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章 聊因美人归
云汐公主从小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喝过如此烈的酒呢。忍着伤心喝了没有几口,就醉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睁开眼睛,感觉到头脑仍然昏昏沉沉,口中也干渴的厉害。
旁边一直在小心翼翼伺候着的贴身宫女们,看到小公主终于醒了过来,她们总算放下心来。连忙一边服侍她起来梳洗,一边去报告给皇太后知道。
一觉醒来的云汐公主,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从昨夜到现在这段时间内,整个建章宫中已经为了她而闹翻了天。皇太后亲自带着人在这里守候了大半夜,摸着小公主滚烫的额头,又焦急又心疼。后来,夜色渐深,还是皇后过来劝她回去歇着了。
一些混乱的记忆渐渐浮现在脑中,当云汐公主彻底清醒过来之后,紧紧低下头,不敢去看就坐在自己对面的姐姐。她的脸颊绯红,心头如同有一万只小鹿在乱撞……看姐姐素汐脸上意味深长的笑模样,不用问,经过昨夜的醉酒之事,自己埋藏心底的那点小心思,一定已经闹的整个未央宫里尽人皆知了!
“唉!傻丫头,要说你什么才好呢……!”
耳边听到一声叹息,低垂的粉颈稍稍动了一下,害羞至极的少女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足够的勇气,她把头埋到自己胸前,用被子包起来,不敢去看姐姐的眼睛。
看到她羞怯的像个鸵鸟的样子,素汐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就连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从小领着长大的妹妹云汐,竟然会为了一个男子而不惜摧残自己的身体……皇家公主为情所伤,意气用事到酗酒大醉?这般任性的行为传扬出去,恐怕会大大失却皇室体面啊!
尤其是大汉帝国百年庆贺盛典将近,天下九州、四海八荒来参加盛典的嘉宾正在络绎赶来,长安成为千千万万民众关注的焦点。如果云汐公主这件事在此之前处理不好,那么一旦传扬于市井民间,影响就太不好了。毕竟,宫外面的人不了解实际情况,好说不好听。
素汐公主心思细腻,这些相关联的干系,她已经在心底深处盘算了几遍。对于妹妹云汐,一些别人无法开口的话,也只有她才能够不用太多顾忌的说出来。
“跟姐姐说实话,你是真的喜欢上了朴永烈?还是……只是一时为他所做的事感动呢?”
素汐公主爱怜的抚摸着女子满头青丝,轻声细语相询问,想要知道她内心最真切的想法。
小楼之外,落叶纷纷。舞榭歌台,都是秋色。阳光从窗隙间投射进来,感觉暖暖的。云汐抬起头,看到姐姐目光中的鼓励和包容,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低声回答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呢……阿姐,从前的时候,他跟在皇帝身边,出入建章宫,也经常见到,虽然会偷偷从远处看几眼,却很少说过多余的话……直到这次,他死守建章宫门,全身受了那么多的伤,在后面看着他那么拼命的样子,突然感觉到好心痛啊!”
“哦……所以你就自己跑来照顾他了?”
“啊!他、他伤的那么重,都是为了保护我们和建章宫的安全,照顾一下难道不应该嘛!”
听出姐姐语气中微微的调笑之意,云汐娇嗔了一声,索性坐起身来,收起那些害羞的心思。反正房间里又没有外人在,和姐姐敞开心扉也没什么。
“照顾伤者呀?我没说不可以啊……可是,一个女孩子家,喝酒大醉了一夜又大半天,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阿姐啊!为什么偏要问这个嘛……人家心里不舒服,喝酒又怎么啦?”
“哦?但我们的小公主可是从来没有喝过酒的啊……为了自己的感情得不到回报,就非要如此吗?”
“啊!我、我、我……。”
素汐公主一句话挑明事情的起因,为情所伤的云汐又禁不住伤心起来。她结结巴巴的怯懦了几句,眼圈再次红了起来。
看到妹妹窘迫的样子,素汐怕她又哭,连忙收住话头,用手轻轻拍她后背,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你又何苦如此呢?大汉王朝已经超级繁荣,天下无数英才俊彦辈出。身为皇室公主,自然不愁寻找到最好的那个意中人。唉!远的不说,姐姐记得,像李陵、陆浚他们这几个年轻人,都曾经和你有过共同成长的岁月。他们如此优秀,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难道就不曾留意过吗?”
素汐公主平静的看着她的脸,目光里充满了关切。其实,她曾经和元召私下里说起过,如果云汐将来的选择出自他这几个门下优秀弟子,那么不管是母后还是她都非常愿意乐见其成。只不过,世事多变,情意难买,缘分的事谁也无法预测。这也只是她们一厢情愿的良好期盼而已。
“阿姐,李陵和陆浚他们……是不同的。在我心里,从来只是把他们当作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看待,却没有想过其他……。”
“哦……我懂了。云汐,那你是真的喜欢朴永烈吗?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他的身体以后会怎么样……?”
“嗯!他是英雄!我心里的英雄……我想和他在一起!不管其他。”
脸上带着红晕的云汐重重点头。只不过,随之想到那男子的冷漠,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刺了一下,红晕渐消,转为苍白。
姐姐素汐忽然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会和母后去说明白的。你昨夜可把大家都吓坏了呢!被侍女们带回来时,又哭又闹,酒气熏天……哈哈!记住,喜欢的就不要放弃,自己的幸福就努力去握住!姐姐会在背后支持你的哦!”
“可是,没有用的……那家伙太气人了啊!我辛辛苦苦照顾他好几天,连个好脸色也没有。更可气的是,我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膳食饭菜,他、他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看呢?”
“我当然知道啦!就是因为他辜负人家的好意,所以我才气不过……喝酒给他看!哼哼!”
云汐公主气鼓鼓翘起嘴巴,想起朴永烈的冷淡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却不防被素汐公主用手指刮过小巧的鼻子,呵呵笑着说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呀?那……朴永烈把你送去的饭菜都吃的干干净净,你是不是就会高兴起来呢?”
“哼!本来就是嘛。他不吃,我当然伤心了……阿姐你看,为了弄那些饭菜,人家的手都烫伤了呢!他却不领情……我这就派人去,一样不剩全部拿去喂啾啾!”
啾啾者,是一只狗,云汐公主养在建章宫中的爱犬也。
“等等!唉……你没听明白我说的啊?傻丫头,那朴永烈早已经把你亲手做的饭菜都吃完了,还怎么拿去喂你的啾啾嘛?哈哈!”
云汐公主蓦然抬头,看着姐姐眼中的笑意,她又惊又愣,诧异的张大了嘴巴,一副极其不相信的样子。
“什么?你说什么……他吃完了那些饭菜?什么时候的事?阿姐你别骗我!”
“千真万确,就在昨晚啊!可惜,你把自己喝醉了,没看到。哈哈!”
听到姐姐素汐的亲口保证,云汐公主惊喜交集的爬起身来,摇晃着她的胳膊,眼中有兴奋,更有无言的喜悦。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姐你快和我说说嘛!”
“唉!现在看起来,其实朴永烈也是个外冷内热的性情中人呢……他之所以对你的情意拒之千里之外,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残缺身体让你将来后悔遗憾而已。那么,云汐,你真的想好了,将来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吗?”
“阿姐,云汐无悔……!”
宫阙深处,秋意更浓。两位公主和平常人家的一对姐妹一样,诉说着心事。受到元召的影响,经过这些年的潜移默化,皇室中已经有许多人和素汐公主一样,不再着意注重那些身份门第的差异。更何况,长安之乱后,怀有异心的宗室势力大多已经被肃清,这件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阻碍。
“那……我想现在去看看他。可以吗?”
不再伤心难过的云汐公主眼睛亮晶晶,心情完全好转,不等姐姐同意,便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素汐无奈,只得随她。
于是,一刻钟之后,她们便见到了朴永烈。
安静的院子里,梨棠飘香,素花罗裙的云汐公主走上台阶儿,轻轻推开门时,微弱的光线里,她眼眸深处似有无数星辰闪烁。
在她印象中一直白衣如雪的男子,束起了发髻,刚刚用刀修剪过鬓角的乱发,脸色虽然仍旧有些苍白,却一改这些天来的颓废之态。听到门口动静,他手扶长案转身看了一眼,伤口处的疼痛让他咧了咧嘴,却有些艰难的笑了笑说道。
“哦……你来了。公主亲手所做的那些饭菜,很好吃。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能吃到……。”
第九百八十一章 滔滔东逝水
长安烟雨知多少?旧梦数飘摇。
纵有豪情万丈,辜负几回今朝。
江东故垒,岭南剑气,声满秋箫。
九州五湖四海,天下英雄折腰!
关于云汐公主当时有没有答应朴永烈的请求,外人不得而知。不过,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这位汉家公主喜欢上了做菜。她的厨艺突飞猛进,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已经达到极高的水平。她亲手烹调出来的菜品,不仅御厨的大师傅们自叹不如,就连精于此道的元召,在一次进宫时,亲口品尝过之后,也是赞扬有加。
也许是受益于这些美味佳肴的原因,身受重伤的朴永烈恢复的很快。不久之后,就可以外出院子里活动了。而至于他究竟吃了公主亲手所做的多少菜,那这笔账,算起来就长了……至于究竟有多长?大概,要一辈子那么长吧!
有情人终得一起,自然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宫中的人都从心里对云汐公主报以祝福。虽然朴永烈缺失一臂,未免使人惋惜。但他当日的英雄行为都是大家亲眼所见,无不由衷佩服。
翱翔在天空的雄鹰,就算是折断了一只翅膀,也依然还是雄鹰。自从重新萌生对未来的希望之后,朴永烈没有等到伤好,就开始了艰苦的恢复训练。
心性异常坚韧的男子,咬着牙穿行在山林间,进行各种体能极限锻炼。秋风萧瑟带来的寒意,也不能浇灭他心头的烈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还没有痊愈的伤口迸裂开来,他也全然不顾。
落叶纷纷坠,满川芦花飞。秋色最深处,依然是那身白衣。空荡荡的衣袖,减弱不了那一身傲骨磊落。玄刀出鞘,遮闭了半坡月光。
站在远处观望的元召面无表情。既然朴永烈想要重新走上巅峰,那就必须付出更大的努力。需要受的苦和磨砺,谁也替不了他。他也只能给他提供一些方法和帮助,最主要的还是要靠他自己的坚持。而站在他身后的陆浚、季迦两个人却有些心中不忍,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小声的说道。
“师父,小烈重伤未愈,这么高强度的训练,如果时间长了,恐怕他的身体会坚持不住啊……!”
“你们不用为他担心了。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会更懂得自己活下来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找回从前的信心,那他将会生不如死!”
元召伸手制止了他们想要过去给他鼓励的意图。他之所以在千头万绪的国事繁忙中特意抽出时间,来帮助朴永烈进行恢复,可不是希望他前功尽弃的。
元召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身为一个武者,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朴永烈的内心。当年那个胸中怀有无限仇恨的高丽少年,能够以巨大的毅力克服自己心底的魔障,跟随他漂洋过海来到长安,本身就表明了他非比常人。
如果有可能,元召希望这只海上的雄鹰,能够重新飞向更辽阔的天空。
咬牙坚持的朴永烈,并没有辜负元召的期望。不管是为了身后关注的那些目光,还是为了他自己,他都没有理由灰心失败,更不能就此放弃一身所学。手中刀,胸中气,汗水和血滴在落叶上,他默默地凝神静气,心神合一。
云生风起,山林呼啸。被惊动的山鸟飞过林梢,无数走兽起伏出没……蓦然,一声虎吼,震动山岗。有斑斓猛虎驱赶着飞奔猎物,直奔这边而来。等到附近,那虎发觉了正在持刀闭目的人。它不容分说,转身张开血盆大口,猛然扑了过来。
利爪獠牙,腥臭扑鼻。远处的人屏住呼吸,陆浚早已扣上弩箭,眼睛眨也不眨的紧张盯着前方,准备一旦有不测,他就以弩箭相助。其他的几人也是十分担心,都不由自主握紧了刀剑。而元召却依然神色不动地看着,他相信,即便是朴永烈受伤至此,一只虎也还伤不到他。
危险的气息就在头顶。朴永烈睁开眼睛,在猛虎的爪牙下,看到了北斗倒悬,满天星辰,星星点点,铺满天幕,苍穹景象竟然如此壮观!他吐出胸中的一口气,仿佛吐出了全部的块垒。左臂快如闪电,一刀疾出,银钩铁划,乱雪纷纷!
历来杀虎者,被称为勇士。朴永烈不是勇士,他是煞星!半尺玄刀映着星光,在他手中散发出夺命的光芒,直接就没入了老虎的前胸。这只跃起在半空中的虎怒吼一声,激荡起满树黄叶纷纷坠落。只是可惜,它坚韧的身体却禁不住玄刀的锋利,眨眼之间的功夫,那刀直接从前胸就走到了后臀,破胸剖腹,来了个满堂彩!
这样杀虎的手段也够惊人的。就连一直在平静看着的元召也禁不住愣了愣神儿。耳边早已经响起陆浚、季迦等人兴奋的大呼小叫声。虽然大家都是出自元召门下,但对于朴永烈的狠辣干脆,他们是自叹不如。
一只老虎肚子里的零碎儿和血淌了满地,自然是活不成了。这庞然大物一头栽倒地上,浑身抽搐翻滚了几圈,就在拱起的土堆里只剩出的气儿,很快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朴永烈一步迈出,躲过半空中洒下的血雨。然后环臂收刀,平稳了一下胸口的气息。这简单的一刀,看似寻常,却已经是他毕生修为所在。部位拿捏,时机选择,出刀劲力,都配合得无比融洽。果然是人刀合一,心随意转,略无凝滞。他的心中不由得暗自喜悦,没有想到自己重伤之后,却反而好像因祸得福,已经领略到了更高的一层境界。
“不错!看来恢复的很好……不过,你要记住,这样的手段,用来杀虎可以。但如果不是确实危及到性命的紧要关头,不要轻易用来对付自己的同类。切记,霸道之余,仁者无敌!”
听到身后的说话声,朴永烈转身拜倒在地。郑重应诺道:“是!谨遵吩咐,弟子记住了!”
而紧跟着元召奔过来的陆浚和季迦,在查看过死去老虎的状况后,他们围拢着朴永烈,很是吃惊于他的一刀之威,竟至如斯。
“要说是杀虎,我们也可以做到。但这样的干净利落,这只凶猛无比的老虎,竟然没有一点儿挣扎的余地……小烈,你是怎么做到的?”
“无他,刀随心走尔!”
面对着他们热切的目光,朴永烈平静的笑了起来。他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信心,而且犹胜往日。从此之后,他不必在云汐公主面前自惭形愧,觉得配不上她了。而他之所以如此努力,也只是为了不辜负她那一颗爱慕英雄的芳心罢了。
“小烈,你跟我来。”
白衣单臂的人收起刀,默默地跟在元召身后,两个人一起往山顶而去。
终南山的主峰,在夜空下如同擎天巨柱,站在那巨大的岩石上,猎猎山风吹拂过衣衫,似乎伸手就可以摘到星辰,又似乎随时会飘然仙去。从这儿远望长安,只见一片璀璨,好像是天上的星河落到了人间。
朴永烈紧紧的盯着指引他前行的那个身影,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怀疑,名叫元召的这个人,并不是和他们同样出生于凡尘。他应该来自那深邃的苍穹深处,带着拯救众生的任务……。
“站在高处的感觉如何?”
