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帝熔族。 “族长,这是计划的实施进度,请您过目。” 东乌殿中,一名族老向巫韶汇报。 巫韶接过那一卷厚厚玉简,神识一扫,将玉简拍在桌案上,皱眉道:“太慢了!剩下的部分必须抓紧,再快,尽快!” 族老无奈道:“可现在已经用上了全部人手,再如何也没办法更快了。” 巫韶眉头皱得更紧,沉吟片刻,道:“最大程度省略流程,巫凪和巫珊烛手下的人交给巫芝暑统一指挥,她二人抽调去火母峰协助巫柚宁。” 巫韶疾而不乱地下达一系列命令,族老一一记下,末了忍不住问道:“敢问族长,这般急切,可是因为日前太初观的传信?” 巫韶正凝神沉思,闻言只微一点头,并未答话。 族老原地踟蹰。 巫韶收回思绪,一抬眼看见对方一脸纠结,遂问:“还有什么?” “我……我是想问,到那时我们真要舍弃故土么?” 巫韶面色淡淡:“人比地重要,这一点,我说过很多次。” 对方喏喏,眉间郁色仍未化解。 见状,巫韶缓和了语气,道:“我辈修士,大道为师天地为亲,无处不为家,是以不必拘于一方尘土。” 此言出,对方顿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正当这时,忽有一道人影掠进大殿,人未落地声已至: “族长,黑云生变!” 巫韶瞳孔一缩,身影转瞬消失。 东乌殿前的平台上,帝熔族大半的族老聚在一起,其余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众人仰首遥望笼罩天穹的黑烟之海,俱是惊疑不安。 巫韶出现在人们最前方。她看向那环护整个帝熔族的黑云耀日,沉下了脸色。 黑烟云海中,不知何时贯出了几十根粗大的柱状物。这些柱子分布在黑海的东面,每一根都粗逾十丈,横斜凌空,犹如一支支魔神之枪捅破黑海。 “莫非是楚苍?!” 有族老出声询问。 巫韶直接给予否定。她没有感知到兽皇威压,亦没有捕捉到高阶妖兽的气息。 一问一答之间,那些柱子飞快地往外扩张开来,从凝实的柱体变成中空的圆形通道,直径扩大到足有三十丈。 一只只熔浆凝成的三足妖禽尖啸着扑向通道,喷吐的火焰倾泻在通道外壁,竟没有造成明显损伤。它们接着以身躯冲撞上去,岩浆迸射火星四溅,外壁被削薄少许,却转瞬恢复原状。 “沙沙”的异响从数十条通道深处传来,微小的鸣颤汇成震天的声响,叫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巫韶脸色一变,右手猛地握紧,就见那些通道“轰”地燃烧起来,不断坍塌皱缩,曲变成一颗颗赤红透金的大火球,远远望去,仿佛浓黑天幕上烧起几十轮太阳,直如一幅恢宏壮丽的末日之景。 然不等族老们松上一口气,更多的柱状物贯穿黑海捅了进来,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扩张成通道。与此同时,那些大火球接二连三砸落在地,黑烟所成的屏障上露出了几十个大窟窿。 窟窿迅速合拢,但这短暂间隙,却有一股股浓烟从窟窿里滚滚涌出,张牙舞爪肆虐弥散,竟有吞并四野之势。 众人定睛看去,那哪里是烟雾,分明是无以计数的飞蚁! 甚至于,那一根根宛如法宝的柱子,都是千千万万沙蚁集结铸就。只不过这些沙蚁嵌合得太过紧密,柱身表面又镀了一层奇异的若隐若现的“膜”,令它们变得浑然一体,才让众人一开始没有发觉。 此刻再看,那层古怪的膜似乎是一种粉色雾气,它紧贴着柱状物表面缭绕凝结。无论是黑烟自带的毒性,亦或高温和烈焰,被这层粉雾一挡,顿时凶威大减,余下的效力虽仍能抹杀大量沙蚁,却赶不上活蚁补充的速度。 那些活蚁便是从屏障之外涌来,在粉雾的保护下不断填补通道外壁的损耗。 巫韶双眼微眯,神色凛然,冷声道:“迷幽蝶。” 众人闻言皆惊。 后出现的新通道中,伴随愈来愈响的沙沙之声,更多沙蚁如决堤之水倾泻而出。那些蚁柱的作用已非常明朗,它们穿透黑云耀日,化为通道连通内外,外面那充塞天地的沙蚁将会疯狂涌入,直到荡平帝熔族!谷 巫韶当机立断,发号施令:“巫枫巫菱夕,阻挡消灭蚁潮;巫檬义巫珞侃,全力修复黑云耀日;巫婴巫琦,随我左右。其余人等速去整合族人兼开启各山禁制!” 话音堪落,她一步踏出,以瞬移来到了黑海之外,那片早已被沙蚁占据的世界。 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她愣了。 一个犹如海底巨怪的东西吸附在黑云耀日侧壁上,它的底部正高速射出一根根“触腕”,触腕贯破黑海,便是众人所见之蚁柱。 巨怪同样是沙蚁黏合而成。其扁圆的头部有一个硕大开口,这个开口让头部更像一只漏斗,内部的粉色雾气浓郁到形成漩涡,如同深海海眼一般疯狂旋转,将源源不绝的沙蚁席卷吸噬。 帝熔族坐拥无数火山,面积何等广袤;而笼罩庇佑帝熔族的黑云耀日,自是辽阔如天穹盖地。 而这只巨怪,在黑烟海洋面前,丝毫不显得渺小,可见其体积之庞大。 帝熔族此前从未察觉巨怪的存在,黑海广阔,坚厚凝止,屏蔽外界大部分异动,再者外面本就是沙蚁成灾充塞天地,因此无人知晓何时孕育出了这等怪物。 被巫韶点名的两位族老紧随而至,见此情景,亦是愕然。 与族老相比,巫韶虽然也有诧异惊讶,但她眼中浮现的更多是疑惑不解。 “怎么会这么快……” 她口中喃喃道,行动却不耽搁,一拳轰出,火焰咆哮如狂,尚未临近,凶猛的焚风已将巨怪身躯摧毁大半。 眼看这恐怖怪异的沙蚁造物即将殁于火海,忽有团团乌光从天而坠,好似仙人打翻砚池,浓墨对准烈焰当头倾覆。 烈焰霎时固化暗淡,巨大黑影降临场中,掀起飓风横扫黄沙,正是曾与巫韶交过手的乌岩。 “又见面了!上次你利用俺,俺这次定要——嘎!” 乌岩话未说完,就被一只赤焰巨手捏住了脖子。饶是它皮厚筋固,被巨手一捏一扭之下,也不禁骨骼异响,吃疼怪叫,脖颈上一圈黑羽隐有焦枯迹象。 不过乌岩能得楚苍重用,主要归功于它那堪比兽皇境的强悍肉身和超绝防御力,堪称一面优秀的肉盾,因此虽然一照面就落于下风,短时间内巫韶想轰杀它也实非易事。 乌岩现身缠住巫韶,不等巫韶下令,那两名族老便默契地一同出手对付巨怪。 那巨怪先前被巫韶毁去大半身躯,转眼已恢复了七七八八。两名族老皆为洞真境,虽不及巫韶大乘修为,联手一击之下亦有摧山撼地之威,可即便她们能够灭杀巨怪,也要花上数息时间。 这点时间放在平时不算什么,但放在眼下关头,已足够巨怪进一步破坏黑云耀日。 一道裂缝,出现在黑烟屏障上,刹那间,无穷无尽的沙蚁就像见了血的群鲨,不消粉雾诱引,便如饥似渴悍不畏死地涌向裂缝。 当巨怪被彻底消灭、作为核心的变异沙蚁也被抹杀之时,裂缝已经大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遮天蔽日的沙蚁让人生出仿佛整个大漠的沙蚁都集中到了此处的错觉。 两位族老竭力阻截沙蚁,烈火蔓延成海,火幕几乎上接天宇,然而依旧力有未逮,愈来愈多的沙蚁涌入了帝熔族驻地。 高阶修士在沙蚁之灾里可以保全自身,可是中低阶修士面对如此之多的沙蚁基本只有死路一条,即使是个体战力胜过同阶修士的帝熔族也不例外。可以想见,一旦黑云耀日彻底崩塌,等待帝熔族大部分族人的将是灭顶之灾,帝熔族会像那些大漠周遭的人修势力一般,成为埋于黄沙的废墟。 但,以上说的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会发生的事。 早在无锋剑派剿杀楚苍的行动之前,巫韶和其部下就根据行动成功与否来制定了不同的后续应对计划。而行动失败的对应计划,其目标便是从将会到来的沙蚁之灾中保全全族。 沙蚁不断进化,数量也日益增长,终有一日会对帝熔族构成威胁。相较之下,楚苍倒不太值得担心,因他不会轻易离开昆煌宗驻地,且他最多压制巫韶,做不到斩杀。 因此,帝熔族早就着手准备,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巫韶生生撕下乌岩一只羽翼,金焰暴涌将翅膀烧成飞灰,趁乌岩嗷嗷痛叫之际,对两位族老喝道:“启用计划!” “可是……” “快去!” 巫韶厉声怒吼,同时抓住想要扑向两位族老的乌岩。 两人再不多言,领命而去。她们如何不知如今计划尚未完成,强行执行会造成巨大折损,可现在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巫韶垂眼看向被九条火龙缠成粽子正拼命扑腾的乌岩,森森道: “替我带份厚礼给楚苍。” ……
第三百零二章
菡毓城。 幻魅懒懒地倚在美貌男修胸膛上,另一清俊男子给她捏着腿,还有两位男子将奇珍异果细细地喂给她吃。 前方楼台上,数道清影踏着乐音持剑起舞,衣袂翩跹,桃花飘落,好不唯美。 美人环伺,歌舞升平,幻魅却是神情恹恹,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蓦地,半空中一抹粉色流光划过,像一个泡泡破灭,她发出“啊呀”的惊呼,弹坐起身,衣袖打翻了果盘。 玉角蛇瞬间现身场中,关切道:“王上?” 幻魅挥挥手让众男退下,颇为难过地说道:“小蝶死了。” 玉角蛇目露讶色,随即吞吐蛇信,转动眼珠,思索安慰之语。 “以芳丘现存的迷幽蝶种群规模,大约过一百五十年,便能诞生新的首领,还请王上宽心。” “唉,我知道的。” 幻魅仍是怅然,同时涌上些庆幸,“还好我没让它把芳丘的留守力量一起带去。不愧是帝熔族,小蝶竟没能逃过……” 她嘟囔几句,不甘地撅了撅嘴,气恼道:“这笔账得记楚苍头上,算他欠我的人情,哼!” …… 就像一开始跟秦心瑶说的那样,镜映容没有打算在秦家留太久。 今日她去向秦心瑶辞行,刚走进院子,迎面跟摔门而出的秦鸿志撞了个正着。 秦鸿志吓了一跳,看清是她后顿时满脸尴尬,又因正在气头上,故只好匆匆地向她道了歉行了礼,随即一阵风似地冲出院门。 秦心瑶紧跟着跑了出来,一看立在院子里的镜映容登时停下步子。 “姐姐你找我?” 镜映容点点头:“我要离开了,来跟你道别。你们是在吵架吗?” 因早有心理准备,加上知道了镜映容随时可以回来,所以秦心瑶仅是有些不舍,而不似当年第一次离别时那般伤感。 她把重点放在了回答镜映容的问题上:“算不上吵架,是他不高兴了,我正跟他解释呢,他偏不听,这不就——” 秦心瑶做了个无奈耸肩的动作。 镜映容:“他为什么不高兴?” 一说起这个,秦心瑶一脸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还不是常雨州的那个周家,之前被我教训了,怕后续被针对打压,就差人送了礼来,今早到的。送些灵石典籍丹药之类的也就罢了,他们居然还送了个人。” 镜映容好奇地问:“什么人?” “一个男人。” 说到此处,秦心瑶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他们明面上说此人擅长疗伤辅助之术,可以为秦家效力;等到了内堂,却跟我说是专门献给我的,还说什么我身为家主多收几个道侣也应当。” 镜映容拖长调子“哦——”了一声,道:“你拒绝了。” “我肯定拒绝啊,我又不是那等花心滥情之人,况且他们送来的人,我怎敢留在枕畔。不过,姐姐你应该知道天婵阙这个门派吧?” “知道,十分古老的门派,如今已式微。” “嗯,我也是曾经无意间在古籍中看到过才知这个门派的存在。那个被送来的男人,恰好就来自天婵阙,据他自己说,他曾是天婵阙的外门弟子。” 听到这个信息,镜映容不禁略感惊讶。 秦心瑶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笑着道:“你也觉得稀罕对吧,我也是,我就想留下他,问问他关于天婵阙的事,再者他那一手回春法门虽说粗浅,但的确有独到之处,就算不能重用,给他在城里安排个职位日后或许也能派上用场。” 镜映容稍作思考,道:“因为你想留下他,所以你的道侣生气了。” “是啊,”秦心瑶垮下脸,“周家使者向我述明缘由的时候,他在后堂全都听着,知道我没把人遣回去,刚刚就跟我算账来了……姐姐你笑什么?” 镜映容眨巴眼:“我在笑吗?” 秦心瑶盯着她面庞:“挺明显的。” 镜映容想了想,诚恳道:“我大概有点幸灾乐祸。” 秦心瑶:“……” 镜映容:“我也想知道关于天婵阙的事。” 秦心瑶略一思索,道:“那人现在还呆在迎仙殿侧厅,姐姐你可以直接去问他,我得先去找鸿志早点跟他解释清楚。” 镜映容答应,当下便与秦心瑶分开。谷 来到侧厅,一男子正坐立不安。他生得肤白骨净,一副皮相确实比他那练气后期的修为更有看头。 见到镜映容进来,男子愣了愣。他虽不认得镜映容,却知道住在这秦家大宅中的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故此很是乖觉,恭恭敬敬地行礼口呼“前辈”。 镜映容:“你是天婵阙门人?” 男子:“以前是,晚辈孙惠,过去曾在天婵阙外门当过弟子。” 镜映容:“现在不是吗?” 孙惠答道:“晚辈已脱离天婵阙,按照门规,往后便不能说自己是天婵阙门下。” 镜映容接着问了孙惠几个问题,孙惠倒也坦诚,直言自己当年是嫌天婵阙衰落凋敝,于是离开宗门另寻机缘。 然而他在外汲汲营营数载,修为没有进步多少,雄心壮志被磨砺得一滴不剩,遂歇了那份心思,打算利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灵石找个营生,过上安稳日子。 那时他正身处常雨州境内,恰逢兽潮爆发,他忧心自己修为低弱做了妖兽的口粮,于是去常雨州有名的修真世家周家寻求庇护,靠他早年在天婵阙习得的道法,在周家谋了个医师门客的活计。 