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怀古
因为栈道年久失修的缘故,潘龙和韩风足足走了三天,才翻过了终南山山口。
这三天里面,他们遭遇了不少危险,光是栈道的木板断裂,就遇到了四五次。
但最大的危险,并不是来自于脚下,而是来自于天空。
第二天傍晚,他们准备在栈道上一处明显人工开凿的石洞里面休息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外面有怪异的笑声,二人疑惑地走到洞口,却见一只灰色的大鸟正飞在空中,冲着他们怪笑。
那鸟身材极为长大,估计一个翅膀就超过了一辆马车。它的羽毛灰中稍稍带着一些红色的斑点,灰得晦涩、红得刺眼,让人一看就不舒服。它的脑袋更是让人害怕,明明是鸟类,偏偏长着如同豺狼一般的头,一张嘴更是裂开到双耳下面,此刻张开嘴巴,露出满嘴森森白牙,发出的笑声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东西?!”韩风惊呼,“看起来不大喜欢咱们啊!”
“不,我觉得它很喜欢咱们。”潘龙解下了背上的弓,动手搭弦,“你看,它都喜欢得流口水了。”
韩风打了个冷颤,也急忙摘弓搭弦。
不管这鸟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它肯定来者不善。
二人小心戒备,却没有贸然攻击。
北地人都知道,遇到不认识的东西,绝对不要主动攻击。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妖魔鬼怪都是“反击型”的,你不打它,大家其实是可以和平相处的,你一动手,那就要分出个生死来。
这鸟怎么看都不像是银枪蜡杆头的废柴,大家打起来,输的多半是他们一方。
所以,当然是能不动手,就尽量不要动手。
说来也怪,那凶恶的巨鸟虽然冲着他们怪笑,眼中满是贪婪凶恶之意,却始终没有靠近栈道,只是在上方盘旋。飞了好长时间,眼看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才发出一声怒吼,身体猛地迸散,化作一团黑中带红的旋风,呼啸而去。
直到那旋风消失在远方,韩风才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天啊!”他喃喃地说,“这东西竟然还会变……”
“它会变化之术,很奇怪吗?”潘龙纳闷地问。
如此异兽,显然是妖魔之类。会变化之术也不算奇怪,为什么韩风这么震惊?
“我刚才以为,它块头那么大,肯定进不来这个山洞。”韩风苦笑着说,“所以才多少有一点底气……”
潘龙懂了,也不由得苦笑起来。
遇到这么个东西,今晚他们就算是想要睡觉,怕也睡不安稳。
但奇妙的是,当他们用毛皮在山洞的角落里面铺了简陋的床,用毯子裹住身体蜷缩在其中之后,却一会儿就睡着了,甚至于就连本该守夜的韩风,也一下子就呼呼大睡。
这一觉足足睡到大清早,醒来后更是精神抖擞,全无平常露宿之后硌得难受之类的情况。
二人相顾讶然,感叹了一番,就急急忙忙动身上路。
此地不宜久留,早点离开才好!
走了一段路,潘龙突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段奇闻记载。
相传大夏皇朝建立之初,帝甲子曾经和各路妖神约定,妖神们可以入朝为官,也可以被册封为山神土地享受百姓的供奉,但作为交换,各路妖魔都不能在九州大道上主动袭击行人,违背约定者,天下妖神共伐之。
这传说真假难辨,毕竟随着大夏皇朝建立和繁荣,九州大道沿路都渐渐变成了村庄和农田,就算是有森林和山脉,附近必定也驻扎着大夏皇朝的军队和高手。妖魔们别说来闹事,就算只是靠近,都可能遭到讨伐。
但是……昨晚的所见所闻,却让他忍不住怀疑,那传说或许是真的?
他们两个人肯定不是那只巨鸟妖魔的对手,但那妖魔却始终只是在栈道上空盘旋,没有任何攻击的意思。想来想去,能够阻止它的,可能也只有传说中的“九州大道之约”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感慨。
(帝甲子这个人,真的是雄才大略,本领非凡!只可惜大家立场不同,自己身为逆贼之后,又身怀对大夏皇朝至关重要的山海经残片,无论如何,也只能站在他的对立面了。)
(还好,他早就死了!)
潘龙忍不住又有些庆幸,如果是跟那绝代雄主为敌的话,他真的觉得,一点胜算都没有。
幸运的是,帝甲子的子孙们,远没有祖宗的能耐。尤其是当今天子帝壬辰,更是个胸无大志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庸人。跟这样一个天子较量,潘龙觉得,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胜算的。
小小的插曲之后,接下来的道路上,他们再没遇到妖魔鬼怪,顺利地过了山。
在山道的尽头,是一座不大却很坚固的关隘,隔断了整个山路,一边是向上的悬崖,另一边是向下的悬崖,两边的悬崖都笔直如同刀削。除非是长了翅膀,否则谁也别想绕过关隘,进入益州。
这座关隘,就是益州和雍州之间的门户,神兵关。
神兵关倒不是帝甲子修建的,而是很久很久之前,九州大地分为数百个国家,互相攻伐不定的时候,由占据它后面那个盆地的小国“天武国”所建。
终南山脉既长又宽,其中散布着一些地势较低、土地肥沃的盆地。当年不少国家就建立在这些肥沃的盆地里面,天武国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个国家人口不少,又有铜矿,称得上是物华天宝。为了抵抗各路外地的窥觑,他们在通往盆地的各条山道上都修建了关隘,号称“天武十八关”,以抵御外敌。
他们的努力的确起到了一些效果,维护了国家数百年的安宁。但当九州各国纷纷兼并统一,最后只剩下几个大国之后,就算是有天险守护,他们也终于无力抵挡来自大国的进攻,不得不俯首称臣。
天武十八关后来大多被拆除,只留下了两座最重要的,一直保留至今。
这两座关隘都在益州道的大路上,一座叫神兵关,一座叫天书关。
守住这两座关隘,就是守住了益州向北的门户。而相比稍后面一些的天书关,更为险峻的神兵关,则是重中之重。
潘龙和韩风过关的时候,遭到了守关士兵们的重重盘查。亏得他们都有能证明自己出身北地官宦家庭的腰牌,否则怕不是要赤条条搜上一回身。
“怪不得那些大商队不走这条路!”出了检查站,韩风很不高兴地说,“这简直是把人当成强盗了啊!”
众所周知,大商队之中,往往藏着一些见不得光的货物。寻常关隘倒也罢了,像神兵关这种一点一点检查,毫不通融的,那些东西肯定会被查出来。
被查出来会怎么样?当然是……哦豁,完蛋。
所以大商队就不愿意走这条路,只有那些真的没夹带违禁品的小商队,才会老老实实走这条本属坦途的道路。
没什么人走这条路,它不能带来足够的收益,自然也就没人维护。栈道渐渐荒废,理所当然。
潘龙甚至怀疑,栈道年久失修的另一个关键原因,是守关将领们的刻意安排。
对于镇守神兵关的将士们来说,虽然此地天险,不怕敌人攻打。但如果能够让敌人来都来不了,那当然更好。
所以他们干脆不修缮栈道,任其荒废。
反正栈道荒废了又不是他们的责任,关隘失守才是。
这些怀疑,潘龙并没有说出去……怀疑毕竟只是怀疑。而且说出去的话,万一传到士兵们的耳朵里面,岂不是给自己平添麻烦?
他只是跟着韩风一起在曾经的天武国,现在的天武郡,好好地游玩了一番。
天武郡不愧是曾经的世外桃源,这里的很多房屋建筑都极为古老,尤其是一座“英侯祠堂”,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九州大地的上一次统一,也就是天雄皇朝的时代。
传说中,天雄皇朝以妖神“天雄圣君”为天子,维持了超过三千年的统治。那个时代圣人未出,教化不显,修炼之道尚未被发现,人和妖魔混杂居住,彼此互相通婚,也互相攻伐。妖魔吃人,人也吃妖魔,以至于大家的血脉互相混杂,长生强者皆是妖神之属。
天雄皇朝覆灭的原因众说纷纭,它的统治结束之后,九州大地长期战乱,一直到大夏皇朝,才重新实现了统一。
英侯祠堂传说是天雄皇朝末期,一位被册封于此的诸侯家族的祠堂。它的规模并不大,设计建造都有些简陋,但所用的材料却十分惊人。仅仅支撑祠堂的那些梁柱,就都是用极为强横的法力将宝石强行锻造而成,五彩斑斓。
“简直暴殄天物啊!”看着那些被锻压成柱子的宝石,潘龙叹道,“而且……这哪里好看了?”
韩风连连点头,说:“古人就是古人,实在是太过粗鲁。但是,用这方法来炫富,还真的是……相当的有说服力啊!”
潘龙想了想,忍不住笑了。
就像韩风说的,将一颗颗珍贵的宝石直接锻压成梁柱,虽然粗鲁又没品味,而且一点都不美观,但真的足够炫富。
如果能够将这些宝石重新复原的话,或许仅仅一根柱子,就足以建设一座相当大规模的城池吧。
这座祠堂一共有三十六根柱子,七十二条大小屋梁,将它们加起来,怕是寻常一个国家,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天雄皇朝时代的古人们,还真的是够有钱的,也够浪费的!
第五十二章、我们不一样
“益州的情况,和雍州是不大相同的。”酒客喝了一杯,对潘龙和韩风说,“许多雍州的习惯,是不能在这里套用的。否则,轻的话惹麻烦,重的话要送命。”
潘龙微微点头,韩风则不以为然。
这个自称孔璋的中年人是个自来熟,看他们两个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就凑过来说:“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本地人,若是请我喝一瓶梦蓝酿,我就给你们把天武郡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讲一遍。”
潘龙本不想搭理这个看起来很可疑的家伙,但韩风表示“你就是传说中的情报贩子吗”,很愉快地叫来伙计,点了一瓶孔璋说的酒,抢先把这笔生意给做了下来。
片刻之后,伙计拿来了一个精致的蓝花瓷酒壶,潘龙一看就皱起了眉头,问:“这酒什么价钱?”
“梦蓝酿是我们天武郡最为著名的白酒,一斗十贯。但此酒恰为本地出产,稍稍便宜一些,这一壶约莫一斤,如果客官用官银付账的话,二两即可。”
韩风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壶酒,二两银子?!”
“正是。”
“那算了!”韩风立刻改变了主意,“这么贵的酒,我们可请不起!”
伙计倒也不强求,转身就要走,却被孔璋一把拉住。
“来都来了,何必拿走呢!”他舔着脸说,“这样吧,我再奉送一些消息就是。我老孔对整个益州都是很熟悉的,除了天武郡的情报之外,加上别处也可以的。”
“再多也不行啊!”韩风生气地说,“哪有空口白牙,说几句话就值二两银子的!”
“情报可不仅仅只是‘空口白牙’啊。”孔璋笑嘻嘻地说,“老孔我说的不少情报,背后都牵涉了若干条人命。人命可比酒值钱多了。”
韩风还要争执,潘龙拦住了他:“一壶梦蓝酿对吧?可以。但既然是生意,那么你就要说得详细一点关键是,如果我们有什么没听明白的,你要负责仔细讲解。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孔璋顿时就笑逐颜开,从伙计手上接过那壶酒,仔细擦干净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根本没有给潘龙和韩风斟酒的意思,一仰脖子就是一杯,接连喝了四五杯,脸上浮起一层红,才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
“梦蓝酿啊梦蓝酿,我多少年没喝到了啊!”
潘龙倒是不介意等一等,但韩风可没耐心看他长吁短叹感春伤秋,立刻就打断了他的感叹,让他给二人介绍益州的情况。
孔璋倒也没拖延,开口第一句就是“大不相同”。
“你这话说得……跟废话一样!”韩风没好气地说,“随便到什么地方,都要尊重当地的风俗传统。否则的话,在哪里不会惹麻烦?你还是说点实在的,比方说,我们在益州这边,最需要注意的是什么?”
“在益州,最要小心提防的,自然就是地方豪强。”孔璋说,“你们雍州呢,因为要支援北地的缘故,所以各地驻军都很强,官府为了收税和编组徭役,做事也很勤快,管得很多。”
“但我们益州就不是这样了。我们这边地方太平,物产丰富,又不用打仗。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安稳,也就不大关心天下大事我们这边有句俗话叫做:国家大事,关我甚事?其中的意思,大致上就是这样。”
潘龙皱起了眉头,觉得有些不舒服。
北地人奋战在大夏皇朝对外开拓的前线,一贯以杀敌报国、建功立业为人生最大的追求。讲究的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对于孔璋说的这种只顾自己不顾国家的观点,他很是看不上眼。
韩风的反应比他更加直接,冷笑一声,不客气地说:“安稳?世上哪有什么安稳,不过是有人帮你们挡了风雨而已!”
被他如此抢白,孔璋倒也不气恼,笑呵呵地说:“的确,我们能过安稳日子,靠的是有人遮风挡雨。对于我们益州人来说,遮风挡雨的,就是地方上的各路豪强。”
潘龙霍然一惊,忍不住问:“你说什么?!”
孔璋微微一笑:“就是这话,对我们益州人来说,朝廷是虚的,地方豪强才是实的。闹天灾了,是豪强们出面赈灾;闹妖怪了,是豪强们出手斩妖;家里有什么倒霉的事情需要帮忙,也是向豪强们求助……相比遥不可及的朝廷,这些地方上有威望有能力的大户,才是我们益州百姓的依靠。”
韩风问:“按照你的说法,有事都是豪强们做,那朝廷在干什么?”
“收税呗。”孔璋哈哈大笑,“他们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好事’不成?”
潘龙轻轻地叹了口气,大致上明白了孔璋的意思。
“按照你这个说法,我们既然在益州行走,相比朝廷法度,地方豪强们的规矩才是最需要遵守的,对吧?”
“没错!小哥你是个聪明人!”孔璋大力点头,又喝了一杯,“得罪了朝廷不算什么,我们这里得罪朝廷的人到处都是,不多你一个。只要你别作死,自己跑到城门口的海捕文书旁边去,就算是兵爷见了你,也未必认得出来。”
“但是得罪了豪强大户,那就不同了。各地大户都有来往,有的是亲戚,有的是朋友,有点是同门师兄弟……你得罪了一个,就是得罪了一群;得罪了一群,就是得罪了整个益州。”
“除非你真的是过江猛龙,拳头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马,眼皮能折弯钢针,手指能戳穿盾牌,否则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得几根钉子?”
他再喝了一杯,愉快地说:“所以在我们这里,最重要的是入乡随俗。到什么地方,要先知道这地方有那些必须尊敬的人,这些人定下了什么规矩。你若是不喜欢这个人,不喜欢他的规矩,你可以走。但万万不能作死,跟他为敌,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我们就要人头搬家了,对吧?”韩风似笑非笑地说,“那么孔爷,您老是不是也属于哪一位大户的门下?专门找上我们,是不是来盘我们的底,想要找些茬子的?”
孔璋正要回答,突然脸色一僵,笑容都凝聚在了脸上,冷汗却流了下来。
桌子下面,一把刀抵住了他的肚子。
“刚才忘了自我介绍,现在我来补一下。”韩风脸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手上的刀子却紧紧抵住了孔璋的肚子,大有他敢动弹就直接一刀捅进去的意思,“小子姓韩,雍州人……嗯,雍州最北边,过了黑戈壁再走一段路,距离金城防线不足百里的地方,那就是我的家乡。”
孔璋的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了,嘴唇不停地哆嗦,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既然是个卖消息的,肯定听说过我们这种人。我记得中原这花花世界的有钱人,都喜欢称我们为‘北地蛮子’,你们也差不多吧?”
孔璋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怎……怎么会呢……”
“会不会都无所谓,我们不在意这个。”潘龙微微一笑,和和气气地说,“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商人们讲究和气生财,我们其实也差不多。”
“只要没有人想要欺负我们,比方说糊弄人啊,比方说威胁恐吓啊,比方说坑蒙拐骗啊……我们北地蛮子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韩风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刀子却没有一丝放松,“但如果有谁想要找我们的茬,给我们添麻烦,乃至于想要坑我们,那我们北地蛮子也从来都只有一个反应。”
他停顿了一下,话音骤然变得冰冷:“一刀宰了他!”
孔璋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脸色简直比黄连汁还苦。
他本拟看这两个少年似乎没什么江湖经验,想要吓唬他们一番,然后弄点半真半假的消息,坑他们去吃点亏自己或许还能在其中分润一些好处。却没料到吓唬的话还没说完,这两个小子居然就拔刀了!
(天杀的!这两个小东西竟然是北地蛮子!老子怎么这么倒霉,惹到了两只小蛮子!)
他心里大骂,脸上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怒意表现北地人凶悍好斗的名声,大夏九州但凡消息灵通的,谁不知道?
这群住在沙漠外面,整天跟风沙斗、跟冰雪斗、跟妖兽斗、跟荒人斗、跟各种天灾**斗,把杀人和被杀都看做寻常事的蛮子,是天底下坚韧的战士,也是天底下最凶狠的杀手。
别说区区地方豪强,就算是大夏天子,也不敢激怒他们。
百多年前,雍州侯在酒宴上趁着醉意骂北地蛮子是“人兽杂居、腥臊肮脏,跟禽兽一样让人恶心”,结果话才出口不到半刻钟,就被一个北地出身的士兵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将那颗尊贵的脑袋砍了下来,掼进了正沸腾的汤锅里面。
那件事闹得很大,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朝廷向北地人退让。从此雍州对北地的节制便大大减弱,北地渐渐独立于雍州之外,俨然成了大夏皇朝的第十一个州。
这些北地蛮子连堂堂雍州侯也说杀就杀了,区区一个情报贩子,又算得了什么?
