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降临
“来真的?”
“我倒是想试试,放心,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人群排起了长队,最后面的费兰特二人细弱蚊声的交谈着。
费兰特没有想到这么快真的就要见血了,反观索斯特反而是毫不在乎的口气。
大厅中莫约有着三十来人,正在按照老者的指引将手掌割破,用鲜血淋上造物主石刻,最后在巨大的爪型王座上一抹。
索斯特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些邪教徒,相比信仰真正邪神的那些家伙,这些拿着自己也不了解的古物,就敢夸夸其谈的人简直蠢到家了。
这哪里是什么造物主石刻,这分明是传说中魔法的创始人,至今未曾被找到的第一座魔法学院的第一任院长。
这种用鲜血来进行的仪式是对邪神的,关记录魔法历史的石刻什么事,索斯特确信这只是场闹剧,所以并不在意。
他的镇定自若也让费兰特微微放下了心,不知怎么回事,费兰特就是提不起对他的怀疑,那股似有似无的熟悉感依旧徘徊在心中。
“对了,你对古生物学很有研究对吧?一会抹血的时候记得仔细看看,那个爪子是不是真的。”
“???”
费兰特开始觉得荒唐,什么古生物能有两人高的爪子?就是古代魔兽也没有这样的体型。
心中带着忐忑与疑问,队伍很快就排到了最后,索斯特毫不犹豫的割开手掌,按照前面人的做法,将血淋上石刻,最后在爪子王座上一抹。
可轮到费兰特的时候他却犹豫了,用来割破手掌的不是匕首,而是一把断掉的细剑。
贵族必备的技能是得体的着装,无可挑剔的言谈举止,以及内在的高雅涵养,这可不包括拿起武器,并学会如何自残。
索斯特不停的给他打着眼色,冷汗也从额头流下,一旁的老者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神色。
费兰特明白如果僵在这里,自己可能就走不出去了,该死的,为什么要相信索斯特的鬼话!
心中一横,他接过了细剑,有那么一个瞬间,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他仿佛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手持长剑带领大军无畏冲锋。
又仿佛成了一个国王,抱着一个断气的女人,心如死灰。
幻觉一般的画面一闪而过,甚至没留下多少记忆,剑锋划破肌肤,鲜血和疼痛一起到来,他死死的攥着拳头,将鲜血淋上石刻,最后抹了一把爪型王座。
作为一个能和索兰学院古生物学大导士谈笑风生的学生,费兰特不仅仅有着对这门学科的热爱,他的成绩其实已经不逊色于一般的老师。
仅仅是摸了一下爪型王座,他就否认自己之前的猜测,这种触感质地和近距离的观察……这不是石雕,倒像是某种生物的外甲。
难道是真的?真的是某种生物的爪子?
心中带着疑惑,忍着手掌的疼痛,费兰特站到了索斯特的身边,静静等待着下一步的变化。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其他人的鲜血只是流于石刻表面,而费兰特的鲜血却缓缓渗进了石刻当中。
众人在一旁等待,老者继续朝着石刻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最后所有人跪倒在地,祈祷着‘造物主’庇佑。
“再等一会就好了。”
索斯特安慰着费兰特,让一个贵族小子经历这种场面,确实让他有些难为情。
不过这种祈祷一个月才进行一次,本来不应该是今天的,也许是因为石刻的出现,老者才提前改变了主意。
祈祷持续了十余分钟,众人起身,老者又是一顿洗脑的偏执言论,这次集会算是到此为止。
费兰特二人依旧走在最后面,接近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老者静立在王座与石刻之前,沉默的低着头。
走出大厅,等待着登上小船就此回家,可就在这时,整个地下水道开始剧烈的震动,石壁的青苔也纷纷落下。
船上船下的人惊呼的不知所措,露出了惊恐的目光,费兰特也同样没有保持住贵族应有的姿态。
索斯特眉头一皱,回头看向了木门,没有犹豫,一脚踹开闯了进去,费兰特别无他法,只能跟在身后。
此时大厅中的老者被一块从头顶掉落的巨石砸中,已然失去了声息,里面的震动更加剧烈,让人站不住脚跟。
王座之上的‘造物主’石刻不停的颤抖,潺潺鲜血喷涌而出,撒在了王座之上。
索斯特见状不好,抬脚便想跑过去拿走石刻,他为什么潜入这个组织,不就是为了这个石刻,为了这个事关上个纪元第一魔法学院的古物。
可他才迈出两步,石刻便轰然炸裂,碎石纷飞,整个大厅倒塌在即。
外面的船夫大吼了起来,招呼着所有人上船,费兰特只好死命拖着索斯特离开了这里,小船迅速朝着外面驶去。
……
……
“该死!”
“我觉得这个时候这句话由我来说比较好。”
费兰特换回了原来的衣服,二人离开了克朗街32号,朝着公爵府邸走来。
索斯特失去了一如既往的镇定,这下子反而轮到费兰特安慰他了。
“今晚可真是让我难忘,我决定明天去教会做礼拜,以防被某个邪神盯上。”
“那跟本不是邪神!那是……”
索斯特的话停在嘴边,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公爵府邸,一下子愣了神。
费兰特也望了过去,只见罗伊公爵正站在儿子的房间窗口,静静的看着两人。
“走吧……从正门走,就说你是我同学。”费兰特招呼一声,抬脚走了进去。
“少爷,您回来了,老爷在……”
“我知道了,克纳德爷爷。”
告别了老管家,二人走上二楼,罗伊公爵似乎正在门口等着。
“父亲,这是我……”
“天气凉了,出去的时候多穿些衣服。”
罗伊公爵没有听费兰特的解释,只是关心了一句便离开了。
二人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好一同回了房间。
“我可不习惯和一个男人同床,不过睡之前你最好解释一下今晚发生的事情。”费兰特说道。
“明天再说,我现在脑子很乱,另外,我也不喜欢和一个男人一起睡觉。”
说着,索斯特直接裹着风衣躺倒了地板上,幸好冬天铺着地毯,不至于太凉。
费兰特挑了下眉,没有理会他,走到桌上将怕冷的鲑鱼放到壁炉边上,今晚的事情的确算是惊吓,他也需要睡一场好觉恢复精神。
第二天
阳光照进房间,费兰特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时钟已经十点了,没有古生物课程的安排,逃课对他来说家常便饭,倒也不担心会怎么样。
索斯特起了个大早,一直坐在书桌前沉思,这时他才转过身看着刚醒的费兰特,恢复了冷静。
“准备好了么?我可以解释了,不过我建议你拿一本光明教典当做心灵寄托,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会颠覆你的认知。”
“啊~去餐厅谈,我觉得咖啡比教典更能让人冷静。”
打了个哈欠,费兰特起身下楼,索斯特跟在身后,他确实也有些饿了。
当二人下楼后,老管家早就在一旁等待,听到楼梯的脚步声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少爷的开饭准备。
可就在这时,外面急匆匆的跑进来一位女仆,小声的在老管家耳边说了些什么,老管家脸色古怪,还没开口便被费兰特打断。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呃……少爷,院子里发现了一个没穿衣服的乞丐,我这就安排人赶走,您先和朋友用餐。”
……
……
吹了吹咖啡的热气,费兰特和索斯特面面相觑,眼前这个青年被发现在府邸的庭院当中。
当感兴趣的二人赶到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人不是乞丐,虽然浑身不着寸缕,但也干干净净,好像刚从澡堂子里跑出来一样。
看着他狼吞虎咽,好像饿了一年的样子,费兰特终于忍不住打开了话题。
“那个……这位先生,你是西尔斯人?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青年依旧大口的吃着饭食,没有理会。
“你叫什么名字!”索斯特张口直奔主题,语气有些许严厉。
“我……”青年左手面包,右手汤匙的愣住,“我……我叫……我叫决明。”
“哪里人!”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知道我叫……决明。”
突然,决明大声喊叫起来,扔下了面包,双头抱头疼痛难忍,随后便晕了过去。
第六章 死去的神灵(二合一)
“先生,他只是疲劳过度,嗯……精神上比较疲乏,但身体很健康,如果不是他昏了过去,我会把他当做一个贵族。”
“但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也不记得了。”
“抱歉先生,这个不是我的领域范畴,您可以去找一找教会的主教,也许他们有办法让他恢复记忆。”
费兰特点了点头,吩咐老管家送走医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索斯特还在一旁检查决明的身体,费兰特坐到书桌前随手端起一杯咖啡吹了吹。
“先不用管他了,现在解释一下昨晚的事吧。”
索斯特回过神坐到床脚:“先从哪里开始说呢?让我想一想……”
索斯特嘴角噙着笑意,伸出一根食指举在半空,嘴唇微动似在念着什么。
随后在费兰特震惊的目光中,索斯特的指尖亮起了微弱的光芒,房间中充满阳光,可依旧挡不住那如黄豆大小的白色光点。
光点散发着夜晚星辰一样的光芒,可仅仅持续了半分钟,光点闪烁了两下,便就此熄灭,索斯特额头也冒出了汗珠,明显这个操作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
“这可不是剧院里的魔术表演……你的咖啡洒了。”
“咳咳……”
费兰特赶忙将咖啡放到一旁,不可思议的看着有些气喘的索斯特。
“你……你……”
深吸了口气,摆正身形,费兰特的表情和心情都在索斯特的预料之中,正常人即便是信仰神明的信徒,见到了这种手段也绝不会保持冷静。
“这就是我给你的解释,魔法。”
“魔法?”
费兰特皱眉反问道,那不是只存在于儿童故事中的东西么,他自五岁起就已经不再需要那些东西伴随入眠了。
“是的,魔法,也许你会认为这很荒谬,无论是作为一个光明之神信徒的儿子,还是索兰学院的高材生来说,但……这就是真的,魔法。”
“等等……你让我捋一捋。”
费兰特摆了摆手,回头看了看壁炉旁的拉尔波海鲑鱼,又扭头看了看自己母亲的画像,五分钟后:“继续。”
“魔法一直都存在,不仅仅是魔法,就连各大教会也曾拥有不可思议的手段,否则你以为古籍中记载教会拥有万千信徒都是只靠嘴皮子?”
“当然,现在什么样我不清楚,因为我不敢和教会走的太近,否则也不用和你做生意。”
“你是研究古生物学的,应该涉及到不少上个纪元的未解之谜,但学院的课本永远不会将所有东西告诉你。”
“从出土文物和遗迹来看,上个纪元的文明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现在,甚至到了一个我们需要仰望的高度。”
“可在一些残破的古书中也曾有过记载,上个纪元初期被称为神明存于人间的时代,那个时候人们与信仰同在,神明也常常将目光投向世间。”
“到了中期又被称为魔法时代,没错,就是童话里的那些玩意,那个时候魔法学院遍布世界各地,就连教会也要捏着鼻子忍让三分,像我刚刚的手段,连被称为学徒的资格都没有。”
“到了后期……我就不知道了,那个时候魔法接近没落,神明的目光也许久未见,然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你看,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其实也不算多。”
“我怎么听着像你胡诌的?”费兰特的眉头就没有放松过,摩挲着下巴说道。
“你的耳朵会听到谎言,难道你的眼睛也失明了么?”
索斯特走到窗前,习惯性下意识的拉上了窗帘,继续说道:
“这些都是我在南方的一个遗迹中,找到了一份残破的石板上记载的,可惜后面应该有详细解释,但早已风化不清,我甚至没能将石板带出来。”
“一开始我和你的看法一样,后来我继续追寻,沿着能打听到的荒谬传说继续调查,我才慢慢改变了我的看法。”
“直到我在南陆又遇到了一个遗迹,在里面找到了一份羊皮卷,但上面的文字不属于现在的任何一种,我凭着瞎猜和运气,才学会了刚刚那一手……点灯魔法,嗯,我是这么称呼的。”
索斯特靠坐在窗户边,试图再给费兰特露一手,但他的精神力已经枯竭,魔法在上个纪元经过长时间的发展,早已有了更加完备的体系和扩展,没有经过正经学习的他能做到这样实属不易。
房间中陷入了死寂,只有决明昏睡的呼吸声比较明显,费兰特眼眸低垂,整个人正在快速消化着刚刚的所见所闻。
他不是一个很保守的人,相信万事万物都有解释,正如索斯特所说,眼睛不会骗他,这的确不是剧院里的魔术表演。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瞅着到了下午,索斯特甚至还抽空洗了个澡,费兰特这才长舒了口气。
“这就是你所说的真实世界?”
“不仅仅。”索斯特抿了口咖啡,“如果你愿意,傍晚的时候我还有桩生意,也许可以让你更加了解,即便是我所知道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
……
“克纳德爷爷,今晚我就不在家里吃了。”
告别了老管家,借着夕阳的余晖,三人走出了公爵府邸。
决明在下午的时候醒了过来,但依旧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费兰特直接带上了他,决定看完索斯特的‘生意’就把他送到教会。
三人租了辆马车离开东城区,朝着西城赶去,西尔斯的西城区是贫民区。
说实话,费兰特在这里生活了快二十年,还是第一次去那里,因为在他所接受到的认知中,那里应该是普通民众的生活区,和贵族并不相干。
“普通民众?”索斯特略带嘲讽的一笑,“在你们这些贵族的眼里,什么叫做普通民众?”
费兰特笑了笑没有搭话,他听得出索斯特语气中的鄙夷与不屑。
车轮滚滚,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街边的路灯也被点亮,三人终于是走进了西城区。
破败,费兰特只想得出这一个形容词,与其他城区的石砖房屋不同,这里大多是木制的尖顶屋,而且很少有两层以上的存在。
“怎么样,是不是和你认知中繁华的西尔斯有那么一丢丢不一样?”
索斯特走在前面带路,费兰特沉默的四处张望,走在最后的决明更是一脸茫然。
城西虽然是贫民区,但到了晚上依旧很热闹,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生活,这里没有街道管制,反而到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阴沉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好几天,费兰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又看了看路人的破布单衣,说他们不冷一定是假话。
可他印象中的西尔斯城不是这样的,这怎么可能是西尔斯城,索兰公国的首都呢?
“有时间还是要多出去走走,你连自己家门口都不清楚,死读书有什么用?”索斯特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的机会,仿佛是在为昨晚自己的失态找回面子。
“好了,到了。”
索斯特的声音拉回了陷入思绪的决明和费兰特,三人来到了一座简陋的木屋门前。
推门而入,家徒四壁,只有一个中年人坐在椅子上抱头沉思。
见到索斯特的到来,中年人的眼中出现了希望的闪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
“您终于来了,索斯特先生。”
“履行约定是绅士的好习惯,您的女儿呢?”
“在里屋,在里屋,您跟我来。”
索斯特扭头使了个眼色,费兰特嘱咐决明留在这里,他则一起走进了里屋。
里屋只有一张破床,一把椅子,床上躺着个长着猫耳朵的人类女孩,很漂亮,看样子是个混血,也许她有一个猫人族的母亲。
但女孩脸上的尸斑引起了费兰特的注意,再仔细观察,这竟然是一具尸体!
索斯特没有多废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玻璃瓶,双手合十念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咒语,然后将玻璃瓶中的透明液体洒到了女孩的尸体上。
砰!砰!砰!