星光之下,虽然有些看不清元召脸上的表情,但他却可以听的出,他的话语深处包含着淡淡的孤独。
“高处不胜寒!这是师父曾经教导过我们的意思。”
“呵呵!你还记得就好。其实,我教给你们的东西并不多。你、崔弘、李陵、陆浚、季迦……你们所有人之所以能够取得各自今天的成就,一半来自于自身的天赋,另一多半更是你们自己的努力。这世间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天才,你们只要继续秉持心中的信念,便能够无往不胜,不会被任何困难阻碍。”
“弟子明白了,多谢师父教导。”
朴永烈恭敬地听着。他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元召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他说这些话,必定还有更重要的意思包含在内。果然,元召望着山林如潮、星光似海处,紧接着又说道。
“小烈,大汉帝国整体的强盛,相信你在未央宫中的这些年里,了解的已经很清楚了吧?”
朴永烈重重的点了点头。在他所知所闻中,盛世之盛,无过此时!就连他,也早已经在潜意识中忘了自己高丽人的身份,为身在这个强盛的帝国自豪不已。
“不过,大多数人可能恰恰都忽略了,世间万物盛极而衰的道理啊!如同这高山,山峦起伏,起落之间,自有规律。最强盛的尽头,很可能就是衰败的开始……!”
朴永烈吃惊地抬起头来,他看清楚了元召眼中深沉的忧虑,当即脱口而出道。
“虽然这是世间铁律,但相信以师父的聪明才智,一定会有最稳妥的办法来避免这一规律的形成。如果可以保持大汉帝国的长久繁华不衰,但有所命,我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如果可以,正有重任要托负与你呢……。”
第九百八十二章 十年又轮回
这个天下到底有多大?时至今日,恐怕在大多数汉帝国民众的心里都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这些年来,他们只知道王朝的精锐铁骑东征西讨,所向无敌,为自己的国家开辟了大片的疆土。至于大到一个什么程度,对于普通人来说,却只能在惊叹中去想象了。
就像是长安街市上那些酒足饭饱之后扯开喉咙大声争论,最后不管争论到怎样的激烈程度都总是以一句话作结论的阿爷们所说的那样,管他到底有多大呢!反正很大就是了。没听朝廷发布过的诏文里曾经说过吗?
“……兹今往后,凡日月所照,皆为汉土。江海之水,都是汉流……抗逆不臣者,虽远必诛!”
对于普通的民众来说,这样的话听在耳中,是最提神解气的。而因为酒后变的豪气万丈的当众宣扬者,当然不会去详细解说这诏书内容所发布的背景和当时的针对情况。而听的人也自然不去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事。往往在整条街的轰然喝彩声中,大汉帝国的无上威严就这样潜移默化在了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而这样的情形,在长安体现的最为明显。好像是每一个朝代生活在帝都王城里的人,都会不自觉地通彻天下大势一般。长安人自然也不例外。在酒楼茶肆之间,大嗓门儿谈论起国家大事来,一个个比朝廷大臣还要牛逼。
“哎,听说过没有?就在昨天,草原上的余丹单于已经来到长安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呵呵!老周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千真万确,一点儿都没有错!”
“老郑,如此肯定?难道你亲眼看见了?”
“诸位、诸位……这个我可以作证啊,老郑他确实亲眼看见了。而且不光是他看见了,昨日朝天门外,当时老夫也在场,正好亲眼目睹那位草原王的到来。嘿嘿!”
正当午后时分,这是长安最大的酒楼明月楼新开的一处分店,就在北门附近。几个喝的红光满面的老者,谈性正高。二层的酒楼上上下下几乎座无虚席,足以看出明月楼的兴旺。许多酒客和在这里吃饭的人听到他们的谈论,不由自主的转过头来想听个究竟。
靠窗的这一桌七八个客人,看上去都上了年纪。穿着虽然朴素,看不出是什么身份,但举止谈论大声归大声,却并不粗俗。大略可以猜测出,他们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长安本地人。
酒楼上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在这样气氛中高谈阔论,本来就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得到别人肯定的老郑,脸上浮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自豪神色。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的一块伤疤,话语中平添了许多感慨。
“现在的草原之王,也就是原来的匈奴王啊!想自从战国、秦、汉以来,草原与中原势不两立。历代匈奴王无不以侵略中原为主要目的,以至于成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华夏民族和其他各族的心腹大患。千里烟尘,铁骑连陌,烧杀劫掠,震动长安……唉!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这些事都记得很清楚吧?”
旁边的几个老者和其他上了年纪的人,都纷纷点头。匈奴铁骑南侵,他们的父祖辈受害非浅。而在他们的青壮年岁月,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日子。如果认真回想起来,从开始阻断匈奴人的进攻,到彻底把他们打服,也不过距离现在十多年的时光而已。长安附近那些人心惶惶的日子,都还记忆犹新。
“是啊!谁能想得到,从先秦开始强盛将近百年的匈奴骑兵,会在短短十年之内走向灭亡呢?匈奴王布衣入朝,以藩臣之礼觐见天子,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而今能够亲眼目睹这样的盛事,也算是此生无憾了。老郑,等再去坟头祭奠的时候,好好和你家那二小子念叨几句,想必他们这些在九泉之下的年轻人,也会欣慰的。”
有人在旁边唏嘘不已。这种触动内心深处的情绪,年轻一辈的人也许了解的并不那么深。但对于他们这些经历过自高祖皇帝开始,历经文、景二帝那几十年时间之内,屡屡遭受匈奴人侵犯的人来说,感怀自然不同。
老郑的眼中掠过一丝悲伤,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带着几分自豪说道。
“明天我就约几个老伙计同去。帝国百年盛典即将到来,朝廷有司颁布了对以往为国牺牲将士的额外追封和奖赏。又拨巨资大范围修缮陵园……唉!我家那小子当年死在草原战场上,历年下来朝廷给的褒奖已经够多了,这次又得到这么大的荣誉。我们当然要去酌一壶酒,好好对他和他的同伴们说说呢……。”
谁都听的出,这是一个朴素老人的真心话。为国捐躯者,在盛世和末世所得到的待遇自然不同。周围人脸上都露出敬重的神色,共同对老郑举杯,以表达尊敬之意。
虽然,这些年里,大汉帝国又征服了许多地方,甚至打败了比匈奴还要更加厉害的波斯帝国。但在长安和天下的许多民众眼中,却都比不上对匈奴人取得的大胜利,更让他们心神激荡,感激涕零。
而酒楼上许多并没有亲眼看到匈奴王进入长安的人,听到他们的谈论,也都有些兴奋起来。纷纷七嘴八舌的围过来探听具体详细情况。
“这件事真的假的啊?匈奴王入朝,这这不是就意味着草原已经彻底归顺我们大汉了啊?”
“当然,这还用怀疑吗?自从当初的漠北战役全部歼灭了匈奴骑兵的主要残余抵抗力量之后,距今已经又将近十年的时间。你们以为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大汉王朝的精锐军队在塞外都干什么啦?哈哈!镇抚威远这四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的。堂堂王师的手段,有时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的这位,话外之音有些神秘。但旁边倾听的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大家心照不宣,脸上都露出恍然之意。相传汉家制度,王霸并用,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威名远扬的大汉骑兵,手中的刀从来就不是吃素的!
“汉军威武!国家屏障也……所有出征将士,都配得上他们该得的荣誉。”
有人大声鼓掌赞叹,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同。这么浅显的道理,不用多说。大汉王朝能够取得今天的成就,没有这支百战之师做后盾,是不可想象的。而在此过程中奋勇杀敌的先驱者,无论给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怎样的荣誉,都不为过。
“诸位,帝国百年盛典,规模空前。一个匈奴王的到来,并不值得太如何重视。要知道,这次庆典意义重大,准备充足。据说是除了具有王者称号的天下各路诸侯之外,凡是臣服或者依附于大汉帝国的所有外邦藩属地区,都会有其王、头领、长老或者是掌权执事者亲自带队前来。大大小小算下来,应该也有百王之数了吧!这样的盛会规模和规格,恐怕自三代以后至今为止,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呵呵!这样的功绩,可以称得上是前无古人了。当年一统天下的大秦皇帝秦始皇,自诩为千古一帝,天地独尊。如果他能够亲眼目睹今天的盛况,恐怕也会退避三舍,自惭弗如了!”
有人振臂而起,当众慷慨激昂。他的话感染了所有人,酒楼内一片喝彩和赞同声。这并不是吹嘘或者是自夸,而是天下形势最真实的写照。
酒楼中有少数从域外而来的使节,感受到了汉人民众的狂热和无比骄傲,他们默默地低下头喝酒,心中五味杂陈。本来在进入长安之前,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他们和许许多多不同的庆贺使团一样,还有些别的想法,准备在与汉朝廷执政大臣的单独会谈中提出来。但通过几日的观察,他们不得不在心中慎重考虑,然后开始重新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天下之中心长安,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气氛中,准备迎接很快就到来的大汉帝国百年盛典。
当这一天夜晚来临的时候,传说中进入长安的草原王余丹,终于有机会见到了他最想见的人。
“陛下的面色并不太好……算起来,他应该比我还要小两岁吧?”
长安最高的建筑钟楼顶端,在几年之前修建了一座望星台。每当星光璀璨的夜晚,在这里观望天象俯瞰人间,却正是最合适的地方。而此时此刻,代表着整个草原的余丹和掌握王朝文武大权的元召,就坐在望星台的边缘,一人一坛酒,如同寻常的好朋友一般随意交谈。
“他的身体并没有大碍……余丹,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言不讳。”
天上银河,地下星河。元召收回俯瞰大地繁华的目光,他平静的盯着自己的这位老朋友,眼睛深处隐藏着锋芒。
第九百八十三章 王霸何为贵
二十多年的光阴,在历史长河中非常短暂。但在一个人的生命中,却又显得如此漫长。
余丹,这位草原上的王者,这些年来不管经历过怎样的刀剑风霜,也不管经受了多少荣辱,却仍旧对当年第一次见到元召的情景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他都不会忘记。
那一年秋风又起的时候,身为小王子的他跟随着庞大的匈奴使团来到长安。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他遇到了那个还只是普通身份的少年。对方送给他了一包珍贵的细盐,而他回赠的,是一把金刀。
那年秋天的许多时光,对于余丹来说,是极其珍贵的。他在长安第一次真正的接触和了解了汉朝的文化。身上流着一半华夏族人血统的匈奴王子,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已经无比渴慕中原的繁华。
而在那段短暂的时间里,他结识的这几个朋友,会对将来的草原和所有匈奴人产生怎样的重大影响,那时候自然无从得知。但随着时光的推移,他才越来越感觉到,也许这都是冥冥中的天意!
当他二十多年后以另一个身份再次来到长安的时候,城还是那座城,人还是那个人,但一切都早已经变得不再相同。
当年的小琚儿,已经是这个当世最伟大帝国的皇帝。他称呼为元哥儿的那个人,则是这个王朝最有权力的人。而他自己,虽然也成为了草原上的王者,但余丹却深深的明白,这样的草原之王,早已经远远不是曾经拥有数十万铁骑的匈奴王了。
草原还是原先的草原,草原却已经不再是原先的草原。汉匈之间十年前的最后一次决战,也就是漠北战役结束之后,匈奴王廷的上层贵族势力几乎全部覆灭。而越过天山逃窜到沙漠深处的一小部分残余者,虽然又坚持了几年,但最后却终究没有逃脱失败者的命运。汉朝骑兵对待顽抗到底者的手段异常残酷,那些匈奴人的尸骨大多都被深深地埋在了黄沙之下,魂魄再也回不到草原。
留在草原上接受汉朝皇帝所封赐大单于称号的余丹,其实内心深处有时候会感到很无奈。无论怎么说,辽阔的草原都是这些桀骜不驯的匈奴人的故乡。他们战败之后,宁愿远遁沙漠伺机重来,也绝不投降接受汉人的恩赐,对于气节方面来说,这无可厚非。但也由此给草原的长久安宁带来了深深的隐患。
生活在苍穹之下四海八荒的万千不同种族,大约没有任何一个族群心甘情愿去做他人的附庸。历史的传承和民族的特性,决定了每一个人内心深处只认同自己民族的文化。这无关乎文明程度的高低,有时候往往只是一种历史惯性。但这一点儿却不容忽视。许许多多活生生的例子已经证明过,只依靠强力手段的征服,并不成功。
仇视与对抗,阴奉阳违与杀机密布。被征服者的心中密密麻麻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它们可以潜藏十年、二十年甚至上百年,直到条件成熟,再次爆发。
人心如同草原上的长草,随风起伏,动荡难平。已经回到草原十多年的余丹,非常清楚这些埋藏在长草深处的秘密。而他了解的越深刻,心中就更忐忑难安。
“草原连续三年大旱,几乎颗粒无收。那些费尽心力开垦出来的良田,也大多都荒芜了……至于其他的牧、渔产业,对草原民众生活的改善好像作用也并不大,收效甚微。唉!今年入冬之前,如果长安不加大支援力度的话,我怕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动荡……。”
盘膝而坐的余丹,大口喝下烈酒,感觉喉咙里有些苦涩。看着脚下的长安夜景繁华,他很想放弃草原上的王位,就做一个长安的普通民众,不用再去殚精竭虑维护一方安定。
星光下的元召回过头,察觉到了余丹脸上的疲惫。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有感触的说了一句。
“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把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扔到你的肩头,你能扛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放心吧!以后不会那么辛苦了。”
只这简短的几句话,余丹忽然就感觉自己的十年心力交瘁都值得了。他又举起手中的酒坛喝了一口,借机掩饰掉红了的眼眶。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还是元哥儿最了解自己!原来,这些年付出的辛苦和牺牲,他都看在眼里呢。
“苦不苦的,我从来没放在心里。既然当初接受了大单于的封号,便是接下了整个草原的重担。大战之后,休养生息的重要性,我比谁都清楚。我的身上流淌着一半汉人的血脉,还有一半是匈奴人的血脉。维护汉人和匈奴人之间的和平相处,也是我需要付出最大努力去完成的任务……只是,当十年时光匆匆过去,我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了。唉!如果没有长安的帮助,我想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去维护草原的安宁。不要说是十年,恐怕连最初的三年都坚持不下来呢!”
“这不是你的责任。余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元哥儿,实不相瞒,草原上一些暗中势力的活动,这几年又越来越猖獗了。那些流亡在外的贵族势力,想要重新颠覆草原的野心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他们不断地派人潜伏渗透进草原内部来,暗地里鼓动挑唆普通民众,不要去听从汉朝廷官员的安排……一些惠民施政措施,因此而举步维艰。刚开始那几年在汉军帮助下开垦出来的田地,没有人再继续去耕种。那些从中原千里迢迢运去的粮食种子,都被吃光了。而分发下去的牛羊牲畜,也大多都成了食物,没有人愿意去放牧……这些情况,我相信元哥儿你和大汉朝廷上的人都有渠道了解得清清楚楚吧?”
