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天机难测 谁知祸福成败
被皇帝亲自破格赐爵为关内侯的李璇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为一军主将会做出背叛大汉的事来。他是有野心不假,但那是为了他们李家的将来,或者说是,为了漱玉宫中那位小皇子的将来。
但他最终还是被说服了,答应了自己便宜大舅哥的某些要求。因为,思考过后,他觉得这其中利大于弊,很有道理。
漱玉宫要想压过建章宫的势头,小皇子刘贺想要有一天取代太子成为国之储君,摆在前面的最大障碍,既不是来自皇帝,也不是来自朝堂,而是来自本身实力对比的较量。
即便是李婉玉的恩宠已经隐隐超过皇后,李家兄弟一文一武都受到皇帝的重用,但如果认真比较起来的话,与皇后、太子一系的力量还差得有些大啊!
如果说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元召,暂时还无法对付他的话。那么,在这远征的军中多少动些手脚,利用匈奴骑兵借刀杀人,除掉他们在军中的一些依靠,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而且更令李璇玑动心的是,自己这位已经投降匈奴人的大舅哥秘密地跟他说,他是身在匈奴心在汉!
创造战机,利用匈奴人的力量,除掉卫青或者是赤火军的霍去病,这是一条一石数鸟之计。既让匈奴单于对庞信的归降深信不疑,自此一步步得到重用,从而在草原王庭站稳脚跟。又能让李璇玑在汉军中迅速上位,凭着李婉玉的枕头风,让其兄长做到大将军的位置上,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样一来,以后等到时机成熟,里应外合,再与匈奴人正式决战的时候,必然能够一举取得前所未有的大胜利。立下如此功勋的李璇玑,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必将会更加不同,到得那时,局面又会怎样呢?
想到这里,李璇玑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心中决心已下。他却是心思缜密之人,如此重大的事,稍有不慎那就是杀头诛族的大罪,书面上的证据是绝不能留下一字的。遂招手把扮做寻常汉军士卒的庞信叫到身边,对他附耳细细的叮嘱了一番。然后又派出最心腹的侍从跟随庞信去往草原,对休屠王传达自己的意见。
庞信见李璇玑已经被说服,不由得心中大定。既然已经决定下来,他不再耽搁时间,拱手彼此告辞之后,带着那一小队随行的人马,遁入深沉的夜色中。
心中戾气横生的后军将军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面目狰狞。夜风如刀,铁甲生寒,刚刚掠过心间的那一丝因为对即将无辜牺牲的许多汉军将士的愧疚,马上又消失无踪。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就是都这样说的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李璇玑不再多想,转身回到大帐,开始暗中策划实行。
在漫漫的西北战场上,方圆三百里之内,一场最激烈的碰撞即将开始。会战的三方分别是:
一路从东方风卷残云而来的大汉赤火军;挡住西去之路的西羌国联合附近几个小国的羌军;还有从草原方向斜刺而来虎视眈眈的休屠王骑兵队伍。
在这大战临近前的平静里,许多暗中的情报在来回传递,许多决策和部署也在并不为人所知的地方进行着。所有人都有一种预感,这场战事一旦爆发,必将是石破天惊,沙海变色!
西羌国主孟古,本身就是一员猛将。在西羌,几乎所有的成年男子都可以上马临敌。他们的马很烈,他们的矛很长,他们在这一带彪悍成性。对于远道而来的那支汉军骑兵,西羌人从来没有觉得是一种威胁。既然送上门来了,不过是自不量力的找死而已!
听到汉军终于来到自家边境的时候,孟白面对着匈奴休屠王派来协商共同出兵的都尉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让他先不用急着去回报王爷,且先随军观阵,看西羌勇士是如何的挫其锐气,待把汉军杀退一阵后,再做定夺。
见西羌国主有这么大的把握,那匈奴都尉自然是乐得为其观阵。来的时候王爷交代的清楚,先让西羌国的军队去试试汉军的锋芒,看看他们的战力如何。即便不能取胜,也可让汉军受些损失,到时候匈奴骑兵趁机大举冲杀,一战可胜。
西羌精兵七千,皆白马,执长矛,藤甲盾牌,人人晓勇善战,非比寻常。随着国主一声令下,全部武装起来,在几位将军的带领下,出城而去。
孟古王站在城头,看着自己精锐队伍踏起的黄沙,非常得意。他顾盼自雄的回首向臣子们夸耀,不出三天,必定捷报来传,大军凯旋归城下!众臣尽皆拜贺,称颂之声不绝。
事实上,他预料的还是很准确的。果然三天还没到的时候,大军就兵临城下了,不过很可惜,那已经不是他的七千精锐。
距离三方军队激烈的交锋还有些时间,目光暂且转回长安。睥睨一切的骠骑将军恐怕从来没有想到,在她眼中自己那无所不能的师父,这会儿并没有沉浸在即将成亲的喜悦中,而是陷入了焦头烂额的忙乱。
暮春,四月末,关中大震!长安城附近百里皆受波及。随后天降大雨,数日不歇。黎民哀嚎,生灵涂炭!
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
元召没有想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十四年后,在他二十一岁的年纪第一次亲身经历了大地震的洗礼。
那日午后的时光很平静,桃李竞相开放,梨棠如雪纷纷,春天的风带来远近花的芬芳。两个未来“准夫人”最近总是待在一起悄悄地商量事情,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这一次非要元召带着她们去城外玩一天。
元召受不了她们的纠缠,看着那两双美丽眼眸中对春天的渴望,他除了笑着答应下来,还能怎么做呢?
大概少女的心中总是对一些仪式感有着莫名的郑重,也许在素汐和灵芝想来,不久之后的大婚过后,她们就已经改变了身份,不能再如现在这般无拘无束的随意了吧。
元召虽然不在乎这些,但在这样的时候对她们的一切要求自然会尽量满足。再说自己在长安城中待的日子已经够久,将近大半月的时间没有回到长乐塬去看看了。虽然有大家在那边照管着各项产业的发展,他尽可放心,但总是还要回去看看的。
长乐塬上的春色,比城内又自不同。不管是苏灵芝还是素汐公主,大家都不陌生。她们到了这里,与在长安城中两座侯府并没有什么不同。
陆浚、李陵等几个弟子多日不见,这时围在元召身边,兴高采烈的听从着他的指挥,一边嘻嘻哈哈的说笑,一边很快搭建起一座木制的秋千架来。
那座大木厅前宽阔的平地上,此时芳草如茵,最南端的渭河水春潮涌动,极目远望终南山也是一片翠绿,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荡秋千,不知道起源于什么时候,反正在这个年代已经是颇为流行。女孩子当然非常喜欢玩这些东西。反正在场的也没有外人,灵芝和素汐这对姐妹双姝便束紧了衣裙,挽起袖子,露出玉臂如同春葱。红衣白衫,似是穿花的蝴蝶,莺声燕语的玩闹起来。
这难得的空闲,元召心情也是极为舒畅。他倚在旁边的海棠树下,一边看着赏心悦目的女子在风中起舞,一边随手调教几个弟子几招式,考究一下他们近来的修为进展。
长乐塬上远近密布的各种产业制作场所,规模早已经比十年前扩大了数倍,沿着剑湖两岸密密麻麻的衍生开去。制作武器的冶炼厂,发出叮叮铛铛的声音。船坞中的几艘大船,已经刷漆完毕,只待下水运航。再远些的长安学院那边,传出来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这本来是一幅非常平和的场景。因此,当一颗果子掉下来打到元召的头上,海棠树的树身同时剧烈摇晃起来的时候,在一愣神儿的功夫,他还没有想到会是发生了意外。不过当他随即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倏然变色。
眼中所见,那终南山上苍山密林此刻如同波浪翻滚,无数的树木倒伏下去,乱石崩塌,渭河水激起巨浪,拍裂石涯,飞溅起数十丈高!
这般异象突变,人人都看得清楚。身在荡起秋千上正处在半空中的苏灵芝花容失色,娇声惊呼起来。而随着远近有木质建筑倒塌的声音响起,大家刚刚才搭起来不久的秋千架也哗啦一声倒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都意识到大事不好了。一片乱七八糟的响声中,元召早已经纵身而起,凌空抱住灵芝的身子,一边早已大声喊了出来。
“是地震!赶快去救人!”
李陵、陆浚、卓羽包括朴永烈这几个人年纪都不大,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地震的威力呢。看到这山崩地裂河水倒涌的景象,早已经吓得脸色都白了。听到师父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丢下手头上的东西,先去帮助附近大木厅里的人都逃了出来。
元召把身体犹在颤抖的灵芝交给素汐照管,让她们两人好好的待在这片草地的中央安全地带,不要随便乱跑。
“地震啊……但愿不会太严重!”
抬眼望向长安方向时,烟尘四起,元召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第四百八十三章 疾风不识 白发萧疏劲草
长安城的地震损失很严重。
大汉朝运行了这么多年,在以前的岁月里,天下各郡县也偶尔会有地震发生,报到朝廷来的灾情都有记载。但像这次这么激烈的,还是非常罕见。
在一些上年纪人的记忆中,关中大地上一次发生地震的时候,还是汉文皇帝在位的最后一年。那一次的规模也是不小,死者数万,毁坏房屋无数,就连未央宫中的宫殿都震塌了好几座。
因为地震发生月余之后,汉文帝就驾崩了,在一些民间传说中,便都把这样的山河巨变归结为皇帝薨逝前的预兆。虽然不会公然说出来,但在所有人心中,却都是把这样的灾难当成了一种不祥之兆。
这次受到波及的长安,幸亏是发生在大白天,人们大多数都在户外活动,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木瓦房舍低矮,因此虽然有些伤亡,但真正因为地震而死的人,并不算太多。
即便如此,眼中触目所见那也是够惨的了。到处是倒塌的房屋,无家可归的百姓聚集在街头,表情呆滞,明显还没有从恐惧中恢复过来。
未央宫中的一些建筑物也受到了部分损伤。皇帝刘彻在侍卫们的保护下到得安全的地方时,宫中已经是一片慌乱。各个宫殿里的宫人们也都簇拥着那些妃嫔、美人们奔了出来,一时间也顾不得保持那些仪态了。
在这样的时刻,卫皇后明显表现出了镇定自若的一面。虽然她心中也有些慌乱,但无论如何,宫中绝不能因此而乱了章法,否则说不定会有小人图谋不轨作乱,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一面命令跟随的护卫总管去皇帝那边借调羽林军过来听令,先分别去封锁宫中的各处重要库府,防止遗失。然后又以严肃的口气,提醒那些妃嫔人等,不要惊慌失措到处乱跑,好好待在原地,避免发生不必要的伤亡。
皇帝已经亲自去漪澜殿把王太后接了过来。不管平日里是如何的关系紧张,危难发生时,母子之情还是要首先顾及的。甘泉宫这边地方宽阔,便都先在这边安置下来。
皇帝刘彻见皇后已经安稳下了后宫中的情绪,略微放下心来。听到侍卫紧急来报,已经有许多大臣在第一时间进到宫中,来问询皇帝的安危。他不再耽搁,对皇后点了点头,示意这边一切拜托于她,然后立即往前殿而去。
国有危难,君王应以身担之。而当前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臣民们都看到皇帝陛下安然无恙,以安定人心。
最先赶到宫中来的部分大臣们都有些狼狈。衣衫不整冠带不齐,不过这时候也没人来追究这些了。
大家见皇帝匆匆赶了过来,且龙体无恙,不禁都放下心来。皇帝打眼一瞅,却没有看到丞相公孙弘、大农令石宽等许多老臣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连忙派出宫中侍卫去各府中查看,可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皇帝大略询问起这次地震的情形。很多年轻些的臣子们却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根本就没有什么经验可言。心中的惊惧未消,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道理来。
太史令司马迁走上前来,躬身行礼后,对皇帝和大臣们大略说起此次的震情。他虽然也是年轻,但此人博览群书,通晓古今事例,一些前面的时代发生过的类似灾难,曾经看过之后却都记在了心中。如今比较起来,他认为这次的地震,在百年以来已经算是比较严重的了。
皇帝对于自己这位年轻太史令的学识,还是非常器重的。皱着眉头听完之后,心情也有些沉重起来。他虽然还没有来得及出宫去看民间的灾情,但既然连未央宫中那些坚固的宫殿都有倒塌的现象,普通百姓家的房舍受损如何已经可想而知。
皇帝虽然已经登基这么多年,但一直以来也算天象平和,就算偶尔有些旱涝灾害,但总体说起来,并没有经过大灾大难。措手不及突然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从何开始抓起了。
当下问起如此灾难千头万绪当怎么办的时候,匆匆赶来的这些大臣面面相觑,急切之间却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并不是他们办事能力不强,也不是他们不尽心,而是这次发生的太突然了,大家都没有经验。只得互相商议,当从何入手。
中大夫司马相如当年在游历天下求学的时候,曾经在南方之地遇到过地震 。算是对此多少有些认识。他急忙走出来说,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请皇帝陛下赶快派出大批得力人手,去晓谕各处百姓人等,千万不要急着去抢救自家财物,否则,有可能会余震不断,危险难测。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皇帝点头应允,马上派人前去,传口谕给长安令及其余两县令,让他们组织起全部人手,挨家挨户的巡查,务必不出现什么遗漏。别的地方需要些时间,这长安附近三县,却可以在第一时间赶得及,可千万不要因此再多死人。
其余的臣子们,也乱七八糟的诉说了几条自己的建议,虽然听起来也多少有些用处,但皇帝听在耳朵里,心中终究是有些烦躁。这样没个统一调度的部门也不行啊!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去救助灾难,没什么章法可循,根本就不能立即组织起那些人手还不算,到底有没有效果,也不敢保证啊!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还是大白天,天色却显得阴沉灰暗,无数的浮尘遮蔽了太阳,黑云压城欲摧。随之各处的消息开始陆续传来,那些伤亡的数字和严重的损失,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越发沉重起来。
等到稍晚些时候,面色苍白的长安县令伏阙请求觐见,带来了长安街头已经有无数的民众有家难归,隐隐有骚乱发生消息的时候,越过高高的宫墙,呛人的风尘中也终于夹杂着传进来隐约的哭声。
“陛下,微臣以为,当前最应该要去做的事,已经不是怎样考虑救助灾情,而是马上调动巡武卫和北军大营的军事力量,关闭九门,对长安城内的所有街道进行弹压,以便防患于未然,防止有趁火打劫之徒横生变乱啊!”
说话的人是尚书常侍、侍中严助。这位皇帝驾前非常得力的近臣面色严肃,声音中带着冷冽之意。如同他这些年的行事风格一样,从来都是果决而干脆,令人生畏。
皇帝一听,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想同意。在这人心惶惶的情况下,长安城内绝对乱不得。不过还没等他点头呢,已经有人厉声喝止。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众人抬头看时,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兼任过十年长安令而今身为主爵都尉的汲黯。他开春以来隐疾复发,已经多日未曾上朝。今天在这紧急情况下,他也挣扎着从府中而来了。
皇帝看到这位忠正老臣脸色有些发青,瘦骨嶙峋很是衰弱的样子,连忙欠了欠身子,示意他赶快坐下不要激动,有什么话慢慢说。汲黯却没有再坐,而是强忍着胸腹间的隐痛,尽量声音平和,让皇帝听明白这其中不能为的道理。
“陛下不要忘了,不管是长安还是关中之地的民众,他们大多都是世代居住于此。当年高祖皇帝东征,楚汉争雄,定鼎天下。能够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和充足的粮草供应,所依靠的便是这些关中父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乃是大汉皇都稳定的基础。如今灾难降临到头上,陛下正应该以圣恩润泽, 施之以安其心,共同渡过难关。岂能临之以威,动之以兵戈相向?若果真如此,必然令人背心离德,不复往日忠心矣!”
汲黯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他久任长安令,在任的时候被称为“青天”,与长安民众之间有很深的感情,自然不会愿意看到因为这件事有可能会引起百姓与朝廷的对抗来。要知道,在这档口,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灾难引起的情绪激动,任何一点儿火星,都可能引燃彼此之间心中的焦躁和怒火。等到激起不可控制的事件时,已经悔之晚矣!
“汲大人,请不要危言耸听!如果不派军队弹压,万一引起长安骚乱,你负得起责任吗?”
这几年来,严助蒙受圣恩而逐渐养成的骄傲,早已经目中无人,容不得别人的批评和反驳。更何况,如汲黯这些老家伙,素来与他不对付。如此当殿驳斥,岂能服气!