原本已经失去声息的尸体开始动了起来,表情变得狰狞,但双眼依旧紧闭。
费兰特的眼睛快要瞪了出来,他发誓昨晚的邪教集会也只是诡异,而现在是恐怖!若不是双腿发软,他肯定调头就跑。
昏暗的房间内,女孩的尸体跳动的愈发激烈,索斯特眉心皱成了‘川’字,又掏出一瓶子液体洒了上去。
可这一下犹如火上浇油,女孩的尸体一下子弹到了地上,僵硬的手指弯曲,指甲与地面的摩擦声仿佛死神的颂曲。
索斯特咽了下口水,眼睛左右乱转,事情显然超出了他的控制,但职业道德还是让他稳稳的站在原地。
就在这时,外面无所事事的决明抬起了头,隔着紧闭的木门望向了里屋,他突然觉得有些吵,吵的心里有些烦躁,便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啪嗒!
女孩的尸体瘫软下来,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费兰特冷汗直流,索斯特则长舒了口气。
“呼……总算解决了。”
……
……
“我觉得我跟你过来就是个错误。”
“已经发生的错误就不叫错误了。”
“不!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决明突然开口,言辞恳切,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费兰特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么?”
“不知道,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呵呵……”一旁的索斯特端了三杯劣质麦酒坐到桌旁,“我说你是不是磕到脑子了,不仅失忆还把脑子弄坏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
决明刚想固执的反驳,就见索斯特摆了摆手:“好好好,不跟你争论,我去看看土豆汤好了没,我这里只有这个,将就一下。”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三人所在的这里是索斯特的家,当然也是在城西贫民区。
对此费兰特表示很符合身份,尤其是刚刚经历了那具女孩尸体暴起后,他已经将索斯特和童话故事里的神秘人挂上了钩,一般这种人都喜欢住在贫民区。
但玩笑归玩笑,决明固执的认为非黑即白他也懒得争辩,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完全从刚刚惊人恐怖的一幕中缓过神来。
一具会动的尸体?费兰特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真的去一趟教会,让主教给自己来个祝福。
“汤来了!”
索斯特端来了一大盆土豆汤,外加一叠面饼,就算是今天的晚餐。
决明倒是无所谓,吃什么也是吃,费兰特却觉得有些难以下咽,不仅仅是被吓得,同时他也是第一次吃这么简陋的食物。
“将就一下吧,这顿在这里算豪华了,而且屋子里有火盆,像刚刚那家,刚死了女儿,这个冬天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我是说那具尸体。”费兰特放下吃了一半的面饼问道。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灵魂么?”索斯特眯起了眼睛。
“……我不知道。”
“刚才那个女孩是半个月之前饿死的,因为天气冷才没有发出异味,她虽然死了,可灵魂还徘徊在世间,一直不肯散去,也许是……生活太苦了,心有不甘。”
“真的有灵魂?”费兰特皱紧了眉头。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冰山一角,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大。”
“那你刚刚是在帮她进入神国?”
“呵……我怎么可能有那种本事,那是教会主教的事,况且据我所知,那个女孩也不是一个信徒。”
“那你……”
“在她父亲的眼里,我的确是帮助她解脱了,但实际上,那瓶圣水是我在黑市买的,嗯……光明教会生产的,它只有灭杀的作用……没错,我杀了她的灵魂。”
费兰特愣住了,呆呆的看着索斯特毫不在意的眼神,仿佛再说今天土豆汤少放了勺盐一样轻松。
“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留着她只会更痛苦,教会的圣水都能流进黑市,他们只会给神明的信徒进行祈祷。”
深吸口气,费兰特默默的吃完了干硬的面饼,喝完了碗里有些发淡土豆汤。
“难道除了神国,就没有其他去处?”费兰特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接受了这个世界光怪陆离的一面。
“……有,传说中是有的,在死神的信仰中,万物凋零都将归于地狱,以求重获新生。”
“那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事?”
“这次该我说不知道了,不过我在南陆游历的时候,曾经碰到过一个很年迈的死神信徒,他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在临死前他和我说,神明已经死了,所以才会任由灵魂滞留人间。”
“不过我更觉得这是他祈祷了一生,也没有受到神明感召的执念。”索斯特耸了耸肩膀说道。
“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么……”
“是的,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不过关于魔法你有兴趣的话可以一起研究,事关神明就不要来问我了,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不是任何一位神明的信徒。”
一旁的决明听的云里雾里,费兰特看了看窗外被冷风吹动的树枝,陷入了沉思。
大约到了晚上九点钟,索斯特收拾好餐具,带着二人来到了他家地下室的门口。
“来,给你们看点好东西,我这里可不仅仅有活的拉尔波海鲑鱼,到处跑的这几年还搜集了不少新鲜玩意,对了,你上次能确定下水道里的爪子是真的么?”
“……确实像某种古生物的外甲,更多的我没看出来。”费兰特这才想起邪教集会时,大厅里的那个爪型王座。
“那就是真的了,有机会挖出来。”
“那是什么?”
索斯特回身神秘一笑:“巨龙!”
第七章 杀死蛋糕的刀
“巨龙?你是说巨龙?”
“现在才不可思议是不是晚了点?”
话题应景,走下楼梯,费兰特和决明就看到正前方的墙上挂着幅画,一头威风凛凛的寒霜巨龙正翱翔于山巅。
坚韧的利爪,泛着寒光的鳞甲,以及冻绝一切的吐息,逼真的仿佛要从画中钻出来。
“这也是我从南陆那个遗迹中发现的,不过真品刻在石板上,已经风化了,我凭着记忆拜托了一位狐人族的画师才复原出来。”
“等等!”决明突然打断,“虽然我记不清其他东西,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这条龙怎么不太对?”
“的确不太对,这是条腐烂的寒霜巨龙,或者说尸体,我也不清楚墓主人为什么会这么刻画。”
“墓?”
“咳咳,这是题外话。”
索斯特岔开了话题,将多余的蜡烛点亮,让整个地下室清晰可见。
这时二人才清楚的看到,整个地下室的四周几乎摆满了架子,架子上又满满当当的放着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正中间是一张较大的长桌,铺着南北两陆的地图,以及一些笔记和杂乱的纸条。
“来,看看这个!”
索斯特顺手将架子上的一块盾牌扔给费兰特,吓得他赶忙接住,可入手却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反而轻盈无比。
“这是……这是……”
“一块龙鳞。”决明指着画像上的巨龙提醒到。
“这个玩意在我的藏品中可以排到前三,不过你不用小心,它硬的很。”
当!
索斯特才说完,一道类似铜器敲打的巨大响声传遍了地下室,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一旁的决明正手握着一柄长剑,狠狠的斩在了龙鳞上面,连道痕迹也没有留下。
“我就说很硬,对吧?另外朋友,你拿的那柄剑是一百三十年前虎人族长的佩剑,由当时矮人最出色的铸造师打造,他自刎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
决明尴尬的将长剑放回了架子,这么一听好像这里都是不得了的东西啊。
“自刎佩剑不应该是随葬品么?索斯特,我现在很怀疑你的身份。”费兰特一边头也不抬的摸着龙鳞,一边说道。
“差不多,都差不多。”
索斯特打着哈哈,开始为二人介绍他的众多藏品。
正如费兰特所猜测,他这里几乎有四成是各种各样的陪葬品,还有四成是从遗迹中挖出来的古物,另外两成也是索斯特重点介绍的,是关于魔法的东西。
比如可以不定时发光的椅子,隔两天就能倒出清水的陶瓷瓶,亦或者永远保持寒冷,甚至能让一米范围内结出冰霜的匕首。
这些神奇的物件大约有十来个,都被索斯特用不同的方法小心的保存着。
一路上介绍的时候,他的眼睛都是冒着光的,可以看出他真的很喜欢这些东西。
而费兰特和决明也是连连惊叹,嘴巴就没合上过,对于费兰特来说,这些反常识的东西彻底摧毁了他的一些想法。
比如……‘这世上或许没有神明’,连魔法都能如此神奇,神明也许真的存在。
而对于决明来说,这些东西带给他的也是震撼,不过要比费兰特小一些,因为他现在本就失忆,眼中能称得上新鲜的东西太多了。
“怎么样,不错吧,虽然这些东西好像都没什么用,不过的确超出了普通人的认知,来,这是最后一样藏品。”
索斯特来到长桌前,打开了一份古老的兽皮卷轴,泛黄的兽皮上写满了不同于现在的古文字,正中间有十二只神秘独眼围成一个圈,圈内是一个简陋的天平。
“这就是你找到的关于魔法的记载?”
“对,不仅仅上面的文字蕴含着巨大的价值,甚至连这份卷轴都不简单,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保存了下来。”
“这上面写了什么?”决明突然问道。
“不知道,我只猜出了前两句,学会了点灯魔法,后面的语句更加复杂,不过我猜测和传说中的第一魔法学院有关。”
……
……
“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将决明安排在客房,费兰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今晚的惊吓和震撼让他忘了要把这个失忆的人送到教会,不过看样子现在他知道的太多了,反而只能留在身边。
幸好经过观察,这个人的脾气还是不错的,只不过吃的有点多,有点愣愣的偏执。
没有想太多,费兰特挪开蜡烛,将一张白纸铺开,这是他抄录的一部分魔法卷轴,见识到真实世界的他怎么可能会不感兴趣,所以在索斯特的答应下,抄了一部分过来。
可看来看去,上面的文字也只能让人昏昏欲睡,没有半点线索。
关于文字,各族有各族的特色,一般都是按照在哪个地区,就通用哪种。
费兰特研究古生物学也曾接触过其他族类的文字,可没有一个风格能和魔法卷轴对的上号。
摘下手上索斯特送给他的天平戒指,沉思片刻,然后收拾一下,上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费兰特早早的出了门,他抄了两个奇怪的文字,打算到学院请教一下大导士。
而决明则无所事事的留在了公爵府邸,他还是想不起任何事情,除了自己的名字。
餐厅中,老管家正在吩咐下人摆好刚买的厨具餐具,作为上流社会的贵族,每半年换一次并不频繁。
决明一个人坐在餐桌旁,精致又量少的贵族早餐实在满足不了他的肚子,等到老管家和下人收拾好退了下去,决明勉强才吃了七分饱。
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餐厅,瞄着餐台上的蛋糕,决明起身走了过去。
新到的餐刀光洁锋利,正切到一半的时候,窗外的天空飘起了雪花,压抑了快一个月的寒冷再一次爆发出来。
可就在这时,决明突然愣住,脑海一阵疼痛,以至于握着餐刀的手都颤抖起来。
刀刃一偏,恰好在手指上划破了一道小口,血珠渗出,由红转金,被吸进了餐刀之内。
手指的疼痛让决明的脑海恢复了正常,下意识将手指含进嘴里,看了看蛋糕,打算还是整块吃掉。
夜晚,刚刚从索斯特家中回来的费兰特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已经开始试着习惯土豆汤和粗糙面饼了。
学院精通文字语言学的大导士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惊喜,觉得魔法卷轴上的字体有些古兽文的影子,但早已失传,建议他有机会可以去凯亚帝国的艾沃斯学院打听一下。
这可谓是实质性的进展,索斯特也对此充满了激动,作为一个到处冒险的人,他的知识贮备显然不高。
“也许是时候向父亲提出去艾沃斯学院进修了。”
费兰特默默的想着,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确实,土豆汤配面饼还是不能让他完全适应。
起身来到餐厅,没有指使下人,费兰特打算切一些面包和果酱。
可他的手刚刚碰到刀架,整个人突然愣住,轻轻的用手按了按,原本坚硬的木制刀架却如同海绵一般柔软。
费兰特有些奇怪的扭过头,用力一扯,刀架像面包一样被扯下了一角,失去固定的餐刀散落一地。
咬了咬后槽牙,费兰特觉得有些蛋疼,仔细看了看手中柔软的刀架,作死的尝试着放入嘴中,入口香甜,与没加奶油的蛋糕无异。
咽了下口水,费兰特将视线投向了地上的餐刀,见识过了魔法的他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
……
“你这破玩意是哪来的?”
地下室中,索斯特睡眼惺忪,披着风衣打了个哈欠,对于在睡梦中被惊醒这件事,他是非常在意的。
“问过了,克纳德爷爷说就是普通的餐刀,来源和以往一样,没有换新的订购商人。”
“废话,我是指大晚上你拿着刀敲我家门是干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
费兰特表情严肃,伸手将一旁的蜡烛揽到身前,举起餐刀一刀切了下去,蜡烛被劈成两半,火苗熄灭,蜡液迅速冷却。
“然后呢?”
费兰特一笑,当着索斯特的面将半截蜡烛塞进了嘴里,大口的嚼着,然后将另一截推了过去。
索斯特的脸色僵住,眸子中睡意全无,心中仿佛想到了什么。
直到费兰特将蜡烛咽下,索斯特才颤抖着拿起柔软的蜡烛,也放进了嘴里,入口香甜,哪里还是蜡烛,分明是一块蛋糕!
“你……这东西哪来的?”
一周后
还是地下室中,二人再次碰了面。
“调查过了,那个商人的刀具完全没有异常,无论是从制造还是贩卖。”费兰特将手中的报告扔到桌上。
“也许和那个商人无关。”索斯特将脚搭在桌边,靠在椅子上说道。
“你什么意思?”
“这几天我一直再想,一个能把任何东西切成蛋糕的餐刀,突然出现在你家里,你又恰好认识到了魔法的存在……”
“你是说有人故意的?”
“你想一想,这么神奇的东西只可能和魔法有关,也许,我是说也许,在西尔斯城,正有一位魔法师看着我们!他在考虑,考虑是否接触我们!”
“……索斯特,我很能理解你想要成为一个魔法师的心情,但这个猜测是不是太牵强了些?”
“牵强么?我不觉得,反倒是我们,在弄清楚这个魔法餐刀之前,还是先不要出发去艾沃斯学院的好。”
“……”
最后在索斯特以死相逼的情况下,费兰特答应了他的建议,暂时不离开西尔斯城。
走出木屋的费兰特望了望阴沉的天空,连续一周的大雪让贫民区冷清了许多,脚下的积雪已经有了一尺厚,这里可不像富人区,有专门的人打扫。
马车已经在街边等待,在他准备登车回家的时候,不远的巷子里走出了一个年轻人,正拖着一具老人的尸体走了出来。
“又是一个饿死的,今年的雪太大了,看来要比去年严重些。”车夫感叹的说道。
“这里每年冬天都会死人么?”
“会,这里冬天不饿死人简直是神明眷顾。”车夫瞥了一眼这个贵族少爷,漫不经心的答道。
费兰特点了点头:“走吧,回东区。”
第二天
索斯特正在家门口扫雪,不一会,收起扫把的索斯特打算去费兰特家里逛一逛,毕竟他家只有个火盆,这个鬼天气还是太冷了。
就在这时,一连十几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街口,惹得索斯特驻足而视。
头车的帘子掀开,费兰特面带笑意的走了出来,吩咐了车夫两句,来到了索斯特的身边。
心思机敏的索斯特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等等,让我想一想,你不会撮了一堆雪球,然后用餐刀切过了吧?”