好在韩风并没打算真的一刀捅死他,只是用恐吓报复他刚才的恐吓而已。看他吓得够呛,便收起了刀。潘龙更叫来伙计,再添了一壶梦蓝酿,给他压惊。
只是这一回,孔璋喝酒也好、说话也罢,都变得拘谨起来,再不敢像之前那样恣意,也不敢再摆出那幅江湖前辈的架子来。
酒足饭饱,消息也都打听完了,潘龙和韩风结了账,告辞离去。孔璋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走远,长长的叹了口气,拿起酒壶给自己斟酒,手却抖抖索索,怎么也拿不稳酒壶。
他无奈地摇头,自嘲地笑了。
“老了!老了啊!江湖的未来,果然还是属于年轻人的啊……”
第五十三章、韩风:我好倒霉啊!
潘龙和韩风并没有在天武郡久留,补充食水等物资之后,他们就又动身出发了。
天武郡虽然有不少古迹可看,但潘龙却始终觉得这地方让他不大舒服。尤其是去过英侯祠堂之后,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越发强烈。
或许是这里被群山环绕,头一抬就能看到远处的高山;又或许是这里的历史实在太过悠久,让他总感觉有些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头;再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这里两边都被大军看着,一旦他的身份暴露,想要逃跑都无处可逃。
总之,晚饭之后,他就跟韩风说,自己不喜欢这里,不打算再在这边停留,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发离开。
韩风本拟花上五六天,将这里转个遍,但看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也就改变了主意。
游山玩水图的是个开心,但潘龙此刻一点也不开心,那还有什么可游玩的?益州那么大,什么地方没有风景可看呢?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动身出发。走得很快,一天走了差不多上百里,再一天,就穿过了天书关,离开了天武郡。
一出天书关,潘龙顿时觉得心头那沉甸甸的感觉整个消失,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暗暗皱眉,但脸上并没表现出来,而是看着前面的栈道,随便找了个话题:“看来今天走不完这段栈道了。”
之前孔璋给他们详细讲过天武郡的路况,出了天书关,约莫有三十里栈道。那段栈道修建得不错,步行的话基本可以放心。只要别在上面打斗,就不用担心踩破了木板掉下去。
但即便如此,三十里地也要走上好一段时间。此刻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正如他所说,这段路是来不及走完了。
“我们可以点起火把,连夜赶路。”韩风满不在乎地说,“无非也就是三十里,午夜之前,肯定能够下山。”
“夜里走栈道,终究不安全。”潘龙否决了他的这个建议,如今他心头的压力已经消去,就不需要再着急了。
二人边说边走,脚下飞快,等到太阳完全落下,黑夜笼罩了整个栈道的时候,已经走出去十里。
之所以能够把里程算得这么准,自然是因为……这栈道上,每十里就有一处用来休息的开阔地。
当他们抵达了一处休息区,潘龙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走了。他指着天空,强调今天天气不好,没有月光照明。就算点着火把,走在栈道上也很危险。
“关键是,我们没有冒险的理由啊!”
于是他们在这片没有猎人小屋的开阔休息区蜷了一夜,次元袋里面有帐篷,也有足够多的柴火,更有不少皮毛和厚毯子。帐篷遮挡夜风,柴火取暖,毛皮垫在身下,再裹上毯子……虽然是露宿,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辛苦。
“有这件宝贝,真是太方便了!”韩风一手拿了杯热腾腾的甜酒,一手拿着同样烤过的热面饼,吃得笑逐颜开,“感觉就跟在长安商会那个商队里面的时候一样,真舒服!”
“吃饱喝足,你就早点睡吧。今天我守上半夜。”
“好。”
等韩风睡熟了之后,潘龙走出了帐篷,在一片黑暗之中回头眺望天武郡的方向。
他知道,那边肯定隐藏着什么。而且那东西,很可能跟山海经残片有关系。
他和韩风只是两个普通的江湖少年,充其量算是“侠少”,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江湖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哪里值得别人注意?
就算他们是北地人,属于“稀有物种”,最多也就是提到的时候被人多看两眼罢了,那些修为高深,仅仅是靠着“我关注你了”就能让他感觉到压力的前辈高人,才不会对两只菜鸟有兴趣呢!
但天武郡乃是九州大地上历史最为悠久的一处古迹,这里甚至有天雄皇朝时代的遗迹。那么如果有什么东西能跟山海经残片扯上关系,也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奇怪。
没准当年帝甲子就是在这里找到山海经……
“如果我将来能够修为大成,成为真人宗师不,还是成为长生仙佛吧。我一定要再来一趟天武郡,好好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低声说,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这一夜并未发生什么事情,可以说是风平浪静。东方微微露出一丝白的时候,值下半夜的韩风叫醒了潘龙,二人吃了顿热的,收拾好东西,正好天色也亮了,启程上路。
午饭时候,他们终于下了山。
穿过山脚的关隘“南中关”,二人回头看向来路,只见群山苍茫,连成一片,宛若一条巨龙,盘伏在大地上。
如此景色,在北地的确是看不到的。
北地也有山,但都极为险峻陡峭,而且往往数峰并立,不成山脉。唯有过了金城防线,深入茫茫大荒,再走上好一些时日,才会有被称之为“小天山”的山脉。或者是从北地向西南方走,在荒芜冰冷的土地上跋涉许久,才能见到另外一条被称之为“大天山”的山脉。
潘龙他们之前经过的鬼门山,就是大天山的分支。
那两条山脉都极为高峻,所以才被称之为“接天之山”。原本中原人并不知道“小天山”的存在,只是后来帝甲子建立大夏皇朝之后,硬是要把天山改名叫“大天山”,还振振有词地说世上另有小天山存在,两条同名的山脉才有了不同的名字。
至于大夏子民真正看到小天山并且报告给朝廷,那已经是二百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和陡峭险峻的鬼门山相比,终南山的山坡和缓许多,而且每一座山峰都覆盖着大片大片的绿色,看不到一处乱石坡,就算是冬天,看上去也有着勃勃生机。
如此景色,在北地的确是看不到的。
“真是好景色!”韩风赞道,“这么好的地方,不知道能养活多少人啊!”
“羡慕了?”
“是啊。”
“羡慕的话,等咱们赚了些钱,你干脆就住在这里吧。”潘龙打趣说,“娶个壮实媳妇,多生几个孩子,也算是给韩家开枝散叶嘛。”
韩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摇头。
“这里的风景是好,大概也的确比我们北地更适合过日子。但我还是喜欢北地,那种北风呼啸而来,石头和雪花一起呼啦啦砸过来的日子,才适合我们这样的人啊!”
“你一个连冠礼都没行的小子,哪来的这么多感慨!”
“我虽然年纪小,可我又不是傻子!”韩风不高兴地说,“别说益州,就连雍州人,对我们北地人也挺看不起的,或者说,他们完全当我们是凶狠的野兽了。虽然我并不在乎被人这样看待,可要是跟这么一群人过日子,天天都看到他们那死了亲娘一样的脸色,我觉得我用不了三十岁,头发就会掉个精光!”
潘龙想象了一下那场面,忍不住笑了。
他们边走边聊,很快就把群山远远地抛在了后面。等到快傍晚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一处村庄。
巧的是,正好有一个商队路过这个村庄,也寄宿于此。
这村子不大,里面只有一个客栈。二人来得迟了,客栈已经被商队整个包下,别说是客房,就连柴房都没得住。
明明找到了客栈却没房间可以住,让韩风十分的沮丧。潘龙也无可奈何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大家都是出门在外,谁也没理由让谁。总不能他们仗着武功高强,就逼迫别人让出房间吧。
正当二人无可奈何的时候,那商队的管事却来了。
“我们东主说了,出门在外的人,要互相给个方便。”他笑眯眯地说,“我们已经腾出了一间客房,两位可以入住。”
二人一愣,对视了一眼,韩风问:“你们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去做吗?”
管事摇头:“少侠想多了,我们孙氏商行虽然规模不大,却也是百年老店。素来讲究与人为善,大家和气生财。二位满身尘土,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商队人多,大家挤一挤,一间房也就让出来了。”
这个头发已经半白的老者笑得山羊胡子都微微颤动:“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如此而已。”
人家说到这个份上,二人自然也不好推辞。进房一看,却见屋内的桌椅明显是重新摆放整齐的,床铺也重新整理过了,却是真的花了一些心思。
“想不到还能遇到这样的好心人!”韩风高兴地说,“咱们出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呢!”
潘龙也很高兴,倒不是为不用露宿,同样也是为了遇到好心人。
就像韩风说的,他们离家几个月,走过了那么远的路,却还是第一次遇到会让房间给他们的旅人。
遇到这种事情,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二人稍稍梳洗整理了一番,就去找那商队的东主道谢。却不料这商队的东主竟然是个女人。
那女子没通报自己的姓名,只是跟他们略略寒暄了几句,就笑着送客。潘龙注意到她虽然颇有几分姿色,但穿着素色衣服,鬓角戴着白花,眼角颇有愁意,想来是新寡。
两个年轻男子,的确是不方便打扰。所以他拽了一下还在滔滔不绝表达感谢的韩风,急急忙忙走了。
“龙哥你拽我干什么?我还没感谢完呢!”
“你看到漂亮女人话就多……没注意到人家戴着白花吗?”
“啊?”
“人家刚死了男人,你这样呱呱呱的,不怕别人厌恶?”
韩风有些羞愧,沉默了一会儿,却又说:“龙哥……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潘龙看了看他:“还行,只是别像你老爹一样,四十岁不到就成了秃顶。”
“咱们不说那么远的事情……龙哥你觉得,我跟那小娘子,般配不般配?”
潘龙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目瞪口呆。
“那个……龙哥你也说了,这益州风景不错,很适合定居。我要是能够在这边住下,讨个老婆,生些孩子,开枝散叶……”
“等等!”潘龙打断了他的话,“人家有丈夫的!”
“她丈夫死了。”
“死了也轮不到你啊!”
“为什么轮不到?她总是要再结婚的吧。看她的年纪,最大不超过二十岁。难道要守一辈子的寡?天底下哪有为了死人折腾活人的道理?”
“可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人家守孝就要守个两三年,你还打算就此跟上人家商队,死缠烂打好几年不成?”
韩风张开嘴巴,愣了许久,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我真倒霉!为什么不能早几年或者晚几年认识她呢!”
看着他那懊恼的样子,潘龙却想起了前世看过的某个电视节目。
【春天来了,又到了……的季节。】
第五十四章、镜子镜子,谁是这镇上最厉害的人?
“来得不是时候”的韩风,最终还是打消了去追求那个寡妇的念头。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们就结账出发,早早地踏上了前行的道路。
他们这一天又走得很快,才到午饭时分,就绕过了一座山,等到下午约莫三四点钟的时候,已经抵达了一座名叫“峻善”的城镇。
按照孔璋的指点,到了镇上之后,他们第一件事就是找个饭馆,向店小二打听这镇上有哪些实力比较强的人物和组织,他们又有些什么规矩什么忌讳,免得一不小心惹麻烦。
现在还没到晚饭时候,店里不忙,店小二倒是挺有空的,坐在他们旁边侃侃而谈:“峻善镇是天魁帮的地盘,天魁帮帮主何天魁何老爷子武入先天,是这方圆数百里内最著名的高手。别说是我们这一带,就算是郡城里面的大帮大会,对他也客客气气,礼让三分。”
韩风问:“那这位何老爷子为人做事,有没有什么忌讳?”
“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忌讳,他做事也算直接,无非就一个要求,听话。”
潘龙眉毛皱了皱,问:“此话怎讲?”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店小二说,“他老人家平时不会来找你麻烦,可如果他有事要用到你,那你最好听话。”
“如果不呢?”韩风问。
店小二看着他,很和气地笑了:“客官,何老爷子今年已经一百一十多岁了。”
“什么意思?”
店小二只是笑,没解释,但潘龙却明白了。
“这说明,不听他话的,都已经成了死人。”他向韩风解释说,“江湖人争强斗狠,一言不合往往就要拔刀。何老爷子用这种规矩能活到现在,那些不守他规矩的,自然就已经死了。”
韩风倒吸了一口凉气:“都死了?”
“应该是都死了。”
“那他可真厉害!”韩风由衷地说,“这种狠人,我们惹不起!”
潘龙笑着说:“我们为什么会惹他?我们不过是两个寻常的过路人,像我们这样的江湖小辈到处都是,他甚至都懒得去在意我们,我们又怎么会有招惹他的机会呢?”
“其实两位客官也不用怎么担心,何老爷子这几年深入简出,已经很少在人前露面,更不要说找谁的麻烦。现在就连他的弟子和管家,都不大在市面上走动了。”店小二说,“目前我们这峻善镇,要说最不能招惹的,大概就是北边大乌山上黑狼寨的寨主‘黑面郎君’韩啸天。”
“他也姓韩?”韩风笑了,“那跟我还是五百年前的本家啊。”
店小二却没笑:“这位客官,此话千万别提。韩寨主生平最恨两件事,一件是别人违背他的心意,一件是别人跟他攀亲戚。前些年有个姓韩的,大约是喝了点酒,吹嘘说这一带姓韩的祖上都是同一宗,他跟韩寨主也算远房亲戚……”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后怕之色。
“被韩寨主杀了?”韩风问。
“岂止啊!”店小二叹了一声,说,“他被拔了舌头,倒吊在一棵树上,就这么流血流到了死。”
韩风一惊:“攀他个亲戚,就让给这么弄死了?”
店小二沉重地点头。
“这人果然是不能招惹!”潘龙皱眉说,“好在我们是从北边过来的,已经过了他的山头。想来他应该也不敢在这峻善镇上放肆吧?”
“那是,谁敢不给何老爷子面子啊。”店小二顿时开朗地笑了,“两位客官如果要继续向南呢,那没问题。但如果打算在这里游玩几天的话,听小人个劝,在镇上转转,或者到南边游山玩水就好,切记不要向北。”
韩风皱皱眉头,显得有些不服气,但毕竟还是什么都没说。
“对了,除了何老爷子和韩寨主之外,这峻善镇还有没有什么不能招惹的人物?”潘龙问。
店小二摇头:“两位的口音像是雍州那边的,能够从雍州穿越终南山过来,肯定身手不凡。这峻善镇上虽然也有一些别的势力,但除了那两位之外,其他人应该也不会招惹你们。就算招惹了……”
他笑了笑,说:“估计也不是两位的对手。”
韩风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你果然是个有眼光的人!一眼就看出我们很能打!”
大概是他手上用力稍稍大了一点,店小二笑得龇牙咧嘴,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疼。
潘龙又问了一些别的,主要是当地两个大佬的后台,还真得到了另外一些情报。
何老爷子是天魁帮帮主,而这个帮派又属于簪花盟。韩寨主的黑狼寨则打着“穿林太岁”董四爷的旗号,至于董四爷自己的直属力量,自然是赫赫有名的“林中寇”。
巧的是,这两个上级组织,潘龙都在孔璋那边听说过消息。
簪花盟是益州一个介于黑白之间的组织,既收保护费,欺行霸市,也维护地方治安,抓捕盗匪。簪花盟由数十个大小帮派组成,主要势力分布在益州乡间,算是典型的走下层路线。
林中寇则是益州绿林之中最神秘的帮派,总舵在哪里、有多少人……一切情况都是个谜。人们只知道他们高手众多,作风狠辣,而且挺喜欢收编各路盗匪。但凡是占山为王的,很多都爱打他们的旗号。
簪花盟没有盟主,但凡有大事,都是由四位真人宗师组成的“合议堂”讨论决定。而林中寇的代表人物就是“穿林太岁”董四爷,这位大爷也同样是真人宗师,实力强横。
总的来说,如果潘龙和韩风真的招惹上了当地的两位大佬,那除非他们能够杀人灭口,把事情做干净了,否则就要做好跟簪花盟或者林中寇结仇的准备。
以他们的功夫,跟那两个大组织结了仇,估计活不了几天。
当然,以他们的本事,或许根本就不用等到那两个大组织的高手出马,光是何老爷子或者韩寨主,就足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弄清楚了当地的情况,潘龙和韩风在这峻善镇游玩的时候,就多了几分小心。
他们是来游历江湖的,不是来到处惹麻烦的。所以他们当然不会往峻善镇北边走,除了在镇上的几处景点闲游之外,就是到南边的一条河边玩耍。
那条河的水颇浅,却极清澈,水流也很快。弄个竹筏乘着,顺着水流一路飘荡,会让人感觉到自己随时都要撞在河底的石头上,但其实根本不会,算是极为奇妙的体验。
韩风漂了这么一回,绝口赞叹,嚷嚷着还要多漂几回,玩个够。
潘龙也觉得这景色的确难得,堪比前世他想要去玩却从来没去得成的桂林山水,所以倒也乐的陪他多漂上几次。
可惜的是,因为准备工作麻烦,这“漂流”项目一天只能玩一次。就算有钱,人家也变不出更多的竹筏来,只能明天再说。
潘龙和韩风每天早上吃了饭在镇上逛一圈,然后去河边漂上一回,漂完差不多也到了中午,随便吃点干粮,回到镇上再转悠转悠,差不多也就天黑了。
如此这般,他们接连玩了三天,过得十分开心。
第四天一早,两人又去那个饭馆吃早饭,却见饭馆里面的食客们都在议论纷纷,似乎除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韩风招招手,那个跟他们已经熟悉的店小二就凑了过来,低声说:“大乌山那边出事了!”
