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龙游浅滩
浑身是血的二人直奔县外,跑到半路却迎头撞见了闻讯赶来支援的元兵。
“你先走,到县东五里处等我,我去引开他们。”方国珍毕竟还抱着兄长的尸体,所以文让行动不便的他先走。
“可是这么多元兵你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么?”方国珍扫了一眼元兵的人数,担忧地问。
“放心吧,我一个人脱身容易些。”文说罢拎着短刀迎上去拦截元兵,让方国珍从小路逃跑。
待其跑远了,文才设法引着元兵绕了几圈,抽身逃离出去,绕道离开县城去寻方国珍。
文来到县东后,没过多久便沿着方国珍逃跑时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了他。
警惕心极强的方国珍一听到有风吹草动的声音便打起了十足的精神,见到是文才放下了牛刀,躬身道:“在下多谢恩人出手相救!”
文扶起了他,示意他不必多礼,轻声问道:“你应该更好奇与怀疑我的身份吧?”
方国珍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
文欣赏他直爽的性子,如实答道:“邹师兄曾对我提及你是位英雄豪杰,所以我特来拜会。”
方国珍强颜为笑道:“恐怕不仅如此吧?若我没记错的话,我在亭场中见过你,若是来单纯地寻访于我,又何必扮作盐丁暗中跟随?”
“我是好奇连邹师兄都大为夸赞的人物会是怎样的英雄豪杰,所以才扮做盐丁跟在你的身后,相见之后果然名不虚传。”
文本就带着收服他的心思,所以不带声色地夸赞了他一番。
“邹师兄?可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邹普胜师父?”方国珍确认道。
文笑道:“对,就是他。”
方国珍点了点头,但还是担心文是蔡乱头派来的人,于是继续试探道:“如此说来,恩人也是明教的人?”
文早就看透了方国珍的心思,所以也不嗦,直接从左手袖中取出了足以表明自己身份的圣火令。
“不错,我此次东行,就是奉了教主的命令,要到海上去收拾蔡乱头这等反复无常的奸佞小人。”
方国珍久在台州,自然也知道蔡乱头和明教的关系,亲眼见到圣火令后便消除了疑心,歉然道:“在下失礼,还请恩人莫怪。”
文自不会将方国珍的试探看作敌意,淡然一笑后问道:“蔡乱头与你可有仇怨,为何要如此陷害方家?”
方国珍叹了口气,满脸苦涩地解释道:“我们方家除了务农以外,还会做些贩卖私盐的买卖来维持家用,我也因此结交了不少的江湖豪杰,您那位高深莫测的邹师兄还有蔡乱头便都在此列。”
文静聆之后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朝廷赋税繁重,贪官污吏横行,出身低微的百姓连温饱都成问题,能借助贩盐的行当多结交一些江湖上的朋友自然多了一些门路。
方国珍接着道:“蔡乱头尚未入海的时候便与我打过许多次交道,也曾多次表示过招揽之意,希望将我纳入麾下,当时担心加入明教会累及家眷,便婉言拒绝了。
我本以为此事也会因此告一段落,没成想不久后他突然率众叛离明教啸聚海上,做起了海寇的勾当。除了拦截朝廷的漕运以外,竟然还时常纵容下属抢夺沿海渔民和百姓的财物!
有一次我与几位兄弟出海,正遇到他的一个子侄想要强抢民女,我便出手将其教训了一顿,没想到也因此惹上了祸事。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蔡乱头表面上装成宽容大度的样子,但背地里却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他以为子侄出头为由,派人向我送来一封书信,命我半月之内带着全家男丁到海上归顺于他,否则便要取走我全家老小的性命。
我们方家虽然出身贫贱,但兄弟五人却无一人愿意追随这等卑鄙小人,可也因此害我大哥丢掉了性命。”
方国珍越说越是激动,到了最已经变成了哭腔,说完之后直接跪伏到了方国馨的尸首之前。
父母早逝,他们四个兄弟都是在大哥方国馨悉心照顾下长大,因此方国馨对他们来说如兄如父,亲眼见他被奸人所害,心中悲愤无比,肝肠寸断!
文见他如此悲痛也不知如何相劝,等到他止住哭声后才问道:“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方国珍苦着脸道:“官匪勾结之下,内陆有元兵追杀,海上有贼寇堵截,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让其他兄弟先带着家眷逃离黄岩。”
正可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可怜有“海上蛟龙”之称的方国珍如今都被蔡乱头这样的奸诈小人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文不禁唏嘘不已,轻轻地拍了拍方国珍的肩膀,劝慰道:“你且不必心急,可先将家眷都接至台州路避难,那里不比县城,官差不敢明目张胆地与蔡乱头勾结。
此外,虽然蔡乱头叛教入海,但尾水坛也一定还有一些忠于明教的弟子,我有圣火令在手,必能将他们重新聚集在一起,,控制住台州路的分坛。
待先将蔡乱头在内路上留下的党羽一一剪除,他自然就孤立无援了,只能亡命海上,到时候我们便可整顿人马,入海诛杀此贼,帮你报此大仇!”
方国珍本以为此次方家已经凶多吉少,却没想到有文仗义相救,一时间感激涕零,纳头便拜,颤声道:“国珍何德何能,能得恩公亲自犯险相救?承蒙如此大恩,在下愿誓死相随,为恩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文心中大喜,连忙扶起方国珍道:“有你这样的海上蛟龙鼎力相助,剿杀此等贼寇易如反掌!眼下追兵在后,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行埋葬了你兄长吧。”
方国珍自是点头认同,二人当即寻了一处风水较好的位置,埋葬了方国馨。
随后一同赶去方国珍与家人约定的位置,去安顿方家的家眷。
第一百零六章 海寇头目
“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被元兵围得水泄不通的衙门之前,几个路过的孩童正唱着民谣嬉戏打闹。
围着看热闹的大人们听到后直感觉心里咯噔一声,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捂住自家孩子的嘴,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拽着孩子急冲冲地离去。
如此大逆不道的民谣若被元兵听了去,难保这样的祸事不会寻到自家的家门!
等到玩忽职守的县尹和主簿慌忙赶回时,都被县衙内的惨状吓得目瞪口呆,心中后怕不已,庆幸自己恰巧今日外出吃酒,否则地上躺着的估计又会多了自己一个。
手握兵权的达鲁花赤也呆若木鸡,暗道这方国珍真是个狠角色,竟敢做出血洗县衙的事来!
事情原委连围观的百姓都看得清楚,在简单地询问之下县尹便弄清楚了事发的缘由。
自知此事棘手的县尹在得到主簿提醒之后,将这个令人头疼的难题抛给了达鲁花赤,“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理?是否要据实上报?”
黄岩县的达鲁花赤此刻心中也是七上八下,自己毕竟掌握着县中的军政大权,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恐怕上司必会怪罪下来,一时之间变得坐立不安。
主簿和县尹将脑袋凑在一块嘀嘀咕咕了半天,终于商量出了一个可以祸水东引的好主意,急忙邀功般地附在达鲁花赤耳边讲述了一番。
垂头丧气的达鲁花赤听后立刻容光焕发,喜笑颜开地拍着县尹的肩膀连声称赞道:“好主意!好主意!”
随后仰首伸眉地转过身子,对麾下士兵扬声下令道:“借着搜寻方国珍的名义,挨家挨户都给我跑一趟,告诉这些乱嚼口舌的百姓管好自己的嘴!
今日县衙发生的惨案,盖由海寇头目蔡乱头的手下方国珍所为,意在威胁本县的官差与他们同流合污。
可本官治下的公门小吏皆都廉洁奉公,不曾做过半点有愧于朝廷的事,今日衙门大院内流淌的鲜血便是我黄岩县清白的铁证,若胆敢有人口出胡言诋毁本官,便是对朝廷的不敬,按律当斩!”
装腔作势的达鲁花赤将这些凭空捏造的“事实”添油加醋地扣在了方国珍的头上,又不放心地吩咐主簿将方才信口雌黄说过的话誊抄下来,以供挨家挨户传阅一遍。
一众士兵已经司空见惯了这样的冤假错案,心中虽然替方家不平但面上却不敢反驳,只能听令行事,将达鲁花赤的吩咐走马观花地做上一遍。
连朝廷的官差都如此鱼肉乡里,为祸一方的蔡乱头等人自然更是肆无忌惮,每隔十天半月就要侵袭沿岸百姓一次。
设防的官兵暗地里受了蔡乱头大把的银子,故而对他们的恶劣行径视若无睹,任由蔡乱头及其手下胡作非为。
蔡乱头不光四处贿赂元兵和官差,还借着经营多年的尾水坛势力,在台州路境内布满了耳目线人,所以方国珍血洗县衙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正可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曾经拜佛烧香的明教弟子叛为海寇之后,将东海的一处小岛屿当作老巢,很快就染上了各种陋习,终日里无所事事,以赌博饮酒为乐。
蔡乱头正歪着脑袋往嘴里大口灌酒,一名儒生打扮的中年人走过来坐到了他的对面。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在这喝酒?”
蔡乱头不以为意地撇了他一眼,讥笑道:“天塌下来自有老子扛着,犯的着你王伏之来操心吗?”
名叫王伏之的中年儒生不是别人,正是温州心月坛的坛主。
王伏之并未理睬蔡乱头的讥嘲,面色平静地道:“你我如今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生死都绑在了一起,所以自然是要操心的。”
“噢,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蔡乱头神色傲慢地道。
“仇四已经死了。”王伏之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可此言一出蔡乱头却坐不住了,连连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你不是说仇四已经在暗中投靠了元廷吗?难道是元廷利用完他以后来了一招卸磨杀驴?”
王伏之看着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心中暗笑,对其充满了轻蔑,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将杭州法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蔡乱头听后啧啧称奇,没想到勇武如仇四一般的人竟然也会在单打独斗中被人取走性命,旋即不解地问道:“文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这姓氏也不太多见,莫非……是那文老头的儿子?”
王伏之双手抱臂道:“且不管他的身份,既然能够手握圣火令,便足以证明他是李教主派来的人,连隐藏颇深的仇四都被其当众击杀,便足以看出此人的本领和手段有多高深。”
“如此说来,他的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便是我这里了?”蔡乱头满身酒气,但好歹意识还算清楚。
“不错。”文质彬彬的王伏之点头回应。
蔡乱头顿时噤若寒蝉,怔在了原地,身为明教的前任坛主,他清楚明教的实力远非明面上那么简单。
本以为青龙堂大乱,自己可以乘势入海发展势力谋求自立,可没想到这仇四居然横插一脚,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以至于惊动了总舵。
“他娘的,都怪这仇四坏我好事!”