“是家具商人的下脚料,很便宜,很像面包,也很方便,切成小块的同时就可以吃了。”
“费兰特!你这是在暴露我们!”
“我是一位公爵的儿子,花钱请贫民吃饭虽然奇怪,但也没到违反常理的地步,万一那位看着我们的魔法师要的就是考验我们的心性呢?”
索斯特无言以对,天性小心的他还是不赞同费兰特的行为,可东西都已经开始派发,决明也加入其中从马车上搬着箱子,空地上很快就排起了长队,他再如何反对也是无用。
屋子里,三人围着火盆坐成一个圈,决明关注着土豆什么时候烤好,另外两人则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
“费兰特,这是西尔斯,各大教会最次也有一位大主教坐镇在这里,你知道魔法的事被他们发现会是什么后果?是邪教徒!”
“其实更主要的是,这里是索斯特的老巢。”决明一边剥着烤土豆皮,一边说道。
“你看!多有道理!”
啪!一袋金币被费兰特放在桌上:“这才是道理,既然有能力解决,没理由看着他们饿死。”
“我觉得他说的对。”
“……”
之后几天里,即便大雪已经停了,费兰特还是在收购木料,然后靠着那把餐刀为城西贫民区免费派发‘面包’。
这件事甚至传到了贵族圈子,在其他贵族笑话罗伊公爵生了个傻儿子时,罗伊公爵倒觉得很欣慰,因为费兰特真的有了自己的想法。
可西区太大了,费兰特一个人根本无法满足所有贫民的需求,这时罗伊公爵开始为他提供金币支持。
眼看着冬天就要过去,索斯特担惊受怕了一个冬天,幸好这件事没有引起教会的特别关注。
这一日,公爵府邸中,三人享受着久违的下午茶,看着院子里的积雪开始融化。
“我说你还打算一直这么干下去?要知道即便是夏天,城西饿死人也是常事。”
“放心索斯特,咱们没露出什么马脚,不是么?”
“但是木料来源已经不够了,再次采购很容易造成怀疑。”决明抿了口咖啡说道。
“那换成别的?有什么东西和面包很像?”
“也许可以……”
“少爷!少爷!”
老管家的喊声打断了决明的话,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少爷,出事了!”
“怎么了,克纳德爷爷?”
“城西大规模贫民死亡,教会和王宫已经派人前去了!”
……
……
“父亲,我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西尔斯这边我会尽快处理,放心,没事的。”
费兰特三人告别了罗伊公爵,登上了马车,朝着城外赶去。
几天前城西贫民开始出现大规模死亡,根据事后调查,保守估计在两千人。
对于王宫和贵族来说,贫民在他们眼里就是廉价的劳动力,尤其在蒸汽机大规模普及后,需要的人手变少,他们可以用更加低廉的工钱雇佣贫民。
什么,嫌工钱少,你不做有大批的人愿意做。
所以对于贫民的死亡他们根本不在乎,但这次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王宫也不能坐视不理。
至于教会的插手是因为那些贫民的死相,也许上一秒他们还走在路上,下一秒就会突然发狂,浑身青筋暴起,仿佛一个快要炸炉的蒸汽机。
往往他们会经历一到两分钟的宣泄,然后就会像泄了气皮球,倒地失去声息,这是妥妥的邪教仪式才会产生的现象。
但死去的人终究是贫民,王宫也只是向罗伊公爵讨一个不咸不淡的说法,但众多教会却死死的坚持要他交出费兰特,押送教会进行洗礼。
罗伊公爵和光明教会的红衣大主教关系很好,他当然清楚所谓的洗礼和蜕一层皮没什么区别,所以只好一直拖着,暗地中安排费兰特前往凯亚帝国艾沃斯城的艾沃斯学院,等到他将这里事解决后再说。
看着马车快速驶离,罗伊公爵叹了口气,转身吩咐老管家:“备马车,去光明教会。”
第八章 智慧之土
北陆如今一共有四个国家,左上角的索兰公国,右下角的两个小国,还有横亘大半个北陆的凯亚帝国。
艾沃斯城位于凯亚帝国中南部,民生繁华,风景秀丽,几乎是人人向往的居住之地。
但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在这里定居,这里的户籍并不完全由凯亚帝国王室管理,其中很大一部分掌握在格物会的手中,这是特批,也是理所应当。
因为整个人类族群的智慧都凝聚在这里,让艾沃斯城变成了一座闪耀北陆的灯塔,这就是智慧之城艾沃斯。
格物会作为比当地执政殿还要高上一头的组织,就是这座灯塔的点灯人。
有趣的是,名字叫做格物会,但实际上他们却信仰着智慧之神,但与其他教会不同,他们并不认为智慧之神有着独立的意识神格,反而认为智慧之神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精神,永远敢于探索,永远处在前进之中的精神。
这种理念不仅与矮人王国殊途同归,同时也将格物会的发展禁锢在了艾沃斯,你可以在各大城市见到各个教会的分部,但格物会却只有艾沃斯城独一家。
可这并不能影响他们的地位,因为他们的智慧,是独一无二的。
“费兰特呢?”
决明指了指身后的草丛:“在河边放风呢。”
“这不应该怪他,我提醒过他,不应该过分依靠那把奇怪的餐刀。”
“骨子里终究是个善良的人,换谁来都会这么做的。”
“我就不会这么做。”
“你地下室里有四成的陪葬品,善于挖别人祖坟的人,算不上善良。”
“啧!决明,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话总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可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走吧。”费兰特的声音响起,这位贵族少爷默默的走出草丛,等待着同伴们出发。
“我觉得他还是没有缓过来。”索斯特摇了摇头,和决明一起登上了马车。
三人清晨出发,决明和索斯特轮流驾车,费兰特因为近两千贫民因他死亡,一直处在内疚和崩溃的边缘。
不过最近经过开导,情绪倒是稳定了许多,只是总喜欢长时间一个人独处,用决明的来说就是:不要打扰他,这是自我的救赎和解脱,欺骗自己也好,真正想明白也好,能走出来就行。
事实证明决明是对的,起码现在费兰特已经开始说话了,这是个好兆头。
时间转眼到了傍晚,坐在外面的决明二人已经看见了影影倬倬的灯火,艾沃斯城没有城墙,有光就代表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地面的土路逐渐被红石砖板路替代,马车也安稳了许多,不远处传来一道轰鸣的汽笛声,伴随着逛吃逛吃的动静吓了决明一跳。
“烧煤的,他们管这叫蒸汽动力火车,只有艾沃斯和附近的几座城市有,拉货用的,现在正处在试用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完全推广了,这可是艾沃斯最顶尖的智慧发明。”索斯特解释道。
黑色的钢铁巨蛇从眼前经过,让决明不由得又新鲜了一把,就连闷在车厢里的费兰特也是掀开了帘子。
马车缓缓驶进城内,一切房屋设施井井有条,不过有不少地方处在施工状态。
“在艾沃斯这很正常,那边挖掘的是古城墙遗址,在这里,随便挖一个坑,就能挖出和上个纪元有关的东西。”
“索斯特,我猜这才是你来这里的最大目的。”决明说道。
索斯特拉紧缰绳,笑而不语。
……
……
艾沃斯学院,整个北陆……不,整个南北两陆最大最权威的学院,能考上这里并毕业的学员只要自己有理想有抱负,就不会有弱者出现。
这里被誉为整个世界的智慧摇篮,不仅有最权威的教师和大导士在这里任教,其所包含的课程也是无所不有。
甚至格物会的十二位会长也在此担任教师,那可是比大导士还要令人尊敬的身份。
曾有矮人说过,若是能取出一位格物会会长的脑子,那一定是这世上的无价之宝。
这话虽然带着嘲讽,但也侧面证实了他们的知识与智慧。
进入城内的三人当晚就住进了艾沃斯学院的学生宿舍,罗伊公爵将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
三人将以索兰王室血脉,索兰学院的交流生身份在此学习,并为费兰特伪造了一个新的名字,毕竟西尔斯出了那么大事,早晚会传到这边。
当时索斯特深深的感叹,他还是小瞧了罗伊公爵在国王陛下心中的地位,连王室血脉的名头都能搞来。
转眼间三人就在这里住了一个月,费兰特一开始还是陷在深深的自责之中,倒是后来决明点醒了他。
“事情已经发生,西尔斯的贫民还很多,既然过不去这道坎,不如好好学习,用智慧去拯救剩下的人。”
这番话仿佛重新点燃费兰特眼中的光芒,逐渐走出了背负两千条灵魂的内疚,如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状态,但决明和索斯特还是能从他的眼底深处看出一缕坚韧。
费兰特的好转索斯特也很开心,但更多的是因为他是三人当中唯一的学霸。
说实话,索斯特来这里除了找机会刨坑,最大的原因还是关于魔法卷轴上的古文字,可他一个学渣,连向老师请教的脸皮和资格都没有,至于决明,除了认字就知道吃,还不如索斯特呢。
这一个月里,恢复状态的费兰特成绩一路直上,成了这个班级里的佼佼者,尤其是和上个纪元有关的课程,几乎门门满分,这位索兰学院的交流生一下子成了这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看见没,这就是学霸的风头。”
索斯特和决明躺在草场的长椅上,一边喝着去暑的豆汤,一边看着路过的女生对费兰特掩面偷笑。
“我觉得是他身上的贵族气质比较吸引人。”决明说道。
“难道我没有?贵族?绅士?收藏家?”
“放弃吧,索斯特,你只是个无良生意人加盗墓者。”
决明说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课本盖在脸上,陷入了沉思。
直到如今,他还是想不起除了名字以外的任何事,但艾沃斯城却给了他一种熟悉感,无论是城外的火车还是城内方便的生活方式,都给了他一种曾经也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错觉。
不,不仅仅是这种程度,甚至比现在的生活还要方便,还要……智慧。
可……该死!头好痛!
每每想到这里,脑海中阵阵的疼痛便席卷而来,有几次甚至让他晕了过去,但决明依旧没放弃试图找回记忆。
这种忘记自己的感觉,正如同自己也被他人遗忘,被整个世界遗忘,那是孤独和绝望的感觉,如同漩涡死死的吸住了他的脚腕。
智慧之城,希望你的智慧能帮我找回记忆……
“查到了,明天下午,三号教学楼,格物会的一位会长将亲自授课,他是古语言和古文字学的专家。”
费兰特将课表扔在长椅上,夺过了决明手中的豆汤,一饮而尽。
“到时候人肯定会很多吧。”
“我们今晚就去占座!”决明突然起身,擦着额头疼出的冷汗脱口而出,自然又习惯。
第九章 图浮魅影
艾沃斯学院位于艾沃斯城的正中间,就连执政殿也为其让开了这个黄金位置。
整座学院大小足与一个小镇相当,建筑风格主要分为三种。
最中心的一圈主要由木筋房屋组成,基本上属于大导士的专属住所和研究场地,颇有贵族风范,复古又华丽。
第二圈主要由青石砖搭建,属于一开始传承下来,又经过不断修复的风格,严谨又刻板。
最外一圈属于近百年来扩张出去的,不仅风格独特,还以城堡集群的形式利用空间,植被与建筑遥相呼应,十分得体,也是如今艾沃斯学院的主要教学区。
而建筑材料采用的是黄岩石,这是种蒸汽锻造矿石得到的特殊产物,用水搅拌凝固后十分坚韧,冬暖夏凉,隔音防火。
凯亚帝国王室曾想要购买,但艾沃斯学院以无法量产和技术不得外泄为由拒绝了,如此任性的态度除了这里,简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地方。
天色已经擦黑,吃过了晚饭的三人来到了三号教学楼,这里属于比较靠里的位置,紧挨着青石砖建筑群。
“我听说格物会的十二位会长就是艾沃斯学院的股东。”
“股不股东不知道,不过有三位会长在这里担任名誉院长倒是真的。”费兰特接道。
夜晚的教学楼在九点钟左右就会关闭,除了宿舍以外,其余的地方除了教师批准也不得学生入内。
听说这个规定还是十几年前才颁布出来的,那时候有的学生为了证明自己配得上这座最好的学院,以至于学到疯魔,最后跳楼自杀。
后来经过学院高层研究,制定了一些列强制措施,延长毕业时间,放松教学环境,但提高了毕业条件,以此保证学生的心理健康和教学质量。
三人在走廊和楼梯里兜兜转转,直到遇到的人越来越少,索斯特掏出怀表晃了晃。
“八点五十七分,还有三分钟就会有教师巡查闭门,熄灭蜡烛,我们怎么办?”
“躲厕所啊,厕所没有蜡烛。”决明又是脱口而出,十分自然。
“好主意!”费兰特接道。
……
……
“我发誓,墓里的死人也没有这种味道,整个南北两陆最好的学院,厕所就是这种环境?怎么连费兰特家都比不上。”
“一位公爵的家里起码会有两位数的仆人,这是学院,将就一下。”
厕所的单间中,三个人挤在一起,的确,作为智慧之城的艾沃斯,水源到家已经不是难题,但关于抽水马桶的设想,现在还摆在某个大导士堆积成山的文件最底层,没时间处理。
时间一点点过去,厕所的门外几次传来脚步声与谈话声,三人一直捂着鼻子直到十点钟,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张望。
“我突然觉得魔法的实用性很重要。”决明没头没尾的说道,“如果索斯特的点灯魔法能坚持的时间长一点,我们就不用抹黑了。”
三人弯着腰一点点朝着教室走去,幸好学院虽然关闭教学楼,但没有在教室锁门的习惯。
坐在空荡荡的大教室中,窗外的月光洒落一地,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盯着怀表默不作声。
他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今晚挺无聊的……
“或许我们应该找点事情做。”
“索斯特,虽然你是个盗墓者,但我并不觉得你能在三楼挖出什么。”
“决明,我认为你的话侵犯到我的人格了。”
“你们……会爬墙么?”费兰特突然说道。
“呵,你仿佛在说决明不会吃饭一样。”
“刚刚从厕所出来,路过转角的时候我仔细看了看,三号教学楼紧挨着大图书馆,从转角的窗子爬过去,绕到另一侧,也许可以直接进入大图书馆三层。”
“费兰特,我觉得你才是一个合格的盗墓者。”
……
……
夜晚,十一点三十分
“决明,你能不拉着我的腿么?”
“费兰特也在拉着我的腿,你用力啊!”
索斯特爬在最前面,双手死死的扒着墙缝,多亏了他经常下人家祖坟的关系,这点操作还是手到擒来,除了后面跟着两个拖油瓶。
“慢点,我推开窗子了,上来!”
经过了快一个小时的奋斗,三人终于是进入了艾沃斯学院大图书馆的三层。
口口相传中,艾沃斯大图书馆拥有世界上最全的书籍收藏,被誉为所有族群的文明宝库。
这个名头确实不虚,但实际上,一共七层的大图书馆中,真正的孤本以及珍贵藏书只存在于最上面两层,而且不对学生开放,除了大导士,甚至教师也要申请才能进入。
站在窗子边,三人仰头望着四五米高的书架和浩如烟海的藏书,纷纷咽了下口水,这还只是一层!
