格”,公主的意思。总之,你生的儿女,要尊贵才行。”
part 28
三太太的儿子快出月子的时候,江大瓦房便和小白鸽商量,是否可以儿子和女儿一起办个满月宴?
否则,不出十天,办两次大席,实在是太折腾人了。
“先生,你还和俺商量个啥!尽管做主就是了。这是俺的肚子不争气,一起生了两个都还是女儿。”
小白鸽话没说完,竟先哭出了声。
江大瓦房一听,这是挑理了。
忙赔着笑脸,走前来安慰。
“按说,先说说我给咱俩的孩子取名的事儿,事先我说了,咱俩的孩子名就是四个一起取了,跟别人生的孩子不搭边儿。这个我坚决做到了,不管那边的三太太如何哭闹,我坚决让咱的孩子都叫连串的名字。”
他咳了一下,又说:
“孩子的名连成了串,就象有了根的藤蔓。我去你老家那里,告诉你我叫江涛,后来你也知道了那是出去做生意随便起的假名字,但到了这里,你又知道我真名叫江瓦房。我之所以出门总起假名字,就是为我的安全着想。我这真名,别人一听起来就是个独苗,根浅!所以,对咱俩的孩子,名字我格外注意。但有一件事,我对不住你,是我跟你说过,我和三太太不可能了。可是……”
没等他说完,小白鸽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先生,你想多了,你别以为俺的气量那么小。自打俺进了你江家的门,就知道俺上边有三房太太,你还有个儿子,虽然后来知道了那个孩子上不了台面。至于你的名字也是假的,或是你怎么做,俺都认。只要别撇下俺们娘们儿,俺就知足!”
江大瓦房看着小白鸽真诚的眼睛,他相信了,这个女人懂事儿,还知足,自己也放心了。
回到江府,正好遇上大太太,跟他招手说:
“老爷,你到我屋里来一下。”
两个进了屋子坐定后,张春燕说:
“老爷,这次江家得了儿子,我做为江家的媳妇,我高兴。虽然婆母临去世有交待,即便是哪房先生了儿子,为江家留了后,也要让我做正房。但我还是听老爷的,我吃斋念佛多年,只要在后院给我僻出一间佛堂,我便不管前院的事了。”
“春燕儿,妈临死时说的,我不会更改。不管哪房太太生了儿子,就是生了多少个儿子,也不能违背咱家的祖制,废了你正妻的位子。这样吧,你要是想静心向佛,我把南院整个僻成你修心养性的佛院,满足你的心愿。”
“老爷……”
张春燕想说什么,江大瓦房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转身走了。
请满月宴的那天,一儿二女一起办的满月喜宴。
江大瓦房送给两个女儿每人一个金锁。
至于三太太和他唯一的儿子“贝儿”,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礼物,只是给了一些普通的小物件,
然而却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几句话:
“大太太要清修,去南院住了,从明儿起,三太太就搬到大太太的院子里,代大太太管理家事。”
这几句话虽短,却重重的敲进了江家众人的心里:
大太太从此有名无实,而三太太成了实权派的正妻替身。
江府的这个院是大园子套着小园子的。
也许,这是当地的大户人家的一个习惯。
每房媳妇除了有自己单独的几间屋子外,房子外面,就是一个半人高的有篱笆墙的小院套。
大太太的那几间屋子是正房,四周的院墙也不只是篱笆,更多是用青砖砌成的花墙,前后还都留了月亮门,很别致的。
二太太,和原来三太太的是东西厢房,但都是放在正房的后面。
南院的房子就是几间厢房,现在修成了偌大的佛堂。
当然,各房外都有院落,也都有院门,院墙。
现在,大太太从住了多少年的正房里正往南院的厢房搬家。
江府上上下下的人,无论手里忙着什么,都忘不了用眼睛多瞥几眼此时大太太的表情。
可是,张春燕的脸色就如同秋日的湖水,波澜不惊。
三太太,却和大太太截然不同。
她一边看着下人们为她收拾、打点着搬东西,一边旁若无人的,拿出了从不大声清唱的嗓门,一曲接着一曲,曲曲字正腔圆。
很多人心里嘀咕:
“三太太什么时候会唱的曲?比戏班子出身的二太太还能!”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江家院子里的人,没有一天听不到三太太的曲儿。
又一个夏天,出奇的热。
连日里,老天没有一点的雨水下来。
小镇上许多口井都干了,人们想挑点水,要走很远的路到城外去担水。
白鸽苑里的那两口井也都干了,这时候的小白鸽,又怀上了江先生的骨肉。
有了月份的她,更需要每天洗洗澡,才能清清孕期的暑热。
院子里的男丁,被江大瓦房带到关里去采夏季的药材了
而院子里的两个婆子和两个丫头,正好两人一组,轮班去城外担水。
可是,由于路途遥远,每担一次水都需要半天的功夫,哪还有人来照顾小白鸽的三个孩子?