王伏之轻笑道:“仇四已赴黄泉,你还是先想办法如何应对那位有圣火令在身的特使吧。”
蔡乱头虽已六神无主,但又不愿丢了面子,装作毫不在乎道:“有圣火令又怎样?本领高强又怎样?还不都是一群旱鸭子么?我就不信他能拿我怎样!”
王伏之摇头道:“你的这番话若是放在之前或许还有些道理,可你别忘了,黄岩的方国珍可是刚刚被你害的家破人亡,出手帮他血洗县衙的年轻人很有可能就是文!这两个人若联手一处,恐怕你的好日子也就过不长了。”
第一百零七章 明修暗度
满身酒气的蔡乱头呼哧了一声,咕哝着道:“方国珍?他倒的确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王伏之添枝加叶地道:“此人在台州一带素有盛名,你此番勾结衙役加害他的事情虽说被官府压了下来,但在民间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若他在民怨沸腾之时竖起反元的大旗,必然有许多渔民盐贩追随于他,再加上有明教的暗中相助……嘿嘿,到时候他若聚众入海,手里的鱼叉十有八成会先瞄到你的身上吧?若我是你,只怕这酒是喝不进去了。”
蔡乱头被王伏之这么一吓,心中更是大乱,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搓着手掌不知如何是好。
王伏之却突然起身告辞,“王某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需要回温州一趟,就不多打搅蔡兄的酒兴了。”说罢转身便走。
急得焦头烂额的蔡乱头闻言大惊,赶忙快步拦住了他,满脸谄笑道:“方才都怪我酒后失态,怠慢了王坛主,失礼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王伏之淡淡地瞥了连身子都矮下半截的蔡乱头一眼,挪揄道:“哦,我还以为蔡兄瞧不起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呢!”
“王坛主这是说的哪里话?”
几番交谈之后,蔡乱头对王伏之的态度转变可谓是天上地下,边说着边翻出一个抢来的玉瓷酒杯,亲自为王伏之斟满酒后递了上来。
待王伏之重新落座,蔡乱头才赔笑道:“我与王坛主向来同舟共济,相信您不会见死不救吧?”
“那是自然,我王伏之绝不做背信弃义的事情。”说完后将酒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文绉绉的样子里突然生出了一丝豪气。
“够爽快!”蔡乱头盛赞了一声,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些,不停地拍着马屁道:“那依您之见,我们如何才能做到防患于未然?”
王伏之看着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蔡乱头,不疾不徐地道:“先前我便为蔡兄讲了唇亡齿寒的道理,那文既然能从总舵一路查到台州的尾水坛来,便一定也不会放过温州的心月坛,我与其在温州等死,倒不如随蔡兄一道光明正大地反出明教,在这广袤的海上寻个逍遥自在。”
“你想通了?”
蔡乱头有些兴奋,此前他就曾多次力邀王伏之与其共同入海,可却都被他以“时机未到”的理由拒绝,也因此才对王伏之没有什么好脸色。
王伏之笑道:“随蔡兄入海是早晚的事,你当我手下的弟兄们不想到你这无遥岛上吃香喝辣么?只不过先前时机未到而已,眼下只要我们合兵一处,控制了温、台二地,任那文和方国珍有天大的本领,也拿我们无可奈何!”
你这只老狐狸说的倒是好听!
蔡乱头心中暗骂了一句,怪不得这个王伏之迟迟不肯入海,原来是算准了自会有此难,今日也定是来索求更多好处的。
对王伏之的目的有了心理准备之后,蔡乱头也就逐渐冷静下来,嘿笑道:“可就是不知道我这无遥岛能否装得下您这尊大佛?”
“看来蔡兄是担心王某狮子大开口了?”
王伏之一副早已猜透蔡乱头心思的样子,正色道:“蔡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无遥岛的岛主之位永远都是你的,王某只求一处安身之所便可。”
蔡乱头听后稍稍松了口气,但毕竟是长久混迹江湖的人物,知道王伏之的要求绝没有那么简单。
“王坛主不妨继续把话说完。”
王伏之没有急着接话,端起酒壶将二人的酒杯倒满,颔首递给蔡乱头,权当表达愿意自降身份的立场。
等面带得意之色的蔡乱头喝下之后,才缓缓伸出了三根手指,扬起嘴角道:“日后劫掠到的银财和粮草,我要三成。”
三成?
蔡乱头有些疑惑,他本以为王伏之至少会说五成,而自己心里的底线则是四成。
阴险狡诈的王伏之绝不是会吃亏的人,如此看来,只能说明他还有别的要求,于是回应道:“王坛主继续说。”
“蔡兄果然是聪明人。”王伏之恭维了一句,接着又伸出了两根手指,“我手下要留两百名弟兄单独统领。”
二百人?
蔡乱头摸了摸下巴,二百人的话倒的确对自己构不成大的威胁,王伏之要留一些自保的手段也可以理解,思量之后点头道:“可以,继续说。”
王伏之又将两根手指变作一根,“蔡兄给我一月的时间准备,一月之后,我必定率众来投!”
“没了?”
蔡乱头大惑不解,没想到王伏之只提了这点要求。
王伏之站起身微笑道:“蔡兄有难,我怎会落井下石?”
蔡乱头虽然狐疑,但面上仍装作感动莫名的样子道:“王坛主情深义重,此番仗义相救,蔡某必将牢记在心。”
二人又谈了一些心月坛入海的细节之后,王伏之也不做久留,拱手告辞。
“大哥,这王伏之狡猾无比,指不定又打了什么鬼主意,咱们真要接纳他入岛么?”待王伏之走后,蔡乱头的副手立刻问出了心中所惑。
蔡乱头冷哼了一声,奸笑道:“虽然近些年来明教愈发势弱,但其积累多年的底蕴仍然不可小视,那个叫文的既然敢现身台州,便代表着明教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王伏之虽然狡猾,但毕竟与我们是一路人,眼下只有靠他带人来投,我们才能最快地扩充实力,以求自保。只要渡过了此次难关,再想办法对付他就是,两百人而已,我还真不信他能在我们的地盘上掀起什么风浪。”
副手一副溜须拍马的样子,听了连连点头,直呼“高明”。
乘船离开无遥岛的王伏之则吩咐手下退去,独自敲响了舱门。
“进来。”船舱内传出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王伏之进舱后躬身道:“信中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一月之后我便可以带人打入其内部,随时断了他无遥岛这条退路!”
第一百零八章 兄弟同心
“事情办得不错,这些年辛苦你了。”舱内的贵人淡淡地夸赞了一句。
王伏之莞尔一笑,欠了欠身子当作回应。
“听说平江路的陆氏家主陆德源突然到澄湖边的开云馆当了道士,此事你可有耳闻”
王伏之微微点头,“听说那位陆老爷子还将万贯家财都赠与了一名外人。”
“只可惜那陆德源膝下无子,宗族外亲也都是一帮扶不上墙的废物,否则假以时日汾湖陆氏的名号未必不会赶超我们周家。”
王伏之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敢接话。
“待蔡乱头的事情过了之后派人去查查那人的底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得到这个陆老头的青睐。”
“您放心,我会尽力去查。”
贵人对王伏之的表现非常满意,但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那个蔡乱头的脑袋不值几文钱,此次行事关键是要保护好儿的安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周家的成败可都赌在这臭小子身上了……”
“我明白。”王伏之颔首以对,不敢马虎,恭敬得如同仆从一般。
舱里的贵人安排完这些事情之后便打坐养神,王伏之则在一旁亲自侍奉饮食,连半刻都未曾懈怠。
直至商船靠岸,看着这位贵人缓缓消失在人群之中,王伏之才松了一口气,吩咐几名心腹立刻去召集心月坛的骨干到议事厅集合。
各方势力暗潮涌动的同时,文自然也未曾闲着。
黄岩事发之后,各处官道都贴上了对文和方国珍的缉拿告示。
所以在元兵的围追堵截之下,二人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心赶路,一同辗转了十来天的时间才得以顺利逃到台州以南的一处乡村。
村东十里有一个极为偏僻的寺院,因为里面的年轻主持是方国珍熟识多年的至交好友,所以全家人都暂时躲在此地避难。
虽然提前逃走的几兄弟心里早有准备,但从方国珍口中得知了大哥的死讯之后仍是泪如雨下,当场抱头痛哭。
待哭声渐止,方国珍郑重地将文介绍给兄弟几人。
方家兄弟们听说文救了方国珍,又助他血洗县衙替大哥报仇之后,纷纷对其施礼,无比感激他的恩情。
文本就身上带伤,又连续奔波了许久,所以在简单地寒暄过后便先去客房休息,留下方家剩下的四个兄弟商量对策。
“三哥,咱们一定要杀了蔡乱头那个贼人,他才是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老四方国瑛虎目圆睁,恶狠狠地道。
老二方国璋虽然年长一些,但向来没什么主意,也将目光投向了方国珍道:“老三,大哥既已离世,咱们兄弟之中便要数你最有远见,你拿主意吧,我们都听你的。”
胆小的老五方国珉自然也是点头附和。
方国珍长叹了一声后说道:“官府既然不给我们方家生路,那我们便只能与朝廷作对了。”
“你的意思是……造反?”其他三兄弟闻言俱是一惊。
“不错。”
方国珍轻声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位恩公不仅是明教派来的圣使,还是大宋文丞相的后人,此行前来浙东就是要收拾蔡乱头那个明教叛逆的。在来这里的路上我已答应从此以后效忠于他,如此一来我们方家十几口的性命也能有所保障。”
“官府通缉,海寇追杀,对我们方家来说投身明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方国璋略一思索后便表示赞同,方国瑛和方国珉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可这位文公子就算本领再高,毕竟也是孤身一人而已,能斗得过那蔡乱头么?”
“是啊,那个蔡乱头手底下据说聚集了几百名海寇,听说他的老巢无遥岛上遍地都是抢来的金银财宝!”
“唉,我们现如今可连一条船都没有啊!”
方国珍听了兄弟们的顾虑后安慰道:“你们先别急,若想替大哥报仇,亲手杀了蔡乱头那个奸贼的话,自然需要周密地安排一番。
明日我便随文公子想办法去台州府城召集一些仍然忠于明教的弟子,等将蔡乱头的部下肃清以后便接你们过去安顿。”
“三哥,一定要以安全为重!”
“是啊,可得小心着点元兵,估计现在满城都是你们的通缉告示。”
方国珍微笑道:“你们放心,若说英雄豪杰我也见过不少,可这位文公子却始终令我看不出深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我们方家追随于他绝没有错!”