随后三人整顿心情,朝着更高的楼层走去,按照学院的习惯,年份越是古老的书籍,便越会摆在高层。
直到三人走到第五层,大厅尽头的大门被牢牢的锁住,这才停下了脚步。
“四处看看,有没有关于古兽人语的记载。”
索斯特和费兰特离开了原地,而决明却留了下来,因为他的头疼又犯了,可这次明明没有故意去回想记忆啊。
时间一点点过去,决明尽力平静心情,试图让疼痛减弱几分,以至于整个人靠在了通往六层的大门上。
砰!吱~
诡异的摩擦声回荡在整个楼层,决明向后摔倒,而费兰特和索斯特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二人赶忙来到大门前,瞪眼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决明。
“别看我,我一靠就开了。”
“愣着干什么,上啊!”索斯特一马当先,朝着六层走去。
推开六层的大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明显要比五层凉爽一些。
不,不仅仅是凉爽,对于夏天来说,这个温度已经称得上冷了。
而整个六层的墙壁上都挂着壁毯,挡住了窗外的大部分月光,让三人不知不觉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泛黄的书籍,有的书架甚至结出了蜘蛛网,由此看出不是经常有人来。
“咳咳……我听说,这里面有些不好的东西……”费兰特开口说道。
三人接着微弱的月光前进,四处张望。
“几乎每所学院都有这样的传说,如果你没见识过真实的世界,应该不会这么害怕,放心,我还有一瓶圣水。”索斯特头也不回的说道。
楼层里静悄悄的,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一直走到尽头,遇到了通往七层的大门,决明试了试,这次关的很牢。
“等等……”这时,费兰特突然说道,“索斯特,你拍我做什么?”
“费兰特,我站在你前面,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呼噜~
费兰特慢慢的转过身,可入眼只有空荡的走道,和影影倬倬的月光。
“我觉得我们还是……”
砰!
费兰特的话还没说完,左边书架上一本大头书掉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就连索斯特也是吓了一跳。
“不用怕,我有圣水!”
“不是,我好像看见什么东西飘过去了。”
“决明,不要在这个时候吓人。”
“我……我说真的,她过来了!”
整个六层突然刮起了一阵冷风,另外两人震惊的回过头,只见在隐约的月光中,一个透明人影朝着三人飘了过来。
半吊子魔法师的索斯特下意识将圣水泼了出去,可由光明教会主教亲自祈祷的圣水却洒落一地,没有对人影造成任何损伤。
“索斯特!你搞什么!”费兰特忍不住大喊了起来,他又想起了那个死去的混血女孩,那具会挣扎跳动的尸体。
“你们……需要帮助么?在找什么书?”
轻灵的声音响起,三人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位大约十六七岁的虎人少女,正以透明灵魂的方式飘荡在他们身前。
月光透过她的身影留下一片青色,人畜无害的表情让索斯特一下愣了神。
费兰特咽了下口水,低头看了看虎人少女的脚下,原来是一本残破的书籍托起了她的身影。
“你……你是?”最终还是心大的决明开口问道。
虎人少女在空中转了个圈,大大的眼睛眨了眨:
“好几年了,终于有人上来了,你们好~我叫娅梵卡。”
第十章 那个人
“就这样,我被一直封印在书里,算算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五百六十三年了,近五年来,你们是第一批来到六层的学员。”
残破古旧的书籍无风自动,一跳一跳的,书页哗啦啦的作响,瘦弱的娅梵卡虚影坐在打开的书页上,不停的绕着圈。
她已经独自一人太久了,在书里的时候还可以睡觉,但被送到这空荡荡的图书馆中,只有每夜的月光和蜘蛛网作伴。
“异端女巫……历史上确实有这么个时期,但被王室和教会连手打压了下去。”索斯特回忆的说道。
“你说你是被人救了下来,然后封印到了这书里?”费兰特追问道。
“是的,那是个很古怪的人,我甚至看不清ta的长相,当我的灵魂从火刑柱上飘出来后,就看到ta在人群中盯着我,然后我就晕了过去,等我再醒来,就已经在这本书里了。”
虎人少女娅梵卡静静的诉说了自己的经历,惹得三人沉思。
“这本书写的什么?”费兰特突然问道。
娅梵卡身体轻飘飘的扭动,将残破的书籍送到了费兰特的面前,书页翻动,让他的眸子不由得瞪大许多。
“这和魔法卷轴上的文字一样!”
“什么!”
“娅梵卡,你知道这是什么文字么?”
“不知道……我不认字。”
“你恨他们么?我是说把你送上火刑柱的人。”
“决明!”索斯特瞪了一眼,揭开别人伤疤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可决明仿佛没有听到索斯特的警告,目光平静的看着飘在空中的娅梵卡。
“我……不恨了,我不是女巫,可如果没有火刑,我也得了绝症,活不了多久,烧死了我,父亲还能得到一大笔钱,况且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没理由将他们的做的事扣到现在人的头上。”
“真是个善良的姑娘。”索斯特赞美道。
“你说这话一点也不绅士,甚至有点猥琐。”
“决明!难道你就绅士了,你这是第二次侵犯到我的人格了!”
“别吵了。”费兰特从沉思中醒来,“看来这种文字的确和魔法有关,说不定当年将娅梵卡封印的就是一位魔法师。”
“是你打开的大门?”
“不是,我可没能力打开那扇门。”
娅梵卡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被困在这里,三人的到来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庆幸。
过了一会,索斯特看了眼怀表,凌晨两点半,三人便准备离开这里,即便今晚又长了见识,即便他们和娅梵卡还有很多东西要聊,但总归要睡觉,明天的课程可不能耽误,那涉及到解开魔法卷轴秘密的关键。
临走前他们又试着推了推通往七层的大门,依然纹丝不动,要知道,大图书馆七层可是收藏着至今记载历史最久远的古籍。
但三人也没有失望,能来到六层,能见到娅梵卡的存在,今晚已经是不虚此行了。
“娅梵卡,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刚刚走出大门,索斯特突然转身问道,决明和费兰特瞬间就知道他想做什么,贼不走空,更何况是一位盗墓者。
“要不要出去走走?”
“索斯特,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索斯特无视了费兰特的低喝,朝着娅梵卡伸出手,一脚踏回了门内。
依托在残破古籍上的虎人少女娅梵卡愣了愣神,岁月的流逝没有带走她天真无邪的一面,眸子中亮起了微光。
一阵冷风吹拂,娅梵卡的身影消失,残破古籍却飞到了索斯特的手心。
嘴角噙着笑意,索斯特转身便走,可当古籍越过大门的那一刹那,一股强烈的灼烧感蔓延到了索斯特的胳膊上。
难忍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松开了古籍,抽回胳膊时,手背上有了点点烧伤。
而古籍也是掉落在地,娅梵卡的灵魂出现,显然透明了几分,眸子中光芒也暗淡了下去。
“你看,我就说,我出不去的。”
吱……
六层的大门缓缓合拢,只留下了一道缝隙,决明二人拉着心有不甘的索斯特赶忙离开了这里。
回去的路同样需要爬墙,当索斯特和费兰特率先从窗子下去后,决明突然停住脚步。
在离开西尔斯的时候,索斯特也为他打造了一枚天平戒指,说是象征魔法师身份的图案,可现在才想起来,似乎刚刚被娅梵卡吓到的时候,掉在了六层的地板上。
“你们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喂!”
当决明再次站到大门前,依旧可以透过门缝看到里面幽暗的空间,娅梵卡似乎已经回到了书架,那枚天平戒指正孤零零的躺在地板上。
推开大门,呼唤了两声,可娅梵卡没有出现,也许刚刚的事情对她也有着一定的伤害。
决明没有多想,低身捡起戒指,冰冷的银戒让他打了个哆嗦,弯着的腰霎时僵住。
他突然不敢直起身,脖子上的汗毛颤栗,仿佛只要他抬起头,就会直视到面前的恐怖存在。
有人!
咽了下口水,绝望的恐惧直击决明的心灵,但一股凉意从银戒上传来,让他清醒了几分。
死死的咬着牙,决明大胆的站直了身体,目光直视着前方,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想法:为什么要怕?我,为什么要怕?
视线所及,前方的窗口处壁毯飘动,淅碎的月光渗进,一道高大的黑色人影正站在那里,手中翻阅着封印娅梵卡的古籍,扭头看向了决明。
高大的黑色人影看不清面目,看不清性别年龄,只有一团黑色的雾气笼罩在脸上。
周身像披了一件破败的斗篷,无风自动,又像是浑身躲藏在黑雾之中,伺机而动的恶魔。
看着对方脸上的黑色雾气,决明心中一片空白,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知道,对方正在凝视着自己,带着笑意凝视着自己。
也许是一刹那,一秒钟,但决明却如同过了几年之久。
高大人影抬手将古籍送回书架,黑雾缭绕,对着决明弯腰行了一礼。
分不清男女的嗓音仿佛蒸汽齿轮的摩擦声让人揪心,在这空荡幽暗的图书馆中回荡。
“又见面了,尊敬的您。”
“什么?”决明上前一步。
可人影并没有做多余解释,而是突然双手抱头,陷入了极其痛苦的状态。
尖锐的喊声刺痛决明的耳膜,仿佛有无数人在耳边恐惧绝望的呐喊和尖叫。
随着声音的减弱,高大的黑色人影消失不见,犹如黑雾一般在月光中消散。
胸口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决明摸了摸后背,已是一身冷汗。
当高大的黑色人影消散时,艾沃斯城,格物会总部的办公室中,一位穿着常服的中年人摘下眼镜,皱紧了眉头。
“有人进了图书馆……”
话音才落,中年人起身披上大衣,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
……
第二天中午,费兰特和索斯特打着哈欠同时醒来,昨天惊心动魄又峰回路转的一夜实在太过刺激,以至于睡到了现在。
“醒了?吃点东西吧。”
决明将糕点和粥放在桌子上,坐在了一旁。
“你醒的真早。”
不早不行啊,我根本就没睡好不好……决明心里嘀咕着,昨天回来以后他没有声张自己的遭遇,但那高大的黑色人影却一直困扰着他。
对方到底是谁?为什么是那种态度?对方认识自己?
一切都毫无头绪,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过一会,二人吃完了‘早餐’,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教室就坐满了人,没办法,一位格物会会长亲自授课,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
三人坐在靠中间的位置,决明还在思索昨晚的遭遇,索斯特也是摸着下巴,脑子里不时会出现娅梵卡的身影。
只有费兰特摊开笔记本,认真的等待着那位会长的到来。
咚咚咚。
一位中年人敲门而入,脱下考究的排扣外套,扶了扶眼镜,站在讲台上对着突然安静的教室笑了笑。
“同学们好,我叫格瓦斯,是这节课的讲师。”
第十一章 巧合
“下课!”
格瓦斯会长收起课本,拿起随身携带的手杖,将排扣外套挽在胳膊上,走下了讲台。
按照他以往的习惯,一般喜欢拖个十分钟堂,多讲讲其他课外的东西,他的身份注定了学员们不会反感。
格物会的会长,世间最具智慧的十二个人,虽然有些夸张,但换成其他人也戴不上这顶帽子。
但今日他却按时结束了授课时间,原因无他,大图书馆六层昨晚确实有被人闯入的痕迹,可不速之客到底是谁,却没有一点线索。
这不是什么小事,艾沃斯大图书馆六层以下确实存放着世间最多的书籍,但七层却不仅仅只有书籍。
里面的诸多东西事关重大,不被外人所知,就连王室也是简单的认为,那仅仅是一幢图书馆。
大图书馆自建成已有几百年,只遭受过三次入侵,所以这次不得不让他们重视起来。
软皮鞋跟嗒嗒作响,作为十二位会长中最年轻的一位,格瓦斯无疑是实干派的代表,雷厉风行的他不会耽搁一秒钟的时间。
“格瓦斯先生!”
费兰特小跑的赶了上来,没有用会长和老师,而是用先生称呼。
“我有些问题想请教您,请问您有时间么?”
“什么问题?”
格瓦斯驻足,一位为人师表的绅士不会拒绝这点小事情。
“请问您……这种文字是属于那个语系,具体从哪里可以找到同翻记载。”
“这……”
格瓦斯愣了一下,他很熟悉这种文字,在他还是个学生,并就读于艾沃斯学院的时候,毕业论文就是关于这种‘古兽文’的。
可古兽文太过复杂,更多的涉及到上个纪元的语系规则,即便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照,也是极难一下子解释通的,大图书馆那边还在等着自己……
“你对这个感兴趣?很好,今天晚餐之后如果有空,可以来格物会找我。”
说着,格瓦斯递给费兰特一张卡片,象征着被邀请的身份,随后摸了摸他的头顶,转身离开了这里。
其实格瓦斯没必要如此在乎,大多数还没毕业就喜欢这种极难学问的学员,都是一时兴起,可看着费兰特的眼神,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年,不也是这样追着一位前会长的屁股追问的么?
……
……
大图书馆六层,算上格瓦斯在内,一共四位格物会会长齐聚,其中一位老者拄着手杖,颤巍巍的扶着脸上一副颇为复古的金丝单片眼镜,正在四处查看。
窗外的阳光同样被厚厚的壁毯挡住,也许是他们四位在的原因,第六层的温度升高了一些。
“看到什么了?”
“一层黑雾,只有一层黑雾。”老者指着窗口,正是昨晚高大人影待过的地方。
“黑雾?痕迹呢?”
老者眯着双眼,眸子中满是血丝,视线慢慢的转向了大门口。
“追!”
四人在老者的带领下走出了六层,沿着昨晚决明三人走过的路线一路追寻。
可在追到第三层的时候,老者却突然停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玻璃瓶,想要将里面的液体滴入眼睛。
“等等。”
格瓦斯上前按住了老者的手,并不顾劝阻的摘下了老者的单片眼镜。
“我来吧,再用下去,您的眼睛就保不住了。”
带上单片眼镜,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太阳穴贯穿全身,格瓦斯攥紧了拳头,右眼瞬间布满血丝,一缕缕黑雾出现在视线当中,仿佛一位神明亦或是魔鬼正在为他指路。
四人再度前进,沿着黑雾来到了决明三人进出的那扇窗子。
“只有这一条痕迹,从这里进,又从这里出?”
格瓦斯强忍着眼球快要爆裂的疼痛,慢慢的推开窗子,可入眼却不是外面整洁的校园,而且一片更为浓烈的黑雾。
雾气翻腾,尖锐的喊声刺痛耳膜,一个漩涡出现在格瓦斯视线当中。
“啊!”
砰!
格瓦斯的右眼流出鲜血,快速的摘下了单片眼镜,镜片在空中炸裂,碎成一地的晶体,若是再晚半秒钟,他的右眼就真的不用要了。
老者赶忙上前,将玻璃瓶中的液体滴入了格瓦斯的眼睛,这才止住了些许的疼痛。
而那副单片眼镜的镜框也掉落在地,细如蚊腿的字迹刻在上面。
“复刻品3号”
……
……
凌晨一点
艾沃斯学员宿舍中,三人一间的布置规规矩矩,决明坐在沙发上喝着去暑豆汤,脑子里还是对那个高大的黑色人影挥之不去。
索斯特坐在左边,怀中抱着魔法卷轴发呆,这是他离开西尔斯唯一带出来的‘藏品’。
看了眼怀表,索斯特打了个哈欠:“一点了,费兰特不会住在那边了吧,或许那位格瓦斯会长有什么特殊癖好?”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哎,说真的,决明,要不要找机会再去一趟大图书馆?”