而这小白鸽又身怀六甲,自己还自顾不暇,何况还要满院子追这三个疯跑似的孩子呢?
天快到了中午,早晨出去担水的两个婆子还是没有回来。家里其中的一个丫头说,
“家里马上就要做中午饭了,婆婆们怎么还不回来?”
另一个说:
“我就说咱江家大院有井,特别的深,那里有水,咱去挑就行。离咱这还近,这城外也太远了。”
“说那干啥,四太太不会让咱去江府的。”
于是,两个丫头就决定,去城外迎那两个婆子,顺便也再担一担水回来。
可是,日头都偏到了西山,四个人没有一个回来的,
小白鸽走出屋子,手搭晾蓬望向夕阳西下的天际,脸上现出急切的样子,
屋里传来女儿的声音,吵的她心烦:
“娘,怎么还不吃饭,我饿了!”
“娘,我也饿了!”
“娘,饿了。”
“走,娘领你们去江府里,找点水或是吃的。”
她手里牵着三个孩子,手抚着自己已有了月份的腰身,一点点的往江家大院走去。
part 29
小白鸽由于听说,江家大院的那口深井里,还是有水的,不用外出去担水。
她原没打算去江府,可是,丫环婆子都没有担水回来,她这种时候,又不能出城,只好去江府了。
小白鸽刚刚踏进府门,迎面遇上了久不出门的二太太。
“四太太,我正要去白鸽苑找你,你怎么来了呢?”
“俺院里的丫头和婆子打水都出去一天了,全没有回来,实在没有做饭的水,就来府里帮俺娃找点吃的。”
“四太太,快来,把孩子们都领到我的房里来,我这有好吃的。”
二太太牵着小白鸽,到房里刚一坐定。
二太太就吩咐丫头瑞上了一盘子点心,还有热茶,孩子们也欢天喜地的吃了起来。
“你这房子的装饰古色古香,好看哩。”
小白鸽环顾着周围赞叹道。
“妹子,你可别笑话我了,全城谁不知道你那白鸽苑,那是京城官员的别院,哪个能比。
要说这些家什,还是当年老爷子在世时房里的,那房子后来着了火,都移到我们这些小辈份的房子里,
所以,你看到的虽然是旧家俱,但个个都是老爷子置办的,听说他找南方为宫里干过活的工匠做的,
当然看着上眼,咱换句话说,这江府,哪一样东西不是千挑万选的呢?”
“那倒也是,只是这房间的一切,似乎和姐姐唱古词的风姿,还有您日常的装扮配得很呐。”
“妹妹,难怪老爷就是得意你,你真会说话,还善解人意。”
“姐姐刚才说要去找俺,有什么事情吗?”小白鸽把话题引向了中心。
二太太看看小白鸽的三个孩子,问:
“我让下人把孩子带到花园里玩儿,咱们聊点体已话吧。”小白鸽点头应允。
于是,屋里的下人便在二太太的授意下,领走了孩子,一个随房的小丫头也识趣的退下,关了门。
“妹妹,你在白鸽苑,这里的事情,你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吗?”二太太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神密的光泽。
“还真的什么也没有听到,先生出门后,这边的消息,俺就几乎是断了的。”
“上房的三太太,毕竟是年轻了,做出这样的事情,全江府可能都没有人不知道了。”
二太太指了指三太太的院落。
小白鸽看了看正房那个院落的方向,转过头来不解的看着二太太。
“跟你说吧,四太太,原来在老家的时候,有个小表哥,跟她私下要好,后来投了军,当了兵了。
现在这个表哥,成为国民党的一位军官了,最近经常进咱们江府。
两人这段日子明铺暗盖的,几乎都不背着人了。”
二太太肯定的语气,让小白鸽下意识的感觉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她听后吓了一跳:
“能这样,也太可怕了吧。江先生可是把家都交给她管了的。那真的是这样,现在就没有人能管住她了吗?”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人家都管他们叫遭殃军,他们和汉奸,都是欺压老百姓的大爷了,
咱这儿还不是他们的天下。别说三太太手里有管家的权力,就是没有,也没有人敢得罪这些手里有枪的人!
我看呐,老爷回来了,恐怕也不敢直接跟这样的人翻脸吧。”
“是不是我们想多了呢?那个国民党的军官图三太太的什么呢?”
