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对敌之策
半个月后,颍州城的元帅府内。
投入刘福通麾下的李铁牛有些困倦,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瓮声道:“刘元帅韩兄弟传回消息,元兵已经过了上蔡,往颍州来了。”
按照文瑄和韩凌玥的吩咐,铁牛与盛文郁虽然同时下山,但目的地却不相同。
铁牛带了大部分人直奔刘福通账下,声称是总舵来援的人马;作为韩凌玥直系心腹的盛文郁则只带了文瑄手下的戒律堂人马去投颍上县的杜遵道。
二人除了要入身红巾军帮助刘福通等人正面应对元兵以外,还要设法救出文显忠,打探清楚残害韩山童的真凶,故而分头行事,各投一方。
刘福通一边握着笔杆写信,一边自语道:“元兵来得倒是比想象中慢了许多。”
铁牛拄着脑袋,冷笑了一声道:“这帮人与其说是元廷派来的精锐,还不如说是找了伙强盗来。据传信的兄弟说,这帮色目人组成的骑兵走到哪抢到哪,不管是地主还是百姓都不放过,随行的马匹上装的尽是掠夺来的财物,有的甚至将箭囊中的箭矢丢光了,好用来装取首饰珠宝。”
刘福通有些惊讶,停下笔疑惑道“没想到这些元兵竟敢如此出格,那当地的官军呢?就没人管辖他们吗?”
铁牛苦笑道:“为首带队的是同知枢密院事赫厮,那可是正二品的军务大臣,地方上的达鲁花赤估计还在想着办法如何向他献些财物博个前程呢!哪有人敢去寻他的晦气?”
刘福通眯着眼睛道:“也就是说,这次元廷派来的军队根本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
“何止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恐怕那群王八蛋的鼻孔都扬到天上去了!”
刘福通捻了捻美髯,轻声道:“既然如此,那计划就该变一变了。”
此言一出,铁牛终于提起了兴致,挪了挪屁股将身体坐直,发问道:“刘元帅想出了什么好主意?”
刘福通将笔放好,站起身子洒然一笑,说道:“这颍州城不必守了。”
“什么?”
李喜喜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难道我们要弃城而逃?”
刘福通摇了摇头,“假如李兄弟你是元兵,你能否想到我们会决定在城外与其决战?”
李喜喜闻言一怔,很快就明白了刘福通的意思,睁大了眼睛道:“要在城外孤注一掷进行伏击,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刘福通沉吟了一会,分析道:“原来的计划是待元兵围城,我们凭借城池先对其进行消耗,待其困乏,再让韩咬儿带着上蔡县的弟兄们杀回来,对元兵里外夹击。可如今这伙色目骑军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没有与其余的军队汇合,就迫不及待的要来洗劫颍州城了,这样的兵马就算装备再精良,又哪有作战的勇气?”
“我们的兄弟虽然兵甲不堪,但士气正盛,只要集中力量对其迎头痛击,必将大挫元兵锐气,若此战能胜,我们便可乘势进军,将关铎、潘诚、李武、崔德等人正在潜伏的县城村落尽数攻占!到时候,元兵再想集中力量一举击溃我们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好计策!”李喜喜听后忍不住大声夸赞,但随即皱紧了眉头道:“不过若我们倾巢而出,全力一搏,我担心背后的杜遵道不会安分。”
听了文瑄和韩凌玥的解释以后,李铁牛自然已经清楚了玄武堂的来龙去脉,来投刘福通就是按照文瑄嘱咐,装作确信杜遵道是真凶的模样。
刘福通见铁牛如此作答,心中略感宽慰,点头道:“杜遵道在明教多年,我的身边难免藏着他的眼线,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旋即顿了顿,接着道:“所以与其对他隐藏消息,倒不如光明正大的邀他来颍州城一同参战。”
铁牛继续装作愤慨的样子道:“依我看,该将他一刀杀了才好,放这个祸患在身后,睡觉都不踏实。”
刘福通面沉如水,恨声道:“他既然想要利用我们消耗元兵的力量,我们又何尝不能利用他呢?以他的城府,想必一定布置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手段,他既然想得到权力,我便尽可能的将权力让给他,消除他的戒心,等到他黔驴技穷的时候再揭露他的真面目不迟。”
铁牛闻言沉吟良久,与刘福通几日接触下来,心里不禁对其生出了信任之感,此人不仅富有韬略,且对待下属极为真诚,怎么看都不是背地里残害手足的歹人。
二人在帅府内商议对敌之策的时候,赫厮等人却全然不知,仍然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
阿速军的军营内,河南江北行省的地方官员徐左丞正握着杯盏,奉承道:“听闻是二位大人带兵前来,在下特意备足了美酒佳肴,供二位在此享用。”
说罢朝外面挥了挥手,立刻涌进了一群舞女,端着丰盛的晚宴进来侍奉。
赫厮坐在主位上,左拥右抱,放声大笑道:“朝廷派我们二人去监戍河工,可的确是个苦差事,那新任的工部尚书贾鲁又不识好歹,也不知道为我们找些乐子,整日里东转西转,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一旁的秃赤附和道:“是啊!要我说,那贾鲁要是有徐大人你一半识趣便好了。”说着,将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徐左丞是汉人,能坐到如今的位子殊为不易,不敢得罪二人,此时见他们心情大好,拍了拍手道:“进来吧!”
赫厮和秃赤有些好奇,将酒盏放下,看这个徐左丞要耍什么花样。
转眼间便有四名扈从拎着两个木箱子走了进来,赫厮眯着眼睛道:“徐大人这是何意?”
徐左丞朝扈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将箱子打开,其中堆放的金银财宝之多让赫厮二人都有些惊讶。
徐左丞不禁大感肉痛,这些是他为官多年贪赃所得,如今为了在官场能更进一步,掏空了家底贿赂二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合兵设伏
“此次全是因为下官失职,才让颍州乱民抓住了机会,不过既然二位大人亲自赶来,贼寇必然望风而逃。这都是我的一点心意,只希望大人讨贼成功之时在朝堂上能替在下美言几句。”
赫厮和秃赤对视一眼,脸上笑意更盛。秃赤大大咧咧地道:“放心吧,徐大人做事细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待得胜归来,在丞相面前我们自然不会忘了细数你的功劳。”
赫厮朗声大笑道:“汉人若都似你这般知道好歹,这天下如何能不太平?”
徐左丞赔笑着拿着酒盏,示意扈从将东西抬下去,然后谄笑道:“那下官就再敬二位大人一杯。”
“好!”三人醉身于酒色之中,全然没将此行的任务放在眼里。
歌舞声起,军营帅帐之内一片奢靡景象,外面的士兵又怎能安心驻扎?徐左丞早就安排了舞女酒菜给各个千户军官,普通士兵则在营中升起篝火,聚作一团饮酒作乐,互相比较着谁在几天里抢夺的财物最多。
几天以后,杜遵道收到刘福通的传信,果然带着部众赶来,再加上占领颍州期间陆续来投的各地义军,城中的红巾军加起来已接近三万余众,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投到杜遵道账下的盛文郁。
杜遵道与刘福通一见面便抱拳道:“刘元帅果然有领兵之能,夺取颍州城可谓功不可没。”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李铁牛嗤笑道:“总比某些躲在白鹿庄甘做缩头乌龟的人强。”
此言一出,杜遵道的脸立刻沉了下去。
不待他回话,身后的盛文郁抢先一步道:“也不知道是谁不自量力的散粮散到自己饿肚子,还要求着我们给送口吃的。”
杜遵道一方的人顿时哄笑,李铁牛刚要反驳却被刘福通按住了肩膀。
“如今大敌当前,自家兄弟就不要置气了。”
杜遵道面露微笑,点头道:“刘元帅说的是,此番破敌之策还需早做安排。”
两伙人进了元帅府,走至厅中,却没有人先行落座。
杜遵道是有意的放缓了身形,而刘福通则径直走到主位前面后顿了顿身形,扬声道:“韩教主虽已故去,但这个位子我们却都坐不得。”
杜遵道没有应声,在心中暗自盘算刘福通的用意。
盛文郁眼睛一转,接话道:“可如今我们红巾军人数众多,若没有个统筹大局的人,做起事来岂不是杂乱无章?”
刘、杜之争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下面的众人立刻议论纷纷,思索着到底要支持哪一方。
刘福通早有打算,抬起手示意众人噤声,平静地道:“明王生前任命我为元帅,福通不敢不从。可明教中杜坛主的功劳大家也是有目共睹,若没有他在后方调度粮草,筹备人马,我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攻下颍州城,所以这居中调度的职责只有杜舵主有资格担任,依我看杜坛主该做我们义军的军师才对。”
听其如此说,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应声,刘福通接着道:“军师放心,福通所部尽皆听令,若有不从者,我自会以军法处置。”说完朝自己部众示意了一下,除了李铁牛板着脸没有说话以外,一干人等尽皆抱拳道:“但凭杜舵主吩咐。”
刘福通摆出这样的姿态,杜遵道也不好反驳,回礼道:“众位都是明教兄弟,本就该不分你我,我与刘元帅以身犯险也只是为达成明王遗愿,既然刘元帅吩咐,我也不敢拒绝,日后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家见谅。”
见杜遵道也表明了态度,盛文郁便带着其余人等回礼,两伙人表面上暂时重归于好,协商出城伏击阿速军的具体事宜。
两日以后,秃赤随徐左丞去交接其他几支汉军,留赫厮领着阿速卫军继续逼近颍州。
副将走近他身旁恭声道:“大人,再往前五十里便是颍州城了,不如就地扎营,等待其他兵马前来会合。”
赫厮晃了晃手里的酒囊,发现已经空了,浓眉皱起,不耐烦地看了眼不识趣的副将,将酒囊砸到他的头盔上,愠怒道:“秃赤给了你好处吗?”
副将被骂得一愣,不知所以。
赫厮转了转脑袋,筋骨处传来“咯咯”的声响,撇了撇嘴,指着副将道:“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如此蠢笨?秃赤向来胆小,所以才去与那徐左丞整顿汉军,意图包围城池。你也不好好想想,阿速铁骑尽在我手,颍州不过一些乱民而已,如何能够阻我?只要趁着秃赤他们不在,我们去将叛逆的妖人抓了,等回到宫里,功劳可就都在我一人头上!”
副将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扶正被赫厮砸歪了的铁盔,咽了下口水,垂首道:“那我这就去安排。”
“哼,还不快去!”