之前周家跟秦家作对,被秦家剐了一层皮下来,周家这下知道怕了,就想出这送礼送人以期讨好秦心瑶的法子。但一来周家族中男子找不出几个年轻俊朗的,二来担心送过去个周家人反而触怒秦心瑶,周家高层人物商量来商量去,决定从门客里挑个长得好又机灵乖巧的,最好还有一技之长,免得被秦心瑶嫌是绣花枕头。 孙惠就是这么被挑中了,面对周家的问询,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按他的说法,即便当不成道侣,能给化神大能当个侍宠,那也比在周家当个无足轻重的门客强上百倍。 孙惠讲完前因后果,也许是在心里憋了太久,加上镜映容听得认真,是难得的倾诉对象,便意犹未尽地感慨道: “当初年少无知,见传说中的仙家掌门亲自来我们那穷乡僻壤招人,只道是天降仙缘,糊里糊涂就跟着走了。在外门蹉跎了十来年,方知天婵阙早就风光不再,在当今世上根本排不上号,连掌门都只有金丹修为,不说跟一些小门派比了,就是这秦家,都能碾压它。” 他这话一说,不仅镜映容感到意外,连她识海里的三灵都惊诧了。 极焰珠:“金丹掌门,混得太惨了吧!” 极煞剑:“够寒碜的。” 极界笔:“就算是式微,可这也太……” 镜映容却说:“不对。” 孙惠一愣:“晚辈句句属实,前辈若有疑虑,还请明言。” 镜映容:“你学的道法有别于寻常疗伤法术,说明天婵阙道统未断。如果门中修为最高只有金丹,则不足以守住道统。” 孙惠愣在当场,看样子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这……确实……可事实的确如此,我……” 他皱起眉毛,急得冒汗,生怕镜映容怀疑他撒谎。 幸好这时镜映容一句“我知道你没有说谎”让他如蒙大赦,随即又听镜映容问道:“没有人去天婵阙抢夺掠劫吗?” 这句疑问似乎令孙惠想起了什么,道:“说起来,好像遇到过几回麻烦,但是那些麻烦最后都莫名其妙地被化解了。晚辈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所知实在不多。” “嗯。天婵阙现在的山门在哪里?” 镜映容话题转得突然,孙惠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他正要回答,蓦地意识到某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镜映容,试探地问: “前辈可是对天婵阙感兴趣?” 镜映容坦然道:“想了解它的近况,还有一些往事。” 孙惠面现踌躇之色,似有口难言。 镜映容:“不方便说?” 孙惠立刻答了声“不是”,然后支支吾吾地开口:“前辈若想了解,晚辈愿把所知信息悉数奉上,只要……只要前辈答应派人护送晚辈去往咸川。” 刚一说完,他急忙改口:“不不,不需要到咸川,到甘丘谷就行,或者,或者去桦诚州也行。” 他一连换了几个地址,地址距离鹤连州从远到近,最后他干脆一咬牙,道:“把晚辈送出鹤连州和常雨州就好,其它的不敢劳烦前辈费心。” 镜映容不解地问:“你不想留在秦家吗?” “不是我不想,只是,命重要啊。” 孙惠愁眉苦脸地叹气,“之前周家只告诉我秦家家主是化神大能,且年纪尚轻,身边也只有一位道侣,后宅关系简单,我只要识趣听话即可,可是——” 言及此处孙惠不由愤愤然。 “可是他们没告诉我,她那位道侣是元婴啊!他要是不高兴了,一巴掌拍死我,不比拍死只蚂蚁简单?” 他话音刚落,秦心瑶从门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同时一记眼刀杀去。 “要拍死你早拍了,还省了我哄人的功夫。”
第三百零三章
外人面前,秦心瑶久居高位养成的上位者气场尽数展现,孙惠当即手脚微颤,敛声喏喏。 秦心瑶没继续理他,看向镜映容道:“怎么样,有问到你想要的么?” 镜映容:“正在问。你那边解释好了?” 她边说边将孙惠方才所说内容全部以神识传给秦心瑶。 秦心瑶笑道:“是啊,差点嘴皮磨破。” 孙惠还算伶俐,一看镜映容和秦心瑶的相处方式,就知镜映容在秦家地位比自己想象的更高,想起自己刚刚竟敢提要求,不禁脸色发苦。 秦心瑶“看”完镜映容传来的信息,目光转向孙惠,道:“既然你不愿留在秦家,我自不留你。把你知道的都一一说来,我过后会派人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可你要是有半点瞒骗作伪——” 她话语未尽,只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孙惠立即拜倒:“小人绝不敢有所隐瞒。” 秦心瑶未作表示,只拉着镜映容坐下,自己悠哉地泡起茶来。 镜映容重复一遍那个问题:“天婵阙现在的山门在哪里?” “回禀前辈,天婵阙山门设立在东青郡往南,一处名为浪湾谷的山谷之中,三面环山,面朝浪湾湖,这湖也是出入天婵阙的唯一通道。” 接下来,镜映容围绕天婵阙的近况发问,孙惠果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在天婵阙当弟子时获知的消息资料全部抖落。 据孙惠所言,天婵阙的核心人物除了一个金丹后期的掌门,就只有几个在筑基后期和筑基大圆满苦苦挣扎的长老。门下弟子从亲传到内门再到外门,加起来总共也不到三百人。 天婵阙的掌门及几位长老经常亲自去外面招徒,然而世人无不向往太初观无锋剑派逆涯宫等大宗门,要求低一些的,也想去二流三流门派。但凡有些见识的,一听这门派堂堂掌门才金丹修为,都会摇头走开,只有实在没得选择,才会考虑加入。 迫不得已,掌门和长老们只能去那消息闭塞的山野之地招揽少年幼童。但收来的门人总是要长大、要与外界接触的,待他们明白了天婵阙的困窘境地后,便多如孙惠一般,认为呆在这样一个没有大能坐镇又资源匮乏的地方于自己前途无益,索性脱离宗门外出闯荡,而留在天婵阙的人则少之又少。 因人丁寥落,故门人的晋升门槛极低。外门弟子一旦突破到练气后期,便无条件晋为内门弟子,等到了练气大圆满,就能成为亲传,倍受重视栽培。 孙惠当初刚突破到练气中期没多久就萌生去意,正是因为担心自己到练气后期成为内门弟子后再想离开便没那么容易。只是他也料想不到,自己在外面奔走多年,到头来也只有练气后期的修为。 听闻这古老的门派没落至此,秦心瑶神情复杂,眼眸变得幽邃,感慨有之,嗟叹有之,但种种情绪过后,却令她的眼神更加坚定,一往无前。 镜映容要平静得多。待孙惠叙述完天婵阙的情况后,她问道:“天婵阙与寅山兽皇的仇怨,你知道多少?” 孙惠略作思忖,道:“世间相传二者结仇的源头是天婵阙门下一天才弟子与兽皇一名下属相恋,天婵阙斩杀了那只妖兽,导致惹怒寅山兽皇,爆发一场大战,天婵阙从此走向衰败。” 他稍作停顿,看了眼镜映容神色,续道:“想必前辈已听说过这些轶事,晚辈知道的其实也大差不离。即便是天婵阙内部,至今仍禁止门人议论此事,晚辈又是区区外门弟子,更多详情也无从得知,只不过……” 他欲言又止,犹豫不决。 秦心瑶出声道:“无妨,听过什么就说什么,是真是假与你无关,你只管说便是。” 她话里稍微带上了安抚意味,孙惠受宠若惊,道: “是,遵家主令,小人曾听过一些传闻,据说当年那位天才弟子,不仅仅是普通的天才,而是那一代的弟子首席,被天婵阙上下寄予厚望,若无意外,她当是天婵阙下一任掌门。正因如此,她与妖兽相恋之事暴露后,天婵阙舍不得废她修为逐出师门,只得将她幽禁起来。那只妖兽久不见恋人,知对方受到禁锢,是以三番五次闹上山门,要求天婵阙放人。” 听到这里,秦心瑶明显被勾起兴致,挨着镜映容挤在榻上,两人捧着茶凑作一堆听得津津有味。 “那个时代的天婵阙可谓底蕴雄厚,光是大乘修士就有三位,甚至可能不止于此。所以那只妖兽来过几次之后,门中高层人物觉得有辱门派威严,毅然决定斩杀对方,如此一来也好断了那弟子的念想。他们明知这样会得罪寅山兽皇,但毕竟人族势大,他们以为兽皇只能吃下这个闷亏,谁让她不管好自己的手下呢!” 喀嚓喀嚓。 镜映容取出一碟瓜果点心,跟秦心瑶分着吃。两人嗑着坚果目光炯炯地盯着孙惠。 孙惠说得兴起,浑然忘我: “据传那妖兽乃寅山兽皇麾下大将,非寻常大妖可比。于是乎天婵阙提前布下天罗地网、绝杀阵法,再以那名弟子为饵,引诱妖兽进入陷阱,三位大乘修士全部出动,道法逞威绝学尽出,终于将妖兽一举格杀!” 秦心瑶拿起一颗灵果:“然后怎样?” 孙惠:“然后他们召集起门下所有铸器师,将那只妖兽剥皮拆骨剃筋熬肉,打算炼制成法宝。” 镜映容盯上了秦心瑶手里剥干净的果肉:“炼成了吗?” “没有,因为兽皇来了。谁都没想到寅山凶悍如斯,完全不顾人族诸多强者震慑,孤身越界杀上那么大一个门派,并且一夕之间屠尽门中高手,铲平所有山头,让天婵阙万载基业付之一炬。太初观的云梦道君救援不及,没能拦下寅山,可能是出于愧疚,道君主动帮助天婵阙存活下来的人们重建了山门。可是,唉,高手死尽的天婵阙如何守得住那样的福泽宝地,所以没过多久就搬去了别处。据说后来搬了好几次,几经辗转,才终于在浪湾谷安顿下来。” 说罢,孙惠叹息不已。 秦心瑶也有些怅惘,只是不知道这份怅惘有几分来自那段故事,亦或者是缘于被镜映容拿走的果肉。 她想起一处:“那个天才弟子最后是什么结局?” 孙惠:“传闻说,当时没有找到她的尸身,所以有人猜她死得尸骨无存,也有人猜她趁乱离开了天婵阙,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秦心瑶沉吟不语,想得出了神。 镜映容看着她问:“你在想什么?” 秦心瑶回过神,道:“我在想,那人若是活着,看到自己的师门落到这副田地,会作何感想。” 镜映容:“你认为她会后悔?” “不,”秦心瑶答得果断,“我觉得她大抵是不会后悔的。” “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直觉吧。” 秦心瑶笑了笑,又道:“我没什么想问的了,你呢?” 镜映容想了想,道:“我也没有了。” 秦心瑶看向流露期盼之色的孙惠:“那……” 镜映容插话道:“我可以顺便把他送过去。” 秦心瑶也不客气:“好。你以后要多回来看看我啊。” 孙惠在一旁听着,整个人大喜过望。在他想来,镜映容地位尊贵,修为定然不低,一路上自己的安全就更加有保障。 不过他好歹没忘了周家送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故在秦心瑶跟前不敢表现得太兴奋,强自按捺喜悦心情,姿态越发恭顺。 镜映容问他道:“你想去咸川哪里?” 孙惠:“晚辈在咸川东部的池荫城有一旧友,晚辈想去投奔他。可咸川遥远,前辈……” 他话没说完就听镜映容言道:“走吧。” “啊?” 孙惠一愣,正想问需不需要做些路上的准备,却见镜映容径直向自己走来。 下一刻,他眼前一花,周围场景倏然大变。 他正站在一处山顶上,崖下云霭浮动,依稀可见远方平原上坐落一座城池。 镜映容指着那座城:“是那里吗?” 孙惠:“……” 镜映容耐心地等着,直到孙惠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前前前前前——” “是不是那里?” “是是是是是——” 孙惠一个字结巴半天,意思倒是表达明白了。 镜映容:“我带你……” “不不不麻烦前辈了!晚辈自己去,自己去!” 孙惠一番千恩万谢,跌跌撞撞地下了山去。 镜映容立在山巅,遥望某一方向,陷入思索。 识海中极界笔问道:“怎么了镜子?” 镜映容:“我在考虑要不要现在去和她们汇合。” 极焰珠:“不急嘛,反正太初观的前线都是些小打小闹,不好玩儿,我们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镜映容:“嗯。” 极煞剑:“我看不如去无锋剑派见见那柄破铜烂铁……” 镜映容:“去天婵阙。” 极煞剑:“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镜映容蓦地目光上抬。 高空之中,一道剑光穿云而过,转眼消失在青冥尽头,然不消片刻,它倏尔折返,落在镜映容面前。
第三百零四章
剑光散去,显露出一男子身影。
男子长身玉立,眉目如诗,背后负一剑匣,上刻“无锋”二字。
他向着镜映容拱手微笑:“冒昧打扰,无锋剑派莫仁,有事请教道友,请问道友尊名?”
镜映容到秦家大宅后在秦心瑶的建议下收起了门派令牌,当下也未表明身份,只说了名字,问道:“什么事?”
莫仁:“我观镜道友与所携宝剑之间没有气机勾连,猜想此剑应非道友本命法器,是故敢问镜道友是否愿意割爱,将此剑售与我?”
对方话音落下,镜映容识海里三位器灵反应各不相同。
极界笔:“哟呵。”
极焰珠:“哇——”
极煞剑:“嗯?!”
镜映容眼帘一垂复又抬起,问:“你为什么要买它?”
莫仁笑容温和:“家师痴于剑道,我观此剑气势非凡,颇有神异之处,便想买来献与家师。”
极煞剑哼道:“算这小子有眼光。”
镜映容:“那你卖吗?”
极煞剑:“废话,不卖!”
镜映容便对莫仁摇头道:“不卖。”
莫仁稍作沉吟,道:“可是因为此剑贵重?我见识浅薄,识不出此剑品级,仅能觉察它集有众金之精,又具血煞之力,铸炼工艺……铸造此剑所用材料当是世上奇珍。我有几样法宝,虽不及此剑,但加起来价值尚算可观,此外灵石上也小有积蓄,道友可否再考虑考虑?”
极焰珠:“他把铸器手艺那一项跳过去了诶。”
极界笔带着笑:“毕竟李成空他一向是技术不够材料来凑,火候不足修为来补。”
极煞剑则是道:“这还需要考虑?”