“呵……你是为了古籍,还是为了娅梵卡?反正不会是为了魔法卷轴的事。”
“那可是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子啊,我本人对血统纯净论并不感冒,想一想,如果以后到处跑能带上娅梵卡,既能让她多见识一下这世界,又能凸显我神秘的气质。”
“想多了索斯特,人家和你先祖一个年纪,貌似血统纯净论并不适用于灵魂,还有,你到底有多少种气质,我只看到了痴汉和猥琐。”
“什么是痴汉?”
“……呃……我也不知道。”
决明扭了扭脖子,他刚才确实是脱口而出,下意识就说出来了。
索斯特还没来得及反驳,房间的门就被人推开,费兰特一脸疲惫的走了进来,将一本足有一指厚的大头书扔到了沙发上。
虽然不知道格瓦斯会长的眼睛为什么受伤了,但关于古兽文的知识他是学到了很多的皮毛。
可最后格瓦斯却并没有打算让费兰特再次过去,而是扔给了他一本自己手写的对照书,让费兰特自己学习。
这点无可厚非,除了自己死去老师,格瓦斯敢拍着胸脯说:在古兽文的见解上,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深刻,哪怕是兽人学者。
……
……
时间是不留情面的,眼瞅两个月过去了,天气已然到了秋天,艾沃斯城更加的热闹起来。
关于古兽文的学习,以费兰特的脑子,也堪堪用了两个月才弄清了语系规则。
很有意思的是,古兽文最兴盛的时期大约在两千五百年前,可根据出土文物显示,那个时候的文明发展已经到了很高的水平。
但……古兽文却有着不少象形文字体系的特征,这与当时的文明程度截然相反,形成了令人不解的矛盾。
这也是为什么索斯特能凭着瞎猜,就学会点灯魔法的原因。
夜里,费兰特回到宿舍,他现阶段不打算学习完整的古兽文,而是将重心放在了翻译魔法卷轴上。
今晚就是他第一次的尝试翻译,所以早早的回了宿舍。
“索斯特呢?”
“出去了。”决明喝着去暑豆汤答道。
费兰特无奈的耸了耸肩,魔法卷轴是索斯特的命根子,没有他,谁也不能动。
二人索性就坐在沙发上等了起来,可一直到了凌晨,却依旧未见索斯特的身影。
就在决明二人苦等的时候,大图书馆六层的门口,索斯特拍了拍风衣上的尘土,颇为潇洒的笑了笑,没有那两个拖油瓶,凭他的身手简直不知道轻松多少。
吱……
沉重的大门被索斯特缓缓推开,入眼依旧一片幽暗,目光四处打量,定格在了书架上封印娅梵卡的那本古籍上。
可当他刚刚踏入大门之后,嘴角的笑意却顿时僵住。
前面不远的空地上,一位老者右眼布满血丝,仰天横躺,浑身僵硬,潺潺鲜血不合常理的从眼眶中流出,朝着索斯特蔓延而来。
旁边的空地上,破碎的单片眼镜安静的躺着,细如蚊腿的字迹刻在上面。
“复刻品4号”
但索斯特没有注意到这些,脑子一片空白,同样也忽略了窗口消失的一缕黑雾。
砰!
一声轻响惊醒了索斯特,他动了动耳朵,额头有冷汗流下。
那是第五层有人上来的声音。
第十二章 审讯和应得之物
凌晨两点半,学员宿舍
费兰特将魔法卷轴抱在怀里,与身边盘腿而坐的决明瞅来瞅去。
打开还是不打开,这是个问题。
但索斯特生气与否,决明认为这不是问题。
就在二人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费兰特已经一只手解开了卷轴的系带时,宿舍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决明下意识夺过小臂长短的卷轴,将其塞进了沙发的缝隙,因为索斯特从来没有敲门的习惯。
费兰特回过神起身开门,没有温柔绅士的问候,而是一队穿着黑色风衣的陌生人闯入了宿舍,看样子就知道训练有素,很快占据了宿舍内各个关键位置。
他们腰佩短剑,但却没有拔出的意思,而是双手握着一种奇怪的金属物件,像是门把手,又像是一根香蕉。
费兰特被人群推回了沙发边缘,软皮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响起,拄着木制手杖的格瓦斯走进了宿舍,看到费兰特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
“格瓦斯会长?”
格瓦斯点了点头,没有寒暄的打算,而是问道:“索斯特住在这里?”
“是的,但他今晚出去了。”
“……那就麻烦你们一趟了。”
“等等,格瓦斯先生,发生了什么?”
眼看着周围的陌生人有了包围的意图,决明抢先开口问道。
“索斯特涉嫌未经允许闯入大图书馆六层偷盗书籍,并杀害一位格物会会长,格物会已经介入调查。”
“什么!?”
“放心,只是简单的询问,格物会不是教会的裁判所。”
格瓦斯安慰了一下二人,在他的眼里,他们还只是孩子,尤其他对费兰特的印象还算不错,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在他的示意下,周围的人手围聚起来,决明和费兰特对视一眼,跟着格瓦斯离开了宿舍。
一位格物会会长的非正常原因死亡,不亚于一位国王被人刺杀。
一路上决明二人明显感觉街道上的气氛不太对,巡逻的卫兵一波接一波的值守在街道上。
格物会的总部就在艾沃斯学院的左边,右边则是艾沃斯城的执政殿,不过基本没什么存在感。
费兰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雕刻着齿轮与杠杆的建筑总能给人一种智慧与神秘相结合的感觉。
二人被一队人监视着送进了一栋二层小楼,进门后就只有格瓦斯会长一人在前面带路。
“不用紧张……”格瓦斯安慰道。
亮堂的一楼大厅给人带来些许暖意,周边摆满了二人从没见过的花卉,散发着迷人的清香。
大厅正前方的墙上,一座比床还要大的圆形复古挂钟敲响了报时声,凌晨三点。
犹如铜钟的声音袭向二人,本就被花香搞得有些沉迷的费兰特,眼神更加的迷离浑浊,而一旁的决明却异常清醒。
有问题!决明快速的环视四周,眉头一皱一舒,学着费兰特的样子装了起来。
格瓦斯点了点头,带着二人走进了侧屋,进入了一条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走下楼梯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两边有着一扇又一扇的铁门,没有窗口,无法窥视。
三人一路前行,经过那些铁门的时候,狂躁的拍打声,令人颤栗的诡异笑声纷纷从不同的门后传出,还有的整扇门结满了冰霜。
最正常的一扇门平淡无奇,但门缝处却不停的冒出一个个肥皂泡,炸裂在空气中。
经过最后一扇门的时候,索斯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大声的为自己辩解着,格瓦斯没有理会,带着二人走进了尽头的房间。
房间内的布置很简单,三张椅子,一张桌子,满墙的蜡烛。
格瓦斯将一块怀表放在桌上,微笑的看着二人。
决明差点维持不住伪装,因为那是索斯特的怀表,不过看上去表面的玻璃已经破碎。
接下来格瓦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不停的询问着二人,并做了详细的记录。
大多数问题是关于来到艾沃斯学院以后的事,二人的回答倒是一样。
可当格瓦斯提到西尔斯城的时候,原本毫无隐瞒的费兰特却突然停住,闭口不言,眼中的迷离逐渐变成了夹杂着内疚的疯狂。
清醒的决明赶忙接替了费兰特,有所隐瞒的回答着问题。
直到怀表的指针指向了清晨六点钟,格瓦斯这才收起记录本,抬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是否进过大图书馆?”
“没有。”决明答道。
一旁的费兰特浑浑噩噩,仿佛马上就要晕了过去。
格瓦斯颔首,起身来到二人身前,摸了摸费兰特的头顶,眉头一皱:“可怜的孩子。”
……
……
当二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宿舍的沙发上,决明对昨晚的一切记忆犹新,而费兰特却有了一些偏差。
在他的回忆中,二人走进了小楼,来到了地下室,并透过一扇铁门听到了索斯特辩解声,而且并没有关于其他铁门的记忆。
吃着刚刚买来的下午茶,决明没有点破他,心想恐怕一走进那栋小楼,费兰特就已经中了招,可自己为什么没有事?
“该死!索斯特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觉得他不像是会随便杀人的人。”决明喝了口咖啡。
的确,虽然索斯特这个人古怪是古怪了点,但费兰特也不认为他会杀死一位格物会的会长,而且他也不一定有能力杀。
费兰特很快冷静下来,扒开沙发缝隙看到了里面的魔法卷轴。
“我们要再去一趟格物会,起码要当面见到索斯特。”费兰特皱着眉头说道。
“不!”决明放下咖啡,“我们现在应该出去找他。”
“他不是被关在……”
“你亲眼见到他了么?只有一块怀表和声音不能完全肯定,你记得索斯特对你说过什么么?耳朵会听到谎言……”
费兰特愣住了,仔细的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虽然对于‘审讯’部分模糊不清,但决明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还有一点,如果索斯特是被当场抓获,街道上没理由会有那么多巡逻卫兵,刚刚我出去买吃的,外面还在戒严状态。”
……
……
距离索斯特失踪已经一周了,艾沃斯依旧处在戒严状态,这让费兰特更加相信了决明的论断。
索斯特逃掉了。
学院外的酒馆里,决明和费兰特坐在角落,喝着便宜的劣质麦酒。
据他说,这是和索兰学院古生物学大导士沾染的习惯,喝久了味道还不错。
“你说他会不会已经离开艾沃斯了。”
“应该不会,魔法卷轴还在我们手里,他就是走也得打声招呼,这是他的命根子,不是么?”决明摇头说道。
“可我们该怎么找他?”
决明深吸了口气,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转眼到了傍晚,二人结伴离开酒馆,在经过柜台的时候,突然听到酒馆老板骂骂咧咧的将块石子扔在地上。
“哪个混蛋,别让我抓住!”
石子落地,自从失忆以来,一直比较细心的决明却突然停住脚步,将石子捡了起来。
石子的背面,一个简陋天平图案清晰可见,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一位客人趁着老板转身,将石头当做金币付了账。
决明给费兰特打了个眼色,毫不在意的将石子扔进了污水桶,与酒客的呕吐物混在一起。
回到宿舍,费兰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他果然还在这里!”
“不要声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他一定会再联系我们。”
夜半时分,沉睡的决明突然醒来,秋天虽然带来了降温,但也没有到这么冷的地步,床头柜上的水杯居然结了冰。
下意识拿起火柴想要点燃蜡烛,可在火光闪过的一刹那,一股寒气直冲决明的天灵盖。
借着火柴一闪而过的光芒,决明看到房间的门口,一个熟悉的高大人影正静静的飘荡在那里,脚下黑雾翻腾。
那个不知是魔鬼还是幽灵的存在,它又来了。
“尊敬的您,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高大人影突兀的说道。
决明思绪如电,瞬间明白了情况,火柴熄灭,索性就摸黑与对方对话。
“我的朋友遇到了麻烦。”
“朋友?您居然也会有朋友?”高大人影的语气带着嘲讽,“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了。”
“你什么意思!”
“带上他,您离不开艾沃斯城,格物会比您想象中的更加强大,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您取回您的应得之物。”
“我的应得之物?”决明陷入了迷惑。
“它被安放在大图书馆第七层,有了它,没人能阻止您离开……”
高大人影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无数人恐惧尖叫的声音再次出现。
当一切归于平静,决明点燃蜡烛,高大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第十三章 物归原主
“亚历3527年,斯卡布罗魔法部,及其隶属天文部再一次失去了神灵的踪迹,北陆6497号特遣队遭到陌生势力袭击,全军覆没。”
“学院本部三号副院长携带‘魔法本记’失踪,疑似叛逃,冬堡首席魔法师离世,冬堡学院实力受损。”
“各地教会,王室,联合执政殿之间关系愈发紧张,矛盾一触即发,学院本部决定率先与教会进行会晤,以应对接下来的变化。”
沙发上,费兰特揉了揉眉心,脑子嗡嗡作响,即便有着格瓦斯会长的对照书,翻译魔法卷轴上的古兽文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仅仅三段话,他就用了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而且思绪愈发混乱,就像小时候有一阵,父亲连逼着他做了两天习题册一样晕眩。
可这三段话透露的信息已足够让人吃惊,即便某些名词不大懂是什么意思,但管中窥豹,也能想象到上个纪元的某个时候,整个世界似乎都处在动荡之中。
舒了口气,费兰特收起魔法卷轴,闭着眼躺在沙发上休息。
“上个纪元一定发生了什么,甚至波及到了整个世界……决明,你什么看法?决明?”
“啊?哦,我和你的看法一样,也许等你全部翻译出来就知道了。”
决明随口敷衍,心里却一直想着那晚高大人影对他说过的话,应得之物是什么?对方似乎对格物会很了解。
想是这么想,但决明也没傻到这个时候再去一趟大图书馆,索斯特还没有找到,那里说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费兰特收起卷轴,决明起身开门,原来是学院里一家咖啡店的人。
“您定的咖啡和蛋糕。”
决明扭头看向费兰特,二人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没有细想,决明掏出一张纸币递了过去,算上跑腿费,还多余一些小费。
纸币是艾沃斯城独有的货币体系,其他地方因为贵族们对于这些纸做的钱没有安全感,所以暂时没有大范围推广。
接过袋子,送走了咖啡馆的人,决明这才和费兰特仔细的翻动起来。
果然,一张画着天平图案的餐纸被压在了最底层,拿出后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
“多克街6号。”
……
……
“这就是多克街6号?”
“应该是的。”
决明和费兰特站在街边,看着对面多克街6号门口的女郎发呆。
暴露的长裙,打扮精致的妆容,以及对每个过路男人的眼神,毋庸置疑,这是个不可描述的生意场所。
出于对索斯特的信任,二人犹豫的走了过去,门口的铃铛声意味着这里又多了两位客人。
决明突然觉得自己有做话剧演员的天分,学着费兰特装起了贵族气度,有模有样。
屋内的气氛和外面寒冷的天气迥然不同,令人沉迷的音乐从留声机里传出,欢笑声伴随着酒杯的碰撞声,与雪茄呛人的气味构成了美妙的舞台。
二人拒绝了投怀送抱的美丽女士,四处游走寻找着索斯特的身影。
直到走进最里边的屋子,在一张赌桌旁看到了身穿黑色风衣,一手酒杯一手雪茄的索斯特,哪里有半点被格物会通缉的样子。
“我觉得之前都白担心了。”
“我也这么认为。”
看到二人到来,索斯特饮下最后一口酒,将赌桌上的金币装进袋子,朝着二人点了点头,随后走进了一旁的单间。
“索斯特,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鬼混……你的腿怎么了?”费兰特关上门,低声问道。
“扭伤的,那可是六楼,多亏了娅梵卡我才活了下来,当然,今晚也要感谢这位善良的姑娘,要不然怎么逢赌必赢呢。”
话音才落,残破古籍从风衣的口袋飘出,书页翻飞,娅梵卡半透明的身影围着决明二人绕了个圈。
“你真把她带出来了?”