“我汲黯为汉室江山尽忠尽责,对治下百姓无愧于心!在这里,还轮不到你这后进晚辈指手画脚!哼!”
汲黯冷冷的哼了一声,白眼相向。把严助噎了个半死,他刚要反唇相讥,眼角却瞥到皇帝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不豫之色。此人最善于察言观色,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在心中暗自怀恨。
“陛下,老臣请旨,愿意抱此残躯,去长安街头安抚百姓,镇定民心,为陛下尽这最后一份力!”
百病缠身,自知已经时日无多的汉室老臣,伏阙请旨,白发萧疏……。
第四百八十四章 人间草木 天下众生平等
现任长安令名叫李蕴,是去年从待诏金马门的翰林贤才中择优选任的。而且是当今天子亲自的任命,从中可以看出朝廷启用年轻人才的决心。
上任一年半以来,官声还算可以。虽然比起几位前任还远远不够,但相对来说,已经是比较踏实做事的好官了。
年轻得志,平步青云,本来这样磨炼上几年,也算是有处理民生能力的经验了。却谁知道,忽然之间就遇到了天灾,这个巨大的考验降临面前的时候,李蕴才发现,自己辛苦读过的圣贤书,却并没有教会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
早些时候,接到皇帝的旨令后,李蕴不敢怠慢,先顾不得理会府衙的损失,连忙召集起了手头上所有能够找到的官府差役们,在他亲自带领下,开始上街清查,安抚民众情绪。
眼中所见,自然是触目惊心。尤其是那些家园毁坏亲人不幸身亡者的哭声,更是令人悲切。这样的境况中,长安令大人的劝导并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反而有一些悲伤和埋怨的情绪开始在四处蔓延,聚集在各处街道上的人群中,有偶尔的打斗和争抢发生,也许在下一刻,就会有火星出现,引燃暴乱的烈火。
府衙的力量不过几百人,太薄弱了,从来没有处理过如此棘手问题的李蕴,为了怕引发突然的变故,只得去皇帝面前求援。还好,汲黯大人挺身而出,主动担起了这个责任。
现在的场面就是主爵都尉汲黯带领着一帮官吏,会同长安府衙的所有人,在街上维持局面,帮助救治伤者,抢救一些埋在废墟中的财产。
汲黯大人在长安民众中的威望还是很管用的。之前乱糟糟的局面暂时稳定下来,在官府中人的带领和帮助下,大家开始压下悲伤的情绪,齐心协力的把清理出来的死者遗体抬到统一的地点安置,然后抢救性地搬出一些还能用的东西,毕竟活着的人灾难过后还要生存。
李蕴也暂时安心下来。吃苦受累的做事他不怕,就怕没有办法控制住局面。看着前面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背影在指挥着人们忙碌,年轻的长安令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了,挽起袖子撩起官服,满头大汗的带人搬抬起东西来。
汲黯自己请缨去疏导灾情后不久,看着面前汇聚而来的消息,皇帝刘彻终于也在宫中待不下去了。见宫中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不顾几位大臣的劝阻,他亲自率领着一些年轻的臣子和大批的侍卫走出未央宫,来实地查看灾情。
皇帝没有摆什么仪仗,更没有穿天子袍冠,换上普通的布袍,与寻常人没有什么两样。他本来就经常私自外出微行,早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这次自然与往日不同,他的心情异常沉重。因为跟在身后的那位他最近非常信任的仙师夏侯先生,刚才已经委婉的提醒过他,天降大灾,很有可能预示着国家也将会有不可预测的祸事发生了!
这样的话如果在平时说,皇帝自然会龙颜大怒,加以斥责。但看着眼前的满目疮夷,他却只是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心中已经暗自在打“罪己诏”的草稿了。
这是惯例。不管皇帝从心里相不相信,服不服气,都必须要为这样的老天惩罚买单。打从三皇五帝时候起,历代王朝就是这么过来的。
皇帝既然自诩为天子,代天行事。那么每当老天爷降下天灾,也就是说对自己的这位代理人所做之事有所不满了,是加以警示。既然如此,皇帝就要赶快检讨,好好找出自己最近所犯的过失,保证改好,然后才能求得宽恕,老天不再降罪于他的子民。就是这么一个套路。
既然天下人都认可这样的方式,皇帝就没有理由不去背这个锅。这次,他即便想让丞相公孙弘接盘,也没有办法甩给这位“背锅侠”了。
因此,这会儿他脸上的沉重可不是装出来的。这一方面是为了上述原因,另外,看到昔日繁华的长安街市面目全非不成样子,心中也很是难过 。
皇帝一行人,没有人有空理会他们,也自然不会有人辨认出他来。到处都是慌乱的抢救者。走到朱雀大街南段时,前面的声音有些杂乱。在一片倒塌严重的民房商社中间,他看到了汲黯和长安令的身影,不禁停下了脚步。
白发的老臣这会儿已经很是疲乏,但他仍旧咬牙坚持着。再过不久,暮色就要降临了,在此之前,必须要尽最大努力把还能生还的人抢救出来,最起码,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李蕴其实也很累,他的双手满是血泡,脸上也有几道擦破的伤痕,经过他们的号召和努力,在这段时间之内,已经救出来了几百的幸存者。虽然大家都双眼冒火,却没有人想要停歇。
驻扎在南门附近的巡武卫劲卒也已经奉命开了过来。不过他们不是来弹压民众的,而是来帮着救人。在这样的时刻,不管平时互相间的关系是怎样的不堪,却都已经暂时放下。救助同类,这是生命的本能。
有一个小娃儿的哭声在嘈杂中显得格外惊心。那是一处倒塌了一半儿的民房,哭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应该是个两三岁的童子。
汲黯指挥着身边的十几个人,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搬开了乱七八糟的一些杂物,呛人的烟尘中,孤单的小孩子就在那个小小的安全空间里,惊恐的大哭着。身边的大人显然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不过相隔两丈的距离,汲黯伸出手来,想要探身过去相抱。然而就在这时,变故就发生了。
跟在身后不远处的李蕴,眼睁睁的瞅着横在他面前的那半堵残垣断壁,晃动了一下,然后轰的就倒了下去。他心中大惊,情知不妙,连忙回头冲里面的人大喊一声,赶快出来!
已经不用他提醒,大家也都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是余震!大地倏然的晃动中,瓦木乱飞,此地不宜久留,必须马上撤离。
众人急步往外奔逃之际,却没有人注意到,主爵都尉大人脚步略微停滞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的往前俯身,想要去救回那孩子后再逃。
汲黯年轻的时候也练过一些功夫,为人刚烈,身手敏捷。本来即便是形势再危急,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快速的救人后再出去,也完全可以来得及。不过,他却忘了,“年老不以筋骨为能”这句话,就是对他说的呢。
汲黯老病久矣!哪里还有年轻人的矫健身手啊。地面的颠簸,导致脚下站立不稳,手还没等够到那孩子呢,已经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而且恰巧此时,就在他们头顶摇摇欲坠的半边屋顶终于再也坚持不住,粗重的房檩木带着瓦片塌砌下来,笼罩了这方寸之地。已经急奔出去的众人听到动静,连忙回头看时,尽皆大惊失色。不禁齐声惊呼,主爵都尉大人休矣!
十几丈外的一行人也看得清清楚楚,皇帝大声喝令侍卫赶快救人时,这么远的距离内,眼看势必已经来不及了。心中不由得一痛,没想到忠贞一生的老臣竟然会葬身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无常转眼至,生死顷刻间!眼见人间惨剧就此发生,千人在侧也无能为力!
轰隆隆的倒塌声中,烟尘弥漫,有许多武功较高的侍卫眼中好像在恍然之间看到一道影子闪过,但是又不敢确定。惊疑不定中,大家先连忙奔过去救人要紧,但愿……汲黯大人和那个孩子还有救。
皇帝刘彻心中焦躁,他在众臣的簇拥下也急赶过来,不过终究稍晚了片刻。但他的眼力甚好,透过那片烟尘看过去时,心中一震,脚步平缓了许多。
随着慢慢走近,皇帝和他的臣子们以及所有赶过来救援的人都终于看清楚,有一个人的身形站在那里,怀中抱着那个还在被惊吓大哭的孩子,双臂向外撑开,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一方空间,为地上的老臣撑起了生命的天地!
“那、那是……是元侯!”
不知道是谁吃惊的喊了出来。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中,只见那背负重压的年轻侯爷用力的站直身体,挣脱开以血肉之躯硬扛住的巨大檩木与许多瓦石,灰头土脸的咳嗽了几声,显得十分狼狈。
“元召!你……何苦如此啊!”
自以为必死无疑的汲黯挣扎着坐了起来,心头苦涩,抬眼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满面尘土遮盖了往日的蓬勃之气,却见元召对他笑了笑,未曾说话,后背所受的重创终于令他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溅落尘土,连汲黯苍白的发髻间都染了斑斑血红!
“老汲,谁让你这么大年纪还逞能的啊,还好我来的及时呢!”
元召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顺手把汲黯扶了起来。适才他刚转过街角,就发现了余震险情,幸亏反应的快,提起全力疾飞而至,先抄过那孩子,然后硬生生的用自己的身体替汲黯挡住了塌下来的那些东西。
“你这娃儿……唉!老朽已时日无多,你的未来身负天下之望,怎可如此不惜己身啊!”
汲黯心中无限唏嘘。元召却摇了摇头,看着面带凝重神情走过来的皇帝诸人,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
“天下众生,皆为平等。你的命、这孩子的命、我的命,大家都是一样重!”
第四百八十五章 危难之际 家国舍我其谁
长安雨,飘飘洒洒落满天地。似乎无尽无休,令人不胜寒意。
春雨贵如油!本来在这个季节,下这么大的好雨,应该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不过此时此刻,却没有人为此而高兴,感到的只是萧瑟无尽的黑暗。
断壁残垣的夜色中,长安失去了往日的繁华热闹。整片大地都彷佛被黑色笼盖。不过,入夜后不久,在每条街道的中心地带,都有火光和灯光重新亮了起来。
如果站在未央宫最高处远望的话,就会惊奇地发现,那些在雨幕中一顶顶陆续搭起来的油布帐篷,被灯火映照,在这寒冷的雨夜中,竟给人一种异常温暖的感觉。
所有的人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虽然搭起的这些帐篷条件有些简陋,但起码不会流落街头。
每一座帐篷中央,临时垒起的锅灶里,正在热气腾腾的烹煮着各种食物。有香甜的气息笼罩在四周,给惊吓过后正感到饥肠辘辘的长安百姓提供了最宽心的安慰。
由府衙和巡武卫兵卒共同组成的联合巡防队伍,在城中各处负责维持秩序,一小队一小队的划分好防区,披甲持刀,不间断地来回巡逻,防止有人偷盗或者作乱。
少府官员们和朝廷各郎中、大夫等执掌职事者,也都奉命行动了起来。开始积极地协调各种物资的供应,确保所有暂时不能归家的民众都有地方住,有衣服穿,有食物吃。
“勿使冻饿一人!”
这是当今天子亲自所下的口谕,无人敢于懈怠半分。
除了这些措施之外,另有大批身穿书生袍饰的年轻读书人,也来到了长安。他们都是坐落在长乐塬上那座长安学院里的书生,主要任务,是做好受惊吓人员的心理疏导。
进长安的大道损毁严重,马车根本就不能通行。所有人都是从水路而来,乘着装满物资的大船沿渭河而下,直入长安。
接到大祭酒董仲舒传达的尚书令元召命令后,这些入读长安学院的书生们其实心中都有些懵懂,他们是不明白,在这样的时刻,让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进入受灾严重的长安城,会有什么用处呢?
不过,大祭酒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他们的疑问。
“尔等所学为何?扶困济厄,帮助苍生,就在此时!”
于是,这一帮进入了长安学院学习不到半年时间的年轻人,便义无反顾的登船而去。即便是用这双文弱的手去披荆斩棘,那又怎么样呢?只要是为了救人,做什么都无所畏惧。
不得不说,他们的到来,所起的作用还是非常大的。在暮色苍茫的微雨中,那位大家素来敬仰的元侯,站在废墟上,对勇敢来此的所有学子讲解了需要他们做的事。
原来自己胸中所学到的学问,在这危难之际,还能安抚人心稳定情绪?大家看着元召,他身上的青衫布满了尘土和烟火熏燎的痕迹,甚至有些血迹隐约可见。不过语气依然坚定,让人听到他说的话,就会感觉心底很踏实。
眼中燃起光芒的书生们去分头行动了。年轻的志向无穷大,有许多胸怀苍生的信念,其实就是从这个雨夜开始的。
朱雀大街中央的那座大帐篷里,进进出出来请示一些事情的人络绎不绝,有差事的年轻官员们脚步都很轻,交代完毕需要去做的事,临走时,都没忘了抬头去看一眼那位继续与下一位交谈的年轻侯爷,眼中是钦佩与崇敬。
元召坐在那里,解下了所穿的青袍,有太医院的医官正在给他小心的剪去已经被血痂粘住的衣衫。早些时候他为了救人,硬扛住了从高处砸下来的木石,虽然依仗胸中蓬勃的气机流转没有什么大碍,但背上终究是受了伤。
“其实自从与你相识,一见如故,结成忘年之交以来,佩服你心中学识的广博犹在其次,老夫最看重的,反而是你这种对一切生命的尊重之意。老夫阅历既久,识人也算深的了,冷眼观察之下可以看得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心,甚至在一些事情上,哪怕舍命去为之,也不自惜。这一点,尤其难能可贵啊!”
从心底由衷说出这番话的董仲舒,脸上流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他平静的看着医官替元召清理好伤口后,敷上药物,用干净的白麻布细心地包扎起来。然后那年轻人似乎是不以为意的挥了挥胳膊,见包扎之处没有什么妨碍,他呵呵笑了几声。
“呵呵!老董,你知道吗?我最看重你的,就是能把浅显的事说出深奥的道理来!不服你都不行呢!嘿嘿。”
董仲舒淡淡一笑,他知道元召故作轻松的开玩笑,是不想让他有什么感慨。只不过,他越是这样当做寻常,反而越让人佩服他的胸襟。
“元召!你好好听着,以后行事绝对不能如此鲁莽。你的身上,寄托了很多人的期望,如果真的为了救我汲黯这条老朽之命而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就万死莫赎了!这其中的重量孰轻孰重,难道你分不清吗!你记着,这绝不是我和你说的客套话,而是让你以后牢牢记住的教训,听到没有?”
汲黯的脸色很难看,这既是因为自身的伤病疲乏,更是因为他要好好的让元召知道他自己最应该干的是什么。
“放心吧!老汲,如果以后再遇到有不可为之事,我必定会在保护好自身的前提下,再去为之!”
元召认真的对汲黯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他的话。不管是汲黯,郑当时,还是主父偃、董仲舒,这几个人心中对他有怎样的寄托和重望,他其实都明白。
“好了,汲大人,你就不要再板着那张脸啦。幸亏元侯及时到来,不仅救下来你的命,更是迅速理清了这混乱不堪的局面。这么短的时间内,到处已经井井有条安定下来,如此手段,郑某自叹不如哇!呵呵!”
太中大夫郑当时由衷的赞叹了一句。元召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几年以来,早已经算得上是功勋卓著的元召,并没有为了谋取什么私利而走进朝堂。然而在这危难之际,他却挺身而出,毅然而然地担负起了自己的责任。
谁也未曾想到,大汉尚书令这个职务的拥有者,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正式开始执掌权柄!
午后的地震,对长乐塬上的各处设施造成的损害并不算太严重。这主要得益于所有的低矮建筑物都分布在平阔的地带。元召急匆匆四处巡视一遍后,放下心来。然后召集起赵远、崔弘等人,让他们带领着大家先不要急着清理,去往安全地带,做好善后措施。等到明日之后,一切稳定下来再说。
安排好一切的元召,并没有耽搁工夫。他命令把那几艘在船坞中停靠的大船马上下水,领着人把有可能用到的所有物资装载上去,顺水而下,很快就来到了长安。
人口密集的长安城内灾情,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天下稳定大计,首在长安!因此,这里绝对不能有失。
元召赶到碰巧救下遇险的汲黯和那孩子后,面对着混乱的局面,根本就无暇细说其他。在此时此刻,他不再有丝毫的顾忌,当着来到近前的皇帝刘彻之面,主动请旨,愿意负起救灾大计。
皇帝看到元召在这紧急关头赶到,他自然是惊喜交集,同时心中大定。把这件事交给元召全权处理,他很放心!
