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魔刀暴走
潘龙拳头未到,拳风已经犹如雷霆一般轰响。
因为九转玄功踏入第二轮天罡地煞淬炼的缘故,他的功力极为深厚,远胜寻常先天巅峰。不出手则已,一旦全力出手,天地元气被他引动,顿时便有狂风惊雷相随。
这其实并非好事,意味着他的功力严重超标,早已越过寻常高手走火入魔的极限。要换成别人,只怕一运力就要真气暴走,就算不把自己炸成一团血花,也必定经脉寸断,五脏受损,全身骨头都要断掉大半,一条命最多也就剩下半条。
但潘龙的身体实在太过强横,别人是“堪比钢铁”,他直接比钢铁更加强硬。如此狂暴的天地元气,不仅丝毫伤不到他的身体,反而被他加倍淬炼,犹如一团阳光,凝聚在他的手上、
出手之际,那团阳光呼啸着飞出去,又像是一道闪电。
一道飞得不快,却让人觉得无可抵御的闪电。
中年人眼看潘龙出手,也不再去想怕不怕的问题,大吼一声,挥起魔刀,当头砍下。
血光大盛,犹如一道汹涌的血河,迎向了那道闪电。
然后,猛地爆炸。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自然不用说,金光血光相撞之处,恰恰就在正厅大门附近,厚重的大门和坚固的墙壁在这爆炸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直接被炸了个粉碎,无数的碎木头断砖头小石子夹杂在狂风里面到处乱飞,打在远处的树木、石头、墙壁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庭院里面的宾客们被狂风激荡,难以坐稳。又被无数的细碎木石迎面打来,仓促间只来得及护住头脸,身上噼里啪啦地挨打,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痛呼出声。更有倒霉的被打中了穴位,惨叫一声仰天就倒,也不知道伤得厉害不厉害。
至于庭院里面那些花草树木,更是不知道倒了几辈子的血霉,被夹杂着木石的狂风肆虐之后,树还好一点,多少能剩下一些枝叶和伤痕遍布的树干。花草直接全完蛋,剩下个根都是运气好的,大多数的花草很干脆地被连根拔起,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正厅里面的情况倒是好一些,这里坐的大多是先天高手,眼看潘龙这一拳威势惊人,众人立刻出手抵挡。他们自然是接不住这一拳的,可仅仅抵挡化解余波,倒也不难。
狂风肆虐,除了将正厅里面摆放的花草盆景什么的吹落打碎,将墙上挂的那些个书画都撕成碎片之外,倒也没伤到人。
只是当狂风平息,偌大一座正厅,大门周围一圈已经全成了废墟,也不知道修缮起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直到这时,庭院里面的一众宾客们才惊魂初定,心里却依旧有些战战兢兢。
双方一击之力,竟然威猛到如此地步!
老道杜松子忍不住叹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更比一代强。贫道真的是老了啊!”
白兰地立刻嘲笑地说:“出家人不可胡吹大气,你这道士年轻的时候,难道就能和这位北地少侠相提并论不成?”
老道干笑两声:“却是比不了。”
“算你还要脸!”
“那白居士你呢?”
“我?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遇到他,跟他动手,只要一招。”
“哦?当年你如此厉害?”
“……那我就可以直接下葬了,运气差点的话,下葬都免了,直接连骨灰都给扬了。”
正厅里面的诸位宾客听到白兰地这绿林大豪语出诙谐,拿他自己取乐子寻开心,不由得纷纷大笑。原本严肃沉重的气氛,也随之荡然一空。
潘龙听到笑声,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由得暗暗赞叹。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这两位高手一个逗哏一个捧哏,看起来像是为老不尊在说相声,其实是在化解紧张的气氛,让大家多少松一口气。
刚才那一击,虽然宾客们被震得东倒西歪,正厅大门附近也都塌了,但潘龙和那姓马的中年人却都毫发无损。
毫无疑问,他们接下来还要继续打。
或许他们的每一击,都会有不亚于刚才那样的威势。若是大家不缓口气的话,这么轰隆隆打下去,怕是他们还没打出胜负,宾客们却已经先被震死一大片了。
虽然高手交锋,对旁边的观众们来说的确是很危险,但好歹金盆洗手大典是喜事,总不能到最后喜事真的办成丧事啊!
现在,有他们这样笑一下,宾客们就算是缓过气来了。接下来撑不住的自然可以走,留下的都是撑得住的——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想来也没谁敢拿自家性命开玩笑。
果然,片刻之间,庭院里面的宾客呼啦啦走了大半,只剩下零零落落十几个人,还退到了角落里面,看样子虽然觉得看高手交锋的热闹很重要,但情况不对还是要随时逃命。
倒是正厅里面的宾客们一个也没跑,庭院外面,不少宾客甚至悄悄靠近,或者高处,想要看个究竟。
交手的两人都是先天境界里面最巅峰的人物,杀寻常先天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如此大战,岂能错过!
潘龙等了一会儿,等庭院里面想走的宾客都走了,才再次吸了口气,又一次攥紧了拳头。
太阳一般的金色光芒,再次凝聚在了他的拳头上。
中年人心中大惊,他刚才和潘龙交手一招,看上去似乎平分秋色,其实他早已被震得五脏六腑都翻腾,全身经脉骨骼也隐隐作痛,一时间只觉得全身疲软,半点力量也提不起来。
他本拟潘龙的情况和自己差不多,却没料到潘龙的体魄比他强大了不知多少。如此一击,对他来说是内外震伤,但对潘龙来说,不过是身体微微一震,喘口气就能恢复过来。
此刻,潘龙要再次出手,他却依然手软脚软,根本难以发力挥刀。竟然眼看着就是死局了!
他心中顿时狂怒,先是怒骂老天不公,然后怒骂潘龙多事,最后怒骂魔刀无用……就是没骂他自己。
老天似乎没有跟他计较的意思,潘龙也听不到他心中的怒骂,唯有魔刀既能听到他心中的声音,又凶狠残忍睚眦必报。他才骂了两句,就听到魔刀刀灵一声狂啸,双眼顿时化为一片猩红,再也看不到半分人色。
刀灵被他激怒,顿时就失去了控制,反过来以刀御人,占据了他的心神。
用一句另外一个世界曾经流行过的说法,这把魔刀——暴走了。
第十五章、妖魔附身
祭血魔刀能够成为血神宗的招牌,乃至于在血神宗湮没数百年后,还让老江湖们闻风色变,自然是有配得上这份名声的实力的。
当年血神宗高手们手持祭血魔刀,可是能够跟大夏皇朝和漠北王庭两边的精锐,跟那些由真人宗师带队的百战雄师们硬碰硬的,甚至于死在祭血魔刀之下的真人宗师,也不是少数。
刚才祭血魔刀之所以表现不佳,关键还是被主人拖了后腿。
祭血魔刀要发挥全部的威力,需要主人是修炼血神宗功法的邪道高手。如果不行的话,至少也要是全心全意信任刀灵,愿意无条件配合刀灵作战的人。
可这中年人一点也不相信刀灵,相反,他一直在提防刀灵,一直在用自己的意志力和刀灵对抗——他害怕被刀灵控制,觉得被控制就是被吞噬了,就是死了。
纵然他明知道这一趟来报仇,生还的希望并不大,可手持魔刀所向披靡之后,他不由得产生了“我能赢”的感觉。
有了这样的感觉,他当然就更不肯死了。
所以一直以来,他跟魔刀刀灵之间,其实都在内耗。
但现在不同了!
被潘龙一拳挫败,这中年人忍不住乱骂,将刀灵彻底激怒。刀灵发狂,顿时冲破了他的那点意志力,直接反过来控制了他。
现在,他的整个人反过来变成了魔刀的延伸。人和刀,终于能够合作无间,将魔刀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随着内在发生变化,外在的变化更是惊人。
他先是身体一僵,垂下头来,整个人的气息猛地消散,仿佛就那么站着死掉了。众人正在惊讶,就看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猩红色的血雾从他身上散发了出去。
这血雾腥臭刺鼻,中人欲呕。所到之处,非但空中一片猩红,地面的砖石上更是点点滴滴渗出鲜血来,仅仅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周围就化为了一片血泊,令人不寒而栗。
而且这血泊还在不断扩散,越来越大。空气中的血腥味也不断朝着远处传播,越来越重,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厅里面的先天高手们纷纷色变,一个个运转功法,天地元气滚滚而来,围绕在他们的周围,依据各人功法,化作颜色不同的雾气光芒,将那可疑的血腥味挡住。
那些尚未踏入先天的观战者们就麻烦了,武艺高强、意志坚韧的还好,一些意志不坚的在闻到血腥味之后,顿时感觉心中杀机大盛,更是充满了怨天尤人的戾气。看什么都不顺眼,恨不得拔出到来,将周围所有人都杀个干净。
他们当中,甚至有人真的怒吼着拔出了刀。
眼看外面乱成一团,而血雾还在不断扩散,潘龙也大吃一惊。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本事平平的中年人竟然还有这样的手段。
他不由有些纳闷——这人有这样的本事,若是早点来私下找刘老爷子报仇,谁能拦得住他?
难道说,在这人看来,非要在全江湖的面前斩杀刘老爷子,才算是报仇雪恨?
看这人之前的行事风格,不像是那么讲究的人啊……
他心里有一百个一千个疑问,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提问和思考的时候。
潘龙凝神聚力,将远超先天极限的海量元气竭力压缩。右手上的那一圈金光,变得越发耀眼。
被魔刀控制的中年人慢慢抬起头,他的双眼已经看不见眼球和眼白,只有一片猩红。
偏偏在这片猩红之中,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情绪。
那是纯粹而不带一丝杂念的杀意!
杀!
潘龙皱起了眉头,现在的这个中年人,给他的感觉和刚才判若两人。
无论是身上散发的压力,还是眼中那纯净而残暴的杀意,都流露出一种清晰不过的“非人”感觉。那是一种让人从生理上就会感觉到不舒服,甚至于看着它的时间久一些,可能直接会呕吐出来的诡异感觉。
一刹那间,他就已经明白,眼前之物绝非凡人,甚至……可能连“生灵”都不算了。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同样看到这一幕的老道杜松子忍不住问,“哪路妖魔!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出来作祟,赶快从被附身的人身上滚出来!”
这老道经历过的事情远比潘龙更多,如眼前这种情况,他曾经见过类似的。
当时一个妖魔附在了农夫的身上,在村子里面大开杀戒,将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杀了,只有几个路过的行商得以逃脱。他们闻讯赶到的时候,只见村子里面一片狼藉,那农夫将所有的尸体都拖到了一间屋子里面,还在不停地撕咬吞噬。
那是他平生最凶险的战斗之一,同去的九位高手战死大半,最后还是靠着将这妖魔拖到了阳光之下,借助阳光的力量削弱了它,才成功地将它斩断四肢,然后用法钉定住,再点火焚烧,彻底消灭。
事后,朝廷在那个村子里面接连举行了一个多月的法事,才将怨气消弭。但直到现在,那荒村都没人敢去居住。只有一位鼠精妖神接受了朝廷的请托,派出自己的后裔们在当地居住百年,持续驱散可能重新聚集的怨气——报酬就是附近田地的产出。
眼前这妖魔竟然能够在正午阳光下兴风作浪,实力比起当初那妖魔强了不是一星半点。老道看着那冰冷而残暴的目光,只觉得心头发冷,手脚发麻,若不是修为深厚,可能连说话都要结结巴巴。
魔刀并没理睬老道,目光紧紧盯着潘龙。
它没有多么复杂和完善的智慧,拥有的更多是单纯的本能。本能告诉它,只要杀死了眼前这敌人,自己就可以纵横无敌,没有谁能够奈何得了自己。
虽然眼前这人身上藏着一股让它极为害怕的气息,就像蛇克制青蛙、虎豹克制兔子一般,但它的残暴本性已经完全激发,就算是面对天敌,也敢放手一战。
兔子急了还会蹬鹰呢!
潘龙看着那双猩红的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把一切芜杂纷乱的思绪全都排除掉,凝聚心神和力量,进步出拳。
凝神静志、别无旁骛。
伴随这一拳,磅礴的天地元气轰然爆发,仿佛一个大火球就这么炸开一样,炽热的金色光芒无穷无尽地倾泻出来。
但在这爆发的中央,潘龙的身体却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那爆发的力量非但没有伤害到他,反而被他吸附住,让本该朝着四面八方倾泻的光和热集中起来,直向前方轰鸣。
人得其所、力得其宜、神得其钟、意得其窍,故能得其巧妙,山崩地裂而不见其害,乃能借天地之力为己所用,搬运四时、吹呴六气,通行八荒而无碍,梳理万物而无滞,无刻意作为,而无所不能为。
此所谓,从心所欲。
第十六章、不虚此行
在和毕灵空学艺的那段时间里面,潘龙曾经问过:儒门的“从心所欲”功法,究竟是什么?
是武功呢?还是法术?是修炼精神的心法呢?还是驾驭力量的诀窍?又或者,是阐述前辈理念,向后生晚辈展示那条曾经通往永恒的道路?
毕灵空的回答是:都不是,严格来说,它只是一件工具。
究竟要怎么用这门工具,则由使用者自己决定。
对于九州第一妖神毕灵空而言,“从心所欲”是一件堪称万能的好工具,无论是战斗还是生活,都可以充分利用。但对潘龙来说,这门绝学最大的用处,就是能够帮助他战斗。
用以防御,它能够增强身法腾挪变化时候的流畅和巧妙;用以攻击,它能够梳理天地元气,帮助他将超过限度的力量控制住,避免一出手在打爆敌人之前先把友军给全灭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之前他跟毕灵空学艺的时候,实战演练中,真的曾经一掌轰出,引发天地元气如山洪爆发,一下子席卷周围数十丈。
如果当时周围有几个比较弱的队友,敌人死不死不知道,但队友肯定是死光光了……
“从心所欲”修炼到小成之后,潘龙才解决了这个隐患,可以毫无顾忌地全力出击。
就像现在这样。
一拳击出,力量却不是直接爆发,而是先朝着四面散开,但还不等彻底爆发就被约束起来,将爆发的方向调整到大致相同。
肉眼可以看到的,就是拳势如同一道巨龙,朝着前方轰鸣而去。
魔刀刀灵全靠本能控制自我,潘龙出招的瞬间,它就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二话不说,直接一掌拍在胸口,鲜血喷得如同喷泉一般。
这一掌差不多称得上致命伤,可魔刀又怎么会在乎宿主的死活?它就像某些故事里面寄生于凡人身上的“系统”一样,将“抹杀”作为常用手段,随时都准备反噬的。
眼看危机降临,只要能够克敌制胜、度过危机,它才不在乎宿主会怎么死呢!
这一口鲜血喷出来,在空中就被魔刀吸住,然后伴随魔刀的挥舞,化作了一片浓厚的血雾,四面弥散。
血雾之中,有一声尖利的鸣叫响起,一只长着十条脖子,却只有九个脖子上有脑袋,中间最大的那个脖子上面空荡荡、鲜血不停滴落的怪鸟浮现出了身影。
它并没有发动攻击,但仅仅是显出身影,便有强烈的邪气散发出来。这邪气甚至不需要借助空气传播,光是看到它的模样,就会产生强烈的伤害。
一看到它的身影,那些实力较弱的观战者立刻头晕眼花,七窍流血。不少人站都站不住,一个翻身栽倒在地,竟然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先天高手们倒是不会被它的邪气给放倒,可也一个个脸色忽青忽白,身体也微微摇晃。
只是极短的片刻时间,魔刀显化的妖兽就几乎横扫了整个大典会场。
但它能肆虐的时间,也就到此为止了。
潘龙拳势所化的光之巨龙,已经冲破了重重血雾,冲到了它的面前。
九头怪鸟尖叫一声,九个脑袋一起向前,迎向了光之龙。
下一瞬间,猛烈的爆炸掀起了比大厅还高的血浪,溅的到处都是,将交战双方完全裹在了里面。
血浪遮住了观战者的目光,让他们看不清双方的战斗。
他们只能听到,有极为猛烈的轰鸣声,在血浪里面炸裂。
这声音隔着重重血浪,听起来倒也并不刺耳,只是因为不断激荡的缘故,轰鸣得越发猛烈。
除了轰鸣声之外,更时不时有一两道金光刺破血浪,犹如深夜里面的镜光一般,在空中一扫而过。
但凡金光扫过的地方,血雾犹如积雪遇到烈火,顷刻间烟消云散。
看着这样的景象,先天高手们纷纷松了口气。
虽然双方还没分出胜负,但只从彼此力量的克制,就能看出这位“北地潘龙”所修炼的武功至刚至阳,恰恰能够克制魔刀。
既然如此,胜负之势,差不多也就可以定下来了。
吴通判武功不高,眼力却厉害。手抚着下颌的山羊胡子,笑着说:“依我看,也就是一两句话的时间,胜负就要分出来了。”
果然,他这句话才刚刚说完,血浪里面猛地响起了一声凄惨的哀鸣。
紧接着,血浪完全炸裂,一道金色的巨龙咬住了那九头怪鸟,朝着天空呼啸而去。
巨龙冲天的速度极快,一转眼就冲到了超过百丈,它在空中张开身体,显得越发庞大,而被它咬住的怪鸟则显得越发渺小,到最后只听一声撕裂般的响声,金光和血色在天空炸开,血色被阳光和金光一起涤荡,没有落地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道道金光落下,犹如雨点一般。
地上原本到处都是魔刀肆虐而产生的血痕,但金色的光雨落下,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血痕就全部消散,连之前地上那一大片的血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炸裂翻腾得如同废墟一般的庭院里面,只有那个中年人干瘪的尸体跪在地上。他的右手还握着血色的魔刀,但这把凶威赫赫的魔刀,此刻却已经折成了两段,半截在他的手上,半截在不远处的地上。
在金色光雨的洗涤下,两截魔刀上的血色都在飞快地消退。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两截断刀上面已经再也看不到半点血色,反而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锈迹,看起来就像是破铜烂铁一般。
毫无疑问,魔刀败了。
只是……众人左顾右盼,四处张望,却怎么也看不到潘龙的身影。
也有人抬头看天,只见烈日当空,视线被阳光照得有些模糊,根本看不清天上有没有东西。
“那位少侠……这是功成身退了?”刘老爷子急匆匆走出来,左右看了一圈,一无所获,忍不住叹道,“怎不留下喝杯酒再走呢?”
“人家之前就喝过了。”杜松子老道走过来,指了指潘龙原本坐着的那张桌子,桌子上酒壶倾倒,却没有酒水流出来,显然是之前就被潘龙喝掉了。
“老刘啊,你这杯酒可请得太值了!
刘老爷子连连点头。
“毕竟还是老刘一生与人为善,才会有这一场因缘际会。”吴通判说,“刚才他也说了,他是北地人,老刘当初结仇,就是为了给北地运粮——昔日因,今日果,真让人有一种‘冥冥中果然有天意’的感觉啊!”