“怎么?不好么?娅梵卡?”
“真好!我已经好久没这么自由过了!”
费兰特无奈的叹了口气:“接下来怎么办,你不可能一直躲下去,魔法卷轴我已经开始翻译,艾沃斯城不能待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试着联系你们。”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商量怎么离开艾沃斯,而一旁的决明却没有插嘴,脑子里再次想起了高大人影的话。
“格物会比您想象的要强大,带上他,你们离不开艾沃斯城,除非……”
格物会总部
格瓦斯站在窗口听着下属的汇报,一条条的给出批复。
“会长,大图书馆七层再次发生震颤,3、4号复刻品的破损怕是影响到了本体。”
“派一队调查组去吧,我代表所有会长感谢他们对格物会的忠诚,但格物会的存在,就是建立在牺牲之上。”
“明白!”
下属退了出去,格瓦斯叹了口气,格物会坐镇艾沃斯城,信仰智慧之神,被称作世界上最具智慧的存在。
可他们除了不停的向外输出智慧产物,同时也是一道锁。
从那些地下遗迹中挖掘出来的,可不仅仅是上个纪元的智慧遗留,同时也包含着很多可怕的事物。
很早以前格物会就发现了这种情况,虽然他们没有分部,但他们的人手却遍布南北两陆。
这么多年,大图书馆七层,格物会总部地下,各地的暗点,保存压制了不知多少不能以常理论的生物和物品。
那些东西一但流落出去,不知会造成多大的麻烦,虽然各大教会近些年也在做同样的工作,但比起格物会的体量还是差远了。
“会长!”一位调查员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费兰特和决明去了多克街6号,这和他们的日常行为不符,很可疑。”
“加派人手,找人混进去,发现索斯特,立刻行动!”
……
……
“这个主意不错,后天是休息日,衣服什么的就不要带了,索斯特你在城外等我们。”
费兰特三人敲定了逃跑的细节,无非就是毫无征兆的偷偷溜出去,艾沃斯城没有城墙,这对他们来说倒是方便了不少。
“可以,那我们两天后见……”
“他们来了……”娅梵卡打断了索斯特,浑身开始莫名的颤抖。
“格物会?”决明眯起了眼睛。
“是他们,我忘不掉他们身上的味道,四周……四周都是。”
娅梵卡哆嗦的说着,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古籍之中。
索斯特一把抄起封印娅梵卡的古籍,忍着脚上的扭伤起身。
“从后门走!”
“等等!”决明拦住了二人,“我先走,从正门离开,三分钟后你们再从后门走。”
“决明!”
“相信我,城外汇合。”
推开房门,决明整理了一下领子,费兰特的眼光不错,这件外衣很符合贵族的气质。
那一瞬间他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相信了高大人影的话,但来不及想那么多,为了找回记忆,他一个可能也不会放过。
因为被整个世界遗忘的感觉……很可怕。
走出多克街6号,决明吸了口冷气,眼神随意的四处打量,知道那些黑暗的角落肯定有着不少正在监视他的人。
就像来时一样轻松,他迈步朝着学院走去,但线路却选了一条比较幽静的小路。
“费兰特,索斯特,如果是真的,希望你们能多撑一会。”
决明离开后,一部分躲在暗处的格物会人员跟了上去,但更多的则是一点点的将整个多克街6号包围了起来。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后街突然吵闹起来,费兰特和索斯特朝着城外的方向跑去,可周围隐藏在暗处的追兵却如影随形。
砰!
大约跑了四五条街,火光从角落一闪而逝,简陋的金属弹头划过路人的面包纸袋,击破了索斯特的肩膀,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该死!什么东西!”
“索斯特!”
“不用管我,你先跑!”
就在这时,风衣口袋中的古籍掉落,娅梵卡的身影出现,透明的灵魂化作一股清风包裹着二人,让他们感觉迈步都轻松了几分。
借着娅梵卡的帮助,索斯特强忍着肩膀的伤势,继续朝着人多的地方跑去。
而提前离开的决明也听到了那边的声音,但他仿佛什么也不知道,继续朝着学院的大图书馆走去。
路过四处无人的拐角,决明咽了下口水,低声自言自语起来:“我知道,你就这里,我该怎么进入大图书馆!”
又是那令人揪心的声音:“只管往前走,七层的大门已为您敞开,后面的影子我来处理。”
就在决明与高大人影对话的时候,格物会总部,格瓦斯再次带上了一副单片眼镜,框架上的字迹清晰可见:复刻品1号
令人疯狂的感觉冲击着格瓦斯的脑海和灵魂,右眼仿佛下一秒就会炸裂,可他依旧死死的坚持着,即便没有出门,但凭着这副眼镜,整个艾沃斯城都摆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嗯?决明消失了?”
……
……
当决明再一次出现在格瓦斯视线里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大图书馆的门口。
果然如高大人影所说,一路直上,没有半点阻碍。
六层的大门被轻易推开,来到七层门口后,大门也同样敞开。
决明没有半点犹豫,迈步走了进去,入眼依旧是数不清的高大书架,但有一半摆放的却不是书籍,而是各种奇怪的东西。
酒杯,匕首,眼球,头骨,瓶子等等等等,日常能够想到,不能够想到的东西,没有任何规律的被摆放在架子上,让决明有种回到了索斯特的地下室的感觉。
一直往前走,架子变得愈发稀疏,到了最中间已经是一块空地。
空地上只有一个木台,上面摆放着一个很复古,很有味道的单片眼镜。
虽然锈迹斑斑,镜片上有着数不清的裂痕,但决明依旧能够想象到,它在完好时有着金色的边框,透明到晶莹镜片。
木台周围还躺着七八具尸体,胸口插着匕首,穿着黑色风衣,和那晚带走决明二人的格物会人员一模一样。
鲜血从胸口流出,不合常理的沿着木台蔓延到单片眼镜之上,并一点点渗透了进去。
可眼镜的颤抖没有减弱,反而因为决明的到来变得更加激烈,一股熟悉感从决明的心底升起。
“带上它,就算物归原主了,您和您的……朋友,就可以安全离开艾沃斯城。”
揪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决明回身看到高大的黑色人影就站在门口,但却一步都没有踏进第七层。
“时间不多了。”
高大的黑色人影又补了一句,不知是在说正在逃跑的索斯特二人,还是再说它自己。
黑雾出现了波动,高大人影的似乎开始颤抖起来,无数人尖锐恐惧的呐喊声再次传入决明的耳朵。
砰的一声,高大人影抱着脑袋溃散消失,仿佛无法再维持下去。
黑雾四散,决明转过身来到木台旁,想象着索斯特和费兰特的狼狈,想象着自己遗忘不知的记忆,伸出手,慢慢的拿起了破旧的单片眼镜,轻轻戴了上去。
艾沃斯城晴朗的夜空一下子漆黑起来,无边的乌云笼罩大地,雷电的闪光交织在云层之中。
冬天未至,大雪已来。
第十四章 久违了
酒气熏天的醉汉推开木门,妻子不允许他在家里畅饮,那就只好在酒馆将珍藏的朗姆酒喝了小半瓶。
门口的台阶不知被谁吐了一滩,醉汉脚下打滑,仰面摔倒,胡乱的抹了把脸,说话磕磕巴巴。
“我一定是喝醉了,还没到冬至日,怎么就下雪了?”
街边的人们驻足仰望夜空,上了年纪的人担心冬天来的太快,这样花销就会更多。
年纪小的孩子四处乱跑,期待着明早的雪人要添些什么装饰,母亲的大衣扣子,还是厨房里剩下的胡萝卜。
雪花落得很慢,即便到了触手可及的高度,依然会在空中旋转飘荡许久,才肯亲吻温热的地面。
酒馆门口的玻璃油灯发出温黄的光芒,凝固了空中的雪粒,映出了每个人的倒影,斜斜长长,就像一座座墓碑。
几个街区外的追逐还在继续,索斯特的鲜血引发了阵阵惊呼,隐藏在暗处的格物会人员紧追不舍,却不敢在闹市使用格物会最新的火药装备。
费兰特搀扶着索斯特,差点将他背了起来,脚下生风,借着混乱的街道躲进了一处黑暗之中。
这是一处工厂,漆黑的环境意味着工人已经回家休息,吵闹声越来越远,索斯特的脸色却愈发惨白。
娅梵卡回到了古籍之中,不见动静,想来消耗过大,费兰特将索斯特放在一处角落,背靠着铁板大口的喘着气,索兰学院的体育课,他向来是不及格。
“索斯特!索斯特!你没事吧?”
“呃……该死!有什么东西在我肩膀里,我能听到它摩擦骨骼的声音。”
“我觉得现在还是先止血比较好。”
费兰特临危不乱,皱着眉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外套里面的衬衣脱下,撕成布条绑住了索斯特的伤口。
疼痛让索斯特死死的咬着牙齿,抬起头看着费兰特满脸汗水灰尘,却还一丝不苟为他包扎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
“我以为你会吓得躲在一边,这个时候你更像个贵族。”
“我当然是贵族,但我也没那么怕鲜血和伤口,克纳德家族可没有肥头大耳的懦夫。”
“费兰特克纳德,你的家族我不知道,但名字是个好名字。”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废话,我刚刚就该把你扔在街上……好了!”
扯了扯领子,用风衣将伤口盖好,二人起身爬上了铁板,这时才看到,原来这是一节火车的车厢,车厢内摆满了脏兮兮的铁桶,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这是什么?”费兰特扭开一个铁桶的盖子。
一旁的索斯特伸出手指,黄豆大小的光芒照亮眼前,体内的精神力迅速流逝,可一片雪花落下,融化在手背上,索斯特突然觉得自己可以一直将点灯魔法持续下去。
逃命的路上来不及多想,索斯特注视着铁桶内黑色的粘稠液体,松了口气。
“幸好用的是魔法,要是用火柴,现在我们就可以去见神明了……这是从地下挖出来的,格物会相信它可以在某些方面代替煤炭,不过还在研究当中。”
就在费兰特似懂非懂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二人缩了回去,寻找着安全的出口。
“组长,他们就在里面。”
“找死!收起你的手枪,这里储存的东西能将半个艾沃斯城炸上天!”
格物会的追兵走进了工厂,在组长的呵斥下纷纷收起了独属于他们的特殊装备,转而拔出了腰间的短剑。
“其他组呢?”
“在另一边,他们跑不掉的。”
渐渐的,工厂内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费兰特二人的躲藏范围也越来越小。
直到最后十数人将他们围在了空地上,泛着寒光的短剑带着血腥味,与格物会的‘智慧’截然相反,那是冷静到极致的‘守序’。
“两位,请配合我们调查。”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点晚了?索斯特,别和我说你没有随身带匕首的习惯。”
“被你看穿了……”
索斯特弯腰从靴子中掏出一把匕首,扔给了费兰特,“我记得索兰学院好像有格斗课,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你成绩怎么样了。”
温热的匕首落入掌心,费兰特表情严肃,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将刀鞘扔到一旁。
即便对方有着诡变莫测的武器,甚至有着和魔法一样神奇的能力。
但此时的费兰特握住匕首,就好像握住了一柄长剑,一柄滴着鲜血的长剑。
眸子中出现了红色氤氲,马啸和盔甲碰撞的声响回荡在耳畔,隔了不知多少时代,这位曾经有机会登上战神之位的灵魂,再一次将自己置身于战场之上。
飞雪从工厂顶部的缝隙落下,落在了每个人的头顶,费兰特紧咬牙关,迈步前行,匕首的锋刃劈开雪花,声音四散在工厂之中。
“我从没上过格斗课,因为我觉得不太需要。”
……
……
黑雾,浓烈的黑雾,整个大图书馆七层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阴冷,压抑,沉寂。
当决明的手从眼镜上放下,再次抬起头时,眸子中已没有了瞳孔之分,只有一片漆黑,以及黑暗中如针眼细的蓝色火焰。
滚动的黑雾仿佛蠕动的生命体,楼梯,窗口,大门,每一个出口都成了它突破的方向,一个眨的功夫,黑雾便吞噬了整座大图书馆。
庭院门外,近百位格物会人员将这里围了起来,为首的格瓦斯右眼鲜血模糊,已然废掉,复刻品1号在刚刚轰然炸裂,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
身在艾沃斯城的四位会长只剩三位,也全部到场,紧盯着寒风萧瑟的庭院和雾气翻腾的大图书馆。
格瓦斯仅剩的左眼透出谨慎,双手不时闪烁出电光,掌心有水汽蒸腾,又被迅速分解。
“你们在这里等着。”
格瓦斯走进了庭院,和外面一样,这里也下起了飞雪,只不过是黑色的,就像燃烧后的灰烬。
大图书馆门口两侧的植物干枯萎缩,同样染上了灰烬的模样,蓝色火焰组成的花朵盛开,仿佛旧王的葬礼,黑雾从大门涌出,形成阶梯,又恍若新王的登基。
笼罩在黑雾中的决明一步步走出,优雅的不似凡人,镜片上的裂痕依旧,镜框却光洁如新。
看着格瓦斯手上的电光闪烁,决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不属于他的沙哑嗓音传出。
“电离?多么简陋的手段,当年温斯顿先生,克拉肯先生可要比这高明多了。”
“决明!快摘下眼镜,它有自己的意识,会腐蚀吞噬你的灵魂!”
“凭你?也能命令我的主人?”
黑雾如巨蛇迸出,格瓦斯抬起双手,璀璨的电光闪烁,空气中的水汽朝着掌心汇聚。
可转眼间,脚下的石板路化作一片黄沙,方圆几米再无一丝水分,皮肤瞬间干裂出血,掌心的电光消失不见。
赶来的另外两位会长击溃了黑雾巨蛇,可清风一拂,黄沙化作沼泽,方圆百米的所有人都深陷其中。
地面渐渐凝固,翠绿的嫩芽从一个又一个格物会人员的皮肤生长,藤蔓钻入土地,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三位会长死死抵抗,却也无能为力,眼看三人也要丧命于此,这时黑雾突然出现波动,镜片上的裂痕又多了一道。
决明露出了可惜的神色,化作一团黑雾与夜色融为一体,朝着城外飞去,只留下一道声音久久不散。
“斯卡布罗回来了……”
第十五章 一发动 全身动
“费兰特!小心!”
乒!
匕首划过短剑的刃锋,也划过了格物会人员的脖子,当费兰特再次抬起头时,空地上只剩下了不到十个人。
一位仅存的组长咽了下口水,面对这个仿佛是为了战斗而生的年轻人,第一次出现了名叫恐惧的情绪。
在格物会这么多年,他见过了无数不能以常理论的事物,但从未见过眼前的状况。
没有神术波动,也没有秘术痕迹,更与魔法无关,仅仅是一个普通人,靠着精妙到如同机器的身体,躲过了格物会的秘术,击杀了从小受到训练的调查人员。
他很想掏枪,掏出格物会从未外传的精密武器,但工厂储存的东西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且他也不确定,是自己的枪快,还是这个年轻人的匕首快。
“组长……”
“一起上,格物会就是建立在牺牲之上,每个后来人都会记住我们的忠诚,正如给他们的遗训!”