收回目光,赫厮打了个哈欠,与左右兵士打趣道:“都走快点,待会进了城,我是要先睡一会的,城里的财宝和女人,你们就随意处置吧。”
兵士一听此言,欢呼出声,伸着脖子往远处瞧了瞧,巴不得赶紧见到颍州城。
同一时间,城外的树林中人影攒动,满是设伏于此的红巾军。
“元兵加快了速度,估摸着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到了。”低声言语的正是盛文郁,刘福通和杜遵道等人也都亲自出城埋伏。
刘福通眯着眼看向杜遵道,笑道:“军师果然神机妙算,这伙色目骑兵果然耐不住性子,径直攻来了。”
杜遵道闭着眼睛靠坐在树旁,被其夸赞后面色毫无波澜,平静道:“消息已经打探清楚,接下来能取得什么样的战果,便要看刘元帅的本事了。”
刘福通呵呵一笑,站起身道:“若想钓到大鱼,鱼饵还得喂足,这一趟我亲自去,诸位张好网便是。”
杜遵道闻言睁开了眼睛,盯着他饱含深意的笑容,若有所思,没有出声。
待刘福通离去以后,盛文郁盯着在一旁倚着大树打盹的李铁牛怔怔出神,看样子铁牛已经取得了刘福通的信任,自己也得抓紧成为杜遵道的心腹才行。
第一百九十七章 轻取阿速
刘福通挑了五十名军中好手,飞身上马,朝阿速卫军的方向奔去。
铁牛悄悄地微眯双眼,见杜遵道没有异动,才继续闭眼装睡。
半晌过后,刘福通率领的五十骑就与阿速卫军的先头部队相遇,红巾军人马装作大惊的样子,调转马头便跑,高呼道:“元兵来了!快跑!保护刘元帅!”
阿速骑军任先锋的千户见了,不敢耽搁,赶忙到中军向赫厮禀报。
赫厮大喜过望,“我就说这些乱民不足为惧!没想到贼首倒送上门来了,来人啊!吩咐下去,全军冲锋,生擒贼首者重重有赏!”
主帅如此下令,兵士哪里还顾得什么阵型,前锋、中军、侧翼等部一股脑地策马冲锋,呼喊着就追击而去。
冲在最前面的兵士兴奋地嗷嗷直叫,拿出蒙古弓便欲向刘福通射去,可手习惯性地往箭囊中一摸,却只抓出一些抢来的首饰,不禁郁闷无比,嘴里嘀咕着污言秽语,只能抽出环刀向前尽可能快地奔袭。
刘福通等人早有准备,穿着城中搜集来的最精良的甲胄,骑着最精壮的马匹,带着后方的元兵朝设伏的林中策马狂奔。
听到动静,铁牛蓦地睁开双眼,沉声道:“来了!”
以逸待劳的红巾军立刻打起精神,将准备的绊马索和马叉等长兵握在手中。
杜遵道站起身,将衣服上的尘土拍掉,鼓舞士气道:“刘元帅以身犯险,亲自诱敌深入,我们决不能让冲进林子的元贼活着出去!”
呼吸之间,马蹄声已至,众人也是第一次同正规的元军作战,屏住呼吸,等待命令。
刘福通等人马术毕竟比不过阿速军的将士,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近,朝左右喊道:“钻进树林!”
尾随其后的阿速骑兵狞笑着挥舞环刀进行追击,红巾军转瞬之间就有几人被砍落马下。
付出了十来条性命的代价后,刘福通等人才尽数钻入树林,但阿速骑兵哪里甘心放过他们,跟随着进了林子。
盏茶时间过去,刘福通等人拼了命将千余骑士兵引了进来。杜遵道见状挥手下令,绊马索扯起,元兵人马顿时跌落一片,盛文郁率领着部众突然冲出,手持着各类长兵向元兵刺去。
“不好,有埋伏!”
赫厮等人还没来得及冲进林中,突然冲出来了无数义军,人人头系红巾,如一片红色潮水般涌了出来。
赫厮大惊失色,赶紧调转马头,慌忙喊道:“快撤!快撤!”
千余骑兵被无数红巾军埋没,树林之中已经血流成河,铁牛则带着部下绕了出来,直奔赫厮而来!
“大人,快走!”赫厮身边的副将和千户等军官还算忠诚,抽出环刀为他殿后。
铁牛拎着大刀怒吼:“元贼休走!”
一群阿速士兵向来依仗着自己种族的强悍体魄作战,从没见过汉人中还有这样魁梧勇猛之人,只见铁牛赤膊上阵,身强体壮如牦牛无二,一刀劈下去,将面前的战马头颅都砍为两半。
赫厮吓得丢了魂魄,环刀都没敢拔出,在侍卫的保护下转身便逃,哪里顾得上军卒的生死?
阿速军一路上饮酒作乐,战前又没有好好休息,长途跋涉下来筋疲力尽,根本没有体力,被乌泱泱的红巾军近身后更是双拳难敌四手,有的被钉耙勾下马,有的被长矛贯穿了身体,一炷香的时间后便战死了大半。
待刘福通策马赶回战场,六千阿速卫军已被红巾军斩杀了过半,剩余人等丢盔卸甲随着赫厮跑了。
“元帅,让兄弟们上马追过去吧!”
“是啊!”
红巾军大胜过后,士气更盛,就连杜遵道等人也对丰厚的战果颇为满意,露出了笑容。
刘福通止住众人的喊声,扬声道:“狗急尚且懂得跳墙,这些人无需逼得太紧,我自有准备,李铁牛听令!”
铁牛闻声出列,抹了把脸上血迹,将大刀朝空地上一扔,抱拳道:“末将在!”
杜遵道看着如金刚力士一般的铁牛,心中也不禁暗赞不已,其他将士更是对其无比敬佩。
“带领兄弟们上马,将这些穷寇向上蔡方向驱赶后返回便可!”
“是!”铁牛早知道刘福通的计划,没有多说,捡起大刀便带着麾下部众去了。
杜遵道回过神来,缓缓道:“看来刘元帅在上蔡已有准备?”
刘福通洒脱一笑,答道:“实不相瞒,韩咬儿已在上蔡埋伏已久,待他们逃至上蔡,就算不能全歼这伙色目骑兵,也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我说怎么一直不见韩咬儿,难道这刘福通早就设计好了?”一旁盛文郁在心中飞快的思索后心中暗赞,看来这刘福通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杜遵道自然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冷笑道:“元兵已经大败,刘元帅就将剩下的计划也都说出来吧。”
刘福通粲然一笑,解释道:“军师切莫见怪,我红巾军人多眼杂,我此前担心元廷会派些耳目隐藏在我们身边,便只透露了部分计划,如今计策成功,看来是我多虑了。剩下的布置若想完成还得军师多多出力才行。”
杜遵道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刘福通整理了下衣襟,背负双手,缓缓道:“此战既胜,我军还需乘胜追击,一举夺下周围各县。李武、崔德、关铎、潘诚、等人已经暗中潜伏舞阳、叶县、确山、真阳等地多时,我已传信他们立刻动手,攻占县城。兄弟们都在奋战,我们也不宜在颍州龟缩,不如……”
杜遵道伸手示意打断了他,挑眉问道:“刘元帅是在打南边罗山县和朱皋镇的主意吧?而且若我没有猜错,上蔡已经掌握在韩兄弟的手中了,待这伙骑军逃至上蔡,便是他们的死期了吧?”
刘福通哈哈大笑,赞道:“军师果然足智多谋,我费尽心力的布局不消片刻便被猜了个清楚明白。朱皋镇的情况我最熟悉,至于罗山便要麻烦盛兄弟了,军师留守颍州掌控大局便可。”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上蔡军民
上蔡县。
一所普通的民宅内,穿着破旧衣衫的妇人拉着孩子,眼神里充满担忧,小声道:“当真要去参加那红巾军吗?”
男人握着妻子的手臂,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平静地道:“红巾军的兄弟为了救咱们的孩子,被那群色目人眼都不眨的就给杀了,你就当我是去替他偿命了吧。”
妇人知道没法再劝,俯身将孩子抱起,呜呜的啼哭起来。
男人不忍转身去看妻儿,取了一把镰刀,嘶哑着道:“我爹腿脚不好,孩子又小,这个家就辛苦你了。”
妇人闻言更是伤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孩子不明所以,也瘪起嘴嚎啕大哭。
男人咬了咬牙,眼神坚毅,决绝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爹?”
门外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叟,髯发如霜,盘坐在地上,身边放着一把锄头,头上赫然系着一条红巾。
见儿子出来,老叟用手撑着地,费力地站起身后,将手上的灰土拍掉,一瘸一拐地走到儿子身边道:“走吧,爹陪你一道。”
“可您的腿……”
老叟突然狂笑起来,笑着笑着,浑浊的双眼中留出几滴热泪,缓缓道:“当年就是这些蒙古、色目人折辱你娘,我上前理论了几句,他们便将我的腿打断了,你娘忧郁成疾,不久就过世了。”
老叟越说越是激动,枯瘦的下巴微微颤抖起来,恨声道:“我就想着,咱们平头百姓的人家,没法子与人家争,就只能忍着。可倒是好嘛!如今连我的孙儿都要受这份穷气,咱们家的祖上还出过将军哩!怎么到咱这辈子就窝囊成这样了呀!我气不过,我气不过啊!”
男人被父亲的话打动,两股热泪留出,劝道:“爹,儿子去便好,替你……”
老叟挥了挥满是老茧的手掌打断儿子,随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声道:“你比爹有骨气,爹的仇你可以替爹去报,但你娘的仇,爹得……”
老叟微微侧过头,将眼眶中的泪水擦干,一字一字地道:“爹得亲手去报啊……”
男人喉咙发堵,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劝慰的话语咽了回去,点点头,说了一句“好”。
说罢一手将锄头和镰刀拿起,一手搀扶着瘸腿的父亲,父子二人坚定地朝县衙走去。
韩咬儿正提着一柄长刀,伫立在县衙外,身前躺着一具无头死尸,一个卷发碧眼的头颅滚落在附近。
一队官军冲出,手持长矛对着韩咬儿,县尹站在其后默不作声。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上,将这贼人给我宰了!”
达鲁花赤也在县衙之中,出来后见到这样一幕,慌忙下令。
听到声响,转瞬之间道路中冲出无数头系红巾之人,将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你们这是造反!”
上蔡县的达鲁花赤吓得面无血色,大声指责道:“快将他们给杀了!快上!”
韩咬儿一手倒提长刀,一手指着官军厉声质问道:“你们当真要为这狗官卖命,来与汉人兄弟手足相残吗!”
县内的官军都是由汉人组成,与在场的不少红巾军都是乡邻,听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达鲁花赤更是慌神,冲旁边的县尹下令道:“快让他们除贼啊!”
想着身旁之人配合赫厮、秃赤等人强抢民女,在县衙饮酒作乐的荒唐模样,县尹冷哼了一声,朝达鲁花赤步步紧逼,反问道:“除贼?”
“你,你想干什么?”
县尹将卫兵的配刀抽出,一刀攮进达鲁花赤的腰腹,冷笑道:“自然是除贼。”
达鲁花赤不可置信的倒在血泊之中,县尹遂将官服脱下,高声道:“朝廷如此纵容蒙古、色目人,却将我汉人逼得走投无路,这官我不做也罢!”
“干得好!”围着的红巾军莫不喝彩。
一众官军也将阿速军的暴行看在眼里,早已无心镇压,此刻也学着县尹将兵服脱在地上。
韩咬儿找准时机,差人将红巾递过去,驻军都已转投红巾军,百姓更是信心大增,两炷香的时间内,整个上蔡县的军民已经尽系红巾!