于是,皇帝陛下在元召和臣子们劝说下回宫之后,元召便正式开始以尚书令的名义在一片废墟旁边发布命令。
全部没有受伤的官民人等都被在第一时间组织了起来,去往南城外的渭河边搬运船上的物资帐篷等物品,在各处街道扎起帐篷布置安身之处。
船上的东西当然是杯水车薪,元召协商太中大夫郑当时和少府官员以后,打开几处库府,动用国家储备。
长安城中的商人们听说元侯已经在此亲自指挥抗灾,以明月楼、梵雪楼、东市各大商铺等为首,一呼百应,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也都马上行动了起来。
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又道是人心看齐,山海可移!
距离地震发生三个时辰之后,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所有无家可归的人和暂时不能回家的长安百姓便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太医院的医官和市井间的行医者也都组织了起来,开始救治受伤者。
长安民众,人人能吃上热饭,有温暖的安息之处,虽然刚刚遭受过不幸,但在那些态度温和的书生话语宽慰之下,心中的悲伤毕竟减轻了许多。有许多人脸上开始露出笑容。尤其是在随后听到一个很快流传开来的消息时,所有人便都真的有些振奋激动了。
“元侯,你真的打算这样做吗?朝廷的这些家底,可是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啊。陛下他……会不会同意这件事呢?”
郑当时掌管中央财政多年,虽然知道这些年来国家库府已经十分富裕,但骤然听到元召所做的决定,他还是十分吃惊。毕竟,这从来没有过先例。
“嗯,我会说服陛下同意的。人生天地间,从来都是家国天下,互为因果。记得有先贤曾经说过,家国一体,有家才有国!只有民众安居乐业,小家安稳,才能齐心协力,使我们整个赖以生存的国家更加富强!自己的家都不能保全,又何谈国呢……!”
第四百八十六章 清眸淡漠 细把岁月雕琢
世间到底怎样的施政方式才是最好的呢?自从决定要跻身朝堂开始,元召曾经仔细的考虑过这个问题。
千秋百代,四海八荒,天下没有万灵的药。胡乱地套用哪一个时代的经验,都绝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历史的大走向趋势虽然还未曾改变,但很多细节处,却都已经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面目全非。无数人的命运,也如同这绵绵不绝雨幕中浇灌过的万物一样,已经在料峭春寒中,接受了天地无声的馈赠。
既然参与其中,那就把事情尽量地做好,这是元召一贯的信条。心中有无数想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愿望,现在既然还没有办法实现,也不必对别人诉说。不过,利用好每一个机会,向某些目标靠近,这是他一直在做的事。
一场灾难,也许可以毁灭很多人的家园和生命。但同时,也能激励起更加振奋人心的勇气和力量。
长安的雨夜中,有很多人曾经有幸在朱雀街头的那座临时帐篷里,听到过元召说出的一番话。这也是他第一次公开自己对个人、家、国之间关系的看法。这些话,在许多人的心头留下过非常深刻的印象。当很多年以后,家国概念成为一种普世看法的时候,再翻阅史料读到被太史令郑重记载下来的这几句话,仍旧是那么让人感到振聋发聩憾动心头。
而元召正式的提出奏请皇帝陛下亲自下旨意,以朝廷的名义,拨出专款,请长安及各郡县详细的统计好家园毁坏者的受灾情况,由国家予以补偿的奏议,是在第二天的紧急朝会上。
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灾难,灾情也大略已经弄明白,召集大臣们商议一下后续的事是必须的。不过,能来上朝的人不是很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丞相公孙弘和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臣受了惊吓,需要在家好好的休养。还有几个受伤的,也没法前来。皇帝刘彻这次宽宏大量,不仅不责怪,反而一一派人前去宽慰了一番,充分表现出了一位帝王的胸襟。
令大臣们有些意外的是,今天在皇帝身边不远处侍立的除了近臣常侍、诸郎中之外,多了一个身穿青布长袍的修道之人。大多数人虽然都不认识,但想起近来的传闻,却都已经大多明白,这个看上去仙风道骨的修道者,应该就是那位很受皇帝看中的最新仙师夏侯元婴了。
虽然宫中供奉的仙师公然走上朝堂,非常不合规矩。但今天既然不是正式的朝会,再加上商谈的事情都比较紧急,这会儿也没有人顾得上去质疑皇帝。
御史大夫张汤的脸上擦破了一块皮,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弄的。丞相大人既然没来,列在班首的自然应该是他。身为实际上的当朝次辅,很多大事应该由他替皇帝去施行。
不过,他今天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或者是说,即便他想站出来做些什么,有人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因为,元召第一个出来奏事了。
张汤捏着鼻子闭目养神,强迫自己不去看元召的那副讨厌嘴脸。只不过,耳朵没办法堵上啊,元召那家伙所说的话还是清清楚楚的灌了进来。
时间紧迫,诸事繁杂。没有精力在这里浪费口舌啊,需要尽快的让皇帝同意自己的意见。所以,元召直接就站了出来,没有给任何人说废话的机会。
皇帝本来还想问问他的伤怎么样了,却见元召一改往日的神态,以十分正式的君臣对奏之礼,开始当殿陈述他的建议。
殿外的雨依然没有停,未央宫中的羽林军甲士戒备森严,在这个非常时期,平添许多肃杀气息。含元殿上的气氛有些凝重,皇帝坐正了身子,开始认真地倾听。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元召首先提出来最紧迫的任务就是,马上在发生震情的整个关中地区,开展震后防疫。这需要各郡县召集起医官和略通医术的江湖郎中,集中力量,当做一件大事来办。
从前的时候,还并没有人能够系统的讲述灾情和疫情之间的关系。在人们的意识中,这都属于上天的惩罚。不过今天,听到元召详细的讲清楚由此引发的疾病和可以预防的措施之后,许多臣子虽然目瞪口呆一时半会儿不太明白,但奉命来此的太医院院正大人,却早已经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
相对来说,治病救人的医者比起寻常人,好像更能发现天地间的奥秘。自神农尝百草,传下诸多医术救人,虽然认识依然缺乏,但在许多医者的心中,早已经隐约发现,这其中自有规律可循。疾病的发生,并非是如世人普遍认知的那样是上天的惩罚,而是有许多未知的依据,等待着有大智慧和高深医术的人来破解。
太医院老医正顾不得这是在朝堂,早已经拜伏在地,伏案疾书,把元召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会真正明白,从元召口中说出的这些看似匪夷所思的道理,到底是有多么的珍贵!
不过,元召说完这第一条后,他继续想要往下的节奏,却被打断了。因为,侍立在皇帝旁边的夏侯元婴探过身子,低声的对御座之上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皇帝刘彻的脸色略微变了变,终于招了招手,让元召暂且停下来。
“元卿,夏侯仙师想有几句话说,你……与他解答一番吧!”
元召抬起头来,见皇帝的目光很深邃,似乎藏着很多东西在里面。他淡淡的笑了笑,无所谓的转头看向那位夏侯元婴。
“陛下既然这么说了,我当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这位瞎什么……猴?请你捡重要的说,外面黎民在风餐露宿,很多事还等着去做呢!”
皇帝的眉头一皱,暗中嘀咕元召这小子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夏侯元婴这几天讲经论道还是很得圣心的,可别又被元召捉弄得下不来台。他和很多熟悉元召性子的人,已经从这漫不经心的话中,听出了浓浓的不耐烦。
夏侯元婴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并没有觉察出面前这位著名侯爷话语中含刺。他笑眯眯的盯着元召已经观察半天了,原来这些年声名鹊起的长乐侯,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人而已。
“元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啊!呵呵!”
“此乃朝堂议政,不是谈论那些虚无缥缈之事的地方。有话就说,不必虚套。”
元召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淡样子,对夏侯元婴的客套话一点儿都不感冒。这位修道之人见他如此,脸上终于也有点挂不住了。想他夏侯元婴在龙虎山一带也是万人追捧的活神仙,岂容如此懈怠!遂正了正脸色,收起笑容。
“那好吧,我就直说了。据我观察,元侯虽然通晓时务,却并不懂得天机!听你话中的意思,想要去做的那些事,已经算得上是逆天而行,如此,非但不是百姓之福,恐怕会招致更严重的灾祸!”
夏侯元婴的话带了锋芒,他自以为修道炼气,通晓天地之变,连当今天子都慕名以礼相请,区区的凡夫俗子,就算名头再大,那又算的了什么呢!
听到这老道出言不逊,含元殿上许多人的心中都极为不满。元召从昨天赶回长安,一直在街头调度安排,忙碌到现在又匆匆的来这儿奏事,可以说片刻都没来得及休息。司马相如、终军、东方朔以及破格来殿上听政的长安令李蕴诸人几乎已经是有些愤怒了。不过没等到他们出来声援,却听到元召笑了起来。
“呵呵!你这老头儿,自以为活了这么大年纪,就参透了天地大道?真是笑话!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胡扯,到有空闲的时候,再好好的领教你那一套吧!”
元召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根本就不想和他争论。不料,他轻蔑的态度令夏侯元婴勃然变色。他不再理会元召,转过身来面对御座躬身。
“陛下,实不相瞒,前一段时间,我在龙虎山夜观天象,见有阴晦之气遮蔽云斗,隐约可以推测出,近期会有灾难发生,所以才没有推辞陛下的召见,星夜来到长安,就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凭自己的能力祈攘天地,替关中百姓躲过这次灾难。谁知道……唉!天意难测,终究还是不能幸免!不过,我敢断定,这次发生在关中地区的地震,应该和前一段时间朝堂上有人擅自更改祖制,口出狂言不敬天地法则有关。陛下,今日之难,遍地哀鸿,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这一切吗?”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所有在场的文武百官都面面相觑,这、这是又要搞事情啊!
元召冷冷地看着夏侯元婴的背影,来者不善啊!这老家伙虽然须发皆白,不过看其精气神儿,一定有着高深的修为。他一时间胸中斗气大胜,很想跳过去打的这厮满地找牙,让你再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难道不是你们修道之人的老祖宗说的吗?那老子李聃蔑视天地,不畏鬼神,才是真正的通晓了无上大道!你们这些借此装神弄鬼的徒子徒孙,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哼!”
第四百八十七章 帝王之心 当以仁德为重
皇帝刘彻的心中其实非常矛盾。他既念念不忘放不下对寻仙访道长生之术的渴求,又非常厌烦会受到所谓“天道”的制约。
只不过,天子的想法隐藏的很深,所有臣民既不敢也无法去妄自推测。却没有想到,这世间唯有一人,根本就不用去多费脑筋,早已经知道皇帝的心思呢。
元召素来对这些装神弄鬼的宫中仙师们没有什么好印象。不管哪个朝代,信奉这些家伙的帝王们,非把好好的江山弄乱了不可。
王朝鼎盛的时候,因为他们的参与,很可能会让社稷败落,君王身死。而等到王朝末期的时候,这些人的出现,就更加可怕。大道废,妖孽出,祸乱天下,流毒四方!
早晚有一天,会让皇帝彻底明白,这些家伙是有多么不靠谱!而元召现在要做的就是,通过一次次的实例,让天下人都知道,所谓“天机”,既不神秘,且有迹可循。
他的这一番言论,即便是夏侯元婴道法高深,也已经被气得脸色发青了。大胆狂妄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这些词,同时从他心里涌了出来。
“今日议国事,百姓安危重!你既非大臣,又无良策,理应速速退避,免得贻误大事。再敢多言,羽林侍卫何在?把他乱棍赶出去!”
只不过没有等到夏侯元婴再与之争辩,站在尚书令位置上的元召已经拿出了重臣的威严,大喝一声,正气凛然,令人惊惧。
夏侯仙师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般公然的羞辱,他还从所未遇。正不知如何是好,皇帝终于咳嗽一声,打了圆场,招招手,让他回到原位。
“元卿,好了,对人对事不要这么锋芒毕露嘛。夏侯仙师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你就不要为难他了。呵呵!”
皇帝刘彻意味不明,和稀泥完事儿。这位老仙师他还有用,可不能被元召气跑了。
“陛下,臣哪有那些闲工夫搭理他啊。不过,夏侯老头儿你也不用不服气,等到几天之后,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天机可测!”
众臣听到这里都心头一振,暗自猜想,元召难道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要拿出来?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夏侯元婴看着年轻侯爷的脸,心中又气又恨,很想上去踹两脚,但他很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呢。只得转过头去,不理睬他,却已经把其列为必杀之人。
没有人会顾及这位仙师的感受,因为,元召接下来所奏请的事,才是真正的让人大吃一惊。
元召请皇帝降旨,命朝廷开库府,拨出专门儿的钱款,用于救助这次震灾受难者。而且,从这次开始,形成一项持续的制度,以后在大汉疆域之内,凡是发生较为严重的水、火、震灾等情况时,对于不能自救的贫苦百姓,由国家予以帮助,重建家园恢复生活……等等。
含元殿上雅雀无声,看着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即便是如张汤、严助等一直以来对元召心怀嫉恨的人,在此时此刻,心头也掠过了几丝佩服。
这是真正施德百姓的善政,在这一点上,无人能予以否认。如果真的能够立下这样的规矩,那么将会功德无量,不管是刘皇汉室还是当今天子,都会被臣民更加爱戴和赞颂。
本来以为皇帝还会斟酌再三呢,却没想到,元召说完以后,他略一沉吟,马上就答应了下来。随后,含元殿上群臣起舞拜伏,称颂万岁之声不绝!
皇帝高高在上,俯视群臣的感激涕零,心中暗自得意。好的名声,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么重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初先皇那么多儿子,为什么最后继承皇位的会是他呢?最大的得益,还不就是因为母亲和舅舅早早地教会了他搏取好名声的方法而已。先皇喜悦之,遂为钦定。
更何况,虽然说买个好名声要花去不少钱,但这件事既然是元召所请奏的,那还怕什么?他有的是赚钱的法子,朕既然给了你面子,那过上一段时日,当着这小子的面抱怨几句宫中用度紧缩,他还不乖乖的再献上几条广开财源的路子?这等名利双收的好事,傻子才不答应呢!
皇帝心中的得意不便与人言,自己偷着乐就是了。当即金口玉言,命令元召全权负责调度此事,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做到让朕的所有受灾子民们都满意。
元召暗自撇撇嘴,早就知道不用多说,这位皇帝必定会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果不其然。不过,这样在民间博取巨大声望的事,却不是身为臣子者所应该担当的。
于是,元召马上奏请,可以把救灾事宜交于太子殿下来负责。太子乃国之储君,由他亲自出面抚慰百姓,与皇帝陛下无异。
皇帝简直就要哈哈大笑了。真是想不到,元召小小年纪,竟然处事如此干练老辣,所有能想到的尽皆滴水不漏。当朝理政,分忧解难,从此可以放心矣!
他却不知道,也随着众臣拜贺的元召此时心中得意比皇帝更甚。许多惠民政策的实行,这只是刚刚走出第一步而已。以后将会瞅准时机,一点一点部署更多的。自己已经屹立朝堂,权柄在手,信心十足。
这位皇帝在历史上可是个著名烧钱的主儿啊!等到不久之后,大汉兵威所向,匈奴败北,四周邻国尽皆拜服的时候,也就是他穷奢极欲使劲开始折腾的时候了。与其把国库中那些积累起来的巨大财富被他糟蹋在吃喝玩乐求仙问道上,还不如自己提前做好策划,帮助他用于改善民生呢。
几项利国利民的大事,就这样被很快的决定了下来,并且在朝会之后,迅速地得到了执行。灾难虽然无情,人却有情,全力以赴之下,这次的损失被降到了最低。
不管是长安还是关中大地上的百姓,在随后几天大汉太子巡视各地灾情的队伍面前,尽皆拜伏尘埃,万民叩首零涕。更有当地宿老联名高举感谢书,请太子殿下回未央宫的时候转交给皇帝陛下,以表达来自民间的最深感激。
“元哥儿,这些年我在博望苑师傅们督导下读遍圣贤书,即便对那些大道理懂得再多,也不如今天亲眼看到的这一幕对我的触动大!养民生息,国之大任。这些普通的百姓,原来这么容易满足,我们只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他们竟然如此感激……!”