诸位高手纷纷点头,都感觉这一趟来参加金盆洗手大典,实在是没有白来。
能够看到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第十七章、战后总结
潘龙其实并没飞很远,也就飞出去十来里地,他就找了一个高山落下。
通天江中上游地区群山遍布,要找座高山是很容易的。从空中落到山上,一点也不显眼。
他找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坐下,第一件事就是进入山海经之中,检查自己的情况。
刚才那一战之中,当他被血河包裹在其中,身上竟然有青黄二气腾起,不仅挡住了血河的侵蚀,更反过来将原本就压缩到极点的真气点燃,化作熊熊烈焰。
这烈焰倒也没什么温度,就是明亮得刺眼。别说是敌人,就连他自己,都被强光闪得有点睁不开眼睛。
在这强光之中,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天地元气流动的脉络,更感觉到了魔刀邪意显化的那只九头怪鸟究竟意味着什么——它其实是马家那些被血祭魔刀的人们,心中最后的怨念聚集。
潘龙本以为那些人们的怨念是朝着杀害他们的凶手的,结果他错了。这些人所怨恨的,并不是那个杀死了他们,用他们当做祭品的中年人,而是所有人。
只要是活着的人,他们就怨恨。要是这人活得好,活得幸福美满,活得昂首挺胸,他们很是怨恨到牙根痒痒,恨不得杀光别人全家,让人家也像他们一样倒霉。
至于对凶手的怨恨,反而很淡薄,几乎不值一提。
“这家人简直都是疯子!”当时,潘龙忍不住骂道。
骂过之后,他借助那突然腾起的青黄二气,引导光焰缠住九头鸟,朝着天空冲去。
煌煌大日至刚至阳,无论怎么样的邪祟,在阳光下都会被削弱,乃至于被净化。当阳光和光焰以及青黄二气三管齐下的时候,纵然那怨念再怎么疯狂,也终究还是被在短时间内击溃,最后净化完毕。
净化了魔刀邪念之后,潘龙就径直离开,没有回到“与人为善庄”。
金盆洗手大典他也看过了,人也救过了,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再回去干什么?等着接受人们的欢呼和感谢吗?
没必要的。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混江湖的,留下一个字号就足够了,其余的事情,都是多余。
但他并没有离开太远,一则是想要抓紧时间赶快检查自己的情况,二则……直觉告诉他,刘家跟他的缘分,还没全部了结。
在山海经之中,他仔细检查了自己,发现身上并没有沾染怨气。魔刀的邪念的确是已经被净化掉了,之前在血河里面激战时溅到身上的那一些鲜血,也已经都被净化,没有残余。
这让他才放下心来,也不急着返回人间,就这么坐下来,反思今天这件事。
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今天大致上做得还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出手迟了一些。
要是他能够第一时间就站出来,或许魔刀就不会有机会慢慢壮大,那最后的几次攻击,也未必会有这么凶险。
当然,他自己其实并不凶险,凶险的是那些观战的宾客们。
刚才他在天上,临走的时候扫视了一下地面,看到有至少五六百人倒在地上,其中不止一个浑身是血。这些人实力不足,只是被魔刀的邪气感染,就已经受了伤,甚至昏迷过去。
其中究竟有多少人会伤势严重乃至于留下后遗症?更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他也说不清。
“唉!高手交锋,真的是太危险了!”
他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自己和魔刀,其实都还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高手”——九州世界想要真称得上“高手”,一般都要踏入真人境界才行。
比方说玉门城奋武校尉厉武、任家的老祖宗任长生、帝家的天下都御史帝洛南、巨鲸帮帮主王京……这些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高手。他们本身的存在,就足以让大夏朝廷重视,专门为他们作出安排。乃至于他们每一个人,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搅动风雨,弄出一场牵连甚广的大新闻来。
什么叫高手?这才叫高手!
大丈夫当如是也!
至于毕灵空……那个层次太高了,能够让各路妖神围攻,乃至于数十位大夏皇朝册封的城隍土地都在表面中立暗中帮助那些妖神们限制她,只凭一人之力就能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层次简直高得没话说,让他无比的羡慕。
大家都是当反贼的,但他这个反贼需要隐藏身份,唯恐一不小心暴露,惹来杀身灭门之祸。
可毕灵空就完全不掩饰,大摇大摆地到处溜达不说,还经常公然散布反大夏朝廷的言论,乃至于不止一次帮助云州贫民抗税抗役,简直就是在坐实自己反贼的身份。
她甚至从不掩饰自己当年刺杀大夏太祖帝甲子赵胜的事情!
但大夏朝廷敢把她怎么样?
不敢。
他们甚至都不敢提毕灵空行刺帝甲子的事情,装聋作哑。就连云州妖神们在东海两位龙神的号召下联手围攻毕灵空的时候,他们都不敢明着支持云州妖神们,只能暗搓搓地给毕灵空下点绊子。
这是为什么?
因为毕灵空很强!
她的强大,足以让大夏皇朝这个庞然大物低头,用自欺欺人的方式和她取得妥协。
这就是强者的力量,这就是强者的威慑!
这就是九州第一妖神的威风!
潘龙觉得,自己将来就算修成长生,多半也不会有毕灵空的威风。
……以他的性格,如果发展到要去刺杀大夏皇帝,肯定要追求刺杀成功,而且要确保刺杀成功之后大夏皇朝迅速崩溃,不会再有人能够纠结九州各路人马,来找他的麻烦。
据他所知,毕灵空当年不止一次遇到过大夏皇朝纠集九州高手围杀。
至于围杀的结果……看大夏皇朝现在这怂样就知道了。
“唉,要是我也有老师的本事,今天这种情况,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哪里会牵连这么多的人!”
潘龙琢磨着,如果是老师在这里,遇到这种情况,她可能都不用出手,眼睛瞪一下,那魔刀就直接原地旋转三千六百度,把自己转出一团莲花,最后乖乖炸成一朵鲜红的烟花,权当给刘老爷子祝个寿了。
……不对,要是老师在,那魔刀哪里敢来!直接有多远跑多远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叹气,觉得自己可能丢了老师的脸面,乃至于丢了儒门传人的面子。
儒门好歹也是需要帝甲子亲自主持大阵围剿的势力,好歹也是一门几个仙佛,真人宗师数十,连妖神都要好几个的,好歹也是灭了门之后还能刺杀帝甲子以求报复的……
结果岁月蹉跎,传到自己这里,灭个魔刀都导致一群围观群众死的死伤的伤,真让他有些羞愧。
这有伤于儒门“仁”的宗旨啊。
毕灵空曾经给他讲过儒门的宗旨,当时她是这么说的:“我们儒门的核心宗旨,无非五个字,仁义礼信勇。这五个字里面,又以‘仁’和‘礼’为根本,是儒门一切思想的核心。”
“按照当年文超的说法,仁,是我们对自身的追求;礼,是我们对社会的追求……这些都太远了,而且‘礼’什么的,反正我觉得恐怕行不通,所以就简略一下,跟你谈谈‘仁’好了。”
“夫子当年说过,何谓仁?克己复礼曰仁。我觉得他这个想法不对,仁就是仁,不应该用礼来约束。不是说我的做法不合于礼,就不仁了……这不对,说不通。”
“我这些年分析了一下当年大家的做法,加上我自己的反思,我觉得,所谓仁,就是把那些碍事的东西都打死。这个‘仁’字,古代的写法是左边一人,右边横着两把刀,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要手提双刀,从东砍到西、从南砍到北,把所以你觉得不仁的家伙都砍死,于是剩下的就都是仁的人了。”
“这么一来,自然天下太平,臻于理想的大同世界。”
当时她或许是喝多了,说着说着就手舞足蹈:“夫子当年说,要大家都克制自己,就都仁了,就大同世界了。可那些不仁之辈又怎么会克制自己呢?到头来,还不是要手起刀落,最多给他留个面子,只挂在城楼上荡秋千,不剁碎了喂狗就好。”
“当年我们建立儒国,不就是用的这套方法嘛。挺好的,简单好执行,而且行之有效。夫子就是老冬烘,而且他这个人忒虚伪!当初抓住了天禄王,阿由他们都觉得应该让这人服刑赎罪,还不是他嚷嚷着‘君子之道,当以直报怨’,说是要给天禄王一个公平公正公开的审判……结果怎么样?他一查法律,发现君王犯罪只需要惩罚那些给君王出坏主意的人就好,气得鼻子都歪了。”
“后来呢?”潘龙好奇地问。
“后来他就嘟囔着‘此非道也’,直接把法律书扔进炉膛里面烧了,自己拿几根竹简,临时写了一个‘干犯法律者,所有等人,一律同罪’,然后给天禄王判了个绞刑……那绞刑的绳子还是他召集愿意控告天禄王的人们,大家一起编的。”
这段话,潘龙印象深刻。从毕灵空的教导里面,他大致归纳出来,儒门的“仁”,就是一旦发现坏蛋,只要自己能力允许,别废话,直接一刀给他砍成两段就好。
毕竟,当代的“仁”字,可不就是“人二”嘛。
什么叫“人二”?就是把敌人砍成两段的意思!
“我当时应该直接冲出去,也别废话,蝉翼刀出鞘,直接给他连人带刀砍成四段,就算完事了。”他自言自语,却又摇头,“不行,蝉翼刀不能见光,断仇刀也不大合适……或者可以用神圣长刀?那刀质量差了点,恐怕砍不过魔刀啊……”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了一个计划。
等这次山海经充够了灵气,他就要找一个擅长出产或者改造武器的世界,去把神圣长刀改造一下。
也不用在那世界消磨很多时间,就是去改造一下,给“潘龙”这个身份也准备一把合适的武器。
神圣长刀的破邪特性非常好用,而且这把刀出鞘的时候自带柔和的白光,一看就知道是正人君子所用,非常适合用来刷声望。
就像这次的情况,要是面对魔刀,他微微一笑,拔出一把散发圣光的刀来,那简直就是鲜明的对比,大家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好人,连场面话都不用说了。
“好,这件事要记下来。”
最后一个问题,则是关于青黄二气。
潘龙已经知道这青黄二气的来历,青者天之功,黄者地之德,一个人做的事情能够促进整个世界朝着有序和繁荣的方向发展,就会得到象征“天之功德”的青气;而若是给很多人带来了好处,让大家感激和赞美他,则能得到象征“地之功德”的黄气。
一般来说,若是一个人真能帮助整个世界变得更好,多半会天地功德(青黄二气)一起获得——就像他这样。
至于得到功德是否要求那个世界是真实的?这个问题,他到现在都无法确定。
山海经的事情,他并没有告诉毕灵空。毕灵空也从来没问过,甚至当他要讨论自己的功德问题时,毕灵空也只给他讲了功德的好处和一些借助功德的方法,不仅没问他功德的来历,甚至叮嘱他要保密,别告诉其他人。
文超倒是知道他身怀山海经,他也谈过自己在山海经世界里面获得功德这件事。但文超对功德并不看重——虽然事实上他认识的“文超”其实只是一个智能ai,勉强算是真正的文超留下的影子,但这个文超的想法却相当的人性化。
“功德什么的,有什么用?”当时文超很不屑地说,“如果你看到好人,你就去帮他;看到坏人,就去惩罚他。你管他有没有功德!你管这事情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人生在世,管好自己、做好自己就够了。‘活着’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我们哪来的余力去顾虑这个、思考那个?”
相信当年的文超,多半就是这么想的……
第十八章、转世投胎
理清了这一战的得失,潘龙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附近找了座高山,开始修炼。
直觉告诉他,他跟刘家之间,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而他稍稍分析了一下就知道,这事情多半要落在吞火转世上。
吞火转世,要选择一个有一定实力而又不惹是生非的人家,毫无疑问,金盆洗手归隐田园的刘老爷子一家,就是最好的选择。
有实力、不惹事,还有不错的江湖人脉。
虽然无法估计比较久远的将来,可至少一二十年里面,刘家还是很稳的。
不仅如此,潘龙在屠龙宝藏里面得到了不少灵药,比方说延寿六十年的天寿酒、延寿百年的天寿灵丹……这些不怎么方便拿出去,但延寿二三十年的灵药,还是可以送给刘老爷子一瓶的。
延寿灵药的效果是不能叠加,先吃个延寿二十年的,再吃个延寿一百年的,最后的效果也只是延寿百年而非一百二十年。他不清楚刘老爷子有没有吃过别的延寿灵药,但无论如何,加上那一瓶灵药,足够让这位与人为善的老江湖再多活一些年头。
最起码,活到一百四十岁左右,应该没问题。
那就是他自己还能再活二十年,等他死后,他留下的人情应该还能再延续个一二十年,加起来三四十年的时间,足够转世的吞火完全成长起来了。
这么一盘算,潘龙就决定再等一等,等到刘家隐居,他去帮吞火转世,然后再重新出发去扬州。
他在高山山顶住下,天天努力从山顶呼啸的大风之中萃取一些稀薄的天罡,用以修炼。
这实在是一件比较辛苦和无聊的事情,但恰恰可以磨炼意志。
某天,他正在修炼的时候,突然看到一道光芒从远处飞来,然后落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化为一个穿着道袍、手持木剑的青年。
“贫道翠松,见过居士。”青年很客气地行了个礼,问,“居士住在山上,可曾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潘龙愣了一下,说:“前些天,有金光缠着血影冲天,然后炸裂消失。”
“居士可记得当时的详细情况?”
“当时我有点累,没能看得很清楚。”
翠松道人道了谢,然后告辞,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青光飞走了。
过了一会儿,这道青光飞到刘家庄园落下,只见五六个道士正聚集在那里,讨论着什么事情。为首的道士须发皆白,容颜却十分年青,当真是鹤发童颜、神仙之相。反倒是看起来比他老不少他杜松子站在他的旁边,态度十分恭敬,俨然是面对长辈的样子。
看到这青年落下,那老道问:“翠松,你那边可曾找到线索。”
“禀掌门,弟子也不曾找到线索。倒是在附近山上遇到一个采集天罡修炼的武人,神完气足、十分了得。想来当日若是潘龙不曾出现,一旦魔刀逞凶,邪气冲天,那人多半也会赶来。”
“那人什么长相?”
“须发皆长,蓬头垢面,没穿什么衣服,看起来有些像是野人的样子。具体相貌……弟子没能看清。”
老道看向杜松子,杜松子立刻摇头:“潘大侠长得不是这样,他虽然相貌略有粗豪,但看起来还是很年青的。”
众道人商量了一番,最后留下一件信物,告辞离去。
在闻讯赶到刘家的各方势力里面,他们是走得最迟的。
当初魔刀重现的消息传来,朝廷来得最快,可也走的最快。一位朝廷的真人宗师赶来,询问一番,又仔细观察了战斗的痕迹,最后带着那姓马的中年人的尸体以及魔刀的两半残片,就匆匆离去。
然后赶来的是一位真人境界的绿林大豪,他问了消息之后,看了看战斗痕迹,然后留下住了一晚上,大吃大喝一通,笑呵呵走了。
正道中人之所以来得迟,是因为他们已经撒出人手四面调查,抢先一步找到了马家的住所,处理了血祭的痕迹,清理了邪气,才赶来刘家。
到了刘家,他们派出人手四面调查,向附近的山精鬼怪、隐居高手们打听消息。
从结果来说,他们得到的情报应该是最详细的。但就算是他们,其实也没能找到多少有用的情报。
最重要的情报“魔刀祭炼之法是怎么传到马家的”这一点,他们同样一无所知。
不过,正道中人做事最是靠谱。他们专门在刘家又住了几天,还举行了一场法事,为那些无辜死难的倒霉宾客们安稳下葬,驱散可能的邪气,然后才告辞离开。
等到这些得罪不起的人物都走了,刘家就开始准备搬家。
刘老爷子的金盆洗手大典最后还是顺利举行了,他金盆洗手这件事甚至得到了朝廷、绿林和正道三方面的真人宗师见证,虽然过程算不上圆满,但起码结果是成功的。
他们为死在那场大典里面的江湖客们建立了一个专门的陵园,雇人看守,并且竖了一块碑,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明。
然后,刘家上下二百多人,就组成一个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着远方行去。
他们走了差不多半个月,才来到刘家的故乡。那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山村,交通倒也还好,就是距离最近的城镇,要走上两天的路而已。
当年刘老爷子就是从这里出发,去闯荡江湖的。后来他发迹了,一直注意扶助家乡。如今这村子已经相当繁华,人口众多,与其说是山村,不如说是山边的一个小镇。
刘家在这里重新定居下来,未来几十年里面,除非子孙后代再有杰出之士,否则他们大概不会离开了。
这就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潘龙远远看到车队出发,就悄悄跟在后面,等到刘家重新安稳下来之后,他一番寻找,找了刘家族人里面一个怀孕六七个月的妇人,帮助吞火完成了转世。
吞火的转世过程没什么特别值得说的,无非就是夜里悄悄潜入别人家卧室旁边,将吞火的魂魄送出去。接下来的事情,吞火自己会完成。
像是这种转世,最怕的就是外来的魂魄和胎儿本身发生冲突,变成死胎;其次是两者不能很好吻合,转世之后丧失前世的记忆,传说称之为“胎中之迷”。但吞火的魂魄被潘龙以功德温养过,能够很好地和胎儿吻合,双方没有任何妨碍就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转世之后的胎儿,应该说来,既不是吞火,也不是原本那个胎儿。双方谈不上谁融合谁,已经成为一体。
日后就算他遇到那些能够攻击魂魄、乃至于追溯前世的手段,也不会导致魂魄分裂,可以说是绝无后患。
正因为效果如此之好,所以但凡高人转世,才都想要找大功德之辈护佑。
潘龙又在附近看顾了一些时日,直到那婴儿哇哇坠地,身体强健,母子平安,他才放心离开。
当日,刘老爷子在自己书房里面看到了一封信,还有一个小酒瓶。
看了信之后,他安排了一次闭关,喝掉了那瓶酒。一口气醉了差不多一个月,再醒来的时候神采奕奕,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看起来就像年轻了十几岁的样子。
然后,他就派人暗中保护转世的吞火,并且私下叮嘱自己的儿孙,让他们一定要好好跟这个孩子相处,务必让他和族人处好关系。
“此子非池中之物,日后我们刘家或许能够靠着他,再次兴旺发达。”
当然,这些都已经是潘龙离开之后的事情了。
在刘老爷子召集儿孙秘密开会的时候,潘龙已经重新回到了通天江上,乘着一艘很普通的渡船,顺流而下。
这艘船不大,也就住着七八个乘客。船老大是个健谈的人,一边掌舵,一边和大家闲聊,还时不时喝两口酒,看起来十分的惬意。
闲聊间,一个背着大刀的乘客说:“你们可知道,前段时间,大江连的巨舟出事了?”
一个带着书童的书生好奇地问:“大江连之名,小生也有耳闻,据说是这通天江上大大小小数十个帮派的联合。大家合起来做水上生意,故而得名。小生曾听说,在这通天江上,大江连的令牌甚至比朝廷的诏书都更有效力。如此庞然大物,那巨舟可以算是他们的招牌,又怎么会出事?”
“哈哈,你这读书人倒是有见识,但你的见识都是过去的事了,最近的新鲜事,你果然不知道!”