县尹平日里颇为清廉,颇受百姓爱戴,韩咬儿遂与他共同商议埋伏之事,只等赫厮等人逃回上蔡后,将其一网打尽……
铁牛虽然马术不够精湛,追不上奔逃的元兵,但其竖起双眉,拎着巨斧如鬼神下凡一般的模样,让一众逃军闻风丧胆。
由于保命要紧,为了负重更少,跑得更快,装满珠宝首饰的箭囊和蒙古弓都被士兵扔到身后。
铁牛见状嗤笑道:“好一群丢盔弃甲的蒙古精锐!”红巾军众人勒住缰绳,放声大笑,看着赫厮所部朝着上蔡方向越逃越远。
“不急,让他们先跑远点,一会再追。”
曾经以“赶羊”战术为傲的蒙古骑军今时今日居然被一群毫无战斗素养的红巾军“圈养”起来,其中的差距和变化之大可想而知。
狼狈逃窜的赫厮随处感到风声鹤唳,不敢驻足,直奔上蔡而来,殊不知韩咬儿等人已经为他布置了天罗地网。
“大人,现在应该安全了。”一个千户喘着粗气道。
赫厮勒住缰绳,看着近在眼前的县城,擦了擦汗,后怕道:“这次险些回不来了。”
溃败的两千余骑兵疲惫不堪,此刻终于放下心来,去选空地扎营,赫厮则带着侥幸逃出的军官直奔上蔡县衙。
“来人!”
赫厮进了县衙,便大声喧哗,想把胸中压抑释放出来。
可等了良久,也没有人应声,众人立刻紧张起来。
“大人,这县衙怎会空无一人,看上去有些奇怪啊!”
“刚才进来的匆忙,现在想起来,好像街道上也没有什么百姓啊!”
“该不会这里也出了什么事吧?”
赫厮早被吓破了胆,听着一群人议论纷纷,心中后怕,急声道:“不好!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一群人连椅子都没坐热,抬起屁股便要离去,行至县衙门口看到的却是早已将布下天罗地网的红巾军。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刀劈赫厮
已投靠红巾军的县尹冷笑一声,嘲讽道:“赫厮大人好是威风。”
赫厮大惊失色,颤声道:“你竟敢弃官投贼!”
一旁的千户恐吓道:“赫厮大人可是当朝二品大员,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可要想清楚了,有什么条件说出来便是,但若是真敢伤了大人,朝廷定会将你们统统处死!”
命由天定,说话的千户与当日纵容手下士兵行凶杀人的千户正是同一人!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韩咬儿嗤笑一声,提着长刀上前骂道:“就是你这狗娘养的让我兄弟死不瞑目!”
千户认出了当日在场的韩咬儿,立刻害怕无比,身体微微发抖,连连向后退去,狡辩道:“那个汉人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对他作了补偿,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韩咬儿笑了起来,走近后一脚将他踹倒,举起长刀冷漠地盯着他道:“那我今天就让你尝尝被人欺辱的滋味儿!”
“别,别杀……”
话音未落,韩咬儿手起刀落,千户的头颅已经滚落在地。
鲜血飞溅,染得一旁的赫厮满脸都是,脚下一软便瘫坐在地,裆中尽是屎尿等污秽之物。
韩咬儿轻呼了口气,走到县尹面前,将满是血迹的长刀递给他。
“看来,这是要我交投名状了。”县尹心中明白,无奈地晃了晃脑袋后,接过长刀,朝赫厮走了过去。
“你们若杀了我,丞相不会放过你们的!我有的是粮食和财宝,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别杀我,留我一条性命!”
赫厮慌不择言,跪在地上,卑微乞怜。
对比着之前在县衙中作威作福的同知枢密院事,县尹看着跪倒在地的赫厮,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怒火,厉声道:“晚了!”
挥刀劈下,却被赫厮以胳膊挡住,伏在地上继续求饶道:“求你们了,别杀我!我会替你们向朝廷争取好处的!”
韩咬儿见状向后面的兄弟们挥了挥手,众人一拥而上,锄头、镰刀等农具尽数向赫厮击去,片刻之后,县衙内再也听不到赫厮惨叫的声音。
剩余的阿速卫军正在扎营,本想歇息一会,却又听见有马蹄声传来,赶紧凝神戒备。
不过片刻,铁牛带人赶到营门处,双手举起巨斧,借助着马匹之力,一斧将营门砍出个豁口,朗声笑道:“一群丧家之犬,我看你们还往哪里逃?”
“居然追了过来!”
“他们就这点人,咱们跟他们拼了!”
“对,杀了他们!”
营中士兵发现铁牛仅仅带了百余人便敢冲营,找回了些胆色,纷纷拿起兵器准备反抗。
“冲啊!”
“冲!”
“杀光元贼!”
却不料刹那之间营盘四面八方突然有无数红巾军杀来,韩咬儿拍马赶到,将赫厮和骑兵千户的头颅扔进营中,阿速军所部顿时大惊,立刻准备上马逃窜。
可韩咬儿足足布置了几千人马,重重围困之下哪里可逃?
上蔡军民对其部众的所作所为愤恨不已,但凡卷发碧眼的都视为仇敌,将营盘点燃后,分批对其剿杀。
阿速卫军奔波了一整天,毫无力气,红巾军又是人多围攻人少,一个时辰后,已将两千余阿速卫军尽数剿杀。
另一方面,秃赤刚刚接手了河南行省的几支汉军,还未等调度便接到赫厮于上蔡战死且阿速卫军全军覆灭的消息。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大人。”徐左丞听到消息险些昏了过去。
赫厮可是同知枢密院事的身份,率领的又是正规军中的精锐部队,如此轻易地就败在一群乱民手中,朝廷若追究起来,自己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干系。
秃赤也是震惊无比,心中骂道:“好你个赫厮,若让你抢到功劳也就罢了,可你偏偏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这不是打丞相的脸吗?要我如何能够交差?”
徐左丞唉声叹气,在屋中急得乱转。
瞧着他慌乱的样子,秃赤却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现成的替罪羊在这里,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徐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必须得尽快赶回大都,面见丞相,奏禀这里的情况,这些军队就只能交由你暂时接管了。”
徐左丞满面愁容,急声道:“秃赤大人,我一介书生,哪里会带兵打仗啊!”
秃赤一拍桌子,佯怒道:“难不成由你回大都面见丞相吗!”
“这,这,唉……”徐左丞想要反驳,却被逼得哑口无言。
秃赤心中暗笑,表面上装作宽慰他的样子,说道:“赫厮兵败与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如此担忧。虽然你不擅领兵,但按兵不动你总会吧?”
徐左丞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求助道:“还望大人明示啊!”
秃赤故作高深道:“赫厮擅自出兵才酿成此祸,你只要不轻举妄动,朝廷又怎么会怪罪到你头上呢?”
徐左丞闻言大喜,对他感激涕零。
秃赤安抚了徐左丞后,领了军中亲随快马加鞭赶回大都……
“满城都是火,府官四散躲。
城里无一人,红军府上坐。”
被秃赤带回到大都的不是胜利的喜讯,而是无数首被百姓传诵开的民谣,脱脱听到后的复杂心情可想而知。
“赫厮擅自行动,致使阿速卫军几乎全军覆没,我担心此事会引起众朝臣的风言风语,不敢耽搁,就立刻赶回大都禀报丞相。”
秃赤此时跪在厅中,装出一副愁苦的可怜模样,恨不得挤出些眼泪来。
议事厅中除他以外,只有中书右丞相脱脱和知枢密院事老章在场。
脱脱面无表情,平静道:“你也是朝廷正二品的官员,动辄便跪着说话,也不怕失了朝廷的威仪?”
秃赤抬起头瞄了瞄二人的目光,见老章轻微地点了点头,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服。
“坐下说吧。”
秃赤颔首而立,恭声回道:“这趟办差不利,秃赤无颜就座。”
脱脱瞟了他一眼,“哦”了一声,漠然道:“那便站着好了。”
第二百章 推诿罪责
老章的两手交叉在腹前,靠在椅子上,揣摩着脱脱的态度,率先向秃赤问道:“阿速左、右卫加起来整整六千多人,近两万匹战马,又带了最精良的装备。我实在是想不通,赫厮再怎样蠢笨也不至于让阿速卫军全军覆灭吧?”
秃赤有些紧张地挠了挠头,缓缓道:“我们几人原本商议的是由我去与徐左丞接管几支汉军,赫厮则领着骑军先行在颍州城外扎营,待我们集结兵力后便可围城迫使乱民投降,结果……”
脱脱冷笑了一声道:“你是说还未等到你们,这些乱民便一举冲出城外轻松击溃了我们大元最精锐的骑军?”
面对着质问,秃赤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据逃出来报信的士兵说,赫厮想要抢在我与他汇合前攻下颍州城,好独享功劳。结果先是在城外中了埋伏,折损了近半部曲,待折返回上蔡县后,又遭暗算,以致于酿成此祸。”
脱脱盯着秃赤,一字一句道:“可赫厮死了。”言外之意非常清楚,赫厮已死,战败的罪责由谁来承担?
厅中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秃赤知道脱脱这是要向自己问罪,可出师不利,折损精锐的罪名自己哪里敢担?
秃赤只能看向老章,投出求救的目光,希望他能替自己说两句话。
老章的心中也是颇为踌躇,赫厮和秃赤都是他推荐的人选,若是将二人都定下罪责,那自己也免不了落得个用人不利的罪名。
老章沉默了一会后,将屁股往前挪了挪,直起腰身,将脱脱的话题转移,向秃赤问道:“所以你赶回来后,河南的军务便暂时交给了这个徐左丞?”
秃赤赶回大都后,也收到了红巾军趁乱攻占了许多州县的消息,此刻听到老章不动声色的提示,立刻有了主意,回道:“不错,徐左丞此人胆小怕事,有赫厮擅自出击的败绩在前,定然使大军龟缩不动,借此来逃避罪责。想必因此才给了这些逆贼以可乘之机,让他们夺了附近州县。”
脱脱眯了眯眼,确认道:“徐左丞?是个汉人吧?”
自河南汉民生乱以来,脱脱便对汉臣格外排斥,老章见脱脱如此神情,立刻接着他的口风道:“我就说嘛,那可是阿速卫军!就算领兵将领再不济也不至于遭此大败,依我所见,定是这徐左丞没安好心,说不定便是他与这群逆贼相互勾结,暴露了我们的行军路线!”
秃赤闻言心中大喜,看来临走前这个替罪羊是真的找对了,于是添油加醋道:“听大人这么一说,有一事倒确实颇为古怪。”
“何事?”
“我们商定分头行事以后,我曾见到徐左丞多次出入赫厮的营帐,此前我还以为二人只是正常交涉军务,现在看来……”
老章心领神会地拍了一下旁边的茶桌,怒道:“岂有此理!”旋即看向脱脱道:“丞相,果然如您所说,不可让汉臣干涉军政要务!”