太子刘琚一路归来,感慨万千。他这几天跟随元召跨越几个郡县,抚恤慰问,虽然不避风尘,十分辛苦,但却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感到体会人间世态最深刻的一次。
“呵呵,太子……。”
“元哥儿!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们是兄弟相称啊!”
“好吧。小琚,你知道我这次请求陛下让你出来做这些事的原因吗?”
“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替我提前营造在民间的声望,这些……临出宫之前,母后跟我说过的,我们都很感激。”
太子想起卫皇后暗地里对他叮嘱过的一些话,心中对元召不遗余力的帮助铭记肺腑,言辞挚诚。
元召笑着轻轻的摇了摇头,他们共乘的马车重新进入长安永定门,远近忙碌的人,不管是百姓、商人还是甲士,都停了下来,对这支行走的车队恭敬施礼。
“你说的那些,只是一方面。而我最想要的目的,是让你好好的借此机会看看这民间……记得曾经有一位贤德的君王说过一句话,我认为不管放诸于任何时代,都非常有道理。小琚,你想知道吗?”
“想!元哥儿,请赐教!”
刘琚神色郑重,他知道元召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天下大势,如同江河。君王为舟船,百姓为流水。江河有平静时,亦有汹涌时。流水可载舟,而更可以覆舟……这其中的关系,不可不慎重!”
太子刘琚心头剧震,他从来没有听一个人把牧民的道理讲得这么透彻过。这短短的几句话,比他看过的几屋子书都来得明白。
“元哥儿!这、这是哪位贤王所说的?这样的至理名言,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呵呵,你不需要知道这是出自谁的口中,只要真正的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就行。好好记着吧,将来……我希望你也不会忘记。”
刘琚一把握住元召的手,他比元召虽然小了三岁,可是个子却比他高一大截。
“元哥儿,你放心,如果真的到那一天……你曾经对我说过的所有道理,我都不敢忘却!”
元召呲了呲牙,赶忙甩开了这英俊太子的手。这大白天的,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要被人误会了就不好了,自己可从来没有那龙阳之好!
太子刘琚却没有想到那些,他只是感到心中很振奋。不过,当他们经过明月楼下时,看到前面路边对马车行礼的季英等人,却忽然心中想到一事,又急忙把元召的胳膊拽住了。
“哎呀!元哥儿,你不会真的忘了吧?三天后是什么日子……?!”
第四百八十八章 柔情千种 似你脉脉春风
其实,不用太子提醒,那个对于他生命中很重要的日子,元召也不会忘却。
说什么心忧天下的伟丈夫,会为了大局舍弃最亲近之人的感受?说什么显风亮节的高大上人物,会为了救助苍生而弃家人于不顾?比如上古的圣王大禹,又比如好几千年之后的某某某……类似的伪话屁话,元召从来嗤之以鼻!
一个连最亲近之人都不能照顾好的人,一个连最基本人伦之情都不能保证的人,他能去尽心救助保护更疏远陌生的人?他能去自觉自愿为了国家民族流尽最后一滴血?
元召孤独地来到这个时代,承受了很多人的恩情。他已经自觉对不起那个远在东瀛碧海间的女子,每当触摸到身边带着的那个香囊时,愧疚总是萦绕心头。而在长安身边的佳人,他却绝不会再辜负。
有托良人,兹是深情。余生不负,初心莫忘。
不过,在当前的局面下,迎娶灵芝和素汐的大婚之礼自然不能过于铺张。元召本来就没有打算奢华浪费,借此机会,倒是有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不管是苏灵芝还是素汐,她们都是深明大义的女子,不会在乎这些世俗的形式。灾情和雨情过后的南山桃李中,正满树芬芳,有人素手折枝数朵,微微的羞涩中,笑容温婉,亦如这春风十里,万种柔情。
“元……元郎,你不用在意这些呢。这段日子,你替父皇和百姓四处奔波,已经够辛苦,我们都知道的。”
“素汐,没想到会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让你们也跟着受惊劳累,实在是过意不去。陛下亲自选定的日子马上就到,却是不好再更改,只能将就些了。你……呵呵。”
桃花树下,落英缤纷。暮春之后,最后的花瓣即将开罢,马上就要开始绿叶成荫,结果枝头。大汉长公主素汐被自己的心上人牵过手来,拥在怀中的时候,心中的情绪也如这春天里的阳光一般灿烂。
“你、你明明知道我们都不在乎的,还说这些话干嘛?只要你以后对我们好好的就行。”
“我们?你是说……?”
“当然是我和灵芝姐啦!这还用问吗?”
听到怀中玉人发出的娇嗔,元召抵在她柔丝间的下巴稍微抽搐了一下,感到这段日子让她们两个待在一起,自己也许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啊!
“你们两个呀?呵呵,这几天都商议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正在享受柔情蜜意的公主却调皮的皱了皱鼻子,虽然有些舍不得这怀抱的温暖,却坚决不肯把两人悄悄制定的小联盟告诉他。她仰起头来,看着元召的眼睛,嘴角涌起揶揄的笑靥。
“有本事你自己去问灵芝姐嘛!谅你也不敢吧?哼哼!她说你是一个小色……唔、唔……你……元郎……。”
本来还想要倚仗灵芝姐的话撑腰,来奚落对方的娇柔公主,还没等话说完呢,忽然就遭到了蛮横的袭击。只觉得腰间一紧,然后樱唇被从容吻住,年青男子的气息笼罩了她的呼吸,芳心乱跳之下,身体在刹那之间就沦陷在对方的柔情中。
素汐有些眩晕,一吻之间,天荒地老。她以为已经过了许多时候,却不知道,只不过是桃花瓣从枝头坠落到地面的瞬间而已。
“素汐,谢谢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辜负你们的。”
听到耳边的低语,素汐不敢睁开眼睛,既是羞涩,更怕刚才只是自己的幻觉。她很想再重温一次,原来,这就是爱的滋味吗?
不过,好梦很快就会醒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树后响起,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素汐挣脱开元召的怀抱,看到是苏灵芝从那边走了过来,她羞的简直想要钻到地缝里去。
灵芝本来并没有看到刚才的一幕,不过素汐有些凌乱的发丝和满面嫣红却让她猜到了几分。元召看到她的眼神,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很奇怪,一直以来,他对灵芝都有一种姐姐般的敬重,不过从此以后,这个最先牵住他手领回家的女子就要成为自己的小娘子呢!
“素汐,你该回长安了。你是公主的身份,无论怎么说,婚嫁也不能太草率了。元哥儿,你说呢?”
苏灵芝知道素汐脸皮子薄,才不会去好奇刚才的事呢。她走过来替她系上有些松散的发带,问得却是元召。
元召点了点头。他心中虽然早已经有了简朴一些的想法,但提前取得皇帝和皇后的同意还是很有必要的。灵芝说的对,素汐的身份是大长公主,即便一切从简,也终究不能太寒碜了。
“明日我们就一起回去吧。我想,主父先生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你们这段日子跟着大家劳累,身体不碍事吧?”
地震虽然对长乐塬上各处造成的损失不大,但终究是有些清理的工作要做,元召不在的这几天里,她们两个人便跟随着冷家姐妹和大家一起忙碌。此时从这高处桃园望下去,长乐塬上早已经恢复了平静。
“没有事啦!大家都很好,怎么会能让我们干什么重活儿呢?哈哈!”
灵芝挽着素汐的手,两个人确实亲如姐妹。她们交往已经十多年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份情意,恐怕也不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对待共同分享某人这件事。
元召青布衣衫,灵芝穿着的是粉红色的湘裙,而素汐则是一身素白长裙。春风掠过终南山的草草木木,桃花落阵成行,他们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期望。
马蹄声踏破了平静,一匹快马从远处而来,打乱了元召的安排。他没有能够等到明天和她们一起回长安,而是立即跃上马背,跟随着来人走了。
飞马而来的人是羽林将军李敢,他带来了皇帝的口谕,命令元召马上进未央宫见驾,有重要军情!
大将军卫青的急报终于送到了长安。汉军首战失利,损兵八千!这个消息以八百里加急快马传递到皇帝手中后,目前还并没有别人知道。
当元召赶到未央宫,从皇帝手里接过卫青亲自书写的军报时,他的脸色也有些沉重起来。这次的失利来得有些出乎意料,牺牲将近八千大汉军卒固然令人痛心,而更严重的是,被俘虏后投降匈奴的部分汉军势必会给下一步的作战造成障碍。尤其是那位名叫庞信的护军将军的叛降,恐怕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甚至会造成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听完元召在第一时间的分析,皇帝刘彻点了点头。卫青在信中已经自己请罪,黑鹰军三千将士阵亡,更是令人震惊!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内侍们掌起了灯,皇帝看着皱起眉头在沉思的年轻尚书令,见他最近连日为了灾情奔波,明显黑瘦了许多。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走到身边,伸手抚住他的肩头。
“元卿,你马上就要大婚,原本不该让你再为这些事劳心的。可是,与匈奴之战,兹事体大,前线的将士们虽然用命,但朝中终究是缺乏一个统一调度之人。朕既然取消太尉,这些事自然就应该自己担负起来。只是朝堂上诸事繁杂,宫中也十分复杂,无处不需要朕亲力亲为……唉!”
说到这里,皇帝停顿下来,好像要斟酌下面的用词。元召早已经退后一步,躬身施礼,大声说道。
“陛下无需多想!这些事本来就是臣下应该做的。如果陛下信得过,微臣愿意请命,协助两路征战大军,全力做好各项后备事宜,以求全胜!”
话不必说的明白,一点就透。所谓君臣相得,如鱼得水,就是这样的吧!皇帝刘彻心中大悦。他连忙亲手相扶,由衷的赞叹道。
“元卿,朕何其有幸,能够得到你的辅佐,真是大汉社稷之福!朕没有想到,今年竟是多事之秋,天灾**接连而至。朕当然信得过你!现在就可以把权力交付于你,让你全权负责兵备之事,身居长安指挥全局,你看如何?”
自从前几年取消太尉的职务,皇帝大权独揽以来,他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算得上是对臣子最大的信任。元召却没有马上答应,他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卫青的急报,心中暗自吃惊。
“陛下,在这次战争结束之前,臣愿意领旨行事,暂时署理兵备事。不过,恐怕我不能待在长安……。”
“此话怎讲?难道形势竟然紧张到需要你亲自去往前线吗?”
皇帝有些吃惊的问道。就算是对阵匈奴人打了一次败仗,也不用这么紧张吧?
元召重重的点了点头。有些事,在没有发生之前,虽然还不能在皇帝面前就如此肯定的说出来。但他也绝对不会就此心存侥幸。在某些情况下,人性之恶,恶于虎狼!等到发生之后再去补救,一切就来不及了。
“这次我大汉两线作战,事关国运,胜负非比寻常!而这当中的关键,不是在北边的朔方三城与匈奴对峙处,而是在西征大军身上。西征军胜,则陛下会看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有利局面。如果西征军失利,则前功尽弃,西、北两面皆输,大势休矣!”
元召神色郑重,皇帝倏然变色,果然如此!
第四百八十九章 明日披甲 素手打点元戎
直到很多年之后,关于元召大婚之日的情形,还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论和慨叹。这既不是为了它的奢华,也不是为了对它的艳羡,之所以被这片土地上的后人念念不忘,只是因为,千秋华表,家国大义!
当很久很久之后,曾经身为大汉长公主的女子,也已经是银丝白发,子孙绕于膝前。一位后辈名叫班昭的女太史令,为了补遗元公事迹,在有一次恭敬的拜访了她。
在谈话当中,也不知道是因为早就仰慕好奇于心许久,还是突然起意,班昭终于问出了那个无数人长久以来都想知道的问题。
“世人皆言,元公文治武功、道德文章皆冠盖古今,足以担当圣贤之表率。不过唯有一次,为许多人所争论,那便是当年大婚之时,未及礼成,他便轻骑而去,黄沙万里征程……有许多人便据此指责其为薄情郎呢!却不知道,太夫人当时心中可曾也有过埋怨呢?”
被长相标致的女史官恭敬称为太夫人的人听到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有些微微的惊愕,不过随即就释然了。虽然从前的岁月里,她也听到过很多议论,但还没有人这样当面问过。
时光如刀,割裂寸寸年华,那如许倾国倾城的貌美如花,那无尽的恩爱缠绵,也随着岁月的江河渐渐地消逝在过往中。有多少人都成了过客,有多少事都慢慢的遗忘。可是唯有那一年、那一天、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春日,她,身为武皇帝长公主的刘素汐,却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清晰如昨,近在眼前。
“我们呀,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过呢!”
清晰的话语中,班昭抬起头时,看到的是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眸中,流露出美丽的温柔。她的心中暗自惊奇,这位著名的公主已经经历了三朝,难道真的如传说中那样,岁月从不败美人!
女史官把这句话认认真真的记了下来。她却没有注意到,在逗弄着小小孙儿的夫人嘴角勾起调皮的弯弧,记忆似乎是重新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因为她想起来,刚才的这句话,那时候并不是自己说的,而是苏灵芝。
时光重新回到暮春后的长安。那天夜里,终于两方面战场上的消息都汇聚而来,大汉尚书令元召重新连夜进宫,在宣室阁与皇帝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汇报。
这是春天最后一个月的月末,寒意消退,渐渐有了初夏的温度。一弯残月如钩挂在半边西天。宣室阁的灯火中,君臣伏案对坐良久。
“这些情报都确切吗?没有想到啊,匈奴人这次竟然暗中动用了这么多的兵力!”
皇帝刘彻站起身来,看着夜色长舒一口气,心中的情绪既吃惊又复杂。元召却没有动,他又详细的看了看用笔在地图上画出的几个圆圈儿之间的距离。然后才开口回答。
“这是来自好几个方面的消息,综合得出的结论。微臣以为,据此推测匈奴人的兵力,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出入。单于可汗这次的胃口非常大,看来这几年他在草原上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恐怕是要决心孤注一掷,大战一场了!”
“如此说来,我们出动的汉军与匈奴军之间的力量对比太悬殊了啊?”
“嗯,不错。单于羿稚邪这次动员的草原骑兵力量,如果再加上联合的西域几个国家,大约应该有三十多万了。而我们先前的估计不足,在雁门关外的部署,总共也不够八万。出征西域的军队,连同后续力量的话只两万有余,这就是当前的现状。”
元召说的很具体,他在进宫的路上就已经想过了其中的严峻形势。虽然他对卫、霍带领的汉军将士之勇敢很有信心,但匈奴人忽然暗地里增加了将近一倍的兵力,这就相差的太多了。
如果西征军继续按照先前自己授予的方略深入的话,很有可能面对敌人优势兵力的围追堵截。尤其有些糟糕的是,因为汉将的叛降,带来了极其危险的不确定因素。那么,第一次领兵作战的霍去病能够应付吗?
即便是西征军仍旧能够取得最终胜利,然而在这样的形势下,势必付出极大的牺牲。如果汉军精锐因为这次战争而元气大伤,那么汉匈之间的较量,将重回历史的轨道,会持续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才会分出胜负,最终尘埃落定。如果那样的话,与他设想在几年之内就把匈奴人彻底打服的计划相去甚远矣!把大汉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国力和财富都浪费在烽火兵戈中,最终让好不容易开启的大好局面重新陷入恶性循环,这是元召绝不想看到的。
“元卿,你的意思呢?”
“陛下,马上增兵支援吧!希望还来的及。”
“当用何处之兵?”
“细柳营驻军尚有万余,当可一战!”
“好!就依卿之所请。朕马上令细柳营军做好出征准备,兵发西域。只是……以何人为将,可担此重任?”
皇帝目光闪动,话语中有稍微沉吟。此去责任,重于泰山,不得有丝毫闪失,非名将难行。
“西域大计既然是我首先提出来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陛下,此事就交给微臣去办吧。”
皇帝刘彻的脸色明显放松一下,元召能够亲自出马,他当然放一百二十个心。不过,心中想到那为难之事,他终究有些不忍。
“元卿,你去朕自然放心。可是,明日吉时,就是你大喜的日子……如此匆忙奔赴疆场,朕……唉!”
“陛下无需考虑这些。家国之事,微臣还是分得清的。更何况,相信素汐她们也必然会深明大义。今夜归去后,我会和她们说明白的。”
“素汐是朕的女儿,她是怎样的品性,朕自然比你清楚。只是朕为你们选定的日子,已经昭告天下,如果因此耽搁下去,却不是吉利的事。你……?”