能够在读书人面前装上一个逼,那刀客十分愉快,将事情娓娓道来。
出事的是大江连夏末的那艘船,那艘船据说出发的时候就不大吉利,好端端的不知道怎么的,猛地陷进水里好几尺,差点就沉了。
等船走到荆州东部的时候,一天夜里,船只靠岸停泊,结果来了一群和大江连有过节的山匪。这些山匪向巨舟发动袭击,也不杀人越货,就是砸船和放火。
一场恶战,双方都死了不少人。船上的乘客们倒是没出什么事,就是巨舟被砸破了好几处,还被浇上了火油,点了一把火。
巨舟自然有防火的手段,并没有被烧毁。可船身也被烧得不成样子,尤其船帆整个被烧毁了,在修复之前,无法再继续航行。
这么一来,大江连只好自掏腰包,送乘客们换船。他们临时将另外一艘巨舟调来,前后耽搁了十多天,才算是把乘客都顺利送走,总算没丢了自家的招牌。
至于那艘被袭击的船……它现在还停在荆州东部的一个河边船厂里面,正在修缮。
“依我看,那船起码要修上一年半载。”刀客笑着说,“那么大一艘船,每一块木板都要格外加固,船帆什么的也是定做的……大江连这些年顺风顺水,做事也就有些麻痹大意了。还好这次乘客没出事,否则真就被砸掉招牌了啊!”
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潘龙暗暗盘算了一下,不由得有些咋舌。
按照这刀客的说法,被山匪袭击的那艘巨舟,可不就是自己当初乘坐的?
(还好我走得早!要是走迟了,岂不是也被卷入其中!)
他倒并不介意去打击山匪,但一想到如果自己当时没有离开,等山匪来袭的时候,必然要帮着大江连去打山匪,那岂不是就要反过来帮船员们的忙?
想到这里,他连连摇头。
被人污蔑了,不仅不报复,反过来还要帮忙?这可真有点贱。
还好自己走得早,没遇到这事。
“大江连做事的确是有些霸道。”他忍不住说,“前些天,我就是偶然看到有人运货上船,一个个箱子颇为沉重,他们居然怀疑我是盗贼!”
刀客看了看他,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书生也看了看他,也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只有那书童年纪小,心直口快,忍不住说:“这位大侠,您要是想要别人不误会您啊,还是把胡子刮了吧。”
潘龙纳闷地摸着自己的胡子——他长着祖传的络腮胡子,长倒也不长,看起来挺威武的,怎么就被人当成强盗了呢?
张飞张三哥也一脸络腮胡子,人家还有一双铜铃般的大眼,还有一张血盆大口,还脸黑如墨,就这样,也没人把张三哥当成强盗啊!
“我就这么像是强盗?”他忍不住问。
“您这相貌不像强盗。”书童说,“至少现在不像。可您要是在咱们开船之前,盯着船上的货物看啊看啊……那就算是我,也会觉得您像是强盗的。”
潘龙愣了一下,忍不住找出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面,一个年纪轻轻,有些络腮胡的大汉,正在冲着他横眉怒目。
呃……老实说吧,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像是强盗的意思……
潘龙有些无语,他放下镜子,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
当时他坐在船头,因为天气热,敞开了衣领,看起来蛮有魏晋风采的。
然后,他又在看着一箱箱运上船的货物,一边看,一边点头。
这么想起来……难道说,真的是很像强盗不成?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好吧,等到了扬州,我就把胡须给刮掉……”
第十九章、魇胜
客船沿着通天江顺流而下,冬天的北风将船帆鼓得满满的,行船走得很快,一天下来能够航行大概一百三四十里。
这速度严格说来并不快,就不说潘龙御风而行的神速,江湖豪侠策马狂奔,每到一个城镇就换一匹马,都能一天跑七八百里,超过它的五倍有余。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坐船旅行,却是在兼顾速度的前提下,最舒服的出行方式。
若是乘坐马车,一天大概也就三四十里,至多五十里左右,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除非你能拿千里马来拉车,否则怎么也要让马休息。甚至于用这种方式赶路,每二三百里就要换一次马,否则马根本吃不消。
若是靠双脚赶路,健硕的江湖客们倒是能够比马跑得更快也更耐久,但一路风尘仆仆,滋味绝对不好受。
至于所谓“八百里快马加鞭”——没有法术传讯的情况下,用这种方式传讯,基本上传讯一次就要死一批马,就连信使本人,信送到了之后往往也要大病一场。那些“一日行千里,斩杀仇人而归”的传奇故事,主角一般都是先天高手,常人的体魄跟他们是没得比的。
潘龙并不急着赶时间,所以他可以悠哉悠哉地坐船。
反正扬州就在那里,又不会长了腿跑掉,快几天也好,慢几天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呢?
同船的几个人跟他倒也合得来,那书生叫李慈,字悯农,来自于益州子规,今年十九岁,去扬州求学;他的书童叫李顺,暂无字号,今年才十四。
李慈人如其名,十分宽厚,几乎从不和人争执,平日除了看看风景,就是在船舱里面读书;李顺又机灵又勤快,忙里忙外,除了照顾李慈之外,还经常帮别人的忙,跟大家相处得很好。
那个刀客叫言隼,只说自己是益州人,有个名号,叫做“江上鸥”。他轻功很好,眼力也很好,经常做保镖行当,是个小有名气的独行镖师。
李家财产还算殷实,所以雇了他保护李慈主仆。而他正好也要去扬州办事,所以就顺水推舟,做了这笔其实没多大利润的买卖。
船老大姓蒋,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他从小就是水手,二十岁的时候继承了这艘船,做这通天江上的生意已经快三十年。超过四十年的行船生涯,留给他的除了一双河风吹出来的红烂眼,两个鲜红的腮帮子,还有脸上手上刀刻一般的深深皱纹。
船上还有四个水手,一个是老蒋的大儿子小蒋,过了年正好三十岁。却已经在水上做了超过二十年,也是个老水手。按照老蒋的说法,过两年,选个黄道吉时,他就要正式把船交给儿子,自己上岸养老。
另外两个水手,一个姓张,一个姓李,都在二三十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姓李的那个水手跟李慈家里还有些远房亲戚的关系,李慈之所以乘坐这艘船,这也是个重要原因。
这几个人都是成家立业的,身家清白,一等一的良民。
“老爹当初问我,要不要去种田,当个农夫。我就说,种田全看老天爷的脸色过日子,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行船算了。所以老爹没办法,就把二十几亩田都给了弟弟。”晚饭时候,大家喝了点酒,谈起家常,小蒋笑着说,“虽然行船其实也很风险,但这个我好歹熟悉,心里有些底啊。”
“其实种田也没什么不好。”李顺说,“若是能有二十几亩田,也足以稳稳当当养活一家人了,真没必要再冒什么风险。”
“但要从头学起,心里总是不踏实。”
李顺还要再说,言隼已经给小蒋倒了一杯酒:“好了,喝酒喝酒。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已经决定了的事情,那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人这一辈子啊,说起来长,其实也短,没那么多的时间给你改主意。就这么吧,也没什么不好。”
潘龙和李慈都连连点头,赞成他的说法。
李顺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向李慈请教。李慈回船舱拿出一本佛经来,对着佛经给他讲故事。
那故事说的是一个天人,从小智慧过人,立志要追求无上正法。他不断研究这个法门、那个法门,每次都能有所收获,可往往又会找到自己觉得更好的法门,于是就改换门庭。
岁月悠悠,不知不觉,这位天人已经垂垂老迈。他的四肢不再有力量,头脑也不再清晰,就连本该洁净污垢的身体,都出现了污垢,散发了臭气,眼看就要死了。
而直到这时,他依然还没能够找到自己理想中的无上正法。
作为传说中的生灵,天人的寿命是极为悠长的,传说他们能够活几万岁,简直比九州世界有文字记载的历史都更长。
但即便是几万年的岁月,也不够他不断改变心思。
而当这位天人去世之后,为他举行法事纪念的正果大德里面,不止一位比他愚钝,很多大德修炼的都是他当初舍弃的、看不上眼的法门。
这个故事挺长的,李慈也是个善于讲述的人,娓娓道来,意味深长。
潘龙不知道李顺听懂了没有,但至少他觉得,自己听了这故事,的确是颇有收获的。
一个人想要做成什么事情,首先要打定主意,然后要找到可行的方法,最后是要坚定地去做。
那个天人的方法,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之所以失败,无非是讲故事的人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但潘龙自己若是不能坚定信念,今天想要造反,明天又想要当官,后天觉得什么都没意思要去隐居……就算他能够有几百年可活,到最后必定也一事无成。
或许他能够靠着九转玄功修成长生不死,但这种随波逐流的长生不死,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觉得,不是。
人其实未必真的要长生不死,能够活得精彩,焕发自己的光辉,乃至于照亮更多的人,照亮一个时代,照亮历史……那就很好很好,甚至于比长生不死更好。
赵胜和文超都没有能够长生不死,可谁会觉得他们比那些长生者们差呢?
反正潘龙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能够有赵胜和文超那样的成就,就算只活个上百年,也算是不枉此生,值得了!
(哈哈,我想这些,其实都还早得很呢!无论是长生不死也好,还是建功立业也罢,现在都八字还没看到一撇,琢磨那么多干什么呢?)
(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走遍九州,思考该怎么造大夏皇朝的反,顺便寻找更多的同道中人吧。)
客船晓行夜宿,白天赶路,晚上就找个安全的地方停泊,一天一天下来,渐渐穿过了荆州,朝着扬州驶去。
一路上,潘龙注意到江边的亭子旁边经常插着一根根木桩,木桩上绑着一具干枯的尸体。
“那是怎么回事?”他问。
言隼最为见多识广,给他解释说:“那是荆州这些年新出的习俗。他们抓到盗匪之后,常常会将盗匪杀死,然后尸体绑在柱子上,把柱子插在野外示众。”
“就算是盗匪,也该入土为安吧。若是要示众,一颗人头还不够吗?”
言隼摇头:“以前也是用人头示众的,但最近这些年,荆州的形势越发败坏,盗匪也越来越多。朝廷镇压的手段渐渐酷烈,示众的方法也就发生了变化。”
潘龙皱起眉毛,觉得这事情不大对劲。
用一根根绑着尸体的木桩来示众,就真的比用一颗颗人头示众,更加有威慑力?
他可不觉得。
示众的威慑力,关键还是来自于“死的是谁”。
这就像文坛诗会,若去的都是一些每天写三四千字,只能找到一些散人闲客看自己的书,手都写麻了也不过养家糊口的文人,那去得再多,这诗会的江湖地位也不会高。
相反,若去的是那些出入于天子朝堂,驰名于九州内外的文豪大家,就算只有十个八个,也称得上是文坛盛会。
……当然,文豪大家并不多,要聚集十个八个,似乎也挺不容易的。若是那些靠着将九州之外的文章改头换面,乃至于走下三路描写以吸引眼球,这种货色便是成了名,却还不如那些老老实实码字养家的文人呢!
因为心中有所怀疑,所以某天客船停泊在一个码头的时候,潘龙就上了岸。
码头的晚上还是挺热闹的,酒家客栈都在营业。他找了个灯火通明的酒家,进去坐在角落,点了些酒菜。一个人自斟自饮,一直坐到客人们都渐渐散了,才向店小二询问江边那些绑着尸体的木桩的事情。
“那些木桩啊……”店小二左右看了看,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潘龙笑了,拿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店小二立刻将银子抓在手上,凑到面前,越发压低了声音说:“客官有所不知,那些木桩,据说示众是小,魇胜是大。”
“魇胜?此话怎讲?”
“客官您看起来年纪不大,可曾听说过当年血洗白溪郡的事情?”
“略有耳闻,据说当时帝洛南领兵平叛,杀了几十万人。”
“是啊!那一场杀戮之后,整个白溪郡就成了鬼域,据说有段时间,大白天的都有冤魂在路上哭喊。无论是武者还是术士,只要进了白溪郡,不管怎么防护,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面转化成鬼魅妖怪,绝无幸免。”店小二露出害怕之色,想来是想象那样的情景,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又说:“可现在,客官您可听说白溪郡还在闹鬼怪?”
“却是不曾。”
“那就是因为魇胜术。大概是白溪郡闹鬼之后过了三五年吧,有术士找到朝廷,说自己有办法解决问题。朝廷按照这术士的指点,在白溪郡周围设下三千六百根法桩,埋下数百件魇胜镇物,才将白溪郡给彻底镇压住。”
店小二叹了口气:“虽然现在还是没什么人敢进白溪郡,但至少那边的确是不闹鬼了。”
潘龙点头:“我大致明白了,莫非这些江边的木桩,也跟白溪郡有关系?”
“那倒不是。”店小二又左右看了看,声音越发小了,“前些年,有人谣传说‘江龙翻身,改朝换代’朝廷对此大为震怒,一方面在追查这谣言的来历,一方面就想要镇压江龙。这些木桩,就是拿来作为魇胜术的镇物,以镇压江龙的。”
“江龙?通天江内的确有龙王居住,以大夏朝廷的力量,想要找这位龙王说话,想来也是不难,为什么要用魇胜术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您看,我就是个酒店的伙计,平日也只能听别人说一些江湖传闻。您问的这个问题,小人真没听别人说起过。”
潘龙点头,又给了他一块碎银子,然后买了些酒肉,回到船上,分给了值夜的水手。
回到客舱,他默默思索这个问题。
店小二所知有限,但既然连他都知道,这关于魇胜的传闻,应该是已经传遍了荆州。
荆州朝廷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容忍这样的传闻流传?
而且,若是他们真的相信什么“江龙翻身、改朝换代”的话,那也该去找通天江龙王的麻烦才对啊。
通天江龙王本领高强,但再怎么高强,无非也就是个妖神而已。就算荆州朝廷对付不了他,难道以大夏皇朝的能力,还对付不了他吗?
九州第一妖神可是毕灵空,不是什么通天江龙王。
而且,毕灵空老师曾经说过,她之所以能够纵横无敌,让大夏朝廷退避三舍,并不仅仅因为实力强大,更重要的是她来去如风,从不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太久,也从来没表现过对什么事情有所牵挂。
无拘无束,所以才没有破绽可以抓,所以才能让大夏朝廷奈何不得。
龙王要住在龙宫里面,还有龙子龙孙要牵挂,他凭什么让大夏朝廷不敢对他下手?
潘龙思考着这些问题,想了许久,始终想不出答案来。
到最后,他只能确定一件事。
荆州的情况并不好,比起雍州来,只怕反而更差。
大夏九州之中,至少他见过的四州,都不像是什么岁月静好的模样……
第二十章、春风十里
冬月初二,客船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的目的地——扬州的瓜洲渡。
瓜洲渡是天下名胜之一,当年帝甲子集结水师,在这里誓师北伐,由江入海,沿着海岸线北上,绕过江淮防线,直取幽州。
短短二十四日,他就平定了幽州,然后从幽州南下。北方诸侯原本以为他要从通天江向北进攻,大军都布置在从龙河到通天江这一线上,当他率领那支头上扎了红头巾的军队浩浩荡荡由北向南展开进攻的时候,北方诸侯们根本来不及集结大军,只能仓促调动军队前去阻拦。
于是,便是横扫千军如卷席,便是一战定江山。
平定幽州的战役里面,扬州水师功勋卓著,后来光是因此封侯的就有二十四人。正好平定幽州也用了二十四天,史家称之为一日一封侯,乃是千古美谈。
二十四侯之中并无修成长生之辈,他们老死之后,都选择将墓地安排在瓜洲渡附近的小金山,不大的山峰上,二十四座陵墓错落分布,犹如这二十四位名将音容宛在,注视着自己昔年豪情万丈去平定天下时候的出发地点,令人浮想联翩。
潘龙他们在瓜洲渡下了船,李慈主仆便奔着小金山去了——李慈在路上就说过,想要去小金山瞻仰瓜洲二十四侯的陵园,缅怀一下古之名将的风采。
他们要去,作为保镖的言隼当然也会跟去。而客船完成了这一趟远航之后,需要到附近的船坞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需要修缮的地方,半个月之后才会出发。这段时间,蒋老大他们自然要住在船坞。
潘龙向众人告辞,提着他那包不大的行李,向着扬州的首府广陵城而去。
自从文超为他施法,将九州大阵对山海经的感应偷天换日,转移到了伪山海经上,他就已经不用再惧怕被九州大阵识破,按照文超的说法,就算他站在九州鼎的面前,天下也没人看得出他身上的山海经是真货。
文超是九州鼎的主人,要说对九州鼎的了解,天下没人比得上他。既然他这样说,潘龙当然相信。
不过,为了确保安全,他在路上还是变化了容貌,换了一身装束。
当他进入广陵城的时候,已经是来自云州的旅行者白虎星。
白虎星在云州小有名气,此人身材高大、相貌丑陋,身上有好几道分布在要害之处的伤疤,一看就知道曾经受过很危险的伤。但他依然活得很好,比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好。
此人嫉恶如仇,生平最恨那种下蒙汗药害人的黑店,一旦遇到,必定先里里外外杀个通彻,再放上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出道时间不长,也就几年的功夫,但几年内,他已经在云州先后灭了七八家黑店,其中有个黑店在云州绿林还很有名气,是绿林著名的情报贩子和销赃商人,店里光先天高手就有三位。
那一战之后,白虎星彻底出了名。他怪异的相貌和他那怪异的名字,一起传遍了云州。
当“白虎星”在广陵城的西门口验证身份进门之后,不到半个时辰,“白虎星来了”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扬州各路豪强的书桌上。
“这云州的小煞星,来我们扬州干什么?”
“广陵城可没黑店!”
“他这么一路过来,路上的探子都没发现吗?”
但扬州各路势力却也没有作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白虎星再强,也只是一个先天高手而已。他毕竟只是姓白,叫做虎星,而不是真的天上凶星下凡。
就算是天上那颗传说中象征杀戮的白虎星下凡了,人间也有仙佛妖神,并不买他什么帐。
当今天子的儿子,天下都御史帝洛南,不就一直被民间称之为“七杀星转世”嘛,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照旧。
当初帝洛南寻访天下的时候,也曾经来过扬州,他转了一圈离开,并没有惹是生非,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杀。
扬州人热情好客,只要你愿意花钱,不惹事,那就是扬州的客人。
作为天下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扬州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实力。
而广陵城,则又是扬州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这里有一条金粉河,上面画舫遍布,天下名妓多云集于此。传说每天光是这些美人们洗去的脂粉就价值千金,“金粉河”之名,也由此而来。
很多人都觉得,白虎星一路隐藏行踪,直到广陵才露面,可能就是奔着金粉河来的。
他们并没猜错,但也没全对。
潘龙的确想要见识见识金粉河的景色,见见那条传说中连河水都泛着胭脂香味的河流。但他更在意的是扬州的美食,以及在扬州这地方,有没有人想要造大夏皇朝的反。
至于隐藏行踪什么的……白虎星这个身份,是他跟着毕灵空学艺时候,由毕灵空帮他安排的。学艺完成之后,他当然暂时就不用这个身份了,又怎么谈得上隐藏呢?