脱脱自从与吴直方产生分歧之后,对汉臣便愈发反感,虽然不至于因此排斥汉学文化,但在这样动乱的时局下,还是不免对汉人显示出了很强烈的排斥心理。
经老章与秃赤这么一唱一和的引导,脱脱也不免往坏的地方去想,下令道:“圣上和阿速部落的首领那里都需要个交代,就算这徐左丞没有通敌,也有避战不出的罪责,先将他押解进京吧。”
说罢看向秃赤道:“谅你是被他们二人所累,我也不愿过分责罚于你,不过……不管你想什么法子,也要去将阿速部落的怨气和怒火平息了,然后自行上道请罪的折子。”
秃赤眼睛一亮,与脱脱和至正帝相比,阿速部落首领的怨怒显然更容易平息些,于是赶忙跪下谢道:“丞相之恩,秃赤永记于心。”
老章见状也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此祸盖因我用人不利,多谢丞相手下留情。”待其走后,老章也不装傻,立刻站起身恭敬行了一礼。
脱脱有些惊讶于老章的坦率,点了点头,脑海中又想起吴直方的话语,苦笑道:“大祸已经酿成,河南一乱,中原怎么安生得了?这件事不管是你们谁的过错,到了圣上面前不也都由我在顶着。”
老章有些哑然,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当然清楚。
如今的至正帝已非从前励精图治的样子,整日沉溺后宫,上朝时也是毫无耐心,非常易怒,一**政尽交付于脱脱之手,他肩膀上担着的压力确实太大了些。
脱脱站起身,偏过头道:“我得进宫一趟,你也赶快将河南的军务安排一下吧。”
“是。”老章颔首而立,目送脱脱离开后,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河南行省地图皱紧了眉头。
一个时辰后,大内延春阁外,脱脱换了身官服赶来觐见至正帝。
“丞相大人是有事要面见圣上吧?我这就帮您进去通禀。”主动与脱脱搭话便是最得宠的太监朴不花。
脱脱见他在此,便猜到了奇皇后也在,叫住了朴不花,小声问道:“圣上与奇皇后……”
朴不花一笑,回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丞相,上次因为皇后扰了圣上的兴致,圣上因此冷落了皇后许久,今天难得心情大好,才召见了皇后。”
脱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出声道:“那便等奇皇后出来以后再帮我通禀吧。”
朴不花眼中带笑,颇有深意地道:“丞相若是为了河南的事……莫不如现在进去。”
脱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表示不解。
朴不花微笑着解释道:“丞相最近公务繁忙,恐怕是无暇顾及端本堂的事务了吧?今日身为太子谕德的李好文告病,所以皇子闲暇之余就陪着奇皇后一同来了。”
脱脱恍然大悟,笑着道:“多谢公公点拨。”
卖了脱脱个人情后,朴不花才进去通禀,不一会儿便折了回来道:“丞相请随我来。”
第二百零一章 平叛人选
除了一起进来的脱脱和朴不花,殿中还有四人,即至正帝妥懽帖睦尔、第二皇后奇皇后、皇子爱猷识理达腊,还有在一旁侍奉的哈麻。
因正宫皇后伯颜忽都所生嫡子真金二岁时夭折,所以奇皇后的长子爱猷识理达腊便成了皇长子。
脱脱作为他的“奶公”,对他的呵护照顾可谓无微不至,自他出生便以正宫皇子的待遇对待他,更是花费私财十二万二千锭在大都健德门外修建了大寿元忠国寺为他祈福。
后来脱脱返京,又以太傅的身份一手主持东宫事务,爱猷识理达腊入学端本堂一事也是脱脱在负责。
爱猷识理达腊已是十二岁的年纪,能在蒙、汉两族文化的共同熏陶下长大,又得到至正帝和脱脱的悉心培养,可谓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
至正帝一家三口相聚在此,心情非常不错,脱脱见礼之后,至正帝便开口道:“皇儿这几年越发懂事孝顺,学业上也进步很大,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脱脱落座后颔首道:“皇子天资卓绝,远非常人,这是我大元之福,臣怎敢居功?”
奇皇后笑意吟吟,显然心情不错,接话道:“陛下,臣妾听说太傅为了巩固皇子的气运,特意花费私财命人修建了一座寺院呢!”
“哦?还有此事,看来我这皇儿的确是让丞相费心了。”至正帝闻言很是欣慰,捋了捋胡须,笑着赞道。
皇子不仅机敏聪明,又很知礼仪,向脱脱问好道:“奶公,处理政事之余,可不要累坏了身体。”
脱脱回礼道:“谢殿下关心。”
至正帝朗声问道:“丞相进宫可是有要紧事与朕商议?”
脱脱闻言从座位上起身,到殿中恭敬行了大礼,沉声道:“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今日是来请罪的。”
朴不花都能猜到脱脱的来意,殿中的众人又怎能不知?
至正帝面色平静,直直地盯视跪着的脱脱,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正宫皇后伯颜忽都的嫡子早夭以后,至今未再诞下一子,皇太子的位置便一直空着,这对热衷权利的奇皇后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诱惑。
虽然爱子天资聪颖,非常受至正帝的宠爱,可自己高丽贡女的出身对于蒙古皇室来说却是卑贱至极。
若想将爱猷识理达腊推上皇位,单单靠自己在后宫的这点势力是完全无法做到的,所以朝野之中除皇帝以外,声望和权势最大的脱脱便成了自己必须拉拢之人。
借着朴不花和哈麻之手,奇皇后早就对脱脱百般示好,可这位与爱子颇为亲近的奶公,却迟迟没有表明态度。
现如今脱脱陷入窘境,自己若能伸出援手,那么脱脱自然而然也要还了这个人情。
哈麻面对这种情形,却始终垂首站在一侧,一言不发。
原因是至正帝对其他人的态度都很好揣测,唯独在对待脱脱的时候却总是让他捉摸不透。
奇皇后母子自然是会想方设法讨好脱脱,以便日后让他支持爱猷识理达腊坐上皇太子的位置。
至于脱脱,因为这次突然进宫并没有事先知会自己,所以他到底是带着什么目的而来,现在还不能断定。
殿中的众人各怀鬼胎,呼吸之间仿佛已经过了数个时辰之久。
“丞相何罪之有?”短暂的沉默之后,至正帝缓缓问道。
脱脱跪在殿中,从袖中抽出一本奏折,恭敬道:“这是河南传回来的消息,还请陛下过目”。
朴不花早已经退了下去,此刻就由哈麻接过向至正帝呈上。
至正帝看了文题,表情便逐渐凝重。
这本中书省吏员根据地方上呈的奏折整理成的文牍,送到脱脱处时,题为“谋反事”,脱脱阅后,提笔改为“河南汉人谋反事”。
阅罢,面沉似水,将奏章重重地拍在案上,佯怒道:“好一个赫厮,将朝廷的脸面都丢尽了!”
随后观察着下方脱脱的表情,问道:“枢密院怎么说?”
脱脱面不改色,沉着答道:“知枢密院事老章认为,阿速卫军落败皆因同知枢密院事赫厮领兵不利,但赫厮已在上蔡战死,所以具体原因尚不明确,此中详情还需再查。不过,据返回大都的秃赤回来说,河南地方的汉人官员徐左丞颇为可疑,有通敌之嫌,臣已命人立刻将他押解进京。”
至正帝不耐烦地道:“这等罪臣还押解进京作甚?直接杀了,将其家产抄没,尽数赏赐给阿速部落,以表安慰。”
“臣遵旨。”
奇皇后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找准时机劝慰道:“陛下,我大元的军队从来都是天下无敌,此番意外战败,盖因领兵的将领不行。依臣妾看,不如给丞相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由丞相亲自挑选将帅,领兵前去平乱,可好?”
至正帝也正准备给脱脱个台阶下,赞同道:“丞相劳苦功高,为了朝廷鞠躬尽瘁,朕自然不忍心责罚,更何况这次失利在于领兵将领疏忽大意。哈麻,快扶丞相就座,此事就依皇后所言,不知丞相可有好的人选?”
“谢陛下。”脱脱被哈麻搀扶起来,回到座位上接着道:“陛下,臣以为在镇压汉人谋反一事上,应当避免任用汉臣。”
半天没有吭声的爱猷识理达腊对此感到疑惑,插言问道:“父皇和奶公向来对汉儒文化推崇备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为何却要排斥汉臣呢?”
至正帝见爱子已经能对政事表示看法,颇为欣慰,脸色渐缓,耐心解释道:“汉学文化虽好,可面临战争和危机的时候,还是我们种族间的血缘更为可靠些。等将这些动乱平息了,贤能的汉臣父皇还是会继续任用他们的。”
爱猷识理达腊若有所思道:“多谢父皇教导,儿臣懂了。”
脱脱颔首道:“陛下圣明,河南地处中原,现在正值鼠疫、蝗灾蔓延,虽然现在看似只有几个州县被夺,但臣担心会因此酿成大乱,所以此次务必派遣可信之人前去。”
第二百零二章 多云山庄
至正帝道:“依你之见,何人可以领兵?”
脱脱顿了顿,昂首道:“当朝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
此言一出,场中所有人都是吃了一惊。也先帖木儿可是脱脱的亲弟弟,可以说如今的朝堂已经尽在两兄弟之手,若是再将军权交付,一国的军政可就彻彻底底被脱脱所掌控。
“他们兄弟二人已经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此刻居然又敢向皇帝讨要兵权!”
“不对,脱脱做事向来谨慎,难道河南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差?”
“又或许是变钞一事的失败,让这个平日里波澜不惊的丞相也开始惊慌失措了?”
奇皇后在心里接连思索着脱脱的用意,却还是不得其解,只能选择冷眼旁观。
至正帝看上去倒是颇为平静,似笑非笑地道:“你应该未跟也先商量过此事吧?”
脱脱对答如流,“陛下若肯信任他,便是他的荣幸,哪里由得他不答应?”
奇皇后面露微笑道:“丞相是不是太紧张了些,这些年乱民闹事的事情时有发生,怎么这一次要如此大张旗鼓?”
“皇后有所不知,臣听闻这伙逆贼做事很有组织,甚至打着光复汉室的旗号,治河的工程正在关键阶段,万不能被乱民所扰!”
至正帝眯了眯眼,回应道:“这些乱民不过一群衣食之贼罢了,此事容朕再想想。”随即嘱咐道:“变钞一事的风波尚未平息,丞相还是先将精力都用在治河上吧。”
变钞失败的事实众人早已清楚,自从新钞与通宝同时发行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大都的物价便上涨了十倍有余,十锭钞币尚且不能换得一斗粟米。
小规模试用新钞的郡县,都出现了以物换物,钞币概不接受的情况,暗中反对脱脱的声音也多了起来。
脱脱眼神一暗,无奈道:“臣遵旨。”此刻皇帝突然将话风转至变钞,无疑是在暗示自己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政事上面,不要过多涉及军务。
“父皇,既然战事不得任用汉臣,那在其他方面我们是不是就应该善待贤臣?端本堂的李先生教我非常用心,现在他病了,儿臣想去看望他。”奇皇后面对此景,不知如何替脱脱说话,反倒是爱猷识理达腊开口化解了场中的尴尬气氛。
至正帝见爱子已经知道替自己分忧,非常高兴,朗声道:“那便让你母后随你一同前去吧,传朕的口谕,让李好文好好休养身体,朕的儿子还需要他继续教授!”
奇皇后欣然应允道:“臣妾领命。”
“朕有些乏了,你们都下去吧。”至正帝说罢便站起身,由哈麻搀扶着进内殿休息,脱脱则与奇皇后等一起告退。
皇帝没有答应让也先帖木儿领兵,脱脱也只能下达命令让河南行省自行剿贼,阿速卫军的覆灭就由徐左丞的一颗人头作为结果不了了之。
元廷轻视河南战事,文瑄和韩凌玥却不敢大意,离开覆船山之后一路奔波,到朱雀堂找到了彭莹玉和况普天师徒二人。
彭莹玉得知他走后明教所发生的事后唏嘘不已,叹了一句“明教毁矣”之后便闭口不言,任凭文瑄和韩凌玥如何相劝都不肯答应如约起事。
就当文瑄没有办法,准备动手挟持彭莹玉的时候,况普天递上来了一封邹普胜的传信。
彭莹玉阅罢面色立刻变得阴晴不定,呢喃道:“莫非这是天意?”