元召淡淡的笑了笑,黄道吉日什么的他还真没放在心上。不过早已经尽人皆知的婚期也是不便再更改,否则,对素汐和灵芝就太不公平。
“微臣的婚事,本来就没想着奢华操办。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早已经一切就绪,明日按时举行就好。等到吉时行过大礼之后,我就马上启程,能早一天赶到,战场形势也许就会不同。”
皇帝听他这样说,真的是有些动容了。他放下了皇帝的尊严,认真盯着元召,随后说出的话推心置腹。这一刻,他不再是皇帝,而是素汐的父亲,眼前这个人未来的长辈。
“元召,你知道,明日把素汐给了你之后,朕与你之间的关系就与从前不同了……经过这十几年的观察,朕相信没有看错你。朕不会辜负你们,也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朕呢!”
“陛下放心。无论于公于私,从今之后,微臣也只会更加尽心尽力,维护我大汉江山社稷,护佑这片土地上的万民苍生。”
“朕相信,你会的!来,这个给你,凭此物,可以代替朕调动天下任何兵马。好好收着,如果细柳营的兵力还不够用,就去北大营调兵。务必一切都准备充分后,再去也不迟。”
一只小小的紫檀木匣递了过来,元召接在手中打开看时,一股厚重的肃杀之气,直透而出。正是皇家虎符,天下权柄!
虎符长不过几盈寸,剖为两半,勘合方为信物。乃是高祖皇帝亲自所制,传诸于子孙,用于调度天下兵马。凡大汉将校军士,见虎符者,如帝亲临。
虎符峥嵘,元召郑重的把这除却皇帝玉玺之外最重要的威权之物捧在掌中,感受到这上面的重量,心中沉甸甸的。
“臣必定不负所托,此去以尽全功。”
“好!待你功成归来之日,朕必定出城三十里迎接。到时候,再好好的补偿与你,你我君臣,共贺天地!”
未央宫灯火次第,披坚执锐的羽林军侍卫在忠诚的守护。长安城的百姓,经过这段时日朝廷不遗余力的救助,已经逐渐安稳,重新恢复了平静。
皇帝站在高处,看着那个手捧虎符告辞之后,在长长的宫中甬道上越走越远的身影,静默无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陛下,难道……真的就让素汐这么潦草的下嫁吗?”
说话的是卫皇后,那终究是她的女儿,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如此委屈,她感到心中还是有些愧疚的。
“元召,是个心胸如同云天大海的人啊!朕之所以舍弃这个女儿跟着他,就是要把他那颗心牢牢的拴在皇家。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皇后,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要记着这一点,包括以后对太子的教导……。”
在卫皇后惊讶和暗喜的神色中,皇帝与她一起走下露台,回转宫殿,再去细说不提。
竖日,元召大婚,长安城全城轰动。自出未央宫,沿朱雀大街直到南城梵雪楼,再到两座侯府的这几条街上,皆是张灯结彩,红绸飘带,喜气洋洋。
而长安城西细柳营,六千挑选集合起来的大汉精骑早已经列好队形,等待着他们将军的到来。
第四百九十章 红尘丹心 照破山河万朵
长安,斑驳的城墙下,风沙侵染万千历史烟痕,曾经铭刻多少马蹄声声,刀光剑影,还有送别的杯酒与长歌。
汉军在与匈奴人的作战中首战失利的消息,终于传扬开来,在刚刚灾情过后已经平定下来的民众当中,重新引起了恐慌。
匈奴人的威胁,在印象中,也不过淡漠了四五年的时间而已。难道从今天开始,又要重新面临战争的烽火了?
不过这种担心并没有持续太久,马上就迅速的消失了。因为,朝廷的行动,给了所有人巨大的信心。
皇帝陛下亲授虎符与尚书令元召,命其调集兵马出征支援,与匈奴誓死决战。今日就要启程了。
长安城倾城而动,无数的人走出家门,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送上自己一次发自内心的致敬!
这一天,有一个为天下普通民众做过很多事的年轻人,他将要迎来每一个人一生中都会经历的终身大事。春风十里,红纱披挂,山海为聘,日月为期。
这一天,有一个身穿汉家衣冠的臣子,他将要挽权柄在手,重新跃马执刀,此去千里,荡寇鏖兵,金鼓鸣动。
这一天,有两个身份不同的倾国红颜将要同时入得他的府门,从此栉风沐雨,休戚与共。
这一天,家国大事同时一肩挑起,名叫元召的男子,自二十一岁的年纪,开始更加辉煌的传奇!
朱雀门外,万众瞩目之中,一身盛装的卫皇后放开了女儿的手,眼中含泪,看着素汐拜别之后,一步一步的离开身边,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中向前走去。她偎依在皇帝手臂间,欣慰的神情中带着点点哀伤,在这一刻,他们也只不过是普通的世间父母,看着长大的女儿终于离去,奔向自己的幸福,背影依稀,不再回头。
而另一边的路口,从南城梵雪楼送亲来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同样是一身大红嫁妆的梵雪楼大小姐,在一双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花陪伴下,也同样离开母亲苏红云的手臂,走向那个注定陪伴终生的人,去赴一场生命中最重要的繁花之约。
苏红云自从上次受重伤之后,虽然经过元召换血相救,但终究身体大不如从前。现在梵雪楼的众多产业,她早已经很少亲自过问。她前半生带着灵芝辗转逃亡,受尽了惊吓苦楚,心中最大的愿望,恐怕就是能寻得一处安稳之所,好好的让自己这唯一的女儿活下去。
此刻,她在从青郊外特意赶来观礼的卓文君陪同下,亲眼看着自己那长大成人的女儿越来越走近被她视若亲子的元召,眼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打湿衣衫。
卓文君也同样感慨,不管是灵芝还是元召,从他们第一次在青郊外酒楼相见开始,她就一直见证着他们的成长,直到今天,终于修成正果,怎不令人激动万分呢!
朱雀门外的广场很大,大到足以容纳几千人。长安附近三县曾经受过元召恩惠的百姓来了很多。他们没有什么可以相送,只是眼中的善意和心底满满的祝福,就足以表达任何感情。
朝中素来交好的大臣,包括窦婴、姚尚等已经归隐的老臣,郡县诸侯派来的道贺者,以及南北各地身聚长安的大商豪门之家……从这些观礼者的脸上可以看得出,祝贺出自内心。
元召在这世间没有亲人。暂时充当他长辈的人便是窦婴和董仲舒,他们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人,无论与公与私,都足以担当此事。而大礼全程策划和准备者,是主父偃。
元召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终于换上了锦绣织就的礼服,发丝如同墨染,白玉冠高高束起,显得很是精神。他嘴角带着世间男子最温暖的笑意,看着从两个方向一起走来的女子,一个俏丽若三春夭夭之桃,一个清素如九秋之淡菊。他伸出两只手,分别牵住了两人袖间大红的囍绶带。
汉时长安,魏巍宫阙,脚下的土地,还是千年后的轮回,眼前所见,当是华夏的雄风。即便他历尽千帆,生命从虚无中归来,到得此刻,却是豪情又似柔情。
钟鸣鼓乐声响起,大汉的乐章,简洁干脆而振奋人心,即便是喜乐,也没有那些靡靡之音。奏出的,是旷达坚贞和绵远深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在赞礼官高声的吟诵中,以天地为见证,以父母为致礼,以夫妻结同心。就在这万人目光中,简洁而又隆重的大礼遂成,从此以后,她和她便是他的小娘子,他就成了她们的大丈夫。
很奇怪,在这样的情形下,一直以来都非常温婉腼腆的素汐公主竟然没有感到一点儿紧张,也没有感到一点儿的羞涩。她抬起头时,看到灵芝的眼中也是同样的坚定。有些话根本就不必说出来,早就默契于心,此生不渝。
自从元召拉住了她们的手,彼此心中就此明白,以后的生命里,他们便成了一个共同体。欢心如蜜共品尝,风雨来时一起扛。
“元郎,你……这就要去了吗?”
素汐公主美得不可方物,她终究没有灵芝的沉静,眼角撇过广场一旁等待的军中将士和他的战马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嗯,一刻钟之后,我就要出发了。一会儿陛下会派羽林军护送你们回府。好好在家……等我回来!”
“可是,我们还没有……。”
素汐的眼圈儿忽然有些红了起来,不过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灵芝已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她虽然心中是同样的感受,但她不希望在元召踏上枪林箭雨的战场之前,再让他有任何一丝放心不下的地方。
素汐公主忍住酸楚,恢复笑靥如故。是啊!灵芝姐眼神中传递的意思,她何尝不明白呢?她们的夫君,不是这世间平凡的男子,他不仅是她们的英雄,更是天下人的英雄,是这片大地将来的守护者!
三拜之后,入洞房享受爱情的甜蜜,固然是令人想往。然而当此前线危难之际,自己的夫君身担天下重责,自然义不容辞。儿女情长暂放一边,家国大义舍他其谁!
“灵芝,素汐,一切尽可放心,你们的夫君,虽千军万马中,也无人可以伤得!”
“那……我们送你出城吧!好不好?”
元召轻轻点了点头,却不忍心拒绝她们的这个要求。他转向未央宫门时,皇帝刘彻对他郑重的点了点头,一切大略早已商定,无需再多言,只待上马疾行。
锦绣衣冠的男子转身缓步而行,牵着两个盛装女子的手,走向那辆披着红装绶带的马车。在这一刻,无数人的目光追随。这位刚刚举行完婚礼的年轻侯爷,马上就要奔赴战场,与匈奴人作战,这个消息,早已经人人得知。
驾车的羽林军侍卫让开了位置,元召亲自驾驭着两匹骏马拉着的马车,载着他的两位小娘子,驰向长安西城门的方向。
紧跟在他后面盔甲在身的将军是李敢,他这次终于得到了机会,奉命作为六千大汉骑兵副将军追随元召出征。意气风发,策马相随。
朱雀大街上的人群也自动的在后面跟随着马车的方向,为将军和他的红颜送这一程。一路汇聚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大家没有一点儿拥挤嘈杂,只是在后面默默的跟随。这让唯恐出现什么乱子而一直十分紧张的长安令李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目光看着从眼前驰过去的马车和那上面神态从容的侯爷,他心中除了崇敬还是崇敬。
西城安定门外,马车终于停住。元召脱去锦绣礼服,披甲罩袍、飞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一眼时,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回眸间!
马蹄踏起城外大道上的烟尘,百十名护军将校簇拥着他们的主将,如同卷起的旋风,疾驰而去。
大风起,一川风絮,满城离索。长安厚重的城墙上,有红妆丽人遥目痴痴远望,心中都是满满对平安的祈祷和祝愿!
远处兵马汇集,尽皆细柳营骑兵精锐。六千人马听说这次他们的主将是长乐侯元召本人,根本就不用什么战前鼓动,早就气势峥嵘,恨不得马上就临阵厮杀了。
及至看清楚从长安方向来的将军果然是他时,所有排好阵列的汉军将士不由自主以手抚胸,一起用刀柄敲响了马鞍,用这种军中最简单又最热烈的形式,衷心欢迎他的到来。
元召纵马直行,穿过阵列时,挥手之间,只大喝一句“唯吾大汉万胜!诸君努力,建功立业,只在此行!”
也就只此一句而已,热血点燃,千万声相和。大军如长龙,飒踏而去。
他们行程的起点,是长乐塬临渭河码头。从那里登上数艘新式大船之后,溯游而上,过汉水入大江,以这条最简便的路线,直入西域高原,然后再从那里,转入赤火军征战过的路线。
而同一时刻,西域风沙中,大汉赤火军终于遇到了他们此行的劲敌,西羌白马藤甲兵,汉刀与长枪之间的生死较量,即将展开!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下弦月落 大漠雄风似刀
西征大军中的剩余粮草已经不多了。当负责此事的督粮官又一次忧心忡忡的来说这件事的时候,年纪最长阅历也最丰富的前将军兼军中司马张骞,终于吃惊地觉察出这其中的不同寻常。
自从几天前开始,后方的运送辎重队伍便不见踪迹,张骞把这归结为随着战线的拉长,辎重车队需要穿越戈壁草原,也许有些困难需要克服,稍微迟缓些也可以理解。
然而又过这几日之后,不仅粮草辎重未见踪影,就连后军的消息也完全阻断,这就很不正常了。就算是运送通道再有困难,后军将军也总该派出飞骑来通报一下吧?如果没有真正严重的原因,而因为供应不及、贻误战机的话,可是军中大忌,更是大罪!
“后军的李璇玑在搞什么?这件事非同小可,看来必须要让骠骑将军知道了。”
博望侯张骞是一个难得的好助手。他非常清楚,那位锋芒毕露的赤火军主将和元召是什么关系。因此,自从兵出西域以来,他便把所有的军中杂事主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虽然说这也是军中司马的职责,但他做的尽量事无巨细,就是为了不让霍去病分心,只专心指挥着将士们奋勇破敌就好。
一路踏破黄沙,势如破竹。震慑六国,大小几十余战,深入西域千里至此,赤火军士气正旺,人似猛虎,马赛蛟龙,正是无坚不摧的时候,如果因为后援的缺乏而摧折锐气,那可就陷入危局了。
想到这里,张骞不再犹豫,他连忙带领着督粮官来到中军,把情况详细的告诉了正在伏案观察地图的年轻将军。
霍去病抬起头来,在案头的灯光里,凤眉双眸中有锐利的光芒在闪动。如果这时候元召看到自己的这位得意弟子,他会吃惊的发现,短短的时日不见,她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蜕变。
沙尘和烽火的洗礼,抹去她身上的最后一丝娇气,取而代之的是凌人的傲气。如同那把绝世名剑赤火一样,出鞘之后,无人不为之胆寒。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为战场所生,坚决敏锐,出手无敌。从很小的时候就在街头与那些欺负自己的男孩子拼斗的霍去病,明显就是这样的人。
锋芒无匹的宝剑,它的任务就是只要去战斗,去把所有挡在前面的敌人通通的斩杀、清除!至于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自然有追随者们去完成。它只要战斗、战斗、一直向前!
“余粮还剩多少?”
骠骑将军从来都是话语简洁,周围的空气中带着冷冽的刀芒。所有军中将士都知道,他们的指挥者,是冷酷无情的战将。在私下流传中,甚至已经有人偷偷的把那位秦将白起拿来与其相比较了!
只不过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位令人又敬又畏的将军心中亦有柔情,在那铁甲重重包裹的柔软身体里,有着一颗因为思念某人而滚烫煎熬的心。
“已经不多了。全部集中起来,恐怕也只够我们明日半天的口粮。将军……你看?”
督粮官是个胖胖的家伙,他小心地瞅了瞅将军的脸色,试探着请示该如何安排。
“留下明早的一餐。其余的全部给先锋军赵破奴他们送去吧!”
张骞心中暗自吃了一惊,要是这么一来的话,中军可真的就缺粮了。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可怎么办?除去三千先锋军,难道剩下的这七八千人,都去喝西北风啊?
“霍将军,派出去督促后军赶快运送粮草的骑兵也已经有三四拨了,可是至今一点儿回音都没有。我很担心,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啊?”
张骞脸色沉重,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之前,有些心中的猜测当然不应该明白的说出来。但他非常希望,霍去病也能够像他的师父那样百无一漏,把任何的不测都考虑在内。
但是很显然,他有些高估赤火军主将此刻的作战经验了。骠骑将军的主战场在两军对阵之前,在耀武扬威的冲锋斩将上,在飞马破阵席卷千军的锋芒中!而最不耐烦去考虑的,恰恰就是这些军伍杂事。
“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暂时缺粮吗?等到先锋赵破奴明日击破西羌军,然后大军攻灭西羌,还用担心这些吗?”
霍去病傲然扶剑而立,在她想来,战争中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胜!只要打败了敌人,破其军,灭其国,什么都会有的。就粮于敌,才是既简便又安稳的法子呢!
这一路上早已经习惯了骠骑将军一贯作风的张骞,虽然心中终究有些不安,但他还是闭上了嘴。毕竟赤火军的身后,留下的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威名,如果真的能一直继续下去,好像就算是后军辎重有什么不安稳,也无大碍。
督粮官欲言又止,霍将军虽然年轻,但在军中已经树立起了自己绝对的威望。更何况此人被天子亲自封为冠军侯,是长乐侯元召的得意弟子呢。他和所有将士一样,心中只有服从。
寂夜无声,一轮下弦月斜挂西天,风从天山来,带着草原的气息,远处的狼嚎,还有隐隐约约的兵戈肃杀之气。
“哼!西羌军队很厉害吗?既然敢主动替匈奴人充当前驱,不自量力的来挡住赤火军的道路,那么就让他们有来无回吧!上一次那些去长安捣乱的邪魔歪道,听说就是出自这个国度……西羌、大宛、精绝这几个与大汉作对的国家,这次必定让他们和已经被我们攻灭的楼兰国下场一样!张司马,请好好记着晓谕诸军,灭国之日,不必客气!”