见方国珍对文如此有信心,三人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纷纷表示支持。
“说吧,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方国珍得了兄弟们的支持后信心倍增,按着与文商议好的对策安排道:“除了文公子的支持以外,咱们方家毕竟势单力薄。二哥,我这里写了许多封信件,你可帮我一一送出,他们都是我这些年来结交到的好汉,若他们愿意随我高举义旗,便叫他们做好准备。”说罢将十几封亲笔信交给了二哥方国璋。
方国璋正色以对,“放心,我一定将信尽数送到。”
方国珍旋即又从怀里拿出几张银钞递给四弟方国瑛道:“四弟,这些银钞是文公子交给我的,你想办法去购买一些渔船,以备不时之需。”
“三哥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方国珉抱着胸脯保证。
最后看向胆小的老五方国珉道:“五弟,我们妻儿孩子的性命就都交给你了。”
方国珉知道事关重大,咬着嘴唇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出现意外的!”
方国珍安排完之后慨然长叹,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毕竟这是造反的大事。
方国璋安慰道:“放心吧三弟,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们方家一定能顺利渡过此劫,到时候逍遥海上,再也不用受那些贪官污吏的冤枉气,想想就痛快!”
方国瑛也附和道:“是啊,我连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也会做这等轰轰烈烈的大事,真是好生过瘾!”
第一百零九章 雷霆手段
翌日清晨,几兄弟告别之后便分头行事。
休息过后的文也恢复了一些精力,与方国珍扮做了佃农的样子潜进了台州。
文与盛文郁分别前便曾仔细询问过各处坛口的大体所在,因而进城之后带着方国珍直奔尾水坛的坛口。
“这蔡乱头倒是狡猾得很,世人皆知明教人不饮酒,他便反其道而行之,挑选了一处酒楼当作坛口。”文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热闹无比的酒楼。
“蔡乱头此时一定已经有所防备,贸然进去恐怕会打草惊蛇吧?”方国珍隐隐约约有些担心。
“我们又不是来打架的,既然到了门口,自然要进去尝尝里面的酒。”
文说完率先迈步走了进去,方国珍也只得跟在了他的身后。
酒楼生意红火,分上下两层,几乎坐满了客人。
静谧的楼上是一些为达官贵人准备的清净雅间,贵在闲适;宽敞的楼下则足足摆了二十几张桌子,三教九流的人物皆有,胜在热闹。
文刚一进门,就有热络的小二在前引路,“楼上已经坐满了,您二位不如就在一层小酌一番?毕竟是喝酒嘛,图的就是个热闹!”
文笑着点了点头,指了处偏僻的角落。
小二迎着二人落座以后便去上酒,文和方国珍也四处打量起来。
文打趣道:“这蔡乱头经商的本事倒是不差,叛教去做海寇实在可惜了些。”
方国珍轻哼了一声,“我看他倒最适合去做地狱里的孤魂野鬼。”
二人正闲聊着,小二已经把酒菜给端了上来。
方国珍忍不住问道:“恩公,您到底有什么打算?”
文笑吟吟地道:“在这里等一个人。”
方国珍问不出文的打算,也就只能无聊地将目光对准酒菜,一顿胡吃海喝。
直到天色渐暗,吃饱喝足的二人才漫步离去,就近挑了一处客栈住下。
此后接连几日文二人也尽是如此,睡醒了便到酒楼点上一桌酒菜与方国珍对饮,天黑了便结账离去。
直到一日正午,文见到满头大汗的苏生进了酒楼,才对方国珍笑着道:“等的人来了。”
眼尖的苏生刚一进门便瞄到了坐在角落的文,径直走了过来。
“先喘口气吃些东西再说吧。”文微笑着道。
苏生也不客气,连一旁的方国珍都没有多看一眼,叫小二上了副碗筷便大快朵颐起来。
“瞧你这胃口,事情应该是办妥了。”文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出声道。
苏生用袖子擦了擦满是油腻的嘴角,咧嘴笑道:“头儿安排的事自然是要办好的。”
文的几根手指轻轻磕着桌面,好奇地问道:“那么多人你给安排在哪里了?”
苏生打了个饱嗝,眉飞色舞地道:“腿脚麻利些的都在城南十几里外的山上,剩下的人这两日也都会到齐。”
“事情的确办得漂亮。”文夸赞了一声,随后才介绍二人认识。
方国珍本来对其貌不扬的苏生并无好感,但听见文对他连声夸赞之后心知其必有所长,因此态度上还算客气。
“吃饱了吧?”文向苏生问道。
苏生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吃这么丰盛的酒菜。”
文扬起嘴角道:“那这间酒楼就归你了,以后可要好生经营。”
苏生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大喜,兴奋地道:“头儿,你没有骗我吧?”
方国珍也是错愕不已,不知文在搞什么名堂。
文笑了笑,站起身带二人走到柜前,轻声道:“掌柜的,结账。”
“好嘞!”满面春风的掌柜应了一声之后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盘。
“算清楚些,除却今日的酒菜以外,我还要买了这间酒楼。”文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掌柜敲打算盘的手指蓦然停了下来,站在一旁伺候的小二也深深皱起眉毛。
“您莫不是在与我说笑?”掌柜缓缓提起算盘轻轻一敲,算盘上的珠子哗啦啦的回到了原位,阴沉着脸道。
文摇了摇头,认真地道:“我是真心想买。”
掌柜的鼻翼一动,嗤笑道:“只怕您没那么的手笔!更何况这酒楼不是花些银钱就能买走的。”
“这个价钱够吗?”
文将袖中的圣火令取出,一把拍到了掌柜面前。
“这是……圣火令?”酒楼的掌柜顿时大惊失色。
一旁的小二刚要跑出去报信,却被方国珍一把拽住了脖颈,死死地按在了柜台上,沉声道:“再敢乱动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文的匕首也在一瞬间架在了掌柜的脖子上。
掌柜立刻知晓了文的身份,咽了咽口水,紧张地道:“没想到你们竟敢直接找到这里。”
旋即冲着酒楼的客人们扬了扬下巴,“想必你们也不想将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元兵吧?不如我们到后面说。”
“正有此意。”文闻言后收起了匕首,笑眯眯地跟在了掌柜的身后。
方国珍则假装勾着店小二的肩膀将他控制在身边,以免惊动他人。
酒楼后院的面积也不算小,除却后厨之外,足有十几间供人住宿的屋舍。
大概是没有想到文会直奔尾水坛最重要的据点而来,所以这里并没有派很多人手,见到掌柜和小二被人挟持着走进院子,也只有几人拿起兵器逼了过来。
文有些好笑地道:“你们倒是有底气得很,堂堂尾水坛的坛口竟只派这点人手把守。”
掌柜冲几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对文道:“您既是教主派来的圣使,大可以去海上诛杀蔡乱头泄愤,又何苦为难我们这些底层的弟子?”
“为难你们?我呸!”苏生不满地啐了一口,拍了拍掌柜的胖脸道:“什么时候明教的底层弟子都能吃出你这一身肥肉了?”
掌柜瘪了瘪嘴,羞愧地不知如何接话。
文冲方国珍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小二放开,然后对掌柜道:“念在你们都曾是明教弟子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第一百一十章 徐徐图之
掌柜等人听说文肯饶其性命,登时如蒙大赦,对文千恩万谢地稽首行礼。
苏生撇了撇嘴,鄙夷道:“真是一群墙头草。”
“你们不用着急表明立场。”
文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缓声道:“去向台州的其他尾水坛据点逐个传话,就说我文给你们所有人一个月的时间做出选择,想清楚自己究竟是要规规矩矩地做明教弟子,还是要随蔡乱头入海为寇。
想弃暗投明的我可以既往不咎,想到海上逍遥快活的我也绝不阻拦,但最好腿脚快点,赶紧给我滚到海上去。
期限一到,我便会肃清台州路境内所有明教败类,届时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但凡没与蔡乱头划清界限的明教叛逆,格杀勿论!”
掌柜等人心中震惊,但好在今日躲过一劫,赶忙唯唯诺诺地答应。
文说完便转身离去,苏生则不忘指着肥头大耳的掌柜道:“替小爷把酒楼给看好喽!”
掌柜只能强颜欢笑,连连点头。
“还以为至少要留下几条人命才能出来,没想到他们一见到你手中的那块令牌便吓成了这副样子。”方国珍完全没想到酒楼中的人会如此轻易地顺服。
苏生白了方国珍一眼,“方大个,这就是你没有见识了吧?这块令牌可不是普通的令牌,这是明教最具权威的圣火令!见圣火令如见教主,那群软柿子能不怕么?”
方国珍此前不是明教的人,听后不免有些惊讶,愈发感觉文高深莫测。
苏生得意地道:“再说了,自从杭州城的灵隐寺法会过后,江浙一带谁人不知头儿的鼎鼎大名?”
“灵隐寺法会?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方国珍有些摸不到头脑。
苏生一脸诧异地道:“别告诉我你对这些事一概不知。”
方国珍窘迫地点点头。
文也不禁哑然大笑,苏生的这张嘴还真是半刻都闲不住,招呼道:“走吧,去你说的山上看看。”
“好嘞!”
苏生飞快地应了一声,然后拉上方国珍,继续眉飞色舞地讲着文在灵隐寺法会上如何威震群雄力斩仇四、圣火令的机关又是如何巧妙、匕首和软剑在文手中又是如何珠联璧合……
这故事到了苏生嘴里讲得惟妙惟肖,如说书一般将文夸张成了一个威风八面的救世英雄,连方国珍都听得忍不住连声叫好,对文敬佩万分。
苏生讲完之后从腰间抽出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又开始询问起方国珍是如何追随的文。
方国珍这才把文助自己血洗县衙的经过讲了一遍。
“嚯!血洗县衙,不愧是头儿!”苏生时不时地发出夸张的赞叹声。
然后勾着方国珍的肩膀,竖起大拇指道:“方大个你也不赖,敢同时与海寇和元兵作对,是条有血性的汉子!”
方国珍笑着道:“哪里哪里,在下对苏兄弟的辩口利舌才是佩服得紧!”
文看着勾肩搭背的二人忍俊不禁,心道这两个人倒真是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二人互相吹捧一番后,方国珍便回到正题,“看今日的情形,留在台州的尾水坛弟子不过少数,我们大可以直接将其收复,为何要多此一举?”
苏生听后收回嬉皮笑脸的样子,代文答道;“蔡乱头所部虽然看上去声势极大,但毕竟不得人心,浙东百姓大多将其视为虎豺之患,尾水坛的弟子十有**也是忌惮其淫威,敢怒不敢言。”
“今日从表面上看是下战书,但实则是敲山震虎,意在逼迫留在台州的所有明教弟子表明立场。”
“如此一来便是先礼后兵,既可以达到收买人心的目的,让大部分弟子弃暗投明,又能在混乱复杂的局势中剥丝抽茧,揪出隐藏在台州的真正叛逆,是真正的一石二鸟之计!怎么能说是多此一举呢?”