别说是他,就连毕灵空自己,都有几个别的身份可以用呢。
文超更是说过:“闯荡江湖,慎重是很有必要的。多准备一些马甲备换,没什么坏处。十个八个挺好,二三十个不多……当然你要是慎重到换一个城市就弄一个马甲,折腾个化身千万出来,似乎也不是不行。”
潘龙倒没本事化身千万,但至少在扬州,白虎星这个身份,才是他准备搞事的主要身份。
至于“北地潘龙”……那仅仅只是一位仰慕扬州繁华,来开开眼界的北地小子,仅此而已。
白虎星进了广陵城,在一间豪华的酒楼开了间包厢,一开口,就让酒楼将自己擅长的三十六道菜肴做出来,送到包厢里面去。
开饭店的不怕大肚汉,先天高手一个人吃一桌酒宴,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店小二没有半分怀疑之色,但忍不住说:“客官,我们这里最擅长的菜肴里面,有几道需要准备很长的时间……”
“多长?”
“其中最长的一道菜,需要准备七天。”
白虎星皱了皱眉,脸上的伤疤如同蚯蚓一般蠕动,看得店小二暗暗害怕。
好在这人丑归丑,却还是讲道理的。听闻没办法直接吃到那几道菜,他就吩咐选现在就能做的端上来。
“至于价钱……”
“钱不是问题。”白虎星说着,直接拿出一锭金元宝,扔到了店小二的手上,“这算定金,不够的话,剩下的吃完了再给。”
店小二惊讶地看着手上那一锭金子,他长年做生意,元宝一入手,就掂出了分量——这是一枚十两重的大元宝!
“够了!绰绰有余了!”他急忙回答。
酒楼又不是画舫,除了那几道需要花许多时间和人力准备的菜色之外,别的菜肴再贵也有限。十两金子,别说是三十六道菜,就算是再加个零,三百六十道菜,也绝无问题。
白虎星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那就给我再来一坛好酒。”
“……我们扬州这边的酒楼,没有用坛子装酒的习惯。都是论壶的。”
“一壶几斤?”
“小壶半斤,大壶五斤。”
“大壶给我来十壶。”
“好。客官还要点别的什么吗?”
“没了,就这么多吧。”
“那我去给您找钱。”
白虎星哈哈一笑,又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找什么找,剩下的就给你好了。白某出手的钱,从不拿回来。”
店小二虽然心里隐约有些猜测,但当他真正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眼前略略一黑,脑子微微眩晕。
白虎星这顿饭,再怎么贵,顶天了也就五六两金子而已。若是剩下的都给他,他岂不是能得到四两金子还多?
如今太平盛世,金价颇高,四两金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他十二岁就出来做工,如今快二十二岁了,十年时间,全部家当也不到这数目的一半。
他连连深呼吸,用了好几秒钟才定下神,急忙引着这位出手阔绰的大豪客进了包厢,然后去张罗酒菜。
很快,酒菜陆续送到。白虎星就在包厢里面大吃大喝起来。
他这顿饭还没吃完,消息已经又传到了几个对他感兴趣的组织那里。
“一顿饭吃了十两金子?这白虎星还挺有钱的啊……”
“云州来的土包子,竟然这么有钱?”
“想不到这白虎星身家如此殷厚,看来要跟他搭上关系,走钱的路子,恐怕是不行的……”
各路人马暗暗讨论,各有决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期间“北地潘龙”从广陵城的南门进了城。这位被益州、荆州武林认为很有可能已经踏入真人境界的年轻高手进了城之后就不知所终,几个先天高手明明睁大了眼睛跟着他,但却发现他就这么在自己面前消失,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这让扬州各方势力大为震惊,也让很多人不再关注什么白虎星。
白虎星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一个有钱的云州土包子,论武功,不过先天境界而已。
但北地潘龙却是很可能已经踏入真人境界的大高手!
潘龙的年龄不大,看相貌大概也就二十几岁。早有人调查过他的身份,根据这个姓氏和他的武功,一番摸底,最终大家判断他可能是定丰镇潘家的儿子。
倘若这个潘龙就是那个潘龙,那么他的确是真的才只有二十几岁。
二十几岁的真人宗师?!
只凭这一点,天下就没有任何人敢小看他。
古往今来,能够返璞归真,踏入真人境界的,哪个不是一把年纪?就算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奇遇,一般也要到四五十岁甚至更大的年纪,才能踏入真人境界。
江湖上有一个说法,叫做三十先天,六十真人,意思是说,若是一个人能在三十岁左右修得先天境界,那么踏入真人境界的希望就很大;而若是能在六十岁左右修成真人,那便长生有望。
当今天下最年青的真人宗师,是帝家的“七杀星”帝洛南,这位煞星背靠着整个朝廷的资源,也是到了年近三十的时候,才成为真人宗师的。
潘龙不过是北地一个寻常武夫家庭的孩子,父母和祖父都不过是寻常先天罢了。就算他的母亲身份特别,是赫赫有名的邛崃派绥桃山任家子弟,那也只是任家子弟而已,距离任家那位老祖宗任长生,还不知道有多远呢。
潘龙能够二十几岁就修成真人,那便是远远超出了别的真人宗师,未来长生有望的大人物。
如今,一些消息特别灵通的人,早已将他的情报等级,调高到和帝洛南一个水平了。
虽然出身普通,可绝世高手并不需要出身,或者说,他们自己就是出身。
就算他还没有踏入真人境界,但也毫无疑问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意义上的先天巅峰,就算什么时候返璞归真,大家也都不会觉得奇怪——或者说,以他的实力,未来基本毫无疑问,是一定会踏入真人境界的。
哪怕是现在高估了他,他将来不能修成长生。一位真人宗师,难道不值得大家尊敬和重视么?
九州这么大,真人宗师才有多少?一百位顶天了!
全九州的百分之一,这还不够让人尊重?
所以,整个扬州的各路人马都行动了起来,无数以善于找线索查情报而著名的高手都赶来了广陵城,寻找潘龙的下落。
大家打定了注意,一定要抢在别人之前找到他,努力结交他。
像这样的人物,值得大家付出足够的代价来结交。
无论如何,他现在毕竟也还年青,结交他的成本,总比等他几十年之后成为威震天下的大宗师之后再结交,要低得多。
更不要说如果现在能够结交到他,或许将来就能有事情找到他的帮忙。
一位真人宗师,乃至于长生仙佛的帮助,足以让所有具有野心的组织为之疯狂!
在所有的这些势力里面,最为积极的,却是大夏朝廷。
大夏朝廷并不特别稀罕一位真人宗师,但他们不想多一个敌人……
如今大夏朝廷的形势,老实说并不能算是很好,多一个敌人,就多一份麻烦。而且,这位潘龙出身北地,北地人和朝廷之间的关系,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好的。
北地人素来有从军立功的传统,就算不能让他加入朝廷,光是可以请他去金城防线走一走,帮忙对付荒人荒兽,就能够省下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
所以,他们比谁都更加积极。
第二十一章、广陵见闻
“白虎星”好整以暇地在酒楼吃了大半天,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三十六道名菜——酒楼自然不会一口气把所有的菜都端上来,相反,为了让这位豪客吃得满意,厨房那边掐着时间,基本保持他每吃完一道菜,另一道菜就正好端上来,从不提前,以确保每一道菜进他嘴巴的时候,都有最佳的口感。
这自然是极为高档的待遇,却不仅仅是钱的缘故,更重要的还是他的身份。
专门拆黑店的白虎星,自然比不上潘龙那样跺跺脚就能威震一方。但作为云州的后起之秀,这身份也已经足够显赫。早就有专门做情报生意的,将关于这个人的情报卖给了酒楼。
广陵城虽然繁华,但住在城里的先天高手其实也并不很多。其中能够像白虎星这样一个杀几个的,更是少之又少。以这位黑店破坏者的实力,在广陵城明面上大概能排得进前二十名。
不要以为“前二十名”这个身份不高,广陵城是扬州的首府,州侯、郡守等主要官员都住在这里,多个大型组织也将总部安排在这里。光是大家所知道的真人宗师,广陵城里面就有两位。
扣除那些能让整个扬州都要看他们颜色的顶级大佬,“前二十”之中还能剩下几个位子?
广陵城最著名的酒楼“春风楼”的老板言秀春言大家,都没资格排进这“前二十”之中。至于这“揽月楼”……唉,还是别说什么排名吧,说起来伤感情。
难得遇到大人物来用餐,揽月楼的老板当然是下足了心思,他甚至亲自跑到厨房去叮嘱大厨们,一定要拿出全部的实力,务求让白大爷吃个舒服。
其实就算他不说,大厨们得知白虎星的身份之后,也已经拿出了十二分的小心。
先天高手就如同另外一个世界的亿万富翁,说起来似乎报纸上、网络上天天看到他们的新闻,可生活中,有几个人真的有机会跟他们发生一点关系?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若是能够让这位大高手吃得满意了,乃至于对厨师产生一点好奇,那可不就是抓住机会了嘛!
于是几位大厨真的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心思,一碗汤都要玩出几重花样,一盘菜之中往往就凝聚着几十年厨艺的最高水准。
潘龙吃得十分满意,赞不绝口,心里琢磨着,或许过些天,以“北地潘龙”的身份再来一次,将这里最好的菜肴全都打个包,用能够保质的空间装备运回北地,让亲人朋友也尝一尝?
当他看到一碗清汤里面漂浮着比头发丝还细的豆腐丝时,忍不住问:“小二,你们这酒楼里面,莫非还有武林高手掌厨?”
“客官何出此言?”守在门口随时等待吩咐的店小二立刻进来回话,“武林高手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在我们这里掌厨呢。”
“但这豆腐丝……”潘龙用调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细细品了一下,确定真的是那种嫩嫩的水豆腐,不由得赞了一声,“这刀法,怕是十年苦练都未必能够练成吧。”
店小二笑了:“客官您若是不信,我去把这位大厨请来,您当面问他,如何?”
潘龙琢磨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好奇,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一位穿着白色短衫、剃着光头的粗豪大汉来到了包厢。
“小人郑双,见过客官。”这大汉说话倒是很客气,“那道文思豆腐羹,确实是小人所作。”
潘龙忍不住看向他的双手,一看就一惊——若非他亲眼看到对方眼中无光,周身也没有天地元气流动,的确是个不谙武功或者说至少谈不上高手的寻常人,光是看到这双手的话,他必定会以为这是一位用刀高手。
手腕上的肌肉格外粗壮不说,遍布的老茧也是苦练的证明,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手背上的肌肉微微跳动,似乎随时可以拔刀作战的样子。
“郑大厨……你这双手,可真是功夫到家了!”潘龙忍不住赞道,“若是你去习武,只凭这双手,一步之内、三刀之中,任何未入先天的人物,除非是身穿宝甲或者修炼到刀枪不入,否则都是一刀一个!”
郑大厨愣了一下,笑道:“客官不要拿小人开玩笑。”
潘龙摇头:“白某从不在武功的事情上开玩笑。你练刀工,练了多少年?”
“小人从八岁开始练刀工,今年三十五岁,已经二十七年了。”
“二十七年……原来如此!”潘龙叹了一声,“果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郑大厨,你可有兴趣学武?”
郑双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小人年纪已大,现在学武也来不及了吧。”
九州尚武之风盛行,就算是普通人,也知道不少武学常识。大凡一个人要学武,最迟也不能晚于十五六岁。因为过了这个年龄,筋骨就渐渐定型,想要再锻炼拉伸,调整经脉骨骼,就算付出几倍的辛苦,也得不到多少成果。
这位郑大厨今年已经三十五岁,对于学武来说,实在是太迟太迟。如他这样的普通人,四十岁之后气血就开始衰减,他的黄金年龄,已经只剩五年了。
潘龙笑了:“我只问你想不想学。”
“想!当然想!”郑大厨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声说,“我从小就梦想成为武林高手,背着一把刀、骑着一匹马,看遍九州的高手,会尽天下的英雄!”
潘龙点头:“既然如此,给我留个地址,今晚我去拜访你家。”
回到厨房,郑大厨还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双脚似乎走在云彩里面,软绵绵不着实地。
他始终不明白,这位白大爷究竟想要怎么样?
难道白大爷觉得他资质不错,要教他武功?
可他都三十五岁了!资质再好也没用了吧……
又或者说,白大爷觉得他资质不错,家里的孩子资质或许也不差,想要教他孩子学武?
这么一想,他脑子里面顿时清楚了几分,脚下也重新稳定了下来。
但当他看到别的厨师们那羡慕嫉妒的目光时,顿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这位粗豪大汉急急忙忙找到老板,说了刚才的事情,然后表示自己要请个假,回家准备准备,免得晚上怠慢了客人。
在揽月楼章老板同样羡慕嫉妒的目光中,郑双换掉了厨师服,急匆匆回到了家里。
一回到家,他就招呼老婆孩子,动手收拾房屋。
“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老婆很纳闷地问,“莫非是发了财,想要搬家?”
“比发财强多了!”郑双兴奋地说,“我今天在酒楼遇到了一位先天高手,那位高手说我手上功夫不错,练刀练得有火候,今晚要来咱们家作客呢!”
他的老婆顿时也兴奋起来,至于正是半大年纪的两个孩子,更是欢喜得找不着北。
这边一家人的忙碌暂且不提,潘龙收好了记下郑家住址的纸条,将最后几道菜吃完,然后问了一下店小二,又拿出几锭金子,让他转发给后厨众人。
“白虎星”这个人物的定位,就是一个不把钱放在心上的超级大款。当真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动辄就是一锭金子。
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被人将他和性格朴实的“北地潘龙”联系起来。
毕灵空给潘龙准备的几个身份,每一个性格都很鲜明。想要把他们扮演好了,既需要潘龙自己细细揣摩,也需要很多外在的物质条件辅助。
钱,就是其中之一。
好在,潘龙不缺钱。
在他手腕上那个仿制山海经变化而成的护腕里面,一箱一箱的金锭堆得比人还高。各种珠宝也数量繁多。银子和铜钱反而要少得多。
这些一部分是他劫富济贫之后的剩余,更多的则是毕灵空和文超送的。
毕灵空既然给他安排了那几个身份,自然不会忽略外物的因素。除了现钱之外,她还留给了潘龙一座藏在地下的金山。
嗯,一座货真价实的金山,不是什么矿山。
那座金山并非人间之物,而是天上的一颗星辰。昔年儒门有人修成长生之后,就跑出去遨游星海,从星海里面找到了一块蕴含大量黄金的巨大陨石或者说小行星。那位儒门前贤灵机一动,将其中的黄金提炼出来,炼制了这座金山。
后来他带着这座金山回到人间,向朋友们献宝,结果被老师批评了一通。
再后来……他还没来得及把这座金山融化,作为钱财入库,儒门就已经被帝甲子所灭。
儒门的库藏大多为帝甲子所得,只有少数因为藏在外面而幸免。那些自然就被毕灵空继承,其中便有这座金山。
毕灵空当时告诉潘龙,这座金山在九州世界并未出过名,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只有那几位等待复苏的儒门仙佛,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日后他行走江湖,若是有必要的话,大可以把这座金山拿出来用。
“这么一座金山,要怎么用啊?”当时潘龙看着那座金山,有些茫然地问。
“用来砸人也好。”毕灵空轻描淡写地说,“用这东西砸人,天底下扛得住的大概没几个。”
潘龙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琢磨着,若是自己力气大到能够把这座货真价实的金山搬起来砸人,那直接搬一座真正的大山来砸,岂不是更加方便?
“我当年就曾经考虑过,要用这座金山砸死赵胜那厮。可惜那时候我修为不够高,乌鸦也不是力气庞大的种族,虽然能够勉强搬得动,可搬起来就飞不快。”毕灵空满脸遗憾地说,“将来等你也修成妖神,我们可以联手搬起这座金山,从天上砸向神都城。”
她冷冷地一笑,眼中都是恨意:“我倒要看看,赵胜和文超联手打造的飞天城,能不能扛得住这么一座金山砸下来!”
潘龙很明智地没有劝说,但他打定主意,绝对不会支持老师做这种事。
那么一座金山砸下去,整个神都城里面还能剩下几个活人?
这太狠毒了一点……
吃好喝好之后,“白虎星”便在广陵城里面游玩起来。
他拜访了著名的广陵书院,因为相貌丑陋、不像个读书人,被很客气地拒之门外。
但他倒也没生气,就是趁着看门人不注意,用轻功跳了进去,转了一圈又出来,悠悠然走进附近的书店里面,买了几本广陵书院近年来的佳作选集。
不过,当他买书的时候,其实心情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平静。
小小一座书院,竟然藏着一位绝顶高手!
当他翻墙进去,在里面瞎转悠的时候,听到了一个老人的笑声,然后那老人温和地说:“看看无妨,不要弄坏了东西。这里不少东西都是过去书院弟子们亲手制作的,他们早已不在人世,只剩下这些遗物让老头子我凭吊了。”
潘龙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若非面容乃是玄功变化的结果,只怕脸色都要白得跟白粉一样。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广陵书院里面,竟然有一位至少也是真人境界,甚至可能已经修成长生的老前辈!
幸亏他没惹事,只是来看看风景,否则现在只怕已经犹如大闹天宫的猴哥一般,被人家压在了书院里面某块大石头下面,也不知道要被压上多少年,才能再放出来。
买了书,他在书店旁边的茶楼坐下,点了一壶茶,悠然自得地看书。
他一边看书,一边思考这位老前辈究竟是什么人物?
毕灵空给他介绍过九州当代那些比较活跃的长生仙佛们,也粗略介绍过一些可能会遇到,甚至于可能会发生冲突的妖神。但她并没提起过,扬州广陵书院里面,有仙佛或者妖神坐镇。
莫非……这位老前辈平时并非住在这里?
人家正好来一趟,结果自己就撞了枪眼?
潘龙咂咂嘴,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找个庙拜一拜,去一去晦气,转一转运气。
但他却不知道,当他离开广陵书院之后,有个老人坐在一间陈旧的书房里面,正微微一笑。
“从心所欲……呵呵,莫非是毕小鸟的学生?想不到那鸟儿也终于忍不住教徒弟了。莫非……她改变了主意,想要复兴儒门?”
第二十二章、掩饰身份
潘龙休息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心神才重新安定下来。
如他这个级别的高手,意志极为坚定,轻易不会动摇。就算眼前山崩地裂,或者是身受千刀万剐,也能从容面对。但那不知名的老人境界极高,微微一笑,蕴含着奥妙难言的意境,更有超乎想象的强大威能。
也就是他修炼九转玄功,经受过天罡地煞淬体的痛苦,将意志磨炼得如同钢铁一般,若是换个普通的先天巅峰来,仅仅听到这一声笑,精神上就会被完全碾压,从此一生都会苦苦追寻那一声微笑蕴含的意境,再也走不出自己的道路。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疯狂地崇拜这人,日后只要听到一声命令,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甚至于甘之如饴。
用某些奇闻故事里面的说法,这叫“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表面上看起来是恍然大悟,找到了人生的真谛,实际上却是心神被夺,失去了自我更新和进步的可能。
这种情况,在佛门禅宗“顿悟派”里面最为常见。这一派追寻心中的灵明火光,认为只要找到一点灵机,就能迅速提升自己,排斥一点一滴地打磨精神意志。
顿悟派里面,的确有天赋过人,一旦领悟就立刻修为有成的大德圣僧,但更多的,却是在追寻的过程中被各种外物感染,陷入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之中,一辈子也走不出来的。
毕灵空曾和潘龙谈起天下各派心法,说到顿悟法的时候,便有些不屑。
当时她说:“山也好,水也罢,都是外物。外物如何,与我何干?人生在世,坚持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道路,就算要感动,也是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果之后而感动,怎么能够被那些跟自己努力毫无关系的东西感动呢?”