“出事了?”韩风纳闷地问,“那不是什么黑狼寨的地盘吗?他们占山为王的,能出什么事?总不会分赃不均内讧,寨主挥刀砍死了所有的兄弟,然后把刀插在寨子门口的大石头里面,将山寨改成了客栈吧?”
“客官,您这说的是‘太平客栈’的戏文啊……”店小二苦笑着说,“那是故事,当不得真的。”
“那究竟出了什么事?”潘龙问。
店小二叹了口气,说:“孙家商行的队伍,在大乌山那边被黑狼寨给劫了。三十多人几乎死了个精光,只有一个年轻武师逃了回来。”
潘龙和韩风脸上满不在乎的笑容慢慢隐去,眼睛渐渐瞪大。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怒之色。
孙家商行?不就是那天晚上给他们腾房间的吗!
“究竟怎么回事?”潘龙严肃地问,同时还拿出了一块碎银子,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这边,就悄悄接过银子,压低了声音对他们说:“韩寨主几年前就看中了孙家的独生小姐,想要娶她当压寨夫人。但孙小姐或许是怕被夺了家产,不乐意,反而找了个上门女婿,双方这就结了仇。”
“孙家的那个上门女婿是个术者,本领不差,双方三年都相安无事。前些天,孙家女婿跟一个云州来的巫师斗法,两败俱伤,送了性命,孙小姐就守了寡。结果孙家的车队前两天经过大乌山的时候,黑狼寨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要孙小姐上山去当压寨夫人。”
韩风忍不住说:“婚姻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你情我愿吗?就算他想要逼婚,也该找对方的父母,弄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对。哪有拦路硬逼的道理!”
店小二叹道:“可不是嘛,但韩寨主是什么人?他怎么会理睬这些呢?孙小姐说是丈夫刚死,要守孝三年,结果就激怒了他,一声令下,黑狼寨众人提刀就杀,整个商队除了那个会轻功武师,别的都成了刀下鬼。”
“孙小姐也被杀了?”韩风急忙追问。
店小二摇头:“按照那武师的说法,孙小姐被抓上山了。这回,她是非当压寨夫人不可了。”
第五十五章、救人难
听到店小二这句话,韩风霍然站了起来,正想要冲向门外,却被潘龙一把拽住。
“看热闹也要先吃饭才行。”他一边用话语掩饰,一边用眼神提醒韩风。
潘龙: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想做什么都别让人看出来!
韩风:救人如救火啊!
潘龙:没有什么“救人如救火”,从黑狼寨劫道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一天。该怎么养都已经定了,不急这一顿饭的时间!
韩风:我吃不下啊!
潘龙:吃不下也要吃,你可以急匆匆地三口两口吃完,但绝对不能让人们看出你多么关心他们的样子!
韩风无可奈何,只能低下头去专心吃饭,潘龙则对店小二说:“那个逃回来的武师怎么样了?”
“他跟孙家商行的老管事分头去了官府以及天魁帮,想要找人帮忙,把孙小姐救回来。”店小二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此话怎讲?”韩风虽然在专心吃饭,但听到这说法,却又忍不住问。
店小二说:“官府要是有能力管得了黑狼寨,那就早管了。天魁帮倒是有能力管,可黑白分治,他们手再长,也不能伸到大乌山上去。”
“难道韩寨主连何老爷子的面子都不给吗?”潘龙问。
店小二摇头:“何老爷子的面子,韩寨主肯定是要给的。但孙家有什么资格请动何老爷子的面子呢?”
说着,他叹了口气:“何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时日无多。可韩寨主年富力强,没准将来还能突破先天……何老爷子的确能压得住他,可除非是拼着坏了规矩出手打死他,否则就算赶走了他,等何老爷子去世之后他回来报复,谁挡得住?”
潘龙也跟着叹了口气。
店小二说得在理,以何老爷子的年龄,的确是不能再跟别人起什么冲突了。否则他一死,子孙和门人就要遭受报复,惨遭血洗都有可能。
“如今在我们峻善镇,韩寨主算是风头无二,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孙家要是真的想救人,唯一的希望就是出去,找外面的高手来帮忙。”店小二说,“可是我们益州这边,讲究的是‘本乡本土’,伸手管到自己势力范围之外,是很犯忌讳的事情啊!”
韩风忍不住问:“那难道这黑狼寨就没人能管了不成?”
“当然不是真的没人能管。”店小二说,“在我们益州,也总归还是有敢多管闲事,而且能够多管闲事的。可惜人家山高路远,孙家的人未必去得了。就算去了,人家也未必理睬他们。哪怕是他们去了,人家也来了,一来一回……几个月都过了,一切都迟了。”
“你说的究竟是谁啊?”韩风问。
“绥桃山,‘多管闲事’任家。”
韩风顿时恍然:“就是益州三大派之一,邛崃派宗师长老‘白眉老人’任长生的那个任家?”
“没错,只是绥桃山极高极险,寻常人等根本上不去。能上得去的,基本也不用找任家帮忙。至于那些真正需要帮忙的……唉,天底下那么多的不平事,任家也没办法管得过来啊!”
韩风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专心吃饭。
潘龙却在心中暗暗嘀咕:白眉老人任长生?绥桃山极高极险?为什么这话听起来这么熟悉?几年前送母亲回娘家闭关的时候,拜见的那位老祖宗,可不就有一对长得过头的白眉毛嘛。而且……母亲的娘家,的确是住在很高很高的高山上……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自己老爹不过是北地的一个寻常武夫,论武功也不过先天境界,哪里有资格去高攀益州三大门派之一的长老家千金?
都不讲门当户对的么!
而且自己印象中的母亲任也不像个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出身,烙饼、烤肉、酱菜……她样样都吃,从来没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倾向。无非顿顿无辣不欢,看得出来是益州人氏。
甚至可以说,她是个很粗鲁的女人。除了长得还算清秀,不像寻常北地女人那样粗壮之外,无论脾气还是爱好,和寻常北地女人都没多大分别。
她这样的人啊,就算是有什么出身,也只会是那种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跟那黑狼寨的韩寨主是同行。绝不可能出身于名门正派,身份尊贵。
想到这里,他暗暗一笑,将之前那不靠谱的错觉踹到九霄云外,一边认真吃饭,一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毫无疑问,他们等一下要去救人。但就凭他们两个人,想要潜入黑狼寨救人,实在不容易。
那可是强盗山寨,不是什么旅游景点!
一顿饭很快吃完,潘龙带着韩风从南边出了镇子。路过天魁帮总舵“何园”的时候,还看到一个壮实的青年跪在何园门口,一动不动。
“果然就像店小二说的,何老太爷不想管这事。”潘龙叹道。
“他不管,总有人管。”韩风狠狠地说。
远离了峻善镇,两人立刻从山野间绕路,重新又向着北边狂奔过去。
虽然之前无论是收集情报也好、掩饰行踪也罢,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但就像韩风之前说的,救人如救火。必须耽搁的时间,那是没办法。现在既然不用耽搁了,当然越快越好!
饶是二人一路狂奔,赶到大乌山脚下的时候,也已经过了午饭时分。
从山脚下看去,山路蜿蜒而上,一直到某个颇为险峻的拐角,被一座石头堡垒截断。那石头堡垒一看就知道极为坚固,顶端的平台上依稀还能看到似乎是床弩的东西,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弄到的。
“这……怕是上不去啊。”韩风仔细看了一会儿,苦着脸说,“龙哥,我们该怎么办?”
“山路是肯定不能走的,上不上得去,都跟我们没关系。”潘龙略一考虑就有了决定,“我们绕到后面去,看看能不能从后山上去。”
他们花了大半个钟头,绕到了大乌山的后山。却见这里地势险峻陡峭,不止一处直接就是绝壁,别说是人,就算是擅长攀爬的猴子,怕是也没办法爬得上去。
两人没奈何,干脆绕着大乌山转了一整圈。这才终于确定,这座山虽然不是很高,却十分的险峻。想要抵达山顶的黑狼寨,还真的就那一条山路可以走。
难怪官府拿黑狼寨没办法,想要攻下这座山寨,也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命才行。
韩风急得汗都冒出来了,连声询问潘龙有什么什么办法。
可潘龙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也是肉身凡胎,既不能飞天遁地,也不能开山裂石。黑狼寨地势如此险要,他也一样无计可施。
眼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渐渐偏西,二人无可奈何地躲进了附近的山林里面,远远看着那条山路。
山路上始终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堡垒也始终不曾开门。除了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人影在堡垒顶端出现一下,似乎是在放哨之外,他们甚至没看到哪怕一个山贼。
“这群山贼也太谨慎了!简直比官兵还小心。他们究竟在提防什么?”韩风恶狠狠地撕咬着肉干,就像是把它当成了那些山贼一样,又恶狠狠地说,“他们肯定是平时坏事做绝,害怕被人找上门来铲奸除恶,所以才这么小心翼翼!”
潘龙没接这个话题,只是凝视着那座山峰,过了许久,他说:“等天黑了,我摸上去看看。”
“什么?!”韩风大吃一惊,劝道,“龙哥你别乱来啊!这座山地势那么险,真的是万夫莫开。你本事再大,也扛不住床弩的!”
“我有一件老爹交给我保命的宝贝,能够在黑夜里面隐藏自己的身形。”潘龙给自己的潜行能力找了个借口,“那宝贝的效果究竟如何?我也不是很有把握……试一试吧,情况不妙的话,我再退回来就是。”
“情况不妙,你还退得回来吗?”韩风连连摇头,“龙哥,算了,算了!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孙小姐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我们的。”
(你这就把人家给宣布死亡了啊……)
潘龙笑了笑,没说什么。
就算没有韩风的原因,没有当初那一间房间的交情,以他的性格,遇到这种事情也是能管则管的。
至少现在,他觉得还没到“实在管不了”的地步。
天很快就黑了,等太阳完全落山之后,二人悄悄靠近了大乌山的山脚,潘龙向韩风点点头,便施展潜行技能,整个身体渐渐化为虚无,沿着山路走了上去。
看着潘龙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见,韩风又惊又喜。这才总算是有了几分成功的念想。
他本来是打定主意,不管潘龙那件宝物效果如何,都一口咬定“我能看到你”,然后拖着潘龙离开。
但现在……这宝物的效果竟然如此之强,那么没准还真的能够帮他们潜入山寨呢!
潘龙一路都走得小心翼翼,果不其然,才走了一段路,他就看到了一处陷阱。
那个陷阱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只是一旦触发,就会有石头敲击竹筒,发出清脆的声音。
堡垒里面的山贼听到声音,立刻就能警觉起来。一旦他们有了警觉,就算千军万马也别想冲上来。
可惜的是,玩陷阱,盗贼才是专家。
潘龙稍稍花了点时间,将这个陷阱破坏掉,整个过程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继续往上走,又破坏了两三个陷阱,才算是来到了堡垒下面。
向前看,堡垒的大门紧紧关闭着;向上看,是约莫有接近两丈高的石墙。
但这也难不倒他,数十丈绝壁也就罢了,这区区两丈高的石墙,他稍稍花点力气就能爬上去。
小心翼翼地选了一个不容易被注意的角落,他用尽可能小声的动作爬上了石墙。脚下果然是一个平台,两张床弩架在平台上,正指着山路的方向。
有这两个大杀器守着,官兵们哪里能攻得上来!
潘龙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两张弩此刻没有开弦搭箭,就不再理会。
床弩威力大,可使用起来也麻烦。以它们现在的情况,自己根本不用担心。
或许……等救了人,自己还能顺手牵羊偷走这两张床弩呢。
这东西,无论闯荡江湖也好,还是在山海经残片的世界里面冒险也罢,都能大有用处!
第五十六章、秘密潜入
潘龙绕过那两个暂时没威胁的床弩,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一条通往下面的梯子。
从这里可以看到下面的屋子里面有火光,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真倒霉!抽签居然又输了!”一个粗豪的声音说,“老子平时赌钱的时候运气挺好的,怎么分小娘子的时候运气就这么差?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那是因为你把运气都用在赌钱上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人的运气是有限的,你平时赌运那么好,到分女人的时候,当然运气就不行了。”
那粗豪的声音立刻反驳:“按你这么说,你平时赌运不行,可怎么也始终抽不到小娘子?”
“那当然是因为,我的运气本来就差。”懒洋洋的声音叹道,“你的运气普通,所以赌运好,别的方面就差。而我的运气很差,所以无论什么都差。”
粗豪的声音大笑起来:“你胡扯什么啊!干咱们这行的,运气哪里会差?运气差的,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我不这么觉得。”一个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之前说话的粗豪大汉猛地一惊,刚要转身,穴道就挨了一指,哼都没哼趴了下去。
潘龙从他背后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冷冷地看着面前那个懒洋洋的青年。
这青年相貌倒也挺帅气的,只是脸上有一道刀疤,破坏了他的英俊。他似乎很懒的样子,就算有敌人来了,击倒了他的同伴,他也依然坐在那里,背靠着柱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是朝廷的影卫?”他问,“虽然我听说过你们,但真没想到,原来影卫之中还有你这样的小孩子。”
潘龙仔细观察着他,尤其注意他的双手,提防他出招或者耍什么阴谋。
懒洋洋的青年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笑,索性将双手摆在桌上:“你不用这么提防我,我们是同行。”
“同行?”潘龙怀疑地问。
“没错,我是益州侯麾下的巡风使,代号‘乌鹭’。”青年笑着说,“你的身份和代号,我就不问了,想来你也不会说真没想到,影卫居然会来这里,莫非那老头子还藏着什么我们也不知道的秘密吗?”
潘龙没说话,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开口就可能露馅。
眼前这青年虽然此刻显得很友好,但那建立在他误以为自己是朝廷影卫的前提下。可潘龙哪里是什么影卫?他甚至连“影卫”究竟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从这自称巡风使的青年的话看来,“影卫”可能是朝廷专门负责暗中调查的秘密部门。但能够推测出来的,暂时也就这么多了。
至于什么“老头子的秘密”之类,只靠只言片语,实在是没办法推测。
潘龙只能保持沉默。
青年叹了口气,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既然你来了,我就只好走了。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吧。”
说着,他站了起来,什么都懒得收拾,直接朝着门口走去。
“你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潘龙忍不住问。
“没有,想要知道什么,自己调查去吧。”青年头都没回,“你来抢功劳,我也就忍了。可不要欺人太甚啊!”
说完,他搬开了门闩,推开了堡垒的大门,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暗之中,很快就远去不见。
潘龙又等了一会儿,才重新下山,找到了藏身在一个阴暗角落里面的韩风。
“门已经开了,上山吧。”
韩风大吃一惊,没料到潘龙竟然这么厉害,连连夸赞。
尤其是进了堡垒,看到那个浑身上下没有伤口,只是被一指点中死穴的粗豪大汉,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龙哥,你怎么做到的?”
“爬上来,弄死他,开门。就这么做到的。”潘龙轻描淡写地说。
韩风更加震惊和佩服,却忍住了没有追问。
这是潘龙的秘密,甚至可能是他父亲给保命的底牌。能为了帮自己而用出来,就已经是十分的够义气了,再问这问那,兄弟就没得做啦。
二人在堡垒里面检查了一番,没找到什么线索,就留下韩风把守后路,潘龙再次潜行上去探路。
大乌山虽然陡峭,其实不算很高。潘龙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就走上了山顶。
这座山的山顶颇为平坦,一个小小的广场,大概能站得下百十人,两边是若干房屋,应该是山贼们居住的。正对面的方向,还有一座两层的小楼,大概就是韩寨主等头目的居所了。
总的来说,这座山寨的规模并不大,潘龙估计大概也有百十号人。仅仅凭着这么一点人,就能横行地方,乃至于连官府和当地豪强都不能对付得了他们,只怕那韩寨主的实力着实高强,甚至已经接近先天境界。
潘龙倒是并不惧怕,他的实力比起得到山海经残片之前,已经大幅度的提升了。虽然对上先天高手还不够看,但如果只是“接近先天”这个层次的,打不过起码也能逃得掉。
之前在长安商会的商队里面,他就不止一次和赵霖、潘英两位长辈切磋。两位长辈都是距离先天不太远的高手,但正常较量的话,他们都不能在百招之内打败他。
而他现在的实力,比起当初又强了不少。对上差不多已经站在先天门槛上的潘英估计还不行,可对上正常意义上“接近先天”的赵霖,支撑五六百招应该都没问题。
一般来说,三百招内不能分出胜负,大致上就可以认为两个人的实力已经接近,或者起码说在同一档次。潘龙能够跟赵霖同一档次,先天之下的人物里面已经没什么能威胁他的了。
所以他略一考虑,就决定直接进正面的那座小楼,先看清虚实,再决定该怎么做。
他再一次放轻步伐,甚至连走路速度都慢了一下,悄悄的走近了那座小楼。但还没进去,就闻到了清晰的血腥味,更有女人低沉的痛呼声传来。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潘龙皱了皱眉,没有开门,而是左右看了看,选了个角落,轻轻地爬了上去。
寻常江湖夜行客并不喜欢走屋顶,因为容易踩破瓦片暴露踪迹。但这屋子的屋顶没瓦片,全是木石结构,完全不用担心这个。
他悄悄地从外面贴近二楼的窗户,从缝隙里面看过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正挥舞鞭子,狠狠抽打一个被绑在床上的女人。那女人身上什么都没穿,浑身上下既有血也有污物,显然是受了不轻的折磨,旁边更有一个只穿着小衣的侍女,抖抖索索的,满脸害怕。
那大汉抽了几鞭子之后,又一顿大骂。听他骂的内容,潘龙就知道,找到人了。
这人果然就是黑狼寨的韩债主,而正在被他折磨的,就是当初曾经安排伙计们让出一间客房,让韩风因此很心动的寡妇孙小姐。
潘龙并没急着动手,而是先左右观察了一番。他注意到不少屋子里面还有火光,隐约听到污声秽语,看来正在忙着“娱乐”的山贼不在少数。而远处一个角楼上,同样有火光闪烁,显然是有值夜的哨兵。
他点了点头,下了小楼,又奔着角楼去了。
片刻之后,角楼上两个值夜的哨兵都软趴趴地瘫在地上,一个被点了死穴,一个被扭断了脖子。
潘龙将他们的尸体收进次元袋,冷冷一笑。
没了这两个哨兵,山贼们就成了瞎子。
解决了哨兵,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他只要潜入那小楼,弄死韩寨主,带着孙小姐逃走就行。
从孙小姐惨叫的声音判断,她虽然吃了很多苦头,但并没有性命之忧,甚至都谈不上伤及元气。只要把她救走,修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恢复过来。
她因为这次的遭遇,估计在家乡也不大能够住得下去了大夏虽然不搞什么贞节牌坊那套,可毕竟经历了这种事情,人言可畏没准韩风还真的能够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至于她的经历,潘龙相信韩风是不会在乎的。
北地人从不在乎什么“过去”,对他们来说“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女人曾经有什么样的经历之类……中原男人或许会在乎,但北地男人一般不大在乎这个。
何况,只要不是自己自甘堕落,正常的婚姻也罢,倒霉被强盗欺辱也罢,都不是她的错啊。
潘龙考虑了一番,打定主意,又悄悄地下山,来到了堡垒之中,将所见所闻告诉了韩风。
“那快去救人吧!”韩风急不可耐地说,“她现在正受到折磨,我们猛地出现,她多半会感激涕零。到时候我只要努力一番,应该就很有希望了!”