小白鸽的话引来了二太太的冷笑。
“还真让你说着了。这个军官就是想图什么,才来找的三太太。”
“嗯?”小白鸽听的云里雾里的。
“告诉你,这是管家江样跟我们说的,让我去找找大太太和你,想想办法,
可是,今天早上我去找了大太太,她说在闭关,不见任何人,所以,我只好去找你了。”
二太太吸了口烟,接着说:
“你也许不知道,我们老爷这两年,把所有的积蓄都投在省城城郊的一间大锡矿里,
就在上个月,那个三太太,已把那矿转让给了她表哥,江样还和她吵了些来,可是没有用,
江先生是把所有的文书,钥匙都交给了她的。”
“那还了得!那怎么不捎信让江先生回来呀?”
小白鸽听了,急的站了起来,刮翻了边桌上的茶水杯子。
正想手忙脚乱去擦,却让二太太一个手势止住了。
“没关系,说完话,让下人去收拾。”她把小白鸽按回椅子。
“妹妹,我跟你说,要是一般的小事,我也懒得管,更懒得知道,因为我在这个家的地位,
你可能早就有耳闻,老爷只是养着我这个活死人就是了。
可是,今天这个三太太不只是把那江家的家底要折腾了,还想要了老爷的命呀,那样的话,覆巢之下,
岂有完卵,我们也就没有活路了。”
“要了老爷的命?她?怎么?”小白鸽没有明白二太太的话。
“你想,三太太这样明显的不藏着不掖着的,甚至不怕了任何人,这是为什么?”
二太太凑过来问,
“为什么?”
小白鸽真的有些害怕了,鼻尖渗出了汗珠。
“想想,她这个样子,老爷可能没等进城就知道了她的事吧?那老爷回来不是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她把江家几辈子的家产都给折腾了,还明目张胆的搞了个野男人到家里来。”
“对呀,要么她就是不要命了?!”小白鸽肯定的说。
“要么,她就是准备要了老爷的命!”
二太太接过小白鸽的话,一说出来,吓了小白鸽的一跳。
“你是说,二太太她已经派人去杀老爷了吗?”
小白鸽看了看窗外,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毛骨悚然。
“这我倒不知道,但给我的感觉,她至少不可能让老爷回城了。”
二太太趴在小白鸽的耳朵上说,声音虽小却清晰可鉴。
“啊,那俺们怎么办呢?”
小白鸽六神无主的说,突然,她转过头来看着二太太,眼里全是惊恐:
“天呀,恐怕她已对俺下手了,今天白鸽苑里的四个下人出去了,一个也没有回来!”
“我咋才想到呢,对呀!你刚进府门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只是感觉不对劲,现在想想,就是这回事!”
二太太也现出了慌张的神色:
“看来,她已在对咱们下手了。”
part 30
“那怎么办?姐姐?俺也不敢回白鸽苑了。姐姐,求你救救俺们母女吧。”
小白鸽说着就要下跪,被二太太抚了起来,
“快别这样,你这身子,可别这样。我们一起想办法。”
二太太扶着小白鸽坐在椅子上后,便在屋内的四周一圈圈的走了起来。
小白鸽则坐在那里抹起了眼泪。
“我看,咱们还是现在就走吧,逃出去,先往省城我的一个姐妹那里。”
二太太把一只手握成拳头扎在另一只手心上,下定决心的说。
“可俺的金银细软全都没有带出来,再回趟白鸽苑吧。”
“也好,我陪你回去,但不能直接从正门进了,只怕二太太早就派人盯上你的府门了。”
正在这时,二太太的丫头也正好领回了三个孩子。
二太太快速收拾了一下,拿了两个包裹,两人带着孩子,从江府的角门出来,一路摸向白鸽苑的后门。
可是,刚走了一半的小白鸽突然就哭了,二太太问:
“你怎么了?”
“姐姐,你看呐。”
二太太顺着小白鸽手的方向向前看去,只见白鸽苑的方向已是火光冲天了,白鸽苑已被点着了。
“姐姐,俺不跑了,俺什么也没有了,怎么跑哇。”
小白鸽彻底崩溃了。
“妹妹,咱们快点离开这里吧,看来,我那里,也要被她的人给搜了,马上就会追我们的。”
二太太刚说完,就转头看见一个骑着马的男人向她们飞驰而来,她惊慌的拉上小白鸽往一边的民房里躲。
可是,她们刚刚跑进一间废弃的、空荡荡的民房里,还惊魂未定的当口,
门还是被一个人用力的推开了,两个女人惊叫了起来:
“你是谁!”