镜映容:“……”
极煞剑:“你不说话是几个意思?你还真考虑上了?!”
像是没听到极煞剑的叫嚷般不予作答,镜映容再次对莫仁摇头,道:“它不愿意。”
莫仁微愣,旋即反应过来,语带歉意地道:“神物有灵,是我考虑不周,既如此,就不强求了。”
说罢,他行礼拜别,身化剑光刹那远去。
极焰珠:“咦,这不像是普通返虚修士的速度呀。”
极界笔:“剑意凝而不发,如此快的遁速都没有半点灵力外泄,再看风度举止,这小辈应该是无锋剑派年轻一代的翘楚,很可能是领军人物。不过,感觉有些奇怪。”
极焰珠:“哪里奇怪?”
极界笔:“一般来说,无锋剑派的人对于血煞凶戾之物多会忌惮反感,可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一点。”
极焰珠:“是因为他没看出来煞到底有多强吧?”
极界笔:“不无可能。”
它俩对话时,极煞剑正在跟镜映容较劲。
极煞剑:“你刚才是不是想卖我?!”
镜映容:“我尊重你的选择。”
极煞剑:“那我要是愿意?”
镜映容:“卖。”
极煞剑:“你还说你不是想卖我!”
镜映容:“我没有说过。”
极煞剑:“没说不想卖那说明你就是想卖我了。”
镜映容:“?”
极煞剑:“我伤心我难过我生气,我不原谅你,除非我们去无锋剑派……你把我拿下来干什么?”
镜映容把极煞剑连剑带鞘地从背后取下。
“我想到一个两全之策,”镜映容端着剑,神情悠然,“莫仁是无锋剑派门下,把你卖给他,他会带你去无锋剑派。”
她抬眸,望向剑光离去的方向,“你去到无锋剑派,我得到法宝和灵石,各获其利,两全其美。”
极煞剑:“……”
极焰珠和极界笔异口同声地:“好主意!”
极煞剑:“你们!!!”
镜映容迈出脚步。
极煞剑:“停下!”
空间对她敞开道路。
极煞剑:“不准卖!”
场景扭曲变换。
“我不去无锋——!”
极煞剑的怒吼声戛然而止,转为饱含疑惑的一声:“诶?”
下方是一片银光铺洒微泛涟漪的湖泊,并不见莫仁的身影。
极煞剑:“这什么地方?”
极焰珠:“应该就是那个什么浪湾湖吧!”
极煞剑:“嗯?嗯嗯?!不是要……”
极界笔:“怎么,没找那个小辈把你卖出去你失望了?”
极煞剑:“你才失望了!明明是她刚才说——”
极焰珠:“哎呀,镜子说可以那样做但又没说她要那样做。”
极界笔:“这么久了你还不懂她口头上的小把戏?”
极煞剑:“我……”
镜映容把极煞剑放回背后。
“你有点,不聪明。”
“……你别太过分了……”
……
前线。
兽潮与人修相接之处仿佛架起血肉磨盘,人也好妖也罢,一具具鲜活的躯体被吞噬碾杀,大地之上血拥万里碎肉成山,腥风卷起喊杀声直上九霄。
蓝初翠驾驭的飞舟已经原地停留很久了。此前以她为中心集结起来的修士队伍展现出强大的凝聚力与战斗力,在兽潮当中势如破竹,然而时间一长,就有高阶妖兽注意到了这支先行部队。
三只七级妖兽被派来对其进行阻截。这三只妖兽各自率领一股兽潮,若干五级六级妖兽组成兽潮的刀尖,三方对飞舟形成合围之势,将其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蓝初翠看着不断缩小的飞舟防护区域和逐渐增加的伤亡人数,玉容冰寒如覆霜雪。
摆在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放弃脚下这片浸透太初观门人鲜血的前站要地,退回到主防线以内。
不过她早已料到这般情况,提前向宗门发去了求援讯息。只是如今数股大型兽潮逼近,整条战线上人手吃紧,比此处更危急的地方不胜枚举,因此不知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此刻飞舟的东南方向,两只六级妖兽嘶吼连连,将挡在前面的十几名太初观弟子咬杀轰碎,那些人刚刚死去甚至有些还仍有一口气,转眼就被后面涌上来的黑压压的兽潮给吞没,连尸骨都未能留下。
妖力凝成的爪印划过飞舟护盾,符文闪烁明灭,隐隐有溃散趋势。
蓝初翠站立的位置陡然光芒大放,一层层阵法灵纹如花朵在船头盛开,阵中汇聚起强横能量。她开弓搭箭,流光溢彩的箭矢对准了其中一只六级妖兽。
阵法之力涌进她的身躯,经由她的经脉灌入箭矢。箭矢离弦而去,高速旋转的箭身刮起螺旋风刃,拖出长长气浪,好似蛟龙出海吟啸奔腾。
那只六级妖兽头颅一甩,强劲的冲击波伴随咆哮从那深渊般的巨口内迸发。声波和光箭在空中甫一接触,箭矢略微停滞,而后,仿佛大海被劈成两半,光箭彻底贯穿声波涟漪,没入妖兽两眼之间。
箭矢自六级妖兽头颅贯入,又从尾部贯出,去势不减地沿直线行进,在兽潮中开出一条血色通道,直至击杀近百头妖兽方力竭散去。
第二支箭矢对准另一只六级妖兽,蓝初翠正自蓄力,忽然间地动山摇,即便是悬浮半空的飞舟都受到影响,像一只被惊涛拍打的小船摇晃起伏不已。
却是原本坐镇于这股兽潮中部的七级妖兽见己方势力被重创,愤怒之下一个起跃便跳到了近前。它跃起到了高空中,落下时如巨石撞地,掀起的狂猛气流把周遭的妖兽和人修都掀翻推远。
“吼!——”
七级妖兽冲着蓝初翠怒声咆哮,长满利刺的长尾一抽,登时将飞舟防御护盾砸出个大洞来。
蓝初翠脸色发白,目光却愈发锐利,持着弓箭的手稳如磐石,微微调转方向,视野中只剩下七级妖兽的左眼。
这时,异变忽生。
一只庞大冰锥从天而坠,将七级妖兽的尾巴钉入地面,随即破风声连成一片,数不清的锋利冰凌垂直下落,恍若下了一场剑雨,七级妖兽身躯上瞬间朵朵血花绽开。
接着又听急促铃响,如同一重又一重的巨浪猛力拍击,所有堵在护盾破口处意图挤入的妖兽霎时眼珠爆裂脏腑碎尽。它们的尸身垒成小山堵住了破口,反倒令飞舟暂时变得安全。
蓝初翠心下一松,回头看去,只见身后多出了四道人影,为首的两人是为元婴修士,另两人一个金丹初期一个金丹中期。
她怔了一怔,是因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舒苹徽笑着冲她招招手,腕上金铃响声清灵:
“好久不见啊。”
第三百零五章
危难时刻,太初观派来的增援及时赶到,虽然仅有四人,却足以让这支队伍度过眼前的难关。
除舒苹徽以外的那位元婴修士是一名元婴大圆满境界的长老。她向蓝初翠微一点头,随即带领那名金丹中期的内门弟子杀入兽群。
而那位金丹初期的弟子则立马动手治疗飞舟上的伤员。一团团柔和的充满蓬勃生命力的灵力从他掌心施放,再辅以符箓和丹药,将一个个重伤垂危的门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舒苹徽站到了蓝初翠身边。她双手结印,金铃震颤,发出三声铃响,传遍一方战场。
第一声响,千丈方圆内三级及以下的妖兽被尽数抹杀,妖禽尸体呼啦啦落了一地;
第二声响,四级五级的妖兽皆目光浑浊头重脚轻,发出的攻击半数落空,六级妖兽亦受影响;
第三声响,在场所有人修灵力运转速度陡然加快,神识更加活泼强韧,对法术的掌控精准度大幅度上升。
三声过后,她轻吐浊气,趁回复灵力的间隙,斜眼瞥向蓝初翠,笑道:“没想到吧,来的是我。”
蓝初翠正忙着操控飞舟修复生成护盾的阵法,闻言只冷淡回应道:“来的又不止是你。”
舒苹徽轻哼一声,当下就不打算再说话了。
蓝初翠却又问道:“你不是跟着余师姐么?”
“是啊,来这边之后大家各有任务就分散了。”
“其他人做什么去了?”
“余师姐跟几位长老去办事,内容对外保密所以我也不清楚;巫曜宸和几位同门去碧梧盟摆平一些麻烦;尹雪泽陪霍师兄去处理点私事,还没到这里。”
舒苹徽说完,蓝初翠等了几息没等到下文,忍不住追问:“镜映容呢?”
舒苹徽“哈”地一笑,揶揄道:“你就只想问她吧。”
说罢她又赶在蓝初翠冷脸之前回答道:“她也去处理私事了,说是要见一个朋友。”
“朋友?”
蓝初翠低声喃喃。
舒苹徽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将蓝初翠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是不是要突破到元婴了?”
蓝初翠:“嗯,等形势再稳定些,宗门派人来接手了我这儿的事务,我就要回去准备突破了。”
舒苹徽点点头,脆声道:“那就先提前恭喜你了!”
蓝初翠手上动作顿了顿,轻轻地答了句:“谢谢。”
……
尘世渺渺,修真求道之人无以计数,但不是人人都能拜进修道门派,也不是人人都能出生在修道世家,更有许多人不喜受规则约束,只愿逍遥独行。
这些出于种种因素而选择孤身问道的人,世人称之为——散修。
散修多是单打独斗,偶有结伴同行。他们缺乏引导,缺乏背景,缺乏稳定的利益和消息来源,修道之路上的一切几乎都靠自己摸索,因此,这条路,他们总是走得更为艰辛,更为凶险。
于是,一个个以散修为主体的势力组织就这么诞生了。这种组织最初的主要目的是为散修们提供一个可靠的信息交流、物资交易的安全场所,自然,这需要向散修们索取一定的酬劳,以此来维持整个组织的稳定运转。
然而,这类组织一旦做大,那么其上层人物的野心往往就不止于此了。或是有意为之,或是无心插柳,总之外在的表现便是组织开始逐步扩张地盘,吸纳人才,通过各种方式潜移默化地将更多散修与组织绑在一起,逐渐演变成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与世家望族甚至名门大派分庭抗礼。
碧梧盟,就是其中典型。
碧梧盟盟主是一位颇负威名的化神初期修士,由于在此前境界浸淫已久,其实际战力堪比化神中期。旗下分列四名元婴,再往下是百位金丹,筑基和练气修士更是多如繁星。
在这片不与中大型门派接壤的偏远地带,这样一股力量已足够盟中成员横行无忌,久而久之,即便是太初观这等顶尖宗门,在很多人眼里都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影子。
直到今日。
熔岩星辰当空坠落,像一柄重锤砸向碧梧盟总部,只听轰隆巨响,火花迸溅似万道霞光,笼罩总部大大小小若干场地建筑的巨大防御阵法被砸了个稀巴烂。
“何人胆敢在此撒野!”
伴随一声怒喝,一中年男子现身在总部上空。他袖袍一甩,正蔓延开来的火海霎时熄灭。
旋即,一道道人影从四面八方飞驰赶来,井然有序地站到男子身后,这些人当中又以四人气息最为强大。
众人怒视前方,目光焦点是刚刚从遁光中显出身形的一行人。
对方有十几个人,以两名元婴修士为首,加上五位金丹,其余皆是筑基。
中年男子视线扫过他们腰间令牌,脸色瞬间阴沉:“太初观。”
为首的两位元婴其一是巫曜宸,其二是一位元婴后期的亲传弟子。
那位亲传弟子神情淡淡地看过来,开口道:“葛盟主,打扰了。”
说着打扰,但她脸上并无半丝歉意,连笑意也无一分,更别说自我介绍了。
从令牌得知太初观来的这群人都是弟子,竟没长老同行,又见对方态度倨傲,葛盟主的脸色越发难看,他身后众人亦是难掩愤怒之色,因这代表了太初观根本没把碧梧盟放在眼里。
葛盟主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方才是哪位动的手?”
他嘴上这么问,目光却早已锁定巫曜宸。
巫曜宸笑容和煦,道:“是在下。不好意思,打歪了,本来是想瞄准这几个人的。”
他手中光芒一闪,将一黑色卷轴横握于掌,而后手指一松,卷轴便垂落展开,露出上面以血色书写的大字。
那是几个人的名字。卷轴黑底血字,仿佛催命符般,透出血腥凶煞的不祥意味。
卷轴底部,金色的太初观纹章熠熠生辉。
看到这几个名字,葛盟主愣了愣,这时他身后那四名元婴修士之一上前来对他附耳低语几句,他登时明白过来,眼中射出森冷凶芒。
这几人,之前被派去诛杀了投奔太初观的盟内成员。命令虽是他下达,人员安排却不需他费心,因此方才一时间不甚明了。
等知道了这重内情,那么,太初观此番派人来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第三百零六章
亲传弟子对葛盟主眼里的凶光视若无睹,从容自若地说道:“废话就不多说了,把这几个人交出来,便算此事了结。”
这话一出,不仅葛盟主,碧梧盟在场之人无论修为高低均是杀意暴起,四大元婴中修为最高的、已臻大圆满境界的那人险些忍不住动手,却被葛盟主挥退。
“好,好一个太初观!”
葛盟主怒极反笑。
“真当天底下修道之士都怕了你们!”
怒涛般的化神威压向太初观众人轰去,仿佛天色都为之一暗。
亲传弟子鼻中一哼,似有猛兽自她体内脱笼而出,元婴后期的威压爆发开来。
两股威压相撞,天地灵气被挤压出一道道闪亮光弧,排空气浪生成狂风,将地面植株摧折大片。
亲传弟子神色未变,葛盟主却是目露凝重之意。方才这一下试探他并未吃亏,可以说是略占上风。
但,以化神前期和元婴后期的境界差距,仅仅是略占上风,实际已然是逊了一筹。
碧梧盟这方的四位元婴修士也看出此项,俱是脸上色变。
顶尖门派,精英弟子,越级对敌乃是基础中的基础,常态中的常态。
直到此时,他们才想起了那曾被认为是夸大其词的传言,信念被撼动的同时,亦从中窥得了那无上宗门的一丝峥嵘。
葛盟主只觉进退两难。太轻易地把人交出去,他定会威严尽失,手下人难免与他离心离德;咬死了拒绝,就免不了一场恶战,虽然对方只寥寥十几人,总体实力上依旧是碧梧盟这边占据优势,但这种优势并不大,即便能胜,己方也少不了付出惨重代价。
这时那名亲传弟子却是叹了口气,用一种早有预料的口吻说道:“果然是不肯乖乖听话,算了。巫师弟——”
她转头看向巫曜宸,“就按你说的办吧。”
巫曜宸应了声好,然后上前道:“葛盟主既是前辈,我们就让一步,换个文雅一点的处理方式。”
葛盟主冷笑:“你们有当我是前辈?”