方国珍听后茅塞顿开,恍然道:“恩公真是妙计,是我眼光短浅了。”
文淡然一笑,补充道:“想要剿灭蔡乱头这伙贼寇,终究是要到海上与其决一死战,尾水坛的弟子能否重新收复对大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与其让他们来找我们的麻烦,倒不出大大方方地现身,令他们看不清我们的底细。”
“我定下这一月的期限,既能起到迷惑蔡乱头的作用,让其时时刻刻凝神戒备,以此消耗他们的精力,又能让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在暗中建立能入海作战的力量,何乐而不为呢?”
苏生耸了耸肩膀,摊着手道:“看来我这一石二鸟是说少了,其实是一石三鸟。”
三人对视之后都是大笑,一路奔城外的深山密林走去……
山中无历日,几天后,城南深山。
苏生端着个香气四溢的砂钵走到了文的身边,兴高采烈地道:“头儿,这是方大个早上刚打到的野鸡,我给炖成了鸡汤,您快趁热尝尝。”
正双手握着树枝做引体向上的文闻言跳了下来,接过汤匙尝了一口,啧啧称奇道:“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
苏生厚颜无耻道:“以前做乞丐时没少到大户人家去偷鸡,久而久之就练出来了。”
“送信的人派出去了?”文简单喝了几口便放下了汤匙。
苏生将砂钵放在石头上,颔首道:“一大早便动身走了,而且照您的吩咐走的是陆路。”
“时间上来得及么?”
“此去平江路少说也有八百里的路程,往返一次大概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应该能赶在约定的期限之前回来。”
文点了点头,与蔡乱头海上一战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而且此战极其重要,除了要完成明教的任务以外,也关乎到自己对于江浙的布局,所以不容有失。
从时间上来推断,沈富应该已经在盛文郁和铁牛的帮助下顺利接管了陆氏的家业,沐冲也肯定已经安顿好了阿柒,所以才亲笔写了书信令人送到平江路,将他们三人调来帮助自己平寇定乱。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各有所长
“走,把鸡汤拿上,去看看他们练得怎么样了。”文边说着边将挂在树枝上的外衫取下穿好。
苏生不情愿地道:“头儿,这鸡汤可是我专门给你弄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别那么小气嘛!你熬制的鸡汤这么好喝,自然应该给大家尝尝。”
苏生听后挠了挠头,小声提示道:“可咱们明教的教规毕竟是不允许吃荤的,如此一来难免落人口舌……”
文轩抿嘴一笑,背负双手道:“我既然带头喝了这鸡汤,那我手下的弟兄们就都能喝得,否则我与那些只知道压榨百姓的贪官污吏又有什么区别?再者说,我早就看不惯不许吃荤这条教规了。”
苏生听了呆若木鸡,愕然地看向文,这哪是一个明教圣使的嘴里能说出的话?
文大笑着拍了拍了苏生,“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看来头儿这样做肯定有其深意。”苏生在心种思忖道。
几日接触下来,他已经见识到了文超乎常人的眼界和智慧,对其佩服的五体投地。
文理好了衣衫后快步走在前面,苏生则端着盛满鸡汤的砂钵跟上。
苏生凭伶牙俐齿召集到的各坛弟子三日之前便已到齐,聚在一起足足五百多人。
有了人手,文也得以展开了自己在心种计划已久的练兵事宜。
各坛聚集而来的弟子虽然人数不少,但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绝不足以对付蔡乱头手下凶狠的海寇,更何况文练兵的最终目的是要与装备精良的元兵正面对决?
故而将这些赶到台州投靠自己的明教弟子整顿成一支精锐的队伍便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由于沐冲三人尚未到达,所以文让方家兄弟先行训练这些人的水性,也因此挑选这处依山傍水的地方作为营地。
除此之外,文还亲自在这五百余人中精挑细选出来二十余人亲自对其进行训练。
文的眼光极高,挑人的方法更是别具一格。
能进入此列的弟子不问老少,不需要有高大的身材,也不需要有强劲的体魄,只要求必须有一技之长!
拿被选出的二十余人来说,其中有的人会做奇技淫巧的工艺品、有的人是家乡有名的铁匠、有的人会训鹰养犬、有的人能在赌坊里“百战百胜”、还有的只是单纯因为长相好看……
达到这个门槛看似容易,但实则极难,所以最终达到文要求的十不存一。
几日筛选下来,也只有这二十余人堪堪入眼。
“头儿,你挑选出来的这些人出来是要做什么?”苏生好奇地问。
文扬起眉毛瞥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苏生心思敏锐,立刻嘿笑道:“瞧我这多嘴的臭毛病。”
“一会你也同他们一齐练练吧。”
苏生不敢反驳,知道这是文对自己的惩罚,只好苦笑脸答应。
盏茶的功夫,二人便来到了目的地,只见二十余名**上身的明教弟子正按照文的吩咐在扎着马步。
见众人没有偷懒,文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苏生手中的砂钵扬声道:“都累了吧?这鸡汤的味道鲜美得很,一起过来尝尝吧。”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半晌之后仍旧停在原地,没人敢迈步上前。
心中不约而同地想道:“难道圣使这是在故意考验大家对明教的忠诚,试探大家会不会违反教规?”
“放心吃吧,这可不是什么考验。”文猜到了众人的心思,率先拿起汤匙喝了一口。
众人连日接受文的严格训练,又只能碍于教规吃些没有营养的干粮,连半点荤腥都没沾过,此刻闻到鸡汤的香味早就口水直流,但还是有些犹豫不敢上前,试探着道:“可教规……”
文无奈地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只好拿出圣火令道:“以后在我手下训练的弟子皆不受寻常教规所束。”
众弟子闻言又惊又喜,没想到被挑选出来进入此列还有此等殊荣!
惊喜过后立刻冲上前将砂钵中的美食吞食一空,连半点汤汁都没剩下。
文看着这一幕喟然长叹,投身加入明教的弟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些被元廷欺压得喘不过气的穷苦百姓而已,就算没有吃斋这条教规,他们平日里恐怕也尝不到半点肉味。
“圣使,兄弟们都有些好奇,您将我们这些人挑选出来是要做些什么?”
瓜分了砂钵中的美食以后,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出了跟苏生同样的疑惑,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文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各位兄弟可还记得当初为何要加入明教?”
“这还用说?自然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推翻这不给我们活路的元廷!”
“说得不错!”文赞过之后正色道:“现如今便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共同推翻元廷的时候了!”
推翻元廷?大家虽然平日都喊着这个口号,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应该怎样去做,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圣使,您是说要带我们造反?”
“可就凭咱们这些人哪是元兵的对手啊?”
“是啊,我们有的人连刀都没摸过,盔甲更是半件都没有。”
文摇头道:“我挑选你们出来并不是要你们与元兵正面拼杀的。”
众人听后更加困惑,“不杀元兵如何推翻元廷?”
文凝视着众人,一字一句地道:你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您会不会太抬举我们了,我们不过都是些普通的弟子而已。”
“是啊,在加入明教之前我就是个厨子。”
“我不过就是个铁匠。”
众人皆不敢相信自己能担当重任。
文突然皱紧了双眉,绷着脸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们虽然出身低微,但却都各有所长,不可妄自菲薄。只要在正确的时机利用好自身的长处和优点,便能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
“真的吗?”
“你是说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也能做一次英雄?”
文目不斜视地道:“没错,你们可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之魅影
文鼓励众人的话语虽然精简,但在众人听来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谁又甘心平凡地度过一生呢?
不过是因为现实太过残酷,才将所有美好的愿望都死死地压在心底罢了。
是以文真挚又充满信任的眼神在此刻就成了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希望之光。
驱散黑暗,重现光明。
这是每一个明教弟子在心底的期盼。
但文如今已经知道,他们所求的光明不过是两种寻常人不知珍惜的东西而已。
那就是食物和尊严。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
他们究竟是经历过怎样的磨难和不幸才放弃了理想和希望,甘愿做一具没有灵魂和主见的行尸走肉,文不得而知。
但既然他们投奔自己,自己就有责任激发他们的斗志,带着他们重寻希望。
因为推翻无为朝廷的欺压,从来不是一人一姓、一刀一枪、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情。
“要如何做,您吩咐就是!”
“对,我们都听你的!”
“只要能活出一口气,老子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无怨无悔!”
重新燃起希望的众人一时间群情激愤。
文轻声安抚道:“别急,欲速则不达,想要发挥出特定的作用还需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地提高自身能力,只要你们能顺利完成接下来的非同寻常的训练,一定会有很大的转变,但若是承受不住接下来的训练,那只能做一名普通的兵士,无法担负特殊的任务……”
“你放心,这点苦我们还是吃得下的。”
“对,莫说扎马步了,只要能够推翻元廷,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敢闯上一闯!”
文嘴角上扬道:“这可是你们说的……”
“头儿,手下留情啊!”苏生看出这训练必定严苛无比,急忙求情。
文却坏笑着看向他道:“好好练,好好学。”
一个时辰之后。
斗志昂扬的众人已经开始叫苦不迭,这哪是训练?这分明就是折磨啊!
如何训练一名间谍特工可是文最拿手的事情,在场的每个人都被文以不同的训练方法逼迫在自身体能的极限范围之内反复锤炼。
虽然将他们在短时间内训练成身手矫健的杀手不太可能,但是足以将他们的忍耐力和体能等方面提升一个档次。
这对于他们要执行的特殊任务来说便足够了……
见众人差不多到极限了,文才拍手叫停,将累得浑身是汗的苏生给叫了过来,“想办法去多弄些鱼肉回来给大伙补补,不然这么练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被惩罚过的苏生松了口气,连忙去办。
保证了体能训练和食物营养,接下来便是在众人恢复疲乏身体的同时进行言传身教,将自己做间谍特工时的经验之谈一一分享出来。
这样的训练一直持续了十几天,风雨无阻,不分昼夜,在文的亲自督导之下,这二十余人的身体素质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对于如何有效地隐藏身份也都有了新的见解。
文见众人练得刻苦,也就不再隐瞒,将训练他们的目的说了出来使其组成一个优秀的情报组织。
没有语音通讯设备,没有发达的电子技术,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里,情报就显得愈发重要。
《孙子兵法谋攻篇》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足以见得充分地了解自己的敌人有多么重要。
“你们需要做到的是,从此刻开始忘记自己身为明教弟子的身份,化身为一名优秀的细作游走在危险的边缘,真正地做到克敌于微处,杀人于无形!”