“二太太,四太太,别害怕,我是江样!”
一听是江样,两个人才敢定睛的看,果然是他。
“吓死我们了,你怎么这副装扮。”
原来江样穿的是戏班子里的戏装,脸也涂了油彩,黑夜里当然十分吓人。
但这熟悉的声音,让两个女人安下心来。
“你怎么在这儿?江样。”二太太问道。
“二太太,四太太,可能你们也知道了三太太把咱江家毁了的事情了。我是接到了咱老爷的一封家书,才准备去山海关接他的。他说自己遭了暗算,让我把四太太接到江城的一个小村子里。那村子叫海线村,那个村子有个郎中,跟咱老爷是要好的兄弟,要是您身子不便走远,我就给您送那去吧。”
他转头又说:
“二太太您要是想去哪里,我也一路送您。”
“江样啊,今天是二太太救了俺母女四人的命呀,你还不知道吧,白鸽苑已被三太太烧成了灰了。”小白鸽哭了起来。
“啊,这个狠毒的女人!上百年的江家,就这样毁在她的手里了呀!”
江样双手抱头,声音呜咽着蹲在了屋子中央。
三个人哭了一会儿,还是江样清醒些,他站起身来,蹬着一张破椅子,从房梁上取下一个包,拿出来是把黑亮的手枪。
“我有把枪藏在里面,还寻想着来取了枪,再去找四太太。正好你们就藏在这儿,天意呀!”
又从搭在肩上的袋子,掏出两袋金银说:
“二太太,四太太,这是我从江家拿出来的最后一点银两,留给你们以后活命用吧。您二位还是快些决定离开这里,事不宜迟呀!”
“江样,俺准备和二太太去省城,跟她一起到她的姐妹那里避一避,你送俺们去那里吧。这样,你也免得分别去两个地方不是,那样,还能离山海关近一些,俺来的时候,就路过省城,俺知道那里,那里那么大,藏几个人一定不成问题。这样的话,你就能快点去救江先生,等江先生回来安顿好了这边,他再去省城把俺们接回来。”
小白鸽说的入情入理,但江样还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说:
“也罢,快给你们送走,再快点去找老爷,这两样哪个都耽搁不得!那咱们就快上路吧。”
江样连夜把二太太和小白鸽及她的三个女儿,送到了省城,套上马的马车车箱里,勉强挤下这几个人。
按二太太说的地址,来到了一个西郊的胡同。
胡同最里边一家门楼前,二太太让江样停下了马车。
二太太扣动门上的铁环,里面走出来一位刚刚洗了头发的女子。
两人好久不见,险些认不出对方,抱头哭了一会儿,于是,就引导着小白鸽和三个女儿进了院子。
江样见这女人刚洗完头出来,穿的太单薄,不便进院,便在门外欲告辞,关切的看着小白鸽说:
“放心吧,四太太,等老爷一安顿好,我便来接您回去。”
“要是不进去歇歇脚,那就赶路吧,先生的性命全仗管家的鼎力相助了。”吴片儿也不强留了。
小白鸽领着三个孩子进了院中心后,看到正房门口挂着一串红色的灯笼,心里还想:
这不年不节的,挂着灯笼,做什么呢?
房子并不大,但能给小白鸽和孩子让出一间东边的屋子来,小白鸽心里很是感激。
二太太的那个姐妹,叫杜月。
杜月领着二太太去了西边的一间屋子。
临和二太太分手进房的时候,小白鸽想说话,但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插上她们姐妹两个话茬的空档。
于是,心里有些不安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由于小白鸽始终两只手里都领着孩子。
所以,当江样把两袋金银分别给她们的时候,二太太就都替她接过去了。
但到了地方,小白鸽已把孩子安顿在了自己屋面,手也腾出来了,但二太太还是没有给她的意思。
看她和杜月聊的正欢,小白鸽想,她一定是忘记了,也许再过一会儿,等她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
屋子里的被子不太够用,小白鸽没有办法,就准备再一次去杜月那里,看看还有没有被子可用。
又一次走到了杜月的房门口,还没等进门,便在隔着花纸糊的窗子,听到了二太太和杜月两个人的对话。
“姐,看,我们光顾着互诉别情。都忘记了那个你带的女人,那是你家的四太太吧,和你处的还行?”
“妹子,我和她共事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情义可言?”
“那你把她带出来逃命?她嘴里口口声声说的,还不是你救了她吗?”
“那是为了她能在江大瓦房手里得到银子!”
小白鸽惊的差点仰倒,好在手抚在了旁边的栏杆上,却弄得栏杆上的茶叶罐子,叮叮咚咚的落在地上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