巫曜宸充耳不闻,继续道:“我们打个赌,您接我三招,接得下,我们不再跟您要人,但如果三招内您退避半寸,那就还请您行个方便。”
他话音落下,碧梧盟那边再次产生一阵骚动。
那名亲传弟子好歹是元婴后期,而这位既非亲传,且分明只有元婴初期,与葛盟主相差整整一个大境界,却竟敢定下这等赌约,简直是狂妄。
与义愤填膺的众人不同,葛盟主并未生出不满。他深深地注视巫曜宸,眼中毫无轻视之意,袖袍底下,微微泛红的手掌仍在颤抖。
方才他信手挥灭火海,看似轻松随意,实则直到现在手上都有一股灼热气息缭绕不退,带来连绵不绝的烧灼感。
拥有这般霸道神异的火系功法,对方提出的赌约绝非轻敌大话。不过,这样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既避免了双方彻底撕破脸,又能把损失降到最低。况且只是接住三招,他作为化神修士,若是不答应,岂非被人笑作露怯?
葛盟主心念急转,顷刻便有定计,道:“一言为定。”
他身形一晃飞到更高处,巫曜宸也来到与他齐平的位置。
葛盟主双手负于背后,气度岳峙渊渟,冷声道:“请吧!”
巫曜宸噙着笑,抬手祭出帝锋剑。
长剑光耀云空,热浪席卷四方,陡然上升的温度令在场修士如凡人曝于酷暑。
然后,异常突兀地,就像太阳突然爆炸了一样,伴随沉闷的、震撼神魂的巨响,炫目的金芒向四面八方散射,充斥了每个人的视野。
下一刻,只见金色的剑尖抵在了葛盟主身前,他双手握住剑刃竭力阻止长剑更近一步,与巫曜宸对视的双眼满是错愕震惊。
巫曜宸单手握剑,磅礴灵力裹挟金焰向剑尖涌去,这是他自晋升元婴后第一次全力施为。发挥至极限的朱曦真炎一瞬间就彻底焚毁敌人所有抵抗手段,术法也好,武器也好,衣袍自带的防御符文也好,通通被火焰化为虚无,迫使敌人以肉身相抗。
三招是个幌子,要的只有一击。葛盟主此时终于明白,对方利用了常人的惯性思维,让人以为最后一招最为关键,然而实际上自己不够重视的第一招,才真正是对方的孤注一掷。
接下这一击,对方就再无余力施展剩下两招,葛盟主虽然明白了这一点,却是稍嫌晚了。
他失去防护的手掌被剑锋割破,血液在涌出之前就被火舌舔舐干净,恐怖的炎息甚至企图通过伤口挤入他的经脉,将他体内灵力一起焚去。
来自剑身的压力不断施加,金焰沿着双手逐渐蔓延,这一切固然伤不到化神修士的性命,但却令他不得不萌生后退躲闪之意。
说时迟那时快,葛盟主脑后忽然升起一抹碧光。碧光轻轻一摇,远处天空中倏地涌散开一朵巨大绿云。
绿云莹莹发光,隐约可见枝叶的轮廓,仿佛一株参天大树的树冠被光线投射到半空,形成海市蜃楼般的景象。
天地间回荡起清悠啼鸣,一只身披五色的禽鸟虚影从绿云中飞出,眨眼来至近前。
虚影甫一靠近二人,就被此处的炎息烧溃,转瞬又重新凝聚,而后便是不停地毁灭、重生。须臾之间,它似这般循环了数十次。
每一次毁灭重生,虚影都比上一次更加凝实,片刻之后它就变得像是有了实体,鲜艳丰美的羽毛纤毫毕现。与之相对的,帝锋剑的光芒迅速暗淡,火焰的热力消退大半,葛盟主受到的压力大为减轻。
见形势不妙,巫曜宸眼神一厉,猛地松开握剑的手,照着剑柄一掌击去。这一掌中蕴含了帝熔族天生强悍的**力量,并向剑身注入了一丝朱曦真炎。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抓向了正在又一次重生的禽鸟虚影。
帝锋剑金光大盛,葛盟主只觉双手剧痛,连带着手臂的经脉血肉都传来阵阵灼痛。他再也抵抗不住,松手抽身向旁避开,帝锋剑与他擦身而过,绕了个圈后回到巫曜宸手中。
巫曜宸一手持剑,一手紧箍住禽鸟虚影修长的颈项。虚影的重生过程被迫停止,它挥舞着残缺的美丽羽翼,奋力挣扎,哀鸣啁啾。
葛盟主检查完自身伤势,沉着脸想说些什么,抬头却发觉巫曜宸的注意力全在虚影上,看都没看自己。
巫曜宸掌中闪烁起金色焰光,随着焰光明灭不定,虚影再次开始了重生,只是这次它重生的速度被放慢无数倍,让人能够以肉眼看清它的每一根羽毛、每一片皮肉是如何从虚无中诞生。
当它重生完毕,金焰一吐,它便破灭溃散,开启新的轮回。
它在火焰中死去,又在火焰中复归。
巫曜宸眸色幽转,神情若有所思。
“引凤梧桐?”
略带惊讶的声音打破场中沉寂,亲传弟子望着远方那朵正渐渐消散的绿云,旋即视线落回被巫曜宸控制的禽鸟虚影上。
对方眼里掠过的精光被葛盟主看个正着,他心脏一突,面上维持镇定,出声道:“区区残枝罢了,当不起那等神物之名。”
亲传弟子瞥他一眼,没说什么。巫曜宸终于把目光从虚影上移开,冲他笑了笑:
“聂师姐只是说话不太严谨,葛盟主无需多虑。引凤梧桐的残枝也称得上宝物一件了,若非我等急于拿人完成任务,还真想向葛盟主讨来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手掌。虚影啼鸣声声,绕他身周飞舞一圈,随后飞向来路,与绿云一同消散。
葛盟主听懂了他话里的机锋,脸色沉了一沉,但终究没有发作。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常瑛,去把他们带过来。”
那名元婴大圆满的修士应了声是,闪身不见。
巫曜宸回到太初观一行人中,亲传弟子朝他微微颔首,其他人则个个眼睛发亮,满脸钦佩崇拜。
碧梧盟那边众人神色复杂至极,有畏惧,有不甘,有愤恨。只是愿赌服输,在葛盟主已接受失败结果的情况下,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不多时,元婴修士带着几个人回到场中。那几人被镂刻符文的锁链捆了,均处于昏迷状态。
太初观这边的几位金丹弟子上前去领了人回来。亲传弟子的神态比刚来时随和了些,向葛盟主拱手道:“多谢。”
碧梧盟一众修士默然地看着太初观的人离去,直到那些遁光消失在天边,方有人出言道:“盟主,他们这实在欺人太甚了!”
葛盟主仍旧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话语声里似有叹息:“是啊,可是欺负了你又能怎样,哼,这世道,不就是如此。”
“怪不得太初观的名声比不上无锋剑派,别人杀几个叛徒都要管,门下弟子还都这么目中无人,迟早遭报应!”
这话却是惹来了葛盟主的一声嗤笑:
“名声?名声值几个灵石?”
他转身拂袖而去。
“都散了。记住,今天的事,管好下面人的嘴巴!”
……
另一厢,太初观一行人忽然停下来,那几位金丹弟子将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几人检查一番,其中一人对亲传弟子道:“聂师姐,我们之前用在他们身上的‘黯胧散’还在,基本可以排除碧梧盟找人顶包的可能。”
聂师姐点了点头。她见筑基期的师弟师妹们面露不解,便解释道:“我们事前就找到了这些人,暗中给他们用黯胧散标记了。一是防止碧梧盟到时候找替罪羊,二是万一巫师弟失手,方便我们动手抢人,直接以黯胧散为目标,免得临时到处搜寻。”
筑基期的几名弟子面面相觑。
“师姐,我不太明白,既然之前就已经找到了这些人,那我们为什么当时不带走他们,而要跟碧梧盟起正面冲突呢?”
聂师姐面对同门后辈显得极有耐心:“如果私底下把他们悄悄带走,就起不到震慑碧梧盟的作用了,那样也不符合本门的作风。没有提前告诉你们,是怕人多口杂,走漏风声。”
她话说得直白,几人也表示理解。有人庆幸道:“多亏巫师兄赢下赌约,我当时还紧张了一阵。”
另有人说道:“我也紧张,不过我是担心姓葛的反悔,那我们就真得跟他们撕破脸了,也不知道会死几个人。”
聂师姐看了眼巫曜宸,“他不敢的,你们巫师兄拿话压了他,他不想冒险。”
几人有些茫然。
巫曜宸笑着道:“那番话也是因为有聂师姐在才能起效。”
他说完后看见其他人脸上似懂非懂的表情,遂继续说道:
“聂师姐身为本门亲传,位高言重,若是回去随口说上一句,碧梧盟疑似拥有真正的引凤梧桐,残枝或许只是幌子——你们猜会如何?”
众人细细思量,然后,俱是一股寒意爬上背来。
……
昆煌宗禁地,某处地底空间。
黛蓝色莲花悠悠摇曳,月白辉光绵延成海。
浓郁到几乎液化的灵气以花春宁和闵萱二人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漩涡。她们面对面端坐于一座莲花样式的石台上,额头相抵,掌心相贴,双目微阖,呼吸韵律同心一致。
灵力在她们之间流转,从一人的经脉到另一人的经脉,活泼顺畅毫无滞涩,仿佛两人已合二为一,成为一个整体。
不知过了多久,灵气形成的漩涡渐渐散去,两人同时缓缓睁眼,而后相视一笑。
闵萱低头在自己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摸摸,花春宁则直接以神识内视身躯,露出颇为满意的神色。
“这部合修法门除了能帮助境界突破,还对肉身韧性有所助益,除了不能长时间修炼,没有太大缺点。”
闵萱赞同地点点头,眼睛望向远处那些灵气四溢的物件,道:“原来本门有这么多好东西。”
“本门是有些底蕴的,只是……”
花春宁眼眸暗淡下来,轻轻一叹。
闵萱抿着唇注视她,眼里有着担忧。她旋即左顾右盼,想用些东西分散花春宁的注意力。
“对了,你现在到金丹后期了,我们可以用那个。”
闵萱两只手比划了一下,花春宁顿时了然,手掌一翻,掌心里出现一颗银光闪闪的沙粒。
第三百零七章
她们来到禁地之后,将禁地里储藏的东西一一查阅清点。那些都是昆煌宗立派以来得到的最为珍贵之物,无论是道法传承还是材料秘技,大多对使用者的修为有要求。
比如这颗能够随时随地监视整个昆煌宗的“星玄沙”,就要求使用者修为最低达到金丹后期。
花春宁往星玄沙内注入灵力与神识,只见那小小一颗沙粒放出的银光越来越耀眼,最后银光凝结成一束,又像折扇般展开,扇面上逐渐显现出一些模糊的景象。
花春宁继续催动灵力,景象慢慢清晰起来,画面以俯瞰的视角呈现出昆煌宗山门如今的模样,各处场所尽收眼底。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花春宁和闵萱双目大瞠,如遭雷击。
“怎么……”
花春宁嘴唇颤抖,震撼过后,难以抑制的悲痛涌上心头。
因她心神大乱,中断了灵力和神识的输送,画面倏地消散,银光敛回星玄沙内。
许是由于对昆煌宗的感情不如花春宁深厚,闵萱震惊之余很快恢复了镇静,紧紧握住伴侣的双手,给予对方无声的慰藉与支撑。
花春宁回握住闵萱的手掌,像是从中汲取了力量。她用力地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勉力使心绪平复,随后仿若克制着什么一般,直直地凝视星玄沙。
“我要再看看。”
她说道,接着再一次发动星玄沙。
画面重新显现。
分崩离析的山门中,唯有宗门大殿勉强保持着从前的样子。花春宁视线掠过那五个黑洞洞的深坑,落在宗门大殿屋顶。
“那是谁?”
闵萱指着屋顶上的人影发问。
花春宁左手掐诀,加强神识对星玄沙的控制,画面中宗门大殿及其附近区域随之放大,人影的面容身姿清楚地显露眼前。
花春宁将那人端详片刻,眉头皱起,道:“目尾生羽,不似人修,恐怕是……兽皇。”
话音刚落,对方忽地抬眼看来,就像是目光穿过画面看向了此方空间。
花春宁瞳孔一缩,法诀瞬间变换,画面如同被拉高拉远,恢复成之前整个山门的略缩图般的景象。
她沉下眸色,仍是有些不安,遂打算收起星玄沙,这时闵萱忽然低呼道:“你看!”
花春宁闻声看去,但见画面之中,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
楚苍盯着上方空无一物处,被窥探的感觉已经消失,但他眼里的疑忌仍未散去。
正当他准备仔细探查,却蓦地神情一动,望向了昆煌宗山门之外那咆哮不息的风暴狂沙。
一道巨大黑影猛地从沙尘暴中冲出,气力已尽般坠落在地,砸地烟尘四起。
楚苍脸色微变,下一瞬已出现在黑影身前,诧异又关切地问:“乌岩,你怎么回事?!”
“王上……救……救……”
乌岩无神的眼瞳倒映着天空,钩喙吃力地开合,声音低弱到听不清。
楚苍当即便要出手查看乌岩的状况,但他眼角一瞥,突然注意到乌岩比平时更为鼓胀的腹部,再定睛细看,这才发现丰厚黑羽下若隐若现的金色暗纹。
暗纹气息幽微,像是某种封印符文,而这些纹路此时忽明忽暗,透出岌岌可危的意味。
楚苍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但乌岩是他左膀右臂,他自不肯轻易放弃,因此他并未退避,而是提高了警惕。
他掌心妖力一吐,一抹彩光罩向乌岩。
就在那时,乌岩陡然仰起脖颈,钩喙大张,像是想要吐出来什么东西一般。它喉咙深处,璀璨金辉一闪即逝。
楚苍霎时面色剧变,同时放出的妖力正好接触到了乌岩,已是来不及收回。
于是他便看见,遍布乌岩周身的暗纹倏然湮灭,他的妖力犹如一根火把扔进了敞开盖子的油锅,顷刻间异变骤生。
乌岩强健凶蛮的肉身像一只涨满水的布袋子那样爆裂开来,金灿灿的液体朝四面八方喷洒溅射,饶是楚苍早有提防,奈何这一切发生太快,他无暇瞬移,仅仅来得及布下一道幻彩屏障。
“啊!——”
压抑的低吼声饱含痛苦,那瑰丽的、浓烈的、好似融化了的太阳一般的灿金液体,一瞬间就吞噬了屏障,喷涌到楚苍身上。
楚苍痛呼着,被逼现出了真身。他身上被金液沾染到的地方,鲜艳彩羽像被烧焦了一样焦黑枯萎,其下的皮肉也被侵蚀得绽开,最严重的部位几可见骨。
雄浑妖力混乱地震荡,搅得风云变色,山门外的沙蚁风暴被清扫出大片空白区域,但终于是遏止了金液对肉身的继续侵入。
这番变故惊动了原本不知在何处的昆煌宗掌门,他闪身出现在楚苍跟前,目光一扫那些金液,神色登时严峻。
“这是……不对,此物分明不能——!”