旋即看向文瑄和韩凌玥道:“此事非同小可,还得劳烦二位同我走上一趟。”
“去哪?”
彭莹玉意味深长地道:“说起来要去的地方倒与你们文家有些渊源,到了你们便知道了。”
文瑄和韩凌玥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与他同行。
一路之上饶是文瑄如何在话语上旁敲侧击,彭莹玉都不为所动,不肯将心中打算透露半分。
“师父,歇一会吧,又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已经连续几日奔波赶路,况普天担心师父的身体,向彭莹玉哀求道。
彭莹玉呵呵一笑,“我收了这么多徒儿,还是你这个当师兄的最有孝心。”
“若说武功呢,我比不过那双刀赵;论水性,比不过李扒头;论识人的本领,比不过那邹铁匠,所以我也就只能替他们多孝敬孝敬您老人家了。”
况普天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任外界发生天大的事好像都与他无关。
彭莹玉点了点头,在石头上坐了下来稍作歇息,文瑄和韩凌玥也坐下来吃些干粮果腹。
文瑄微微皱眉,“彭堂主,还有多久能到你所说的地方?”
彭莹玉嘿笑了一声,抬起手臂朝前方一点,“若我没记错的话,前面那座山就是了。”
韩凌玥看着眼前高耸的山峰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道:“这是……多云山?”
“多云山?难不成这里也是明教的据点?”文瑄深感疑惑。
韩凌玥摇头道:“这多云山是大别山脉第二高峰,它雄踞于皖鄂大别山主峰接壤处,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处,帝王巡幸之所,名人登临之境。”
“你来过这里?”
韩凌玥点了点头,“当年袁州起事的时候,我和家兄便是在这山上躲过一劫。”
文瑄摸着下巴想了想,疑惑地问:“那此地又与我们文家有何渊源?”
韩凌玥解释道:“这多云山上有一山庄,名叫多云山庄,此庄原本唤作‘天堂寨’,自春秋五霸争雄,便是屯兵之地。南宋末年,文丞相积极抗元,曾派同榜进士程纶入大别山脉组织西南等地的义军,多云山义民傅高便因此率众响应,重建了这天堂寨,在抵抗元贼的战役中出力极多。”
“原来如此……”文瑄听后豁然开朗,此地既然寓意如此之多,看来彭莹玉多半是真的有要事与二人相商。
坐在石头上闭目养神的彭莹玉听着二人议论多云山也不接话,反倒是况普天时不时笑眯眯地插上几句话与文瑄打趣。
稍作休息之后,四人继续前行,直奔多云山庄而去。
第二百零三章 辉中带光
多云山庄的山门处,有一人负手而立,其丰神俊貌配着一身白衣,宛如天上仙人下凡。
站在他身后的邹普胜本就不高,且圆脸黝黑,与之相比之下宛如煤球一般。
见白衣男子出神,邹普胜轻声道:“徐大哥莫要心急,我师父他应该就快来了,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帮你完成心愿,我敢肯定也就是他老人家了。”
邹普胜口中的徐大哥名叫徐寿辉,是蕲州路罗田县人,原是贩卖土布的商贩,因为人正直,见义勇为,在蕲州路一带的民众中享有很高威信。
邹普胜按照彭莹玉吩咐云游天下,寻找“命里带光”的明主辅佐,可几个春去秋来都苦无所获,却不料想回到朱雀堂的地界之后遇到了徐寿辉。
徐寿辉此前虽不是明教中人,但也始终都有推翻元廷的壮志,其面貌又有几分真龙之相,再加上其名字里的“辉”字带“光”,令邹普胜大为欣喜,立刻将其视为是可以开创盛世的明君,故而立刻将此消息传给师父彭莹玉邀他前来商榷此事。
“自打这天堂寨被元室镇压,已经过去有七十年了。”
徐寿辉盯着上方山门匾额“多云山庄”四个大字,心如滴血一般,这是蒙古人压在他心中的无尽屈辱,也是对每一个大别山脚下汉人百姓的无声嘲弄。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一首《过零丁洋》叹出了当时南人的最后一丝意气,自文丞相后,宋无人矣!”
听着徐寿辉连连感慨,邹普胜心中也不免有些激动,只盼着师父能够早点到来,共图大业。
徐寿辉握紧了拳头,自言自语道:“终有一天,我会重建这天堂寨,推翻元室,恢复我们汉人的祖宗基业!”
“徐大哥说得好!”
二人无言之际,山庄内又走出一人。
出言赞赏的人皮肤粗糙黝黑,脸瘦且长,眼睛不大,一对眉毛又粗又短,看上去与寻常百姓无二,却穿了一身干净的棉布衣衫。
邹普胜闻声后回过头鄙夷地瞄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此人名叫倪文俊,与徐寿辉是同乡,家里原本世代以捕鱼为生,因为打小力气就远胜旁人,所以都以“蛮子”唤他。
徐寿辉好于结交各路英雄,对同在黄州的倪文俊自然非常欣赏。
适逢多云山庄破败,徐寿辉自己不愿冒头起事,便找倪文俊来做了庄主,几年时间内,利用自己的手段硬生生将这残败的多云山庄恢复成一个世外桃源。
倪文俊对徐寿辉心存感激,无论何事对他都是言听计从,只是为人眼界狭窄,贪财好色,因此邹普胜才对其颇为反感。
倪文俊大笑着走过来后双手一摊,朗声道:“我没有徐大哥那样的见识和志气,只有一身蛮力,大哥什么时候用得上我,吩咐一声就是。”
徐寿辉转过身爽朗笑道:“你如今可不是从前的‘蛮子’了,身为山庄的庄主该眼光放宽一点才是。”
“嘿嘿,我哪里需要什么眼界,徐大哥想往哪走,小弟就帮大哥扫平前路。”
倪文俊拍完马屁看了看旁边的邹普胜,“彭祖师应该快到了吧?”
邹普胜曾随彭莹玉学过相面之术,这倪文俊贪财好色,虽然对徐寿辉尊敬有加,但怎么看是个奸诈之徒,无奈徐寿辉对他颇为倚重,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听到他问话也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徐寿辉与邹普胜不敢怠慢,已经连续几日从辰时一直等到午时,随时准备迎接彭莹玉,只有倪文俊心躁腿乏,见眼下日头正盛,随口找了个理由进庄内歇着去了。
“徐大哥,你也进去休息一下吧,都站了这么久了。待师父来了我让人进去喊你。”
邹普胜也只是由信中推测彭莹玉近日会到,让徐寿辉白等了这么久,有些难为情。
徐寿辉正色拒绝了邹普胜的好意,“彭祖为了百姓尚且日夜奔波,如今他老人家受我邀请前来,寿辉怎敢稍有懈怠?”
正说着,山门前方迎面走来四人,邹普胜一见甚是欣喜,心道总算没让徐寿辉白白等待,喜道:“来了!”
徐寿辉闻言大喜,赶忙整理衣衫,快步赶过去迎接。
众人走近之后不等邹普胜介绍,徐寿辉便对着彭莹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都怪寿辉不知礼数,劳烦彭祖亲自前来,受这奔波之苦。”
彭莹玉精通相术,早就在打量徐寿辉,见其天庭饱满,耳厚唇红,气色润秀,眼有定睛,心中顿时大喜。
难怪徒弟信中言之凿凿地将其视为明主,其身姿容貌皆为大贵命格,俨然一副帝王之相!
邹普胜随后也恭敬拜见了师父,又与文瑄和况普天见礼,随之介绍道:“师父,师兄,文公子,这位就是我在信中提到的徐大哥。”
彭莹玉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朗声笑道:“百闻不如一见,徐施主果然是人中龙凤。”
徐大哥……徐寿辉?文瑄心中却是一惊,没想到彭莹玉带他们来到多云山是为了见徐寿辉!
此人虽然在后世不甚闻名,但文瑄知道他也是元末乱世中称过皇帝的一方枭雄,因此不由得提起了几分小心。
韩凌玥上山之前便易容换面装做了随从的模样跟在文瑄身后,故而徐寿辉和邹普胜都没有对她多看,只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彭莹玉和文瑄身上。
“文公子来的正巧,徐大哥方才还在背读文丞相当年写下的诗作。”
邹普胜与文瑄在杭州会面之后早已将其视为一代人杰,眼下有此机会,自然也想将其引荐给徐寿辉。
邹普胜的话引得徐寿辉惊声道:“文公子?莫非这位公子是文丞相的后人!”
文瑄见状拱手施礼道:“在下文瑄,南宋文丞相正是家祖。”
徐寿辉大喜,赶忙迎着四人进庄。
第二百零四章 白莲教宗
众人刚一进庄,倪文俊便闻讯赶来,离了老远就扯着嗓子大喊,“可是彭祖到了?”
待其走近,邹普胜向几人引见,“这位便是这多云山庄的庄主倪文俊。”
倪文俊对文瑄、况普天、韩凌玥等人都未加理睬,只盯着彭莹玉施礼道:“彭祖到来,真是让这多云山庄蓬荜生辉。”
彭莹玉还不知道徐寿辉和倪文俊的关系,也客气回道:“此番前来,我们就多打扰倪庄主了。”
“彭祖何等神仙人物,徐大哥可是常常对我讲起。这多云山庄莫说是久住个一年半载的,若是彭祖喜欢,这山庄就是送给您老又能如何?”
倪文俊是个粗人,说起话来也是大大咧咧,好在语气还算真诚。
众人进屋落座,尊彭莹玉坐了首位,徐寿辉就站在其身旁添茶倒水,文瑄和韩凌玥则始终无言。
况普天见徐寿辉恭敬迎接,心中暗赞,看来自己这位邹师弟的确把师父识人的本事学了去。
一番寒暄过后,彭莹玉清了清嗓子,侧过头开门见山,“不知徐施主此次找我前来,是有何要事啊?”
“彭祖郑重发问,在下不敢相瞒。”徐寿辉遂走到堂中央侃侃而谈。
“自打这大元建立,我汉人百姓就终日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朝廷上下沆瀣一气,官吏**,奸人当道。蒙古贵族享有各种权利,偏对我汉人频繁压迫,将我们划作那最下等之人,终生不得出人头地。既然身为汉人,我们就应该推翻这暴政,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彭莹玉探着身子,沉声发问,“蒙古铁蹄所向披靡,你如何能敌?”
徐寿辉朗声对答:“自南宋覆灭,元兵便都驻扎于繁华府城,沉湎声色,糜烂不堪,只需一众士气激昂的精锐,何愁元贼不破?”
况普天接话又问:“徒生战乱,必会动摇国本,受苦的终是百姓,你如何敢说此举是为国为民?”
“元室纵容蒙古、色目贵族以权谋私,压榨百姓,如今压在百姓身上的繁重赋税亘古未有。唯有揭竿而起,摧富济贫,才能让百姓人人吃得饱饭!”
“那你又如何能够保证乱军不滋扰百姓,为祸一方?”