杀气腾腾的话语中,赤火军随军司马张骞躬身领命,大战既然临近,一切不必再犹豫,对敌当先,同仇敌忾而已。
张骞和督粮官退出去之前,抬头扫视了一眼那张简陋的行军木案,上面胡乱丢着几块像石头块样的东西,不由得心头安稳,脚步加快,自去安排行事了。
霍去病望着大帐之外深邃的夜空呆立片刻,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很长时间,有战马的嘶鸣声响起时,她终于转过身来,把木案上那几块用来压地图角的东西随手拂到一边。互相碰撞,响起清脆的声音,在灯光的照耀下,那赫然是几块或金或玉的玺印。
一路征战,灭国六七!王者之印,赫赫威严。可是现在,也只不过是眼前这位傲娇将军随手的玩物而已。
“已经凑齐了六块王印了呢……明天战罢,一定把西羌王的大印也收过来!那么,师父啊,我要收集到多少块西域各国的帝王玉玺,你才会夸我能干呢?嗯,我想……最少得十二块!对不对?”
忠诚骁勇的军中卫士们在中军大帐四周巡守,没有人敢靠的太近。悄悄的自言自语中,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人听见,可是,说话的人,仍旧感到心中有些荡漾。
算算日期,他现在一定在洞房花烛吧?真是……太可恨了!
如果有部下在这个时候进来,看到骠骑将军俊美的脸孔通红,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一定会被吓得连翻三个跟头的。而后果,恐怕也是会被马上杀人灭口呢!
不过,也许是匈奴人祷告的长生天起了作用,赤火军凌厉无敌的攻势马上就要被暂时阻止!他们西征以来所遭受的第一次挫折,就发生在下弦月落的清晨时分,与西羌白马藤甲兵的突然遭遇和对决中。
先锋将军赵破奴没有想到,西羌的军队竟然这么强悍!他们尽皆人高马大,几千骑兵出现在面前时,马如雪,枪如林,人不畏死,竟然主动就对汉军阵脚发起了攻击。
充当开路先锋的赤火军骑兵三千,这一路上早已经打出了自己的气势。虽然见对方来势凶猛,却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的怯战之意。
赵破奴一马当先,挥舞着手中的宽背汉刀,喝令冲锋!赤火军的骄傲,岂能被对方压倒,厉害不厉害,骑兵对撞见分晓。
此处一望平阔,正是西羌国与安息国交界之处。一半是草原,一半是戈壁,马蹄踏起无数烟尘,眼看着两军对垒,赤火军将士红色披风飞扬,而西羌骑兵却是黑色藤甲、盾牌,两方红黑分明,奔驰越来越近。
赤火军每当冲阵,早已经有了固定的套路。犀利无比的九臂连环弩是必用的大杀器,进入射程之后,随着冲在前面的将军一挥手,策马奔驰中扣好弩箭的骑兵劲弩激发,当先一轮千枝就平射了出去。
凭着已经无数次战斗的经验,对方的骑兵部队,在这第一轮打击当中,必定会大批死伤,奔驰冲锋的阵型也必定会有些乱起来,而这短暂的机会,就是赤火军最好的决胜之机。
然而今天,他们吃惊地发现,战无不胜的王牌武器九臂连环弩竟然遇到了克星!射出的近千枝弩箭,除了有几个倒霉鬼被射下马来之外,极速冲锋的西羌白马军阵型竟然没有什么变化。
西羌藤甲兵,本来就有坚韧无比的藤甲盾牌护身,比寻常盾甲对弓弩的攒射抵御力效果更佳。更何况这次他们已经提前得到汉军叛将秘密的通报,把护身藤甲和手中盾牌用油脂浸泡过,九臂连环弩就算是再厉害,也射不透!
第四百九十二章 长刀映日 昭烈汉家英雄
根据《大汉帝国史》对军事史略的记载,后世普遍认为,这次被称为“河西战役”而彻底奠定大汉帝国威武气势的重大战争,它激烈战斗爆发点的正式开启,就是这次赤火军与西羌军的较量。
三千先锋军的带领者赵破奴,他现在还当然不会想到,这次的战斗直接引燃后面接连发生的几次大战。他在马上收起弩箭拔出汉刀的的时候,浮上心头的,只是惊怒交集。
在以往作战中屡建奇功的九臂连环弩竟然伤不到对面的骑兵,这个发现,让赵破奴的心头萌生了一股不祥之兆。他在马上睁大眼睛,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可以看清楚,是对方骑兵身上所穿的黑漆漆甲胄和竖在马身前的巨大盾牌起了作用。
事到如今,已经来不及多想,唯有奋力拼杀,或许还有胜利的机会。赤火军从来倚仗的可不仅仅只是九臂连环弩,雪亮的汉刀在手,无人会退却半分。
几十丈的距离,转瞬即到。战马疾驰下带着巨大的气势,两股力量就这样狠狠地对撞在了一起。刀与枪,箭与盾,勇气与胆量,死亡与鲜血!
这是真正的实力对拼,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手段。不过,赤火军终究是吃了大亏。锋利无比的汉刀可以轻易地划开匈奴人的皮甲,甚至是普通的铠甲都能砍破,可是在西羌军的藤甲盾牌面前,进攻的力量却大打折扣。
一名汉军骑兵凭着娴淑的刀技,纵马入阵之间,已经接连砍中了三四名西羌军士的身体,然而,并没有人受伤或者死去。英勇的汉军眼睁睁的瞅着以藤甲护身的敌人手中长枪如同毒蛇出洞,倏然刺中自己的马匹,战马的悲鸣声中,随着一起倒地的战士被马踏而过,死不瞑目。
许多汉军骑兵在第一波的冲锋当中,都是以这样的方式悲壮的死去。手中的刀就算再锋利,也杀不了敌人,而对方的长枪,却可以从容的放倒汉军骑兵的战马,全身披挂的汉军倒在地上后,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可以说死的既不甘心又十分憋屈。
鲜血浸透黄沙,染红了马蹄。眼看着昔日同袍的生命如同波浪般倒伏,就消逝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后面杀到的赤火军骑兵们眼睛都红了,血性激发之下,心中不仅不害怕后退,反而更加疯狂地冲入战阵中,与西羌军纠缠杀戮在一起。
赵破奴眼呲欲裂,牙齿咬碎,满嘴的血沫子,见汉军在与对方的拼杀中吃了大亏,他高声大喊着“用腕弩”!随后抬起手臂,接连两只短弩射出,挡在他前面的两骑羌兵躲闪不及,被射中脸部,一头栽下马去。其他的汉军将士们有样学样,一边用手中的刀与对方的枪盾较量,一边抽空施放弩箭,果然对西羌骑兵造成了很大伤亡。
仗打到现在的地步,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双方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骑兵作战,胜在一个速度上,既然在最开始的冲锋中没有取得先胜之机,那么接下来陷入到短兵相接的局面后,必然是一场要付出许多性命的血战。
明明知道形势不妙,但赵破奴没有一点儿退却之意。他是赤火军的先锋,赤火军的荣耀和身为大汉将士的骄傲,容不得他在生死之前胆怯。
战马嘶鸣,兵器碰撞,受伤者的长声惨呼,悲壮消亡,血溅风沙!即便是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赤火军以三千对阵突袭而来的五六千西羌军,依然不落下风!
西羌军也杀红了眼。他们没有想到汉军竟然如此顽强。明知道必败,还这么拼命。照这么样打下去的话,最后的结局,很可能会两败俱伤,剩不下几个活着的人啊。
亲自担任主将的西羌王子勒马在后面的战场上观战,几百白马侍从保护下,他有些吃惊的皱起眉头。汉军的骁勇和不畏生死有些出乎意料,即便是自己已经按照那汉朝叛将的指点做了预防措施,使他们的弩箭伤不到西羌战士,可是这样拼杀下去也不行啊。西羌国总共的精锐之士也不过万人,这要是和对方一对一的换命,一战就死上几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啊!
派去沙丘高地上瞭望远方的骑兵已经来回好几次了,约好了在此地共同夹击汉军的匈奴骑兵队伍怎么还没来呢?
沙尘滚滚的骑兵厮杀中,当西羌王子又一次焦急地回头去看时,眼角忽动,他终于等到了盼望已久的援兵。
已经用不着听飞驰而下的瞭望哨兵报告了, 在所有人的视野中,一骑烈马率先从左边几座沙丘中穿越而出,马上骑手扛着一杆匈奴王旗,硕大的狼头风中狰狞。随后如同狼群汹涌而出,匈奴休屠王的一个万人队杀到了。
蓦然看到匈奴骑兵出现,赵破奴大吃一惊,昨天探马的消息不是还说匈奴人距此几百里吗?怎么忽然之间就杀到眼前,行动何其迅速!
他却不知道,赤火军的行军路线和作战意图,早已经有渠道秘密泄露给了休屠王,所以他才马上与西羌国取得联络,定下了共同在此地决战的计划。西羌国界的这几百里戈壁滩,就将是他们为汉军准备的葬身之地也!
这世间,每一条光辉的路程,大概都需要勇士的脚步和鲜血的灌溉吧!也许,大汉将士的血,注定要洒在这条开拓的道路上,为后人指引方向。也许他们的英魂,注定要留在这遥远的地方,留给后来者凭吊的情怀和继续向前的力量。
赵破奴是最早的黑鹰军校尉之一,当初也是跟随元召去雁门关外匈奴万骑前闯阵过的人。在军中,他虽然比不上“公孙双雄”的勇猛,也比不过曹襄的名声大,但此人心性坚毅,身经数十战以来,从未败绩。
不过,今日的情形,已经十分凶险,在匈奴骑兵和西羌军即将合围的情况下,面对着数倍于几的敌人,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审时度势,当机立断之下,也唯有誓死拼杀,多杀几个算几个了!
“大家不要分散,尽量集合起来,往一个方向冲杀,都随我来!”
无论军之多寡,将军皆为一军之胆。尤其是危急之时,更不能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赵破奴大喝一声,当头策马舞动手中刀如雪片飞花,豁出了性命,想要把剩下的这不到一半儿人马带着冲出去。
赤火军长久以来形成的坚强战斗力,在这个时候,终于彻底显现出来。那些经过无数次训练和战场厮杀形成的有效作战方式,起到了很大作用。他们舍弃了背后胶着状态下的西羌军,随着赵破奴指引的方向,冲破最先奔驰过来的匈奴骑兵队伍,斜刺里向着另一侧的沙丘那边靠近过去。
然而就算是他们再勇猛,想要摆脱匈奴骑兵和西羌白马军的围堵追杀,谈何容易!等到冲杀到沙丘附近时,赵破奴回马四顾,幸存者也不过只剩几百人而已。且大多已经伤痕累累,人困马乏。
赵破奴身被十几处重伤,人马皆被血染红。以沙丘为后盾,聚拢起全部人马后,他满含悲愤地叹了口气。实在想不明白,西羌军和匈奴人到底是怎样洞察了先机,在此处捕捉到先锋军行动轨迹的。
要知道,这一路行进,他都是按照骠骑将军的指示,在汉军游骑的指引下飘忽不定的行军,之所以行进迅速而且每次的胜利都来到如此容易,与敌人根本就摸不清他们的作战意图有着绝对的关系。可是这一次……难道是他赵破奴注定败亡?
不过,他的疑惑很快就得知了答案。随着漫无边际的匈奴骑兵和西羌军包围过来,当先那位彪悍的匈奴万夫长,不知道听旁边马上的人说了什么,然后所有的骑兵暂时停止了进攻。
几百劲骑保护着一员马上将策马而出,朝这边走了过来,随着距离的缩短,赵破奴突然睁大了眼睛,在一瞬间,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败了。
“赵将军,投降吧!你是勇者,更是一个明白人。念在当初在长安的时候,共同饮过一杯酒的份上,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弃刀归降,大单于一定不会亏待与你的!”
名叫庞信的汉朝降将眼里放射出灼人的光芒。归降单于羿稚邪后,他只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已经令黑鹰军遭受重大损失,塞北三城汉匈攻守之势迥变。而且,因为他的出谋划策,西征的赤火军马上也要陷入困境中,今天屠灭赵破奴部,只不过是小试牛刀,提前的开胃小菜而已。
“原来如此……!呸!你这个逆贼,投降匈奴出卖同袍不仅不知耻,还有脸到这儿来?我赵破奴堂堂正正,当初怎会识得你这等苟且之徒!大汉将军只有站着死,绝无跪着生!”
满身鲜血的汉家将军说完这话之后,懒得再看对方一眼。事已至此,唯有流尽最后一滴血,以报国恩矣!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先锋将军印信,递给身边忠心耿耿的侍从。
“骓奴,最后再替我办一件事吧……记住,即便还剩最后一口气,你也要把我的话和这印信送到!”
虎目含泪的忠勇侍从什么都没有说,接过那沾染斑斑血迹的将军印,飞马而去。他回头最后一眼看到的场景,是汉刀映着朝阳的光芒,直刺长空,血花如雨,刚烈无匹……!
第四百九十三章 血色峥嵘 溅落黄沙遍地
草原匈奴大军,想当年在冒顿单于的时候达到最为鼎盛。据说能征善战之士七十万余众。这虽然有些夸张,但总体来说,四五十万控弦的勇士还是有的。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白登山之围”中,匈奴骑兵出动了四十万,把高祖皇帝刘邦围困七日七夜,差点抓回漠北去放羊。
冒顿单于是天纵之才,匈奴从东到西这些后来的辽阔疆域,大部分都是在他的时期征伐扩张而来。而他的继承者,也都不是善类。在这百年之内,几乎可以说是打遍了周围的邻居,兵锋震慑诸国。
历代单于都是以强者的态度,对周围国家形成绝对的压力。不要说那些小邦国,就算是最大的邻居汉朝,对匈奴骑兵时不时的策马过界如入无人之境,也是妥协的时候多。
汉朝一直采取被动的措施,纳贡、和亲、予取予求……匈奴人的胃口也越来越大。只不过到了今天,这些好日子已经不再有多时了。
想要拿东西,就要战争,就要流血,就要拼个你死我活!不甘心失去主导地位的单于羿稚邪,就这样在这个春天下达了严厉的征集动员令。
秘密集合起来的匈奴骑兵三十多万,都是青壮年子,各部落中最精锐的战士。而这其中,休屠王和浑邪王的人马,竟然占了将近一半儿。
在四五年前的雁门关大战中,遭受损失的都是别家部落的骑兵,而这西部草原二王的实力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波及。所以到的现在,休屠王和浑邪王这两位金兰兄弟共同的兵力,已经稳稳的压过了左、右贤王和耶律王那几个和他们地位相同的王爷实力。从而成为单于手下最重要的依靠力量。
人都是有野心的,他们又何能例外。在信心膨胀下,对于那位坐镇王庭的单于可汗的命令,在某些时候,便有些阳奉阴违起来。
这次单于大点兵,看这架势,是要与汉朝展开一次大的决战啊。深深了解单于羿稚邪意图的这两位王爷,心中便打起来小九九。
如果大单于要调集他们手下的兵马,去与雁门关外塞上三城的黑鹰军作战的话,是绝对不能答应的。汉朝黑鹰军的厉害,早已经传遍草原。如果和他们去硬拼,大大的折损实力,那就不好了。
本来他们已经找好借口和推脱的方法,准备一旦单于令下,他们就去尽量的推脱。可谁知道,大单于并没有让他们挥师东进去对付黑鹰军,反而是命令他们从西部草原大本营出击,去消灭那支汉朝的西征军。
不管是休屠王还是浑邪王,接到单于的确切命令后,都不由得心头狂喜。这可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消灭这样一支名不见经传的汉军,凭着匈奴骑兵的精悍战力,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而且,最主要的是,以此为借口出兵,大军扫荡过处,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把西域诸国都控制在自己手中了。从此以后,必定叫这些国家的君主只知道有休屠王和浑邪王,以后想要成为独立王国,那岂不是容易得多!