“届时只要狂风骤雨来临,每一个微微泛起的涟漪都可以变成惊涛骇浪,将元廷这艘压在无数百姓身上的大船给一举掀翻!”
细作?
原来如此……苏生听了恍然大悟,难怪要这些各有所长的弟子,其赖以为生的特长和手段不正是他们最好的伪装手段么?
文平静地道:“不瞒大家,这是随时都有可能丢了脑袋的事,所以我绝不强求,若是有人怕了,现在就可以退出。”
“我全家老小都在饥荒中饿死了,只剩我自己一条贱命而已,有什么可怕的?我干了!”
“与其浑浑噩噩的活着,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死!我也干了!”
“能到浙东来投奔您的弟兄们哪有贪生怕死之辈?您只管吩咐就是!”
不待文说出自己可以为他们提供的各项好处,在场的二十七个人便都一口答应下来,没有一人退却!
“头儿,也算我一个!”苏生也嬉笑着凑到文身边道。
意外之余,文心中感动无比,自己竟然会被这么多人义无反顾的信任,认真地道:“各位兄弟,欢迎加入‘夜影’。”
夜之鬼魅,过路无影。
这是文第一次组建属于自己的势力,虽然只是刚刚起步,初具雏形,但他相信只要稍加磨练,夜影定会成为所有敌人为之惧怕的梦魇!
夜影由文亲自统领,组织中的这二十七人号为‘影卫’。除了极为重要的行动会由苏生负责联系配合以外,其余时候均分头行动,各自为政。
接下来的几日里,除了简单的身体训练以外,文竭尽所能地教授二十七人各种作为情报高手需要掌握的技巧,也与苏生详细地制定了可以与各影卫取得联系的独特方法。
文深知实战的重要性,因而在完成了初步的训练之后,立刻将包括在苏生在内的二十八人派了出去,执行夜影的第一次任务。
半月以来用尽了心血的文刚将夜影派出,还没等好好休息一晚,沐冲三人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如今可是威风得很啊!”沐冲抱着双臂挪揄道。
盛文郁也跟着打趣,“啧啧啧,独闯法会,力斩叛逆,不愧是英雄所为!”
“依我看,血洗县衙才更过瘾些!”铁牛也大笑着道。
文面对三个好兄弟的调侃只能摇头苦笑,“别着急,有你们出风头的时候,这次可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一百一十三章 厉兵秣马
众兄弟一番寒暄之后,文看向盛文郁问道:“盛兄,沈坛主平江路进展得可还顺利?”
盛文郁笑道:“说到这个我真不得不佩服你的眼光,我这个姐夫堪称是商业奇才,陆氏偌大的家业不足半月便都被他紧紧握在了手里。”
“陆家的一些宗亲虽然对此心生不满,闹了一些小插曲,但也已经被我们一一化解,很难再掀起什么波浪。”
“那就好。”文听后不感到意外,毕竟是未来的全国首富,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他。
接着转头看向铁牛,“李兄,箕火坛和氐土坛两处损失惨重的分坛现如今怎么样了?”
铁牛回道:“有沈坛主的策应和支持,两坛早就已经重新建立起来,坛内弟子也都按照你的意思甄选了一遍,只留下了一些忠诚能干的用作传递重要情报。”
“其余的弟子大概有五百余人,不知道如何安置他们,索性便都被我们一股脑带到这里来了,想必与蔡乱头之战你应该用得上。”
文最后才将目光看向沐冲,“阿柒姑娘也安顿好了?”
沐冲笑吟吟地道:“阿柒当惯了掌柜,根本闲不住,正巧氐土坛的坛口正是一处客栈,再加上沈坛主那里刚稳定下来,能信得过的人不多,就干脆让她做回了自己的老本行,刚好可以负责与我们传递消息。”
“你有所不知,自打沐冲带回了那位阿柒姑娘,脸上再不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整日里都笑得合不拢嘴。”盛文郁的声音本就阴柔,此刻挪揄起沐冲,音调更是滑稽有趣,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沐冲已不再是先前那个腼腆少年,此刻一张俊脸上不仅没有发红,而且带着一丝得意,勾着盛文郁的肩膀道:“羡慕就说羡慕,待青龙堂的事情一了,我让阿柒为你说媒!”
铁牛捧腹大笑,“看来我是要接连喝上两顿喜酒了?”
文接话道:“喝酒?你可别再喝醉了睡到人家洞房的门口,拦住了新郎官的路!”
众人笑声过去之后,盛文郁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将正事给忘了!”
随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文,“这是山里送来的书信,我还没有拆开,等着你亲自过目。”
文将信拆开一看,果然是父亲的笔迹。
信中除了表示山里已经得知青龙堂的真实情况以外,竟是叮嘱文不必将精力投到重建青龙堂的各处分坛上,就连那蔡乱头也不是非杀不可,只要自己能在浙东沿海一带闹出足够大的动静,将元廷的目光吸引过来便可。
见到文的脸色有些阴沉,其他三人也都散去了笑意,凑过来询问信的内容。
文用手指夹着信件递了过去,示意他们自己去看。
“什么!放弃青龙堂?”盛文郁毕竟是山中长老,立刻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立刻凝声向文确认,“这可是文老的亲笔书信?”
文虽然连毛笔都不怎么会用,但好在对于父母的记忆保留了许多,下意识地回复道:“是我爹的字迹。”
盛文郁双目微微失神,喃喃自语道:“看来教中又要出大事了……”
“放弃青龙堂……真是好大的手笔,估计这很有可能是李教主亲自下的圣令。”铁牛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沐冲也表示赞同,毕竟文显忠在教中的地位不足以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
三人冥思苦想了好一会,也没人猜透这封信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唯独紧闭双眼的文感觉隐隐地抓到了一丝线索,放弃青龙堂,在浙东沿海吸引元兵的注意力,莫非……整个青龙堂建立的根本目的便是要作为诱饵?
文猛然间睁大了双眼,额头上也覆满了冷汗。
若不是有自己这个来自异世的蝴蝶不断地扇动翅膀挽回了青龙堂各处分坛的危局,只怕父亲的这封信还会早到一些……
如今回想起来,自下山平乱开始,青龙堂一步一步的发展竟好似是被人设计好了一般,环环相扣!
角木坛、箕火坛、氐土坛、亢金坛、尾水坛……这青龙堂的局势看似复杂无比,如不可破解的死局一般,但实则乱得有条不紊!
义不容辞的林浩、隐瞒真相的徐农、两面三刀的仇四、叛教入海的蔡乱头……他们之中一定有人是在演戏!
真正的教主李红瑶早已魂归九泉,那幕后的推手到底是谁?是那个与前任教主韩琼有着莫名关系的神秘女子?还是那个老谋深算的彭和尚?亦或是以保守派自居的白虎堂堂主杨敏?
文一时间也理不清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只觉明教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将无数的计谋卷在其中。
好在自己如今不是孤身一人,既然想不通,那便依照父亲的嘱咐行事便可……至少爹娘是绝不会害自己的!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还好吗?”自文从昏迷中苏醒以后,沐冲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担心起来。
盛文郁和铁牛也将目光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文。
文笑了笑,“应该是近些日子太过劳累了,好在你们都到了,我也可以好好歇息一晚了。”
“听说你已经带人对蔡乱头那伙人下了战书?”盛文郁已经在来的路上听说了酒楼发生的事情。
文点头道:“确有此事,没想到这么快都传到你们的耳朵里了。”
“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铁牛早就想尽力帮帮文。
“练兵。”文简短地回了这两个字。
于是在之后的半个月里,众人纷纷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海战做准备。
按照文的安排,将苏生召集来的弟子与沐冲三人带来的弟子混编在一处,再分成四批被方国珍、沐冲、盛文郁、李铁牛四人轮流训练。
好在有精通兵法的盛文郁在,与精通水性的方国珍共同商议之后,便拟出了一个以水战为主的训练计划,打算将这千余弟子尽数训练成可以与海寇正面对决的水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台州局势
与强盛时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蒙古铁骑相比,元朝的海上战力虽然也是世界上领先的水准,但却常常为人诟病,这就不得不说到在元初忽必烈时期带有神秘色彩的两次失败战役。
忽必烈建立元朝后,曾意图使日本国与其他政权和民族一样臣服于蒙古人,所以他曾经几次派遣使者到日本,要求其无条件归顺。
公元1274年,在连番被拒之后,忽必烈对此感到异常的耻辱,于是不顾当时麾下的部队正与南宋交战正酣,便毅然决然地下令准备船只和粮饷,向日本发起了攻势,这也是元朝海军第一次东征日本。
这次战役中元朝海军虽然在初期占了一些优势,攻占了日本两岛,但当时的海军并没有选择在岸上安营扎寨,而是选择于夜宿船舰之上。
当夜,一场忽如其来的暴风雨击沉了元军两百多艘船舰,剩余军队也不得不因此撤退,是以日本侥幸取胜,免于亡国。
忽必烈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感到非常震惊,他没想到一个弹丸小国能与自己战无不胜的军队相抗衡,心中更加想要覆灭这个国家,但当时正在消灭南宋的最后阶段,忽必烈只能先行派遣使者继续劝降日本。
但这一次,因为上次成功而变得骄傲的日本人,居然直接斩杀了忽必烈派去的使臣!
这对于忽必烈来说是最大程度上的侮辱,于是在公元1281年,元朝海军第二次东征日本。
由于南宋已灭,所以忽必烈可以腾出手来,派出大量的部队,分两路进攻。
但是因为江南军的部队人数和辎重太多,导致行动迟缓,没有按时与东路军合兵一处,所以等待不及的东路军先行发起了进攻。
自上一次与元朝海军对战以后,日本的防守军队已经有了一定的防守经验,他们利用充分的防御工事和精锐部队与东路军交战,将其击退。
直到东路军败退,江南部队才赶到与其会合,但会合后的元军却因蒙古、高丽、汉军各部统率之间的矛盾而不能协调作战,于是双方对峙长达两个多月,直至一场恐怖的台风袭击了元军营地所在的海岸……
光是这场台风,便使东路军折损三成以上的部队,江南军更是伤亡过半,来不及撤退的部队则在日本士兵的追击下屠杀或跳海溺死。
至此,元朝海军的两次东征皆因突如其来的天灾而宣告失败。
盛怒的忽必烈仍想继续对日本进行第三次东征,但最终迫于朝廷财政的压力也无奈放弃。
这两次东征的失败除了元军运气不好,遭遇了两次恐怖的天灾以外,还受到一个客观事实的约束。
那就是这个时代的海战主要是以运输兵力过海为目的,可以看成与抢滩登陆战类似,而并非后世理解上的双方船舰在海上决战。
元朝时期其实已经将南宋和阿拉伯的航海技术充分融合,使古中国的航海能力达到了顶峰。二征朝鲜与崖山海战,都足以说明元朝时期强大的海运物流能力。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再加上江浙地区富庶的特点和元廷鼓励海上贸易的政策,所以元朝沿海军民造船的能力其实是极为顶尖的。
好在沈富已经掌握了陆氏家财,明教弟子组建而成的这支千人部队又不需要粮饷和盔甲,因此有足够的经济支撑文购买船只来发动这场战斗。
被带有咸味的海风肆意地吹在脸上,文平静的心中难得泛起了一丝波澜。
因为此刻已经到了酒楼期限的最后一天,自己也已经在与苏生约定碰面的码头上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怎么还没来?难道是出了什么闪失?