余丹看着元召,在这个人面前,他不用再隐瞒这些草原暗藏的危机。当初他听从他的话,重新回到草原,按照他的规划带领匈奴人走向一个新的未来。可是,在他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之后,才沮丧的发现,和平共处和融洽安宁,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得来的。
元召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最近三四年的时间,他虽然远征西方大陆,但不管是草原上局势的波动,还是其他被汉朝征服地区的任何变化,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习惯了不劳而获,用刀和武力获取一切的人,自然不愿意去付出那么多辛苦和汗水改变自己的生活。当感觉到苦累时,他们怀念从前的轻松获取日子,便是意料当中的事。
“匈奴人既然已经下马放下了刀,便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更是一场需要付出很多牺牲的阵痛……但,这却是他们唯一正确的道路。余丹,你知道吗?也许从现在开始,这个世界将要发生的变化,是你和这世间的许许多多人都预料不到的。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余丹猛然睁大了眼睛,因为他从元召开始变得激昂的语调中,听出了令人感到震颤的巨大信心。他不由自主的急忙问了一句。
“元哥儿!你的意思是说……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去实行你曾经说过的那些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大变革吗?”
“是的!大汉帝国国力之强盛,已经远远超过任何时代。要想让这强盛不衰长久下去,就必须有与之配套的各项制度保障。变革之行,时不我待!余丹,我之所以提前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你,是希望你回到草原之后,以强有力的手段配合长安的一切行动。你要记住,历史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匈奴族群要想继续生存,除了接受华夏文明的融合熏陶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路可走!而这一点,不仅仅针对匈奴人,还包括东越人,南越人,高丽人,百夷人,西域人,波斯人……等等!苍穹之下,大地之巅,引领万千种族顺势而行者,舍吾华夏其谁?!”
元召站起身来,对着浩瀚星空倾吐出胸中的志向。而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人,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身影,感觉到浑身战栗。即便是草原之王,在这长安最高处的望星台上,现在唯一的念头,也只是想对他匍匐下拜,视为长生天意旨!
“元哥儿,我只有一个请求……当天命到达草原的时候,希望尽量不要流血和杀戮!”
“这一点儿请你放心。人心的顺服,远远不是只靠武力得来的。用刀能解决的,只是表面问题,也是最低级的手段。包括草原在内的所有大汉疆域,我将会做出统一的安排。等到百年庆典结束之后,你回去的时候,将会有一批特殊的人跟随而去的。他们会协助你处理好一切事物……。”
元召淡淡的笑着,伸出手,乾坤无形,宇宙洪荒,整个天下似乎都在他的掌中。
第九百八十四章 风卷流云追
也许,对于人间世界来说,不管在什么时候,安定祥和的时间总是极其短暂。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更多是出乎意料的战争和意外。
有时候,就连已经成长为真正的帝国玉柱的元召,也会发出无由的慨叹。想要管理好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果然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而在普通长安民众眼里看来,某些宗室势力作乱并且很快被平定,算不得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在从前的年月里,比这次规模大的多并且危害程度更加厉害的叛乱,不可胜举。这次不值一提。同样,史书记载也只是寥寥一笔略过,连起因和经过都没有交代。
“……秋九月,宗室乱长安。元公灭之。”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让曾经无数惊心动魄的秘密都湮没在了历史尘埃中。后来的历史研究者,无论出于怎样目的,都有意的避开了关于这次事件的一切。因为它不仅没有损害到大汉帝国的社稷稳定,却反而消除了最后一个隐患。为今后王朝新制度的制定和传承,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即便是不为尊者讳,也没有人有兴趣去追寻。
不过,在当年的那个长安秋色里,自然还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件事所代表的巨大意义。所有人的注意力,和整个天下的目光,现在都集中到帝国百年盛典这件无与伦比的大事上来。
八方聚长安,冠盖满京华。在接下来的整个秋天,一直延续到来年初春,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这座在当时世间最伟大的城市,将会开展一系列的关于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各项方面的重大活动。如果放在整个历史长河中来看,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里程碑式的节点。它标志着大汉帝国正式成为人类各族群的凝聚者和引领者。
巍巍华夏,赫赫炎黄,承前启后,盛大光芒!
然而,却并没有多少人能够了解,在这万丈光芒的中心,那个身负天下之望荣耀等身的人,并没有外界想象中那样忙得不可开交。恰恰相反,这段时间却是他自从登上朝堂这些年来最轻松平静的日子。
“元召,帝国盛典,千头万绪,无数的重大事项容不得一点儿纰漏!在如此紧要关头,你却撒手不管,和陛下出长安来长乐塬……这、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如何是好?”
秋色正浓,山谷斑斓。站在高处远望终南山,五颜六色壮美无限。迎风而立,听着脚下渭河水滔滔波声说话的老者,鹤发童颜,虽然年纪已经十分苍老,却显得非常精神。
直至今日,能够直呼元召名字说话的人,当世已经没有几个。而这位儒冠老者随口说来,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的身份就可想而知了。
坐在一块巨大岩石上的元召,微笑的面容中带着几分恭敬之意。听到这老者的话,他一点都不以为意,似乎这样的谈话才是他们之间正常的交往。
“董师,不碍事的。朝廷有司分工明确,主管大臣们各负其责,他们自然应付的来……更何况,这样的大型活动,正是锻炼各部协调配合能力的好机会。身为执政者,不去多加干预,才是最好的一种方式。呵呵!”
已经八十多岁高龄的董仲舒回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与他可称之为忘年之交的年轻人。看到对方风轻云淡的模样,他的内心深处忽然升起一种错觉。对方如此年轻,却宰治天下如烹小鲜,举手投足之间,从容不迫,一切似乎早就在心中策划好了一般……如果不是他这些年来亲眼见证了他的成长历程,这位学富五车治学严谨的前长安皇家学院大祭酒,几乎就会偏执的认为元召“非人也”!
“你有这样的信心,我自然相信,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差错。唉!说起来也怪,许许多多在世人眼中看起来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事,在你的手里却一件一件的都变成了现实……其实,在老夫看来,荡平四境、扩土万里固然是前无古人的赫赫武功,堪称功勋盖世。不过,与保持整个天下疆域内的繁华安定和平稳发展比起来,却又算不了什么了!”
秋风又起,芦花飞白。渭河岸边的蒹葭苍苍,一支船队正整装待发,片片巨帆逆风而行。董仲舒心中波澜起伏,苍老的面容和鬓角边,都是白雪的痕迹。元召伸手过来,不动声色的替他拂去肩头的落絮,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
“董师过誉了。大汉帝国取得今天的成就,非一日一时之功,更远远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功劳。这是大汉王朝百年的底蕴积累,更是华夏民族无数热血男儿前赴后继、不怕牺牲所取得的成果。多年的战争下来,无数将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可谓是一寸山河一寸血,百战千劫容后生!每念及此,我都会感到很惭愧,感觉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更没有理由放松懈怠,造成不可原谅的失误啊!”
简朴的语言中,包含着他最真实的感情。风雨沧桑二十余年,他的内心是这样想的,更是这样做的。董仲舒和天下无数人一样,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他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
“元召,你的一切所作所为,不用任何人评说,青史千秋,自有论断!你的一腔热血,润泽苍生,更不是老夫在这里空口白牙说几句,就能够表达明白的……呵呵!老夫活了这么大年纪,也算是意料之外了。在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目睹当前的盛世局面,即便是明日故去,也应该死而无憾矣!只不过,前事已了,后事难期啊,我今天之所以特意来见你一面,是想好好的问你一个问题,以解答心中最后的担忧。”
说完之后,董仲舒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元召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点儿细微表情的变化。不过,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年轻的汉国公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平静的迎着他那双犀利目光的审视,嘴角抿起一道弧度,似乎对他即将要问的问题早就已经了然于胸。
“我洗耳恭听,但凭董师垂询。”
忠诚的护卫和大批的追随者们,都安静的守候在不远处。苍山深远,渭水激流。雄鹰飞过长乐塬的上空,不停地盘旋。这片充满传奇的土地,吸引着所有天下人的目光,更是整个帝国未来希望的所在。
“元召,在不久的将来,你究竟会把大汉帝国带往哪个方向?又会把皇权放在一个什么位置上呢?”
长风猎猎,穿越山川河流,直上云天。在目力所及处,驱赶着天空的层云,变幻成各种形状。身后披风飞扬的元召,稍微沉默片刻,然后他用手指向深遂的苍穹,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感慨。
“董师,你看这天上的流云,没有片刻的停歇。风也不住,它也不休。重云密布是它,遮天蔽日也是它,晴空万里不见影踪还是它。所谓白云苍狗,虚幻无常!而人间的天下大势和盛衰轮回,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董师学究天人,通晓古今,学问之道,可称之为当世第一。自然明白这两者之间的道理。”
董仲舒盘膝而坐,微微点了点头,在认真倾听着。他的许多弟子和门人都垂手而立,虽然隔得远听不到他们两个人谈话的内容。但以董仲舒今日的成就和地位,却心甘情愿平心静气的听比他年轻将近一个甲子的元召解说,这番对答的重要性,不言自喻。
“据我所知,古往今来的所有王朝,不管大小强弱,没有一个不最终走向灭亡的。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难以破解的魔咒,或者是说叫做铁律!”
“难道……大汉帝国如此强盛,将来也会灭亡吗?”
“会的!三代圣王那些远的先不说。始皇帝以一统**之威所建立的大秦王朝如何?如果因循老路,任何王朝结局都是一样的。也许唯一的区别,只是在于时间的长短而已!”
“可是,老夫还是不相信,已经发展到超级强盛局面的我大汉华夏,也会走向末路……哼!元召,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危言耸听啊!”
两个人惊世骇俗的对话中,董仲舒虽然心潮澎湃,却仍旧倔强的抬起头,想要反驳元召的肯定。只是对方却没有一丝烟火气的看着他,似乎早就看透了他心底的虚弱。
“开始萌芽,茁壮成长,蓬勃壮大,超级繁盛,然后到达一个节点之后,便开始一点一点的衰败,直到灭亡,再开始下一个轮回……大到国家,小到帮会团体,都会经历这样一个阶段儿的。只要大汉帝国坚持皇权制度,将来的衰败灭亡便会不可避免,任何人的努力都无济于事。这是上苍制定的铁律,人,终究不能胜天!”
不知道为什么,元召的语气中有莫名的伤感。两生两世,所见所闻,盛衰荣辱,他比谁都了解的更清楚。
那么,上下数千年那么多惊才绝艳之士都无法解决的这个难题,自己有能力去做的更好吗?
第九百八十五章 百代刻丰碑
经历三朝的董仲舒,身体虽然老朽不堪,但他的思想和学问,却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世间普通学者望尘莫及的高度。
也只有像他这样能够把天、地、人三者之间的关系融会贯通,研究透彻的超级大宗师,才会真正明白历史轮回和荣辱兴衰之间的关系。元召所说的道理,他当然能够听懂。在从前的岁月里,每当慨叹前朝无数的王权灭亡时,他也曾经苦苦思索过这其中的因果循环。只是,月色黄昏,晨钟暮鼓,他参悟了一个又一个春秋,却始终没有彻底明白。
也许,这是被天下人推崇为“学究天人”的董仲舒最感到遗憾的事。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何让强盛之极的大汉帝国避免前秦所经历的灭国之祸。只不过,任凭他苦思冥想,好像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而且,这样的事,并不适合于作为一个议题,让他的弟子和门人来展开大规模的讨论。毕竟,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虽然当今天子的施政并没有几位先皇帝那么苛刻严厉,但一些忌讳总是避免不了的。
好在,董仲舒是一个豁达的人。既然是以自己能力都无法解决的难题,那就不必去过于太纠结。他一直都有一个期望,如果这世间有人能够避免亡国之祸的发生,那就非元召莫属!
然而,平定四海,带着一身荣耀归来的元召,进入长安城后的所作所为,却又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于是,这位代表着天下大多数士族想法的泰山北斗级人物,走出了他那处闭关数年精研学问的小院儿,来到了元召的面前。他要亲耳听一听,亲眼看一看,这个帝国的未来方向!
而元召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以天下为己任的汉国公,从来不会让任何人失望。渭河水崖边的岩石上,从午后暖阳一直到暮色阑珊,再到星光铺满苍穹,一轮皓月当空。他们两个人的交谈,一直没有中断过。
元召感觉到嗓子都有些冒烟儿了。他其实不必多费这些口舌的。但他还是这样做了。不厌其烦的讲解,对于过去历史朝代成败的总结,对于未来的展望……尤其是对于王权制度的由来和发展,以及它的巨大弊端。他都分析的非常透彻。
不要小看了眼前这个已经时日无多的老夫子,他的真实想法,就是天下士族的真实想法。“家国天下”、“王权天授”这些观念,虽然只不过产生了数百年的时间,但却已经深入人心,成为统治万民的基础。想要松动和改变这个基础,无疑是一场异常艰难的战争。
如果说,前期的增强国力和开疆扩土,都是为了让这个国家更加稳定和强盛的话。那么即将开始的伟大变革,才是元召真正想要去实现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已经准备了二十多年。当终于要开始的时候,胸中的豪迈之气,可谓倾倒山岳,撼动天地。
“原来……人间还可以实现这样的乐土?!元召,听了你的讲述,如果不是老夫神智还算清醒,几乎以为那会是梦中的情形了!”
明月在天,山影重叠。良久之后,已经忘记是什么时辰的董仲舒回过神来。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年轻人,越来越相信,他来到这世间,一定就是上苍的安排!
“庄生梦蝶,似幻似真。前尘后事,何为心之想?又何为梦中身……董师,不管处在怎样的环境中,我们总是要有梦想的。谁又能说,那些在梦里所想过的事情,有一天不会变成真正的现实呢?呵呵!”
元召长吁一口气。自己口干舌燥的画了这一天一夜的大饼,如果还不能说动这老头儿的心矜,那也太失败了。
“元召,想好了的事情,就去做吧!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夸夸其谈的人,而最缺少的,就是像你这样勇敢的开拓者。只要你心里装着天下苍生的福祉,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他们而谋求利益,那就绝不会做错!即便有暂时的困难和挫折,即便树敌无数。但青史有幸,将铭记君功。天地胸怀,必定永垂不朽!”
董仲舒终于站起身来。他的腿脚并不灵便,坐而论道这么久,连起身都有些困难。不等远处一直等候的弟子们过来服侍,元召早已经伸手扶住他。并顺便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他披在了身上。
“多谢董师的理解和支持……山中风大,寒露将起,时候已经不早了。董师且随我回去休息吧。”
董仲舒并没有推辞元召的亲自搀扶。也许,当今天下,唯有他有这个资格接受这个人的弯腰服侍了。这样的态度,令他很满意。
“元召,老夫已经垂垂老矣!不过,总算是在行将就木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超级繁盛时代的到来。虽然你讲述中的那些如同世外桃源般景象,我已经注定不可能再等得到。但老夫却很明白,自己本就不应该再有什么遗憾。呵呵!人的贪心总是不足,这一点儿老夫避免不了。元召,你以后也要注意呢!”