掌门话音忽止,因为他看到了满地金液中,那巨妖的残骸。
乌岩庞大的身躯在金液爆发的那一瞬就被烧融了绝大部分,此时只剩下少许骨骼浸泡在金液中,并且即将销蚀化净。
他这下便明白,金液是如何来到这里,又是如何靠近楚苍暴起发难。
楚苍又是一声尖啸,浑身彩光大放,一圈圈绚烂光芒呈波纹状自体内扩散而出,几个呼吸后总算把金液从身上剥离。
“巫韶!巫韶!我定要杀你,定要帝熔族一个不留,死无葬身之地!”
稍作喘息后,楚苍发出了愤怒的嘶吼,那声音中仇恨之深、怨毒之烈,令在旁的掌门不由地垂下眼眸。
但紧接着,掌门蓦地抬起头,望向正前方,口中道:“有人来了。”
楚苍堪堪受伤,又兼情绪激荡,故未能及时发觉有人接近,直到掌门出言提醒,他才注意到异样。
漫天黄沙的背景中,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飞出,与楚苍遥相对望。
“无锋剑派莫仁,见过楚苍兽皇。”
当先的男子开口言道。他彬彬有礼,温文和顺,即使见到楚苍伤势狼狈,神态也是波澜不惊。
楚苍眯了眯眼,视线在对方身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向了对方身后那人。
那是他的老熟人了,无锋剑派的伍长老。
然而,此刻他眼前的伍长老,却是表情呆板,目中无光,看上去宛如傀儡木偶,抑或是受人操控的行尸走肉。在其眉心处,半插着一柄尾指粗细、闪烁符文的怪异小剑。
第三百零八章
楚苍注视伍长老良久,沉声缓缓道:“……剑囚?”
莫仁点了点头,道:“伍长老未能完成宗门重任,是以被罚作剑囚。剑囚不闻不应,无知无感,阁下若是有言相谈,告知与我即可。”
楚苍视线落回莫仁身上。
“你是掌囚之人?”
“正是。”
楚苍哼了一声,讥讽道:“你们以为换个人来就有用?”
说罢,他径直摆出那群受制的昆煌宗弟子,自己则振翼拉开距离,从容不迫地治疗起伤势。
然后,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了。
莫仁眼里微芒一闪,身后的伍长老遽然出手。
无比细微的剑气,以快到楚苍无法拦截的速度,令在场所有昆煌宗弟子的生机一瞬泯灭。
他们身躯上没有出现任何伤口,却已气息断绝,无力地瘫倒一片,露出一双双尚未闭合的晦暗的眼。
楚苍和昆煌宗掌门俱是愣住。
“你居然……”楚苍回过神,大为错愕,“你居然杀了他们?!”
莫仁却道:“阁下说错了,不是我杀了他们,是他们的掌门不忍见他们继续受此折辱,艰难抉择后给予他们解脱。”
他这样说着,看向了从一开始就被忽略的昆煌宗掌门,温润的面容流露悲悯,仿佛事实当真如此。
掌门怔怔地与他对视,寂静之后,低低地惨笑一声。苦涩的笑声里满是讽刺,不知是在嘲讽对方,还是自己。
楚苍眼神变了又变,最后“呵”地轻轻一笑,意味深长道:“想不到啊,无锋剑派还会有你这种怪胎。”
随即他话锋一转,问:“现任掌门莫慈是你什么人?”
莫仁回答道:“掌门乃是家师。还请阁下,不要直呼家师名讳。”
说到后半句时,他眼底寒意泛起。话音落下,杀念已动,成为他手中之剑的伍长老瞬间攻向楚苍。
……
画面停在凛冽剑光斩向楚苍的一幕,而后星玄沙放出的银光突然消散。
花春宁“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只觉脑袋和周身经脉都剧痛不已,原是她堪堪达够星玄沙的使用门槛,修为不足以长久支撑,仅仅是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令神识和灵力全都枯竭。
闵萱急忙找出丹药喂她服下,又往她体内输入些许灵力,她脸色才渐渐恢复红润。
“暂时用不了了。”
花春宁心有不甘地看着星玄沙。她刚刚晋升金丹后期,太过透支灵力有跌落境界的风险,过多服用丹药又怕影响根基。
见她神情,闵萱表现得比她还懊丧,垂头道:“如果我的修为再高点就好了。”
她修为不如花春宁,无法使用星玄沙。
花春宁打起精神,揉了把闵萱脸颊,笑道:“怎么还怪起自己来了。”
这份安慰闵萱很受用,眉头舒展开,晃了晃脑袋,继而想起方才通过画面目睹的事情,略带些鄙夷地道:“那个人好虚伪。”
花春宁稍一想就知道她说的是谁。她敛眸沉默少顷,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翕动开合,最终却化作幽幽叹息。
……
山风呼啸的悬崖上,余闲蹲地上百无聊赖地扯着孤零零的几株野草。
其后方,十几艘飞舟凌空悬浮,将阳光挡住,投下巨大阴影,如同乌云笼罩山巅。
悬崖往下千丈处,山壁陡峭之势渐缓,平稳地融入一片开阔的平原。
余闲把扯下来的野草叼了一根在嘴里,另外几根折来叠去,似乎是想编出个什么东西来。
刚胡弄了几下,她忽地动作一顿,眼皮一抬,双眼精光乍现。
神识一放即收,余闲“呸”地吐掉草叶,站起身来,锐利目光远眺平原尽头。
悬崖位于平原之东,平原的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大地开始隐隐地震颤,正西方的天空中出现了模糊的小黑点。
“挺快啊。”
余闲咕哝了一句,飞身而起,转过身面对那十几艘飞舟。
她抛出一面令牌,连打数个法诀。令牌悬停半空,表面淌过一道光芒,然后从中飞出十几个光团,分别没入一艘飞舟。
天地之间,忽然响起一阵密如爆豆的“咔咔”声。这声音极其响亮而宏大,还夹杂着金属摩擦的锐响和其它难以形容的杂音。
声音来源于那些飞舟,它们正在发生某种奇异的改变。
外壳解离铺展,甲板翻折叠起,两舷侧收内旋,龙骨拆分重组,舱楼缩拢压紧。
随着船体的变形,原本藏于内部的某些古怪部件暴露在阳光之下,它们闪耀着金属光泽,看上去精密又冰冷,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每艘飞舟变形的过程都有区别,当它们完成这一过程后,所呈现出的结果也各不相同。
比如最中央的那艘飞舟,它变得整体接近一个球体,或者说像是一颗心脏,往外支楞出血管般的粗大管道结构。它旁边的那一艘,则变得更为扁平,一面是相对平滑的覆壳,另一面是密密麻麻的器械零件。
这还没有结束。余闲拿起自己的身份令牌,贴了一下先前那面令牌,似是启动了最后一道程序,那面令牌光芒闪了一闪,飞向那艘形如心脏的飞舟。
当令牌嵌入飞舟深处,飞舟“嗡”地一响,颤鸣着扩散出一圈圈能量波纹。波纹掠过其它飞舟,它们全都震颤起来,然后快速地朝中央移动而去。
呼吸之间,所有飞舟聚拢到了一起,伴随再度响起的“咔咔”声,它们有条不紊地自动组合、拼装、嵌套,逐步构成一个浑然一体的事物。
余闲抱臂环胸,眯眼看着这番景象。尽管不是第一次见了,仍是不免令人新奇惊叹。
终于,一个身高百丈拔天倚地的巨“人”出现在了山巅之上。
它有着人形的轮廓,头颅四肢躯干一应俱全,严格说来更像是一副厚重严密的铠甲。头颅上对应人眼的位置凹陷进去,嵌着两块剔透的硕大晶体。
余闲欣赏了一番这前所未有的人造之物,转身回望平原。
西北和西南方向,两群黑压压的妖兽碾过大地,正西方向,大量妖禽集结成的黑云侵染天穹。
三个方向,三股兽潮,俱往悬崖而来,但这并非它们主动发起的进攻,而是后面那些个太初观长老所致。
数位修为均在化神以上的长老紧跟在兽潮后头,时不时发出一记攻击,逼迫驱策妖兽往悬崖的方向跑。
见时机已到,余闲飞到巨型铠甲头部的眉心位置,那里有一块凸出来的上下狭长的菱形盾甲。她举起身份令牌晃了一下,盾甲边缘随之亮起,向上滑开,露出一道狭窄入口。
她进入入口,盾甲移回原位。过了数息,随着沉闷轰响,巨型铠甲的肩、肘、膝、踝等关节部位喷出汹涌气浪。
那两块晶石巨眼,射出红光如柱。远远望去,恍若远古巨人脚踏山岳,以凶目睥睨世间。
第三百零九章
巨铠缓缓朝前迈出一步,山石被震得簌簌滚落。它迟缓地抬起双臂,握了握拳头,又扭了扭脖子,然后交替抬腿,动作从僵硬迟滞迅速变得流畅纯熟。
咚咚咚……
巨铠两臂前后摆动,高高抬起的双腿轮流跺下,犹如人在做着某种热身运动,山崖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一道道裂缝从上而下布满整座山体。
望见这一幕的几位长老不约而同黑了脸。
“余闲你还磨蹭什么!”
“别胡闹了!”
“赶紧干正事!”
灵力承载着训斥传向巨铠,巨铠停下动作,正当众人以为她听进去了的时候,又见巨铠两手叉腰,开始摆胯划圈。
长老们:“……”
兽群早已注意到那极其惹眼的巨物,虽然对方外形极富震慑力,但并不像人修那样散发修为威压,更不具备活物特有的生命气息,再加上后方的攻击威胁,它们只能愈发不要命地奔向山崖。
接近山崖的过程中,三股兽潮逐渐靠拢,当它们即将汇合,山崖也终于承受不住巨铠的重量,在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四分五裂,坍塌瓦解。
脚下失去支撑的一瞬,巨铠猛地跃起,背后展开两扇巨大翼甲,翼甲外缘和双足底部一起喷射出明亮光焰,只见巨铠如修士一般飞天而起,冲向兽潮。
见此情景,驱赶妖兽的几位长老立即后退散开,其中一人挥袖放出十余枚溯影石,预备记录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大地之上,以走兽为主的两股兽潮已经合流,正上方的无数妖禽盘旋回环,与之呼应。
这些妖兽妖禽加起来数量逾万,三级以下的占了绝大部分,四级五级的总共不到百只,修为最高的是三只六级妖兽。
巨铠气势万钧,带起的风压将平原犁出一道宽阔壑谷。它朝前平举右臂,小臂上覆甲后移,露出的缺口中升起一排形似长筒的事物;同时张开左手,掌心亮起一团炽白光芒。
砰!
火花在长筒前端绽放,一排凝着光的弹丸脱膛而出,如矢如电,射进兽潮,瞬间炸开血雨一片。
第一发攻击之后,就听“砰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仿若烟花漫天,数不清的弹丸拖出闪亮尾线笼盖四野,妖兽哀嚎声声,已是无处可逃。
它的左手则是朝向天空,掌心那团光芒似乎酝酿到了极限,于爆鸣声中喷薄而出,形成一根粗大而凝练的光柱。光柱贯穿黑云似的妖禽,斜冲天顶,随左手移动而在妖禽中来回扫荡,三级以下的妖禽触之即死,连尸身都湮灭在那片炽白之中。
巨铠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它体型虽大,行动却甚是灵敏,每次都擦边躲过四级以上妖兽的攻击;其余妖兽的攻击它则仗着厚重防御直接硬抗。
一刻钟过去,妖兽总数已减少到不足五成,但巨铠也非全然无恙。它身躯变得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冒着青烟,左手光芒熄灭后,腕部弹出一把锋利长刀作为替代攻击手段,而刀尖已经断裂,右边的翼甲不知被哪只妖兽啃去了一块儿,正滋滋闪着火星。
巨铠忽然收起右臂上的长筒,朝远处飞去,由于翼甲受损,它飞得有些歪歪斜斜。三只早已被激怒的六级妖兽紧追不放,冲在最前头的是一只裂睛锦貂,它奔跑若飞,将另外两只妖兽远远地甩在身后。
当距离拉得足够远,巨铠转身面对裂睛锦貂。它胸前的装甲骤然打开,露出黑洞洞的粗大管口。
管口之中,跃动的光线交织成球,光球迅速涨大,逸散的能量如蛛网般朝四周蔓延。
轰!
但听崩山巨响,偌大一颗光球轰向裂睛锦貂,产生的反作用力震得巨铠倒飞后退。
裂睛锦貂速度虽快却仍避之不及,匆忙之下只来得及将妖力凝成护罩覆盖身躯。
光球瞬间吞没了裂睛锦貂,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缺了一只耳朵浑身血淋淋的裂睛锦貂从烟尘中扑出,暴怒地冲向巨铠。
巨铠胸前管口中正在生成第二颗光球,这次要慢上不少,眼看裂睛锦貂大张的巨口中一抹紫光越来越亮,它摇摇晃晃地往更高处飞。
然而忽然间,一阵“喀啦喀啦”的异响从巨铠身上某个部位传出,紧接着就四射出亮得刺眼的光。
砰!轰隆!轰隆隆!——
巨铠顷刻间炸成了火球,巨大蘑菇云冉冉升起,地面直接被炸出了足有五里方圆的一处深坑。
同一时刻,余闲出现在了远处,用一种无言的表情望着正在爆炸的巨铠。
爆炸没有持续多久,长老们赶到近前时,情况已平息下来,余下遮天蔽日的烟雾尘霾和一堆看不出原型的部件。
“怎么炸了?!”