“事情没这么简单。”潘龙提醒他,“那韩寨主绝对不会老老实实交出她来,我们不杀人是不行的。”
“那就杀了他好了!”
“杀了他,后续会有不少麻烦。”
“但是,你可能就要提前回北地了。”
“回去就回去。”韩风满不在乎地说,“出门大半年,带着漂亮老婆回家,大家羡慕我还来不及呢!”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拔出了兵器,沿着山路走了上去。
这次,他们不是去侦查的,而是去杀人的!
第五十七章、清剿黑狼寨
二人走到那个小广场,韩风急急忙忙想要直奔主楼救人,却被潘龙一把拉住。
“救人固然重要,但救了人还要能逃走才行。我们要先把退路给准备好。”他用眼神说。
韩风连连点头,同样用眼神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潘龙:先去两边的屋子,尽可能把山贼多杀掉一些。这样等杀了韩寨主,救了孙小姐,我们就能无声无息地离开,神不知鬼不觉。
韩风:都听你的!
二人左右看了看,发现左边亮着的房间比较少,就悄悄地凑了过去。
每到一个房间,韩风凑在门口听一下,就能判断出房间里面的人是睡是醒。醒着的暂且不管,但凡是里面的人睡着了,他们就悄悄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直接点了死穴。
一路杀下来,四十三间屋子里面,杀了约莫六十个山贼。只有五六间屋子里面的山贼还没睡,逃过了一劫。
解决了这边的,他们又去另外一边,又杀了接近五十个。
这一番杀戮下来,黑狼寨差不多已经算是名存实亡了。整个寨子里面还剩下的山贼已经不足二十人,甚至还没被他们掳掠来的妇女多。
潘龙他们只杀山贼,不杀无辜。那些妇女们就是一指点晕而已,过大概四五个钟头,她们就能醒过来。
等她们醒过来的时候,黑狼寨里面的山贼应该已经死光了。到时候整个黑狼寨都是她们的,大可以分了财产回家,过几天太平日子。
也算是稍稍补偿一些她们遭受的痛苦吧……
这一批杀完,两人又稍等了一下,两边扫了个尾。最后只剩下两三个精力旺盛过头,看起来不像是短时间会睡觉的,才得以幸存。
但他们也活不了多久,等弄死了韩寨主等头目,潘龙和韩风一样是要来除恶务尽的。
一口气杀了这么多山贼,潘龙还好一些,韩风却已经撑不住了。
杀人也是体力活,点穴杀人更是。点穴法讲究力透穴道,一指点出去,用的力量并不比全力一拳小。尤其是那些妇女只能点晕不能点死,反而比直接点死山贼要难得多。
事实上,这些妇女基本都是由潘龙出手点晕的,韩风对指力的把握,还真不够做这种事。
更不要说他还要负责侦查,隔着房门、墙壁和一段距离,光靠一双耳朵听屋内床上的人有没有真的睡熟,乍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其实对心力的消耗极大。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韩风早就已经疲惫不堪,甚至连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潘龙硬拖着他休息了一会儿,等他恢复了精神,二人才悄悄地走向了黑狼寨的主楼。
韩风绕着小楼转了一圈,在墙壁外面听了几次,然后用眼神说:底楼左间两个人,一男一女;右间三个,一男二女。三个女人都不会武功,左间的男人硬功很厉害,点穴未必有效。右间的男人武功不高,但呼吸绵长得过分,不清楚是什么来路。
潘龙皱起了眉头。
左间那个硬功高手没什么可怕的,他有神圣长刀,贯注内力一刀下去,寻常硬功绝对抵挡不住。
但右侧那个连韩风都分不出来历的,就让他有些担心了。
呼吸绵长,是内功高手的特征。可天底下只有不擅长内功的外家高手,却没有不擅长外家功夫的内功高手。这人能被韩风听出来“武功不高”,那就肯定是武功不高。武功不高却又内力深厚,未免太奇怪了!
难道说,这家伙是《倚天屠龙记》里面觉远禅师那种武功跟不上内功,只能闭着眼睛挥舞王八拳打天下的类型?
他略一考虑,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要是白道里面出现这种人,不足为奇。但绿林之中整天都刀光剑影杀机重重,怎么可能出现一个内功深厚武功稀松的人?
完全不合理!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这人练的,不是武功。
不是武功是什么?自然就是法术。
想到这里,潘龙的眉毛皱得更厉害了。
韩风: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吗?
潘龙:咱们这次有麻烦了,右边那个,可能是个术者。
韩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却又随即恍然,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太棒了!我还没跟术者交过手呢!
两人略一商量,就决定分头行动。潘龙去对付那个硬功高手,韩风去对付那个术者。谁先解决,就去支援另外一个人。
至于楼上的韩寨主别说韩风了,就连潘龙都能听到他正在“奋斗”,相信稍稍有点声音,他是不会注意的。
就算他注意了也没关系,等他赶下楼,一切都迟了。
二人商量妥当,就悄悄撬开了门,潘龙向左,韩风向右,各自行动。
潘龙轻轻走到左侧房门旁边,手搭在门上内力一吐,发现门没闩,忍不住笑了笑。然后推开门进去,果然看到一个魁梧到犹如狗熊一般的男子,正抱着一个女人躺在床上。
在黑暗中,能看到这男子身上的皮肤泛着油光,隐隐透出几分皮革般的光泽,和普通人大为不同。
(果然不愧是硬功高手!)
潘龙暗暗赞了一句,然后猛地扑了上去,拔刀就砍。
白光一闪,那男子猛地睁开眼睛,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的人头已经被剁了下来,鲜血喷得床上到处都是。
潘龙手一挥,点了女人的穴道,然后也懒得理睬这个死后还不肯闭眼的硬功高手,直接朝着右边的房间冲去。
他才跑了两三步,就听到那边传来了轰隆一声,接着是韩风的痛呼。
(糟糕!)
潘龙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右侧房间,只见一个皮肤白而微胖,面容颇为富态的男子,被绿色光芒缭绕的双手捏着法诀,嘴里默默念叨着什么。而韩风则摔到了和他对面的墙壁角落,身上同样被一团绿色的气息缠绕,口鼻里面都渗出血来。
床边角落上,还有两个女人抖抖索索地抱在一起,将身体尽可能蜷成一团,却死死地闭着嘴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果然是术者!)
见好友受伤,潘龙心中大怒,手一挥,一把飞刀就直奔着这术者飞去。眼看要射中他的时候,却被不知从哪里浮现出来的一个人头虚影拦住,一口咬在嘴里。
(怪不得阿风失手了,这家伙竟然还有护身法术!)
那术者转过头看瞪着他,一双眼睛里面似乎有绿火在燃烧,令人不寒而栗。
他张开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潘龙哪有时间跟他废话!楼上已经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韩寨主眼看就要到了!
白光一闪,神圣长刀在黑夜里面发出了明亮的光芒,当真是一道刀光直取这术者的面门。
还没到面前,刚才拦住飞刀的人头虚影又浮现了出来。却是一个跟这术者有七八分相似的小孩子,脸上满是狰狞之色,一口朝着潘龙咬了过来。
这手段对寻常武者或许会很有用,但对上潘龙,根本不够看。
神圣长刀只一挥,白光就扫过了这个虚影,本应该任何兵器都触碰不到的虚影被一分为二,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白胖的术者大吃一惊,更因为法术被破,身体猛地一震,手上的绿光立刻散去,却是因为心神失守的缘故,连困住韩风的法术都失效了。
他显然没经历过这种情况,毫无经验。
而潘龙自然也不会再给他积攒经验的机会。
冲到面前,长刀一挥,就是一颗人头落地。
一刀砍了这术者,潘龙甚至连问一下韩风情况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朝着门外冲过去。
韩寨主的脚步已经沿着楼梯一路下来了!
他才刚刚冲出门,就看到正门大厅后面通往楼梯的门洞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这人相貌硬朗,五官倒还长得不错,就是脸色阴沉而凶恶,一看便知道不是好人。
他手上提着一把刀刃作锯齿状的长刀,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你是什么来路,竟然找我们黑狼寨的麻烦!”
“黑狼寨占山为王,劫杀过路商旅,被人找麻烦很奇怪吗?”潘龙反问。
韩寨主冷笑:“看样子,你大概是朝廷巡风使之类。你们的本职是调查各地的情况,可不够多管闲事!”
“路不平,众人踩;事不平,我来管!”
“口气还真大!但你的上司没告诉过你,有些人不是你们管得了的吗!”
“没试试,怎么知道管不了?”
二人针锋相对,言语上都不肯落在下风,却也都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
韩寨主约莫是想着部下赶来帮忙,潘龙则是在等韩风恢复,大家联手对敌。
从这人走路的节奏和说话的中气看来,他已经判断出对方还真的是一等一的好手。单打独斗,自己未必能赢。
但只要韩风能恢复过来,二打一,他就有必胜的把握。
倒不是说韩风的武功足以掺和这样的战斗,而是……韩风可以开弓搭箭,远远瞄着韩寨主。
被一把弓瞄着,韩寨主十成的功夫最多也就能施展出个七八成。此消彼长,他当然就打不过自己了。
双方又争论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有人赶来。
韩寨主露出了焦急之色,忍不住大声说:“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潘龙毫不客气地呛了他一句。
“我爹是何天魁,我师祖是董四爷!”韩寨主得意洋洋地说,“你若是伤了我,非但你自己要死,你全家老小乃至于亲戚朋友,都要死得惨不忍睹!”
潘龙皱了皱眉,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杀你灭口吗?”
“做梦!天底下哪有人真的灭得了口!死人也是能说话的!”
潘龙摇了摇头:“我保证,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说着,他冲了上去。
第五十八章、他好像一条狗……
“当”的一声,两把刀重重地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潘龙和韩寨主各自后退一步,都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自己的兵器。
两把刀都毫发无损。
这让他们都不由得暗暗皱了皱眉。
他们对彼此的兵器都很有信心,自问寻常兵器绝不是对手,却没料到竟然没占到便宜。
潘龙还好一些,他知道神圣长刀虽然对邪恶额外增强,但只是针对“邪恶的敌人”,未必针对“邪恶敌人的兵器”,占不了便宜,理所当然,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韩寨主就很震惊了,他的刀来历非凡,乃是一个术者使用了邪恶的法术杀人祭炼而成。此刀能在斩杀敌人的时候吸取血肉生命,让自己变得越发坚固和锋利。多年来,他用这把刀杀了很多人,早已将它祭炼成为神兵利器,端的是斩金裁玉、吹毛断发,杀人都不沾一滴鲜血。
对面那人手上发着白光的长刀,竟然能跟自己的宝刀拼个八斤八两,由不得他不惊讶。
双方又交手几招,兵器不断碰撞,彼此都没占到便宜。
韩寨主心中越发担忧当年铸造这把宝刀的时候,那个术者就曾经提醒过他:“此刀威力非凡,却大干天和。你手持此刀,杀一人,便能夺取对方一丝气运,不断累积,足可以横行天下。但若是遇到能克制此刀的人,此前得过多少好处,就要遭受多少坏处。”
当时他的父亲问:“可有化解之法?”
那术者回答:“天道大衍,尚且要遁去一线,世间岂有完美无缺之法?因果循环,是谁也逃不开的。若是想要日后不受害,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少用这把刀。不积累因果,才能不受害。”
这些年来,他用这把刀杀了也不知道多少人,一直也在担忧遇到克制这把刀的对手。此刻宝刀不能建功,顿时就忍不住想起了当年那术者说过的话。
想到“此前得过多少好处,就要遭受多少坏处”,他不由得心中发颤,紧张不已。
他心中紧张,手上刀势就失去了锐气。潘龙立刻敏锐地发觉,冷笑一声,刀势骤然大盛,不顾内力消耗全力催动,每一招都是硬拼硬,就是要将他的气势完全压住。
韩寨主心中斗志削弱,自然更加抵挡不住潘龙的重刀,被砍得节节败退。
正当他左支右绌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之中,突然看到一个脸上有血的少年从山寨二当家的房间里面走出来,冷笑着看着他,摘下了背后的长弓,又抓了一把箭在手上,开弓搭箭,瞄准了自己。
他顿时就慌了。
一对一,他已经占不了便宜,甚至已经落在了下风。现在他的帮手没来,对方的帮手却来了,还是个用弓箭的。
那还怎么打!
他心中焦急,手一挥,锯齿长刀猛地散出一片寒光,逼得潘龙后退半步,然后就急匆匆地向后退去,想要退到门洞里面,借助地利,让潘龙成为阻拦韩风射箭的障碍。
可他才后退半步,就听到破空之声,韩风已经一箭射向了他。
北地武人没有不擅长射箭的,半步的距离,对韩风来说已经足够。
韩寨主急忙挥刀挡住那一箭,但韩风动作极快,一箭射出之后看都没看,直接再次搭箭拉弦,弯弓再射。
他用的是速射法,弓只开半弦,箭矢的速度并不特别快,却胜在射速奇高。定丰镇一些老练的猎人,甚至能够在一呼吸的时间里面射出近二十支箭,一个人就能射出一轮箭雨。
韩风当然没这么厉害,但他至少也能在半次呼吸的时间里面射出四支箭因为他只会一手四支箭的射法,更高端的还没练成。
半次呼吸的时间有多长?
韩寨主退出半步,挡了第一支箭,然后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就接踵而来,他只能挥刀不断格挡,连再退一步的空闲都没有。
好不容易挨到韩风四箭射完,他甚至没来得及喘气,潘龙又扑了上来。
双刀碰撞声再次响起。
这次韩寨主的情况更加不堪,他原本就已经被潘龙压住了士气,刚刚被韩风一个四连射,甚至连调息回气都没来得及。而潘龙却已经调匀了气息,甚至蓄了蓄力气,刀势比刚才更加猛烈,每一刀都沉重如山,让韩寨主挡得十分辛苦。
更不要说,潘龙一直在养精蓄锐,他这两天却一直沉湎于美色之中,变着法子折腾孙小姐和她的侍女,也不知道消耗了多少精力。
常言道“色是刮骨钢刀”,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这么搞,他还能够有力气和潘龙恶战,已经可以被称上一句“天赋异禀”,去潘龙前世的世界,必定能成为东瀛动作爱情片的金牌男演员。
但就算他天赋再好,终究也是有极限的。
再挡几刀,韩寨主甚至觉得感觉手臂隐隐有些酸痛,腰腿之间也有些乏力,心中大叫不妙他知道自己怕是要输了。
“我们这样打下去,有什么好处?”他忍不住说,“你们就算是杀了我,剿灭了黑狼寨,无非也就是上司嘉奖一下罢了,不如我给你们一笔钱,怎么样?”
潘龙和韩风都没理睬他。
“只要让我走,这黑狼寨就给你们剿灭也没关系。有一个硬功练到刀枪不入外家高手,和一个能够操控阴灵的术者,这黑狼寨已经算得上是一份大功劳了!”
二人依然没理睬他。
“我可以对天发誓,只要你们放过我,必定将此事藏在心中,不对任何人提起,更绝不报复!”因为分心说话的缘故,韩寨主的刀势略略放慢了一些,被潘龙狠砸狠打,打得颇为狼狈,于是他越发的着急,说话也越发谦卑起来。
“我们为什么要信你?”韩风开口了,“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这种连本乡本土的商会都要下毒手的人,有什么信用可言?”
韩寨主听到这话,心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你们不是朝廷的巡风使,是孙家商会请来的人?”
潘龙没回答,一个劲地猛攻,韩风却笑着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就好办了,孙芸就在楼上,虽然略略吃了些皮肉之苦,但筋骨绝无损伤。你们可以现在就带她走!”韩寨主喜出望外,大声说,“连她的侍女小翠都在,你们可以一并带走!”