元召恭敬地接受了他的这个提醒,并立下保证:“董师放心!若元召有任何私心,当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不必立下这样的毒誓!你是什么样的人,老夫已经看的很清楚了。相信天下人和后世子孙,也会看的很清楚地……。”
元召一边扶着他往前走,一边暗自咧了咧嘴苦笑。人老成精,说的就是这些老家伙啊!归根结底,董仲舒和许许多多人一样,还是怕自己成为权臣,图谋这个天下呢。所以话里话外,总是埋下玄机。
渭水石崖上,聚集了许多人。他们一直没有离开,都在安静的等待着这场会谈的结束。这其中包括跟着皇帝和元召从长安来的一些官员。董仲舒的大批亲传弟子和追随者。还有许多长安皇家学院的后生晚辈们……他们虽然并没有机会到跟前亲耳倾听元召和董仲舒的谈话,但所有人都预感到,这次谈话的重要性,必然会影响深远。
看着苍老和年轻的两个身影在月光下逐渐走近,所有人都整理衣冠,恭敬相迎。董仲舒走到众人跟前,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到在皎洁的月光下,渭河水涨,石崖空荡。刚才的言犹在耳,风过处,却只剩了一地残影。他仿佛有片刻的失神,稍后,松开元召搀扶的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当着千百人的面,泰山弯腰,躬身下拜!
“元公,从此之后,当以天下苍生为念!”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以董仲舒今日的身份和在天下士族中的声望,以如此大礼相拜,恐怕就算是皇帝陛下,也有些担当不起了。换句话说,除了祭拜天地,整个天下已经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让他折腰。然而,他却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众给年纪轻轻的元召下拜,真是惊煞人也!
元召也大吃一惊。他赶忙避让,不敢受他这一礼拜,同时心中已经感动不已。也只有他明白,董仲舒这一拜,代表的是天下所有士族的态度。有了他今天的明确支持,相信在今后的各方面变革中,阻力会减轻不少。这样的大礼,真的是太重了!
“董师……你折煞小子了!”
在一片肃然之中,元召连忙扶住董仲舒的身体,脸上的感激之情,发自肺腑。董仲舒微微的笑了起来。他想起这个年轻人曾经吟诵过的诗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只是可惜,自己来日无多,已经没有能力去帮助他了。也许唯有用这样的方式,最后助他一臂之力!
“元召,可惜你我相遇的不是时候啊……如果老夫晚生数十载,亦当拜在你的门下,执弟子礼,早晚听从教诲。想必学问会更上一层楼吧!呵呵!”
豁达的笑声中,天地宽阔,胸襟无限。这位老人,甘愿以折损自己名望的方式,把年轻的大汉帝国执政者再次送上了另一座高峰。
满船清梦压星河,云在青天月在瓶。从此之后,但愿他鲲鹏万里,风云激荡,引领这个帝国和芸芸众生,走向辉煌无限的未来。
月色与星光中,董仲舒走下石崖,也走出了属于他的历史舞台。他给元召留下的是一个永远难忘的蹒跚背影。还有他替这个帝国培养出的大批英才俊彦。未来是属于这些年轻人的,他离开的无比安心。
元召一直恭敬的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苍老的身影走远,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等候多时的长安官员连忙走过来,以毕恭毕敬的态度禀报道。
“元公,前些日子选定的所有镇抚使,在长安学院的特殊培训完毕之后,经过考核,都已经达到了您所认定的标准。他们随时都可以出发了。”
元召点了点头。这件大事,他筹备良久。这一批具有极大权力的朝廷特派官员,将被派往所有臣服于大汉帝国的域外新属地,镇抚八方,形成制度。
“还有一件事。元公,刘元朔公子自东海而来,今日到了长安,听闻陛下和您在此,他已经连夜赶到长乐塬来了……。”
第九百八十六章 沧海珠有泪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终南山之北,渭河浅滩上,透过燃起的篝火,自东海之外千里而来的刘元朔,终于看见了自己娘亲刻骨铭心思念的那个人。
时光如流水,不知不觉,眨眼之间,这么多年的光阴就这样过去了。刚刚渡过十二岁生日的少年,个子长得特别高。而且因为从小得到的特殊教育和严格要求,一袭素白刺绣袍中的刘元朔,显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如果不是佩戴着的那把名贵长剑,平添几分英武之气。几乎就让人误以为他只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儒雅公子了。
元朔公子其实并不轻易的舞刀弄剑,这些年,能够有机会亲眼目睹他舞剑风采的人并不多。但自东海之外的千山万岛直到海滨的齐鲁大地,所有人却都知道,这位小公子别看年纪轻,却已经是一个剑术入门的高手。
只不过,外人也许永远都不了解,少年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喜欢这些冰冷无情的兵器。他钟爱的是浩如烟海的书册典籍和文化知识。但,有些事并不是他自己凭喜好就能决定的。
“朔儿,身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没有一身高超的武艺怎么能行呢?要做到文武双全,才是我的好朔儿呢!”
“可是……娘亲,如今正值盛世,东海平静。几乎不再有发生大规模战争的机会。你让朔儿去刻苦习练刀剑,又有什么用处呢?更何况,我本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
每当受不了苦时,少年总会揉着酸疼的胳膊,向娘亲诉苦,希望得到她的宽容。然而,令无数男子俯首低眉听从命令的东海女王,也就是他的娘亲刘姝,从来不会在这一方面心软。她手中的软鞭让他吃尽了苦头。
“如果你连这点儿苦都吃不了,以后怎么能肩负起更大的责任?哼!”
“娘亲,我不想承担什么大责任呢……啊!好痛……朔儿不敢了!”
在几次企图恃宠而骄逃避吃苦受累失败之后,刘元朔终于明白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即便他是被娘亲捧在手心里的珍珠宝贝,一旦在这件事情上想要借故偷懒,也会受到无情的惩罚。只是,他终究还是不明白,娘亲为什么会如此执着让他勤学苦练武艺。
“因为……你的父亲是他!你承载了这份荣耀,就不能被任何人比下去!”
第一次听到娘亲做出的这个回答时,他已经懂事,自然知道“他”是谁。而且,他看到了娘亲那双泛红的眼眶中隐约的泪花。这让他很是吃惊和惶恐。
在少年这些年的印象中,不管东海万里如何波浪滔天,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娘亲的软弱。杀伐果断,一言而决。那些驾驭巨大楼船在海上劈波斩浪的彪悍汉子,在她的面前俯首听令,从来都是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态度。东海直到南海范围内千山万岛上的那些当地民众和土著族人,只要看到那艘悬挂醒目旗帜的座船巡视时,无不远远的就望风而拜,没有一个敢无礼直视者。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美貌和权力并存的女子,被万千民众视为海上女神的女子,少年却看到了她的泪珠。每当深夜来临,碧海潮生。在朦胧的灯光中或者是醒来的梦里头,少年不止一次的看到了那个孤单的身影坐在那里,望着海上明月和满天星辰,直到天明。
早慧的少年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娘亲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伤心,她的眼泪又是为谁而流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即便是满心的不情愿,可还是重新拔出了长剑。在那座单独为他开辟的小岛上,他咬着牙,在几位王府师父的教导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不间断。
因为,他不想让娘亲失望。如果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他重新站在那个名满天下的“父亲”面前时,他要自己真的如娘亲所希望的那样,不要低下头,而是有昂首挺胸的资格。
深深理解娘亲苦心的刘元朔,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他的成长,可谓是惊才绝艳。十二岁的少年,拔剑出鞘时,展现的锋芒,就连原来出身自淮南王府的那几位宗师级剑客,也大为赞赏。他们深信,如果假以时日,小公子只在这一方面的成就,就足以震慑这万里海疆了。
“我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不再让娘亲伤心呢……!”
面对着海上波涛说出内心所想的少年,很想现在就跨越大海去往长安。去见到元召,对他诉说自己娘亲心中的苦。可是,他却知道,如果没有娘亲的允许,这是万万不能去做的事。
其实,在过去这些年里,他也曾经好几次去到过长安。只不过,见到元召的机会寥寥无几。身兼重任的帝国重臣,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去往战场的路上。即便是匆匆见面,不过也是略微交谈,想要诉说家事,根本就没有那些奢侈的时间。
虽然说岁月漫长,未来还有的是时间。但在少年的心里,某种东西缺失的遗憾,已经再也无法弥补。等到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又该以怎样的情绪面对呢?这个问题,他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可是一直都没有得到答案。
元召的名声太盛了!即便是在东海之外,好像也能感受到他的光芒。所有的人提到这个名字时,都以“元公”尊称而不名。这让少年的心里慌恐感更加强烈。以至于随着年龄的成长,他却越来越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尤其是在不久之前,他知道将要和娘亲一起回长安参加大汉帝国百年盛典庆贺活动时,他几乎就要逃避了。然而,想到娘亲会一直跟在身边,心就又安静了许多。
却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大队人马将要启程渡海归来的前几天,刘姝却突然生病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情绪的激动,还是因为天气的忽然变化,疾病来袭,浑身无力,发烧卧倒。
好在,经过王府医官们的紧张确诊之后,并无大碍。采购好各种珍贵的药材,调配药物,只要按时服用,安心静养一段时间,就会康复的。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一来,她自然不能再亲自带领使团回长安了。
“朔儿,你已经长大了,足以挑起重担。从现在开始,娘亲希望你有能力去迎接海上的风浪。”
“娘亲……我真的可以吗?”
“你行的!他从八岁开始就登上了朝堂……你为什么不行?”
“哦,那好吧!娘亲想让我干什么?”
“去长安,去见他吧。以东海之主的身份,去见他。”
“好!只要是娘亲的命令,朔儿无不遵从。”
“我的好朔儿!你要记住,见了他之后,不许说我的身体情况,更不许说我生病……记住没有?”
“啊?这是为什么?娘亲明明想他想的……。”
“住嘴!我说不许就不许!如果你敢违背,先提起来的话……我就、我就家法伺候!”
“哦……朔儿不敢!记住了呢。”
刘元朔吐了吐舌头。娘亲的鞭子家法虽然厉害,但……他早已经偷偷看到,一向严厉的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角分明流露出少女般的娇嗔。他暗自咬了咬嘴唇。娘亲真美呐!岁月不应该辜负她,远在长安的那个人,更不应该!
鼓起勇气的刘元朔,就这样带着大队人马横渡碧海,又穿过千山万水,一路来到了长安。在这个月光皎洁,夜凉如水的夜晚,他站到了元召的面前。
“父、父亲……安好!”
少年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的声音很低,低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虽然借着夜色的掩护,他知道对方很可能看不清自己的脸色,但还是感觉到脸上发烧的厉害。即便是先前这一路上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但当真正站到这个人面前的时候,他才深深地感觉到。那股巨大的威压感和如同山岳般的重量,不是任何的勇气和自信心所能承受的。
“几年不见,竟然长得这么高了呢!呵呵,我的朔儿,将来注定会是一个迷倒万千少女的帅哥儿哦!”
温和的浅笑声中,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少年的肩头。刘元朔心中一震,他几乎是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却看到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父亲……!”
就好像是整个身体从内心全部放松了下来。一种无以名状的情感忽然涌上心头。他感受到了相同血脉的跳动。那双臂膀,是如此宽博有力,似乎能够撑住整个苍穹。从此之后,天塌地陷,也无所畏惧。
元召看着这个翩翩美少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水一方的影子,心里有许多愧意。他的面容像极了她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虽然传书不断,但见面的机会却极少。情意绵绵,千里婵娟,蝴蝶飞不过沧海,泪珠凝成了琥珀。美人之恩,辜负良多矣!
那,自己拿什么来补偿呢?
第九百八十七章 龙船渡弱水
皇帝刘琚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饮过酒了。宫中太医院的御医们,为此对他身边的贴身侍卫下达了严厉的禁止命令。为了皇帝陛下的身体状况着想,没有人敢在这方面懈怠半分。
不过,今夜的情况有些特殊。当这位皇帝带着十分怀念的神情喝光了杯中酒时,所有的侍卫和随同他出宫的人却都在四周平静的看着,没有人说一句话。
“这杯酒的滋味有些淡呢,不像是从前喝过的那些……元哥儿?”
“陛下,这是经过特殊调配的酒。里面添加了一些滋补药材,天气转冷,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妨每天进餐时喝上一二小杯,对陛下身体有益无害。呵呵!”
熊熊燃烧的篝火旁,面对着皇帝疑惑的目光,元召又亲自给他斟满,示意可以再喝一杯。刘琚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他又端起来细细的抿了一口,在嘴里回味一下,果然有些药材的气味萦绕在酒香中。
“唉!你有心了。其实我本来就不善于饮用那些烈酒,这种绵柔恬淡的气息,倒是很合口味。既然对身体有好处,一举两得之事,又何不为呢……你们记下来,在朕的膳食中,此酒必不可少。”
皇帝转头吩咐了一句。宫中侍从们早已经恭敬的记了下来,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自然,好像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本来,身为臣子直接参与皇帝膳食餐饮之事,这本来是大忌。在历代王朝中,如果发生这样的事简直不可想象。就算是臣子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也会被当成别有用心。皇家制度的严格,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但,元召就这样平淡的说了出来,而身为天下至尊的皇帝就毫不迟疑地吩咐人照做。负责维护天子安全的所有侍从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疑问。这样的一种关系,足以表明他们之间的信赖程度,已经超越了普通的情谊。
风雨相从,生死共渡。百折千劫,难忘初心……这世间有一种关系,本来就不需要任何言语的表达。就像是天空与大地,春夏与秋冬,草木枯荣,雨润苍生。当抛却任何个人的私心与杂念时,这种大境界,被称为“以天下为公”!
“陛下的饮食,也要更加注意。这几天我抽空详细的列了一个单子,每日膳食中需要添加的药材成分,都标注的很清楚。你们带回宫中后,按照分量去做。切记!需要添加药补的膳食既不能多,也不能少。秋天过后,冬天马上就要来了。秋收冬藏,正是陛下将养身体的好时候……你们勿辞辛苦,坚持这几个月,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看看效果吧。如果陛下身体大有起色的话,却都是你们几个的功劳呢。”
元召从怀里掏出一张长长的单子。那上面的一丝一毫都经过他详细的核对,准确无误。可谓是用心良苦。几个贴身随侍的御医和侍卫连忙躬身接过去,嘴里连声说着。
“元公所命,绝不敢违!我等必以陛下身体为最重,若陛下安康,此天下之福,社稷之幸……我等职责所在,绝不敢居功!”
元召点头。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神态异常从容,却没有人知道他今夜此时内心的澎湃。时至今日,大局将定。九州四海,宇内八荒,已经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再来打乱他为整个天下布置得这一局大棋了!