霎时间,仅存的五六个人冲向了费兰特,而费兰特站在原地不动,像一位将军看着冲向自己的蝼蚁。
身后的索斯特看的分明,视线中的费兰特从未从此高大,就像是他在墓穴中看到的壁画,威武的神灵挥舞巨剑劈开一切阻挡。
但也只有他清楚,费兰特的脚跟已经开始发软了,坚定的臂膀下是不断打颤的双腿。
五六柄短剑已经快要刺入费兰特的身体,索斯特靠坐在地上,掏出口袋的半截雪茄,慢慢点燃。
拍了拍内袋的古籍,吐出一口烟气,索斯特摇头笑了笑:“你说你没上过格斗课我是不信……”
轰!
浓烈的黑雾撞破厂房,砖瓦散落,朝着空地席卷而来,笼罩了所有人。
当黑雾再次离开了,费兰特与索斯特已经消失,只剩下了满地格物会人员的尸体。
艾沃斯城突如其来的大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越来越大的雪势仿佛要将每个人的眼睛遮住。
一阵黑雾潜伏在夜空之下,伴随着片片雪花飞往城外。
同一时间,大图书馆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增援人员赶来,三位会长也重新回到地面。
就在他们正在庭院中下达一道道命令的时候,大图书馆第七层,高大的黑色人影再次出现,没有单片眼镜的存在,他终于可以踏入第七层之中。
架子上的奇怪物品杂乱不堪,最终黑色人影停在角落,从地上捡起了一根腐朽的,不过半臂长的木棒,随后消失不见。
……
……
南陆,议会山
睡眼惺忪的虎人族长靠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宽松的粉色织绸睡袍一看就是为了迎合家里妻子的喜好。
“和你共事这么多年,我才知道你是这种喜好。”
身旁,穿着只有在人类国度上流社会才能见到的正装,狮人族长调笑着说道。
“你又好到哪里去?”虎人族长翻了个白眼,“人类的身材穿这个才好看,你穿着像什么样子?人类有个词语怎么形容来着?”
“衣冠禽兽。”狐人族长不咸不淡的补了一句,掏出了凯亚帝国贵族少女十分喜爱的护手霜。
“你的智慧应该用在和矮人商队谈判上,尽量压低商品价格。”
“那你穿成这个样子,还有办法挥动你的长刀么?”狐人族长寸步不让,作为十三族长里唯二的女性,吵架向来没输过。
“好了好了,大晚上的不是过来斗嘴吵架的。”狼人老族长拍着桌子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狼人老族长看向了猫人族长,十三族议会里第二个女性,只听她开口说道:
“刚刚收到来信,南陆东南部昨晚发生了大规模地震,虽然是在山区,但也有不少族人需要救援。”
“确实不是小事,但这种事情已经沦落到需要召开会议讨论了?兽人议会山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等等……”
虎人族长突然停住,目光环视一周,落在了猫人族长的脸上。
“你说……东南部的山区?是那个地方?”
“是,是那片死地。”
“啧,有点棘手啊,那鬼地方连矮人和人类都不愿意靠近。”
“鼠人救援队已经出发了,我想我们更适合那里的环境,不过后续的物资还需要各族支持。”鼠人族长开口说道。
“没问题!各族也派出救援队,以鼠人族为前锋,救回我们的族人!”
“同意!”
“同意!”
……
……
北陆,凯亚帝国首都,特里亚
光明教会总部中灯火通明,圣殿骑士团将整座光明大殿围的水泄不通。
大殿大门紧闭,里面也只有两个人,光明教宗,以及留守总部的一位红衣大主教。
有趣的是,这位红衣大主教是一位狼人,一位不远万里来到北陆,甘愿颂扬神明荣光,虔诚的狼人信徒。
此时两位教会高层并肩而立,抬头仰望着高大的光明神像,阿莲娜的容颜栩栩如生,怜悯的目光投向殿内。
可与以往不同的是,光明神像上,一道裂纹自脸庞蔓延到了胸口,甚至还有继续向下的趋势。
如果任由其这么下去,终有一天,整座神像会炸裂坍塌为废墟。
“教宗陛下,难道连光明之神冕下都压制不住……”
“住口!这是冕下对我们的考验,光明的信徒不会因为魔鬼的复苏而退却!”
“是!”
现任的光明教宗是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担任教宗之位已经有三十多年的时间,自有记载以来,他是在位时间最长的光明教宗。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上一次裂纹蔓延是三十年前,那时候才只到脖颈,可这一次一下就到胸口了……”狼人红衣大主教说道。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红衣大主教退了出去,大门重新紧闭,光明教宗拄着权杖站在一旁,不是他喜欢面子,而是他的年纪太大了,不拄着什么东西根本无法久立。
“唉……三十年了,自我上位以来,从未聆听过神明的启示,伟大的光明之神啊,请您将目光投向您的信徒,您孩子将以生命与灵魂为誓,保护世间免受黑暗的侵袭。”
光明教宗郑重的行礼,随后起身看向地面,无奈的离开了大殿。
人人都说光明教会是所有教会中最强大,拥有信徒最多的,凯亚帝国的特里亚城更是被称作光明之土,神明脚下之地。
可只有历任教宗和留守总部的红衣大主教知道,在光明教会总部,就在这光明神像之下,神国的光辉镇压着一个魔鬼,一个上个纪元的魔鬼。
……
……
索兰公国,西尔斯城
王宫大殿中,费兰特的父亲罗伊公爵静立一旁,等待着国王陛下的答复。
就在前天晚上,索兰公国西海岸数百里的地区遭遇洪水,狂暴海的风暴突然向东移动,席卷了大片的临岸土地和城市。
整个公国西部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死尸甚至沿着河流倒漂进内陆河。
“罗伊,这件事由你负责,全力挽回损失,压住影响,不要波及到内陆民众当中。”
“是,陛下。”
“对了,费兰特怎么样了?”
“上个月还来信着,一切都很好,陛下费心了。”
国王起身拍了拍罗伊公爵的肩膀:“那就好,你是我最信任的大臣,不就死了一些贫民么,他们就像蝗虫一样,死不绝的,过个一年两年,费兰特就可以回来了。”
“谢谢陛下。”
“哦,对了,西海岸的事处理上随机应变,最近……王宫金库里的存货不多,你懂我意思吧?”
第十六章 远行死地
“朗姆酒!朗姆酒!说了多少次!我要索兰公国原产的朗姆酒!凯亚帝国那些贵族把脑子塞进屁股里了,他们的酒瓶里只有厕所的恶臭味!”
一位中年矮人叼着烟卷,身上全是油污,短粗的五指将银币拍在柜台上,浑厚的嗓音淹没在酒馆的歌声中。
“喂!这里是剧院么?你们这些醉鬼就不能到别处去唱歌?”
“坎克斯,听我说,你也是个醉鬼,另外,这里最后一瓶索兰朗姆酒被我在昨天喝完了,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花银币,而是守在你妻子的产房门口,不是么?”
一位年轻的女性矮人走到身边,拍着醉汉的肩膀,将银币划了回来。
“哦……是的,是的,我是来陪我妻子生产的,你说的对,艾佛妮。”
醉汉脚下发飘的离开座位,晃着身子走出了酒馆。
艾佛妮坐在了他的位子上,朝着酒保打了声招呼。
“一杯索兰朗姆酒!”
“对不起艾佛妮,你说的是真的,最后一瓶被你昨天喝完了,新一批要等三天后才会到。”
“见鬼!早知道就不用这个理由了,那来一杯南陆冰酒。”
“给,多加了一片柠檬,说真的,我有点担心坎克斯,他完全没有当父亲的准备,居然在这里喝成这个样子。”
艾佛妮接过酒杯笑了笑:“你不是也卖给他了?放心,矮人的血液里流淌的是美酒与融化的金属。”
酒保笑着离开了,他还有很多客人要招待,如艾佛妮所说,矮人对于美酒的偏执是这个种族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南陆冰酒并不是真的有冰,而是兽人酿出的果酒,再加上矮人王国极南地区冰石矿开采的冰石。
拇指大小的冰石和酒液混合,不仅可以短时间降低温度,更有一种特殊的甜味在里面。
小口细抿着橙黄色的冰酒,艾佛妮四处打量,想要找到与自己接头的人。
矮人的酒馆永远充满喧嚣和烟气,不知道还以为在里面放了座煤炭钢厂。
“艾佛妮!我听说你被圣山的都灵学院开除了,他们真是不识货,你可是我们镇子上最聪明的矮人!”
啪!玻璃酒杯被狠狠的拍在桌上,艾佛妮掏出里面的冰石,朝着人群中砸了过去。
“我自己退学的,是自己退学!诅咒你受到星神的眷顾,烟头会烧光你的胡子!”
年轻的艾佛妮气喘吁吁,惹得所有人哄堂大笑,这就是矮人的日常,美酒,打铁,轻松,惬意。
“没了冰石的冰酒和马尿一样,我觉得你亏了,两杯冰酒,谢谢。”
一位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过来,推过去两枚银币。
“你来晚了,你们人类总是这么不守时。”艾佛妮说道。
“我就当做你是在抱怨索兰朗姆酒的批次不够好了,这是你要的东西。”
男人从大衣里掏出了一张信封,推给了艾佛妮。
“一位虎人老猎户的遗物,他在那片山里逛了半辈子,所有的安全线路几乎都能在这张地图上找到。”
“包括内区?”
“你在开什么玩笑,谁能活着从内区走出来?我劝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险,那里每年失踪的人类,兽人,数都数不清。”
“你愿意一起去么?作为一个伟大的冒险家。”
男人摇了摇头,喝完了整整一杯冰酒,起身朝外走去,眉目间有着些许忧虑。
“如果你能活着出来,下次吧,我的家乡遭遇了严重的洪水,整个西海岸变成了泽国,我得回去看看。”
……
……
清晨,马蹄踩破寂静,作为镇子上最好的马,光从声音就能听出它的与众不同。
“皮尔斯叔叔,我会将它安全带回来的,父亲母亲,不用担心,我只是在外围救援,我想兽人兄弟现在一定很需要帮助。”
艾佛妮登上了马车,告别了亲人,缓缓消失在晨雾之中。
手上拉着缰绳,心里向着星神虔诚的祈祷,她不是有意要撒谎的,可如果不是借口救援,父母根本不会同意她这次远行。
一个月前,南陆东南部山区发生了大地震,如果是在别处,她顶多会在募捐过程中拿出自己的小金库,以表示对兽人兄弟的问候。
可东南部山区不一样,那里是一片死地,一片永远飘荡着幽灵的死地,在她小的时候,听到最多的传说就是,那里连通着地狱……
她曾是镇子上数十年来第一次考上圣山都灵学院的矮人,那是南北两陆仅次于艾沃斯学院的圣地。
可不幸的是,她被开除了,所谓自己退学,也不过是学院给她留了最后一丝情面。
至于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她把学院炸了。
她成绩很好,曾是同届生里的第一名,但也是学院最不守规矩的学生,她曾指着博物馆里陈列的拓印,大声说矮人先祖圣物上的星系图狗屁不通。
也曾苦苦追寻传说中神异无比,但被大导士以及大铸造师嗤之以鼻的魔印。
这样一位调皮捣蛋的学生已经屡次触碰学院的底线,很好,那场爆炸很幸运的把她炸回了家。
晚上在路旁歇息的时候,艾佛妮拿出干粮烤着火,冬天的到来让露宿荒野并没有冒险家口中那么酷。
她清晰记得在离开学院的那一天,学院的院长,矮人王国首席铸造师对她的呵斥,失望于她的不务正业。
但也不会忘在院长办公室里,她也指着院长的鼻子,大声说自己一定会找到矮人丢掉的东西。
可矮人丢了什么呢?艾佛妮也不知道,那只不过是她在气头上的随口反驳而已。
借着火光的温暖,艾佛妮翻开了随身携带的书籍,比她胸口还要宽的大头书上写满了笔记,还夹杂着许多潦草的图画。
关于东南部山区的记载,无论是兽人还是矮人都没有很多的描述,只是说那里一直是一片死地,就连周围的动植物也是和外界有些许差别。
那里分为外区和内区,外区是学者以及冒险家的乐园,但更多的是他们的坟墓。
内区则没人知道长什么样,因为从来没有人活着从那里出来过,哪怕是几百年前,西陆还未闭绝,精灵还能行走在南北两陆的时候。
艾佛妮不像其他矮人一样,只喜欢待在自己的家乡,如果不是父母约束的厉害,她更想走出去,去看看那些没见过的东西。
同时她也深信着矮人传说中,有着一种能够产生强大力量的魔印,传说那是星神在铸造群星时,挥舞锤子留下的痕迹,落在了人间。
所以她一定要去那片死地,矮人作为和兽人一同生活在南陆的强大种族,为什么挖掘出的上个纪元的遗迹都是关于兽人的?
艾佛妮不相信,或许那片死地里就有着答案。
第十七章
白色的雪花覆盖了视线中所有的事物,艾佛妮拉紧了身上的大衣,这是她托冒险家从北陆特意定制的,很符合她的身高。
虽然冒险家说在北陆,这是童装,但矮人精湛的工艺和智慧显然不太适用于这种东西,否则艾沃斯城的某些人怎么会嘲讽他们只懂得和金属打交道。
艾佛妮不得不承认,矮人在金属方面确实技高一筹,但世界变得越来越好,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显然艾沃斯城更称得上智慧之城。
这也是矮人王国一直难以启齿的地方,他们总想着要超越艾沃斯,可却永远都被落在后面。
“呼……快了,再有个两三天,就可以赶到救援营地,那里距离死地外区也不远了。”
一路上艾佛妮遇到了不少兽人的救援队,这让她心中有点小羞愧,因为对她来说,救援只是个走出家门的借口。
马车不急不缓的走着,看着天色已晚,艾佛妮找了个背风的岩石,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晚。
虽然是睡在车厢里,但依然需要温暖的食物和热水,不远处就是一片小树林,艾佛妮拿出油灯,借着微弱的灯火在树林边缘捡着干燥的木柴。
可捡着捡着,她突然动了动鼻子,矮人对于火焰的敏感程度不逊色于酒精。
“怎么有股灰烬的味道?”
以为是救援队也在附近休息,艾佛妮提着油灯,顺着那股味道走进了树林之中,如果能借着火堆混一下,倒免了她生火的麻烦。
积雪被踩的咯吱作响,大约走了两三分钟,艾佛妮低头看了看脚下,原本厚厚的积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泥泞和融化的雪水。
抬头仔细打量,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这不是有人宿营,这是刚刚失火了?