眼看两人又不回答,他急忙说:“我父亲在峻善镇经营多年,人脉深厚。我这黑狼寨也很有一些积蓄,金银不下万两。只要你们愿意放我一条生路,我不仅愿意将黑狼寨的家底都拱手奉上,还会请我父亲帮你们疏通关系有了天魁帮的帮助,孙家商行一定能够发展壮大!”
就在这时,一个愤怒的女子声音从头顶的楼梯处传来:“恶贼韩穹!当年你想要暗算我孙家商行,我夫君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手下留情,饶了你的性命。如今他尸骨未寒,你竟然就对我们下毒手大乌山脚下三十四条冤魂,都在你背后看着你呢!”
这女子的声音,潘龙和韩风听着略略有些耳熟,正是当初见过面的寡妇也就是孙家商行现任的主人,小姐孙芸。只是她当初说话客客气气,虽然心中哀愁,但声音倒也清脆悦耳,如今她的声音却有了几分沙哑,言语之中那深沉的恨意,更是让人不由得心中发寒。
她怒斥过黑狼寨寨主韩穹之后,又说:“两位少侠,如今我们和这恶贼已经彻底翻脸,峻善镇是待不下去了。甚至于回都不能回若我所料不差,只怕那何老贼已经派人去我孙家灭口。现在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杀了韩穹,灭了黑狼寨,然后连夜向北逃跑,逃出益州,逃到雍州。”
“雍州朝廷的势力很大,我们找一处驻扎大军的城镇住下,何老贼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大军所在之处放肆。等个几年,等到那老贼死了,我们也就安全了。”
韩穹听了孙芸的话,忍不住破口大骂:“贱婢!竟敢存心害我!”
他才骂了一句,就被潘龙沉重的刀势逼得闭上了嘴巴,勉强挡了几刀,心中的怒气也被给砍没了,又哀求说:“孙芸,我毕竟也没伤你主仆性命,你何苦非要置我于死地呢?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另一个有些怯生生,听起来明显比孙芸小了一些的女声立刻反驳:“你明明说了,要对照春宫图,把小姐和我搞上四十八回,等搞累了搞腻了,就丢给整个山寨的山贼轮流搞,搞死为止那本春宫图还在桌上呢!”
潘龙眉头一皱,刀势更加沉重。韩风也又拿了四支箭在手上,开弓搭箭。
这韩穹满嘴谎话,实在不是个能让人相信的。
韩穹气得火冒三丈,却在潘龙的猛攻之下已经没有分辩的余地。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抵挡不住,被潘龙找到一个破绽,侧身撞入胸怀,左手一掌拍在胸口。
他惨叫一声,向后摔去。人还在空中,伴随弦响箭声,一支利箭已经射穿了他的脖子。
这人的确是体质非凡,就算这样也还没断气,倒在地上还要挣扎。但潘龙紧随而至,一刀剁了下来,顿时身首两处,彻底了账。
“好了,他死了。”韩风笑了两声,对楼上说,“两位可以稍稍整理一下仪容,我们去把山寨里面别的强盗也扫荡干净。然后大家连夜下山,可好?”
“如此甚好。”孙芸回答,“妾身遭此大难,已经无处可去,还望两位少侠垂怜,能够暂且收留。等到了雍州,妾身自会找一处庵堂寄托余生,不敢一直劳烦二位。”
韩风愣了一下,干笑两声,劝道:“庵堂什么……到时候再说吧,我们先去做正事。”
说着,他一拉潘龙,犹如逃命似的,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看着他那仓皇的模样,潘龙忍不住摇了摇头。
(兄弟啊,为什么我看你的样子……好像是一条狗呢!)
(你可别告诉我,你这浓眉大眼的,竟然是一条舔狗啊!)
第五十九章、何天魁
峻善镇,天魁帮总舵,何园。
夜色已经渐渐深了,但何园的人们都还没睡觉。
因为何老爷子还没睡。
何园的规矩历来如此,老爷子没睡,所有人都不能睡。老爷子起了,所有人都要起。
想睡觉的,不想起的,怎么办?
可以,搬出去就是。
但是搬出去了,以后就别回来!
自从何天魁何老爷子打断了搬出去之后还想再回来的二儿子一条腿,就再也没人敢挑战这个规矩。
几十年来,何园的规矩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正厅里,须发皆白却依旧威武堂堂的何老爷子喝了参茶,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显出了几分困倦之意。但他并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而是随口问:“外面那个,怎么样了?”
伺候在旁边的管家立刻回答:“小人这就去查。”
“不用查了。”何老爷子淡淡地说,“人家都来找咱们麻烦了,还有什么可查的?”
管家立刻点头“是”,就下去了。
何老爷子叹了口气,说:“我真的是老了,老了,就容易心软,就优柔寡断……放在我年轻的时候,早就没有什么孙家了。”
“您现在宽厚仁慈,是大家的福气啊。”一个徒弟陪着笑说。
何老爷子不屑地笑了笑:“宽厚仁慈?那都是没用的人安慰自己的假话!我就是老了,心软了,没年轻时候杀伐果断了……唉!要是让当年的老朋友们知道,我现在竟然这个样子,他们一定会笑得从棺材里面跳出来。”
“他们为什么要从棺材里面跳出来?”他的女儿何伶俐问。
何老爷子的眼神有些迷离,陷入了回忆。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想起来了,他们没棺材可跳。他们都被我烧成了灰,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装在一个坛子里,埋在了河底。成本比棺材可高多了。”
“那不是挺好的嘛。”一个徒弟笑了,“您当年也挺厚道的啊,起码没让他们骨肉分离。”
“厚道什么的谈不上,我当时也就是不愿意让他们骨肉分离罢了。一家人聚在一起是缘分,总要全了这段缘分才行。一家人嘛,一个也不能少。”
何老爷子说着,又陷入了回忆,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低声唱起戏文来。
“想当初,我跃马中原,搅动三江踢五岳。到如今,枯坐兰台,一只酒壶重如山……”
这是一首很著名的杂曲《英雄叹》,唱的是帝甲子晚年时候夜宿兰台苑,梦见昔日的种种功业,然后一觉醒来,却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于是他不胜凄凉,哀叹了一曲英雄迟暮。
这曲戏文也是文坛巨匠文超公一生最后的作品,他将这曲戏文送到书坊的时候,就感叹人生苦短,自己要去追求理想,去看看九州之外的风景,从此杳无音讯。
多少年来,九州大地那些年迈的英雄豪杰们,都喜欢唱这曲戏文,有些人甚至唱着唱着,不用喝酒就醉了,醉得不省人事者有之,醉得嚎啕大哭者有之,醉得拔刀杀人者……自然也有之。
何老爷子的情况算是比较好的,他只是唱戏,从来没把自己唱醉过。
他就坐在那里,右手打着拍子,轻轻地唱着,唱得荒腔走板,还有些五音不全。沙哑衰老的嗓音里面,透出难以掩饰的悲凉。
就像是一只年迈的狮子,无精打采地趴在动物园的笼子里面,对外面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片刻之后,管家来了。
“老爷,处理了。”他低声禀报。
何老爷子这才从回忆中惊醒,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处理了就好。以后这种小事不要问我,你们自己处理我老了,也没几年可过了,你们要自己把这个家撑起来。”
“父亲,您还年轻着呢!至少还能再过三十年!”何伶俐急忙说。
何老爷子慈祥地笑了:“三十年?我也想要再过三十年啊!能三百年三千年更好。只是……这种事情终究是无法可想的,帝甲子尚且会老会死,何况为父?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最清楚,三十年?我怕是连三年都没有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你比你六哥好多了,他只知道给我惹麻烦!你六个哥哥,四个都死于非命……江湖不是那么好闯的啊!”
“六哥他也很小心的。”何伶俐说,“就像这次,他不也是等凌天赐死了,又观察了一阵,确认姓凌的没留下什么底牌,才动手的嘛。”
何老爷子冷哼一声:“小心个屁!他就不知道‘既然做了,就要干净’的道理吗!不把孙家完全弄干净也就算了,竟然还被逃走了一个!要不是镇上班头机灵,在他敲登闻鼓之前就抹了他的脖子,天晓得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还能惹什么乱子啊,镇丞还敢找您的麻烦不成?”
“不得不防啊!”何老爷子叹道,“我老了,时日无多。过去那些被我压着的猫猫狗狗就抬起头来,想要看一看自己有没有机会。偏偏簪花盟那群人放不下一半的白道身份,坚持要讲规矩……”
他摇摇头:“要是咱们的计划能成,那这峻善镇还是咱们何家的天下。要是不能成……你们几个就舍了房屋田地,分了浮财,带着钱财远走他乡。别留在益州了,去……去扬州吧,那里最繁华最安定,朝廷的力量也不强,最适合过安稳日子。”
就在他絮絮叨叨说话的时候,突然摆在大厅迎面案台上的三枚玉如意之中,有一枚猛地发出一声闷响,折断成了两半。
刹那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这三枚玉如意是由术者施过法术的,里面藏着何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一根头发。一旦他们人死了,玉如意就会断裂报警。
现在断掉的这柄玉如意,对应的是何家的老六,化名韩穹的何健壮。
何老爷子霍然站起来,惊呼一声:“小六!”
他一个箭步冲到屋外,不见作势,身体已经飞了起来,飞过两重院墙,落在何园练武场旁边的望楼上,朝着北边看去。
北边一片静悄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他摇摇头,再次跃起,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只大鸟,在夜空中爬升、滑翔,每当落地的时候,只是脚轻轻一点,就又冲天而起。
当子孙门人赶到练武场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见踪迹。
何老爷子的速度极快,东边天空才微微发白,他就已经赶到了大乌山。陡峭的山崖对他完全构不成任何影响,他甚至都不用走山路,就在山崖上跳跃飞腾,一会儿便到了山顶。
山顶乱糟糟一片,被山贼们抓来的妇女们犹如没头苍蝇一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此刻见到他飞身上来,大家都有些懵。
这些妇女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四十出头,哪里会认识这位已经隐居多年的老前辈。但她们虽然没见识,可起码不傻,一个能直接从山崖跳上来、须发皆白宛如神仙的老人,自然是要努力讨好的。
何老爷子眼看几个胆大的妇女凑过来,皱了皱眉,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
“只知道人都死了。”
“寨主呢?”何老爷子问。
“二寨主和三寨主也都死了。“
“大寨主不见了。”
听了妇女们七嘴八舌的回答,何老爷子眉头紧锁,身影如风,冲进了主楼。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迎面地上那一摊血,虽然没有尸体,但那么一摊血非常刺眼,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到。
最重要的是,这血的味道,隐约让他熟悉。
他又左右转了转,看到了外家高手三寨主和术者二寨主身首分离的尸体。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再上楼转了一圈,等到下楼的时候,已经捏住了拳头,眼中都是怒色。
“我儿必定已经遭遇不测,只是尸体被用不知道什么方法弄走了,只留下这摊血……杀他的人大概是有很容易被认出来的独门武功,害怕尸体露了馅。”
“只是……我该如何追查他们?”
他武艺高强,人脉也深广,可武功再高,面对这种连一点像样线索都找不到的情况,也没什么办法;人脉再广,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够奏效的。
“孙家的小丫头不见了,多半是被那人救走了。我可以安排人手,盯着她调查。”
“……不行,那人连我儿的尸体都记得带走,显然是谨慎之人。他必定会给那小丫头化妆易容,丑人要装美难如登天,美人要装丑却极容易。只要把那小丫头弄丑了,谁又能发现得了?”
“求人不如求己,我还是要自己想办法才行!”
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在小楼里面仔细寻觅起来。
片刻之后,他终于露出了笑容。
在他的手上,拿着几件被撕破了的女人贴身衣服。
“这必定是那小丫头的衣服,我儿将其撕破,她逃走的时候自然不会穿着破衣服……儿哪,这定是你在天之灵的保佑!”
他神情振奋,拿着这几块碎布,大步流星地走出小楼,看到妇女们还乱成一团,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
“我儿都死了,你们活着干什么!”
说着他便挥动手掌,催发掌力。山顶上顿时狂风呼啸,一个个妇女被他的掌风刮得站立不稳,尖叫着摔下山崖。
求救声、求饶声、咒骂声……各种声音很快平息,除了山风之外,再无别的半点声音。
何老爷子站在山顶小小的空地上,脸上似笑非笑,一片阴冷。
第六十章、何天魁的复仇
“所以呢,我就抬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韩风手舞足蹈,说着自己当初在镇上和同龄人比武的事情。
他走一路说一路,故事里面自己的身份却一变再变,最初还是定丰镇寻常少年,不久就成了少年一代的佼佼者,再不久就成了定丰镇年轻代的第二高手,再不久干脆就走出了定丰镇,在周围五六个城镇之中闯下了赫赫威名。
现在,他已经发展到去金城防线和同龄人交手,打遍三座要塞,二十二个哨所,找不到一个能挡得住他三拳两脚的同龄人。
小翠听了他的话,连连惊呼,赞叹不已。双胞胎陆荷香、陆兰香也听得连连点头。就连孙芸,表面上一言不发,实际上也一直在侧耳倾听,连身体都稍稍有些倾斜了过去。
车辕横板上,潘龙连连摇头,却什么都没说。
虽然他已经从定丰镇年轻代第一高手,降格为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乙丙丁;虽然韩风说的这些严重偏离了事实,毫无疑问属于张口就来的胡扯;虽然这混账小子自己在马车里面跟四个妹子侃大山,却让他来赶车……
但谁叫他们是好兄弟呢。
眼看韩风这厮正在为终身大事忙碌,潘龙当然不会在这时候拖他的后腿。
最多……等这小子将来成家之后,他再去敲敲竹杠就是。
嗯,让潘龙潘大侠赶车,价钱可不便宜,至少要敲上二三十顿酒,顿顿都要有肉才行!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现在,他们正乘着马车,走在天武郡北部的山路上。一路风平浪静,让人觉得安心。
那天夜里,他们杀了黑狼寨群寇之后,稍稍收拾了一些金银,就急匆匆下了山。然后一路向北,连夜逃跑。
韩风本拟只带上孙芸一个,潘龙却执意将所有见到他们真面目的女人都带上。除了孙芸主仆之外,又带上了那术者房里的双胞胎姐妹。
韩穹是何天魁的儿子,他死了,何天魁肯定会追查。潘龙不愿意杀无辜者灭口,所以他只能选择将见过他们面的人都带着逃跑,以免泄露二人的相貌身份。
虽然他也知道,即便这么做,他们的身份也隐藏不了多久,但就像孙芸之前分析的,只要逃回雍州,事情就好办多了。
雍州和益州两地矛盾颇大,江湖人之间争斗比合作更多。到了雍州,何天魁的江湖人脉就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到时候这老头子就只能靠他自己的能力来追杀潘龙等人,而若是他们躲到军营附近,何天魁敢来惹事,下场必定不妙。
只要躲上几年,等何天魁老了死了,他们就安全了。
(我这一趟出来闯江湖,本拟走遍天下,却不料才出门没多久,就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了……人生的际遇,真的是变幻莫测啊!)
马蹄声伴随着车轮声,在冬日的道路上回响。突然之间,他猛地一惊,心中泛起了极为危险的感觉。
“跳车!”他大吼一声,一个翻滚,从车辕跳了下去,滚到了旁边靠着山崖的角落。
几乎就在他跳车的瞬间,一股强横的力量从天而降,轰然落下。
马车的车厢几乎瞬间就碎了,碎木和碎布之间,鲜血不断地涌出来。
潘龙抬头一看,只见韩风正躺在不远处,靠着崖壁咳嗽,每咳嗽一声,就有许多鲜血从他的口鼻之间溢出,简直像是在流水一样。
但这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他还活着。
刚才还在车子里面跟他谈笑风生的几个女子,此刻都已经化为那一滩碎渣里面的鲜红,甚至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
“哈哈哈哈!总算被我追上了!”
伴随着狂笑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空中缓缓落下。他的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异常地急促,看得出来状态并不好。
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势,却让潘龙不敢有半点小看他的意思。
这威势,他挺熟悉的。
在老爹和爷爷身上,他不止一次感受到过这样的威势。那是先天高手不再收敛气息,将体内蕴藏的强大力量肆意散发,所产生的威势。
就像是食物链里面那些居于顶层的猛兽能够威慑寻常动物一样,先天高手也一样能威慑常人。除非是有过这类经验,甚至于经受过专门训练的,否则普通人一旦遇到这种威势,几乎立刻就会勇气尽丧,不敢有丝毫反抗之心。
好在,这老人的威势还远不如他父亲潘雷,最多就是和爷爷潘寿不相上下罢了。
这意味着他应该只是初入先天的层次。
潘龙心里松了口气,随即又忍不住苦笑。
虽然就算只是初入先天,也绝对不是自己和韩风能对付得了啊!
“你是谁?”他问。
“老夫何天魁。”老者冷冷地看着他们,犹如看着两个死人,“黑狼寨的寨主是我儿子。”
“他明明姓韩,怎么会是你的儿子?”
何天魁叹了口气:“老夫有六个儿子,但前四个都因为各种原因死于非命。我想来想去,觉得大概是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仇家遍地。那些仇家拿我没办法,就来报复我的家人。所以,我就想了一个办法,让我最小的儿子化名韩穹,改变身份当一个绿林人。这样只要他自己不惹事,大概也就不会有事。”
“他可没‘不惹事’!”韩风努力平息自己的喘息,却还是不断咳血,冷笑着说,“相反,他很能惹事。”
“毕竟是老夫的儿子嘛,搞点事情也不奇怪。”何天魁满不在乎地说,“他无非就是劫几个商队,杀几个人,这些算不了什么。”
“人命关天,你居然说‘算不了什么’?”潘龙反驳,“那究竟要什么事情,才算是惹是生非?”