而眼前的皇帝陛下,他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不再是如同几位先皇那样具有无上权力的大汉天子。他只是被笼罩在亲情中的兄弟和亲人。为了编织这个温情脉脉的牢笼,以便于把皇权的恶龙永远的封印在其中,元召耗费二十多年的时间,花费了无数心血。即将取得成功。
“元哥儿,你对我真的是太好了!自从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之后,我本来对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但,现在你回到长安,以后我们可以有时间长久的相伴,我感觉到浑身忽然又充满了力量。”
皇帝刘琚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红晕,显示出他内心的激动。他的身体今年更加消瘦的厉害,袍服穿在身上显得宽大了许多。而经过宗室作乱的打击之后,颓废的心情也一直难以恢复。如果不是元召在最危急的关头赶了回来,即便是没有死在作乱者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陛下请放宽心。任何世间顽疾,都会有良药救治的。只要陛下好好配合,身体早晚都能康复。”
“好!元哥儿,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身体的。这片锦绣江山,繁荣大地,我要亲眼看一看,会达到怎样前所未有的光辉灿烂。”
月光与星辰之下,火花升腾在半空。两个人相视而笑,看着这片璀璨的夜景,都对未来充满了无限希望。
夜色深沉,露水渐渐打湿了草尖。这场篝火的聚会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感受到风中的寒意,元召怕皇帝的身体经受不住,劝他先回去歇息。
刘琚没有再坚持。他知道,元召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举行这样一次聚会,并不是一时兴起。他还有很多事等着处理。自己在这边,只会占用他的时间。所以,在又简单交谈几句之后,他站起身来,在大批宫人的簇拥中离去了。
元召目送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无声的叹了口气。历史前进的巨大车轮,他能够凭借着逆天的意志去强行改变。可是,偏偏在有些人的个人命运上,却是无能为力的多!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并没有能够完全医治好皇帝身体的信心。在当前的条件下,自己就算是尽最大努力,能够把他的寿命延长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呢?他并不确定。也许,只能够尽人事,听天命了。
“陆浚,看到小烈了吗?
元召收回目光,把淡淡的悲伤情绪暂时埋藏在心底。他随口问了一句,一直守候在不远处的陆浚连忙走了过来。回答道。
“师父,小烈跟元朔公子在石崖那边。现在叫他过来吗?”
元召点了点头。今夜趁着这个机会,他有好几件大事需要布置。而最首先要做的,便是他在心中筹划已久的海洋大业。那么,自己选定的人,会是最合适的人选吗?遥望着空中划过的流星,他的目光如同夜色一样深沉。
渭水流经长乐塬的高大石崖上,奉命赶过来的陆浚,远远地便看到了那个非常明显的白色身影。朴永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康复,并且因祸得福,突破自己原先的境界。这让他感到很高兴。
“师父如此看重小烈,想必会有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的机会呢?”
怀着这样心思赶来的陆浚,其实并不了解朴永烈现在的心情。他更不可能知道,一个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人,会是怎样的凤凰涅??,实现真正的蜕变。
“小公子,这几层楼船,可真大啊!他们已经算得上是最大的船了吧?”
朴永烈的语气中充满了惊叹。他虽然出生在东海之外的高丽郡,但却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么大的船。即便是在他记忆中,当年元召率领出海东征的那些船队,和这几艘船比起来,规模也是相差的太远了。
“不是的。朴叔叔,这些算不上是最大的船。这几艘只是三层楼船,在东海上,有五层、八层的楼船,而最大的一批,加上船舱底部的两层,总共有十三层那么高呢!”
刘元朔对眼前的这个白衣独臂人很尊敬。因为,父亲元召对他说过,这个年轻人的勇敢与忠诚天下无双,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帮助,将会是自己的莫大福气。
长乐塬渭河码头,已经是这一带最宽阔的水域。其时秋水大涨,水量更是一年中最满的时候。可是,自江海溯游而上停泊在这里的那几艘楼船,却占据了将近一半的水面。附近来往穿梭的其他船只,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似乎显得格外渺小。
“十三层的船……那得是多么大呀!”
朴永烈大声惊呼起来。在他的想象中,实在是想不出来那样的船到底有多么大。他更无法想象,如同巨龙一样的楼船,劈波斩浪穿越在辽阔的海洋上,又会是怎样壮观的场景。
“反正是很大……我也无法形容啦!大江入海口只能进入这样三层的楼船,五层的就不堪其负,十三层的就更没有办法了。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朴叔叔可以跟着我去海上看看,就知道有多大了。”
十二岁的少年想起父亲暗中叮嘱的那些话,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却没想到,身边白衣如雪的人抚摸着那柄玄刀,淡然而笑道。
“小公子,你很聪明。不过,却不必多费这样的小心思……因为,我早已经决定了,等到身上的伤全好之后,就会回到东海我的家乡去看一看。如果小公子愿意,我们可以同行哦。”
“真的?那可太好了!朴叔叔会和云汐姨姨一起吗?”
少年调皮的又问了一句。刚刚还潇洒自如的朴永烈却显得有些窘迫起来。好在,陆浚的到来,替他解了围。
“小公子,我们还是一起去听从师父的吩咐吧……!”
第九百八十八章 皎皎明月心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当初那个离开东海高丽出生地来到长安的少年,现在已经成长为了伟岸的奇男子。他的故事,在长安被传颂。他手中玄刀的光芒,盖过了世间传奇。
其实,就连朴永烈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忽然萌生出想要出海的念头。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到那几艘停泊在渭河上的巨大楼船时,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雄鹰就应该在海上飞翔。他已经被困守在长安城那座辉煌的宫殿里太久了。为了当初的一个承诺,他守护了皇帝十余年的时光。而今,他不想再继续过去的生活了。
也许,心中的这种忽然改变,从他向死而生的那一刻起就产生了。虽然他自己并不清楚这种感觉。但却早已经不知不觉主导了他的内心。
“师父,我想请你成全一件事。”
熊熊燃烧的篝火堆旁,深吸了一口气以平静语气说话的朴永烈,眼中似乎有小小的火苗跳跃。自从拜入元召门下以来,他还是头一次主动相求。
“说吧。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会答应的。”
元召脸上带着笑意,目光中充满了鼓励。似乎早就猜到他的心思一般,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靠近些。
“小公子回东海的时候,我想……跟着回去。”
朴永烈略微迟疑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然后,他看到元召脸上的笑容更盛,轻轻拍了拍手说道。
“这个当然可以!其实,我让你过来,就是要谈这件事的……呵呵!”
朴永烈有些吃惊的抬起头来。他知道,元召从来都不开玩笑。果然,随后他又听对方说道。
“本来,我还以为你离开东海这么久,已经不想回去了呢。当初的时候,玄刀神死在我的手上,这些年来,想必你心中一直是有些芥蒂的。那个地方应该算得上是你的伤心地……唉!如果你还怨恨着我,我也不会怪你。”
元召平静的说着这些话,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过去的陈年恩怨,在他风云激荡的生命中,早就不值一提。朴永烈早已经拜倒在地,以坚定的语气回答道。
“师父,请别说这样的话!我从来没有在心里怨恨过你。而且,当初玄刀神临死的时候,特意叮嘱我,忘却一切前尘,才能够修炼到一个更高的境界。我今日的一切成就,都是师父赠与的。是你引领着我,走到了一个过去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巅峰……如此恩德,此生难报!”
“小烈,不必说这样的话。我当然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能够取得今天的成就,全是你自己努力而来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好了,不说这些。你要回东海,当然没有问题。陛下也一定会同意的。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师父请说!无论多么困难的事,我也一定去做。虽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小烈,时至今日,大汉帝国虽然取得了旷古未有的成就。但居安思危,不敢懈怠。我为此制定了一些可以维持这辽阔疆域长治久安的措施,希望能够有些作用。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师父但请吩咐,无不遵从!”
得到朴永烈亲口承诺的元召,似乎放下了心中的那些疑虑。他目光坦诚的看着对方,火光明灭之间,朴永烈脸上的忠诚不容怀疑。考虑已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历代王朝,多有兴亡之叹。至今为止,不管国之盛衰强弱,数千年来也没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我考虑了很长时间,并且借鉴了一些经验和教训,希望能够探索一条新的道路。这其中的繁杂之处,一言难尽……。”
这些年来,除了修习武艺之外,朴永烈这还是第一次听元召对他说起这方面的事。也许,预感到了什么。他的心中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这注定是一条比战争还要更加艰难的征程。而要想顺利的去进行,我需要一大批志同道合的人来帮助,更需要最忠诚的执行者。小烈,我想……你应该就是我所选定的人中最不会令我失望的人了吧?”
“我愿以此刀为誓!若有负所托,当死在玄刀之下,万劫不得超生!”
朴永烈拔出了短刀,光芒激荡了热血,也照亮了他眼中的狂热。
“好!你回到高丽郡之后,就不必再回来了。我今日以大汉帝国丞相的身份,传天子诏书与你。从此之后,为海外督护使,终其一生,镇抚海上疆域。凡海上王侯属地,来往使臣,所有商旅行团,纵横海洋通道,皆有保护职责。近则东海之滨,远则日落无极处,都属于你的职责范围之内……怎么样?”
在远近所有人震惊的表情中,朴永烈重新拜倒在地,玄刀裂石穿云,慷慨之气破碎一地月光。
“谨遵命!有生之年,当以热血洒碧海,忠魂绕长空!”
在元召没有亲口说出之前,任何人都没料到,他会赋予朴永烈这么大的权力!就连一些了解并参与制定帝国新政的大臣们,他们也没有想到,元召会如此重视海洋上的事务。毫无疑问,担当如此重任的朴永烈,如果假以时日,就是管理海洋事务方面权力最大的人。恐怕在某些时候,海外王侯也会受其节制。而海外督护使这一职务,也必然会越来越重要。
开始落下第一颗棋子的元召,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为了选定这第一批人选,他斟酌了无数个夜晚。可谓是慎之又慎,选之又选。因为这关系到一个新政局改制的成败,绝对不能有任何疏忽。
为所有的域外归属地派驻督护使,以强有力的手段来保证中央王朝绝对的控制权,这是元召在吸取无数所知历史的教训之后,所制定的一项措施。
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治理天下。人心总是善变的。只施与恩惠和仁政,固然可以笼络人心。但当很多东西在岁月中潜移默化之后,却往往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习惯了获得的人,反而更容易产生惰性和不满。从而催生出难以预料的各种后果。也许在短期内不会发生。但谁又敢保证,将来出现时,不是巨大的灾难呢?
防微杜渐,未雨绸缪。元召不得不从一开始就考虑到这些问题。从而利用自己的智慧和超人目光,来提前做出预防。
而设立督护使,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而已。包括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更多新政措施,将会随后展开。全方面的国政改革,在这个最好的历史节点上,势在必行,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他的决心。
“哦,这件事,不用那么急。设立在高丽郡南部的督护使治所,我早已经派人过去选址建造了。到时候,那里将会是你的新岗位……呵呵!等到在长安举行的百年帝国盛典结束之后,你再动身不迟。”
“一切听从师父吩咐!”
“小烈,以后你肩上的责任很重。海洋辽阔,纵深无极……也许,在个人生活方面,会不可避免的付出很大牺牲呢。唉!这原本对你来说就有些强人所难……云汐如果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来吵闹呢!”
听到放松下来的元召口中带着开玩笑的语气,朴永烈脸上略微有些发窘。不过,他立刻郑重其事的说道。
“我想要去海上的愿望,其实已经对云汐公主说起过。她不仅没有阻拦,反而是满心踊跃欢喜的样子。可能是她从小到大一直在宫中的缘故吧,外面辽阔的世界,对她充满了无尽的想象力。我想,海上的生活不仅适合我,也同时是她想要的吧。”
“这样就好!雄鹰本来就应该在海空中飞翔。那里才是你开阔胸襟的地方。哦,这样吧,我抽时间让素汐进宫去商议商议,看看能不能够让太后同意,争取在你们离开长安之前,举行一场隆重的婚礼。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呵呵!”
听到元召在无数国政大事之余连这样细小的事都想的如此周全,朴永烈还能够说什么呢?他唯有心中感激,顿首再拜而已。
这个夜晚,元召彻夜未眠。该接见的人,该委托的事,他都亲力亲为,嘱咐的清楚明白。因为他很明白,帝国百年庆典转眼即到,也许从明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时间来亲自做这些事了。这次的盛典极其重要,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即是对于大汉帝国过去百年以来功绩的总结,更是对即将开始新征程的预告。煌煌史册,彪炳千秋。必将浓墨重彩的写下无比重要的这一页篇章!
当晨曦破晓,东方现出鱼肚白的时候。火堆逐渐熄灭,晨风带来丝丝寒意。元召揉了揉额头,感觉到有些疲惫。听到有脚步声轻轻走到身后时,一袭长衣已经披在了他的身上。有一双手臂随即从背后绕过来,替他系紧胸前的扣带。柔软的语气中,似乎带着莫名的哀怨。
“给人家当月老,你倒是想的很周到嘛……可是,却不管我的死活。哼哼!”
第九百八十九章 秋水绕芳魂
元召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轻嗔薄怒的人是谁。纵横杀场的女子,杀伐果断,睥睨无敌。即便卸去铠甲,她也从来都不是一个气量狭小的人。不过,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她和世间的那些女子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不知不觉间,当年跟在他身后刻苦磨炼的那个黄毛丫头,已经变成了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年华易老,红颜易逝,她为了他甘愿抛却一切身外之物,所求者,唯有寸心痴念尔!
“冰儿,让你受委屈了。你本来就是光芒万丈的九天云凤,能得到你的垂爱,却是我从来没有去敢想象过的事。”
所有的人都自觉退的远远的。元召轻轻拥她入怀。此刻,他说的是心里话。历史的烟尘中,埋藏着太多的秘密。无数的惊艳传奇如同珍珠般闪烁,剥开层层迷雾,真相往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云冰却显然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听到这样郑重其事的“情话”,她的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晨曦透过天际,朝霞布满云边,黑夜逐渐褪去后,远近重新恢复斑斓。在这天地的无数色彩中,这一抹令人心动的红晕,无疑是最美的姝色!
“师父……召哥哥!不许你这样说呢。自从当年在那黑夜的屋顶上,看到你拔出刀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就是我今生今世所要追随的方向。无论从前、现在还是以后,也无论万人阻挡、天崩地裂……我也至死不渝!”
一袭披风的女子用力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脸庞,他的任何细微之处,都早已被她牢牢记在心中,刻在了生命里。他们早已经血脉相融,生死与共。那些深沉的爱意,用语言的力量已经无法表达。她把身体缩在他的怀里,尽量想要更多的温柔。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
“冰儿,你真的想好了吗?如果你真的决定了,那么,那个名字就将会永远的消失……从此之后,流星划过苍穹,这世间再也没有那颗璀璨的星辰!你,就只是云冰儿,我的私藏品喽!呵呵!”
“召哥哥,我早已经把什么都给了你,包括我的生命……别的一切已经不再重要。”
“其实,府中后院儿的那座小楼,灵芝和素汐她们早已经给你准备好许久了。只要你不嫌弃那小小天地的憋闷,回到长安之后,就搬进去吧。唉!也不知道我这么自私的做法,到底对还是不对呢?”
一瞬间,云冰眸子里闪现的亮色,胜过眼前的一切明媚。等待了这么久,她终于听到了他的亲口承诺。虽然早就知道他绝不会辜负自己,但这样亲耳听到的感觉,真的是太好太好了!不过,下一刻,元召随口笑着说出的话,又差点让她跳了起来。
“冰儿啊,你这么厉害,以后可不要带着小家伙儿们把后院儿弄得鸡飞狗跳的哦……家里可不能再出妖孽人物了。呵呵!”