“义军本起于民,何谈为祸于民?只要以身作则,纪律严明,必能做到对百姓秋毫不犯!”
倪文俊忍不住道:“徐大哥,造反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你想清楚了?”
徐寿辉沉声道:“大丈夫自当光复汉室,驱逐鞑虏。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这一番应对毫不做作,皆是心声,让彭莹玉甚是满意,终于站起身来,仰天长笑,“哈哈哈,好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文瑄听到这句话后也陷入了沉思,自打自己在小阜舍村中醒了过来,便懂得了许多前世不曾明悟的道理,此句真意当真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徐寿辉闻言单膝跪倒,拜向彭莹玉,沉声道:“恳请彭祖助我,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彭莹玉不动声色地看了文瑄一眼之后,走上前扶起徐寿辉道:“快快请起!十年前袁州一败,导致我徒儿周子旺被元贼所害。自那时起,我便日夜期盼再遇肩负天命之人,推翻这些蒙古人的残暴统治,看来上天终不负我!”
徐寿辉闻言喜不自胜道:“只要有彭祖相助,徐某必定能早日重建这天堂寨,光复汉室河山!”
倪文俊抚掌大笑,“徐大哥,这次能有彭祖相助,何愁大业不成?你们只管谋划,我们自当为你扫平前路。”
见师父对徐寿辉如此赞赏,邹普胜欣喜若狂,“我们齐心协力,定能做成一番大事。”
彭莹玉等人此番言行完全没有将自己视作明教众人,韩凌玥心中不禁大急,立刻想要出言喝止众人,却被文瑄阻拦下来。
“彭祖远道而来,想必甚是劳累,我们不如边吃边聊。”倪文俊差人摆开宴席,彭莹玉也欣然应允。
当饭桌上谈及如何起义的事情,邹普胜不由得想起了东南沿海的海寇一事,看向文瑄道:“我听闻浙东那边有不少义士齐聚海上,将沿海一带搅得天翻地覆,想必就是文公子的手笔吧?”
徐寿辉也附和道:“不错,我也听说了此事,据说元廷派当地的行省左丞督军征讨,也被他们生擒活捉回去,真是大快人心!”
文瑄敷衍道:“在下不过是与无忧岛上的弟兄们有些交情罢了,可不敢居功。”
徐寿辉有意讨好文瑄,笑着道:“文公子过谦了,此举无异于给了天下有志之人一个信号,曾经不可一世元兵反倒打不过一群没有兵器装备的沿海百姓,当真是可笑至极!”
“此外我还听说河南一地也已有义军出现?”邹普胜许久未跟师父见面,对各地形势已经不太清楚。
在彭莹玉的示意下,况普天耐着性子给师弟解释,“那些人是靠着北方白莲教的底子,聚集了弥勒教徒等,组成了看似驳杂,却凝聚人心的明教玄武堂,玄武堂堂主韩山童与师父交情匪浅,前些日子来信说想要共谋大事,可不曾想他却已遭元兵毒手,丢了性命。”
“韩山童?”邹普胜和徐寿辉等人都不知道此事的真实情况,闻言都陷入了沉思。
彭莹玉放下碗筷,笑着道:“你们可别小看了这个韩山童,我们白莲教在宋朝之前就传到了北方。元朝建立后,朝廷试图利用民间组织稳固民心,所以对白莲教多加扶持,导致南北香火都很旺盛。”
彭莹玉顿了顿,接着道:“可这些元贼毕竟小瞧了我们汉人,我们哪里甘愿当这些蒙古人的走狗?教中屡有义士揭竿而起,反对暴政,元廷应对起来手忙脚乱,才在全国范围内禁止白莲教。”
文瑄和韩凌玥也是第一次了解到这些事,也都认真听彭莹玉讲述。
邹普胜忍不住插言道:“那明教……”
“白莲教、弥勒教、明教等民间教宗说到底都是殊途同归而已,明教前几代教主善于经营,元廷又对白莲教打击颇大,故而才都转用明教的名号行事。”
第二百零五章 孰是孰非
听彭莹玉对徐寿辉如此解读明教和白莲教等教宗存在的真实意义,文瑄身旁的韩凌玥已是满脸怒容,若不是文瑄暗中阻拦,韩凌玥早已忍不住对其下了杀手。
文瑄附在韩凌玥耳边轻声道:“别急,先听他们将这出戏唱完再说。”
韩凌玥咬了咬嘴唇,还是选择听文瑄的安排,深吸了几口气将怒火强行压下。
彭莹玉眼角扫到了韩凌玥的异样目光,便不再深说此事,与徐寿辉等人聚在一起觥筹交错,直到有了几分醉意才将酒席撤去,徐寿辉和倪文俊早已将派人客房等处安置妥当,请彭莹玉和文瑄等人回去休息。
邹普胜与师父久未见面,待其他人散去后,来到彭莹玉房间,敲了敲门,“师父。”
“进来吧。”
邹普胜掩好房门,便到彭莹玉身前含泪拜倒,“师父,当日一别,我还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您老人家了。”
彭莹玉也是唏嘘不已,“那时我本以为大难将至,不得已才让你们几个徒弟遣散,令你们分头行事,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徒儿回来之后才知师父当日苦心,您老也都是为了我们着想。”
彭莹玉扶徒弟起来,“这么长时间,害得你一个人四处漂泊,真是苦了你了。”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让徒儿在麻城结交了徐大哥,他胸怀大志,且名字中的‘辉’字正应了您老的卦象,徒儿不敢怠慢,立刻给您传信。”
彭莹玉点了点头,邹普胜这个徒弟是他座下最有谋略的一个,徐寿辉能博得他的敬佩之情,自然是有些出众之处。
“徐寿辉此人确是有些帝王之相,不过……”
二人正说着,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邹普胜轻声道:,“我去看看是谁。”
“不必了。”彭莹玉摇了摇头,直接对着门外喊道:“是瑄儿吧?快进来吧。”
门外的文瑄和韩凌玥闻言推门而入,见到屋中邹普胜也在,立刻拱手道:“文某不知道邹师兄也在,倒是冒昧打扰了你们师徒叙旧。”
“文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既然你们有要事与师父相商,邹某就先退下了。”
邹普胜说完又向彭莹玉躬身施了一礼之后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好。
邹普胜一走,韩凌玥再难忍耐心中郁愤之情,冷着脸质问道:“不知如今我是该称呼您为彭教主还是彭堂主?”
彭莹玉也不生气,微笑着反问道:“南方白莲教教主如何?明教朱雀堂堂主又如何?”
“所以说在你眼中,无论是明教还是白莲教,到头来都只不过是你们为了利用百姓推翻元廷的工具而已!”
彭莹玉闻言怔了一下,旋即叹道:“似明教和白莲教这样反抗元廷的民间教宗不知道还有多少,说到底也都是被逼无奈,何来利用一说?我一介老僧,头上顶着戒疤,难不成还能假模假式地称王称霸?”
韩凌玥冷哼了一声,讥讽道:“虽不能称王称霸,但借着‘彭祖’之名做个国师还是绰绰有余的。”
彭莹玉没有继续答话,而是看向文瑄道:“瑄儿,你也有话想问吧?”
文瑄开门见山地问道:“今日看来,彭叔父是要率众辅佐徐寿辉起事了?”
彭莹玉点了点头,“你们既要我出兵响应刘福通,天堂寨便正是个好由头,南面的人马也该有个仁君统领才是。”
文瑄突然感觉有些可笑,唏嘘道:“看来偌大个明教,从今日起便是要散伙了?”
彭莹玉感慨道:“袁州一战之后,明教人心就已经散了大半。本以为横空出世的李红瑶可以统领全局,可他却殉情自戕,撒手人寰。后来你爹让我看在往日情分上配合韩琼教主的子女登上教主之位,辅佐赵家后人起事,我也就不由得答应下来,可没想到韩山童却又生出野心,悔了约定将你爹掳走,就连他自己都突遭毒手,丢了性命……这其中夹杂的恩怨情仇岂是这一朝一夕的事情?”
韩凌玥也知道彭莹玉所说不假,一双带着恨意的眸子逐渐黯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瑄闻言思忖了一会,回复道:“河南的刘福通等人已然起事,江浙的人马又弄得元廷颇为头疼,再加上脱脱忙于变钞治河,眼下这个起事的绝佳机会您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放过的,看来这一趟我与韩姑娘倒是来得有些多余了。”
彭莹玉深深地看了文瑄一眼,“瑄儿,若你愿意,大可留在天堂寨顶替了徐寿辉的位置……”
不待彭莹玉说完,文瑄便挥手打断了他,笑着道:“那我爹还不得将我逐出文家的家门?”
彭莹玉的嘴角也泛起一抹苦笑,“你爹他的确是太固执了一些,也不看看这已经是何年月了,竟还要对赵家宋廷念念不忘。”
不待文瑄回应,一旁的韩凌玥抢话道:“我倒最佩服文伯的忠义之心,总比尔等两面三刀之人活得豪气!”
彭莹玉面对韩凌玥的讥嘲不怒反笑,感叹道:“文显忠确是比我强了不少,不仅生了个好儿子,如今又为文家物色了一个好儿媳。”
韩凌玥脸上一红,闭嘴不言。
文瑄对着彭莹玉躬身施了一礼,“彭叔父既然已有谋划,晚辈便告辞了。”
彭莹玉点头道:“若是反悔了,可随时来寻我。”
文瑄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顶替徐寿辉一事,苦笑道:“晚辈谢过彭叔父好意。”
韩凌玥则挪揄道:“还望彭祖师精心谋划,切莫让袁州的惨案重演。”说罢拉着文瑄推门离去。
夜色混着烛光将彭莹玉庞大身躯拉成一道羸弱身影,显得孤单无比。
彭莹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低头看看身上残破的僧衣,突然笑了起来,就是真的完成了大业,那袁州城里遇害的上万教众还能活过来吗?可若放弃,他们便连死去的意义都没有了。
罢了,罢了……这无尽的罪孽,就都加在老衲一人身上吧,若能拯救这水深火热之中的万千黎民,即便我堕阿鼻地狱万劫不复又能如何?
第二百零六章 群英荟萃
文瑄和韩凌玥离开之后未做停留,连夜下山赶回河南。
几天以后,多云山庄内又陆续赶来不少人,纷纷聚集在议事厅中,好似等待着重要时刻的来临。
彭莹玉这一日换了一身干净的僧衣,从次座上站起身向徐寿辉道:“袁州起义失败,导致我的大徒儿周子旺不幸战死,就都是因为我准备不足,导致孤立无援后才酿成的祸事。”
“从那以后,我便日夜筹划,精心准备,势必要将元廷一举推翻。你们都是我座下的得力弟子,为成大业,我才提前遣座下的得力弟子散到各处发展,只待今时今刻,一同揭竿而起,打元廷一个措手不及!”