就是怀着这样的目的,休屠王率领着六万大军先行,而浑邪王统领着剩余的七八万随后。动用了这么多的兵力,显然最终目的并不只是那支万余人的汉朝军队,而是把西域三十六国彻底的归笼一下啊!
汉军不过是万余人的骑兵,还没有放在二王的眼里。只要等到匈奴数万骑踏出草原,当一鼓而灭之!更何况,有汉朝叛将从单于羿稚邪处奉命而来行事,为他们提供了极其详细的军事情报和对方的作战意图。在这样的有利条件下,瞅准机会,全部消灭,也只不过是轻易之间尔。
而事实正如其所料,匈奴骑兵出草原入西域第一战,就把汉军的一支先头部队彻底消灭了。虽然这其中也有着西羌军的功劳,但那不算什么,西羌王素来对匈奴二王毕恭毕敬以属臣自居,这样的功劳,当然应该记在匈奴骑兵头上。
只是令休屠王有些惋惜的是,那支汉军骑兵队伍就算是战至最后,却最终没有一个人投降。当时那场战斗快结束的时候,他曾经立马在高处,面无表情的看完了最后的战场拼杀。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样的壮烈场面,虽为敌手,亦为之动容。
“让那些西羌军不要拿汉军尸体泄愤了!他们都是勇士,就算是战死了,也理应得到尊重。”
休屠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东边的朝霞,然后打马回去大营。心中却有些纳闷,明明是太阳初生的地方,却为什么红的那么浓烈,像极了大漠落日时的半边残阳如血呢!
西羌军在匈奴骑兵的帮助下,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不过他们自己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三千赤火军热血流尽处,似乎连脚下的戈壁沙丘也变得滚烫。西羌军和匈奴人的伤亡还要高过汉军,这是令带兵的西羌王子绝对没有想到的。在如此有利的条件下承受重创,这令他出奇的愤怒。
于是,那位身中三十余刀枪伤而仍然屹立不倒的汉军将军,被他下令枭首,然后乱刃分尸,看他还傲不傲!
匈奴休屠王派来的飞骑制止了这位暴戾王子的行径,对于匈奴王爷的命令,他不得不遵从。下令带走他们自己的死伤者,然后大军撤离,只留下未曾熄灭的烽火、残刀断箭、汉家战士的遗骸,还有从远处而来的漫漫黄沙,还有嗜血的狼群,还有发现新猎物的大批乌鸦……。
离这处战场不足六十里之外,赤火军中军大帐内,赵破奴的侍从官骓奴从怀中掏出那方先锋将军印信,以此为凭,把自家主将要他带回来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骠骑将军听。
拼尽全力,杀出重围,一口气跑回来后,这位勇猛无敌的汉子,没有辜负将军的嘱托。不过,浑身上下数不尽的伤痕和拼尽全力的激战,也已经使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的手很稳,把那斑斑血迹浸染的将军印放到案上后,才平静的倒地死去,半截汉刀崩裂破损。三千同袍已死,他本来就没想着能够独活。
大帐中有片刻的寂静,骠骑将军霍去病俯下身子,盯着案上的血印,一袭大红战袍遮住了她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张骞悲伤的叹口气,吩咐士兵把勇士的尸体先抬出去,好好安置。
战争就是这样的残酷。在未曾料到的时候,就会有英勇的战士猝不及防的葬命。生死之间,也不过如同遍地沙砾,随风翻滚。气势峥嵘的三千马上骑士,绝域之外,只剩孤魂一缕,遥望家山……!
“真是可恨至极!却没有想到,庞信那厮竟然会投降匈奴,反过来帮着他们为虎作伥,屠害我汉家战士……如果有一天他落到我们手里,定把这逆贼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方解心头之恨!”
三千先锋军阵亡这样的噩耗,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闻讯赶来的军中将校在震惊之余无不破口大骂。幸亏赵破奴派出勇士拼死来回报,否则大家还不知道这些内情,说不定全军马上就会面临极大的险境。
一片愤慨声中,“伧啷”宝剑出鞘的声音显得格外清亮。赤火剑的锋刃上闪着妖艳的光芒,此剑出鞘,饮雪方休,血债血偿,十倍还之!
“传我命令!左、右、中军全部集合,做好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目标,西羌国王城!”
霍去病的命令出口,张骞心中大吃一惊,他与左右将军李望、张继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三个人的眼中都有忧虑之色。谁都知道,在先锋军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前方敌情不明,就这样贸然全军出动,乃是兵家大忌啊!
“将军!是否需要从长计议?我军新败,且后方粮草至今未见踪影,如果一旦出战不利,后果不堪设想……。”
张骞身为随军司马,心中的顾虑必须要当面说出来,否则就是失职。然而听到他的话,骠骑将军任何解释都没有,只是冷冷地说了最后一句。
“将令在我,任何人只需要无条件执行就好!不必多说,速去准备吧。”
盛气凌人的锋芒,受到先锋军兵败和前军将士覆没的刺激后,终于全部激发出来。在这一刻,那颗愤怒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亡我三千,必让尔等付出三万、三十万的代价,亦难罢休!”
平日里的骠骑将军眉目英俊,对其十分崇敬的军中将校们在某些瞬间,甚至感觉竟然有几许阴柔气息。不过在这样的严峻时刻,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因为大家偷眼发现,赤火军年轻主将眼角眉梢的煞气,如刀似剑,令人不敢逼视!
众军将校凛然遵命,各自分头准备作战。大敌当前,虽然明知道有可能是一场硬仗,但复仇的决心和激昂的战意,却容不得任何人有丝毫的胆怯意。
西域的风沙和日光下,赤火军的战旗迎风飘飓,火红的战袍如同云霞降落荒漠。朔风扑面,盔缨飞扬,利刃出击!
第四百九十四章 长安春酿 饮君一盏黄泉
匈奴浑邪王统领的七八万精锐骑兵,并没有与休屠王走共同的行军路线,他们两日之后出发,在浑邪王亲自率领下,精兵悍将扑向的方向,是赤火军的后路。
这是两位匈奴王爷接到汉军叛将的消息后,迅速调整的作战方略。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一口吞下汉朝的西征军,前后包抄,让他们一兵一卒也难以逃回玉门关。
听说那支汉军很能打?一路上降服七八个西域邦国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骄矜的王爷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在这茫茫西域中,即便汉军都是钢筋铁骨的汉子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区区的万余人马,到头来辗转腾挪,也逃脱不了被灭亡的命运。
以两个部落的联合力量,在消灭这股汉军之后,把西域诸国置于掌握中,他们的势力就想得到空前的胀大。到时候就算是那位具有枭雄之姿的单于羿稚邪,对他们也会无可奈何了。
休屠王与西羌军一举消灭汉军几千精锐的消息已经飞马传至,全军听闻,更是精神振奋。匈奴骑兵纷纷摩拳擦掌只待厮杀。他们对汉军的弩箭早已经垂涎三尺,如果利用这次机会,在把汉军全部消灭之后,能够缴获一些九臂连环弩的话,那可是巨大的收获啊!
怀着万无一失必胜的信念,浑邪王带领着他的兵马耀武扬威的绕道几百里,直插赤火军的后路。黄沙漠漠卷如潮,马蹄翻涌似浪涛,这些最精锐的匈奴骑兵跟随着他们的王,奔向未知的前方。
只是世间事总是难以如愿!等待着他们的,是得偿所愿一举成就其威名?还是折戟沉沙从此成为不能自主的阶下囚呢?相信不用太长时间,很快就会见分晓。
只有飞翔在高空的雄鹰,也许才能看清楚现在的形式。就在西羌国东边境草原与戈壁之间几百里的土地上,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首战得胜的西羌白马藤甲军,得意洋洋的守护在他们的边界上,随时准备再度出击。而在他们的东北位置,休屠王的匈奴骑兵正囤积在此,虎视眈眈,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死亡夹角,如同张开獠牙的一把大剪刀,在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而在偏向东南位置的方向,一支骑兵正如同赤火流星飞驰而来,他们似乎并没有察觉前方已经摆好的陷阱,就那样直直的奔着这片地带行进。接到飞骑探马回报的休屠王禁不住哈哈大笑,他以轻蔑的语气对手下众将说了一句话。
“汉军的这个领兵将军,可真是个蠢货!哈哈哈!”
麾下几个千夫长万夫长们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确实如此,刚刚打过败仗,连双方的力量对比情况都没有搞清楚,就一头撞上来送死,这不是蠢货还是什么?
不过,休屠王和他的手下将官们可能从来也没有想到,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嘲笑汉将军了。因为明日之后,当太阳再度升起来的时候,所有这些匈奴人就会明白,他们先前的理所当然是多么的愚蠢和无知。
世间有天纵英才的将军,有纵横无敌的锋芒!作为敌手,有幸能够见识到这样的人物,不知道是他们的幸,还是不幸?不过等到那时,恐怕一切都将无法挽回,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而就在行进中的赤火军出发地后方百里之外,运送粮草物资的后军就在这里扎营已经三天了。
当前将军兼行军司马张骞派出来催促后军赶快供给大军粮草的几拨使者,终于找到后军驻地的时候,他们来不及责问缘由,只是焦急的催促马上运粮出发,前面大战一触即发,如果大军缺粮,那是必败无疑!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后将军李璇玑只是冷笑的盯着他们,连问都没有问,就命令左右把他们全部捆绑了起来。
“大军自出玉门,哪里曾经短缺过粮草供应?运送的车队络绎不绝,就在昨天,还刚刚押送出去几十车呢!你们这些人分明就是西域国家派来的奸细,必定是心怀叵测,图谋不轨来的!本将军岂能上当?来人,全部推出去斩了!”
前军使者又惊又怒,还待争辩,李璇玑哪里还容得他们多说。一使眼色,早有心腹们一拥而上,拖出去一刀斩首完毕!
看着血溅于地,头颅滚落。李璇玑咬了咬牙,这条路既然已经开了头,就要坚决的走下去,不管杀多少人,也已经不能回头。
他说的其实没有错,从后方而来的粮草辎重,经过他的手中后,每日里往前军运送的车队确实没有停止过。不过,它们并没有运往在最前方与敌人浴血作战的赤火军处,而是被他派出的心腹军将们迂回转运到沙丘连绵的远方,然后秘密的销毁了。
浓烟滚滚,火势浓烈。看着那些从后方辛辛苦苦几经转折才运来的大批粮草燃烧起来后,放火的军校们面无表情。他们都是李璇玑将军从北军大营带出来的心腹之士,将军命令干什么就干什么,至于目的和原因,没有人多问一句。
只不过在烈焰飞腾中,却没有人注意到,某个普通兵卒的眼中有小小的火苗在闪烁。有些事他牢牢的记得了心里,也许到了某个时候,这微弱的力量,足以掀起滔天的巨浪。
李璇玑企图以断绝粮草的方式,暗中助力匈奴人,借助他们的力量,把这支崭露锋芒的赤火军连同他们的主将,一起葬身在这大漠黄沙中。
只不过他和这世间好多人一样,都严重的低估了这支骑兵军队的厉害。而低估的后果,就是被击败、杀戮和灭亡……!
被匈奴休屠王和他的将官们耻笑为蠢货的赤火军主将霍去病,此刻正纵马转过一片沙丘。暮光透过西天的晚霞,龙马冠军蓦然停住了马蹄。
这一次,不用骠骑将军发布命令,所有的汉军将士也都陆续停下来。踏起的烟尘笼罩了来时的路,前方残阳如血,染红大地。
那是真正的血,不是晚霞的映射!此处,就是三千汉家儿郎血流尽的地方。昔日同袍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可是脚下绵延的却尽是白骨!
此情此景,没有人不为之动容。已经被狼虫野兽啃成的累累白骨,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愤怒。纵然是铁血的汉子,也潸然泪下,落在冰冷的甲胄上,心底的悲哀无法排遣。
张骞看了眼如同一座冰山一般的骠骑将军,那一人一马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令人心悸。张骞跳下马来,脱下自己身上的战袍,走到高坡上的那具尸骨前,轻轻地把他包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彷佛是怕惊醒了沉睡的灵魂。
这具已经残缺不全的遗骸是先锋将军赵破奴。张骞是他的故交,纵然阴阳两隔,血肉消融,他也认得他!
全军垂首,尽皆默哀。沉默的骠骑将军伸出一只手,后面的侍从官知道其心意,从马鞍后解下一坛酒递了过来。那酒泥封未去,大红喜帖俨然。正是前段时日,长乐侯元召特意从长安运送来的喜酒。
“这酒,本来有你们的一份儿……如果你们的英灵未去,且先共饮一坛吧!等到屠灭西羌、大败匈奴,给你们报仇雪恨之后,你们,再与我们来一起喝完剩下的那些!今日且饮此中酒,点点豪情到黄泉!敬你们……!”
清叱声中,霍去病把那坛酒高高抛起,梨花枪击得粉碎,一坛酒化作万千雨点,撒落在这片土地上的嶙峋白骨间。然后一勒战马,那匹马四蹄翻飞,如火如电疾驰而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她亦有泪,只是滴落胸前,无人得见。
七千多赤火军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他们想要对同袍说的话,都藏到紧握的刀柄间、搭弦的弩箭上、疾驰的马蹄下。此去一战,战意充盈全身,怒火燃遍草原。
第一个目标,西羌白马军!
取得胜利后的西羌军,现在已经骄傲的把尾巴翘到天上去。虽然也损失了些人马,但与战胜汉军的胜利比起来,那又不算什么。
西羌国王大喜之下,犒赏三军,大肆赏赐。尤其是对亲自领兵出战的西羌王子赞誉有加,连呼自己后继有人,社稷无忧矣!
不过,他高兴得太早啦。西羌王子的这一战,不仅没有成为西羌国更加强盛的开始,反而成为了家国灭亡的起因。
就是在这样志得意满的庆祝胜利中,听到有探马来报,说是又有一股来历不明的汉军,出现在距离西羌军驻扎的边城不足三里之外地方的时候,西羌王子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率领着吃饱喝足正无处发挥精力的白马藤甲兵出城追击。汉军既现,就要见一个杀一个,才能让他们从此畏惧西羌如虎!
果然,那支不足一千人的骑兵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还没等较量一番呢,只远远的放了一轮弩箭,就没命地慌不择路逃跑了。
“杀!全军追击,一个不留,看他们往哪儿跑。”
西羌王子指挥着七千精锐,白马长枪,藤甲盾牌,一副天下无敌的嚣张模样。
第四百九十五章 烈焰飞腾 流砂金木销熔
西羌国中有嘉木,富含油脂,似树似藤,十分柔韧坚固。这是此地特产,别处所无。
以这样的藤条织成护甲,穿在身上,刀枪难入,弓弩可防。而以成型的树藤做成盾牌,更是两军作战时,西羌军保护自己的有利武器。
西羌国之所以凭着不到万人的军队就能扬威于西域,骑兵的勇猛和武器犀利是一个方面,而这种精良的甲盾,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西羌王子年轻骄傲,既是王子又是猛将,屡次领兵作战,十分得到麾下勇士们的拥戴。在他的野心中,西羌国所拥有的疆域是远远不够的,早晚有一天,他要凭借着白马长枪和勇士之心,在这西域之地,开创出一个大大的国度。
这样的骄傲,在消灭掉西征的三千汉军后达到顶峰。国之英雄,未来的王者之风!类似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举国称颂!
西羌王十分得意,自己选中的王子如此出色,这份基业交给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因此,他不再有丝毫的顾虑,把所有的军队全部交到了王子手中 ,去战斗吧!尽情发挥你的能力。
于是,感受到背后国王和全体臣民注视的目光,大权在握的西羌王子,又一次发现敌情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去战斗了。
西羌国周边地形复杂,荒漠戈壁峡谷纵深,凛冽的朔风横贯东西,给这个国家的民众增添了许多苍凉彪悍的气质。尤其是跨上马背的战士,不管面对着多么强大的敌人,也只有战斗,从来没有后退!
西羌人的强悍,就连匈奴人也只是与之结为盟友,互通有无。而不是像对待别的西域国家那样,把他们沦为臣属国。
至于远道而来的汉朝军队,从来就没有放在他们眼里。一战之后,不过如此。因此,此刻在后面穷追不舍的西羌王子和他的七千骑兵,是抱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心态,来看待即将开始的屠杀或者是屠灭。
不过,汉人的军队很狡猾,他们并没有在戈壁滩上逃亡,而是没命的奔出几十里后,斜刺里跑进了荒草丛生的峡谷中,就此消失了踪迹。
西羌王子曾经听说过在中原古老的兵家智慧中,有“穷寇莫追”的说法。但他从来不以为然。一鼓作气屠杀殆尽,才是他最喜欢的方式嘛!