何天魁叹了口气:“仔细想想,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算惹事。毕竟他是我儿子,我的儿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唉!我这个儿子虽然喜欢折腾了一点,其实真挺孝顺的。他出门在外,平时不方便回家,可每个月都会抽空来见我。可怜他堂堂一寨之主,每次都要乔装打扮,着实是不容易啊……”
他说着,就流下了眼泪,看起来颇为悲痛。
潘龙却没有丝毫同情,若说韩穹是恶狼,这老人就是恶虎。恶狼也好恶虎也罢,都是吃人的,它们倒霉,人们该笑才对。
何况,现在是何天魁占着优势,他们自己都要性命难保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角色面板调整了一下,从平常使用的“盗贼”切换到了“野蛮人”。
然后,他低下了头,深深地吸气,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心底涌出。
虽然事后的解释会很麻烦,但如果再不用这招的话,可能就没“事后”了!
何天魁也感觉到了潘龙身上陡然腾起的狂暴气息,白眉一皱,出手一掌,冲着他狠狠地打了过去。
潘龙猛地跳起来,身体在空中弯折,躲过了掌力,反而朝着何天魁冲了过去。
他的双眼变得猩红如血,嘴巴大大地咧开,呼吸急促而毫无规律,喉咙里面还发出低沉的吼声,看起来几乎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
面对这样的敌人,何天魁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稍稍后退两步,掌力护住全身,不求有功,先求无过。
虽然他自信远胜于这两个少年,可阴沟里面翻船的事情,江湖上时有发生。
他虽然武艺高强、功力深厚,但毕竟已经老了。人一老,非但反应会变慢,爆发力和耐力更会变差,对战斗大大不利。
为了追查杀害儿子的凶手,这几天他几乎不眠不休,差不多也疲惫到了极点。现在状态很差,十成的功力最多也就发挥出个五六成。
此刻的情况,正是最容易出现意外的。
何天魁的谨慎帮了他的大忙,面对全力防御的他,潘龙就算发动了狂暴,也真的是无可奈何。
他的力量再大,也冲不破何天魁的掌力。一次次冲过去,却一次次被击退。沉重的掌力隔空落在他的身上,穿透皮肉,直取五脏六腑。
到后来,他冲锋的时候,别说鼻子嘴巴里面,就连眼睛耳朵里面都在流血,甚至比靠在崖壁上,气息已经慢慢低沉的韩风更加凄惨。
按说一个人伤成这样,就算不死也该动弹不得了,但他却不仅没有死,反而依然生龙活虎,看起来好像一点没受影响的样子。
何天魁越打越惊,心中不仅暗生怯意。
他闯荡江湖几十年,见过无数的高手,自然也见过这样的敌人那是很多年之前,他还年青的时候,在荆州和云州的边际,和一个术者交锋时候的事情。
当时那术者身负重伤,眼看性命垂危,就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变成了不知伤痛的怪异活尸。非但力气大增,更是完全无视任何伤势。他当时连出了三十多记重击,几乎将那活尸的胸腹打烂了,也没能将其消灭,最后只得狼狈而逃。
此刻潘龙的表现,就让他想起了当初逼得自己落荒而逃的那具活尸!
何天魁一边谨慎防守,纯靠掌力拦住潘龙,不敢让他靠近,一边左顾右盼,寻找克敌制胜的机会。
突然间,他的眼睛一亮,找到了取胜的办法。
大喝一声,他猛地全力出手,将潘龙逼退几步,然后急速冲了出去,直取倚在山崖上,渐渐已经垂下了头的韩风。
(这两个小子交情不错,可以利用他来威胁那个发了狂的!)
他的速度极快,潘龙根本追不上,眼看就冲到了韩风的面前。
正当他出手朝着韩风抓过去的时候,原本似乎已经昏迷的韩风却突然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寒光一闪,韩风拔出了靴筒里面的匕首,一刀就捅了过去。
激战之中,何天魁哪里想到韩风竟然在装死,顿时被一刀捅在了胸腹之间。他惨叫一声,挥手一掌,强横的掌力毫无保留地轰在韩风的身上,顿时血肉横飞,泼洒一地。
陷入狂暴的潘龙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原本已经快要结束的狂暴骤然加强,远远超出极限的力量让他的身体都几乎产生了扭曲,纵身跃起,整个人宛若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狠狠地撞向何天魁。
生死关头,何天魁也逼出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嘴里流着血,发出狂吼,一掌迎了上去。
轰然巨响,整个山崖都在震动。
潘龙被轰得倒飞出去,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远远飞出了山路,坠入山崖。野兽一般的吼声渐渐远去,最后伴随着一声碰撞,戛然而止。
何天魁同样被潘龙彻底狂暴的一击打退,重重撞在山崖上。那山崖本已接连受创,被他撞了这一下,终于彻底坍塌。
他毕竟功力深厚,勉强挤出一丝力量,抢在山崖坍塌之前逃了出来。回头看去,只见刚才激战的地方碎石成堆,埋住了一切。
他惨笑一声,拿出两颗丹药服下,然后连身上插着的匕首也不敢拔,踉踉跄跄地离去。
空中只回荡着他的喃喃自语。
“儿哪,父亲为你报仇了!”
第六十一章、我曾经只想做个好人
潘龙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以及远处的山崖。
他翻身站起来,感觉身体情况很好,非但没有任何伤痛,甚至连狂暴之后本该有的虚弱都没出现。
而在他的周围,却到处都是残枝断叶。从头顶树冠的破损看来,他应该是从山崖上直接摔下来的。
连这些大树都被他砸断了无数枝叶,他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他想了一想,打开面板,果然看到快捷物品栏的三个格子之中,放着圣灵药的那个空了。
“果然是圣灵药的效果。”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刚才他发动了狂暴,陷入狂暴之中暂时获得类似不死身的能力,和韩风联手,与何天魁打了个两败俱伤。而当狂暴结束之后,他本该死亡,结果圣灵药就自动发挥效果,让他直接恢复到了完好无损的状态。
不愧是稀世珍宝!有一瓶带在身上,就是多了一条命!
当然,他脚下的至圣之靴也帮了大忙。如果不是这件宝物化解了至少是化解了一部分坠落的力量,就算他在狂暴状态下不会因为伤重而死,但从山崖摔落,身体摔成四分五裂的话,估计圣灵药也救不了他。
就像是韩风……
他咬紧了牙关。
“也许我刚才看错了,阿风他只是受伤而已……”他对自己说着连小孩子都不会信的话,勉强糊弄自己。
仰头再看,他不由得庆幸一件事。
这山崖不算很高,也不算很陡峭,他大概……不难爬得上去。
夜色将至,一群士兵在军官的率领下,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断崖之处。
下午的时候,望台的值班士兵发现有一片山崖断裂,可能破坏了道路,立刻上报。主管神兵关的王参将大吃一惊,立刻派出人手勘探。
这段路关系着神兵关和后方的联系,若是不能沟通,神兵关就会断了补给。
虽然神兵关储备着足够使用三个月的粮草,并不害怕暂时断绝补给。但如果有敌人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捣乱呢?
更不要说,如果有人蓄意隔断各处关隘,在天武郡发动叛乱……就算叛乱最终被成功镇压,他作为统兵大将,也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军令如山,参将大人下了命令,士兵们只好辛苦一些,一路奔跑过来。
眼看着天快黑了,也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回营房睡觉?
想到可能要在外面露宿,他们就士气低落。
更让他们士气低落的是,他们看到整个山路几乎都被落下的石头覆盖,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石头堆得乱七八糟,一看就知道不容易清理。
这倒也罢了,有经验的老兵却已经苦着脸看向那片山崖。
会落下这么多的石头,表明这段山崖有问题,需要清理一番。
天晓得清理的时候,还会再落下多少石头!
他们大多有这方面的经验,有些比较倒霉的甚至参加过好几次这样的山崖清理工作,留下了深刻的痛苦回忆。
不止一个士兵用手捂住了脸,不忍心再看。还有人苦着脸看着自己的双手,盘算这次要磨出多少血泡,磨破多少块皮。
他们简直已经能够想象,接下来的这半个冬天或许还要加上小半个春天,大家恐怕都有得忙活了!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士兵突然惊呼:“喂!蹲在那里的人,你是谁?干什么的!”
听到他的喊话,一个蹲在地上的年轻人站了起来。
他脸色阴沉,身上的衣服和皮甲破破烂烂,看起来十分狼狈。最让人注意的是他的双手,大概是因为一直在挖掘和搬运石头的缘故,手掌上被划伤了好几处。
仔细看去,还能看出他十根手指的指甲都破裂了,甚至不止一片指甲已经无影无踪,血肉里面嵌着砂石,让人一看就觉得很疼。
但他似乎一点也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回答:“我的朋友被埋在下面了,我想把他挖出来。”
刚刚那个大声喊话的士兵顿时有些尴尬,尤其是他发现别人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更是不由得很有些负罪感。
“那个……哈哈……俺不知道。抱歉抱歉。”他挠着头,干笑两声,赔了个罪,又问,“你们这是遇到山崩了?”
“遇到强盗了。”年轻人回答。
“强盗?!什么强盗这么厉害,能把山崖都给打塌了?”
年轻人没有解释,再次蹲下来,搬起一块石头,放到旁边。
带队的军官大致明白了,向前走了几步,问:“要帮忙吗?”
年轻人看了看他们:“我快要把他挖出来了。”
“我们也来搭个手吧。”
军官不等他拒绝,就带着士兵们一起帮忙。人多力量大,几十个壮汉一起动手,而且士兵们还带着工具,速度立刻就快了起来。
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就把年轻人身边那一片石头都给搬开,露出了另外一个年轻人的尸体。
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比这个还小一些,脸上的稚气很明显。他显然是被武林高手所杀,胸腹之间全都碎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烂泥,只有胸口以上和腰间以下的部分,还相对完整一些。
“运气不错,至少脑袋没被石头砸碎。”之前问话的那个士兵嘀咕。
他随即就挨了不知道从哪个同僚那边打过来的背后一拳,醒悟自己这话说得很不恰当,立刻闭上了嘴巴。
但那个搬石头的年轻人完全没有在意他的话,只是默默看着朋友的尸体。
片刻之后,他解下背后的斗篷,却发现自己的斗篷已经破破烂烂,根本没办法当裹尸布用。
他越发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向士兵们问:“谁能给我一块布?”
军官叹了口气,解下了自己的披风递给他。
“多谢。”
年轻人将披风铺在地上,用满是伤口的双手将朋友的尸骸尽可能多地搬进去,然后包扎起来,抱在怀里。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默默无语,就像是变成了哑巴一样。
他的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是像开始那样阴沉沉的,就像是快要下雨时候的阴天,看不见半点阳光。只有动作又轻又慢,似乎是觉得朋友还有知觉,害怕把朋友给弄疼了似的。
看着他的模样,士兵们都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别说是那些还没经过鲜血洗礼的新兵,就算是杀贼缉盗的时候见过血的老兵,也不由得为止黯然。
“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一个老兵看着不忍心,劝道,“哭一场就好了。”
年轻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低下头,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回答:“我是北地人,北地的男人,只流血,不流泪。”
说着,他就抱着那个血淋淋的布包站了起来。
他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这里的石头下面,还埋着一辆马车。马车里面有四个女人的尸体……估计已经碎成一团,没办法再凑完整了吧。”
刚才送出披风的军官点了点头:“她们的身份,你知道吗?”
“一对双胞胎,姐姐叫陆荷香,妹妹叫陆兰香。她们是被父母卖给青楼的,后来被赎了身……籍贯在哪里,她们自己也不肯说。”
“一对主仆,主人叫孙芸,是峻善镇孙家商行的小姐;仆人叫小翠,姓什么我也不知道,就当她也姓孙吧。”
“杀人的是谁?”军官又问。
“峻善镇天魁帮的帮主,何天魁。”
军官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来了。然后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年轻人没回答,抱着那个滴血的包裹,默默走进了夜色之中。
看着他走远,军官咂咂嘴,说:“我有个预感,峻善镇要出大事了。”
“嗯。”那个老兵回答,“会死很多人。”
“他的眼神……何天魁,乃至于整个何家,或者说整个天魁帮……都要倒大霉!”另一个老兵说,“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也有人给他们收尸。”
“难。”
下了如此结论之后,军官转过身,看着麾下士兵们。
“在得到峻善镇那边传来的后续消息之前,刚才的事情,谁都别说出去。”他下了命令,“等一切都定下来了,我们得到了消息,再作打算。”
“那……我们还要清理石头吗?”最早开口询问的那个士兵问。
军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你废话多!还用问吗!”
士兵们唉声叹气,继续忙碌起来。
潘龙抱着血包裹在黑夜里孑然独行,有豺狼闻到血腥味靠近,但只是被他的眼睛看了一下,就发出恐惧的呜咽,夹着尾巴逃走了。
他走了很远,直到确定已经没有人能看得到自己,才停了下来。
拿出次元袋,将血包裹放进去,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仅仅过了一瞬间,他又出现在了原地,只是眼神更加阴沉,全身更都是血迹,简直就像是在血池地狱里面洗了个澡似的。
几十个瓷瓶出现在他的周围,大多数都贴着白色的纸条,只有两三个贴着黑色的纸条。
他将这些瓷瓶一个个拿起来,检查一番,收进次元袋。然后展开轻功,全力向着南边狂奔而去。
夜色之中,回荡着他的喃喃自语。
“我们曾经只想要做个好人。”
“我们曾以为,只要有良心,就能做个好人。”
“阿风,我们错了。在这世道上,要做好人,只有良心是不够的!”
“我们要比坏人更加凶恶,更加狠毒,更加阴险和卑鄙,才能做得了好人。”
“可这样的我们,真的还能算好人吗?”
夜风呜咽,无人回答。
第六十二章、送你全家富贵
峻善镇这几天气氛有些沉重。
日子不太平。
最先出事的是孙家商行,他们的商队被黑狼寨打劫,小姐被抓去当了压寨夫人,几十个人死得只剩一个。
然后。孙家商行逃回来的这个武师在去衙门报官的时候失踪,找天魁帮主持公道的老管家也莫名失了踪。
出了这两件事,大家都纷纷感叹黑狼寨真的是气焰滔天,竟然敢潜入峻善镇来杀人灭口!孙家商行的不少伙计更是纷纷逃回家中,无论如何不敢再去上工。
但还没几天,就有消息传来有人在大乌山山脚下看到了许多女人的尸体,壮着胆子上山一看,却发现整个黑狼寨上上下下死了个精光!
孙家商行的几个忠心老仆急忙快马加鞭赶去,却没能找到自家小姐的尸首。连带着一个侍女,两人都没了下落。
同样没了下落的,还有黑狼寨的韩寨主。
三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让大家都很担心害怕。
虽然黑狼寨没了,对大家都是好事。可偌大的黑狼寨竟然死了个精光,要是那杀人的人或者什么东西潜入了峻善镇,大家该怎么办?
一时间,镇上人心惶惶。镇丞和镇尉商量之后,点齐人马去了一趟黑狼寨。将所有钱财全都运下来,然后一把火,把山寨烧成了一片废墟。
镇丞作主,处理了那些运回来的钱财。拿出底册来,按照历年被黑狼寨劫掠的损失,赔给各位苦主。
其中得到最多赔偿的,自然就是孙家商行。
有人估算,如果不考虑死了一批人,以及丢了自家老板的话,孙家商行这次似乎还赚到了呢。
镇丞的做法让大家定下了心,反正黑狼寨已经没了,那血洗黑狼寨的甭管是什么,总之没来峻善镇,大家也就懒得管了。
没有了打家劫舍的绿林,未来峻善镇的日子或许会过得更好一些吧?
但还没等大家安心几天,又是一桩大事发生了。
何天魁何老爷子出门访友,不知道怎么的就遇上了妖怪。大家恶战一场,何老爷子杀了妖怪,自己也受了重伤。支撑着回到家里之后,就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这消息可比之前一个严重多了。和黑狼寨那个祸害不同,天魁帮是峻善镇的擎天白玉柱,而何老爷子是天魁帮的架海紫金梁。何老爷子要是出了事,天魁帮很可能就要完蛋;天魁帮要是完蛋了,那整个峻善镇都要遭殃!
这次就连镇丞都慌了神,急忙去探病。但偏偏何园闭门不见客,理由是何老爷子伤重,不宜见客。
伤重到不宜见客?这究竟是有伤得多严重啊!
一时间,峻善镇人心惶惶,就连饭馆里面的酒客们,若非是着实喝多了,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沉重的低气压笼罩着整个峻善镇,低气压的中心则是何园,是何园里面那张床,是躺在床上的那个老人。
半夜,何天魁睁开了眼睛。
他没办法睡得好,只要睡着了,就会梦见一双眼睛。
那双除了凶残狂暴之外找不到任何其它感情的眼睛,让他毛骨悚然,一次次从噩梦之中惊醒。
他勉强坐起来,却惊醒了守在卧室门口的徒弟,急忙跑进来扶住他,询问他要不要喝点汤药。
何天魁摇摇手,示意等会儿再说。
他的伤其实没说的那么重,无非是被韩风刺了一刀,又跟潘龙实打实硬拼而伤了脏腑而已。
这种程度的伤,对于普通人来说足以致命,但对于先天高手来说,其实也就那样。
更不用说何家家底丰厚,各种比黄金宝石还昂贵的疗伤药都有准备。他又当时就服了药……以他的伤势,只要安心静养,最多半个月就能恢复得差不多。
但他就是没办法安心静养。
每天夜里,他都要被噩梦频繁惊醒,几乎没办法休息。反而是白天,阳光透过窗户落进来的时候,他倒是能够稍稍睡踏实一点。
对于一个已经活了一百一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这种作息方式是极为糟糕的。几天下来,他的伤势虽然有些好转,但精神却越发憔悴。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妙了。
这次的伤,怕是坏了自己的元气。
原本他估摸自己还能再活个三五年,现在看来,可能……他连今年都熬不过去了。
每当想到自己命不久矣,他都十分愤恨。若不是担心会引人注意,甚至于不止一次想要让徒子徒孙们下手,把孙家给杀个精光!