徐寿辉和倪文俊也站起身,等待彭莹玉为屋内众人一一介绍。
“他叫李普胜,乡人多称他为‘李扒头’,水上功夫了得,一身翻江倒海的本领无人能及。”
“这是赵普胜,因善使双刀,人送外号‘双刀赵’,其武功之高为我座下弟子之首。”
“项普略,我于兵法一道的本事多被他学了去,其才可领一方之兵。”
“欧普祥,善使机关,能为巧匠,若逢攻城略地,方可见到他的长处。”
“陈普文,读书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大事将起,户籍钱粮的调度,可尽付于他。”
“丁普郎,勇猛刚毅,场上逢敌鲜有敌手,若为先锋,定可直捣黄龙。”
“杨普雄,是北宋杨家将的后人,忠勇过人,文武双全,镇守一方不成问题。”
“邹普胜,通晓天文地理,术数阴阳,若论运筹帷幄,其能毫不逊色于我。”
“至于况普天,虽然天资一般,不像他的师弟们精通于一道,但能取众家所长,补己能之短,倒是与我最为相像。”
听彭莹玉介绍完身侧的九个得意弟子,徐寿辉抱拳道:“久闻各位大名,今后还要多多仰仗诸位。”
倪文俊附和道:“既然来了,大家便都是兄弟,可都不要拘束!”
徐寿辉见彭莹玉有如此精密的筹备,又带来诸多好手,不禁大喜过望。寒暄过后,握着他的手道:“有彭祖及各位兄弟相助,何愁大业不成?若不是彭祖不愿收纳我这样愚笨的徒儿,徐某早就想拜在彭祖门下,也像各位好汉一样习得一技之长。”
彭莹玉面露笑意,眯着眼睛道:“我却另有东西送予你。”
徐寿辉有些惊讶,问道:“哦?不知彭祖所说是为何物?”
彭莹玉却不急着回答,陈述北边明教的情况道:“韩山童意外身死,北边的明教却并未因此溃散,反而在刘福通和杜遵道二人的带领上,愈发壮大,自颍州而起,大破阿速卫军,给元廷以迎头痛击。”
徐寿辉赞同道:“不错,刘福通确有领兵的才能,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让红巾军有如此声势。”
彭莹玉反驳道:“刘福通虽然不是泛泛之辈,但红巾军发展如此迅速,却并不是他一人之功。明教虽然看上去声势颇大,实际上却是危机重重。”
倪文俊也对红巾军的情况非常了解,明明已经大破了元军,士气正盛,又怎会危机重重?于是疑惑问道:“此话怎讲?”
彭莹玉知道他会有此问,分析道:“虽然看上去刘福通是因韩山童之死才不得不迅速起兵,但时间上也是在韩山童将所有大事铺垫完成之后,在此期间又适逢元廷变钞失败,强征民力大举治河,此为天时。“
“韩山童此人确为一世枭雄,明教选在河南颍上起事,占据了中原命脉,义旗高举,八方义士必然相投,此为地利。”
“近几年饥荒、鼠疫、蝗灾、水灾同发,百姓无路可走,面对元廷忍无可忍,退无可退,面对有活路有饭吃的义军,怎能不为所动?反观元兵,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干的尽是强盗的勾当!此为人和。”
“冥冥之中,刘福通将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元军此败是必然之事。”
倪文俊听后更加疑惑,追问道:“既然如此,他们面对元廷不该是占尽了优势才对么?为何又会危机重重?”
彭莹玉一笑,耐下心继续解释道:“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气运时机无时无刻不在转变。元廷能压制汉人这么多年,自有其底蕴在,岂是那么容易便被覆灭的?刘福通倾尽所能,才能博来此胜,而元廷却始终尚未真正将其放在眼中。”
“如今他们虽然占据了中原要地,却无据守之能,元兵如若大举镇压,四面进攻,步步为营,届时该当如何?”
“义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战力与蒙古铁骑相比还是差距太过悬殊,若元廷换了得力的将领来统率,凭借着兵甲不全的民军又该怎样对付兵精粮足的官军?”
众人本以为起义的形势一片大好,但听了彭莹玉一连串的分析之后,才知晓了竟有如此多的隐患存在,纷纷生出了危机之感,都陷入了沉思。
唯独徐寿辉还算平静,朗声道:“既然要推翻元廷这个庞然大物,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便免不了要赌上身价性命,这点困难又有何惧?”
旋即扬眉看向彭莹玉道:“彭祖既然已经看到了此中难处,想必已有解决之法吧?”
彭莹玉点头道:“我几日以来曾说过多次,若想完成复汉的大业,就得让各地势力联手才行,否则孤军奋战便只能被元廷逐个击破。”
徐寿辉保证道:“彭祖放心,此事全都听凭您老定夺,我们与刘福通联手便是。”
彭莹玉闻言笑呵呵地道:“既然如此,那么只要将其中利害考虑清楚,这些危机对于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徐寿辉恭敬道:“还请彭祖赐教。”
彭莹玉侧过头向徒弟们问道:“官军大败,朝局必然动荡,若你们是那个大权独揽的中书丞相脱脱,会选择怎样做?”
“精心挑选将领,收复被攻占的县城!”
“停止治河?”
“想办法安抚民心!”
第二百零七章 天完政权
听着几个徒弟的意见,彭莹玉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然后分析道:“脱脱主张的变钞一事已经失败,朝廷的财政已经陷入窘境,若治河工程再耽搁,便会有更多接踵而来的灾患和灾民,若是治河成功与否是关键,脱脱就算舍弃了其他的利益也不会允许此事有失。”
“而且与安抚民心相比,对现在的脱脱来说,恐怕取得更多贵族门阀的支持,支撑自己的政务才更为重要。虽然现在晌午动静,但再次派军镇压是早晚的事情,不管刘福通此战胜败,都势必要牵扯元廷的大部分精力……”
徐寿辉接话道:“若我们借此时机出兵,元廷必定无法腾出精力大举前来镇压,各州县的防备也会弱了许多。”
彭莹玉笑着点了点头。
徐寿辉继续问道:“那依彭祖之见,我们该选择在何处起兵?”
不等彭莹玉回答,一旁的邹普胜出声提示道:“徐大哥不是对曾经的天堂寨念念不忘吗?”
“你是说……”
彭莹玉赞同道:“不错,此时脚下的多云山庄,便是最佳地点。”
“这是为何?”
“此处距蕲州路很近,起兵后可立刻攻取罗田县城,以此为基础径直攻取蕲州等地。”
“为何将蕲州看得如此紧要?”
“徐大哥,你想想看,我们若在蕲州附近立身,北方便是刘福通为首的红巾军,会替我们抵挡大部分的元军兵力。其次,蕲州地处湖广行省的水陆要冲,既然元军骑军战力最强,我们便可建立水军,若元军来攻便扬长避短,以巧取胜。另外,此地北可进兵陕西行省,西可派一支精兵入川,南可退至江西行省,东可与刘福通互为犄角,共同防御。”
徐寿辉也赞叹道:“如此说来,看来我们地利之盛更优于明教啊!”旋即又问道:“彭祖可想过,水军一事又该如何组建?”
听其所说涉及自己的长处,赵普胜和李普胜出列抱拳道:“您放心,师父早已教授我等如何训练水师,预先便遣我们二人在无为州营建水寨,只待起兵之日,我们便至巢湖为您操练水师。”
“好!”徐寿辉大喜,拍了拍二人的肩膀,然后感慨道:“有彭祖和诸位助我,何愁大业不成啊!”
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有人道:“咱们这不也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吗?”
“哈哈,说的不错!”
“咱们一鼓作气,将这元廷捅出个窟窿!”
倪文俊出声问道:“彭祖,您老还没说到底要送给徐大哥何物呢?”
彭莹玉长长地出了口气,看向徐寿辉眯着眼道:“我要送徐君‘三笔两字’。”
“三笔两字?这是何物?”
彭莹玉没有应声,却突然跪下身子。
徐寿辉大惊道:“彭祖快请起来,您有什么吩咐我必定竭尽全力做好,如此大礼要徐某如何承受得起?”
彭莹玉沉声道:“元室愈发颓弊,致使天怒人怨,灾况频出,我料定元室危矣,还望明君挺身而出,带领我等恢复汉室!”
眼见师父都已经下跪,九个门徒哪敢继续站着,忙不迭地一同跪下,附和道:“还望明君挺身而出!”
徐寿辉心中窃喜,面上却作无奈状,冲着众人连连摆手道:“若论威望和声名,我不及彭祖十之一二;若论文韬武略,我也拍马难追各位英雄,我怎敢妄自尊大,做诸位之首呢?”
彭莹玉道:“老朽年岁已高,眼见大限将至,况且我不过一僧人尔,出世如此之久已是悖逆佛训,怎敢再逆天而为?而徐君正值英年,且心怀百姓,志在天下,对贫困受灾的人施以援手,又不趋炎附势于显贵豪门,临近的乡民莫不钦佩你的为人。元朝规制积弊已久,百姓苦不堪言,亟需你这样的仁君挺身而出,带领他们恢复汉室啊!”
一旁的倪文俊知道徐寿辉这是故意推托,来验证大家追随他的心意,于是也带着心腹拜倒,劝道:“徐大哥,您坐这头把交椅早先便是我们大家推选出来的,您的壮志和才能我们有目共睹,如今情况危急,您就不要再推托了!”
“要没有徐大哥,我们大多数人都已经饿死在荒郊野外了。”
“是啊,只有徐大哥才有资格让我们赌上性命追随!”
徐寿辉听着众人的劝谏,装作难为情的样子,苦笑道:“诸位快快请起,寿辉答应就是。”
说罢便去搀扶年岁已高的彭莹玉起来,温声道:“无论何时何地,彭祖皆如我恩师慈父一般,万万不可再行此礼,否则寿辉如何对得起您的一片苦心?”
彭莹玉起身后点了点头,呵呵一笑,扭头对邹普胜道:“还不快将为师所说之物送上。”
邹普胜闻言正色以对,看着徐寿辉道:“元世祖忽必烈取《易经》中‘大哉乾元’之意,建国号为‘大元’。师父所说的‘三笔两字’便是要在这‘大元’的头上加三笔‘一’和‘宀’,变为‘天完’二字,我们可以此作国号建立新的政权,寓意压倒这暗无天日的蒙元!昔日奸佞频出,致使蒙古铁蹄践我河山,国仇家恨我等怎能不报?如今有徐大哥带领,我们大家团结一心,势必力压这‘大元’一头!”
徐寿辉听罢拍手叫好,赞道:“‘天完’二字简洁有力,寓意深刻,浅显易懂,最为合适不过,百姓知晓以后必然望风来投,此礼胜过千军万马!二位请受寿辉一拜。”说罢便要施礼,被邹普胜急忙拦下。
倪文俊见彭莹玉等人备受重视,担心劝谏的功劳都被他们抢去,便插话道:“彭祖所思深远,在下钦佩不已。徐大哥,既然战事将起,我请命领兵,必将为大哥献上首捷!”
“好!倪兄弟如此自信,我们首战必能取胜!我立刻派人着手准备,制造兵器盔甲。只是我们虽然布局颇多,但人手似乎不太充足。”
邹普胜哈哈大笑,朗声道:“有我师父在此,徐大哥何必为此担忧?”