这毕竟是夜影的第一次行动,文的信心也不是很足。
正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去城中打探一番,眼角处突然扫到了一名背对自己坐着的渔夫。
若没记错的话,这人早在自己到来之前便坐在那里了,眼下乌云蔽日,他头顶却仍旧戴着遮阳的箬帽……
真是常年打雁,今日却被大雁啄瞎了双眼。
文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扬声道:“胆子倒是不小,都敢捉弄我了。”
渔夫这才摘下箬帽,转过身嘿嘿直笑,露出两排白牙让文见了更是哭笑不得。
装扮成渔夫逗弄文的不是苏生还是何人?
“头儿,怎么样,您教的本事我没白学吧?”
文给了他一个爆栗,“教你本事可不是让你用在我身上的。”
苏生狡黠地笑道:“多出来吹吹海风没准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文笑着点头,自沐冲等人到达台州以后,自己便将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对于身体的恢复上。
疯狂地锻炼了十几日后,虽然看上去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实际上体能已经进步了许多,气力也如愿以偿变大了些。
“事情办的如何?”
苏生颔首道:“您放心,这些兄弟们一开始还有些生疏,但很快都变得熟练起来,比想象中做得更好。眼下您就是想知道台州城里有多少只苍蝇,他们估计也都能想办法数清数目。”
“行了,别在这油嘴滑舌了,说正事。”
苏生这才收起笑容,认真地回复道:“据可靠消息,温州的心月坛坛主王伏之已经在几天前带领麾下弟子投奔蔡乱头了。”
文有些意外地道:“王伏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估计是被您给吓到了,无奈之下只能与蔡乱头合兵一处。”
“他们的老巢在哪里?”
“在一处较为偏僻的小岛,蔡乱头称其为‘无遥岛’。”
“岛上总计多少人马?”
“除去带着的家眷老小,蔡乱头和王伏之手下的海寇加起来大概有千人左右,船只也有百余艘,但大部分都是些小渔船而已。”
“台州城内呢?”
“包括那个酒楼在内,尾水坛在城内共有五处据点。如今剩下的弟子中仅有很少一部分人是蔡乱头安插进去用来打探我们消息的,其余的应该都打算弃暗投明。”
第一百一十五章 引蛇出洞
“看来事情办的比想象中顺利。”文的面色逐渐平缓下来。
“嘿嘿,都是头儿教得好。”苏生习惯性地奉承了一句,随后问道:“接下来您有什么吩咐?”
文心中自是早有计划,“带人去温州,好好查查那个王伏之究竟是什么角色,他的所作所为有些过于诡异了。”
“去温州查?可那王伏之已经带人入海了啊!”苏生满脸疑惑。
文冷笑道:“他在温州经营多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便将屁股擦干净,只要用心搜寻,总会找到些蛛丝马迹的。”
“明白了。”苏生答应了一句,接着问道:“那您接下来是打算率众入海平叛了?”
文不慌不忙地道:“不急,眼下我对于在海上正面取胜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还是先肃清台州等地吧。至于蔡乱头和王伏之,我们只需以逸待劳便好。”
“以逸待劳?可蔡乱头又不傻,在看清我们的底细之前恐怕不会主动上岸以身犯险吧?”
“他不敢来,那便抛出足够的诱饵让他不得不来!”文已在心底做好了打算。
“可就算将他引上岸,有这么多元兵在明处看着,我们也不好动手吧?”苏生自认为头脑聪明,但还是没想到文的用意。
“谁说是要对他们动手了?”
苏生更是迷惑不解,“但您连日训练这些弟子,不就是为了剪除蔡乱头么?”
文勾起嘴角,将苏生手中的箬帽戴到了自己头上,意味深长地道:“杀他,只是顺手而已……”说罢头便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苏生立刻小跑着跟上,“头儿,咱们这是去哪?”
“杀人。”文从口里吐出了这两个字。
半日以后。
台州府衙一连接到了五起命案的报备,案发地则是尾水坛弟子秘密占据的五处据点。
待捕役们赶到各处的时候,无一例外地在墙上发现了一行血字:杀贼者,明教文。
方国珍血洗黄岩县衙一案刚过去月余,风波还没散去,台州路便又发生了这样的命案,这无异是对朝廷尊严的极大挑衅。
府衙的官差就是再不务正业,这时也赶紧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立刻将此事奏报上级,并派出了县衙的全部人手,倾尽全力想要将留下名字的文给抓捕归案。
文二人则早已出城,苏生正在路上苦着脸抱怨,“头儿,那酒楼您不是答应赏给我了么?”
“对呀,是赏给你了,我只不过是在里面杀了两个蔡乱头的手下而已。”
“您就不能换个地方杀吗?”苏生还是舍不得那个生意红火的酒楼,那可是赚钱的好生意啊!
“换个地方杀也一样,你就不想想,蔡乱头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会轻易让我们得到么?到时候就算抢回了酒楼,他若是派人向元兵告发我们,不还是要惹得一身麻烦。”
苏生苦着脸:“原来您一早就算计好了,压根就是拿我寻开心呢。”
文憋笑道:“在码头上你不是也让我傻站了半个时辰?就当扯平了。”
苏生又想到了今日在台州收复的弟子,叹气道:“可是头儿,这下子又添了那么多张嘴,咱们能养得起么?”
文豪气地道:“便是再添一千张嘴,也照样养得起。”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苏生。
“将所有影卫调去温州以后你亲自去一趟平江路,将信送到沈坛主手上。”
“去平江路?沈坛主又是谁?”苏生有些摸不到头脑。
文卖了个关子,神神秘秘地道:“做完这趟差事你就什么都清楚了。”
苏生虽然已经习惯了文接连掏出令他震惊的底牌,但直觉却告诉他这次的事情非比寻常,正色答应道:“我明日一早便动身。”
文赞赏地点了点头,接着吩咐道:“此外,再派人给每名影卫的家眷送去十两银子,没有家眷的则将银子送到他自己手里。”
“十两银子?”苏生有些震惊,二两银子放在穷苦百姓家里便大概可抵得上一年内的吃穿用度,十两银子更不必说。
“怎么了?嫌少?”
苏生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少不少!想必有许多弟兄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呢!”
“日后每有一名影卫加入,便依照此例将银子送去,且夜影每个人的表现情况你都要详细记录,有功者不可吝惜赏赐,有过者也要酌情处罚。”
苏生对那位没听说过的沈坛主更是好奇,心想明教何时有了这样的财力?但吃了上次的教训,也已经长了记性,没有对此多言。
数日后。
台州路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杭州路,当康里再次听到“文”这个名字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
好你个文,在杭州城毁我计划,伤我爱女容貌,如今又跑到浙东生事!
“吩咐下去,我要亲自去一趟台州!这次定要好好会一会这个明教圣使。”
“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办。”身边的李察罕立刻应道。
上一次在杭州没能为姐夫赛因赤答忽报仇,将文置于死地便是一件憾事,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同一时间,无遥岛上。
蔡乱头也正咬牙切齿地道:“这个该死的文,竟然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除掉我留在台州的人马!”
“蔡兄已是海上霸主,还在乎台州的那几处产业?”自斟自饮的王伏之毫不在意地道。
蔡乱头眉心紧锁,瘫坐在虎皮椅子上道:“那几处产业能否赚到的钱财我倒是不在乎,关键的是留守台州的那几个心腹好不容易才跟府衙的那些官差搭上线,他们一死,之后办起事来可就麻烦得很。”
王伏之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这文倒的确是有点本事,难怪敢许下那一月之期。”
“风凉话你就少说两句吧,自打这文到了台州路境内,我们可在岛上闲了一个多月了,若再不有所行动,恐怕手下的弟兄们也都会以为我怕了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驱虎吞狼
无遥岛上的蔡乱头终于按捺不住性子,带领麾下磨刀霍霍地瞄准了台州沿岸的几个村落,准备大干一场以安抚士气,并向文示威。
康里一方也憋足了狠劲,调兵谴将后亲赴台州以督促台州路各处州县整顿辖境,下令不放过任何一个明教弟子,尤其是文,全力缉拿,生死勿论。
而造成台州局势如此剑拔弩张的始作俑者文,却再次没有了消息,悄无声息地蛰伏起来。
除了偶尔几人到附近州县购买吃食以外,千余名明教弟子则都钻到了深山老林里,在文的吩咐下连训练发出的声音都降到了最低。
各处山口要道都派了足够的人手轮流看守,稍有异动便可发出预警,山里的几户住民也被文派人控制了起来,不容他们出山一步,作为回报给了他们每家二两银子。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日子又过了半个月。
直到三伏酷暑转为秋高气爽,苏生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文的面前。
“头儿,事情都办妥了。按照您的吩咐,沈坛主那边已经准备完毕,三日后第一批商队便会如期抵达宛河村。”
文见苏生回来,才收起那封父亲的亲笔书信,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虽然能够隐隐抓到一丝蹊跷之处,但还是没能看清这团迷雾后面隐藏的事实真相。
“如今可看明白我的真实用意了?”文的话中带着一丝考量之意。
苏生虽然天赋绝伦,但由于出身所限,眼界格局都小了些,所以文才不断地引导着他将眼光看向大局,而不是一个酒楼,几两银子,或者百余人的口粮。
苏生心思玲珑,到平江路与沈富打过交道以后,整个人稳重了许多,此刻神色认真地躬身道:“多谢头儿的栽培之恩。”
“不必弄这些虚礼。”文伸出手轻轻将他扶起后喃喃道:“鱼饵已经备好,眼下便只需看看是否有大鱼上钩了……”
苏生眼睛一转,凑到文身边问道:“听闻江浙丞相康里跟您有些私仇?甚至在得到您的消息后立刻亲自赶到台州坐镇?”