而且,虽然明知道前面的地形有些复杂,但他和手下的这些骑兵,一点儿都没有担心。这周围千里的所有地势,难道还有人比他们更熟悉吗?要说是汉军想要在此设埋伏,那他们注定是白费力气了。
这片地域内虽然丘陵峡谷众多,但都十分平缓,而且多是沙丘,连块石头都很少见。汉军拿什么来设伏呢?以刀剑挖土堆沙挡住西羌军骑兵?然后再冲出来掩杀?那简直是笑话!
西羌骑兵的马蹄连停都没有停,直接就追在那逃跑的汉军后面,踏入了较为宽阔的这条峡谷中 。西羌王子和手下的几位将军并非是不知兵,而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为了贪功,极度的自大也!
人的想象力虽然说是无穷,但总有未曾想到过的作战方式,早已出现在这世间。如果说这西羌国的人从来未曾听说,那只能怨他们自己孤陋寡闻了。
消息闭塞和骄傲自大的后果,也许会十分严重,严重到丧身、灭军、甚至破城亡国!如果西羌王子稍微谨慎一点儿,后果会不会不同呢?很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卖,所以他的下场和他父王的下场还有整个西羌国的下场,早已经在冥冥中注定。
峡谷并不长而且很宽阔,七八匹马可以并列而行。烈烈的风穿过谷底,两边的荒草随风倒伏,虽然已是春末夏初,但绿色还未曾茂盛。
从广阔的大地上一下子汇聚到这谷中,几千匹马奔腾下,似乎有波涛海啸之声,长枪如林,盾牌成阵,如此气势,令人震颤!西羌王子在亲随护卫下,一马当先,形如利剑。
就在即将到达峡谷口另一端的时候,西羌军眼中所见,前面被追逐的汉军旗帜逃出谷口后,竟然奇怪的停了下来,然后迅速转换队型,排成阵势,虎视眈眈的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西羌军为之一怔,不明白这区区的千余汉军要干什么。难道他们以为凭他们的力量就能拦阻住这如同山崩海啸一般碾压过来的巨大威势?
马如奔雷,来不及多想,西羌王子把长枪一指,左翼将军率领着他的一千精锐率先杀了过去,以这般的马速直接冲过去,对方已经静止下来的骑兵如果不赶快逃避,那可真是自寻死路了。
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然而很奇怪,那些汉军不仅不逃跑,反而排列成雁翅阵型,牢牢的封锁住了峡谷的整片出口,以一种冰冷的眼光死死的盯住了他们。
西羌军的左翼将军目光一闪,他看到了对方那些尖锐的寒芒正齐齐的举了起来,这是汉军的弩箭,他们要放箭了!不过,策马冲杀中的这位将军并没有感到特别紧张,他只是稍微的伏低了身子,然后用手中的大盾严严实实的遮住了前方。同时回头大声叫喝。
“起盾!继续冲!”
九臂连环弩虽然厉害,但他们早已经领教过了。只要有藤甲和盾牌护身,根本就起不了什么多大的作用。西羌军暗自冷笑,不知道变通的愚蠢汉人啊!看来今天的这些汉军,也必将和被消灭的那支一样,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了。
只顾着追捕猎物的西羌军,却根本就没有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汉军的影子开始出现在峡谷两侧的高处。峡谷其实并不高,如果这会儿有人抬头看的话,会清楚地看到,在铁青色的苍穹之下,那些汉军眼中的光芒是如何的骇人。
大汉赤火军主将,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独自站立在一棵半枯半荣的树下。这种树名叫胡杨,在沙丘戈壁间别的树木极难成活,而唯有这种树,能够参天而立。据说是生千年,死千年,等到腐烂成尘又是千年!
霍去病的脸色很平静,到了这个时候,胜利已经是十足的把握,用不着再耗费她的精力去多想了。剩下的事,就交给麾下的将士们去给他们的同袍报仇吧!
看到彪悍的西羌白马军果然入彀,全部被引进了预设的埋伏圈内,不要说赤火军战士们激动难耐了,就连素来谨慎稳重的张骞也手脚有些微微颤抖起来。他和很多军中将士一样,此情此境,偷眼看向那个负剑而立战袍飞扬的身影时,无不暗中赞叹一声,真是名师出高徒!这就是元召第二,活脱脱的一个影子啊!
“开始吧!全部消灭,勿使一骑逃脱!”
将军令下,并没有多么慷慨激昂,声音很是平淡。但七千精锐西羌勇士的性命,不久之后,就将全部在这几个字中烟消云灭,魂飞魄散!
张骞亲自挥动了令旗,这是赤火军中独特的旗语。说是迟,那是快,早已经在谷口处紧紧盯着令旗信号的西征军左将军李望,率先射出了第一支弩箭。
这支弩箭很平常,和以往利用弩机发射出去的弩箭没有什么分别。但在这支只是平常的弩箭头上,却涂抹了一种特殊的材料。那是长乐塬上最新研制出来的一种燃料。元召给它起的名字叫做“磷火”。
在极速的摩擦下,遇风及燃,这是一种十分有用的火攻燃料。元召为了自己的爱徒征战顺利,不惜偷偷的把这种还并未曾公诸于世的东西配备给了赤火军。
这一路征战,遇到的敌人大多都是不堪一击,只有刀和弩箭就足够用了。因此,这样的杀器根本就用不到。不过,对于西羌军,霍去病想在他们身上试验一下,看看师父所说的这种极其歹毒的东西到底是怎样的厉害法!有些期待呢。
见汉军不出所料,果然开始放箭,西羌军一边用盾牌遮挡,一边打马前冲,不过剩余二三十丈的距离,冲过去,全部杀光!
西羌白马如雪潮,每一匹都神俊非凡,冲在最前面的几百骑兵纵马之间,一跃几丈,还没等到马蹄落地,感受到盾牌上所受到的巨大冲击,知道是挡住弩箭的射击,他们一边把盾牌架稳,一边挺起长枪,准备冲阵杀戮。
然而,突变就在这时发生了。战马的马蹄落地之后,竟然纷纷站立不稳,或者是立即跌倒,或者是受了惊吓一般乱跳乱踢,似乎是想要摆脱什么。马上的骑兵猝不及防,纷纷坠马,一时间惊呼声和死伤同时发生。
最前面的这些惊乱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可是在后面的人,却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大惊失色。有许多却已经收势不及,连人带马也一起撞了上去,死伤连片,随即火势突起。
原来,赤火军早已经在峡谷的出口处布好了大片的狼牙锯齿铁丝网,而且草丛间洒满了铁蒺藜。李望率领的诱兵从一侧的安全地带绕过去后,再以弩箭封锁,这好几重死亡的禁锢中,不要说是骑兵,就是虎豹也逃不出去啊!
大批的弩箭射出后,涂抹在箭头上的材料摩擦起火,射入一片慌乱中的西羌前军后,那些浸过油脂的藤甲盾牌遇火即燃,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是烈焰飞腾,鬼哭狼嚎矣!
与此同时,峡谷的入口处也已经被同样的封锁住,两侧高处的汉军也开始放箭,四面合围,屠灭正式开始!
第四百九十六章 长枪斜挽 破城灭国杀王
一个彪悍的战士,在烈火围困之中,生命能够坚持多久呢?答案是,没有确切的答案。 也许很短,短到如飞蛾扑火。也许很长,长到能够逃出生天!
有的人,彷佛是得到了上天的护佑,天选之人,怎么杀都杀不死。可是有的人,既然选择了与王者之师作对,那么,灰飞烟灭的下场,也许早已经注定。
很可惜,西羌王子率领的军队和他的国家一样,结局只能是后者。
在普遍的认知中,想要在这样宽阔而且平缓的峡谷中设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金鼓齐鸣,伏兵四起,把引诱之敌围而歼之,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大约十次也成功不了一次。但凡是这样著名的战例,那一定是名将所为,而且不知道在背后经过了多少的策划准备,才能一举奏功。
这样的歼灭战,需要好几方面条件的制约,缺一不可,因此极为难得。
西羌军中不乏能征惯战的将军。而且就算是西羌王子本人,虽然年轻,也已经是经历过几次大战场的人物。桀骜不驯是不假,但在对敌作战上,却是经验丰富,轻易不会上当。
其实就在刚才追击的过程中,西羌人的心里还绝对不会相信汉军会在这里设下埋伏。试问,在这样的地理条件下,他们有那么多优势的兵力吗?中原兵法有云“十倍围之”,也就是说没有十倍八倍的兵力,想要用设埋伏的手段来作战,那只能是自取败亡尔!
不过,放心大胆追杀的西羌人,他们不知道这世上所谓最厉害的军队,不仅是指其作战勇猛,最主要的是他们配备有克敌制胜的各种杀手锏!
“我们汉人的性命都是珍贵的。不管是你、我还是他,我们大家都不能轻易的牺牲。你们要记住,每一次去战争的目的不是为了好勇斗狠嗜杀成性,更不是为了去送死,而是为了胜利后更好的活……!”
在长乐塬上的那些时光里,几乎是每一个赤火军骑兵都曾经听那位年轻侯爷讲解过这样的道理。这些话没有一点儿深奥,所有人都能明白其中包含的意思。
三千同袍的壮烈殉国,是赤火军出征以来遭受的最重大损失。更是他们的主将骄傲的心中不能承受之痛。所以,即便是对仇敌手段再酷烈,也未曾有过丝毫的恻隐之心。
当烈焰开始腾空,脚下一片鬼哭狼嚎的时候,亲自指挥这一切的骠骑将军脸色冰冷,从始至终只是观阵,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风卷起战袍猎猎作声,万千复仇的火箭疾如流星,覆盖了整片峡谷。
西羌军从来没有想到,素来被他们倚仗为保护身体刀枪难入的藤甲盾牌,在此时此刻,反而会成为焚毁他们自己生命的帮凶!
浸过油脂而变得更加柔韧坚固的藤甲,一旦被火箭射中或者引燃,马上就会烈焰升腾,而且附着在身体上燃烧,想摆脱都没办法摆脱。
脆弱的生命,怎么能经受得住烈火的考验呢?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内,冲在最前面而陷入赤火军预设好的铁丝网和铁蒺藜阵中的西羌军就全部成了火人。
不管是人还是马,在九臂连环弩无差别的打击中,尽皆不能幸免。浑身是火的西羌军骑兵痛苦嘶喊着翻滚奔跑,然后倒地身亡,继续燃烧,直至消失殆尽……。而且那些神骏的白马身上也着了火,在没有出路可逃的情况下,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和他们的主人一样,化为灰烬。
西羌王子吓得魂飞魄散,在一群心腹将校们的保护下,想要夺路而逃。然而峡谷的两头,早已经被死神封锁住了。强行往外冲,只能是死的更快些。这样试过几次之后,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他终于绝望了。
看着这位贵族模样的西羌将军在峡谷中来回逃窜的狼狈样子,霍去病伸手接过部将递过来的强弓,随手一箭射去,西羌王子百忙当中听到风声不善,急忙转头去看时,一点寒芒早到!他躲闪不及,惊恐的大叫一声,被箭芒贯穿咽喉,仰面朝天跌下马去,随即被火焰吞没。
西羌军受到几轮打击之后,早已经军心涣散各自逃命,现在见王子又死了, 哪里还有一点儿抵抗的心思啊!有些人四处找地方躲避,企图暂时逃过火箭的攻击后,再想办法脱身。而更多的则是见机不妙保命要紧,大片大片的西羌骑兵跳下马来匍匐在地,没命的大叫投降!
火借风势,十分骇人。只要身上沾上火星的西羌军,几乎都没有办法活命。在这种情况下,也许只有投降,请求汉军网开一面让出通道,才能留得最后的性命了。
看着片刻之前还是彪悍无极的西羌骑兵变成了一团团蠕动的火球,人马俱焚,其惨烈之状,令有些汉军的手也不免颤抖起来。
然而,几个将校抬头看向骠骑将军的神色时,他们甚至无需上前去请示什么,直接就对各自所属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杀!无论降与不降者,一律杀无赦!”
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剩下的时间里,便只剩了沉默的屠杀。这是他们军人的使命,更是他们为了大汉帝国的威严而做出的贡献。天下万国至强者,唯吾大汉!有敢侵犯伤及汉之臣民者,随远必诛!自此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也!
屠灭西羌七千白马藤甲军,只是他们锤炼铁血精神所走出的第一步。几年之后,大汉最著名的几支军队里,以铁血忠魂而著称的,也唯有赤火军而已!
一个时辰之后,峡谷埋伏战结束。此战,赤火军在未伤及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把和自己人数相当的西羌劲旅送进了烈火地狱,可谓是最完美的一次战斗。
大风起后,火势轻易难得平息。而等到燃烧殆尽逐渐熄灭的时候,不知道哪些西羌军的人和马骨头还能不能找得回几块呢!
“骠骑将军,末将等请示令下,大军行止,该往何处?”
三军重新集合后,在谷口之外,以张骞为首,众将校俯身请命。背后的烈火,炙烤的人浑身滚烫,热血在心中翻腾,下一战即便是刀山火海千难万险,也无人再畏惧半分!
“张将军,军中还有粮草几何?”骠骑将军霍去病只问了这一句。
“没有了。在大战之前,我们吃的是最后一顿饭。”
张骞声音低沉,脸色严峻。这是一个必须要马上解决的问题,关系着赤火军的生死存亡,是为当前面临的头等大事。
“好,既然如此,传我将令!大军立即出发,直趋西羌王城。一鼓作气攻进城去,军中的庆功宴会今晚就在王宫举行!”
霍去病一语既罢,轻甩战袍,飞身上马,当先一骑绝尘,策马驰下沙丘。张骞、李望、张继三将军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后面紧紧的跟随,而他们的身后,千骑劲发、万马呼啸,如一片大浪雪潮,升腾的气势,就连天上的苍鹰秃鹫也飞得远远的,不敢掠其锋芒。
西羌国,称为西域三十六国中的较强者,所倚仗的,不过就是国中那些彪悍的骑兵勇士。西羌国王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一觉醒来,所有的勇士都灰飞烟灭,而他的王朝基业,也会随着东方来的马蹄践踏化为齑粉。
西羌王城的城墙很高,它的城门很厚。然而,当千万匹战马踏起的烟尘遮蔽了天日,汉军骑兵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兵临城下、将至壕边的时候,这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只剩下西羌国王身边的二三百名护卫们为主力守卫的王城,能够挡得住赤火军多长时间呢?事实证明,他们连一刻钟都没有坚持住。
赤火军骑兵飞奔到城下后,只当先一轮齐射,就把城头上的人射没了。也不知道是逃跑了还是死光了,反正就只剩了光秃秃的城墙和空荡荡的城门。
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西羌国王,悲凉的坐在王宫大殿上,目光狠毒的盯着已经全部控制了宫内各处的汉军。这些来自遥远东方的侵略者,他们杀光了西羌勇士,杀死了自己的王子,据说外面敢于反抗的臣民已经被他们杀戮殆尽。如此凶狠,又如此残酷无情,汉朝人什么时候变的这样可怕了!?
国王没有选择投降,他站起身来,还想要对这些侵略者来一番慷慨激昂的斥责。只不过他没有得到这个机会,一个长得十分清秀英俊的将军随手拔出宝剑砍掉了他的头颅。
赤火剑杀人后一点儿都不沾血,那血滴如同走盘的珍珠,滴落在王宫大殿台阶上。所有的西羌臣民都噤若寒蝉,深深地匍匐在地。世间的君王,在天纵之才的英雄面前,也不过是如屠猪狗尔!
霍去病收走了西羌王的印玺,到现在为止,西域王印已经收集了八块。最新的这块王印也和那些王印一样,被顺手丢在马后的革囊里,如同捡到的新玩具一样随意。
骠骑将军走出王宫的时候,街头拜伏在地的西羌民众中间,有人对她发起了袭击。来者总共五六人,都是武艺高绝之辈。在混乱当中,有数名赤火军勇士为了保护将军牺牲了性命,霍去病左胸被一把钨钢飞刀所中。
不过,这一刀并没有伤及她丝毫。解去甲胄后,抚摸着那件元召叮嘱贴身所穿的金丝宝甲,有人心中有淡淡的哀伤,又有深深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