“召哥哥!你……我不跟你说了!哼哼,我这就自己回长安,去找灵芝姐和素汐她们去。”
满面含羞的女子一声呼哨,那匹神骏非凡的马儿立刻出现在了面前。她跃上马背,迎着太阳初升的地方疾驰而去。她一刻也等不及了,要立刻回长安,去亲眼看一看自己余生所在的地方。东方霞光满天,那个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这无边的璀璨光华中。
元召没有笑她的迫不及待,心中只有无尽的怜惜。自己何德何能?却得到如此的深情厚意。
许多年以后,在那部经过数次增删添加方才正式定稿的《大汉帝国史》卷册上,有好几个未解之谜,给后人留下了深深的疑惑。而其中最吸引无数人目光的,就是在帝国战争史上那位横扫西域三十六国,如同最耀眼星辰般出现的杰出将军,她的消失也如同出现的时候一样突然。
更有无数对英雄的崇拜者,曾经费尽心思,想要从浩繁如海的史料中寻找到蛛丝马迹,从而了解其中的真相。但,他们无一例外,皆无所得,最后只能留下数不尽的惆怅和遗憾。
然而,这些后来者所并不知道的是,当时所有了解这件事真实情况的人,出于某种对尊者避嫌的原因,都自动选择了缄默,没有任何人对此加以评论。而且,就连两鬓已经染了秋霜的太史令司马迁,在执笔书写有关传记和大事记的时候,也是颇费了一番思量。
而更不为当时人和后世人所知的是,就在这位耿直的史官皱着眉头,一边碎碎念着对某人的暗自埋怨,一边却不得不运用春秋笔法加以掩盖的时候,在长安的某个庭院深深处,红衣皓腕的女子,正用手中的宝剑,把来自南海诸岛的珍稀水果切成几块,然后作为奖励,分别按大小奖赏给跟她努力学习武功的几个小孩子。
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赤火剑,用来切水果好像还不如普通的菜刀均匀。看到分到自己手里的是最小的一块,名叫元丰的男孩子鼓起了嘴巴,一副极其不满意的样子。不过,他嘴里嘟嘟囔囔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忽然感到一股冷意袭来,这种感觉他极其熟悉。那可是挨打了无数次所换来的经验呢!他的预感一点儿都没有错,用眼角余光偷偷扫过时,正看到一双清眸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小家伙连忙低下头,脸上连一点儿不满的表情也不敢表露出来了。
那时候恐怕还没有人可以预料到,在后来的史书上被尊称为“圣元”皇帝的元丰,将会是这个脱胎换骨后崭新帝国的真正继承者和发扬光大者。他的功绩和影响力,以及他对华夏大地和全天下民众所做出的贡献,一点儿都不逊色于先人。
而即便在当时,他的身份已经极其特殊。在元丰的成长过程中,抛开母亲素汐公主不提,不仅那位名义上被他称之为“父皇”的刘琚从来对他疼爱有加,视若己出。就连他真正的亲生父亲汉国公元召,也是对他爱护的不得了。不管犯下多大的错误,元召从来没有亲手打过他一次。最多就是严厉的教育他如何才是为人之道。
可是,元丰却从小到大就怕一个人,确切点儿说,是又惧怕驯服又十分敬慕。那个被他和元月以及后来的其他几个弟弟妹妹都称呼为“冰姨”的女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是他们所有小孩子心中的“噩梦”,同时也是带领他们成长时间最久的“人间天使”。
惧怕和噩梦的由来,自然是她在教习他们武艺的时候,异常的严厉。稍有偷懒和不合格,就会受到惩罚。轻则罚站、挨饿、不许吃饭,重则打屁股,敲手背,甚至关在假山后面的小黑屋里,一天都不许出来。
元丰被娇惯坏了,素来十分顽皮。他在云冰手上吃的苦头也最多。不过,别的惩罚他倒不怎么在乎,最怕的就是被关小黑屋了。而他被关的次数也最多,好像这个惩罚就是专为他设立的一样。每当在那间黑洞洞的小屋子里感觉到好像有无数的鬼魅扑来,小元丰惊恐地大声告饶时,他总是在心里恨恨的想,这个鬼点子也不知道云冰姨是怎么想出来的!按理说,以她骄傲无比的性格,怎么会想出这样“折磨”人心忍受程度的坏办法呢?
直到有一次,又犯了错的元丰被关了整整一天后,哭天抹泪儿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才被放出来时。这焉头耷恼的小家伙忽然发现自己的那个老爹正躲在角落里偷笑呢。聪明的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不过,明白归明白,面对着大人们的“算计”和“压迫”,他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在云冰手上学艺,虽然是世间最苦的事。但却也有让他们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时候。
占地广阔的汉国公府,左侧的别院里本来有一处花草丛生的地方,一年四季十分茂盛,曾经是元丰和元月小时候的乐园。但自从拥有一匹神骏战马的女子住进来之后,他们忽然发现,原来这世间还有比钻到草丛里捉昆虫更刺激、更好玩的事!
所有的花草都被铲除,那片地方被改造成了一处平坦的校军场,从此这里就成了云冰教授孩子们的地方。对于元丰来说,他在这里虽然吃尽了苦头,但却有着平生最难忘的岁月。那就是学会了骑马。
元丰不知道那一匹神骏非凡的战马叫什么名字,但自从云冰把他抱上马背疾驰而过后,他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并且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喜欢上了战马。
当然,这一切后来的开始或者是传奇,此刻跟随着来到长乐塬的小元丰,还并不能预先知道。他睁开懵懂无知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个身影。有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处山间最高的地方说话。
第九百九十章 大汉雄风起
秋天的色彩,无疑是这个世界最美的颜色。不管是在前生还是今世,元召最喜欢的就是此刻的秋天。
渭水浩荡,南山苍茫。站在高处往远处眺望,只觉得心胸格外开阔。那些雄伟的目标,即便是注定千难百折,好像也能伸手就在掌握之中。
他依稀记得,许多年前,自己就是从脚下的这片地方,开始踏入了这个伟大时代的第一步。只是当他想要努力去寻找时,却再也找不到那片草地,还有那条小溪流的踪迹……不要说上百成千年的沧海桑田了,只不过相隔了这么短暂的时间,世间的变化已经是如此巨大。思及往事,又如何不令人心潮翻涌感慨万千呢!
“其实,在很久之前,父皇还在世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对我说起过一段话,我至今都没有完全明白……元哥儿,你想知道吗?”
上林苑皇家猎场的最高处,皇帝刘琚平静的看着头顶的云层,和元召一样,他也想起很多从前的事。而与他并肩而立的人只是淡淡一笑,随口接道。
“说来听听。”
“那时候,我刚刚被立为太子还没有几年。父皇对我充满了期望,请了许多海内闻名的师傅教授学问。经史子集,治世之道,那些严厉的博士们在父皇的督促下,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一股脑儿的塞到我的脑袋里……现在想想,在博望苑的那些日子还是很痛苦的。”
皇帝苦笑着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他虽然酷爱学习,但面对那些严厉古板的家伙,却也时常感到难以忍受。就算是现在想起来,还是心中有些揣揣。元召只是安静的听着,他知道,刘琚必然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而在他们两个人身边玩耍的元丰,却完全听不懂这两个大人的谈话。他用一把只有几寸长的金柄短刀,在面前的大岩石上刻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
“大汉王朝千古长”。
这也是他到目前为止认识的仅有几个字了。一边不停地伸头,睁大好奇的眼睛去看脚下的一切。站在这么高的位置,小小年纪却并不觉得害怕。
“而父皇却并不这么认为……每当他过来巡视功课,发现我苦着脸时,就会很不高兴。尤其是考究学问的时候,一旦我有回答不上来的地方,必然会受到训斥。在这一方面,他从来不会宽恕。那些博士师傅们便会因此而受到重重的责罚,甚至会被逐出博望苑。在这件事情上,教授我申商之法的师傅算是最倒霉的……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讨厌这些。”
皇帝断断续续的说着,这附近左右只有他们三个人在,所有的护卫和侍从们都在远处等候。也许,只有在这样天地可听的地方,他才能真正的说出心里的话。
“然而,父皇最看重的却正是这些!从韩非、管仲一直到申、商,这几个人的所有言论典册,都被父皇钦定为必须要重点学习的内容。而我对这些制定过一系列严苛峻法的家伙,是从心里感到很排斥的,对他们的一些论述,也并不认同。因此,在学习的过程中,难免会有违背父皇期望的地方。在后来他对我越来越不满意,却也是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引起的吧!”
“其实,先帝让你学习这些法家的理论,自有其用心良苦之处。大汉王朝建立之前的春秋战国时代直至秦王朝,他们这几个人的治世理论如果运用得当,的确能够富国强民,对国家大有益处。”
元召点了点头,接过了刘琚的话。先秦诸子百家的学问和理论思想,并不是他能随便品评的。他自问也没有那种能力。不过,汉武皇帝在某一段时期内,想要把以韩、申、商等人为代表的法家那一套用来治国,却是他曾经冷眼旁观所深深了解过的。当时他就很不以为然。只想用严苛峻法来约束天下民众,以保证大汉王朝的统治长久,显然是一种非常狭隘的想法。只不过,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他还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威望来加以劝导罢了。
“可是,大秦王朝明明因此而亡,教训就在眼前。父皇为什么还要执意如此呢?当时我的心中是很不理解的。后来父皇看出了我的抵触情绪,在宣室阁特意对我说过一番话,那也是他唯一一次非常耐心的对我讲解,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皇帝刘琚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以便于没有遗漏。这时候,元丰自己玩的有些累了,他靠在元召的膝盖上,有些打盹起来。刘琚低头看了这孩子一眼,顺手把自己披在外面的锦袍解下来,包裹住他的身子,唯恐山风剧烈,让他着凉。
“不必如此……你自己的身体要注意呢!”
元召看了他一眼,目光深处埋藏着很深的忧虑。因为他看到皇帝在秋高气爽的天气里,鬓角竟然隐隐有汗珠浮现。而在不久之前,他还感觉到体虚怕寒,所以侍从们给他穿了好几件袍服。不过半天的功夫,他的体内竟然虚寒交替转为亢热,这证明他的病情虽然被药物暂时压制住了,却很难治愈。
“唉,没多大事。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们还给我穿了这么多衣服,难道在大家眼里,我已经如此衰弱了吗?呵呵!”
刘琚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笑容。自己的身体情况的确只有自己知道,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只为了自己的人。早些年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里,生死由命,岁月无常这样的道理,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明白。
“父皇说,大汉王朝治理天下,之所以与前面的任何朝代都不同。在短短的六七十年时间之内,便揭开了一个辉煌盛世的开端,这背后最强有力的保障,便是从高皇帝开始立下的各种规矩!大秦帝国强横无比,称霸天下,却终究因强而亡。而前面春秋战国时期的那些诸侯国,却大多都是盲目的信奉王道,以至于被逐一吞灭,尽皆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唯独吾汉家制度别有不同。以王道和霸道杂之,因事制宜,各取所长,才是治理天下大事最合理的方法!所以说,只以仁义规范民众行为,是自取灭亡之道。对于申商之法,身为君王又怎么可以不重视呢?!父皇说过的这番话,我虽然一直记在心里,却不明白到底怎样才是王道和霸道杂之。尤其是到了后来这些年里,明明并没有再施加什么更严厉的法典规范,可是天下却发展的如此迅速。以至于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恐怕就算是当年励精图治的文、景二帝,他们也不会想到,在他们故去之后不过几十年的时间里,大汉帝国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发生了改变呢?元哥儿,你可能破解这天下的玄机?”
皇帝刘琚总算是把心中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这个疑惑,他的父皇并没有给他留下答案。朝廷上下的大臣们,也没有人能够系统的解说明白。如果连元召也不能为他解惑的话,就算他将来离去的时候,也会不能瞑目的。
不等刘琚说完,元召早已经了然与胸。他的心中有些苦涩。汉武皇帝当年在密室中对太子所说的这番话,其实正是帝王之心的具体体现。站在皇帝的角度来说,他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想要维护皇权的稳定,霸道和王道缺一不可。这是皇帝独有的两把利刃,在他的手中,可以控制乾坤,禁锢天下,所有的臣民人等,无人可以抗拒这种威严。而武皇帝之所以留下这番嘱托,谁又敢说,这其中没有针对他元召的意思呢?
按照汉武皇帝的眼光,他必然会对以后元召成为权臣加以防范的。他给太子留下了霸道与王道相杂的汉家制度,本来是希望刘琚能够好好的领会并加以运用,把他本人已经集中到天子手中的巨大权力继承下去。以永葆皇权不会变色!
只是可惜,从小以仁义王道作为自己精神世界的刘琚,最终还是抛弃了霸道的手段。在他继承皇位的这十多年时间里,他一点一点的分散了武皇帝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权力,让它们重新回到了朝廷各有司手中。
“皇权不幸天下幸”!
深刻了解这其中玄机的元召,并没有运用自己的力量去刻意为之。他只是潜移默化的引导着皇帝刘琚往这个方向去改变,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除了宗室叛乱之外,基本没有激起太大的其他动荡。这种于无声处听惊雷,暗自乾坤大挪移的手段,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陛下,因为有一种东西的出现,打破了千年以来的兴衰模式,维护社稷安稳,已经不必只依靠王霸之道了!”
“此话怎讲……元哥儿?”
“陛下,事到如今,我就明确的告诉你吧。主宰王朝兴衰的主要条件已经发生了改变,其他一切都要往后排,只有经济,才是最重要的……陛下之所以无为而治十年有余,被天下民众称为仁君,是因为我们有钱啦,一切都迎刃而解!”
第九百九十一章 铁骨柔情兮
大汉帝国现在真的是超级有钱了!
有钱好办事,这样放诸于古今中外都皆准的道理,天下民众都明白。而到了国家层面,就更能体现出有钱的好处了。
历朝历代的牧民者,在王朝开创伊始,除了那些特别昏庸无能的之外,谁不想创造一个太平盛世,来让自己的统治万年长呢?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可谓是用尽了各种手段。而利用严厉的刑法来管理民众,只是其中之一。
严刑酷法约束之下的统治,固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取得效果。但却并不是长远之策,更不能从根本上保证一个王朝的长治久安。历代君王当然并不是认识不到这一点,只不过在诸多限制条件下,他们根本就没有更好的办法。而这其中最主要的制约,就是似乎永远缺少可用的钱财啊!