当时潘龙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她要说这些,但现在,他明白了!
他也是坐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才猛地警醒过来,领悟到这一层——若是他没办法挣脱那一笑的意境,就会觉得那一笑是通往真理的道路,拼命追求,乃至于在这个过程中一次次“顿悟”,最终彻底失去自己的道路,变成别人的复刻。
想通这一点之后,他不由得额头冷汗涔涔。
那位老前辈对他大概没什么恶意,但仅仅只是一声笑,就差点动摇了他的意志。此人境界之高,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莫非……是在世仙佛?)
潘龙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这种可能。
仙佛和妖神的不同,毕灵空曾经给他科普过。按照她的说法,仙佛将自身的道路和天地间固然存在的法则合为一体,本身成为了半生命半法则的存在,所以不死不灭,就算被化为灰烬,也能在漫长的岁月之后,借助法则之力重生。
妖神则坚持自己的执念,将其炼化成为类似法则的东西。所以只要执念不破,就能源源不断地修补自身,故而不老不死。
但妖神的执念终究不是客观存在的法则,它能够提供的效果,终究也只是不老不死,而不是不死不灭。
“那么,一个人能不能既是妖神,又是仙佛呢?”当时,潘龙如此问道。
毕灵空的回答则是:“谁告诉你说,仙佛就不是妖神的?”
她说:“按照我的理解,所谓仙佛,其实就是完美状态或者说理想状态的妖神。而妖神呢,自然就是不那么完美,或者是仿制的仙佛。比方说我,我大概可以算是子舆的仿制品。如果当初子舆没有修成仙佛的话,他的那条道路,我应该也能走得了,走得通。”
“你之前说了,人应该是自己,不该追寻别人的道路……”
“没错,这是一个理想。但理想之所以是理想,不就是因为很难做到嘛……而且,子舆那个混账东西,当年吹牛皮的时候把自己说得多厉害,结果被赵胜用山海大阵轰杀之后,这么多年也不见回魂。儒门就剩我这个死剩种了,别说子舆的道路,就算夫子的道路也没问题啊……总要有人扛旗的嘛。”
当时毕灵空笑嘻嘻地说,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但现在潘龙却突然明白了,她心中其实有多么沉重。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太高端,他根本帮不上忙。
就算他将来成功地推翻了大夏皇朝,把赵胜的尸体从天陵里面挖出来烧成灰,骨灰都扬了,儒门终究也是覆灭了。
看毕灵空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个会老老实实讲课,一个一个教育小孩子,慢慢复兴儒门的人啊……
他感叹了一番,收起那几本书,结了账,离开了茶楼。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他依然在广陵城里面闲逛。走过一个个在历史里面留下记录,发生了许多科举时候要考的大事的地方,看了很多文人墨客凭吊的诗文。
但这次,他可不会再冒冒失失地偷偷闯进去了。
广陵不愧是九州首府之一,当真是卧虎藏龙。要是再毛毛躁躁,说不定就撞到了哪位神通广大的前辈高人的枪口上。
那未免有点冤枉。
冬天的日头短,也就辰末巳初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他不再闲逛,按照之前记下的地址,走向厨师郑双的家。
郑双家住广陵城一条寻常的巷子里面,房屋不大,上下两层,楼下是一厅一卧,楼上是一间小屋,还有一个最多不超过一丈见方的小天井。
屋子里面明显紧急打扫过,地上甚至看得到刚刚洒水除尘的痕迹。看得出来,为了接待白虎星这位贵客,郑双一家着实忙碌了一番。
潘龙还没到门前,就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迎上来。他明显挺害怕的,但还是壮着胆子问:“请问这位客人,可是来自云州的白虎星白大爷?”
潘龙微微一愣,仔细看去,见这小孩眉目间跟郑双稍有相似,只是比郑双要清秀得多。想来是年纪尚小,眉眼尚未长开,又或者是母系那边的基因不错,提升了魅力值。
他点头应下,便被这小孩引着进门,见到了郑双一家的其余众人。
这一家一共四口人,郑双夫妇,还有两个儿子。郑双自然不用说了,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十五,一个十二,都生得眉清目秀,若是换个世界,或许称得上是小鲜肉的感觉。
这样的相貌,显然更多来自于母亲的遗传。郑双的妻子陈氏虽然因为长年操劳,脸色已经不复少女的丰润,但依稀还能看得出少年时代的风采。想来郑双这光头大汉当年能娶到她,必定羡煞了不少人。
大家坐下来喝了一回茶,潘龙就单刀直入,询问郑双愿意不愿意跟着自己学武。
郑双当然是愿意的,但他却心存顾虑,担心自己年纪太大,学不好。
“这不用担心。”潘龙解释说,“只有那些缺乏基础的人,才会因为年纪太大而学不好武功。你的基础很好,甚至于一点也不比寻常武夫差。只要想些办法将筋骨拉开,再温养一下经脉,学起来并不会比别人慢。”
“相反,你苦练刀工多年,刀上的本事十分了得。只要能够适应转化成使用寻常刀剑的本事,一下子就是一个不错的刀客。”
郑双这才明白,想了想又问:“拉开筋骨大概要吃苦,这我倒是不怕。可温养经脉,想来需要很多名贵药材吧?我家没那么多的积蓄啊……”
白虎星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落下了一些来。
“白某既然愿意教你学武,一应开支,自然算在白某身上。”他很豪气地说,“如你这般温养经脉,需要的药材并非寻常药店里面能够凑齐。等一下白某给你开个药方,你用这方子煮汤,一剂药煮三次,最后连着药渣一起倒在一个大桶里面,掺上热水,以不烫伤为度,人在里面泡到水自然变凉。出来之后按照我教的方法拉伸筋骨、打磨皮肉。我去附近的山林之中,将剩下的那几种药材寻来,为你炮制生脉茶。”
郑双一家大吃一惊,没料到这位白大爷竟然如此豪爽大方。
别人还在震惊,他妻子倒是先反应过来,狠狠一踩丈夫的脚。
郑双纳闷地看向妻子,被妻子的眼神提醒,恍然大悟,急忙从座位上走出来,对着白虎星倒头就拜。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白虎星并未躲闪,受了他这一拜,笑着点头,若是长得老一些,胡子长一些,分明就是江湖前辈收徒时候常见的场面。
潘龙收下这个徒弟,既是起了爱才之心,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
“白虎星”和“潘龙”这两个人,注定没办法同时出现。但若是两人经常这个出现、那个消失,一次两次,还能想办法掩饰;三次五次,别人也未必想得到。可次数多了,终究是会被有心人猜出端倪来的。
所以,他需要找一个掩饰,让白虎星和潘龙能够有明显的区别,尤其是制造一些“不在场证明”。
教徒弟,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比方说接下来一段时间,白虎星要为徒弟去寻找炮制生脉茶所需的药草,自然要去山野之中采药。等到他带着新鲜的药材回来,无论这段时间潘龙做了什么,都跟他扯不上关系。
毕竟,潘龙就算再怎么有本事,也没办法凭空变出新鲜的药材来——山海经的秘密,别人可不知道。
所以对潘龙来说,收下这个徒弟,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行了拜师礼之后,潘龙就写下一份药方,又留下几锭金子,叮嘱郑双拉筋练皮的时候不要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慢慢来。
“对了,你用过的药汤,也可以重新加热之后,让你家孩子泡一泡。”他说,“虽然药力的精华大多被你吸收,但剩下的这些,对小孩子强筋壮骨也是有好处的。只是记得,千万别让你家娘子泡这药汤,这东西是男人专用的,女人泡了虽说也能强筋壮骨,却会变得粗声粗气,甚至可能长出胡须来。”
郑双一家听得连连咋舌,正想要再问一些,白虎星却已经转身离开,犹如一股青烟,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家四口看着桌上墨迹未干的药方,以及那几锭金灿灿的元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宛若传说中一般的事情,怎么就发生在他们身上了呢?
潘龙可没空理睬郑双一家怎么惊讶,他出了门,直接就奔着广陵城的大门走去,很快就离开了广陵城,前往附近的山林而去。
几个时辰之后,关于白虎星收徒这件事的情报,就被送到了广陵多个势力的书桌上。
“想不到这白虎星却是个爱才之人,真是看不出来……”
“那郑双究竟有什么出色之处,竟然能够让白虎星如此重视?”
“派人去拉拢郑双,但切记不要得罪他,态度要客气。云州人特别好面子,欺负他的徒弟,就是打他的脸,平白结仇。”
各种评论和命令一一发出,又纷纷得到执行。
但所有的这些,都并不出潘龙的意料,或者说,都正是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仅仅半个多时辰之后,他已经重新恢复了潘龙的身份,来到了广陵一家酒楼。
“潘龙”可不能像“白虎星”那样粗豪,嘴一张就是“好酒好菜尽管上”之类,他坐在大厅角落上,点了几个有扬州特色的普通菜肴,又点了一小壶酒,慢慢地自斟自饮。
看他的模样,若不是知道他的厉害,任谁都会以为他只是一个寻常不过的游客。
他吃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就结账。却没有离开,就在酒楼对面的客栈住了下来,也没住那些内外几间的上房,而是弄了一个普通的小间。
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寻常游历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惹是生非的意思。
看他这么老实,那些观察他的探子们不由得很是纳闷。
有道是“身怀利刃、杀心自启”。他们原本觉得一个年纪轻轻就踏入真人境界,或者说至少有真人境界实力的人,应该比较桀骜一些,乃至于喜欢惹点麻烦才对。
怎么这潘龙看起来这么老实,倒像是个好好先生呢?
等这些情报又被送到扬州各大势力的书桌上,各路魁首们将他此刻的表现,和之前在刘家庄园里面的表现对照了一番,许多人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北地潘龙”这个人,虽然年轻而武功极高,但性格其实挺谦和的,甚至于不喜欢出风头,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于是,很多人都动了心思,想要来结交一番……
第二十三章、州侯有请
潘龙一顿饭还没吃完,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当时他正在吃一道清蒸鱼,这道菜各地都有,但风格却各不相同。
北地人喜欢将鱼腌制乃至风干之后,再重新蒸熟食用,因为北地的鱼类不少都有毒,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将毒性尽量化解。至于口感……在安全面前,口感也算不上什么不可或缺的需求。
益州和云州人都喜欢用辣作为调味,又咸又辣,是他们最喜欢的口味。清蒸鱼也一样,做得精致的,就把佐料填在鱼肚子里面,随着蒸鱼,让佐料的味道充分渗透;做得粗疏的,自然就是直接抹在鱼身上,然后进锅里蒸熟。虽然味道很足,吃起来很过瘾,很下饭,但严格来说,并不是很合潘龙的口味。
扬州人则不然,他们用姜、葱等作为主调料,配上少许的酱和醋,蒸出来的鱼味道清淡,鲜嫩可口,尤其是那个“鲜”字,是北地、益州和云州相比之下都明显逊色的。
潘龙今天吃的两个酒楼,蒸鱼的手法也各有不同。揽月楼在鱼身上划了一些小小的口子,将一些不影响食用的佐料填在其中,味道稍稍浓郁一些,而吟风阁(就是他现在正吃饭的这一家)则将姜葱之类填在鱼肚子里面,酱醋刷在鱼身上,内外两种口味互相渗透,别有趣味。
总之,都让他吃得很满意。
吃鱼是一件有些麻烦的事情,因为鱼身上有刺。虽然以潘龙的强大体魄,就算把一条鱼整个嚼碎了吞下去,也不会被刺着,但那样会很损伤口感。唯有将鱼刺细心地剔除,才能享受到最美味的鱼肉。
他正在细心地剔除鱼刺,突然听到原本热闹的酒楼安静了下来,更有人朝着自己走过来。
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华贵、相貌俊秀的少年,正手捧着一张描金笺贴,面带微笑走向这边。
他放下筷子,看着对方。
那少年气息平稳却稍稍急促,脚步稳定却没有力量,应该是经过专门的礼仪训练,但却并不懂得武功。大概是什么专业从事外交之类工作的那种人。
面对潘龙的注视,他显得有些紧张,但无论脸上的笑容还是脚下的步伐都没有半点变化。
不一会儿,他就走到了潘龙的桌子前面,行了一礼,用平和带着恭敬的语调说:“请问,您是不是在益州武陵郡施恩县建基镇刘府大显神威,力斩凶徒、折断魔刀,救了刘家上下二百余口,以及上千宾客性命的潘龙潘大侠?”
潘龙点头,这事情没什么可隐瞒的。
那少年显得更加恭敬,将笺贴送了上来:“小人奉扬侯之命,请大侠明日去春风楼赴晚宴。若是大侠有事,暂时抽不出时间,也可另约时间。”
潘龙微微一惊,没料到竟然是扬州侯找上了自己。
大夏皇朝的官制比较特别,在九州都置了州侯。这些州侯有的世袭,有的选拔,不一而定。他们多半并不管理州中的人事和财务,但在施政上有很大的话语权,在军事上的权力更大。除了各路天子禁军之外,州中的兵马都听他们的调动。
大夏天子高坐于天上的神都,九州侯则分镇九州,便是大夏朝廷的核心格局。
而那少年所谓的“扬侯”,指的便是扬州侯。
九州侯的正式封号,是没有中间那个“州”字的。
潘龙本拟会是什么民间组织找上自己,却没想到首先来的,就是大夏朝廷的官方。
“竟然是扬州侯?不知侯爷为何找我,莫非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他小心地问。
少年微笑着说:“扬侯一向尊敬建功立业之人。大侠那日功勋极大,既然您来了扬州,而且还来了广陵城,扬侯又怎么会不想见您一面呢?”
“只是好奇的话,那就算了。”潘龙摇头,“昔年贤人文超公有言‘看一本好书,便想要了解书的作者,这大可不必。你吃到一颗好鸡蛋,难道还要去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不成?’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面对他的婉拒,少年倒也没有半分不满,轻轻点头,却没有收回笺贴的意思,而是将笺贴认真地摆在了桌上干净的地方。
“前贤说的确实极有道理。既然大侠您觉得没必要见面,那扬侯自然会尊重您的意见。只是这份笺贴请务必收下,或许日后您有什么事情需要借助一点官方身份,拿这份笺贴出来,多少能够减少一些小麻烦,免得被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坏了心情。”
看他说得这么客气,潘龙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话,点点头,收下了笺贴。
少年微微一笑,再次行礼,然后倒退着走出了酒楼。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点窒碍,也不知道苦练了多少时间,才有这样的仪容举止。
等他走后,潘龙拿出笺贴翻看。只见这笺贴正面绘画着扬州的简略地形,中间一个“扬”字正正方方,看起来四平八稳,写得很从容大方。
而笺贴的反面则画了一副广陵春游图,那张图乃是数百年前的名画,临摹、刻印的版本天下到处都是。潘龙当初在北地,也见过临摹的作品。
打开笺贴,其中用同样四平八稳的字体,写了扬州侯对潘龙的敬佩,并且邀请他有空见个面。
用词温和恳切,态度平和尊敬,若非落款处那枚闪烁着法术光芒的扬州侯私印,简直看不出来是堂堂九州州侯写给一个江湖武夫的请柬。
“这位扬州侯,倒是个极有涵养的人啊……”
潘龙忍不住嘀咕,心中有些感慨。
见微知著,扬州侯手下的使者也好,他的请柬也好,都显得这么温文有礼。除非是这位侯爷喜欢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花样,否则的话,至少他平时做事的风格,应该就是这种温文有礼的样子。
用一个不知道算是褒义还是贬义的说法,叫很有君子之风。
只是……君子之风这说法,在大夏可未必是什么好话。因为“君子”这个词,平时被人们用到的地方,最主要的就是“伪君子”。
大夏文风上承文超公文超,讽刺、批判、调侃都是很常见的手法。而且是影响最大的那一系。托这种文风的福,文人们但凡说起“君子”,十次里面至少有六七次是怀着恶意的讽刺,剩下的三四次里面,也未必都是善意。
君子之风,在大夏其实也并不是多么受欢迎。
帝甲子赵胜当年就说过:多勇者近乎虐、多礼者近乎伪、多智者近乎狡、多仁者近乎怯、多义者近乎迂,皆非人之天真也。
由他而来,大夏皇朝的礼仪风气整体倾向于弘扬“真性情”,也不是说要脱了衣服当街甩鸟,就是推崇喜怒哀乐都不掩饰,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
但这位扬州侯,显然并不赞成这种真性情。
潘龙微微皱眉,思考着其中的意味。
(莫非……扬州侯本人,对大夏朝廷就不是那么忠心?)
(不可能!大夏天子又不是傻缺,怎么可能派一个不够忠心的人当九州州侯?这想法简直就是侮辱大家的智商!)
(可若是他对大夏朝廷忠心耿耿,那为什么要刻意表现出这种君子作风呢?这难道不会让人产生怀疑吗?)
潘龙的这个猜想合情合理,他觉得无论是谁,遇到自己这种情况,都会有这样的猜想。
那么,为什么扬州侯要让别人产生这样的猜想呢?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考虑过“引蛇出洞”的可能,但随即又将其否定——引蛇出洞这个做法,乍看起来似乎挺聪明的,其实很愚蠢。无论是否能够引出要引诱的人,都不值得拿自己乃至朝廷的政治信用作为交换。
对于一个组织来说,政治信用是最重要的。所谓“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指的就是政治信用损失太多的情况。
所以,自古就有各种各样取信于民,以树立政治信用的手段,却没有哪个明智的领导者,会为了达成目标而损失政治信用。
扬州侯未必是个明智的领导者,但他肯定有足够明智的幕僚。看他的作风,似乎也不像是个一意孤行,不理睬别人意见,只要求别人闭嘴的家伙,那他自然就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可这么一来,他的做法却又没办法解释了……
潘龙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后只能摇摇头,将这份请柬收起来,专心吃饭。
一顿饭没多久就吃完了,然后他施施然走出饭店,也没找地方投宿,就在至少二三十个各路探子的追踪下,再次凭空失去了踪迹。
当看到他走过一个拐角,就突然消失不见,不止一个探子忍不住走到这个拐角处,到处搜寻。
他们当然什么也找不到,因为潘龙施展了无踪步,根本不会留下踪迹。
“真是怪了,这位潘大侠为什么总喜欢玩神出鬼没那一套?”过了许久,一个探子忍不住感叹,“拿我们这些跑腿的耍着玩吗?那有什么意思?”
“天晓得,或许只是人家的习惯。”另一个探子说,“但这位潘大侠的隐匿之术,当真是神鬼莫测!我要是有这样的本事,广陵城头号情报贩子,非我莫属!”
“你要有这本事,扬州第一探子都做得。”
“是啊,真羡慕啊!”
“别羡慕了,人家是什么人物,跟咱们能比吗?”