来得最快的那位长老惊诧发问,不解又痛惜地看着巨铠残骸。
“我还想问你呢,亏我跑得快,不然我也跟着炸喽。”
余闲没好气地回答,顺便打了个响指。晴空忽闻雷响,密密麻麻的落雷降临大地,剩余的妖兽六级也好一级也罢,尽被一瞬绞杀。
“太吓人了,太危险了,是不是得给我点补偿啊?”
她觍着脸问。
那位长老理都没理她,急急忙忙地扑进残骸里翻找检查。另一位长老接了她话茬:
“你省省,不跑也炸不着你,皮都蹭不破,别跟这儿叫苦。”
余闲嘴一撇,“没劲。”
放出溯影石的长老把溯影石收回来,问她道:“这东西你觉得好使么?”
“还行,动作偶尔会卡壳,反应存在延迟的问题。战斗力么,差不多相当于普通金丹水准,攻击力比金丹强,防御性差一些,至于灵活性,就很考验使用者的操控技术了,而且体型太大了容易成活靶子。”
余闲正说着,那边检查残骸的长老拿起一坨黑乎乎的事物惊呼:“原来是因为这个烧化了!”
余闲:“……安全性堪忧。”
另一长老问道:“就没优点?”
余闲拿出一枚玉简,一边往玉简里录入信息一边答道:
“有啊,怎么没有,这玩意儿对使用者的修为几乎没有限制,换句话说,一个炼气期的人拥有了它,就等于拥有了金丹期的战斗力,这可是多少宝物都做不到的——只要他拿得出足够的灵石来作为能源驱动。”
“说起来,它对灵石的需求挺大吧?”
“嗯,就刚才那么一会儿功夫,消耗的极品灵石上万了都,跟金丹期的战斗力比起来简直是大亏特亏。这也是它目前最大的弊端,相比之下它本身的造价都不算什么了,想把它发展成常规武器,就必须改进这一点。”
余闲顿了顿,又道:“需要改进的地方有很多,除了刚刚说过的性能方面,还有启动前准备时间太长,过程繁琐,战斗方式单一,难以抵抗神识类攻击等等。不过——”
她一个转折,笑了一笑。
“如果能解决这些毛病,再把战力上限提高,这玩意儿将来肯定能为人族开拓出一条新的发展道路,所以本门一定要继续大力研究,提前占领市场。”
长老们相顾怔懵,显然对这话有些不信。
只有那位仍在摆弄残骸的长老抬头道:“要是其它门派收到风声也开始研究此道,我们要不要阻止?”
余闲耸了耸肩:“阻止干嘛,互相交流共同进步呗。咋,怕别人把你们器阁比下去啊?”
她把录完信息的玉简往上一抛,目视玉简消失,松快地拍手。
“搞定了搞定了,我歇——嗯?!”
话未说完,一则宗门讯息倏然来到。待看完讯息内容,余闲神情少见地变得严肃。
……
万里之外,云空之上。
寅山兽皇凤目微垂,眼中细芒暗闪,身边一缕云雾浮沉。
距离构不成阻碍,平原上那场战斗被二者观览全程。
“你让我来,只是为了看这个?”
兽神声线冷淡,平静中透出些许不满。
第三百一十章
“只是?”
寅山微微侧身,视线轻移,但并未真正看向对方。
“你认为,不值一看?”她沉沉问道。
云雾翻涌了一下,道:“区区外物,诸多缺陷,哪里值得?”
寅山:“你看不到它的可能性?”
兽神:“看到了,我还看到,人修一旦过于追求这种东西,将会忽视自身修炼,更为依赖外物。”
寅山:“器丹阵符,天材地宝,生灵血肉,人族依赖之物愈来愈多,可曾令他们变弱了?”
兽神嗓音微沉:“此物对实力的提升远胜他物,对人族中的弱小之辈诱惑极大,怎可相提并论。”
听罢,寅山神情未动,只眼眸锐利几分。
“世上第一件法宝诞生、第一颗丹药成型的时候,你是否也是这样想的?”
空气似乎抽离了一瞬,对方沉默。
过得些时,语气缓和许多的声音从云雾中传出:“无论此物对人族会产生何种影响,待此间事了,便都是无用,所以,不足为虑。”
“不足为虑……”
寅山唇齿间呢喃着这四个字。
她抬起头,眼瞳为日光所照,色泽愈发浅淡。
她们身处青冥,目之所及,唯有碧空无尽。
而她却直直地凝望前方,平静地,汹涌地,目光仿佛破开虚空,沿时间的长河逆流而溯,落在那历史的画卷上。
“如果把上任兽神也算作是你,那么你这一生,觉得不足为虑的次数,太多了。”
“什么意思?”
“人族穷究肉身奥秘的时候,学会打熬筋骨的时候,探清灵气性质的时候,摸索经脉潜能的时候,转化出第一缕灵力的时候,第一部修炼功法问世的时候,第一个反抗妖族的人出现的时候,第一支修士势力集结的时候,第一座人族城池落成的时候,妖族失去第一块领地的时候——”
她边说边缓缓向前走去,待最后一个停顿,她霍然转身,盯住了云雾。
“见证了一切的你,总是以为——不足为虑。”
一番话不疾不徐,不露情绪,但那双浅褐眼瞳,却将日光也映得寒凉。
云雾如静止般一动不动。
寅山朝云雾迈出一步。
“如果说那些事太过古老,那我问你,当年初晋洞真但已被人族誉为万古第一天才的李成空,为了给他的法宝‘镜’收集进阶材料而深入妖域,从潜藏蛰伏到搅弄风云,直到明抢数尊妖族至宝,其间上百年的光阴,你为何视而不见?”
兽神默然不语。
“因为你觉得不足为虑。那时他的实力,于你而言不值一提,因此你放任他成长,放任一只又一只大妖成为他的养料,一如曾经你放任人族。”
寅山深深地注视云雾,瞳孔缩得细小,愈显得冰冷凌厉。
“当他打上圣山,将你——或说是上任的你——诛于镜中,你可有感到后悔?”
低沉的话音染上嘶哑,仿若海面下涌动的暗流,又像地壳间微末的错动,暗喻着无法预知的危险。
寂静以二者为中心往周围蔓延,空间似被冻结,连风也止息。
许久许久,云雾中响起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我不会再重蹈覆辙,”兽神开口道,话音略为滞涩,未有怒意,“等事成以后,我会让人族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抹消所有会令他们变强的可能。”
然而寅山无动于衷。
她移开了目光,眼底风雪凛冽。
兽神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道:“你对那些旧事倒是很了解。”
寅山恢复了往常那般沉谧的姿态。
“应该了解,”她眼睛看着别处,平淡地一语带过,“不忘前事,可鉴将来。”
兽神没有回应。
寅山忽道:“之前布置大阵时,兽皇各自为政,你好像对此十分不满。”
大约是被这话勾起了某些不豫,兽神轻声一哼。
寅山继续说道:“妖族向来都是如此,你事先没有预想到?”
兽神又是一哼,“我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它们竟没从人族那里学到半点有用的。”
寅山不说话了。
她看了一眼开始西斜的太阳,随后撕裂空间,无声离去。
云雾飘曳浮游,一阵风吹来,它如烟离散,无影亦无踪。
……
浪湾湖颇为浩渺,湖面倒映天光云影,开阔明静,人烟难至,宛若世外之景。
湖泊往南,有白雾缥缈,暗香习习,如临仙境。
白雾浓处,始现绿意。但见坡岸平坦,流溢翠色,往雾中延伸出一条木质码头,边上系着一叶扁舟。
沿坡岸往地势高处走,用不了多久,便能看见形如山坳的入口。
此地三山合围,从正上方俯视近似一个“凹”字。靠后的一座有如屏风,左右两座的山脊向前延伸,仿佛一个人面朝湖泊,张开双臂将天婵阙虚揽入怀,两手之间的空当便成了天婵阙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
天婵阙坐落在三山怀抱里,山门中建筑不多但设施齐全,屋宇高低错落,点缀玉树琼枝,景致别有一番秀丽清幽。
其中一座山峰上,一株古树虬根攀壁,枝杈间架着一巨大窝巢,窝里几只妖禽幼崽叽叽喳喳,好奇地探头看坐在其中一根树枝上的人影。
镜映容俯瞰着下方的天婵阙驻地,小腿不自觉地轻轻晃悠。
极煞剑:“你看这么久,这地方有问题?”
镜映容收回视线,略微抬头,望了望另外两座山。
“嗯,有奇怪的事。”她说道。
接着,不等三灵发问,她以左手食指轻叩树枝。
似有看不见的波动扩散开去,满树繁叶沙沙作响,细微的绿芒从每片叶子上流出,在枝干上汇合后流向根部,最后没入岩土。同时,整座山及另外两座山上,有数抹淡绿流光一闪即逝。
极界笔:“这是,被施下了某种法术?”
镜映容给予肯定的答复,进一步解释道:“是天婵阙的独门法术,通过草木灵种汲取地脉精气,转化为疗愈之力,能够滋养肉身,调治痼疾,延缓部分毒物的发作。修炼到足够高深后,可以借由灵种来监测周围情况。”
极焰珠:“听起来挺不错诶,又能疗伤又能放哨。不过既然是天婵阙的法术,出现在这里很正常呀,镜子你是说哪里奇怪啊?”
一只妖禽幼崽按捺不住好奇心,费力地爬出窝巢,拖着一对软软的无毛肉翅沿树枝爬向镜映容,却一不小心掉下树去,然后落进一团柔软织物。
“施展这门法术,需要洞真修为,”镜映容说着,云罗将幼崽放进窝巢,回到她臂弯,“从这里的范围和效果看,施术者应是大乘修士。”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大乘?那个小辈说掌门才只金丹修为,他不可能骗过镜子你,唔……难道是天婵阙连自家门人也骗了?”
极焰珠疑惑地问。
极界笔说道:“应该不是,如果天婵阙有大乘修士坐镇,那就没理由龟缩此地。这儿的灵气太稀薄了,实力稍强些的门派都瞧不上眼。对了,镜子——”
极界笔转问镜映容,“这道法术是不是被隐匿了?”
镜映容“嗯”了一声,又道:“并且范围过大,离天婵阙太远,效果被削弱很多。”
极煞剑:“嗯?意思是这法术不是给天婵阙的人准备的?”
镜映容想了想,道:“是给天婵阙的人准备的,不过,施术者也许不想让对方发现。”
极界笔:“这么大的施术范围,加上这法术还有监测之效。换句话说,极可能是有人在暗中照拂天婵阙。”
极焰珠恍然道:“啊,怪不得他们能守住道统呢。”
镜映容忽然抬头望向远方天空。
两个小黑点出现在云间。
她转头看了眼窝巢,云罗把试图再次爬出来的那只幼崽推回去,轻柔地拂过它的小脑袋。
幼崽打起了瞌睡,她回过头,从树枝跃下,身影消失不见。
数息过后,窝巢的两位主人带着猎物归来,叫叽叽的幼崽们一拥而上,争相啄食那堆肉块。
母亲注意到了那只酣睡的幼崽,低下头将其拱醒,幼崽晃晃脑袋,伸长脖子往巢外看去,不解地叫了两声。
随即它便被食物吸引,将方才的不明生物忘到脑后。它挤入自己的兄弟姊妹,往食物上一啄,却啄到个异物。
沾满血污的布片被吐到一边,其上还散发着微弱的灵气波动。父亲叼起布片,熟练地将其塞入巢的空隙。
筑巢的材料里有许多类似的事物,还有不少闪闪发亮的晶石。
通通来自于它们的猎物。
……
天婵阙满打满算也不过三百人左右,除去一些在外历练的,留在门内的人就更少了,故使得整个驻地分外清静安宁。
镜映容隐去身形进入天婵阙驻地,那护山大阵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她慢悠悠地走了好一会儿都没碰见半个人影,可见其门下人丁稀少。
“没有金丹修士的气息,筑基期只有两人。”
镜映容在识海中说道。
极焰珠:“掌门和其他长老不在吗?啊,该不会是去招收徒弟了吧?”
这时极煞剑忽地问道:“我怎么感觉你对这个门派挺有兴趣?没见你对其它门派这样。”
闻言,镜映容不紧不慢地答道:“有些事,我想知道。”
说话间,她接近了一排门人精舍,突然有声音从前方拐角处传来。
“师兄你再考虑考虑吧,继续留在这儿只会白白浪费你的天分。”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朝精舍行来,前面那人神色沉肃步履匆匆,后面那人小跑着以跟上前者步伐。
“我听说师兄你同村的那个拜进枯禅祠的姑娘,前几天刚刚突破到了筑基。师兄你天赋不比她差,如今却才练气大圆满,这中间差的就是宗门培养啊!”
后面那人苦口婆心地劝说,另一人则皱起了眉毛。
“掌门和几位长老去太岁山,要好些日子才回得来,你就趁这机会走吧!以你的资质,去外面重新拜个门派,都比留这儿好啊。唉,当初就不应该来这儿,会疗伤有什么用,杀只妖兽都费劲……”
“行了别说了!”
被称作师兄的那人打断了对方的喋喋抱怨,话里冒着火气,“掌门她们为了给我们收集修炼资源,不惜去太岁山冒险,你就说这些?知不知道尊师重道几个字怎么写?!”
“我……”
“要走你走,我不走。”
说完,那人大步迈进了自己屋子,“砰”地甩上大门,对方差点一鼻子撞上去。
“……我走就我走,要不是这破地方什么都没有穷得叮当响,我早筑基了,嘁……”
对方嘀嘀咕咕地离去了。
镜映容现出身形,将舆图拿在手里展开,找出太岁山的方位所在。
阅过该地的资料信息,她一步踏出,下一刻便身处崇山峻岭之间。
神识一扫,眼眸看向了一个方向。
那里的深谷幽洞中,几位修士正与一只妖兽激斗,洞穴深处,一株奇草散发柔光,映照着附近紫莹莹的石壁。
那几人中修为最高者是一名金丹后期的老者。她满头华发,皱纹丛生,苍老得仿佛行将就木,但出手却极为犀利,表明其战斗经验十分丰富。
妖兽是四级的青尾蝎,周身布满剧毒,修为不够者沾之即死,蝎尾高高扬起,毒针闪着墨绿幽光。
除了那名老者,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青尾蝎,施展出的攻击手段很难破开对方防御,仅能起到些许牵制作用。不过一旦有谁受伤,便立即有人为其施术治疗,伤势很快痊愈,又能继续投入战斗。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苦战。
镜映容并未前往战斗地点,而是朝另一个地方飞去。
深谷对面极高处,一块凸出崖壁、横空临渊的山石上,织锦蒙眼的宫装女子静静伫立。
似是察觉到有人到来,她脸庞转向镜映容来的方向,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旋即意识到什么似的又放下,刚变紧绷的身躯也放松下来。
待镜映容落于山石后,她轻轻颌首,笑容浅浅:“前辈,好久不见。”
镜映容点了下头作为回应,接着便开门见山地道:“你是那个与妖兽相恋的天婵阙弟子?”