恐怕不止一个具有雄心大志的帝王,曾经对着空荡荡的库府发出过这样的慨叹。除了保持必须的强大军备之外,勉强维持民生已经实属不易,而想要开创盛世,更是难上加难。
曾经已经具备开创一个最伟大帝国局面的秦王朝,之所以在短短几十年时间之内就迅速土崩瓦解消失不见,就是因为缺少一个强有力的经济基础。外表强悍无比的庞大帝国,其实早就如同已经枯死了树根的大树一样,秋风一来,便轰然倒地了。
而现在的大汉王朝,已经强大到了有能力完全避免这种局面的发生。历经百年发展的汉帝国,底蕴无比深厚。特别是在文景之治的基础上,帝国无限扩张的这二三十年时间以来,在开疆扩土的同时,国家的财政收入,几乎是以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在迅速增长。
负责这方面的朝廷大臣和有司官员,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耗费无数钱粮的不断对外战争,不仅没有削弱国家的力量。恰恰相反,却给国家创造了无尽的财富。这当中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关系,有些人苦苦想了这么多年,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但,这样的道理本来就不需要人人都明白,只要该明白的人明白,就足够了。
而创造了这一切的人,此刻正风轻云淡的筹划着一个更加辉煌的未来。正是因为有了足够的财富积累,所以,元召才会信心百倍的开始他的各方面变革。
成功扭转了历史大方向的元召,其实并没有想过取代刘皇汉室的皇权统治。他没有这方面的野心,更没有这种兴趣。他想要的权力,只是为了保证按照自己的设想去改变这个国家。虽然就连他也不敢肯定,自己设计的蓝图究竟是不是最好的?但他却坚信一点,如果不对这种王朝沿袭制度进行彻底改变,那么就算是这个国家再强大,用不了多少年,终究还会重新陷入兴衰轮回的铁律中去。
如果真的再出现这种局面,那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越过千年的沧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片大地和生活在上面的民众究竟经历了多少苦难。而为了进行抗争,又有多少英勇无畏的战士流尽自己的热血,染红了这块土地。
而他也更加清楚,历史上凡是进行变革鼎新的,大多都没有好下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接下来要迎接的注定是一场更加艰难的战役,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是拼上这条性命,与举世为敌,也会进行到底,再所不惜!
好在,他有皇帝的信任和支持。而且,皇帝刘琚所付出的一切,更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等我们一起回到长安的时候,我会正式的起草诏书,昭告天下一件事。”
在离开山顶之前,皇帝似乎终于决定下来。他看着元召的眼睛,神色显得很平静。而被他从元召手里接过去抱在怀中的小元丰,打了个哈欠,继续他的睡眼惺忪。
“陛下所诏,朝廷诸臣和天下军民当然都会一体遵从。”
元召迎着他的目光,有些疑惑,不知道他如此郑重想说什么。刘琚低头看了一眼元丰憨态可掬的样子,他的眼中重新开始出现笑容。这小家伙儿,他是真的喜欢。
“我曾经请天下最著名的相师进宫,他们都说,丰儿是个有大福泽的人!这江山社稷,他足够承担得起。”
山风吹过,林间呼啸。听到耳边的话,元召大吃一惊。皇帝这是第一次明确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没有外人在,却也令人感觉非常不安。
“陛下,这可是我的儿子……!”
“我知道。但……为什么就不可以成为朕的太子呢?”
“这样不行……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怎能送给你呢?”
“你骗谁呢?哼!刘元朔难道不是你的儿子?”
“哦……那个不一样的。反正,陛下你这样做是不行的。”
“这个嘛,你的意见只能算一半。其实朕就是随便通知你一声……阿姐会同意的!”
“陛下,你怎么能这样做呢?这是冒天下之大不违之事……会在宗室中激起巨变的啊!”
“宗室?有影响力的老家伙们,不都早就被你杀光了吗?难道你认为剩下的那些人还有这种能力?”
“陛下……非要如此吗?”
“汉国公,朕已经决定了。在帝国百年盛典举行之前,正式册立并昭告天下。”
皇帝抬头望着远处的山峦,神色威严。元召叹了口气,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试图最后劝阻一句。
“陛下,社稷大事,非同小可。是绝对不能意气用事的!”
已经睡着了的元丰 ,把皇帝的一只胳膊抱得紧紧的。刘琚用锦绣龙袍裹严实些,怕他被风吹到。什么万里山河,百年社稷,似乎还没有这个小小孩童的依恋来得重要。然后,他的语气恢复到先前,只说了最后一句。
“元哥儿,我的身体究竟还能坚持多久,别人不清楚,难道你……真的也不清楚吗?”
无限悲伤包含在这短短几句话中。元召心头就好像被重锤击打了一下。他低下头,不忍去直视刘琚的眼睛。沉默良久之后,他终于点了点头,给了对方期待已久的回答。
“陛下所命,臣遵从……对不起!我没有那种能力向老天夺回你的健康……。”
话未说完,即便是已经见惯无数生死心硬如铁的他,也喉间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匆匆二十多年光阴,如烟消逝。跨过千年时空隧道的穿越者,可以万夫不挡百战百胜,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天下。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却终究无法战胜无常,更胜不了上苍的安排。许许多多他极力想要去改变其命运的人,最终却仍旧不可避免的沿着他们原先的轨道滑落,走向死亡。
皇帝刘琚却又轻声的笑了起来。他的眼角似乎带着泪花,神情却显得有些欢畅。他看着对面这个曾经救过自己好几次性命的人。他明白他此刻的一切所想,更明白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元哥儿,你要想去做更多的事,便需要更大的权力。我欠你的已经太多,但我知道,即便是以这整个天下作为报答,你也不会稀罕……元哥儿,走吧,我们一起回长安。”
元召点头。两个人站起身来,背着斜阳的方向往山下走去。身后落霞满天,云边锦绣,正是如火如荼。而在此恭候的所有朝廷内外大臣和将军们,他们都神情振奋的看着那两个身影。虽然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山上说了些什么,但无一例外,却都预感到了也许将会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在不久后发生。
在长乐塬上从容安排好一切的汉国公元召,终于随着皇帝车驾重新回到了长安。在当时的天下人看来,这只不过是这位功勋盖世的传奇人物在取得更大荣耀之前,对自己封地的一次普通巡视。作为帝国百年盛典的主持者和主要策划者,他在帝国史册上留下无与伦比的浓墨重彩,几乎已经是可以确定无疑的事。
但只有极少数可以同生共死的核心人物,才真正明白元召回来长乐塬这几天的意义所在。作为他最开始踏上大汉帝国政治舞台的起始点,这里是他力量的源泉,更是他坚强的后盾。在亲手揭开一场前所未有的更大规模“战役”之前,他需要积攒足够的力量和勇气,去迎接这一场千年之战!
伟大的背后都是苦难。这句话,元召忘了是听谁说过的。他现在虽然还并没有太深刻的切身体会,但心头的苦涩意味,却总是避免不了的。
唉!是欠他们家的了……谁让自己要消减皇权呢。难道这就是报应?
“不要愁眉苦脸的样子嘛。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那我就进宫去说明白。料想母后和他也不能太勉强了。”
长安,汉国公府后院。素汐公主看着晚饭后无精打采坐在那里的元召,心中有些不忍。她伏身在他膝上,看着楼台亭阁间的灯火次第亮起,轻声低语。
“那倒不必,我都已经答应了呢。只是……我们好不容易生的儿子,就这么轻易的要被人家抱走。心里当然不爽了!”
“丰儿只是在宫里,我们可以随时去探望的啊……更何况,生儿子有那么难吗?”
“什么意思嘛……?”
“元郎……我们可以再生一个哦!”
“呃,这样啊……。”
风过无痕,呢喃缠绵。锦瑟之秋,愈加浓烈。
第九百九十二章 天下何为贵
大汉帝国第六位皇帝刘琚又一次改年号之后的第五个年头,也就是在历史上通俗所说的“健康五年”的时候,发生了两件极为重要的大事。这两件可以称得上是承前启后作用的事件,在所有历史记载中都显得非常重要。
这两件事,第一就是在秋末时节举行的帝国百年盛典庆祝。这次活动,可以说是无与伦比的隆重。天下轰动,四海同欢,让所有归属于大汉帝国统治范围内的臣民,都真正的认识到了自己的国家到底已经强盛到了一个怎样的程度。
而在此稍早些时候,皇帝陛下正式颁布的一道诏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所引起的轰动程度,并不逊色于庆祝盛典。不过,当时这道诏书曾经在天下范围内引起了很大争论,并且一顿激起或大或小的波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等到若干年后,所有人才真正认识到先帝“仁皇帝”刘琚的高瞻远瞩。
然而,等到这位仅仅在位十二个春秋的天子被天下人理解的时候,他早已经故去多年了。草木成灰,仁德不朽。这件事也被后人称颂为他最值得被称之为伟大的创举。
史书上虽然并没有明确记载仁皇帝当时到底是在一种怎样的情境下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这并不妨碍后人通过蛛丝马迹,来推测当年的情形。
而这其中最为世人所接受的两种说法,一种是说仁皇久病无后,日夜忧虑社稷传承。遂与皇后议,过继大长公主子丰,为太子。以备不虞。
而另一种说法,是说这位非常重感情的先帝,一直以来都感念汉国公元召的恩德,早有托孤之念。只是苦于自己无子,没有办法。后来他干脆想以江山相赠,却被元召拒绝。退而求其次,在自知来日无多的情况下,索性就传给了他的儿子。
这两种说法虽然说起来都比较牵强,但却被大多数普通民众所接受。并且在市井间津津乐道,传为佳话。
而只有真正的有识之士,才会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些流行于世间的说法,只不过是外在的原因而已。拨开层层迷雾,他们看到的是仁皇帝和汉国公元召的肝胆相照同心同德,还有他们为了顾全天下苍生福祉而做出的巨大牺牲。
刘琚之所以最后被以“仁”皇帝为谥号,除了他在位十二年的时间里,让大汉王朝真正进入一个辉煌盛世之外。最主要的功绩和原因,就是在他最后的这几年时间,他用自己坚定支持的态度,为汉国公元召的施政改革创造了最有利的条件。而这其中,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方向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一条,就是他冲破层层阻碍,确立了自己的继承人。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在当时的条件下,这都是一项惊世骇俗的创举。因为他选定的继承人,既不是汉室嫡系宗亲,也不是其他的亲近旁支。而是一个外臣的儿子。虽然说这其中也有大长公主的关系在内,但终归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尧舜禹汤,三代圣王。那些选贤者而禅让王权的故事,毕竟只是遥远的传说。谁也没有亲眼所见,更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形。但仁皇帝的亲笔诏书,却让当时的人和后来者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心胸宽广到放弃“家天下”这个流传千年的法则。他以天下苍生为念,完完全全的放下了私欲!
“陛下此举,足以功在社稷,光耀千秋矣!”
白发萧疏的太史令司马迁,在史册上完整的记录完这一重大事件后,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慨叹。他是当时极少数能够预见到这件事背后深远影响力的人之一。心中的思潮澎湃,自然不必多说。
看到他眼中的惊叹,元召却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现在真是有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了。不管是打仗还是做事,他都不怕。可是却被皇帝推到这样的一个位置上,以后的一言一行,就必须要慎之又慎了。
“太史公,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唉!我太难了。”
看到他愁眉苦脸叹气的样子,司马迁头都不抬,依然在一丝不苟的写他的字。他对元召开始变得越来越小心谨慎非常不以为然。
“元公,你现在才多大年纪,可千万不能有暮气啊!陛下既然如此信任,以社稷之重托付,正应该奋发激励,无所畏惧。把这个国家引领到一个更高的境地,才是你应该的责任。”
看到这位傲视王侯的太史令大人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元召无奈的揉了揉额头。
“太史公博览群书,通古今之变。难道没有听说过成王败寇这个道理?”
“元公此话怎讲……这是从何说起啊?”
“非常简单。从陛下所下的这一道诏书开始,我们所有人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未曾有过的艰难征程。而且,再没有回头的机会!这条路上的困难程度,将会是难以想象的。它没有一个成功的固定模式,更没有太多的经验可以借鉴。它的胜利之日遥遥无期。而一旦遇到难以跨过的阻碍……所有这百年来取得的成就很可能就会毁于一旦!黄钟鼎弃,社稷倾塌。而我们这些人,包括陛下,就将是千古罪人!”
司马迁终于抬起头来,他扔掉了手中的笔,脸上的神情无比震惊。在大汉帝国威震四海,国力无比强盛的今天,他想象不出,究竟还有什么力量能够对这个盛世王朝的革新发展形成威胁。
“这恐怕有些危言耸听了吧?元公,即便是你曾经说过的那些改制措施暂时没有成效,最多就只不过维持现在的局面罢了。而这样的煌煌盛世,已经足以令人自豪。后果又怎么可能像你所说的那么严重呢?”
“太史公,这世间的兴亡成败,本来就是很玄妙的事。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岂不闻,兴盛的顶点往往就是衰亡的开始。又道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已经走到今天地步的大汉帝国,犹如一艘在海上搏击巨浪的大船,不仅不能有稍微的偏差。就是想要原地停下来,也是很难做到的事。”
“可是……老夫还是始终不明白,元公到底怕的是什么呢?”
“是民心!也就是天下民众所望。 大多数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他们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支持对引领他们前行的这个王朝进行彻底的改变……这也是许久以来,我在心中犹豫不决的事。”
“民心?自古以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下碌碌,莫名所以。方以大德圣贤者引领之,足衣食,教礼仪,称之为牧民!元公,老夫认为,只要有能力让所有的民众都能吃饱穿暖,居行无忧。他们自然就会听从教导,做自己该做的事。天下太平,水到渠成……你又何必多虑呢?”
司马迁坦诚的盯着元召的眼睛,这是他的真实态度,更是代表着许许多多士族和中上层官员们的态度。也许在皇帝面前他不会这样直接说,但在这个人面前,他却不必隐藏。不料,元召却摇了摇头。司马迁的态度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既然连这个眼光已经远远超过同时代其他人的伟大史官都还没有认识到这其中关系的重要性,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在什么样的社会条件下,就会产生什么样的人心需求。身为执政者,如果只看到了国家的强盛,而不去认真思考这背后的附属关系,以及很多方面的影响,必然会产生偏颇和失误。那将是十分危险的!”
“没有这么严重吧?老夫活到如今,记得很清楚,自文、景两位先皇帝以来,虽然天下有很多不安定的因素,大汉疆域内也发生过好几次战争。但不管是诸侯王作乱,还是朝廷内外发生的其他纷争,都很快的平息,还没有发展到危及江山社稷的程度。至于说天下普通民众的力量,在这其中更没有什么太明显的体现……元公,过虑了!”
“太史公,我记得这世间某位伟大的帝王曾经打过一个比喻,却与你说的牧民理论有些不同。要不要听听?”
“元公请讲,老夫洗耳恭听!”
“他说,天下苍生似水,王权统治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岂可不慎!”
司马迁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嘴里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这与他一直以来的认知确实有着很大的不同啊!
“老夫曾经在孟子书中看到过以民为贵,社稷次之,而君王更次之的说法,一度以为这只是士大夫的一个遥不可及的理想而已。难道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君王……我为何没有听说过?”
元召却淡淡的笑了起来,目光中似乎藏着许多神秘。他没有回答司马迁的最后一个疑问,只是站起身来加重了语气,对大汉帝国的太史令同时也是对周围的许多大臣们斩钉截铁的说道。
“如果诸君有意,那样的理想,我们也可以实现……就从现在开始吧!”