文不禁想起了被自己软剑所伤的康里安宁,心中有些愧疚,低声答道:“不错,康里早就对我恨之入骨。”
苏生的脸上露出一丝坏笑,“头儿的驱虎吞狼之计的确极其高明,可以引得蔡乱头和元兵大规模交战,然后再从中获取渔翁之利,但在我看来,此计还可以再狠辣一些……”
“哦?说说看。”文对自己精心谋划的计策还是很有把握的,听到苏生的话后立刻起了兴致。
“蔡乱头不过是个贪财的鲁莽之辈,您抛出的商队作为鱼饵也足够肥美,势必令其眼馋无比,但您别忘了他的身后还有个我们看不出深浅的王伏之。”
文听后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这也是我有些不放心的地方。”
苏生敛容屏气,异常认真地道:“头儿,您虽然从未对我讲述过心中谋划的大局,但我在见到那位沈坛主之后却已经猜了个**不离十……
剿灭蔡乱头为明教平叛,替总舵牵扯元兵的精力,应该都不是您的最终目的吧?”
文眯起了眼睛,“接着说。”
苏生不疾不徐地分析道:“我起初以为您操练这么多的弟子,是想率众入海与蔡乱头正面决战,但如今看来,您想要的绝不止是蔡乱头的命。
康里会被引来台州想必也是您一早就设计好了的,只有这位江浙丞相亲自督战,元兵的沿海主力才会真正地集结起来。
您的这招驱虎吞狼,看上去是欲借元兵之手除掉被鱼饵所诱的蔡乱头,但实际上是想将虎狼一网打尽吧?”
文听后舒展了眉眼,微笑着道:“看来与沈坛主见过面之后的确长进了不少,继续说。”
被夸赞的苏生欠着身子咧嘴一笑,“这计策可能会有些大胆,也有些危险,您听了可不要责怪。”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文催促了一句。
苏生嘿笑道:“其实我的主意很简单,因为沈坛主派来的商队就算带有再多的奇珍异宝也不过是能吸引到蔡乱头一人而已,所以若想将王伏之和康里第一时间也掺和进来,那便需要再使一饵!”
“你是说……还有更好用的鱼饵?”
苏生断然道:“不错,只要将此饵加上,保准康里和王伏之这两条鱼也会迫不及待地第一时间浮出水面!”
“我倒有些好奇何物能比那么多的金银财宝更吸引人?”
苏生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道:“您的命。”
我的命?
文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突然狂笑起来,“妙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苏生将身子弯得更低,抬起眼皮道:“头儿,可此计无异于将您给一把推到了刀山火海之上,太过危险了些……”
文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吩咐道:“快去将方国珍和沐兄他们都叫来。”
苏生知道文这是听了自己的建议之后要改变计划,立刻去喊文的几个左膀右臂。
不多时,沐冲、李铁牛、盛文郁、苏生、方国珍便尽数站在了文的面前。
文面容峻肃,慎重其事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各位兄弟辛苦了许多时日训练出的弟子们,如今也该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众人也都正色以对,静待文的命令。
“沈坛主已经派出了一批商队正往台州赶来,他们会沿途故意散布出消息,以炫耀其携带的奇珍异宝之多,并会在三日以后按时抵达台州路沿海的宛河村落脚。
蔡乱头等贼寇已经连续两月没有袭扰沿海百姓,听到这样的消息必然会按捺不住,率众前来劫掠,届时我也会现身宛河村,亲自带人与其争夺商队。
康里收到消息以后势必也会派重兵前来,妄图渔翁得利,一举擒杀我与蔡乱头,王伏之也必会带人支援蔡乱头。
待我引得双方人马厮杀之后,各位兄弟便可分头依计行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香饵之下
在场的几人一直以文为首,不仅对他信任有加,而且自下山以来也都或多或少都承了文的相助之情。
盛文郁寻亲、李铁牛重建箕火坛、沐冲安顿阿柒、方国珍大仇得报、苏生知遇之恩……
因而众人对文的吩咐都是言听计从。
“恩公,方某全家听凭差遣。”
“头儿,您尽管吩咐。”
“文公子下令便是。”
沐冲和铁牛这两个好友更是不必多说,仅凭眼神便可看出。
文遂沉着地讲析自己的作战计划:
“此战的核心便是以香饵诱鱼,行驱虎吞狼之策,待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之后,我们便可得渔翁之利,将虎狼贼子一网打尽!”
“我会提前扮做村民潜伏在沿海的宛河村中,静待沈坛主的商队落脚,贪财的蔡乱头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当夜必在沿岸登陆,洗劫商队甚至整个村子。”
“只要他一露面,我便会派遣事先安排好的弟子到县衙报信,便说我与那海寇蔡乱头狼狈为奸共同侵袭宛河村。”
“那个江浙丞相康里对我恨之入骨,必定亲率大队元兵来宛河村剿除海寇,届时蔡乱头必然自乱阵脚,进退两难。”
“到时我便会现身而出,装作与海寇相互勾结的样子向元兵杀去,将他们双方引入混战之中!”
“随蔡乱头入海为寇的人不过是一群吃软怕硬的乌合之众,自然不是精锐元兵的对手,不敌之下定然逃遁海上!”
文说着将目光看向方国珍道:“蔡乱头这个奸佞小人害得方兄家破人亡,这便是方兄大仇得报的时刻!你可挑三百名水性好的弟兄事先埋伏在海岸周边,只要蔡乱头败退,便可带人杀出,堵住他海上的退路,痛打这群落水的恶狗!”
方国珍闻言激动无比,眼角满噙泪水道:“恩公放心,方某必教那贼人有来无回,不将他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之恨!”
文接着又将目光落在苏生身上道:“如你我所料,那个神神秘秘的王伏之听到蔡乱头战败的消息或许会不为所动,但听到我也在场的消息便绝不会没有动作,一定也会派人前来。
如此一来,这些明教叛逆便近乎于倾巢而出,所以你可以带二百弟兄早早便乘船在海上绕路偷袭防备空虚的无遥岛,端了这伙贼寇的巢穴!”
苏生躬身听令,大笑道:“头儿放心,此战一过,这世上便再无那群贼人的无遥岛,只有我们的无忧岛!”
“无忧岛?好名字。”文也跟着笑了起来。
沐冲听到此处却变得眉头紧锁,担忧地道:“计策虽妙,但你孤身作饵,着实太过危险了些!”
文早知沐冲会有所问,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道:“文某的性命恐怕要交到沐兄的手上了。”
沐冲瞪了文一眼,没好气地道:“没人管你。”
文嘿笑着凑到他身边道:“我会从弟子中挑选一百名好手听从沐兄的号令,待两面陷入缠斗之后我会向村南逃离,劳需沐兄在那里接应我便可。”
“一定要注意安全。”冷下脸后的沐冲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放心吧,我可舍不得死。”
文对沐冲报以一笑,最后将目光看向了铁牛和盛文郁,“盛兄最擅领兵之道,李兄最擅破阵杀敌,一文一武刚好珠联璧合,所以这带领人手阻断元兵后路,与其正面交锋之事非二位不能胜任。”
盛文郁的声音虽然阴柔却也满是豪气,“盛某自当尽力而为,虽不敢夸口一定能将元兵赶尽杀绝,但也必定让其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铁牛更不必说,放声大笑的声音如闷雷一般炸耳,“我定将杀得那些元贼哭爹喊娘!”
“宛河村西边有两处山坳,二位可带领所有的弟兄藏于此处,待村中的喊杀声由盛转弱之时,便可一举冲出,来个瓮中捉鳖!”
“真是好计策!”铁牛盛赞了一句。
盛文郁听后却是有些顾虑,“我们手底下的弟兄虽然经过连日训练战力有所增强,但毕竟连像样的武器和盔甲都没有,我担心若是元兵狗急跳墙真的要想跟我拼个鱼死网破,恐怕我们也会损失惨重。”
文点头赞许后方道:“所谓‘围师必阙’,东边有方兄在海上拦截,南边有沐兄带精锐接应,西方有二位带人掩杀,这北面就是空出来供他们逃命的。
眼下还不是跟元廷正面交战的时候,只需力挫他们的士气,将动静闹得足够大便可以了。”
盛文郁听罢连连点头,“你这番布置当真称得上天衣无缝,盛某自叹弗如。”
文收回目光,对众人拱手施了一礼,昂声道:“我在此预祝诸位兄弟大胜而归,待此战过后,我们便可在那无忧岛上相聚痛饮,不醉不归!”
众人自是纷纷附和,一时间士气如虹,纷纷去着手准备作战事宜。
翌日正午,文便先行与众人告别,只带了那十名从山里带出的戒律堂弟子。
戒律堂为首的弟子冲文施了一礼,颇为感慨地道:“说来惭愧,山里的弟兄们先前都没少在背后非议过文公子,可下山以后一路走来,我们才得以见识到公子的文韬武略,真是绝世罕见,让兄弟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他几人也纷纷点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各位兄弟谬赞了。”文听后不免有些脸红,若不是仗着自己早就知道沈万三和方国珍有出众的才干,也绝不敢贸然去下这么大一盘棋。
带头的弟子说完心里话之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锦囊递给了文,淡然地道:“其实兄弟们心里都知道,此去宛河村以身作饵,多半是有去无回,所以都各自写了些遗言装在这里,希望文公子回到总舵的时候,替我们交给家小,方便他们为我们处理后事。”
文接过锦囊之后只感觉嘴中满是苦涩,叹气道:“你们这又是何苦?其实我一人前去便可,我的身手你们如今也知道了,还是有足够的把握可以顺利脱身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如期而至
为首的弟子摇了摇头,面色决然地道:“教主亲自指派我们十人前来,就是为了保护文公子的安危。”
“这一战势必惨烈无比,您虽然本领高强,但在漫天的流矢飞石之下,也定然危险无比。”
“我们十人身负教主圣命,便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只要能护着您顺利脱险,死又何妨?”
文听他们说完之后突然停下了步子,因为他突然因此想到了自己的前世。
若是这些戒律堂弟子想要舍弃性命来多杀几名元兵的话,文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也可以会完成他们求死的心愿。
但若是因为一句随口发出的命令就枉送性命,弃家人于不顾,这是何等的荒唐事?
文自己也曾是一个脑子里只有忠诚,连生命的意义都忘记了的杀人工具、人形傀儡。
文如今已经比任何人都知晓了活着的意义,所以他绝不容忍这看似大义的愚忠之举发生!
攥紧了双拳的文突然从左手的袖中抽出了圣火令,并果断地按下了机关。
随着三尺软剑应声而出,锦囊也被狠狠地抛上了天空!