第二百零八章 挟持少主
徐寿辉笑道:“那宣扬教义,征召义军的事情便要麻烦彭祖了。”
彭莹玉微笑道:“好说,好说。”
至此,以彭莹玉为首的南方朱雀堂众人便推戴徐寿辉为首领,处理各项事宜,准备发动起义以响应北方的刘福通。
为方便日后迅速壮大,彭莹玉继续将得力门徒派遣到各处发展,待本部在蕲州起事以后再共同响应……
另一方面,刘福通领兵夺取朱皋镇后已回到了颍州城,此刻又在元帅府收到了彭莹玉的回信,欣喜异常,喃喃自语道:“韩大哥,一切皆按照计划行事,我定当竭尽全力完成你的心愿,待局势稍稳我便可将林儿迎回来继承你的大业。”
出神间,李铁牛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刘福通见他脸色阴沉,立刻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李铁牛沉声道:“大哥,刘六兄弟回来了。”
刘福通蓦地一惊,急声道:“刘六?他不是在武安山保护林儿吗?”
话音刚落,刘六便走了进来,只见他身上衣服多有残破,露出的胳膊上赫然有着一条血痕,似为兵器所伤,看着触目惊心。
刘福通顿时惊慌失措,站起身道:“到底怎么回事?林儿母子呢?”
刘六见到兄长后立刻涕泪交加,跪拜下来道:“大哥,他们母子被人劫走了!”
刘福通双目无神,呆呆地坐在了椅子上,一瞬间好似苍老了几岁。
刘六知道辜负了兄长的期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大哥,是…是我办事不力,你就尽管责罚我吧。”
刘福通重重地叹了口气,急得五官都挤在了一处,焦急地问道:“事已至此,我怎么罚你也是于事无补,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刘六嗫嚅着道:“他们…他们是在晚上突然动手,又都遮着脸,我看不清模样,不过绝对不是普通的盗贼。”
“你怎会如此肯定?”
“当晚我听到异动后,就立刻拔出刀冲了出去,可他们人数众多,身手又好,我不是对手,一番打斗后被他们推下了悬崖,好在我命大,拽住了崖上的藤蔓,才保住了性命。待我设法返回寺院后,他们母子已经被这伙歹人劫走,可一应财物却分文未动,看样子就是冲着人来的。”
铁牛疑惑地问:“可你们到武安山的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道,这些人又都是刘大哥的心腹,会不会是你赶路时走漏了消息?”
刘六断定道:“一定不会!我带着他们母子一路上走的都是小路山道,绝不会走漏消息。”
刘福通叹了声气,打断了二人道:“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怪我,当日在黄陵岗的一个兄弟已经转投到了杜遵道处,消息应该也是因此泄露出去的。”
李铁牛皱眉道:“如此说来,是此人被杜遵道收买以后将韩林儿母子的下落告诉了杜遵道。”
刘福通看着刘六道:“这趟辛苦你了,你伤势不轻,赶紧去请郎中医治。”
随后扫了一眼李铁牛道:“随我去一趟杜遵道的住处。”
铁牛建议道:“不如直接带人抓了这姓杜的。”
刘福通苦笑道:“若我们杀了他,恐怕林儿母子和文老也难以活命。”
铁牛此刻已经认定了杜遵道就是害死韩山童的元凶,恨声道:“这个畜生,真是卑鄙无耻,尽耍这些阴险的手段!”
柱香时间后,二人已到了杜遵道的住处,发现盛文郁早在门外等候。
“刘元帅,李千户,请进吧。”
刘福通不动声色,推门而入,李铁牛则向盛文郁投去问询的眼色。
盛文郁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后示意属下守好房门,自己跟在二人身后走进屋内。
杜遵道正伏在案上如往日一般批阅调拨钱粮等信件,见刘福通来了,停下笔道:“刘元帅请坐。”
屋内除了杜遵道的桌案之外,仅有一张椅子,刘福通面无表情的就座,李铁牛则站在他身后。
盛文郁走近后也照着李铁牛的样子,站在杜遵道身侧。
屋内虽无兵刃,但桌案两侧的凝重氛围却给人以剑拔弩张之感。
杜遵道整理好案牍,率先出声道:“刘元帅突然来访,可是有要事找我商议?”
李铁牛眼睛一转,故意讥讽道:“杜军师神机妙算,我们所为何事而来,岂会不知?”
杜遵道冷笑了一声,斥责道:“没想到总舵来的人也如此不懂规矩,刘元帅尚未发话,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李铁牛闻言大怒,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
见李铁牛盛怒,装作与他不和的盛文郁立刻接话道:“军师不过是在说你是条没有规矩的狗。”
“盛文郁,你找死!”
李铁牛撸起袖子便要冲上去,却被刘福通用力拉了回来。
刘福通正襟危坐,盯着杜遵道郑重道:“杜军师,明人不说暗话,明王的妻儿可是在你手里?”
杜遵道却很是平静,毫不掩饰地回道:“不错。”
李铁牛见他坦然承认,更是生气,怒斥道:“大胆杜遵道,你竟然敢在自家弟兄的手里劫人!”
杜遵道扬了扬眉毛,看向愤怒的李铁牛,一字一句道:“你再敢口出狂言,我便让你们躺着离开这个屋子。”
“你!”李铁牛哪里信邪,拔腿就要冲过去,刘福通见状佯怒道:“再闹就给我滚出去!”
李铁牛这才停下动作,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杜遵道面色稍缓,露出一抹微笑道:“李千户天生神力,勇武非凡,我很是敬佩,只是这莫须有的罪名,杜某可不敢轻易背负。说到‘劫’这个字,我倒是要问问刘元帅,明王的妻子当日我已派人妥善照顾,为何令弟刘六兄弟却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将人给劫走了?”
李铁牛没想到杜遵道竟然会以此事倒打一耙,站着原地眉头紧锁。
刘福通平静地回道:“杜军师说笑了,当日林儿与我正在一处,得知明王突然遇难后,便让我立刻差人将其母寻回,只是当时恰逢颍州战事,我便忘记了知会与你,实在不好意思。”
第二百零九章 无计可施
杜遵道装作恍然状回道:“原来如此,可刘元帅说是我劫走了明王的妻儿,这又要从何说起?”
刘福通知道自己已是棋输一着,只得如实道:“起事前夕我担心教中局面混乱,无法分心来保证韩教主妻儿家眷的安全,所以便命刘六护送他们前往一隐蔽处隐匿起来,这样就算我们在河南举事失败,明教也能后继有人。可今日刘六浑身是伤,返回来禀报说他们母子被人劫走,杜军师如今又承认了他们在你手上,故此刘某前来迎接他们回去。”
杜遵道听罢笑了笑,“刘元帅看来是误会了,事实是他们被不明身份的歹人劫走,恰巧被我的手下发现,我便差人将他们救了回来。”
“那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杜遵道眯着眼睛,意有所指地道:“刘元帅既然没有能力保护好他们,不如就由我代为保护吧,我已将他们妥善安顿好,刘元帅大可放心,况且林儿将我视为师长,我也理应竭尽所能地对其尽到保护之责。”
刘福通沉默了半晌,面对杜遵道明目张胆的阳谋无计可施,只得回道:“如此甚好,军师才学出众,智谋过人,心思缜密,林儿有你负责安全,我也可以安心了。”
“这怎么行!”铁牛惊讶的看着刘福通,后者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满眼尽是无奈。
盛文郁站在杜遵道背后对着铁牛眨了眨眼,示意他不必担心,然后才拿腔拿调道:“二位没事了的话,就不要耽误军师批阅军务了吧?我送二位出去?”
看盛文郁一副已经成为杜遵道心腹的样子后,铁牛也不再装作气恼模样与其斗气,立在刘福通背后闭口不言。
刘福通站起身,拱了拱手道:“杜军师,告辞。”
杜遵道眉眼尽是笑意,示意盛文郁道:“盛千户,替我送送刘元帅。”
“不必。”
刘福通摆了摆手,遂与铁牛折返回元帅府。
一路上,铁牛一直想着如何能够安慰刘福通,可揉着脑袋想了好半天,也憋不出来什么话来,只能低着头跟着刘福通身后。
日上三竿,赤日炎炎似火烧,阳光晒在脸上火辣辣地烫,铁牛抬起头眯着一只眼睛瞄了瞄了太阳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的影子,悄悄的从刘福通身后右侧换到了左侧,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帮他遮挡着些许的阳光。
对于得了文瑄和韩凌玥吩咐的铁牛来讲,其实只要设法成为刘福通的左右,探知残害韩山童的真相便可,但与刘福通长期相处之后却是对他的胸襟和抱负钦佩无比。
若没有刘福通对自己讲述韩家和玄武堂的始末,自己可能永远都被蒙在鼓里,也因此在心中与文瑄产生了一些隔阂。
毕竟文瑄永远都是一副只想自保的模样,而刘福通这样的人才是真正一心推翻元廷的明教义士。
铁牛生在小阜舍村,长在小阜舍村,对他来说推翻元廷是生命里无法割舍的神圣使命。
让他放弃这些到无忧岛上度过余生,还不如让他死在战场上来得痛快……
刘福通察觉了铁牛的小动作,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行,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也不必如此担心,杜遵道想以此控制明教也没有那么容易,他们能将林儿劫走,我们自然也能想办法打探到林儿的踪迹。”
铁牛担心地道:“可您不是说韩林儿一直都与杜遵道颇为亲近,甚至以师奉之,况且韩堂主的死因尚未调查清楚,我担心他被杜遵道灌了**汤,忠奸不辨,认贼作父”
刘福通笑了笑,换了个话题问道:“杜遵道私下里也拉拢过你吧?”
铁牛摸了摸鼻子,不屑地道:“我自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可韩林儿毕竟还是个孩子……”
刘福通仰天长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林儿当真受了杜遵道的蒙蔽,认贼作父后与我们貌合神离的话,他很可能就会相信杜遵道的鬼话,将我视作杀父仇人,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铁牛思考着与韩林儿有关的人,突然一拍脑门道:“有了!”
“你想到什么主意了?”
铁牛想起了盛文郁一副有所收获的样子后咧嘴一笑,卖关子道:“您先别急,待文瑄回来之后您就知道了。”
刘福通微笑着点了点头,“从日子算来,文公子也快回来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回到帅府,甫一进门便看到了垂头丧气的刘六盘膝坐在踏道上。
刘六自知头脑不够聪明,又没有铁牛等人这样好的身手,本想借着保护韩林儿的机会立些功劳回来,结果却将事情办砸了,深知自己辜负了堂兄的委以的重任,见刘福通回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这件事不能全怨你,我相信你已经尽力而为了。”
得到兄长的谅解,刘六憋在心里的委屈终于忍受不住,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铁牛最见不得别人哭,坐在他身边安慰道:“行了行了,刘大哥又没打你骂你,你倒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儿。”
刘六哽咽着道:“咱虽然头脑不灵光,但也知道大哥这是将重任托付给我,我却给办砸了。别人笑话我倒不打紧,我就怕丢了大哥的脸!”
刘福通见状亲自把他搀扶起来道:“起来吧,也不怕人笑话!”
刘六憋着嘴,抽了抽鼻子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将她们母子找回来,若是他们因我被奸人害了,我就自己提着脑袋去见韩堂主。”说罢边站起身想要冲出门外。
刘福通拉住了他,无奈道:“你可有什么头绪?”
“没有。”
“那你要如何去找?”
刘六想了想,一屁股又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不知所措。
铁牛见状道:“刘大哥,你就别难为他了。”然后看向刘六道:“他们在杜遵道手上。”
刘六听了大怒,“什么?真是他动的手?我这就去找他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