一群各路探子们闲谈了几句,各自离去,向上级汇报。
而潘龙却已经离开了广陵城,来到了郊外。
他原本是打算住在广陵城里的,比方说著名的胭脂河,他就很好奇,想要去逛一逛,乃至于找个画舫住一晚上。
倒不是对那些朝秦暮楚的名妓们感兴趣,他就是想要知道,在流着胭脂味道的河流之中睡觉,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经过广陵书院的那场惊吓,他就改变了主意。
扬州不愧是九州之一,广陵不愧是扬州首府,这里着实是卧虎藏龙,高手不知道有多少。
留在城里过夜,不大妥当!
所以他直接离开了广陵城,到城外随便找了个大路旁供行人休息的亭子,在里面躺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再次进入广陵城,找了一家茶楼,吃了扬州著名的茶点。
扬州人的早饭,以喝茶和吃点心开始,两者合称,就叫做“茶点”。
茶是冲泡的绿茶,点是软糯香甜的各种点心,两者都走的精致细巧风格,一口一个点心,吃起来很爽利。
潘龙觉得各种点心都不错,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一不小心就吃了十几笼——也怪这广陵城里面的蒸笼太小,一个蒸笼就五六个点心,那点心也小,两三个加起来都没他的巴掌大……总而言之,当他注意到自己面前的桌上堆起来的空蒸笼已经快要比自己的脑袋还高的时候,忍不住觉得有些尴尬。
能吃是福,可这么吃……总觉得有点丢人。
就在他暗暗尴尬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不要惊讶,请在十分钟后刷新……)
潘龙觉得各种点心都不错,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一不小心就吃了十几笼——也怪这广陵城里面的蒸笼太小,一个蒸笼就五六个点心,那点心也小,两三个加起来都没他的巴掌大……总而言之,当他注意到自己面前的桌上堆起来的空蒸笼已经快要比自己的脑袋还高的时候,忍不住觉得有些尴尬。
能吃是福,可这么吃……总觉得有点丢人。
就在他暗暗尴尬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潘龙觉得各种点心都不错,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一不小心就吃了十几笼——也怪这广陵城里面的蒸笼太小,一个蒸笼就五六个点心,那点心也小,两三个加起来都没他的巴掌大……总而言之,当他注意到自己面前的桌上堆起来的空蒸笼已经快要比自己的脑袋还高的时候,忍不住觉得有些尴尬。
第二十四章、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有点问题……
潘龙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有女人在吃饭的时候谈论如厕这种话题。
就算男人,也很少这么说话,何况女人!
所以他对这样说话的那两个女人,实在是很有几分好奇的。
但好奇归好奇,他并没有立刻凑过去搭话——那实在就不是好奇,而是明晃晃的登徒子了。
大夏皇朝的风气总体来说是比较开放的,但开放程度毕竟也有限。一个男人去向两个从不认识的年轻女人搭话,实在不大恰当——就算是在风气更加开放的另一个世界,这种行为也不能算是很恰当——但或许会很被人羡慕,毕竟那个社会的人们因为生产力发达的缘故,宅系的倾向非常严重,大家的社交技能普遍不高,对于长袖善舞之辈,就算嘴上批评,心里多半也是羡慕的。
(唉!我当初真应该多读读诸如《怎么向中意的女人搭话》这类参考书的!)
(可是,那时候我一个糟老头子,孙子都结婚了,再去读这种书,似乎也不是很合适啊……)
(vr游戏不好玩吗?在游戏世界重新恢复青春,不舒服吗?哪来的闲工夫读书!)
(该死的米忽悠公司,居然不让我买全潜入游戏舱,害的老头子我死不瞑目,可惜那个世界没有妖魔鬼怪,否则我一定要变成冤魂,去他们总部哭上三天三夜!)
(还真是很久没这么感叹过了啊!在这边生活得越久,我对前世也就越来越淡忘。年轻的身体的确会影响人的心态,我的心态和当年真的是完全不同了……要是能够回去,倒是可以考虑写一篇论文,竞争一下吉尼斯世界纪录里面最大年龄论文作者的头衔……)
他感叹了一番,吃完早餐,叫来店小二结账,走出了茶楼的大门。
然后,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次,他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借助潜行返回茶楼,去寻找那两个有趣的女人。
循着之前听到的声音的方向,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两个人,果然是两个年轻女子。
年纪大的那个,约莫二十上下。按说这个年纪的女人差不多都结婚了,但她却依然作未婚打扮,看起来稍稍有些奇怪。
她的相貌一般,但身材相当惹眼,可任何遇到她的人,第一时间都不会注意她的相貌和身材,而只会注意她的眼睛——她有一双明亮而充满神采的双眼,就算在吃饭,眼神也显得锋芒毕露,甚至于有些凌厉。若是在她不高兴的时候,想来必定凤眼生威,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另外一个女人约莫十四五岁,头发在左右两边结了两个包子髻,正是典型的“总角”发型。
这个发型一般意味着她还没许婆家,属于完全的未婚女性。按照大夏风气,这个年龄的女人,差不多算是结婚的黄金年龄,她看样子也要晚婚。
只是……和另外一个不同,这个女人实在漂亮,眉眼嘴角、脸型身姿,几乎找不出哪里有缺点的。最多最多,就是和那个眼神凌厉的女人比起来,可能是身材尚未长开,胸前不是那么的实在,却也绝对算不上是一平如洗,起码应该不至于饿着孩子。
她坐在那里,茶楼中至少有二三十个男人时不时地朝着那边看上一两三四眼……或者干脆就很放肆地看着,完全不肯转开目光。
这样的美人,潘龙今生都还没见过,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只是如此美人,却只是一个丫鬟。
潘龙觉得有点遗憾,但如果非要在两个女人之间选择一个当小姐,另一个当丫鬟,他却觉得现在这样刚刚好。
因为他略略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想象那个眼神凌厉的女人会当别人的仆人——这样一个人,纵然不至于高高在上,却绝对不可能甘心俯下头来。
大概……除非是嫁入皇宫当妃子,否则不会有别的男人能让她低头了吧?
他静静观察,只见两个女人从他离开之后,就不再说话。匆匆吃完,那漂亮少女招呼店小二过来,结账离开。
出了门,四个魁梧大汉左右过来,将两人护在中间——难怪刚才众人只是看,没人上去搭话,原来保镖就在附近。
潘龙意识到,这两个女人恐怕经常来这里吃饭,所以茶楼里面的老食客们都认识她们,知道她们的身份,才没有人作出失礼的事情来。
那四个大汉个个神完气足,眼神明亮,肌肉饱满。看他们走路的姿势、看人的眼神,彼此之间互相掩护,以及将两个女人牢牢护住的阵型,不仅武功不差,而且分明是接受过专门训练的。
那些百八十个人的小组织,绝对培养不出这样的四个保镖,看来他们隶属于一个规模不小的组织。
片刻之后,他们来到了一间不大的庄园。两个保镖守在门口,见他们过来,立刻打开大门。门内是一片小花园,没有寻常花园的假山和水池,只有浅浅的人造小溪,以及分布在低矮草丛里面的一株株花草,甚至连一棵树都没有。
这个花园给潘龙的第一印象,就是没办法藏人。哪怕是隐匿之术再怎么高明,也不可能藏身其中,着实安全。
花园两边是两排厢房,不少厢房里面都有人。潘龙听到不止一个厢房里面传出关于争斗厮杀之类话题的讨论,很明显,那两边的众人应该是某个组织的中高层,正在讨论各种事情。
在四个保镖的簇拥下,两个女人很快就穿过了花园,又穿过一道有两个武功明显高了很多的保镖看守的小门,走过一条几乎两步就是一个守卫的小通道,来到一个小院子里面。
这小院子左右的房屋都关着门,窗户也用黑布遮着,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只有迎面的那间看起来比较正常,像是一间书房。
两个女人进了书房,四个保镖守在外面。让潘龙有些惊讶的是,书房里面还有两个保镖。
而且,这两个保镖周身有天地元气流动,却是两位已经踏入先天境界的高手。
先天高手可不是大白菜,这书房里面能够在没人的时候都有两位先天高手守护,莫非藏着什么秘密?
这书房相当大,除了书桌之外,还有另外的桌椅。从桌椅分布看来,书桌为上位,别的座位都是下位。而那个眼神凌厉的女人进来之后,直接坐到了书桌旁边的上位,让潘龙又吃了一惊。
她竟然是这个实力不错的组织的领袖?
他不是没见过女性担任组织领袖的情况,远的不说,他的老师毕灵空就是女性。只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领袖,着实年轻了一些。而且……相比年轻男人,年轻女人的确是比较容易被人小看一点……
“小翠,你看那潘龙如何?”这女人一开口,更吓了潘龙一跳,还以为自己被识破了行踪。
他随即反应过来,只是一场虚惊。
那个漂亮的少女脸色顿时红了,低声说:“他挺好的。”
“我也觉得,是个不错的男人。”眼神凌厉的女人说,“刚才我刻意说到跟他有关的话题,以他的武功不可能听不到。但他完全没有朝着这边看,要么是正直守礼,要么是洒脱不羁。以他的武功,这两种性格的确都称得上是‘挺好的’。”
她说着微微笑了笑,但眼中的凌厉之色却没有半分削弱:“你有兴趣去跟他搭个话看看吗?”
小翠脸色更红了:“小姐,您要我怎么做?”
“这两个月,我那不成器的哥哥越来越打你的主意,已经不止一次提过想要收你填房——哼!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活了四十年,文不成武不就,吃了那么多灵丹妙药,都修炼不出个先天境界,他有什么资格窥觑我的左膀右臂!”
那女人说着,眼神越来越凌厉,潘龙不在她的身边,却也感觉到她身上有一股强烈的气势油然而生,令人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我武家十几代经营,攒下的偌大家底,绝不能败坏在这个废物的手上!我已经快要容不得他了!”
说着,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清晰的杀意,犹如实质一般,在书房里面蔓延。让两位先天高手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不敢与之对抗。
小翠却完全不受这杀意影响,满脸担心地劝说:“小姐,制怒,制怒啊!”
女人听了小翠的劝,闭上眼睛,剧烈地深呼吸几次,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回,才慢慢平静下来。
“……唉!我现在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杀意了!弥陀经能够给我的帮助已经越来越少,看来需要再找一位高僧,求教更加高深的佛法。”她自言自语,重新睁开眼睛,眼中的凌厉之色削减了一些。
“小姐,你这样下去不行的!”小翠劝道,“或者就像老爷说的,你真不适合管这种杀人决断的事情啊!”
女子摇头:“我们女人活在世界上,无非两条路可以走。要么依附男人,当一个玩物;要么依靠自己,走出一片天地。我是什么条件,自己明白。就凭我这双眼睛,恐怕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男人可以嫁的。所以我没得选,只能自己打拼。”
她微微一笑,眼中第一次焕发出了凌厉之外的神采,那是强烈的自信和野心:“何况,谁规定女人就不能大有作为?如今大夏朝廷的颓势日渐明显,短则二三十年,长则百来年,这个庞然大物就要轰然倒塌。老天爷让我生在这样一个时代,生在这样一个家庭,生就这样的才能,难道不是天意让我去斗一斗拼一拼吗?”
“昔年帝甲子见诸侯旌旗,曰‘沐猴而冠,可取而代之可也’。他说到做到,后来成了大夏的开国天子。我也有一样的心思,就算当不成女皇帝,裂土封王,当个女王,也算是不枉此生!”
“要我像父亲说的那样,抛下权力地位,找个深山古刹修行,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之路,那还不如要我死了算了!”
潘龙听得十分惊讶,没料到竟然会遇到一个充满野心想要当女王甚至女皇帝的人。
但看着那女人的眼神,他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想要去当皇帝,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女人的这番话,显然不是第一次说了,书房里面的保镖和小翠,都没有露出半分惊讶之色。
一个须发皆白的保镖说:“主公,我们都希望您能够成就大业。但您的确是要赶快想办法压制自己的杀性了,这样下去,的确是不行。”
“雷翁你说得对,等明天……不,等一下我就出发,去宝相寺,找天雄禅师。我就不信这老和尚真的没什么别的手段可以用。他们佛家最擅长的就是镇压心魔,我这个也算是心魔……吧?”
女子说到最后,却显得没什么底气的样子,显然对于自己的状态颇为了解,而且……很没有信心。
“您是破军星入命,天生煞星。佛门到最后恐怕能给出的方案,也就是让您出家……”另外一个保镖叹道,“依我看,您还不如去找魔门,修炼以杀止杀,疏导杀气的手段。杀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女子摇头:“不行!我不介意杀人,但我杀人必须是按照我的法度来杀人,绝不能只因为我需要杀人就去杀人。破军星入命又怎么样?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的人生,只能我自己做主,地上的凡人也好,天上的星星也罢,谁也别想控制我!”
说着,她的眼神又凌厉了起来。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随即换了个话题,说回了一开始的话:“小翠,既然你也觉得那潘龙不错,那么我就安排你们认识——我相信,除非那潘龙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否则绝对不可能放着你这样的美人送上门去而不下手。只要他动了心,我就设法安排你们的婚事。哪怕只是挂个名,有他当挡箭牌,我那混蛋哥哥也就不敢再打你的主意了。”
“可要是他真的想要娶我呢?”小翠问。
女子白了她一眼:“那不是正好?能嫁给这种二十出头就踏入真人境界,性格还那么好的男人,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难道要跟我争皇帝之位么?”
一屋子的人都大笑起来,潘龙摇摇头,走了出去。
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女人啊!
第二十五章、禅院之行
潘龙悄悄离开那个不知名的小院,心中颇为好笑。
自己到广陵城,前后加起来还不足一整天,居然徒弟也有了,老婆也有了,而且徒弟还颇有才能,老婆也十分漂亮。
“这地方看来跟我很有缘分,风水宝地啊。”他嘀咕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女人想要把小翠安排给他,他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
从这些人说话看来,小翠的作风倒也不错,不是那种德行败坏的货色。至于间谍什么的……潘龙需要保密的事情,无非就是山海经。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小翠的身份,自然就能预先做好准备,怎么也不可能被她发现山海经的秘密,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这女人颜值太高,高到了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就很难下狠心拒绝她的地步。
“算了,我都在想什么啊!没事往自己身边找个间谍来?有病呢!”
潘龙胡乱琢磨了一阵,最后摇摇头,笑了一笑。
乱七八糟的思绪滚蛋了,聪明的智商自然就重新占领高地了。他开始琢磨那个竟然想要利用自己的女人来。
虽然他早就估计到,肯定会有很多人想要利用自己,但亲眼看到,感觉却很是不同。
只是……利用自己来挡灾?
挡灾的方式,是把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送给自己当老婆?
……他有点不大能够理解这思路。
又琢磨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应该主动站出来,跟那个女人谈一谈,了解一下对方的想法。
光靠刚才听到的一些话,情报还是太少了。
于是他取消了潜行,随便走了一会儿,果然背后又跟上了几个明显是探子的人。
然后,潘龙一个纵身,跳到某个探子身边,一把抓住了他。
“你们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他明知故问,“广陵城这么大,人这么多,为什么非要盯着我呢?”
那探子神色惊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解释说:“这都是潘大侠您神通广大,让人不敢不在意啊。”
潘龙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答案并不满意。
但他也没再追究什么,而是说:“既然被我抓到了,那就算你倒霉,陪我逛逛这广陵城吧。”
“啊?”
“你不愿意?那我抓别人去。”
“……不不不!小人很愿意!很愿意!”探子迅速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他又不是傻子,且不说拒绝的话,会不会被一巴掌打死打伤,光是错过机会,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富贵险中求,能够跟这位可能是整个大夏年轻代里面最强的高手扯上关系,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潘龙笑了:“既然如此,就带我在广陵城里面走走吧……嗯,我对学术比较感兴趣,广陵城应该有学宫和书院吧?”
“自然是有的,我们广陵书院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战国时代,乃是天下闻名的古迹。”
“那么,道观和佛寺呢?”
“广陵这边道观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著名的。佛寺倒是不少。其中以宝相寺、大明寺、天宁寺、天恩寺最为有名,天恩寺是朝廷钦点,每年都要举行大祭,另外三座佛寺则都有好几百年甚至超过千年的历史,十分久远。”
“天恩寺就算了,给我介绍介绍另外三座佛寺。”
“宝相寺是莲华宗,方丈天恩禅师神通广大,曾经在通天江中**,江水之中涌现无数莲花,信徒都登上莲花听讲,堪称奇观。大明寺是禅宗,明德禅师、**禅师、明法禅师,都是高僧大德。天宁寺是律宗,持戒严格,平常并不接待宾客。但若只是去看一看,拜一拜,他们倒也不拒绝,只不收香油礼金之类。”
潘龙微微点头:“现在这时间,去打扰书院的学子们,不是什么好主意。那就带我去依次逛一逛这三大禅院吧。”
那探子连连点头,前面带路。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位于广陵城西的宝相寺。
这座佛寺的规模相当庞大,从山门向后,明黄色的琉璃瓦绵延出去怕是有两三里,离得远远的就能闻到空中的檀香味,山门外的大香炉里面,青烟升起超过两丈高。更能看到络绎不绝的善男信女或前往膜拜,或刚刚膜拜归来。
二人走在前往膜拜的人群里面,越过山门,只见偌大的广场上青烟弥漫,数十尊宽阔的铜鼎之中插满了燃烧的线香,烟雾之中,无数的火星明灭,伴随着不远处大殿里面僧众们诵经的声音,让人不由得感觉到了一股庄严之意。
探子也压低了声音,说:“现在这个时候,僧众应该正在做早课。潘大侠您要瞻仰的话,大殿暂时别进去,可以先看看两边的偏殿和花园。”
潘龙没有拒绝,跟着他一路走去。
宝相寺偏殿颇多,各自供奉不同的佛陀和菩萨。至于主殿,供奉的自然是莲华宗所信奉的“净土教主”阿弥陀尊——也就是当初帮潘龙顶缸,背了黑锅的那位。
潘龙跟着探子一路走过,每到一间偏殿,探子就为他讲解一番。
这人不愧是做情报工作的,着实见多识广。佛门数十位佛陀菩萨,他如数家珍,每一位都能说清楚来龙去脉,甚至能够介绍一些关于这些佛陀菩萨的故事。
“你这人当探子真可惜了,在佛寺当个导游也不错啊。”潘龙忍不住说。
“大侠您说笑了,佛寺哪里需要导游,善男信女们,对于诸位佛陀和菩萨的故事,比我熟悉得多呢。”
说话间,二人走进了“净琉璃殿”,正好看到那个眼神凌厉的女子坐在蒲团上,和一个面色丰润,一把白胡子却几乎垂到了腹部的老僧相对。一个小沙弥和她的几个随从则在旁边守着,一言不发。
“施主,化解杀性靠的不是神通,而是慈悲。你想要学什么佛法,老僧无不传授。但若是你想要以神通镇压杀性……恕老僧直言,此乃扬汤止沸,不能指望的。”
女子叹了口气,说:“天雄大师,您说的这些我也明白。但要我放下荣华富贵去潜心修佛,天天青菜豆腐青灯古佛,我真做不到。”
“唉!那老僧有一言相劝,人无完人,正如天地间没有完美之物一般。你天生杀性,既是魔障,也是机缘。若是你不愿意潜修佛法,以慈悲心化解杀性,不如寻奇门术士,制造一件法器,将杀性寄托于其中。”
“这样就能解决问题?”