这几乎算不上一个问句,因话里疑问的成分着实没多少。
女子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对,我是。”
镜映容:“世间关于那件事的传闻是真的吗?”
女子答得干脆:“大致不假。”
镜映容:“你为什么追随寅山?”
女子唇边的笑意淡了些,轻柔而果决地道:“晚辈私事,不愿诉之他人,请前辈见谅。”
镜映容点点头,转了话题:“你是寅山的部下,你修为不低,应是颇得重用,为她做事难免会损害人族利益;她亲身到亡海救你,待你可谓不薄。那么——”
她说这段话时,女子听得十分专注,因此,当她抛出最后的问题,女子便有十二分的错愕。
“——你有把她当作同类,把自己当作妖族,或是把她当作人族吗?”
第三百一十二章
白色织锦遮住了女子的眉眼,但从她微张的嘴唇,不难看出她的诧异。
回过神后,镜映容的表情让她知道此问并非玩笑抑或讥讽,她敛容沉默半晌,摇头道:“没有,也不需要这样做。”
接着,她面上重新浮现笑容,“因为这不重要。”
镜映容微微歪头,以眼神询问。
“是否是同类,没有关系,不是么?”女子的语气轻描淡写,又似别有深意,“重要的是,是否是同党。”
镜映容眸色微动,若有所思。
这时候,幽洞之中的战斗接近了尾声。
青尾蝎断了一只螯肢,体表多处见伤,已有萎靡之势;人修一方有两人负伤过重退出了战斗,剩下的人里只有那位金丹后期的老者能够对青尾蝎造成有效伤害。
女子转开脸庞,织锦下似有视线投向幽洞方位。
——即便她的神识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里。
镜映容也将神识往那处铺去。
洞中毒素弥漫,潮湿的岩壁染上斑驳青绿,青尾蝎目中凶意大炽,已被激出狂性,长长蝎尾抽甩出残影,毒针好几次险些刺中金丹老者身躯。
与青尾蝎相比,金丹老者则越发沉着,每一次出手,青尾蝎便衰弱一分,仿佛无形之间被抽走了生命力。
也许是见胜局已定,从旁牵制青尾蝎的一名筑基修士逐渐松懈,就在他不小心一个走神之时,青尾蝎猛地弹起朝他扑去,以蝎尾架开金丹老者的同时,仅剩的一只螯肢剪向了他的脖颈。
面对四级妖兽的正面攻击,筑基修士登时魂飞魄散,吓得呆愣当场,眼睁睁地看着那硕大螯钳带起腥风逼近。
电光火石间,金丹老者灵力爆发,一步冲至筑基修士面前,举起手中法器架住剪来的螯钳。
螯钳势大力沉,又带有剧毒,她不仅要对抗那股蛮力,还要运转灵力防止毒素通过法器蔓延到己身,就导致她竟无力应对那刺来的蝎尾。
此刻,幽洞之外,女子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动。
青尾蝎正上方的洞顶石壁,像是受到战斗波及,几块倒悬如剑的巨大岩石突然崩落下坠,轰的一声砸到了青尾蝎身上。
青尾蝎不至于被几块石头砸死,但不可避免地动作一顿,老者趁机从螯钳下逃开,拉远距离后再度发起攻击。
青尾蝎没有坚持太久就彻底宣告败亡,老者脚步踉跄地去一旁打坐调息,伤势较轻仍有余力的人开始就地拆解起青尾蝎的尸身。
妖丹、毒腺、螯肢、蝎尾、外壳,修士们不放过任何一个有价值的部分。奈何他们修为不足,所用器具又品质低劣,是以剖拆得很是困难。
直到老者脸色恢复红润,负伤过重的两人也重新拥有行动能力,青尾蝎尸身才被拆解完毕,收集到的材料被装进一枚专门的储物戒指里,由老者佩戴在手上。
一行人向洞穴深处进发,待发现那株奇草时,人人喜形于色,而更叫众人惊喜的,是奇草附近的一处紫魄晶矿藏。
几位修士在老者的指挥下做起采集工作,这过程耗时不短,但宫装女子仍未收回神识。
她安静又耐心地等待着,镜映容亦是如此。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气氛静谧,却并不显得尴尬。
那些人全然未觉两道神识的存在,一心扑在收获上,一边忙活一边兴奋地谈论这些资源能够为门中弟子提供多少帮助。老者听着众人的话语,皱纹似也舒展两分。
等采集得差不多了,人们动身离开。当她们的身影出现在洞外,宫装女子这才将神识收回。
“你在天婵阙外布置的术法,是为了她吗?”
镜映容出声问道,神识停留在老者身上。
女子愣了愣,转向她,嘴角挂上一抹苦笑。
“这世上有什么是能瞒过前辈慧眼的?”
镜映容没有接这句话。她注视着老者,道:“以她经脉和丹田的受损程度,天婵阙有更适合的治疗法术。”
稍顿,又补充道:“虽然无法让她回到她原本的修为境界,但会有希望突破到金丹圆满,延长寿命。”
女子闻言,轻声一叹。
“确如前辈所言,只是,只有那门法术,可以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使用。”
“你不想让她知道,为什么?”
“她不会接受的,”女子话音变得轻幽,“她怨我。”
镜映容眼一眨。
“她是你的……”
“小师妹。”
女子又将脸转了过去,朝向老者方向。那一声“小师妹”,既像是回答镜映容,又像是呼唤对方。
老者自是不会听到。她正与其他人商议下一个目的地,明亮的眼眸不显老态,却沉淀着风霜。
“那一代,她入门最晚,但她天赋极好,修为很快超过了同辈人。”
说起从前的事情,女子话语温软几分,染上一抹伤怀。
“她总说她想当首席,想成为掌门,所以她不服我,时常找我挑战,输掉后又哭,要我请她喝酒。后来我被幽禁,她便偷偷跑来看我,陪我说话解闷,还带了酒。”
她以怀念的口吻诉说着,明明带着笑,却透出几许恻然。
“再后来,师长们杀我道侣,寅山打上山门……”
声音低下去,女子抿了抿唇,笑容隐去,一时沉寂。
镜映容:“她在那时受伤跌落境界?”
女子极轻微地点头。
“她受了很重的伤,如果不是本门功法主修生机,她早已在那场浩劫里死去……而当时我可以治好她,来得及的,可是,她不肯。她怪我,说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当初我听从师门劝诫,放弃那段感情,天婵阙就不会遭此大难。她恨我恨到,宁死也不接受我的救治。”
女子低声缓言,难掩平静之下的一丝哀恸。
“太初观云梦道君助她保住了性命,但终究是延误了治疗,她的修为从化神跌落到金丹,再难恢复。”
听罢对方的讲述,镜映容点点头,未予置评。耳边传来低不可闻的叹息,她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后悔吗?”
女子身躯微震,片刻的静默后,道:“我不后悔。”
她咬字很轻,却有一种决绝之感。
“因为我,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镜映容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这四个字就没有了下文,以致于女子略感奇怪地问:“前辈不指责我?”
镜映容困惑地:“我为什么要指责你?”
“我身为人修,冒大不讳,与妖族缔结为侣,令道侣身亡,师门遭难,同门死伤,又与仇敌同流合污,不知悔改——前辈也不觉我有错么?”
镜映容“哦”了一声,摇头,道:“那些都跟我没有关系。”
“……”
女子定定地面向镜映容,忽然轻笑起来。
“晚辈燕澜,不敢冒问前辈身份名讳。只是前辈问我许多,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前辈。”
镜映容:“据我所知,世上没有令死者复生的方法。”
“……前辈,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抢答不作数的。”
镜映容像是没听到识海里三灵的笑声,面不改色地道:“嗯,你问。”
燕澜沉吟少顷,像是在斟酌语句,而后说道:“人族与妖族,要怎么样才能接纳彼此?”
第三百一十三章
镜映容先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实力相当,目标一致,互不相犯,各取所需。”
接着,她想了想,用不太确定的口吻,仿佛自己也感到迷茫不解般,说道:“还有足够的……交流。”
燕澜神情一动,下意识呢喃了一句,依稀可闻“一样”之类的字眼。
思绪正当摇曳,她忽地捕捉到镜映容唇间的低语:
“但是也许都没有用。”
轻悄的一句话,恍若无心,又像承载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燕澜一怔,待要发问,而这时老者与其他人商定好了接下来的目的地与路线,各人寄出法器准备御器前往。
燕澜的注意力转到那一行人上,镜映容见状问道:“你要继续跟着她们吗?”
燕澜颔首:“这附近颇多凶险,我放心不下。前辈作何打算?”
镜映容:“我有别的事。”
燕澜:“那便就此别过,日后若是有机会……”
她忽然顿住,欲言又止,最后只淡淡一笑:“日后有缘再相见。”
“嗯。”
镜映容目光在燕澜眼部那条白色织锦上停留了一瞬,而后身影便消失了。
燕澜抬手触摸织锦,喃喃着:“还是冒犯了么……”
……
镜映容的现身处,是一片奇异的地貌。大地仿佛金铁铸就,一簇簇锋利的岩石构成山峦与丘谷,平滑的表面草木不生,反射冰冷光泽。
前方地平线上,一线寒光向两边绵延,肉眼望不见边际,如有神剑横扫,开辟混沌,分离天地。
极界笔“咦”了一声,“这里是……”
镜映容:“无锋剑派的山门驻地,万仞山。”
极煞剑:“你不是不来吗?!”
镜映容:“没有那样说过。”
极煞剑:“那你——我知道了,你故意气我是吧?”
镜映容沉默。
极煞剑:“别以为不出声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不是的,”镜映容语气里有一种微妙的恍然,“我是在想,原来你才知道。”
极煞剑:“……”
极界笔火上浇油:“她逗你玩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极焰珠跟着附和:“你想来,镜子当然不会不答应啊,肯定会带你来的嘛,真笨呀。”
极煞剑没声儿了。
极界笔:“你没事吧?”
剑身微微颤抖。
极焰珠:“这么大器灵了,不会要哭吧?”
颤抖得更剧烈了。
极界笔:“我们可没欺负你啊。”
血红细丝凭空浮现。
极焰珠:“不要激动,稳重稳重。”
血色碾碎空间。
“我——”
怒吼声刚起,镜映容直接把极煞剑本体取下抱住。
“我要砍了你们啊啊啊啊啊——”
极煞剑在镜映容怀里凶狠挣扎,铮鸣之声穿金裂石。
“放开我,我要揍你们!我今天一定要教训你们!!!”
足以粉碎虚空的煞气尽被封锁在镜映容的怀抱里,她一手抱着剑身,一手轻轻拍打。
“乖啊,乖啊,马上要到万仞城了,然后我们就去看无生剑,好不好?”
“别把我当小孩哄!气死我了啊啊啊啊啊!!!”
……
昆煌宗。
随着战斗的进行,形势变得对楚苍极为不利,受人操控无所顾忌的伍长老发挥出了最大实力,秋水长剑毫不费力地压制了楚苍和昆煌宗掌门,以一敌二仍牢牢占据上风。
楚苍负伤在前,昆煌宗掌门修为不足,二者在伍长老手底下完全讨不了好去,别说反击,连防御都是左支右绌。
由于大漠远离妖域,楚苍初来昆煌宗时是孤身一人,控制住局面后再命令乌岩过来。他原本还要增派更多部下,不过后来从灰袍道人处得知揽下处置昆煌宗一事的是无锋剑派,他当即就定下了以人质要挟这一计划,其它部下一部分留守领地,另一部分则去前线屠人修立功劳。
这就导致了,当无锋剑派主动毁去人质这个掣肘,他手上就再无筹码,而那些被禁锢在简陋房屋里做工的昆煌宗弟子,很显然已起不了作用,那个无锋剑派弟子根本不吃人命威胁这一招。
加上乌岩身死,他一时找不到帮手,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一面结实可靠的肉盾,这对擅长神通但肉身不算强悍的他来说是极大的损失,更何况他先前还受伤不轻。
不过楚苍此时并无太大担忧,伍长老眉心插着的那柄怪异小剑已经缩小了三分之一,等到小剑完全消失,伍长老就将从“剑囚”状态脱离,并且陷入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剑囚是无锋剑派秘传的惩戒之法,将人化为失去自我意识的囚徒,犹如变成一柄受人掌控的剑,有些类似傀儡操纵之术,只不过此法可逆,且有颇多限制。
虽说这门秘法对人的身躯不会有太大损伤,但是对于一些性情高傲的强大剑修而言,成为剑囚称得上一种折辱,比身体上受刑更令他们难以接受,严重些的可能会影响心境,进而影响以后的剑道感悟。
由于被施以剑囚之刑的多是高阶修士,考虑到高阶修士的破坏力,为了防止掌囚之人恶意利用剑囚,因此有一条限制是“当剑囚灵力耗尽则秘法自动解除”。剑囚眉心的怪异小剑,便代表了剑囚的体内灵力余量,若掌囚之人不经允许利用剑囚作战,从小剑的状态就能看出端倪。
秘法刚解除时,会有一段缓冲期,这期间被施刑之人实力大降神识不稳。所以,楚苍只需要坚持到把伍长老的灵力耗光,到那时,面对虚弱的伍长老和只有返虚境的莫仁,他自有致胜之法。
但他心下隐约有一丝不安,这不安来自于远处不动声色的莫仁。
莫仁离得很远,他并没有关注三位强者惊天动地的战斗,而是遥望着昆煌宗山门中心那五个巨大的坑洞。
战斗爆发之时,那些排队运输膏状物和囊的庞大沙蚁立即抛下背负之物,前赴后继地涌向坑洞,将坑洞填得严严实实,防止洞内事物被战斗波及。
莫仁的视线在五个坑洞之间逡巡,神情意味不明。
天地间忽现寒星万点,宛如白日流星,每一颗都闪烁十字型的冷光。
楚苍只觉一股寒意顿起,恍若被无数气机锁定,无论他使出何种神通,都逃不开那股遍及周身的尖锐寒气。
伍长老眉心的小剑一瞬间缩小大半,他挥动手中长剑,霎时天上地下空气震颤,万点寒星化作剑芒攒射,顷刻之间淹没了楚苍身躯。
随即,伍长老身影一闪逼近昆煌宗掌门,剑气扫开朵朵青莲,剑锋直取对方要害。
与此同时,另一道剑光陡然闪现。它以极快的速度贴地飞掠,目标却不是那五个坑洞,而是另一个方位。
倘若此刻伍长老神智清醒,便会认出,剑光所去之处,正是上次他与巫韶联手时,那突然陷落、令一众昆煌宗弟子坠入幽冥的一处地面。
第三百一十四章
高亢的唳嘹传荡开去,淹没楚苍的无穷剑芒猛然向内坍缩,炫彩波纹层层荡开,他周身彩羽戟张,每一根羽毛纳入一道剑芒,彩光流转一圈后,射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针芒。
但见天空虹彩如霞,密密麻麻的针芒集结成绚烂长河,气吞山川,横贯日月。莫仁周围空间俱被封锁,他无法瞬移,只能直面那辉煌的洪流。
在这恢宏的背景下,一声“扑”的闷响显得那般渺小而无足轻重,昆煌宗掌门瞪大眼睛看着贯穿自己身躯的长剑,剑气搅碎他的五脏六腑,丹田经脉。
长剑抽离,他从高空坠落,身体燃起一朵又一朵青色莲花。
莲蓬金光灿烂,九层花瓣摇曳芳菲,青莲像是欲冲破枷锁那般怒放着,喧嚣又寂静。
他渐渐失去神采的双眼倒映出昆煌宗的断壁残垣遍地疮痍,他却恍惚间看见曾经的碧瓦朱甍雕梁画栋,门人往来谈笑,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朝气蓬勃。
于是他扯动了嘴角,任由青莲吞没了视野。
楚苍往那青莲盛开之地看去一眼,冷冷一哼,立即转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伍长老和莫仁身上。
接下伍长老方才那式攻击消耗了他太多力量,他发起的反击更是令自己元气大伤,不过阻截区区返虚修士的剑的妖力他还是有的,只待伍长老回护莫仁的那一刻。
在楚苍的预想里,伍长老接下自己这招后,灵力就会所剩无几,而剑囚,是不能通过丹药来补充灵力的。如此一来,局势便能翻转。
正如楚苍预计的那样,针芒洪流逼临莫仁之时,伍长老悍然出手,眉心小剑彻底消散。
一道无比凝练的恐怖剑芒,如同开天辟地,割裂空间遽然斩下!