都是孙家丫头惹的事!要是孙家早早死绝了,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他的儿子不会死,他自己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更不会惹上危险的仇家。
现在何天魁最担心的,就是那两个年轻人的长辈。
那个被自己一掌打死的没什么大不了,但那个被自己打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的,只怕背后有很厉害的人物。
无论这人究竟是练的什么邪门功法也好,还是有什么特殊血脉也好,他既然有短时间内打不死的能耐,他的长辈肯定也有,而且只会比他更强!
一想到可能有一个武功接近甚至达到先天境界的高手来找自己报仇,这人甚至还能在短时间内变成不死之身,何天魁心里就害怕。
最可怕的是,那样的高手,没准还不止一个!
他甚至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去追杀那些人。
儿子死了,的确是很让他生气。可他毕竟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还有一大群徒子徒孙。
要是那人的长辈找到线索,找上门来,他的所有的这一切,都要完蛋!
每当想到这里,他就忐忑不安、辗转难眠。
他甚至觉得,有一把刀悬在空中,悬在何园的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落下来,将整个何园碾碎,化为一片齑粉!
何老太爷叹着气,再次躺下,昏昏沉沉地睡去,然后再次被噩梦惊醒。
他又梦见那人的长辈来了,一样鲜红的眼睛,一样残暴到让人恐慌的杀气,只是更成熟,更强。
他猛地坐起来,想要喊徒弟进来服侍自己吃药,却突然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然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紧接着就双眼剧痛难以睁开,而且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惊讶地问。
无人回答。
他心中“咯噔”一声,顿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侧耳倾听,可惜静室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除了……一个沉重的呼吸。
那呼吸声就在门外,在本该是他徒弟守着的地方。
何天魁心中大惊,就要运功对敌。但一提真气,却发现丹田空荡荡的,一丝真气都难以提起。
不仅如此,他身上的力气也飞快地消逝,只是片刻功夫,就已经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勉强坐着。
再过了一会儿,他甚至连坐都坐不住,只能重新躺下。
“究……究竟是谁?”他忍不住颤声问,“对付我这老……老朽,还需要用……用毒不成?”
无人回答。
何天魁惊惧不已,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天气异的高手不怕空气中的毒素;先天身异的高手能够凭借身体本能排毒。可他都做不到,他不过是初入先天而已。
他更加担心另外一件事自己修养的静室位于何园的中心部位,守卫最为严密。现在那人都已经进了静室,还能对自己下毒,那自己的家人呢?自己的弟子门人呢?
“你……你把何园的其他人怎么样了?”他忍不住大声问。
伴随一声叹息,帘子掀开,潘龙走了进来。
他早已洗过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浑身上下没有半个血斑,但当他走近之后,何天魁却分明在他身上感觉到了极为厚重的杀气。
那是短时间内杀了许多人,才能积攒下来的杀气。
感觉到这股杀气,何天魁的情绪瞬间崩溃,他狂吼着要跳起来和潘龙拼命,却只能徒劳地躺在床上,泪流满面。
“你是怎么追踪到我们的?”潘龙并没急着动手,而是先问了问题,“我把你儿子的尸体扔进了一条大河,你没道理能追上来。”
何天魁并不回答。
“我猜,你应该是靠着追踪孙芸她们,才找到我们的吧?”
潘龙在何天魁的脸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带着累赘,我们是很难逃走的。”
“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去救人的,而且又被她们看到了脸。不带上她们,也不行啊!”
他叹着气说:“其实我也知道,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杀人灭口,或者干脆什么都别管。不惹事,当然就不会有事。行走江湖嘛,安全第一。”
“可我做不到啊!”
“我没办法对眼前的事情置之不理,我也没办法明明能管得了,却不去管。”
“何老前辈,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特别傻?”
何天魁恶狠狠地看着他,只是骂,完全不回答。
“我觉得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像你这样的人,也只会这么想。”
潘龙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这些天积蓄的郁气都吐出来,吐干净一样。
“没办法啊,人凭着良心闯荡江湖,有时候就是不得不犯傻。我明知道该怎么做,却不能去做;明知道不该怎么做,却必须去做……我也没办法,我说服不了自己啊!”
他坐在了何天魁的旁边,俯视着这个完全陷入了绝望和狂怒之中的老人。
几天之前,这老人还只用了片刻时间就杀了他的同伴,杀了他的挚友,也几乎杀了他。
短短几天,情况就完全倒转过来了。
“因为,我要做个好人。要做好人呢,就逃不过八个字。”潘龙端正了神色,一字一顿地说,“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该做的事情,就算是会死,也要去做;不该做的事情,就算能逃命,也不能做我曾经是这么想的。”
何天魁不骂了,反而露出了讥讽的冷笑:“老夫当年初入江湖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江湖少年,有几个想的不是行侠仗义呢?”潘龙点头,“可到最后,很多人都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
“不过是少年无知罢了!”
潘龙摇头:“我不觉得是什么无知,我觉得,只是我们太年轻,太单纯,太缺乏经验而已。”
他突然笑了:“所以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做好人呢,首先就要能保全自己。能保全自己,才能保护和帮助更多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需要我们好人去做的事情,我们不能死。每死一个好人,就要有不知道多少无辜的人得不到帮助,我们死不起。”
“我曾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坏人是奸诈狠毒的,好人想要做好事,想要对付坏人,就只能比坏人更奸诈、更狠毒。当年我一直觉得写那书的人在胡扯,可现在看来,也许他是对的,只是我当年没经验罢了。”
他拿出一个瓷瓶:“你看,只要用一点手段,一点我过去不屑于用,觉得太过阴险卑鄙的手段,其实我很容易就能杀了你,很容易就能杀光整个何园,不是吗?”
何天魁死死盯着那个瓶子,问:“这是什么?”
“好东西,杀你全家……不对,这么说太没礼貌了。应该说是,送你全家富贵的东西。”潘龙又笑了,笑容却渐渐变得阴冷,“为了这东西,我血洗了一品堂,杀了我也不知道多少人,懒得数了。”
“那个什么谁谁谁的,临死的时候还大叫着‘复国大业、死不瞑目’什么的……唉,死就死了,那么计较干什么呢?死不瞑目的人那么多,在乎多他一个吗?”
说着,他一指点出,正中何天魁的死穴。
何天魁瞪大着眼睛,死死地看着他,但眼中的光芒却飞快地逝去,最终完全消散。
潘龙站了起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帘子外面,是几具满脸眼泪的尸体。
他没有多看一眼,继续向前,推开了静室的大门。
门外,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这些尸体来自于何园各处,上到何天魁的子女和门徒,下到奴仆家丁,只要是会一些武功的,全都死了。
至于那些不会武功的,他们都躺在何园后花园,水池中间的假山旁边,正陷入昏睡。
……希望他们不会做噩梦,也不至于受凉感冒。
潘龙拿出兵器,动手将一座房屋砍成无数碎木头,搬过来扔在这里,又将何天魁和那几个徒弟的尸体也拖出来,扔在这里。
最后,他从次元袋里面拿出一桶火油,浇在尸体和木头上。
“上次,我毁尸灭迹的工作做得不到家,这次改正。”他自言自语,点燃了一个火把,扔了过去。
大火熊熊腾起,很快就吞没了一切。
潘龙站在火光面前,拿出了血包裹,絮絮叨叨。
“阿风你看,其实我也是很能干的。杀人满门这种事情,我也一样能做得漂漂亮亮,不给追查的人留下半点线索。”
“只要不那么固执于良心,手段稍稍变通一些,做事稍稍阴险卑鄙一些,一切都可以很简单。”
“你是会说‘龙哥,干得漂亮’呢?还是会说‘龙哥,这不对’呢?”
“真想知道啊……”
说完,他叹了口气,收好血包裹,转身离开,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狗屁的解药,臭得要死不说,效果一点也不好……”
火光映照中,有泪珠落地无声。
第一章、除暴安良
潘龙躺在齐膝高的灰黄枯草里面,一动不动。
潜行状态下,每三分钟消耗一点魔力值;躺着不动,每十分钟恢复一点魔力值。以他目前34的总魔力值,消耗和恢复加起来,可以维持大概150分钟的潜行。
两个半小时,对于他的计划已经很足够了。
他就静静躺在那里等着,足足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虽然他不能坐起来看,但听蹄声的数量,大概就可以判断出,的确是他要等的人。
除非碰巧还有别的四个骑马的人路过,而且他们也一样似乎不顾惜骏马而肆意奔驰,否则来的这几个人,应该就是清远县赫赫有名的“清远四害”。
清远四害自然不是什么蚊子苍蝇,而是清远县的四个恶霸。这四人以一个名叫王密的为首,在清远县兴风作浪,祸害乡里,着实做了许多坏事。
前些天,他们骑马在乡间飞奔,撞伤了一个老人。老人的儿子和他们理论,被他们直接绑起来拖在马后面,拖了好几里路。虽然当时没死,但被乡亲抬回家中之后,当晚就断了气。
老人又伤又气,也一命呜呼。老太太伤心过度跳了河,只剩下儿媳妇带着一个才两岁的女儿相依为命。
潘龙恰好路过清远县,得知这件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
所以他偷偷地送给了那对母女一笔钱,然后就寻找清远四害的行踪。
这四人做事一向嚣张跋扈,从不隐藏行踪。他一找就找到了线索今天这几个人出门打猎去了,算算时间,约莫申时(下午三到五点)回来。
于是他就埋伏在四人回县城要路过的地方,等待机会。
又等了片刻,除了马蹄声之外,又传来了说话声。
“王二哥真是本领高强,一箭就射中了那只野鸡!”
“那是当然!我这本事是我大哥教的,我大哥那可是……”
不等这人说完,潘龙趁着他们从旁边经过的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右手一挥,一枚边缘磨得极为锋利的铜钱呼啸着飞出去,深深嵌入了那个正在吹嘘的年轻男子的脖子。
那男子发出一声怪叫,翻身倒下马来。其余三人大吃一惊,急忙勒住缰绳,但环顾左右,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人问,“刚才你们看到人影了没有?”
“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那……人呢?”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由得就发起抖来。
九州大地可不是建国之后不许成精的世界,这里多的是各种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益州多山,山上多妖怪,走在路上被妖怪袭击了,真不算是多么稀罕的事情。
虽然妖怪一般都袭击那种独身旅人,或者是老弱妇孺。但没准他们就倒霉,遇到了一个觉得壮男的肉格外有劲道,想要换个口味的妖怪呢?
想到这里,他们一个个两股战战,也顾不上倒在地上、脖子还在喷血的王密,就纷纷策马扬鞭,狂奔而去。
等三人都走远了,潘龙的身影重新浮现在路旁,冷冷一笑。
“跑了就有用吗?我倒要看看,你们回来不回来。”
他走到王密旁边,目光一扫,就满意地笑了。
那枚铜钱打得很准,正中要害。王密这清远四害之首,已经变成了过去完成时。
刚才他就已经收到了一股灵气,所以早就能确定这件事。至于现在……他是检查自己这一发铜钱镖打得准不准,琢磨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他的暗器功夫只能说比较厉害,属于“熟能生巧”的档次档次。距离那些有家传暗器绝活的高手,还有一定的差距。熟练是肯定够了,关键在于灵巧。
或许一个灵感,就能让他琢磨出一招厉害的暗器手法来。
虽然暂时还没遇到过这样的灵感,可自己不努力,灵感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不是吗?
就像前世的一句著名谚语: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但不努力一定不能成功大概是这样吧?
潘龙仔细检查了王密的伤口,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出手的方式,微微点头。
效果跟他预料的大致上差不多,只有一些微小的差别。
他的身影随即消失,出现在了空无一物的纯白虚空里面。
一枚又一枚铜钱被他投掷出去,一次又一次尝试改进刚才那一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心中突然灵光一闪,一枚铜钱出手的时候,风声比之前小了不少,但速度却更加迅猛。
“成了!”潘龙大喜过望,明白自己终于练成了一招暗器绝活。
这一招要是能够彻底掌握,将来就可以传给家中晚辈,潘家也就多了一门足以让后生子弟安身立命的武功。
他有心再练上一阵子,却觉得心中空荡荡的,知道是修炼太久,独孤感已经深入骨髓,不得不回到现实。
从一无所有的虚空归来,他看着周围茫茫旷野,一时间只觉得天地寂寥,人在其中渺小得不值一提,什么理想、什么感情……一切都毫无意义,就连生命都没有意义,空虚到几乎要发疯。
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嚎叫,吼了一阵,低头看到王密那还在流血的尸体,才渐渐镇定下来。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替天行道、除暴安良,那些老百姓的笑容我没空去看,看看这些恶棍们死掉时候那狰狞恐惧的样子,也算是好消遣啊!”
“如果阿风在的话,他也一定会支持我的!”
他自言自语,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过了许久,他的情绪终于完全平复,看看天色,点了点头,又躲到了路边的草丛里面。
又过了约莫半个钟头,一群人骑着骏马呼啸而来。为首的那人一身锦衣,身材极为魁梧,骑着的马也比寻常骏马高出半头,当真是人也威风、马也威风。
更让人在意的,是他脸上那腾腾杀机,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恶狠狠瞪着,就像所有人都欠了他杀父夺妻之仇似的,似乎随时都准备拔刀砍人。
在后面几匹马上,清远四害剩下的三害一个个头破血流,狼狈不堪。一个人的鼻子歪了,一个人嘴巴瘪了,还有一个干脆就少了半个耳朵。
他们看向那大汉的目光都有些怨毒,却又不敢又丝毫的实际表示,甚至要低下头,以免被对方注意到自己的眼神。
因为,这大汉才是清远县真正的霸主,也是清远四害背后的靠山。
田密的亲生大哥,“锦衣猛虎”田疏。
田疏当年也只是个寻常无赖,十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吃了亏丢了脸,在家乡混不下去,只得远走他乡。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有了什么际遇,十年之后归来,已经是先天高手。
他把昔日得罪过自己的各家各户,不论男女老幼统统杀了,一口气杀了上百人,又斩了想要逮捕他的朝廷捕头,然后就落了草,当了强盗。
锦衣猛虎的名声渐渐打响,田密等人靠着他的威名,才能横行乡里,成为“清远四害”。
如今田密被妖怪杀了,另外三个却活着逃了回去,田疏没有直接砍了他们,已经算是这几年修身养性颇有成果,杀性比当年收敛了很多。
骏马奔驰如飞,一会儿就来到了田密的尸体旁边。田疏跳下马来,半点都没在乎附近可能有妖怪,一把抱起弟弟的尸体。
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弟弟的确是没得救了。
手一搭,更是明白整个人都凉透了。
田疏浓眉倒立,恶狠狠地看着弟弟脖子上嵌着的那枚铜钱,手一伸,将它摘了下来。
这铜钱式样和寻常钱币并无区别,唯独上面的字迹不同。
寻常钱币的正面是“大夏通宝”四个字,而这枚铜钱的正面却是“天下太平”四个字。
“天下太平?呵呵,呵呵呵呵……很好,非常好!”
他恶狠狠地说着,手上一用力,铜钱整个化作了齑粉,被野风一吹,飘散得无影无踪。
然后他站了起来,对已经陆续赶到,正在等待的众人说:“杀我弟弟的不是妖怪,是一个暗器高手。这人以磨利的铜钱为暗器,身手不凡。”
众人大吃一惊铜钱镖在江湖上并不罕见,但铜钱镖并不是真的铜钱,而是风车形状的暗器,只是整体看起来微微有些圆,才被牵强附会称之为铜钱镖而已。
铜钱又轻又薄,真正用它来当暗器杀人,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那……我们该怎么找他?”田疏的一个心腹问。
田疏冷冷地说:“我是拿他没办法了,但我会发绿林帖,请各路绿林朋友帮忙追查。只要找到这人,必定要杀他全家,让他为今天做的事情后悔!”
说着,他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坚实的路面被轰裂出一片蛛网般的痕迹。
就在这瞬间,他猛地一惊,身体猛地站了起来,却又颓然倒下。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离他不远的路边,双手不断挥出,一道道寒光划破空气。
片刻之后,潘龙站在一片尸体中间,满意地笑了。
“田家兄弟死了,他们最得力的帮凶们也死了,想来清远县应该能够安稳一阵子了,老百姓们也能过几天安心日子了吧。”
“只是……我之前特制的铜钱镖用完了,需要再补充一些才行。”
他低头看着那些满脸惊恐的尸体,笑得很开心。
“你们这些家伙的性命,也只值这一文钱的假币罢了!”
第二章、索命铜钱
“你听说了吗?”
“没头没脑的,我听说什么了?你家媳妇一口气生了六个大胖小子?”
“呸!那不成猪了嘛!我说的是”说话的酒客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凑到面前说,“一文钱大侠的事情啊!”