“……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老僧叹道,“此法最大的好处在于,若是杀性强烈到难以抑制的时候,可以毁弃法器,来将杀性重创。虽然也会伤害自身,可起码好过被杀性反过来控制。”
“那这个办法有没有什么坏处?”
“自然也是有的,首先这法器制作困难,自然是不用说的。其次这法器既然寄托了你的杀性,就和你息息相关。时间短倒也罢了,时间一长,它和你气息相连,毁弃它的时候,施主你自己也会受伤不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此乃无可奈何之举。”
“那……如果我制造一件法器,寄托了杀性,然后很快就毁弃呢?”女子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兴致勃勃地问。
老僧深深地叹了口气:“出家人不言奢靡浪费之事。”
女子笑了:“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老僧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潘龙远远听完他们的对话,向身边的探子问:“这两位是什么人?”
“那位大师是天雄禅师,虽然很少讲经说法,但也是一位高僧。这位……乃是‘三思而行’武家的接班人。”
潘龙笑了,他总算知道了这背后打自己主意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大夏皇朝有许多历史悠久的名门世家,扬州自然也不例外。“三思而行”武家,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家族的名声,潘龙行走江湖的时候不止一次听江湖客们提到过。他们原本做商贸起家,后来有一代家主说“商人财来财往,终究只是过眼云烟”,就改弦易张,从事制造业。
如今,他们已经是扬州最著名的家具商人和纸品商人,武家的广陵竹纸行销各地,十分有名,就算在北地也常常买到。
至于武家“三思而行”这个名号的来历,据说是当年初代家主曾经求学于贤人,但学而未能有成。辞别贤人而去做生意的时候,贤人赠他这句话,劝他日后遇到事情不要急躁,反复思考之后再作决定。
后来他生意渐渐做大,开枝散叶,就以这句话作为家族的座右铭。
如今武家出售的很多货物上,都会刻印这句座右铭,俨然成了武家的商标。
潘龙和探子正在闲谈,那女子已经向天雄禅师行了个礼,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在随从们的陪伴下转过身,准备出门。
结果她一转身,就看到了正在门口附近瞻仰偏殿的潘龙,不由得愣住了。
“真是巧啊……”她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然后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在下广陵武极星,见过潘大侠。”她用了一种男性化的方式介绍自己,“大侠来此瞻仰佛寺,莫非也想要学习佛法?”
“北地潘龙……‘三思而行’武家,我也是久仰得很。”潘龙客气了一句,然后回答,“我倒并不是打算学习佛法,只是之前曾经见过一个手持魔刀的人,那人十分的凶残狠毒,虽然我当时将他诛杀,但事后想来,总觉得或许该寻找一些能够克制这类人的手段。”
“原来如此。那大侠的确是来对了地方,这位天雄禅师佛法高深、学识渊博,或许能够为大侠解惑。”武极星行了一个同样男性化的拱手礼,带着随从们离开了偏殿。
潘龙微微有些惊讶,他本拟自己“送上门来”,武极星应该会安排那个叫小翠的美女来跟自己搭话,却不料她的选择是亲自过来说话……这么做自然比让随从来搭话要尊重得多,可却明显跟她之前的计划不大一样了。
但他也没追出去询问,而是走到了那位天雄禅师的面前。
还不等他开口,天雄禅师先睁开了眼睛,摇了摇头:“施主身怀大功德,你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老僧更解决不了。”
潘龙笑了笑,说:“您不是第一个说我身怀功德的人,但我始终不明白,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怎么就身怀功德了呢?”
“老僧也不明白,或许是前世带来的吧。”天雄禅师说,“轮回之事神妙难言,便是诸位尊者也不能完全弄明白。但老僧以为,非要问一下‘怎么来的’,其实并无多大意义。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和将来。施主你该考虑的,是怎么善用这份功德。”
“请大师教我。”潘龙行了个礼,坐在了蒲团上。
老僧微微一笑,凭空拿出了一册薄薄的佛经,递给了他。
“此为《报应经》,阐述因果循环之理。施主闲暇时候不妨读一读,或许能有些帮助。”
潘龙接过佛经,翻开一看,却见讲述的是各种因果报应之事,无非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并没有多么高深的佛理。
若说特别,便是这佛经上的文字并非印刷,乃是手写。也不知道是这位大师亲笔写的,还是庙里僧人们抄录。
他想要再问个究竟,但天雄禅师却又闭上了眼睛,一副打坐入定的模样。
潘龙叹了口气,行了个礼,起身离去。
他实在不明白,这么一本佛经,对于善用功德的目标,能有什么帮助?
难道说,日后遇到那些奸邪狠毒之辈,自己拿出佛经来读上一段,讲一个恶有恶报的故事,就能让敌人幡然悔悟、改邪归正么?
那这佛经的作者,怕不是一个光头,唤作尤里,整天高举赤色大旗,还要炸个自由女神像什么的……
他摇摇头,收好佛经,在那个导游探子的陪伴下走出偏殿,却看到武极星一行并未离开,正在院子里面等待。
看到自己出来,武极星微微一笑,带着随从们又走了过来。
这次,那个小翠向前走了一步,就陪在她的身边。
第二十六章、高塔奇画
面对走过来的武极星等人,潘龙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他刻意不去看走在武极星旁边的小翠,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当一个漂亮得过分的女人朝你走过来的时候,你若是连看都不多看两眼,那你就不仅仅是道德高尚的问题,或许审美观也和常人迥然不同。
潘龙的审美观很正常,所以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小翠显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这个漂亮到过分的小女人微微一笑,并不特别羞涩,反而有几分骄傲。
对于自己的美丽,她一向有充分的信心。
女人的美,从来都是一件很强有力的武器。尽管她从没打算使用这件武器,武极星更是对于使用这种“武器”的做法深恶痛绝——在她看来,女人哪怕只是产生了使用这种“武器”的念头,这辈子也就完蛋了,就不值一提了。
她甚至痛恨别人欣赏自己的美。
但那是武极星的想法,小翠本人还是很喜欢别人欣赏自己的美丽的。
尤其是那些特别出色的人,如果是特别出色的男人,就更好了。
这是生物的本能,正如男人被美女注视的时候常常会格外的精神振奋,女人其实也差不多。
这次,依然还是武极星先开口:“想不到潘大侠也与佛有缘。武某结识天雄大师快十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老人家主动赠送经书给别人。”
潘龙心中微微一愣,觉得有些怪异。
这位武极星武大小姐两次对自己的称呼都是中性化甚至男性化的,这种情况真的很不常见。
莫非……她很讨厌自己的女性身份,想要成为男人?
或许也有这种可能吧?
他心中念头一转,笑着说:“潘某自己也有些惊讶,大家素昧平生,天雄禅师却赠我佛经,实在受之有愧。”
二人稍稍寒暄了几句,武极星就带着随从们离开。潘龙本拟她会设法跟自己多攀谈两句,却不了她走得如此果断,反而有些惊讶。
他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这女人的想法了。
如果不是之前潜行在旁边,偷听了她和部下们的谈话,他绝对想不到武极星居然想要让小翠嫁给自己——光只看两次的对话,大家分明就是萍水相逢,无非稍稍说了几句话,算是认识了而已。
这些搞组织当老大的,心思真是太深沉了!
完成了既定的目标之后,潘龙也懒得再去逛什么寺庙。他表示自己要回去攻读佛经,摇身一晃,就消失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又一次潜行离开。
至于别人会怎么想……无非不过就是“潘龙这人非常谨慎,绝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落脚地点”之类吧。
这也没什么不好,让别人觉得自己谨慎,那至少可以打消很多人暗算自己的念头,能省去不少麻烦。
若是大家都觉得自己冲动鲁莽,那想要算计自己的人至少会多出几倍,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会应付不过来的。
他直接离开了广陵城,又来到了附近的山上,变成白虎星的样子,在山野之中搜寻药材。
午饭时候,“白虎星”下了山,在大路旁一座亭子里面吃干粮,正好遇到了几个行脚商人。
那几个行脚商人之中,有一人运气不大好,赶路的时候扭了脚踝,走路一瘸一拐的。白虎星人长得丑陋,其实却颇为好心,用树枝给他做了夹板,又给他敷上了新采摘的药草,然后才转身离去。
这几个行脚商人回到广陵城之后,会不会把遇到白虎星这件事说出去?潘龙觉得,应该是会的。
而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有了这几个人作为证人,就可以证明白虎星的确在山上采药。而且因为救人的缘故,他采的药不够用了,还要继续去采药。
而接下来,“潘龙”自然又可以出现了。
午饭过后没多久,潘龙就出现在了广陵城著名的东灵塔外。
这座东灵塔共有三十三层,是广陵最高的一座宝塔。和一般的佛塔不同,这是一座道家的塔楼。据说昔年扬州有一位道长,不忿于和尚们总是建造佛塔,就立志要建造一座天下最高的宝塔。他花了数十年的时间,最终邀请到许多能人异士相助,建成了这座东灵塔。
此塔高度超过三十丈,不仅是广陵第一高塔,在整个九州都是著名的高塔。整个塔身完全用砖石建造,每一块石头上都篆刻着道家的符印。据说其中还藏着昔年道门几位圣贤留下的真传妙法,后人若是可以参透,便能一步登天,直入天人之境,走到长生的边缘。
这传说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但这么多年来,的确有不止一个道家门徒在塔中修行过,后来有大成就的也不乏其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也许关于这东灵塔的传说,并不是胡乱编造。
潘龙当年在北地就听说过东灵塔的故事,那时候他还曾经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来到东灵塔,一下子就参悟出了前辈高人留下的心传秘法,然后直接踏入真人境界,成为天下有数的大宗师。
一转眼多年过去,当他真的来到这座塔前面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心情很平静,不仅没有任何激动,甚至也没有半点渴望。
或许东灵塔里面真的有道门高人留下的秘传,但他不用看就知道,肯定跟自己没有关系。
毕竟,他已经跟着毕灵空老师学习了儒门心法,除非那些道门高人是傻的,否则怎么也不该把道门的真传秘法教给一个儒门弟子。
当年战国时代的时候,儒门和道门的关系,可是一点也不好。
毕灵空说过,道门太清祖师是个不管事的,可南华祖师当年曾经跟儒门争论过好几次,从唇枪舌剑发展到真刀真枪,都有过不止一次。
南华祖师的“坐忘无形”、“蝶我无异”、“天地无情”等几种妙法,端的是神妙无方、威力惊人。幸亏儒门夫子拳头也过硬,大家几次交锋,最后的结果是彼此都鼻青脸肿,倒也没能打出个胜负来。
长生者们之间的战斗,如果不是真的想要将对方磨灭或者镇压的话,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潘龙站在塔外面,浮想联翩了一番,然后便朝着这座大夏著名的巨大高塔走去。
寻常佛塔,都是在内部有楼梯,一层一层走上去。这座东灵塔却不同,楼梯不在塔内,而在塔外。循着楼梯一层层走上去,倒也能够走到塔顶,却绝无可能走到塔的内部去。
要进入塔的内部,自然需要进门。
底层的大门开着,进门之后,看到两边墙壁上都有绘画。画的是道门一个著名的典故——四圣化佛。
相传道门曾经有四位大圣,修为高深、法力高强,但就差了临门一步,始终不得长生。后来四圣眼看岁月悠悠,天年将尽,最终投入佛门,博采两家之长,终于走出了最后一步,修成了长生,便是佛门的文殊、普贤、慈航、惧留四位大圣。
这说法在道门之中广为流传,而佛门则对此不屑一顾——故事里面提到的四圣,都是天雄皇朝时候的人物。那时候佛门和道门都只是才有个雏形,甚至能不能算雏形,都要打个问号。
道门的太清老祖也好,佛门的释迦世尊也罢,当时都还没出生呢。
那么久远的事情,谁知道是真是假?
故事里面提到的四位大圣,都早已远离尘世多年。除非找到他们本人来作证,否则谁能笃定他们究竟修炼的是哪一家的法门?
但道门坚持这个说法,而且一直在宣扬。
东灵塔是道门宝塔,里面有四圣化佛的壁画,倒也并不奇怪。
潘龙看过四壁的绘画,觉得这些绘画的水平老实说挺一般的,唯一可取之处,就是对色彩的运用十分巧妙和大胆,那位不知名的画师一反九州世界传统的淡墨画风,用浓墨重彩、大红大绿,来绘画一个个人物形象。
虽然现在是白天,但塔内的光照条件终究不如外面,景物显得有些昏暗。可那大红大绿的颜色,却很好地弥补了这个缺点,让人能够清清楚楚地看明白绘画的内容。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心中一动,隐约感觉到画里面似乎藏着什么。
他定神继续观看,目光一点一点地从壁画上扫过,终于看出了端倪。
其中一幅画上,慈航成圣、天女祝贺的那一幕中,除了慈航大圣和来祝贺的天女们之外,还有几个探头探脑的书生。
这就奇哉怪也!
这些壁画讲的是天雄皇朝时代的事情,那时候的人们穿着打扮都比较粗犷,乃至于人妖混杂、不分彼此。可那几个书生的穿着,分明是潘龙所熟悉的长衫、头巾之类,其中一个书生手上还抓着一卷书。
仔细看去,书页上隐约能看到“故曰,能理一屋而不能理天下者多矣,不能理一屋而能理天下者,未尝闻也。易事尚且不能……”
这是大夏时代的文章啊!
潘龙越发纳闷,不明白为什么这壁画上要画几个大夏时代的书生,旁观天雄年间的事情——难不成画这壁画的人又跟赵胜、文超有关,在玩“穿越”的概念?
他摇摇头,暗道:“这画家也真是有点无聊。”
正当他准备走开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那是他穿越之前看过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书生在庙里看到壁画,壁画上有许多仙女住在庭院之中,然后不知道怎么的,竟然钻进了壁画里面,和一位仙女生活了一段时间。
后来那书生离开壁画,回头一看,壁画依旧,只是壁画上那位当初和他结为连理的仙女,已经从少女打扮变成了妇人装束。
莫非……这也是类似的情况?
他有些好奇,进一步凑近了那幅壁画,细细观察。
正当他仔细观看的时候,突然感觉周围的光线发生了变化,猛地暗了下去,随即又明亮了起来。
紧接着,他就闻到了浓郁的香气,听到了曼妙的歌声。
“果然如此!”潘龙感叹了一句,朝着周围看去,看到的景象果然和壁画里面差不多。
他没有在意正在莲花池中缓缓蜕变,由凡人化为长生仙佛的慈航大圣——想想也知道肯定是假的,不看也罢。更没有理睬那些围绕着慈航大圣飞来飞去,唱着歌谣,撒着花瓣的天女。而是直接朝着躲在角落里面,东张西望,神情惶恐的几个书生走去。
“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跑到壁画里面来了?”他问。
那几个书生身材并不矮小,此刻却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变成一个个球,缩进角落之中,让谁都看不见自己。
眼看着他过来问话,这些人先是有些害怕,但听到他的话之后,却愣了一下,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喜之色。
“这位大侠,您也是壁画外面的人?”一个稍稍有些胡须的书生忍不住问,“壁画外面,是什么年头了?”
潘龙皱了皱眉:“如今是大夏皇朝第二十九位天子帝壬辰在位。他在位已经到了第二十一个年头,距离过年不远。”
那书生露出了震惊之色:“什么?!都帝壬辰的时代了?!”
“没错。”
“可是……可是……在下是帝戊子时代的人啊!”那书生的神情有些惊慌,“怎么一转眼,连天子都换了四位?在下究竟在这壁画里面,已经多少年了啊!”
潘龙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将目光投向另外几个书生:“你们也是帝戊子时代的人?”
那几个书生连连点头,神情都十分不安。
从帝戊子到帝壬辰,已经过了差不多一百五十年。别说几个书生看起来只是普通人,就算是先天高手,活了这么久,也已经耗尽阳寿,该要老死了。
“我……我进入这壁画里面,感觉也没过几天啊,怎么就过了这么多年了呢……”那个短胡须的书生面如土色,喃喃自语,“家中父母妻儿,必定已经不在人世。便是我的家族,也不知道是否还留存于世间……这……这……简直如同做梦一般啊!”
他的脸色越来越灰败,慢慢却泛起了红绿之色,然后那红绿之色渐渐凝固在了他的脸上,连他的表情也凝固住,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像是……变成了画中的景物一般。
第二十七章、万物皆空
看到好端端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化为了宛若绘画的东西,潘龙大吃一惊。
他并非没有猜想过这些人可能会死,但他所猜想的,是这些人一旦被揭穿了“古人”身份之后,会化为尸体甚至风化成堆的枯骨——就像是一具经历了漫长岁月的尸骸一样,却怎么也没想过,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相对于他的震惊,另外几个书生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茫然四顾,惶恐得宛如要被抓起来开膛剥皮的鹌鹑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书生失声喊道:“王兄!王兄!你这是怎么了?”
他大概和那个变成绘画的书生交情挺好,直到这个时候,还关心对方的情况。但无论他怎么喊,那书生都一动不动,就像是凝固了一般。
这个喊话的书生犹豫了一下,看那姓王的书生似乎没有更多的变化,左右看看,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壮着胆子,朝对方身上戳了一下。
树枝戳在身上,并没有任何用处。潘龙清楚地看到,被树枝戳中的地方甚至没有半点凹陷,已经完全不像是血肉之躯,倒像是雕塑之类坚硬的东西。
那书生还不死心,又戳了两下,确定这位“王兄”的确是变成了绝非活人的东西,才露出颓然之色,扔掉了树枝。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们只是来观瞻天下第一道塔而已,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了这里,然后又莫名其妙的,王兄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他茫然地看着周围,“见到王兄家中老小,我该怎么跟他们解释?怎么跟他们解释啊!”
另一个书生猛地一激灵,突然看向了潘龙。
他喃喃自语:“我们在这里好端端的,但他一来,说了几句话,王兄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众书生被他提醒,看向潘龙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恐惧。
岁月蹉跎时代更替什么的,他们当然也是明白的。但相比那些未必肯定的事情,潘龙只说了几句话,一个同伴就变成了画像或者雕塑般的怪异模样,却是不争的事实。
也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这些书生们突然就一声大喊,转身逃跑。
潘龙并没有追赶,他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些书生们跌跌撞撞地逃走,跑得越来越远。
他到现在都还没明白这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贸然有所动作。
犹豫了一下,他拔出一把备用的长刀,试着刺向那“王兄”的手臂。
锋利的刀锋触碰在本该柔软的长衫袖子上,却没有刺穿,甚至连一点凹陷都无。刀尖传来的感觉,仿佛刺到的是极为坚固的石铁之类,一点也不像是棉布或者人体。
他皱了皱眉,手上加了几分力道。
没有任何变化。
潘龙再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收刀,然后猛地挥起长刀,对着“王兄”的手臂砍了下去。
淡淡的刀芒从刀锋上延伸出来,转眼就落在了手臂上。
以他的本事,这一刀足以将顽石斩断。所以他发力的时候十分注意,准备好了落刀之后立刻收力,最多就是划破皮肤,绝对不至于砍断胳膊。
但砍中了手臂的感觉,却让他越发惊讶。
刀锋触碰到手臂,却没有半点力量反弹,凝聚在刀上的真气就像是泥牛入海,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咦?”