第九百九十三章 星火传日月
从东海而来的小公子刘元朔,终于等到了和元召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当然,这样说也并不确切。因为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小小孩童,那就是刚刚被当今皇帝明诏天下册封为太子的元丰。
勉勉强强可以称之为少年的刘元朔,虽然年纪并不大,但由于从小就开始接受的各种教育,使他已经过早懂得了这世间的许多道理。不管是跟着母亲学习处理各项东海政务,还是在为人之道上,都得到了许许多多人的称赞。虽是少年,却已经有了一大批忠心的拥护者。如果将来没有什么太大意外,东海的王冠,注定会戴在他的头上。
然而,即便是拥有着万千荣耀和繁华,刘元朔却非常清楚,这一切的根本到底是来自哪里。不用母亲和身边的人对他说,只他自己耳闻目染的领悟,就已经比任何人都明白。
万里海疆,山岭阻隔。即便是长安的风吹不到东海,但那无形中的强有力意志,却是无处不在的影响着这里的一切。
刘元朔已经来过好几次长安。而这一次,除了来参加帝国百年盛典之外,他的身上还有另外的托付。只是没想到,他最想见的人太忙了。匆匆会面之间,根本就没有机会细说。一直拖到现在。
刘元朔是在傍晚时分收到消息,说请他去府中吃饭的。亲自来通知的人,是那个笑眯眯的老管家。虽然看上去非常普通,但他却知道,这老人家的身份并不简单。因此,言语之间非常客气。
这位小公子来长安住的地方,是淮南王府的旧日府邸。淮南王一族这些年来虽然远离长安,但这座府邸依然打理的很好。作为小主人,他在这里自然会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
管家元一亲自出动,并不是元召的授意,而是他自告奋勇主动来的。走在后面,看着这位俊秀少年的英姿勃发,忠心耿耿的他心里很是感到安慰。
自家公爷的子嗣还是太单薄了啊!想要撑起一个家族的繁荣鼎盛,没有旺盛的人口怎么能行呢?虽然说元召实际上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但在管家元一和所有人的心里,却是恨不得他的后人能够多些再多些。
刘元朔踏进汉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四处亮起了灯光。他对这里并不陌生。实际上,在以前每次回长安的时候,都会被接到府中小住几天。不管是苏灵芝还是素汐公主亦或是这座府中的每一个人,对他都很好。他在这里的感觉和淮南王府并没有什么两样。虽然这少年隐约知道一些旧事,更知道自己的母亲从来不会来这里。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对这座府邸的亲切感。
只不过,今晚有些奇怪。后花园一座小小的庭院中,并没有外人在。月色如水,灯火次第。看到带着温和笑容在等他的人时,刘元朔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拜倒在地。
“爹爹,安好!”
安静的小院中,元召低头看着正在长成的少年。在片刻之间,他似乎有些恍惚。这些年戎马倥偬,他几乎顾不得什么儿女私情。却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的儿子竟然这么大了。
“朔儿,不必多礼。今夜恰好我没有其他的事,让你过来,是想听听东海那边的一些情况而已。来,过来这边坐下。”
感觉到伸过来的那只手掌重量,刘元朔连忙站起身来。虽然在他万分敬慕的心中,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诫自己,见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千万不要紧张。可是终究还是避免不了。
“哥哥,你快点儿啊!爹爹给我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就等着你来了。”
欢快的声音早就在那边响起来,小元丰一边朝着他挥舞手臂,一边垂涎欲滴的看着眼前的食物,非常想马上就大快朵颐。
看到元召的微笑示意,少年的神情放松下来。他走到早就准备好的宽大几案面前,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时,元丰立刻嘻嘻笑着爬到了他的膝盖上。
三、四岁的小家伙,正是最粘人的时候。对于这个被他称呼为哥哥的少年,显得很是依恋。刘元朔也很喜欢他。虽然在来之前,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些幕僚随从们特意叮嘱过,说现在府中的那位小公子身份已经不同,让他千万要注意彼此间的礼节。但在这样的时刻,他却不想去刻意在乎这些。
“准备了几样简单的食物。没有外人,你就不要拘谨了。许久没做,也不知道厨艺生疏了没有……呵呵!”
元召淡淡笑着,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一大一小相差了差不多十岁,都是他的儿子。心里有一种温情萦绕,这样的时刻,对于他来说非常难得。
宽大的几案上准备的东西很丰富,各种新鲜的菜蔬,都切的整整齐齐。还有几大盘是不同的肉类,也都用精细的刀工切成了薄片儿。而在一边的几种海鲜产品,刘元朔却认得,这应该是他从东海带来的。却不知道是怎样的吃法?而摆开的十几个小小碟子里,则是各种各样滋味不同的佐料。显得五颜六色,搭配的极其好看。
管家元一指挥着两个侍从,搬过来一个精致的铜质器皿,点燃之后,最下层的容器里不知道是放的什么燃料,淡蓝色的火苗便升腾起来。而且很快,那里面的汤就翻腾着烧开了。
对于元召用这种特别的方式,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元朔公子,并且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加深一下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管家元一准备的非常充分。看到他们父子三人的融洽场面,老管家偷偷抹去眼角的泪花。然后带着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把这片安静的空间留给他们。
自家公爷太不容易了。他为了大汉王朝的社稷安宁和天下苍生的福祉,这么多年就没有真正的空闲时间。如今也终于该好好的享受一下父子间的温情了。
“爹爹,这是一种什么吃法?难道这所有的菜都要在这小小的锅子里煮吗?”
稍后不久,逐渐不再感到拘束的刘元朔,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他是一个善于观察学习的好少年,只是端详了半天,却始终没有看明白元召到底要弄什么给他们吃。
小元丰显然曾经吃过这美妙的滋味。他听到哥哥的疑惑,马上带着兴奋的语气说道:“这种就叫做火锅。好吃极了!哥哥,待会儿你可一定要多吃些呢!”
“火锅?难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食物一起煮了……那样真的会好吃吗?”
“不是的!是自己喜欢吃什么就煮什么了……哎呀!我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很好吃的。”
刘元朔却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显然没有听说过火锅是何物。元召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拉着这一大一小的手,亲自示范给他们看。
“这些呢都是底料,喜欢什么口味的就加什么口味。然后把自己喜欢吃的蔬菜和肉类还有海鲜都加进去,很快就煮熟了……来,朔儿,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元召笑眯眯的看着少年,心情从来没有如此平静过。看到他眼神中的鼓励,又瞅了瞅已经在大快朵颐的小元丰,刘元朔夹起一大筷子就吃了下去。他立刻感觉到嘴里烫的厉害,不过滋味却是无比的美妙。
“嗯!真好吃啊!爹爹,没有想到,去掉那些繁杂的手艺,只这样简单的煮来,竟然也能品尝到美味!”
“呵呵!好吃你就多吃点儿。其实,有很多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可能对这样的吃法并不以为然。只是他们却并不明白,钟鸣鼎食不足贵,世间的很多东西,最简单的往往才是最好的呢!”
刘元朔心中一动,他忽然停下筷子,站起身来郑重的施礼道:“多谢爹爹教诲!我一定会好好记住这样道理的。”
元召的神色中有微微的惊喜。他没有想到,这聪慧无比的少年,这么快就领悟了自己话中的意思。他看着这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还有脸上略显懵懂的小元丰,目光里充满了无限期盼和希望。
“元朔,不管是你还是丰儿,你们的未来注定将不会平凡。如果有一天,当你们都各自站在自己历史舞台上的时候,希望不要忘记我对你们说过的话……。”
秋风落叶,落满了这处安静的庭院。这一年秋末的最后时光里,元召有很多话想对他们说。在他们即将踏上各自人生新起点的时候,他有太多的不放心了。
“爹爹,如果可以的话,等我回东海的时候,想带一套这种火锅回去……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不过,也不能多吃……。”
“哦,我是想亲手做给娘亲,让她也尝尝。”
“这样啊……那倒不必要。你做出来的难道有爹爹亲手做的好吃吗?呵呵!”
“什么……?!”
“再稍等些时候,我和你一起去东海吧。有些东西……已经亏欠太久了。”
刘元朔又惊又喜的瞪大了眼睛。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事。
第九百九十四章 少年多热血
在大汉帝国后来的史书上,关于汉仁皇帝健康五年秋天时分的这次重大庆祝活动,记载的非常详细全面。而且,无论是正规的官方史册,还是流传于民间的各种传说以及私人记载,所发出的声音几乎是罕见的一致。
“帝国百年盛典之日,亦是正式进入超级繁盛时代的开始!”
这个共同的论调,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几乎为天下全部民众所认同。
而在无数流传于后世的传说里,即便是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口口相传,当年在朱雀广场上升起的那面巨大龙腾图案的旗帜,不仅没有褪色,反而在岁月的洗礼中,愈加辉煌灿烂,永远屹立不倒。
因为,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面旗帜所代表的精神,已经永远地铭刻在每一个受华夏文明影响的人心里。刻在骨头上,流淌血液中!代代相传,从未断绝。
而对于当时能够有幸亲身参与帝国百年盛典活动的人来说,他们所拥有的荣誉感,以及因此而感染到的巨大国家力量,更是印象无比深刻。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在这次之后,都更加深刻的明白了国家、天下和每一个人之间的关系。
尤其是那些伴随着帝国繁荣而成长起来的少壮派和青年才俊们,他们的感触尤其深切。这些人当中,在以后的岁月里,会涌现出许多国家栋梁,朝堂重臣和社会各个方面的杰出人才。更有许多人,会远涉重洋,横渡大陆,去开创华夏文明的新领地。
但无论他们到了哪里,身在何方。也无论他们做着怎样的事情,每当遭遇到困难和艰险的时候,从来不会妥协,更不会投降。因为在他们的信念中,有一种精神的支撑和力量的源泉,它们来自于心底的勇气,来自于澎湃的热血!更来自于华夏文明发源地的遥远东方!
而大汉帝国的心脏长安,就是这一切梦想开始的地方。这其中包括一个个伟大先行者的梦想,更包括无数普通人平淡的渴求……而无论怀有怎样梦想的人,他们终会实现。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强大后盾。
“凡入我华夏籍者,皆受帝国之保护。无论身在何方,大汉帝**队都是其最坚强有力的后盾。”
这几句在后来广为传播的话,许多人只知道它们最先是出自汉国公元召口中,但却很少有人知道,这究竟是在一种什么情况下所说的。当然,清楚这句帝国最著名名言来源的人,也不在少数。作为当年的亲身经历者,名叫霍光的年轻人,记得比谁都清楚。因为当时就是他亲自执笔,把这几句第一次记录下来的。
健康五年,大汉长安,汉国公府。
在即将举行百年盛典的这最后三天时间里,明显也是朝廷各有司最紧张繁忙的时刻。而汉国公府,也终于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开始变得忙乱起来。
元召好不容易忙里偷闲的清闲日子,一去不复返。即便他想继续偷懒,不去朝堂上值守。可每天送过来的政务文书,却堆满了案头,让他不得不强打精神,坐下来翻看。
每到这个时候,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就会异常强烈。元召看着那一摞一摞高可过人的文书,苦笑连连。他极力想推行的政务改革,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然而那终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刚刚铺开摊子的这段时期内,情况特殊,各种各样等待他一言而决的事太多了。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多久,也许一年、两年……还是更长时间呢?案牍劳形,简直是苦不堪言啊!
每当这样的时候,苏灵芝和素汐公主都会把孩子们带的远远的,免得打扰到他。府中的人也尽量不到这个院子里来,大家都知道他身负天下之望,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会关系到天下苍生福祉,因此一点儿都大意不得。
而唯一在这边守候着的,自然是云冰。如水的月光下,收起长剑的女子红袖添香,竟然异常温柔。如果不是这座府中的人,谁又能想得到,她就是那颗划破苍穹的流星呢!
“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呀?指挥千军万马攻城灭国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唉声叹气过……。”
云冰已经在旁边观察他很久了。看到元召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心中有些诧异。她索性丢下被他最近强迫在看的一本书走过来。探头瞧了几眼,却看不明白那些文书上说的是什么。
“冰儿,我现在才发现,征战沙场才是最简单的事。处理朝堂政务……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啊!唉……头疼啊!”
元召恨恨的把手上的东西都扔到一边,摇头苦笑不已。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让东方朔和司马相如等人自己看着处理就行。如今大局已定,只要大方向上不出现错误,一些具体事务,他是实在不想去过问。可是,尚书台和御史大夫府等处还是源源不断的把挑选出来的一些重要文件都送过来,等候他的决断。
“陛下要求如此,元公请勿得推脱啊!”
人家都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谁让自己还顶着个丞相的名头呢!他已经数次想要辞去这个职务,可是心里却很明白。在当前这种情况下,皇帝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云冰靠在他的身后,伸手轻轻的替他揉着额头。元召闭上眼睛,感受到手指的轻柔。却听到女子在耳边说道。
“召哥哥,我记得从前的时候,你曾经教导过我领兵之道。你说身为将军,亲自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的,并算不上是一个好将军。只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才是最高明的统帅。而现在,你为什么要亲自来做这些琐碎的事呢?朝廷上有那么多的人,让他们都各负其责,如果谁做不好,就严厉的惩罚!何必在这里劳心劳力,浪费我们自己大好的时光呢?”
“冰儿,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现在朝堂上的官员们,大部分都因循守旧惯了。许许多多已经推行开的新政措施,对于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挑战。如果放手让他们去干,恐怕很难取得好的效果。要是因此就随便责罚的话,更是强人所难了。这本来就是一场漫长的战役,需有时间来慢慢适应……唉!我现在已经有些后悔,这么急躁的就开始带领这个国家去进行这些注定艰难的事,到底是不是时候呢?”
也只有在云冰她们这几个人面前,元召才可以真正的吐露心中的烦恼和软弱。他是人不是神。引领这个国家和时代所走向的方向,更是一条漫漫的未知征程。没有任何的经验和先例可以遵循。这种殚精竭虑如履薄冰的心情,更没有任何人可以真正的替他分担。
云冰把他的头靠在自己怀中,感受着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男子的脉搏跳动。如果是在两军征战的战场上,她可以提剑跃马挡在他的前面,即便面对着刀山火海,她也绝对不会后退一步。可是在这样另一个战场上,她却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帮不上任何忙。
“召哥哥,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可以打败你!你一定可以的。要不,让小光和明珠他们来帮你吧。也许,年轻人更明白要怎样去做。”
元召心中一动,他握住云冰的手,淡淡的笑了起来。
“倒是提醒了我……你说得有道理。雏鹰都长大了,是到了应该让他们经受风浪的时候了。不光是他们,长安学院培养出来的那些储备人才,也该为这个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而现在,正是最合适的时候。”
“小光他们这段日子就在长安。要不,我现在就去把他们找来?”
“这么着急干什么?明日再去也不迟。哎呀!不管了、不管了……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琐碎事务都丢到一边。冰儿,陪我出去看看长安的夜景吧!”
云冰高兴的点头答应。自从卸甲解剑,回到长安之后,她也已经好久都没有出过府门。听说长安城内外为了迎接帝国百年盛典的举行,装扮的异常华丽。她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元召把所有的文书都推开,也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在了脑后。他们并没有惊动旁人,只悄悄的从后门出来,如同一对寻常人家的璧人一样,很快就融入了长安月色中。
而在这同一片夜色里,长安街头正热闹非凡。处处华灯异彩,点缀着大街小巷。如果从高处看,就如同是天幕中璀璨的星辰降落到了凡间,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今年刚刚十八岁的霍光和他的朋友司马明珠,也正和许多惊叹不已的人一样,在街头领略这盛世的繁华。
“明珠,看到了没有?那些史书典籍中所说的三代圣王治下,哪里能够及得上我们眼前的半分?这才是真正的盛世呢。我们能够生在这个时代,可千万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啊!”
“这还用你说?从很小的时候,我的心中就有一个志向……咦!小光,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正在兴高采烈交谈的年轻人,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街上的喧嚣异常,不禁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