跟他说话的酒客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自然是听说了,这事情现在谁不知道啊!怕是都传到锦官城了!那一文钱大侠以铜钱作为暗器,杀人只用一文钱,这两三个月杀了不少著名的恶霸匪徒,咱们益州地面上,谁不知道?”
“但你肯定不知道,一文钱大侠到咱们巴山郡来了!”
“什么?!”酒客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随即将声音压到极低,急切地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昨天夜里,他潜入了‘虎踞阳台’罗廖的家里,一铜钱打死了青松山的二寨主‘百胜神拳’张百胜。罗廖虽然被他救了一命,却吓得差点尿裤子……”
“他虽然惧内如虎,可也算是武功高强,怎的别人救了他一命,他还吓成这样?”
“你有所不知,当时那张百胜连环数十拳,打得他筋酥骨软,眼看就要力竭身亡。就在这时,一道寒光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正射进张百胜的眉心,张百胜应声而倒,他才看到原来是一枚有着‘天下太平’四个字的铜钱……”
那爆料的酒客喝了一杯,笑着说:“你想想,杀绿林豪杰如杀鸡的一文钱大侠竟然躲在他的家里,而且那一枚铜钱镖只差一点就要射中他的后脑勺……换成,你怕不怕?”
“啊呀……的确是怕!”
“是啊,谁不怕呢?可罗廖也是个妙人,他怕完了之后,竟然瞬间来了灵感,大喊着要请一文钱大侠喝酒,直奔翠芳阁去了。”
“……一文钱大侠也去了?”
“去个屁!今天一早,他夫人杀到翠芳阁,抡着擀面棍把他追得到处跑。”那个爆料的酒客哈哈大笑,“我就是当时正好路过,进去看了个热闹,才从知情人那里听说了这件事。”
两个酒客一起大笑。
笑完了,一人若有所思地说:“一文钱大侠既然来了,咱们巴山郡的绿林也好,恶霸也好,估计都要消停一阵子,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出门做几趟生意啊。”
“岂止消停一些!我估计今天就有人要逃跑了,不得到那位大侠离开的消息,他们是不敢回来的。”
“唉!要是多一些像这位大侠一样的武林高手就好了!”
“可不是嘛!”
潘龙坐在酒馆角落里面,听他们聊关于自己的事情,忍不住笑了一笑。
他自己也想不到,用“天下太平”铜钱做飞镖杀人的做法,竟然会衍生出“一文钱大侠”这个身份来。
而他习惯于调查清楚之后潜行暗杀的做法,更是让强盗恶霸们人人自危。
江湖侠士们都喜欢正大光明,就算是要除暴安良,也会光天化日之下上门,有些人甚至会提前送上拜帖,以证明自己所坚持的正义是神圣的。
但潘龙完全没这个想法。
他只追求两个目标。
第一,安全;第二,高效。
要行侠仗义,首先当然要保护自己。只有先确保了自己的安全,才能更好地行侠仗义。
潜行加上暗杀,就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那些强盗恶霸们就算有再多的手段,也防不住一个根本看不见的刺客。尤其潘龙很少钻进别人老巢里面去毒药用完了,他总是在那些强盗恶霸们路过的地方埋伏暗杀,暗杀地点更是让人无法预料,让人防不胜防。
真的是无法预料,连他自己都不行,因为他每次都用抓阄的方法,决定自己在什么地方埋伏。
面对这种神出鬼没的刺客,除非自己实力足够强硬,否则就算是先天高手,也躲不过他近距离的一枚铜钱镖。
反正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做到这种事。
其实,就算真有能躲得过或者挡得住铜钱镖的,潘龙也不在乎。
大不了他先撤退,下次用床弩近距离射上一箭就好。
他就不信,先天境界里面居然还有能挡得住床弩背刺的!
这段时间杀了不少人,山海经残片的灵气又积蓄充足了一次。于是他又开启了一次虚幻世界,并且发现,只要是自己去过的世界,在额外多消耗灵气的情况下,其实是可以直接选择的。
所以他就又去了一回“剑与悲歌”世界。
那个世界的“剧情”并没有发展很多,前期最重要的剧情以月之女神教会为核心的大起义,还没爆发。
所以他直接去了一个大城市,在黑市里面买到了盗贼第一次转职所需的道具,完成了转职。
他第一次转职的职业有些特别,既不是窃贼也不是杀手,而是比较偏门的“小强大盗”。
这个职业属于窃贼方向,但盗窃技能只能升到1级,也无法获得“开机械锁”技能,甚至连盗贼必须的“潜行强化”和“估价”都没有。
作为补偿,它除了依然保留着窃贼方向的“盗窃”之外,还有“闷棍”、“撒沙”以及最为有趣的“小强三绝”。
“小强三绝”是指“小强飞奔”、“小强命硬”和“小强装死”这三个技能。这三个以小强(蟑螂)为代称的技能,让这个职业拥有非同寻常的移动速度和生存能力。
五级“小强飞奔”点满之后,可以无视任何地形阻碍,在任何地方都能高速奔跑无论是人群之中还是战场里面,甚至可以在水面上跑。
五级“小强命硬”点满之后,只要不被暴击和位格碾压,再强的攻击,一下最多也只能打掉三分之一的生命值。
只有一级的“小强装死”技能,会在被敌人集中之后立刻发动,强制进入潜行。
当初在游戏里面,“小强大盗”海德文是一个谐星型的角色,对这个角色,玩家们最常用的方法就是让他直接冲到敌人群里面去抢宝物,一抢就跑。靠着强大的生命力,把东西直接抢回来。
那时候大家常常玩诸如“海德文,冲鸭”、“先让我派出一只小海哥”、“不要问海哥在哪里,只要问财宝在哪里”、“海德文保护组织表示强烈谴责”之类的梗,但不可否认,这个职业真的是……非常的好用。
至少,对潘龙目前的需求来说,非常的好用。
他之前杀三个绰号是“斑斓龙”、“斑斓虎”和“斑斓豹”的绿林强盗时,就是先暗杀一个,然后靠着“小强命硬”刚正面,杀掉了剩下的两个。
那两个盗匪直到倒地死去,都一脸茫然和不敢置信的样子他们从没见过被人一剑刺穿了胸膛,不仅没死,居然还能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战斗的怪胎。
在这个方面,他们就不如何天魁了。
唉,谁叫他们年轻呢!
吃完饭,潘龙回到二楼的客房休息,拿出了次元袋,检查了一下收获。
“都快装满了,要想办法找个地方销个赃才行啊!”
他不是那种有道德癖的人,行侠仗义之余,有条件的话,他也会把恶霸强盗们的财富稍稍检查一下,取一些比较方便带走的黄金宝石以及丹药兵器之类。
这些东西除了部分能增长功力的丹药被他吃了,成为了他内力修为的一部分,别的都在次元袋里面。
不知不觉,偌大的次元袋居然都要装满了。
此刻稍一检查,他看到里面黄金有一大堆,首饰和宝石估计要抓几十把,药瓶估计上三位数,还有两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以及一件能有效抵御各种攻击的软甲。
这些东西都是赃物,金子、宝石和药物也就罢了,首饰和兵器铠甲都见不得光,就算拿去找那些专门销赃的人处理,也要担心走漏风声,泄露自己的身份。
潘龙对此有些苦恼,他甚至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弄几个坚固的箱子,然后找个秘密的地方,挖个坑把那些不适合见光的以及太过沉重的东西装起来埋下去,再画上一张藏宝图。
然后,他就真的这么做了。
“我赚钱的速度真的是有点快,短短两个月时间,就整出一份宝藏来了。”几天之后,成功为次元袋减负的他,心情愉快地回到了巴山郡,“难怪罗杰船长临死的时候一声大叫,满世界的人都跑去找他的宝藏……”
这里还有他预定要干掉的几个家伙,不把事情做妥当了,他总觉得不完美。
而且,次元袋空了,也要再将其填满才行。
他还是需要很多钱的,虽然自己花不了多少,但用不掉的也可以资助穷人嘛。
反正那些恶棍们的钱也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去的,将它们分给穷人,合情合理。
潘龙认为,自己正在为促进社会财富的再分配,作出积极的贡献。
嗯,他甚至觉得,大夏皇朝应该给自己颁发一份表彰证书。
到了他之前居住的客栈,他才开好房,就被人拦住了。
“这位朋友很面善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潘龙停下了脚步,阴沉着脸,看着那个拦在他和楼梯中间的家伙。
“九眼神捕杜鹏程,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
第三章、神捕的想法
大夏皇朝对于民间武者并非全无管束,明的有官兵、捕快之类,暗的有巡风使、暗卫之类。
捕快里面,有一些实力高强而且深得朝廷信任,被授予了自由巡查的职责。他们来往于大夏各地,有时候协助当地官府办案,有时候自己独立追查,有时候干脆就客串江湖侠士直接动手除暴安良,在民间很有威望。
九眼神捕杜鹏程,就是其中之一。
他还没到“巡查天下”的程度,只是巡查益州,主要活动地区在益州北中部如果用钟表的时间来代表方位,那么他的主要活动范围大致上就是益州北部十一点到一点之间这个区域。
这位大捕头武艺高强,踏入先天境界已经三四十年。他江湖经验丰富,观察力尤其厉害。“九眼”这个绰号,就是形容他观察事物细致入微,宛若有九个眼睛一样。
潘龙这段时间已经遇到这位名捕多次,第一次他没认出对方来,等对方离开之后,才在附近人们的闲聊里面得知对方的身份;第二次、第三次……到第四次的时候,他已经觉得很不对劲。
今天这是第六次了。
短短一个多月,遇到一位名捕六次,而且今天人家居然上来搭讪了,就算用鼻子想,也知道不对劲。
虽然潘龙并不惧怕这位名捕大不了逃跑就是,他对自己逃跑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但他真的不想要惹麻烦,尤其是惹这种麻烦。
惹了绿林高手,他大不了跑去别人山寨蹲点,蹲上十天半个月,总能找到暗算对方的机会。哪怕是学某个动漫作品里面厕所战神只要杀的是该杀的人,当厕所战神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惹了九眼神捕这样的正道高手,就很麻烦了。
他虽然觉得自己可能已经不算好人,但要去杀另外一个好人,他还是没办法下手。
唉!谁叫他是个半吊子,学坏都学不彻底呢!
虽然如此,但眼看着九眼神捕拦住了自己,他依然忍不住有些恼火。
堂堂一位名捕,不去抓那些作奸犯科伤天害理之辈,反而来找自己这个见义勇为好青年的麻烦,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所以,他说话就不那么客气了。
面对潘龙的敌意,眼带金色,和常人颇为不同的名捕笑了:“我只是看咱们屡屡遇到,觉得有些缘分,想要请你喝个酒而已。”
潘龙摇头:“喝酒是小事,可跟你喝了酒,我怕益州绿林就以为我也是朝廷的人了。绿林好汉们奈何不得你,却奈何得了我。我不想冒这个风险。”
他停顿了一下,又有些讽刺地说:“杜捕头,我一直以为你们这类人是很忙的。却想不到你居然有空找一个仅仅偶尔见过几次面的人喝酒?”
“而且……现在饭点已过,难道你不应该去工作吗?”
九眼神捕叹了口气:“我每天都在努力工作,昨日才刚刚缉拿了一个凶犯。”
“那为何酒客们说的都是一文钱大侠的事情,而不是你呢?”潘龙反问,“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什么百胜神拳。”
大捕头解释说:“青松山人多势众,不可轻举妄动……”
“你觉得这话,能说服巴山郡的百姓吗?”潘龙打断了他的话,“无非就是杀鸡容易杀狗难,柿子捡软的捏罢了。最近这二三十年,朝廷缉拿了哪一个绿林大豪?你们啊,空有一身好本领,整日里也就拍拍苍蝇,对豺狼老虎视若无睹。难道还指望百姓感激你们不成?”
跟在杜鹏程身边的几个部下之中,有人忍不住说:“你懂什么!绿林大豪干系重大,岂能随便下手!”
“你这话可以去跟被他们祸害的百姓说,看他们接受不接受!”潘龙冷哼一声,“请让一让,我不想跟你们扯上关系!”
杜鹏程被说得神情黯然,叹了口气,让开了道路。
等潘龙径直上楼离去,刚刚开口的那个部下才怒道:“这小子太不像话了!杜头儿请他喝酒,是抬举他,他竟然不识抬举!”
杜鹏程摇摇头,说:“他说得也有道理,跟我们扯上关系,只怕会有绿林人因此盯上他。他不过是个江湖晚辈,为什么要因为我的好奇,就要惹上如此麻烦呢?”
“走吧,我们吃也吃过了,做正事去。”
一行人走出了客栈,骑马离开。
潘龙在客房里,透过窗户看着他们离开,眉头却没舒展开来。
九眼神捕突然找到自己,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他可不信什么“大家有缘分”之类的狗屁理由!
(难道说,我有什么地方露了马脚,被他看出了端倪?)
(不对!如果他看出了我的身份,怕是早就出手了,不应该这样轻轻松松就被我说退。)
(还是说……他虽然认出了我的身份,但觉得没必要为那些恶霸匪徒们而找我的麻烦?)
(不对!潘龙啊潘龙,你可不能再天真了!你是什么身份?是大夏皇朝天字第一号大逆贼,身怀历代大夏皇帝做梦都想要得到的宝物。你的身份只要露了馅,马上就是死全家的下场!你有资格粗心大意吗?你有资格去信任这些官府中人吗?)
(你没资格信任任何人!你要跟所有人都保持距离才行!跟那些对你存着恶意的人保持距离,他们就不容易害你;跟那些对你存着善意的人保持距离,他们就不容易被你连累。)
(你已经连累过一次朋友了,你没有第二个好兄弟可以连累了!)
他叹了口气,神情渐渐阴沉。
小跑的骏马上,“九眼神捕”杜鹏程也在思考。
部下们知道他在想事情,并没打扰他。直到他眉头舒展开来之后,刚才那个开口的才忍不住问:“杜头儿,那个年轻人有问题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他给我的感觉不大对劲。”那个部下说,“他明明年纪很轻,应该没多少江湖经验,但他身上的杀气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他藏着掖着,可杜头儿拦他的那一瞬间,他还是露出了一点点……那一点点杀气,就足够让人怀疑了。”
部下们纷纷点头,他们都是查案的老手,对于杀气相当敏感。如果不是杜鹏程始终保持着礼貌,他们恐怕早就出手对付潘龙了。
杜鹏程叹道:“你们啊!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没学精明呢?那个年轻人也就十五六岁,却有这么重的杀气,你们觉得,他杀过多少人?”
“一定很多!”
“所以要好好查一查!”
杜鹏程连连摇头:“你们就没想过,他是怎么杀掉那么多人的吗?”
部下们愣了一下,纷纷摇头。
“杀人杀得多的,最常见的是两种。一种是军人,一种是盗匪。”杜鹏程分析说,“军人平常行走坐卧,都有在军营里面训练出来的‘规矩’味道,他没有;盗匪则一身邪气,贪婪狠毒,他也并不给人这样的感觉。”
“那么你们猜,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部下们想了一会儿,谁也想不出来,最后还是那个当初要和潘龙吵架的问:“杜头儿,你就明说了吧,也让我们长长见识啊!”
杜鹏程苦笑一声,说:“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
“是什么?”
“仙门子弟。”杜鹏程说,“普天之下,唯有那些修炼极端功法的仙道流派,才可能会如此培养弟子们的杀气。除此之外,就算是大夏暗卫,也不会……暗卫不一定杀气比他弱,但肯定会比他掩饰得好。”
部下们顿时震惊。
九州世界常常有仙佛出现,仙门也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因为当年跟大夏太祖帝甲子关系不好,仙门平常都不和世俗多来往,隐世而居。久而久之,在世俗之中,他们就成为了传说。
刚才他们竟然遇到了一个疑似仙门子弟的年轻人?
这些捕快们忍不住议论纷纷,聊得吐沫横飞。
杜鹏程并未加入讨论,他依旧在思考。
其实,他并没有把自己的疑惑和猜测都说出来。
杀气那么重的人,据他所知,可能还有一个。
数月之前,益州北部峻善镇发生了一起大案,牵连甚多。
案件的起因是一个叫“黑狼寨”的山寨劫杀了路过的孙家商行,然后事情不断扩大,最后不仅黑狼寨的成员死了个精光,连黑狼寨背后的靠山,寨主何健壮(化名韩穹)出身的何家,都被人给血洗了一通。
益州北部恰恰是杜鹏程的负责范围,他得到消息之后,一直在跟进调查这件事。除了正常的案卷记录之外,他还得到了一份由神兵关参将秘密递交的资料。
按照那份资料,血洗黑狼寨并且杀光了何家所有武林人的,可能是一个脸色阴沉、话很少的北地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
伴随这份资料的,还有一张画得不怎么样的肖像画。
他之所以特别在意潘龙,关键就在这里。
年轻、阴沉、杀气很重。有这三个特征,再对照那肖像画尽管那幅画很难作为参考依据,杜鹏程有至少五六分把握可以判断,自己遇到的就是那个少年。
作为一个明辨是非的人,他并没有为黑狼寨和何家出头的意思大夏皇朝官方一般也不掺和这种事,相反,他们很愿意帮助这种人保密。只要他们不杀官造反,什么都好说。
但他真的很好奇,一个连先天高手都还不是的少年,究竟怎么做到这些事情的?
这才是他想要结交潘龙的关键原因。
(可惜啊,大概是之前伤了心的缘故,那少年的戒心很重。或许只能等个十年八年,等他长大了,成熟了,我才能有结交他的机会吧?)
(好在……十年八年也不算太久,我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