他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跟刚才用刀尖试探着触碰时候,可不一样啊!
同样一条手臂,刚才给他的感觉是真的就像铁石一般坚硬,现在的感觉却像是……说不清,世界上并无这种能够将力量完全吸收的怪异东西。倒像是遇到了武林高手,用极为巧妙的发力,将他的力量完全化解一般。
眼看如此情况,潘龙第一个猜想,就是……莫非这人还会什么绝顶武功,在跟我开玩笑?
他并非没有见过妖魔鬼怪之类,在北地生活多年,他也跟着父亲参加过秋猎,见识过一些魑魅魍魉。而跟着毕灵空学艺的那段时间,毕灵空更是带着他见识了不少妖魔鬼怪,甚至还都交过手。
若论对这些非人之物的了解,他远胜一般的老江湖。
可他听说都没听说过,大活人会在自己眼前变成宛如绘画或者雕塑一样的东西!
但如果这“王兄”是一位绝顶高手,在跟他开玩笑,拿他寻开心,那就好解释多了。
“王前辈,不要开玩笑了。”他说,“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凝固一般的书生毫无反应。
潘龙摇摇头,转身就走。
倘若这位王前辈真的在跟他开玩笑,那不理睬就是。
而……如果对方真的是变成了怪异的模样,远远避开,也没什么不好。
能够把大活人变成如此怪异的东西,潘龙觉得自己大概惹不起。
惹不起,自然就只有看看能不能躲得起了。
他的轻功很好,脚步如飞,一会儿就跑出去至少五六里,一口气跑到了附近的海边——这幅画里面的景色,是慈航大圣在海边看日出,然后突然感悟了佛法之中生死无常的道理,吟咏着诗歌走进海水之中,所到之处一步一朵莲花,托着他越走越高,最终走到九霄之上,成就长生不朽。
至于什么天女散花之类,那都是纯粹的点缀,没多大实际意义。
潘龙当然不会冲到慈航大圣那边去,这“王兄”只是个普通书生,就已经如此古怪,慈航大圣可是传说中兼修佛道两门,最终得证长生的上古仙佛,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厉害,能不靠近,自然不靠近最好。
他又不是缺少机缘,看到高人就要去拜师的那种人。
何况,他觉得就算是慈航大圣,也未必比自己的老师强到哪里去。
一口气跑到海边,潘龙犹豫了一下,试着向海水里面挥出了一刀。
刀气入水,溅起波浪,看起来似乎跟普通的水没什么区别。
他想了想,拿出一个竹筒——这是野外宿营时候用来装水的工具,打了一筒海水,然后用内力加热,只见竹筒里面的海水很快就沸腾起来,白色的水汽不断地冒出来,咕噜噜响个不停。
伴随着这一筒海水沸腾,空气中原本就有的潮湿咸味变得更加明显。
“看起来真的只是普通的海水啊……”
潘龙自言自语,用内力将一筒海水完全蒸干,最后竹筒里面只剩下少许灰白色的粉末,那应该是粗制的海盐。
他没有贸贸然触碰这些可能是海盐的东西,又回过头朝着山里走去。
不一会儿,他找到了一处山泉。
用竹筒汲取山泉,清澈的泉水流入竹筒,很快就将那些海盐融解。
但是……竹筒里面的水,却没有半点海水应该有的咸腥味。
潘龙微微一笑,再次运转内力,竹筒里面的水很快沸腾起来。
这次,沸腾产生的水汽里面,同样没有半点咸味。
等一竹筒的水蒸干了,竹筒底部空荡荡的,没有留下半点东西。
“哈哈!原来如此!”看到这一幕,潘龙已经完全明白了,“果然只是幻象而已!这海不是真的海,这泉也不是真的泉。乃至于……这山山水水,这天女大圣,这一方天地,全都只是幻象!”
“或许……连那几个书生,也都只是幻象罢了!”
刹那间,一股奇妙的感觉突然出现,流入他的心中。
【世间万物,皆为虚幻。】
潘龙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却见自己已经回到了东灵塔里,面前便是那幅慈航踏海成圣图。
“这壁画里面,竟然真的藏着一位前辈高人的心法!”
他不由有些惊喜,虽然他并不缺少高深心法,但能够得到前辈高人的心法传承,毕竟还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他急忙转身离开,只一会儿就来到了江边一个人迹罕至的河滩上,找了个空地坐下,闭上眼睛,再细细揣摩那心法。
这心法十分奇妙,开宗明义第一句就是阐述万物皆空——并非佛家所谓“有无转化、色空一体”的“空”,而是正如纸面上的意义,空空如也、虚无、什么都没有。
这位前辈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万物,本质上都是虚空。而人们的所见所得,一切感悟,其实并非来自于外物,而是来自于自己的内心。
心中如果觉得美,那就一切都美;如果觉得丑,那就一切都丑;乃至于各种欢喜和幸运,各种悲苦和厄运,世间一切的悲欢离合,其实根本都不存在,都是虚空。
甚至于,连这世界,其实都是不存在的。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心中动念而已。
潘龙自然不赞成这样的看法,他本质上还是个唯物论者。无非在唯物论的基础上,承认了怪力乱神之类的存在罢了——唯物论本也不排斥这些东西,无非另外一个世界真的没这些东西存在,所以是否承认它们,才成为了唯物论和唯心论的主要标志而已。
无论是多么荒谬的东西,只要可以证明其客观存在,那唯物论就没什么不承认的。
相对而言,唯物论也只承认那些可以证明自己客观存在的东西。或者退一步,就算不能证实,至少可以设法来证伪——证伪失败,自然也就是证实了。
一切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的东西,一切“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唯物论都不承认。
潘龙也是如此。
所以这位前辈的心法,从根本上,他就不承认。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心中动念?那“我”究竟是什么?
是那位前辈?还是他潘龙?
那位前辈顶天了也不过是仙佛之流而已,他的心中动念,再怎么强大,也强不过他自身,又怎么能够衍生天地万物、造化仙佛妖神?
更不要说,那位前辈留下的壁画分明只是这个世界的故事,潘龙所知道的另外一个世界的传说典故,却又是哪里来的?
而若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潘龙自己的动念,那就更加荒谬了——他好端端一个生活在富足平和世界的糟老头,就算临死的时候产生幻觉,想要重新年轻一回,也不会年轻成一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经历那些他并不喜欢的人生。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可回到从前那个世界,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生老病死,安安稳稳再过上一辈子。
武功?法术?飞天遁地?
全潜入游戏《蜀山》里面又不是没有这些……
只可惜,他大概是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潘龙深深地叹了口气,得到奇遇的兴奋和喜悦,也散去了大半。
他将杂乱的思绪抛开,再细细揣摩这门心法,又有了一些收获。
虽然这心法跟他的世界观不合,修炼不成,但以这心法为基础,倒是可以衍生出一门对抗幻惑之术的有效手段。
幻惑之术的本质,无非就是扰乱人的感官,让人产生错误的判断。如果能够以“万物皆虚幻”作为基础,那么一切的幻惑之术自然也都是虚幻,那些扰乱就变得毫无意义,犹如清风拂面,不会有半点效果。
只是想要完成这个手段,却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或许……等下次天罡淬体的时候,可以用这个课题作为消遣,修炼的闲暇之中,好好揣摩一番。
潘龙点点头,正要离开,突然又皱起了眉头。
据他所知,东灵塔是在大夏皇朝建立之前就已经建成的古建筑,塔内的壁画,想来也是一样。
那么,留下壁画的那位前辈,怎么会知道大夏皇朝时代书生们的打扮,而且还知道大夏皇朝天子的年号呢?
他瞪大了眼睛。
不对劲!
难道说……那几个书生,真的是被吸进了壁画里面的古人?
想到这里,他急忙朝着东灵塔匆匆赶去。
不一会儿,他再次踏入了东灵塔,来到了那幅慈航大圣踏海升天的壁画面前。
没费什么力气,他就找到了壁画上的几个书生。
只是和刚才不同,壁画上的书生们不再聚集在一起,看着远处的海景赞叹,而是一个人茫然地站在那个可以看到海边的亭子旁,其余的跑到了远处的山崖下,神情惶恐。
潘龙分明看到,那个茫然站立的书生脚下,还有一截断掉的树枝。
就像是……他刚才经历的情景一般。
第二十八章、前贤传承
看到壁画上的书生们模样发生了变化,潘龙不由觉得一股寒气涌上心头。
壁画很大,画上那“王兄”的绝望之色,另外几个书生的惶恐之情,无不清清楚楚。虽然因为绘画的缘故,看起来和刚才亲身经历的略有区别,但仔细观察,依然能够将众人的面目分辨出来,一一对照。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画里面的景物居然不是幻象,而是真的摄入了几个帝戊子时代的书生不成?”
潘龙自言自语,眉头紧锁。
直觉告诉他,这不可能!
别说留下壁画的那位前辈不一定是长生仙佛,就算当真是仙佛遗留,也断然没有将几个凡人延寿数百年的可能。
仙佛神通广大,但再怎么什么广大,也依然要遵循一定的规律,并不能真的心想事成。
就像自己的老师毕灵空,论神通,她甚至胜过了不少仙佛,可她想要教授自己一些本领,也不能像民间传说里面那样,一指点在眉心,自己一下子就全懂了。而是要从基础开始一点点教授,带着自己慢慢练习,花了若干的时间精力,才让自己学有所成。
也许这位仙佛一直看顾着的话,真的能让几个凡人活个几百年。但只凭一幅画就做到这种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毕灵空都做不到的!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又坚定了起来。
“万物皆空,一切景象由心而生,自然也会由心而变。这幅画,乃至于画中的人,或许都只是幻象罢了。那位前辈最大的本领,应该就是捏造幻象,让人无法分辨真伪。或许……他留下的根本不是一幅画,而是一个能定期发动的阵法。”
“这个阵法不是一直发动的,所以大多数参观者一无所得。但这阵法毕竟会时不时地发动,所以在塔里潜修的人往往会有所得……应该是这样才对!”
就在他自言自语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轻轻的鼓掌之声。
转头看去,却是一个中年道人,正从门口走进来。他微笑着看向潘龙,一边走,一边轻轻鼓掌。
“真是好眼光!”他说,“贫道在这里看顾传道塔三百余年,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下子就能猜对这慈航渡海升天图真相的人!”
潘龙顿时松了口气:“我猜对了?”
“没错,这画像之中其实蕴含着一个法术,能够随心造化,创造幻象。”道人说着走到了面前,朝着画像一挥袖子,“它的真容,是这样的。”
潘龙再朝着画像看去,只见画像上依然还是慈航大圣渡海升天,但除去慈航大圣本人之外,只有无穷无尽的模糊云气。在云气之中,隐约能够看到脚下的沧海和天上的明月,什么山啊、水啊、亭子啊、书生啊……乃至于散花天女之类,根本都没有。
但他再仔细看,却又在云气之中,隐约看到了一些模糊的线条,有的似乎像是山水,有的似乎像是建筑,有的似乎像是人物……大概被法术所迷惑的人,就是从这些模糊的线条里面获得了灵感,想象出了各种幻象。
那位前辈留下的法术,也不只是无中生有,这些云气之中模糊的线条,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资料库”,所有陷入幻象之中的人,都会在这“资料库”里面找到适合自己的想象,进而构筑成符合自己想法的幻象。
“果然是神通广大,构思巧妙!”想通了这一点,他忍不住赞道,“这位前辈的手段,既有堂皇大气,也有细微巧妙,不愧是道门先贤!”
“南华真人确实是道门前贤。”那道人点头说,“不过呢,他留下的这些壁画,总的来说,还是过于刻意了。巧妙有余,大气不足,其中还隐藏着一些扰乱别人心思的狡狯……相传这位真人昔年刚刚领悟长生的时候,曾经以生死为戏,弄了一出‘大劈棺’的闹剧来。大概那时候他的性格的确是有些轻佻,喜欢戏弄人吧。”
潘龙笑了笑,没搭理这话。
这道人能够看顾东灵塔几百年,必然也是长生之辈。他可以对留下东灵塔壁画的南华真人指手画脚,但自己这个距离长生还远得很的晚辈却没资格。
“我看你的性格,跟南华真人也不大相合。竟然能够在这壁画之中有所领悟,实在是机缘非凡。加上你身具偌大的功德……”那道人又看向潘龙,若有所思地说,“贫道以为,你或许是佛门高僧转世,也不一定。”
潘龙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为什么是高僧?”
“若是我道门中人,按说应该有更大的领悟才对。而且我道门中人其实也不怎么在乎功德,反正贫道没见过具备大功德的同道。倒是僧人之中,多年行善,累积了无数功德的历代都有。以你身上的功德来说,是高僧转世的可能性最大。”
潘龙笑了笑……这次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什么高僧转世,他也知道自己的功德究竟是怎么得来的。但他没办法解释这事。
既然解释不了,那当然就只好一笑了之。
好在,道人并没追问。
他点点头,说:“既然你能够进入画中幻境,并且有所收获,那不妨在这东灵塔再修炼一段时间,毕竟也算是一段缘分。”
潘龙摇头:“我又不打算继承南华真人的心法,偶然有所际遇也就罢了,刻意想要学习,那就不大好了。这修炼的机会,还是留给那些真心向道的人比较好。若是占了别人的机缘,我未免心中有愧。”
道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身影骤然消失。
自始至终,他没介绍过自己,也没询问过潘龙的身份。
或许对他来说,这些全都是无意义的俗套吧?
潘龙向他消失的地方行了个礼,又向那幅已经现出真容的慈航渡海升天图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了东灵塔。
走出高塔,江边的大风吹到身上,他顿时感觉精神为之一爽,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那位南华真人的心法,他未尝没有兴趣。但这位真人传法的手段,他却颇为不喜。
正如那位看顾宝塔的道门前辈所说,这位真人留下壁画时候的性格着实有些轻佻,传道之余还不忘戏弄别人。明明能够用比较友善的方法来传道,结果非要弄出一些让人心惊胆战的幻象来,着实是不够友好。
或许南华真人自己会觉得很有趣,但被戏弄的人却只有害怕。
这样的前辈,这样的道法,不学也罢!
当然,若是潘龙没有山海经,没有遇到毕灵空,没有遇到文超……没有这一系列的奇遇,遇到这壁画的话,就算再怎么被戏弄,他也是要留下学习的。
毕竟被戏弄是小事,学有所成是大事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呵呵笑了。
“我也是个俗人啊!”
“不对,我固然是俗人,那位南华真人难道就不是俗人么?”
“这芸芸众生,又有几个不是俗人呢?”
“俗人也没什么不好,不食人间烟火之辈,就算见了面,或许也会无话可说吧。”
潘龙自言自语着,渐行渐远。
东灵塔上,那道人的身影浮现了出来,远远看着他。
“俗人……呵呵,他的想法倒也有些意思。”
一道火光在他身边亮起,火光里面有声音传来:“就像他说的,俗人也没什么不好。倒是你,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我当年认识的列御寇。”
“人都是会变的。”道人说,“我当年认识的毕月乌,也没有玩火的习惯啊。”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那声音喟叹了一番,说,“你看他如何?你觉得,他会变吗?”
“人都是会变的。”道人说,“但我觉得,有些人就算是变,也不会变得那么厉害,变得让大家觉得简直不认识他了。赵胜会变,文超也会变,可赵胜最后变得不像赵胜,文超到最后依然还是文超。以我所见,他应该是文超那样的人,就算再怎么变,终究还是他。”
“……那就好。那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你不要说得自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赵胜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就算有什么恩怨,也该放下了。你要是心里还不舒坦,眼看着他赵家的江山也守不住多少年了,等这江山换了主人,你大可以去开棺戮尸,把赵胜的尸体拖出来挫骨扬灰,相信他就算能耐再大,留下的那些手段也拦不住你。”
“老列,别这么看不起人啊!我还没落魄到要靠把死人拖出来挫骨扬灰来安慰自己的地步。”
“你能够想得通,那是最好。”
“……其实,我想不通,我始终都想不通。”
“想不通的,何尝只有你呢?当年文超也想不通,他跟赵胜的交情可不一般,那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如果没有他,赵胜早就死了。结果到最后,连他都要去反对赵胜了……圣天子最后为什么会走到连如此挚友都反对他的地步,大家都很纳闷啊。”
“文超曾说过,屠龙者终究会化为恶龙。”
“但他也曾说过,每个人都具有邪恶的兽性和善良的人性,并不存在谁必然邪恶或者必然善良。人的善恶,终究还是要靠际遇决定。”
“那你觉得赵胜后来遇到了什么?”
“天下若说对他研究最深的,必定非你莫属。连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真烦!”
“烦点好,烦一点,更像是个活人。你要是像我这样天天不食烟火,怕是很快就真的要像文超说的那个嫦娥一样,飞到月宫上去了。”
“呸!我当年是被文超那大嘴巴忽悠了,才给自己取了毕月乌的名号,其实我跟月亮没有任何关系!”
“被那大嘴巴给忽悠了的,岂止你一个。我难道不是吗?就连南华,当年也是被他一顿忽悠,才痛改前非,从游戏人间的怪客,变成了有道高人……被他忽悠一顿,其实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可惜不能让我这学生也见一见他,也被他忽悠上一回。”
“天底下,可惜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不要总是想着可惜,多向前看看,未来还很远。”
“……为什么我感觉你好像一副在安慰我,想要我别去自己找死的意思?”
“岁月悠悠,你我的朋友都已经不多了。你交游广阔倒也还好,我性格冷淡,称得上朋友的人更少。所以就当我说了多余的话吧。老朋友,你一定要保重啊!”
“……你以为我是谁?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火光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人摇摇头,叹了口气。
“口是心非,你这家伙,一辈子也改不了这脾气啊!”
他露出了忧虑之色,但终究什么都没做,只是深深地叹息。
潘龙自然不知道东灵塔塔顶的这一番对话,他离开了东灵塔之后,直接又进了山中。等到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身上脏兮兮,却提着一包新鲜药草的白虎星。
这一包药草自然不是广陵附近山上所产,但除非是有极为精通此道的人,将它们连同着上面的泥土一起拿去对照分析,否则谁也别想看出这一点来。
趁着夕阳西下、城门未关,他提着这一包药草进了广陵城,直奔郑双的家。
郑双刚刚完成了一次药浴,身上热气腾腾,连皮肤都在微微泛红,看起来异常的有精神——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正在努力拉伸筋骨,因为疼痛而涨得满脸通红的缘故。
看到师傅到来,他异常欣喜,正想要说什么,却被白虎星给打断了。
“快找个石臼过来,我要炮制药材。”
郑双家里当然有石臼,很快,白虎星就将一包药草配合一些之前已经购置的药物,在石臼里面研磨起来。
他一边研磨药材,一边愉快地说:“我本以为广陵城附近人口稠密,山中的药材可能被采集到所剩无几。却不料这里地势非凡,通天江的灵气转折汇集,在山中催生了不少药材。结果没费什么力气,就凑齐了药物,真是好造化!”
看着老师那有些脏乱的模样,郑双不由得十分感动。
而几个暗中观察的探子,则将这消息很快报告了上去。
潘龙掩饰身份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