十名戒律堂弟子的肉眼没有能够看清盛怒的文在这一瞬间挥舞了多少次软剑……
只是在听到剑刃弯曲抖动之下发出的金属嗡鸣声后,在地上见到了被斩断成几截的锦囊和漫天纷飞的纸片。
然后耳边便传来了文低沉冷峻的声音:
“忠诚不是错误,但死忠却是绝不可取的迂腐之举!”
“圣火令在此,我要你们都给我记好了!”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毫无理由地让你们去送死,别说是我文,就算是教主,亦或是你们奉若神明、日夜叩拜的明王和弥勒也不行!”
“回去找沐兄,与他一同接应我才是你们的职责所在。”
“至于你们有什么话想对家人说的话,大可留下性命回去当面告诉家人。”
文背对着众人说完这番话,才将圣火令缓缓收起,独自向宛河村继续走去。
他身后的十名戒律堂弟子则跪成一片,在短暂的惊愕过后,隐隐传出了微弱的呜咽哭声……
宛河村位于台州辖境之东,是靠近海岸的一个小村落。
文之所以在探查之后将战场定在此处,就是因为这个村子地偏人稀,又曾被蔡乱头带着海寇劫掠过一次,因而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减少无辜的伤亡。
村中经海寇肆虐之后仅剩下几户人家在此久居,闲置的屋舍倒成了可供来往商队、渔民歇脚住宿的地方。
有人的地方就有需求,有需求的地方就有商机,因而无人居住的民宅被逐渐改为酒肆、茶摊等可以养家糊口的小铺面。
看茶摊的是位满头白发的老叟,文见了一眼不觉想起了远在山中的父亲,便迈步凑了过去。
“老伯,我是从浙西过来赴海经商的,昨日遇到了一伙贼寇将我身上的银财都给劫了去,现在身无分文,不知可否在您这里讨口水喝?”
老叟正靠坐在茶摊的立柱下闭眼打盹,听到文的声音后揉了揉自己的肿眼泡,睁开浑浊的双眼从头到脚打量了文一圈。
见文穿着青衫,不似逃荒的饥民,便用下巴冲着桌面上的茶壶扬了扬,“壶中是清水,自己倒吧,只管喝个水饱。”
文拱手一笑,谢过了老人,自行倒水喝了一大碗。
“老伯,我听人说这宛河村也曾被海寇给洗劫过?”
老叟挠了挠酒糟鼻头,愤懑不已道:“何止宛河村?台州地界沿海的十几个村子哪个没遭过海寇的毒手?”
文放下茶碗,好奇地问:“那您还在这里摆茶摊,就不怕海寇再来一次?”
“怕?我那老婆子还没被海寇害死的时候怕过,现如今倒是不怕了,那伙歹人若是胆敢再来,我豁出去这条老命拉一个垫背的就是!再者说我孤家寡人一个,若不靠这营生糊口度日,又该如何过活?”
老叟狠声说完之后又纳闷地看向文,问道:“既被歹人拦路劫财,理当原路折回报官才是,来这偏僻的地方作甚?”
“不瞒老伯,在下到这宛河村是要等人,若老伯能够好心收留我住宿两晚,待我见到了朋友之后必以重金相谢。”
老叟犹豫了半晌,叹道:“罢了!看你这身打扮也不似随口扯谎的人,我便信你一回,随我来吧。”
旁边酒肆的小二见了,翻着白眼道:“老李头,你也是一把年岁的人了,这样的亏还没吃够吗?哪一次收留的穷小子最后不是在你家吃饱喝足以后便跑了,还不长记性!”
老叟没有理他,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依旧领着文回到了自家破旧的屋舍,还不忘记取出一块菜饼递给了文。
“李老伯果然是个有善心的好人。”文微笑着谢道。
老叟似乎司空见惯,没有应声,自己推开门踅身回茶摊了。
文吃完菜饼之后到村中转了一圈,确认村里与先前探查的情况并不无同之后,就藏身在老叟的家中不再出门,每日只随着吃老叟吃一些隔夜发馊的菜饼果腹。
直到第三日午后。
村口处突然人声嘈杂,更有马踏嘶鸣之声,文才再次推开房门。
在文的授意之下,沈富派出的商队规模极大,单是随队的护卫便聘请了二十余人,马车上载着的厚重箱子更是多达几十个。
莫说故意在沿途放出风声说商队是在运送重宝,便是寻常人打眼一看,也看得出这商队运送的满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宛河村虽然地处要道,平日里常有做海上生意的商队经过,但规模如此大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村里酒肆、客栈里的小二和掌柜闻听到有这样大的生意上门,一股脑都冲上去大献殷勤,想要把人拉到自家的铺面去。
茶摊的老叟也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可迈开老腿尝试往前挤了几次以后便放弃了,只得悻悻地回到自己的茶摊前坐下,不满地咕哝着,“要是老子再年轻个十岁,还轮得到你们在这里抢生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风雨欲来
出了门的文正巧见到这一幕,上前扶着老叟的胳膊道:“走,李老伯,这笔买卖我带您去做。”
“你?”老叟半信半疑,不太相信落魄的文能有这样的能耐。
“您跟我走就是了。”文微笑着道。
然后在手上使了些暗劲,搡开围在商队附近的人群,一步一步拉着李老伯走了进去。
“挤什么挤?”
被文搡到一旁的小二语气不善地嚷了一句。
回过头来见到是李老伯和文,立即横眉冷对,厉喝道:“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就你还敢抢生意,难不成还指望着这些贵人到你的茶摊去喝冷水不成?”
李老伯也火气顿起,张口欲骂,却因气息不匀连声咳嗽起来。
文赶忙搀住李老伯,轻抚他的后背,助他平复气息。
待他稍好了一些,文才将冷冽的目光移向了小二。
鼻孔朝天的店小二对着文不屑道:“看什么看?臭要饭的。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身上的长衫还指不定是从哪里偷来的,也就是这个眼睛快瞎了的糟老头才会信了你的鬼话!”
经他这么一吵闹,附近的人群纷纷朝这边看来,商队的负责人也疑惑地看向这里。
文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就没有急着理会鼠目獐头的小二,而是转头看向了商队的负责人道:“许久不见,沈兄近来可好?”
商队的负责人听后怔了一瞬,随后脸上立刻露出笑意,拱手回道:“我家主人好得很,文公子勿念。”
“你……你跟他们认识?”李老伯不可思议地看向文。
“我来时不就跟您说了,到这里是等朋友的。”文笑吟吟地回道。
店小二大惊失色,额头和发鬓上都流出了冷汗,不可置信地盯着文道:“怎么可能?你……你不过是个臭要饭的!”
“哦?臭要饭的?”商队的负责人睨视着店小二,嘴中重复着他嘲弄文的话语。
其身后的护卫立刻会意,撸起袖子就要过来教训教训这个不开眼的小子。
小二吓得浑身颤栗,连连扇起自己的耳光,求饶道:“各位大爷,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你们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罢了。”文冲商队的负责人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多生事端。
旋即当着一众掌柜的面道:“各位连日赶路,还是过来喝些茶水吧,这位老伯摊上的热茶可是解渴得很!”
商队的负责人恭敬地道:“文公子肯赏脸,是在下的荣幸,那就劳烦这位老伯带路。”
李老伯闻言激动地道:“好……好!老朽这就去给各位沏茶!”
气急败坏的客栈掌柜则没有文等人这么好的脾气,回头就甩了店小二一巴掌,大声詈骂道:“都怪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若不是你多嘴惹到了那位爷,这到手的生意怎会丢了?”
小二苦着脸不敢吭声,生怕因此丢了手里的饭碗。
掌柜见他这副垂头丧气的呆样更是生气,指着他的鼻子责骂道:“真是个榆木脑袋,那茶摊的茶再好喝毕竟也不是客栈,还在这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找李老伯和那位公子认错,待他们用过茶以后请他们到客栈休息。”
茶摊虽破,但好在占地不小,有十来张木桌,再加上商队的货物又需要有人寸步不离地看守,因此刚好容得下这么多人。
李老伯忙前忙后了好一会儿,才为每桌都添上了新茶。
为了不丢文替自己赚回来的面子,用的茶叶也都是平日里舍不得拿出的好茶。
商队的负责人作为沈富新培养的心腹,虽不清楚文和沈富的真实关系,但却早就从沈富那里得知这位文公子在家主的心中占有极大分量,因而对文的态度极为恭敬。
“文公子,家主已经吩咐过了,到了宛河村之后一切皆要听从您的安排,您只管吩咐就是。”
文随口应了一声,询问道:“你们一路走来,可遇到过劫财的贼寇?”
“说来也怪,按照家主的吩咐,这一路走来在各个落脚的地方我都曾派人大肆吹嘘我们所带的财物有多贵重,可沿途却没有遇到半个歹人,顺顺利利地就到了这里。”
放下茶碗的文低声道:“海面之所以风平浪静,不过是因为正在暗流之处酝酿惊涛骇浪罢了。”
“您的意思是……我们接下来可能会遇到危险?”
“不错,跟手底下的人打声招呼,今日酉时一过全都打起精神。若有海寇来袭,不必在乎财物,径直往村北逃离,回平江路复命便可。”
“什么?不必在乎财物,直接逃命?这未免太……”
商队的负责人本想对此发问,但看到文面无表情的样子后立即闭上了嘴巴,将肚子里的疑惑尽数吞了回去。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临出发前家主曾特意嘱咐的话:无需多问,一切听从文公子的命令。
忙完了沏茶倒水的事,李老伯欠着身子走了过来,指了指跪在茶摊前的小二,对文二人道:“承蒙二位抬爱,可老朽这里毕竟只是个破茶摊,没法供你们这么多人过夜。
那厮虽不是个好鸟,但其所在的客栈却是不赖,是十里八村中最拿得出手的一家了,你们不如还是到那里过夜吧。”
文知道这是老叟心善,不忍那小二因此丢了赖以谋生的饭碗,故而笑着回应道:“听您的便是,稍后我便让他们都过去住店,但我自己还是想借您的屋子再叨扰一宿。”
喜笑颜开的李老伯道:“托公子的福,今天真是我老李这辈子脸上最有光的一次!莫说一晚,您就是常年住下我也乐意伺候着!”说罢便迈开腿到邻里之间借着文和商队的威势扬眉吐气去了。
“去客栈歇息吧,记着我说的,若听见海寇来袭的消息就立即带人逃离,慢了半步便会有杀身之祸。”文再次嘱咐了一遍。
“文公子放心,在下明白。”商队的负责人认真地答应了一声,从袖里掏出五两银子留在了茶摊上之后,带人到客栈暂且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