与此同时,一枚羽毛出现在地面剑光前方,意欲将其打落。
楚苍眯起双眼,眼里浮起笑意。
但这笑意只维持了一瞬。
他惊愕地看着,那滔天的剑芒,没有斩向针芒洪流,而是斩向了自己。
剑芒劈开楚苍庞大的兽形真身,天空下起血雨如瀑,美丽的彩羽纷扬飘洒,衬得这血腥一幕如梦似幻。
同一时刻,贴地飞掠的那道剑光闪烁几下后陡然消失,原地出现了莫仁的身影;而被洪流吞没的,则成了剑光。
莫仁以楚苍意料不到的秘法,在没有破坏空间封锁的情况下,将自己与本命法剑的位置进行了调换。
本命法剑被毁,莫仁口吐鲜血,勉强躲开了打来的羽毛,步伐都有些趔趄。
顾不上疗伤,他径直祭出另一把宝剑。剑身神光湛湛,赫然是一件中品天器。
虽不是本命法宝,驾驭起来不够纯熟,但仅论品质,这把剑比他自己的剑更加优异。
莫仁手掐剑诀,宝剑瞬间没入地面,几乎不需要他以灵力催动,剑锋便如热刃切油般顺滑地破开一切阻碍,直抵地底深处的潜藏之物。
楚苍尖叫嘶吼:“不!——”
他拼命扇动羽翼,每一片羽毛都像是在燃烧,绽放生命最后的光辉,残破的身躯被生生拖动,扑向莫仁所在之处。
因灵力耗尽而刚刚恢复神智的伍长老原本还有些迷茫,一看莫仁有难,本能地冲上去营救。
伍长老正处于虚弱期,用不了瞬移,速度比不上楚苍,但莫仁自不会呆站着。他以透支灵力为代价,强行连续数次短距离瞬移,终于与赶来的伍长老成功汇合。
莫仁又吐了一口血,返虚境的修为隐隐有下跌的趋势,他却仍属镇定,低喝道:“走!”
伍长老愣了下,眼睛下意识看往楚苍的方向。
莫仁方才所处位置的地面猛然塌陷,就如上次一般,只不过这次陷落的范围更加宽广,仿佛大地张开了幽幽巨口,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楚苍往巨口中扑去,眉心涌出一滴精血。精血坠往地底,地面的塌陷之势为之一止。
此方天地忽然变得安静,静得只能听见楚苍扇动羽翅的声音。
一片死寂之中,突兀地,响起一声扭曲的尖啸。
那被巨型沙蚁填满的五个坑洞,骤然爆发出巨响,五根淡黄色的气柱冲天而起,无数沙蚁被冲上云端。
楚苍下方的深渊之中,突然伸出一束洁白的细丝。这些柔软的丝状物宛如水中植物般飘摇着,看似缓慢,却用楚苍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卷住了他的身躯。
楚苍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细丝拖进了那幽冥般的阴影中。
见此情景,伍长老脸色剧变,再不迟疑,带上莫仁全力遁逃。
一路上,伍长老惊骇地发现,大漠里的沙蚁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疯狂地往昆煌宗山门涌去。
这一刻,所有的沙蚁都停止了往外扩张,它们掉转方向,统一地奔向同一个地点。
盛开在大漠的死亡之花开始收拢花瓣,它的凋零,将换来果实的成熟。
……
禁地猛地一阵地动山摇。
“怎么回事?!”
闵萱掠到花春宁身边,祭出法宝,满脸警惕地审视四周。
花春宁面色微沉,紧紧地盯着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上,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如有巨力撕裂地心,能量的余波传达到了这里,仍旧带有令人胆寒的威势。
禁地在这股力量面前变成了一只脆弱的鸡蛋,只听咔嚓声响,蛋壳被扣开了一道缝隙。
霎时,禁地中浓郁的灵气从破损处汹涌地倒灌出去,连带着整个禁地都有崩溃迹象。
不等花春宁做出应对,忽有大片大片的黛蓝莲花脱离地面飞起。它们带着散发微光的根系飞到破损位置,将根系深深扎入,互相连结,给禁地打上了一块补丁。
灵气流逸的速度顿时大为减缓,禁地也随之稳定下来。
花春宁松了一口气,闵萱问道:“这样就没事了吗?”
花春宁点头接着又摇头,“暂时是没事了,不过坚持不了太久。”
灵气逸散速度虽然减慢,但仍然在流失,时间一长,禁地还是无从避免崩塌破灭的结局。
闵萱想了想,道:“那我们到时候就离开这儿。”
花春宁抿唇一笑:“嗯。”
……
第三百一十五章
帝熔族。
蜿蜒的岩浆之河填满了沙蚁尸体。层层蚁尸垒成了万钧泥沙,蚕食光辉与灼热,将那昔日流淌不息的暗红河流堵塞填压,使之不复滔滔。
火山群已停止喷发,遍地都堆积厚厚蚁尸,生灵绝迹,万籁俱寂。
那座最为巨大的、广阔如大陆的火山山口,孕育整个帝熔族的温暖摇篮,如今像被风暴肆虐过千万次,蚁尸之下的每一寸土地都皮开肉绽,建筑物也已是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蚁尸最多的地方,是那座山体布满门洞,高得仿若擎天之柱的火山。它的下半截被蚁尸淹没,其中夹杂了许多衣物和法宝的残片,上半截每一扇门洞外面都留下血与火的痕迹,种种迹象不难看出此地曾爆发一场激烈的战斗。
满目疮痍中,堕日火山成了唯一尚存完好之地,半透明的山体附近不见蚁尸,金色液体涌动如故,只不过出于其它原因,液体高度下降了一截。
更多的沙蚁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踏过同类的尸体,要彻底占领这片无人的区域,将其并入己方的版图。
万里之外。
三千余辆天晷战车驾驭赤焰巨马,列成锋矢阵向前突进。每辆战车上乘载二十多人,均是年龄幼小或实力低微的帝熔族族民。
修为高强的族人跟随战车在外侧飞驰,除此以外,还有那些面容苍老的人们,没有乘坐数量有限的战车,而是同样成为了保护战车的一员。
最前方,巫韶站在一只硕大无朋的三足妖禽背部。妖禽缓缓扇动双翼,广若垂天之云的羽翼拖出两道金色的炎流,犹如飘舞的天河,将身后的族人庇护在内。
铺天盖地的沙蚁被炎流挡下十之**,漏网之鱼被族人轰杀,确保战车及车上族民安全无虞。
突然间,一大群飞蚁从斜侧袭来,它们铁齿银背,是沙蚁中进化程度极高的精锐部队,密集得仿佛一堵幕墙倾轧过来。
巫韶冷目一扫,手中出现一杆赤红大旗。
她振臂扬旗,旗面上一个“巫”字金光四射,随即便见每辆天晷战车的天晷十二格上,“午”格暗下,“辰”格亮起,车前的赤焰巨马变成庞大火龙。
条条火龙朝向飞蚁张开巨口,龙吟声起,一颗颗火球瞬间成型,爆射而出。
三千多颗火球同时轰进飞蚁群落,立即将其化为了火海一片。
巫韶再度挥旗,天晷上午格转亮,火龙变回巨马,继续带领战车驰骋。
就在昆煌宗禁地发生异变之时,巫韶敏锐地感应到来自大漠深处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猛地回头看去,金瞳中精芒掠过,而后果断大声喝令:“所有人预备,车跃!”
话音落下,战车登时阵型缩紧,车上人们训练有素地紧贴车厢坐下,一手抓栏一手勾住身边人的臂弯,围成一圈,以此固定住身体,战车外则由族老们合力护持住其余人,再用赤焰链锁与战车相连。
巫韶挥旗,天晷上亮光从午格转到卯格,巨马瞬变为兔子。这些兔子与普通野兔一般大小,形体由火焰凝成,看上去毫无威慑力。
三足妖禽引颈清啸,双翼一鼓,金焰激荡,如同一个号令,霎时,所有火焰兔子齐齐蹬动后腿,向前一跃——
咻!
只闻空气爆鸣,所有战车陡然加速,于短短一瞬跃过千丈距离,在漫天沙蚁中生生撞出了一条中空的通道。
火焰兔子连续跳跃三次,令战车在极短时间内跨越过遥远的一段路程。第三次跳跃之后,兔子变回巨马,而战车内外但凡元婴以下者,此时已无不口鼻溢血头脑昏沉。
三足妖禽仍旧飞在最前方,巫韶凝望昆煌宗山门所在方向,眉心皱起深壑。
她自是注意到了沙蚁的异状——周围的沙蚁不再将帝熔族众人当做目标,它们直接忽略了面前的血肉大餐,一心去往大漠深处。
不消片刻,众人忽地眼前一清,竟是脱离了那片被沙蚁占领的世界,许久未见的碧空雪云映入眼帘,连空气都清新几分。
战车仍在疾驰,所有人回望来时路,那黄沙滚滚的死域正逐渐远去,抛之身后的不仅有死亡与危险,还有他们的家乡。
人们静默无言。
巫韶的声音便在这时响起:
“会回去的。”
她语气坚定而昂扬,“将来回去后,我们需要重新收拾我们的家,会很辛苦,但,不会比我们开垦荒地的先祖更辛苦。”
带有玩笑意味的话语有如一颗石子打破死水,气氛松快起来,不少人脸上露出笑意。
见子民从消沉中走出,巫韶嘴角微微扬起,而后,她忽有所感,转头望向前方。
数十道人影出现在视线尽头。对方来得极快,几个呼吸间便至近前。
巫韶的目光最先落在巫曜宸身上,然后看向他身边的余闲,最后扫视一圈其他人。
来者全都是太初观门人,内门弟子亲传弟子以及数位长老,修为最低也是金丹。
此前帝熔族撤离时,巫韶下令传消息给太初观,太初观获悉后当即将讯息传给余闲,命她带人前去接应。
余闲迅速从前线抽调出一批人手,还不忘去喊上巫曜宸,舒苹徽在帮蓝初翠稳定战局暂时脱不开身是以作罢,又在樊长老处给尹雪泽霍修茂留了口信,接着便带着一队人快马加鞭地赶来了。
“族长!”
巫曜宸身影一闪冲到巫韶面前,目光越过巫韶看向后方的族人,见大部分人都在,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旋即又想到不在此处的那部分人,眼中燃起冰冷的怒火。
巫韶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去跟族人说话,自己则迎上余闲等人,向其表示谢意。
双方交流几句,巫韶告知对方关于沙蚁的异样,随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如今看来,妖族在大漠所为,恐怕另有图谋。”
余闲稍作沉吟,道:“为今之计,只能先静观其变。对了,不知巫族长打算将您的子民安置于何处?如果尚未决定,不如来本门营地暂作歇息?”
巫韶正要应答,蓦地凝眸看向远处。
余闲随她视线看去,并没有看见任何事物,但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虚弱期的伍长老带着莫仁好不容易离开大漠,刚刚重见天日,就感知到巫韶铺开的浩瀚神识。
伍长老惊异于巫韶会出现在此处,当下便和莫仁朝这边赶来,近了才发现太初观的人也在。
余闲隔得老远就冲莫仁招手:“哟,莫仁,别来有恙,你这着实是有点儿狼狈了啊。”
莫仁惨白的脸庞勉强扯出一抹笑,不失温和地道:“若能斩除妖邪,再狼狈也值得。”
余闲“啧”了一声。
巫韶像是没看到伍长老面上的尴尬一般,坦然自若地跟对方打了招呼,而后问向莫仁:“莫道友此言,是指楚苍已然伏诛?”
莫仁点头,话锋一转,道:“不过,或许还有比楚苍更为棘手的事物。”
……
正如太岳山下有祖城,无锋剑派所在的万仞山下亦有一城,直取“万仞”为名。
万仞城有一闻名天下的建物,乃是它的城墙。
非土非木,非是铜浇铁铸,而是由亿万万等级在下品灵器以上的法剑构成。
每一柄法剑俱是剑锋朝外,在剑阵之力的支撑下凌空悬浮,上下左右间隔一定的距离,犹如一列列整齐划一的士兵。
以攻代守,铸剑为墙。
这亿万万宝剑筑成的高墙,远了一望,就成了横亘于天地之间的一线寒光。
镜映容刚走进东段剑墙的百里范围内,就有一千柄宝剑微微偏转方向,遥遥地锁定了她。
她停下脚步,取出门派令牌佩戴好,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不一会儿,一名无锋剑派门人御剑而至,视线扫过她腰间的令牌后,下意识皱了皱眉,道:“这位太初观的道友,你来此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