周围的树木也变得焦黑,点点火星还未熄灭,心中虽然疑惑,但好奇的她胆子一向很大,提着油灯继续朝里面走去。
又走了十分钟左右,回头看着黝黑的树林,艾佛妮再次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这么大范围的失火,她白天不可能没有看到。
就在她有些进退两难的时候,淅淅碎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提着油灯赶过去,令她吃惊的差点喊出声来。
前方的空地上一片狼藉,除了灰烬只有灰烬,而在最中心的地方,正躺着三道狼狈不堪的人影。
……
……
“所以这就是你们放火烧山的理由?就为了烤鸽子?真是星神睡觉去了,居然没把你们一起烤了!”
“咳咳,我们已经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打算去山区帮助救援。”索斯特扶着伤口,喝了口热水。
作为三人里最有‘冒险’经验的他,显然适合站出来,为三人的行为编织谎言。
艾佛妮无奈的看着这三人,没心思继续看书,只好回车厢睡觉。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三道黑影鬼鬼祟祟的离开了背风岩石,走到了远处的树林边缘。
“索斯特,你肩膀的伤怎么样了?”
“该死,那东西还卡在我骨头里,你们得帮助取出来。”
“……我来吧。”
犹豫许久,费兰特揽下了这个活,虽然没有医生的经验,但在西尔斯的时候,他也曾观察过贫民的生活,那里的人有了什么外伤,都是选择自己处理。
锋利的匕首划破肌肤,费兰特的手指探了进去,很快就摸到一个硬物。
快速取出并重新包扎好伤口后,三人这才仔细的看到,是一个圆柱形的金属弹头。
“这是格物会的新发明?”
“我觉得如果再厉害一些,就不用这么费事了,它有可能直接击碎索斯特的肩膀。”决明眯着眼说道。
黑夜突然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费兰特开口说道:“听艾佛妮描述,距离我们离开艾沃斯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可在我们看来,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决明,你去了哪里?”
索斯特突然看向决明询问道,那晚他和费兰特在一起,只有决明是单独离开的。
“我去了大图书馆,想要在那搞些破坏,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当时我带上了这副眼镜,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决明半真半假的解释道。
有些东西太过诡异,决明不准备和盘托出,但那副眼镜在刚刚已经被二人看到,想瞒也瞒不过去。
看着决明从兜里掏出了单片眼镜,索斯特沉思了一会,“先留着吧,没搞清楚之前还是不要随便乱用,能保存在大图书馆第七层的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索斯特顿了一下,“以后能跑就跑,没必要做这么危险的事,还有你,费兰特,你不是说你没上过格斗课么?你简直像个圣殿骑士一样。”
“呃……事实上我当时可能昏了头。”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笑了笑,决定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商量接下来的去处,这是南陆,格物会没理由找得到他们。
……
……
三天后,马车缓缓驶进了救援区的营地。
出于贵族风度,古籍里被封印的灵魂,以及与女孩子相处会害羞的特质,三人一起挤在外面吹着冷风,驾驶马车。
艾佛妮则坐在车厢里,一个人翻阅着资料,她倒是不在乎这些东西,甚至还招呼他们进来坐,矮人的豪爽同样能在她的行动中看到。
但三人的行为还是让她有了不错的印象,虽然放火烧山烤鸽子听上去有点不靠谱。
“阿嚏!今晚我们不用再露宿荒野了吧。”
费兰特看着救援区搭建起来的临时房屋,心中庆幸,鬼知道大冬天他们三个人是怎么在雪地里挺过来的。
到了救援区以后,三人与艾佛妮告别,在艾沃斯惹了那么大乱子,三人决定躲在这里,一方面可以凭着救援区的条件暂时稳定下来,一方面索斯特曾在南陆游历,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有着一定的了解。
夜晚
三人走进了屋子,无论是为了能够融入这里,还是为了救人,他们都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干了一天体力活的三人围在火炉旁,互相看了一眼,随后索斯特掏出了魔法卷轴,费兰特拿出了古兽文对照书,决明则握紧了兜里的破旧眼镜。
今晚,他们将再次翻译魔法卷轴。
第十八章 外区
“当光芒笼罩整座斯卡布罗,命运就已经注定,没有人可以逃的出去,他们注定会在这里泯灭,直到永远。”
“我,坎贝尔,斯卡布罗魔法学院的副院长,魔法部的叛逃者,《魔法本记》的持有者,禁魔密室三十年居住权的获得者,杂种,懦夫,小人,如今却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从这时起我才明白,魔法本身就是原罪,背叛盟友的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一生都将活在内疚与绝望当中。”
“但我依旧愿意协助他们,因为如果他们可以幸运的死去,迎接他们的,将不会是信仰一生的神国,而是抛弃与遗忘。”
“魔法不会灭亡,因为源头终将醒来。”
费兰特眼中透露着疲惫,纷乱的画面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有童年往事,有那两千多条贫民灵魂的呐喊,有艾沃斯城惊险的一夜,还夹杂着一些无法理解的血腥与战乱。
“今天就到这里吧,这些信息够我们分析好一段时间了。”
索斯特拍着费兰特的肩膀,古兽文的复杂程度远超过他的想象,这种古代语系错一个字就有可能导致意思大变,所以费兰特必须集中精神,小心翼翼。
“我有种感觉,魔法卷轴上的记载内容断裂,笔迹也有些许不同,也许不是一个人完成的。”费兰特揉着眉心说道。
“我早就有这种感觉,上面的笔迹前面整洁,后面潦草,不是有什么大的变故,就是有另外的人代笔。”
“这变故还不大么?我是指刚刚翻译出来的这些。”
“费兰特,你想说什么?”
“关于魔法,你还知道些什么?”
劣质的麦酒流入喉咙,索斯特看着火炉里的火焰,陷入了沉默。
“索斯特,难道你打算和决明做同样的事?”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费兰特,你最近有些焦虑,是艾沃斯城的那晚?”
“你知道么,魔法卷轴上记载的东西远比我读过的任何一本古籍都要费解和震撼,我们三个人,三个人,在揭开历史的伤疤。”
“你在撒谎,费兰特,我能从你眼中看到渴望,你并不是因为这个而焦虑,我猜猜,是格物会的那种新型武器?”
“……我能感觉到,那玩意如果可以量产,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可以抵挡。”
“顺其自然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进入死地外区。”索斯特起身说道。
“为什么去外区?”
“明天再说。”
费兰特皱着眉头,索斯特不管不顾的躺倒床上,合衣睡去。
临时房屋的外面,决明坐在石头上,看着漫天飞雪,听着屋子里二人的交谈,眼眸低垂,手里摩挲着单片眼镜,缓缓吐出一口白汽。
他对于这副眼镜并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熟悉感,有些事情他没办法和另外二人说清,只能自己默默的思考和寻找。
“我的应得之物,物归原主,我到底是谁?”
……
……
第二天,三匹老马踏着雪印走出救援区,朝着死地外区走去。
“斯卡布罗,全名斯卡布罗魔法学院,传说中上个纪元的大陆第一魔法学院,那里是一切魔法的源头。”
“你的意思是,这里是斯卡布罗魔法学院的遗迹?”费兰特问道。
“也是我猜测的,尤其是你昨晚翻译出来的那一段,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大陆第一魔法学院的荣光在上个纪元是大地上第二个太阳,它的毁灭与遗留不会默默无闻,可北陆到处都是人类,也没见哪个地方与众不同。”
“这里!”索斯特指着前方,“是南陆最神秘的地方,魔法卷轴也是在南陆发现的,毁灭在光芒中的魔法学院,这里是最符合的。”
“可我听说里面很危险,尤其是内区,没人活着出来过。”决明插嘴道。
“我们不去内区,就在外区看看。”
雪天的山路湿滑难走,三人一路前行,用了四天才堪堪走进了外区的范围。
一路上遇到不少救援队和难民,但到了这里,已经看不见其他人影了。
四周都是蹦倒的山石,树林中到处是倒地的树木,视线所及,一片狼藉。
火堆里湿润的木柴噼里啪啦,决明沉默不语,他眼皮最近跳的厉害,心里也总有种说不出的沉闷。
费兰特望着夜空,这几天大雪基本已经停了,天空虽然有些许阴沉,但偶尔也能看见星星。
可进了外区一切都变了,铅灰色的天空变得漆黑,周围的植物高大扭曲,即便是在白天,世界也永远处在傍晚的颜色。
最惊人不解的是,这里没有动物,野猪,兔子,哪怕是飞鸟与昆虫也没有一只,整个外区安静的像一个棺材。
“我觉得我们踏进了地狱。”费兰特添了把柴火。
“习惯就好,我之前来过这里,但也只是在周围逛了逛,所以从今晚开始,我们轮流守夜。”
三天后
三人勒住马蹄,停在了一条溪流旁边,准备在此过夜。
费兰特打算去补充些清水,但被索斯特拦住了,理由是这里的任何水源都不要尝试去触碰。
“我们的干粮还足够,但我们携带的清水已经不多了,这样下去只能维持一天了。”
索斯特笑了笑,看了看身旁长着红色果实的树木,指了指说道:
“这种树遍布了整个外区,它的果实苦涩无比,但却可以补充水分,山里的猎人总结出来的经验,这也是这里为数不多可以食用的东西。”
又是夜晚,幸运的是被封印在古籍中的娅梵卡苏醒了,为沉闷的气氛添加了些许欢乐。
是的,自从踏入外区之后,三人明显感觉出不对劲,这里四处透露着诡异。
而压在三人心上的不是极致的安静,而是压抑,可以把人逼疯的压抑。
不仅仅是压抑,还有四处隐藏的危险,这里没有动物,但这里的植物却如同有着意识一样,将踏进这里的生物看做猎物。
这里是一座天然的捕猎场。
按照索斯特的推测,三人现在的位置应该处在外区的中间地带,所以接下来不准备继续深入,而是横向探索。
好在艾沃斯城的指北针没有受到干扰,依旧可以正常使用。
夜深了,就在他们准备睡觉的时候,一道惊呼声响彻在整片森林。
索斯特瞬间起身,目光如炬的四处打量,娅梵卡飘荡在一旁,倒是没有多少害怕的神色。
“决明呢?”
“上厕所去了,刚刚好像是他的声音!”费兰特说道。
“过去看看!”
当二人赶到决明身边的时候,同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他方便的时候,恰巧站在了一具白骨上。
这不是什么异常的事,外区的这片森林里不知有多少人埋在这,大多数是学者和冒险家的遗骸,他们一路上早就看麻木了。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费兰特却突然喊了一声:“等等!”
白骨穿着一件破旧的兽皮大衣,外兜里一张兽皮卷露出半截,引起了费兰特的注意。
三人对视一眼,费兰特小心的将兽皮卷捡起,缓缓打开,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但依旧可以判断是类似日记的存在。
“……第四十天了,我们失去了方向,只能在这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住下,说实话,我有点后悔,不该为了几个金币来这里当向导……”
“……他是个人类,看行为举止应该是个教徒,就是不知道信仰着哪一位神明……”
“……我们没有食物了,今天是我们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我们决定出去寻找出路,要么逃出去,要么死在这里……”
“……分别前他告诉我,他叫格里芬,是索兰公国西尔斯人,如果可以活着出去,希望我们可以再见。”
字迹到这戛然而止,表面上是两个冒险者遇到了困境,但听在决明三人的耳朵里,却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格里芬,索斯特当初从公爵府邸里偷盗的书籍,正是《格里芬游记》。
第十九章
“我看过那本《格里芬游记》,但什么也没发现,要么就是他没有将全部见闻记录下来,要么就是教会故意隐藏了起来,别忘了,原版保存在光明教会总部,我偷的是印刷版。”
索斯特一边检查着白骨,一边说道。
“当初你偷书的时候,其实就是为了这里吧?”
“确实。”索斯特耸了耸肩,“格里芬主教坚信最初造物主的存在,认为世上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位唯一真神,所以对于魔法也同样痴迷。”
“我甚至怀疑他的目的根本不是游历,就是为了来南陆寻找魔法的踪迹。”
费兰特点了点头:“如果兽皮卷上说的是真的,那这具白骨,就是当初格里芬主教的向导,只不过他运气不好,没有逃出去。”
“……不,也许并不是他运气不好……”
索斯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侧过身指着白骨看向二人。
“这是什么?”决明有了不好的预感。
“刀痕,锋利的匕首划过的痕迹。”索斯特比了个手势,“竖着劈下,就像吃烤全羊一样的切法。”
空气瞬间凝固,安静的森林中只有火把的燃烧声,不知是谁咽了下口水,打破了许久的沉默。
“这太疯狂了!”才反应过来的娅梵卡惊呼道。
“很正常,饿到绝望的人和动物没什么区别。”决明深吸口气。
“是很正常,我在西尔斯的贫民区看到过……”费兰特叹了口气。
“不仅如此,他身上还有藤蔓的勒痕,显然大腿骨是被勒断的,他同样被这里的植物捕食过。”
索斯特起身拍了拍手,继续说道:“伙计们,明天我们有事做了,也许附近不远处就是当年格里芬主教的暂居地,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
……
压抑的感觉依旧笼罩在众人心头,即便索斯特用玩笑的方式结束了昨晚的渗人的推测,但这里的环境依然让人喘不过气。
苏醒的娅梵卡不怎么愿意再回到书里,承担起了队伍探路的任务,这让他们少了很多麻烦。
起码当带着毒刺的藤蔓挥舞时,碰到的不是三人的身体,而是娅梵卡无法被选定的灵魂。
从宿营地点继续前行,索斯特决定以十里为范围,如果没有发现格里芬主教的暂居地,就回到原地换个方向。
听上去很浪费时间,但为了安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呕!”
突然,行进过程中的费兰特趴在马背上,抽搐的吐了出来,昨夜的食物混合着胃液洒落一地。
队伍停下,索斯特忍着莫名的头疼赶了过来,将仅剩的一点清水喂给了费兰特。
“怎么样,好些了么?决明,你怎么样?”
“有点难受,还可以。”
决明自从进了外区就变得惜字如金,因为他的心里愈发感到不安,总觉得这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更大的危险。
而另外二人则是慢慢的才开始在身体上感觉到不适,索斯特风餐露宿习惯了,费兰特一个贵族能撑到这时候,已实属不易。
“这里的环境有问题,如果明天还没有找到,后天我们就原路返回,离开这里。”
“没事,只是想到昨晚的白骨,有些反胃。”
费兰特强撑着坐直身体,擦了擦嘴角的污渍,这点困难,还没有鲜血来的可怕。
也许连费兰特自己也没有发现,经过了艾沃斯城的那一夜,他的心态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起码对于自己那晚第一次杀人,没有产生多少负罪感,似乎……很习惯。
队伍再次继续前进,从清晨到傍晚,一直换了五六个方向,就在他们准备返回的时候,远处探路的娅梵卡飘了回来。
“前面有个小瀑布,有间简陋的木屋!”
当队伍避过危险的植物捕食者,赶到娅梵卡发现的木屋时,所有人心里安定了许多。
这意味着他们不用再住在林子里了,虽然这里没有蚊虫,但没谁喜欢风餐露宿。
这是一片小空地,周围还有木板围起的篱笆,显然格里芬主教在这住了不短的时间。
“等等!有人!”
索斯特挥手示意,指着院子角落里的一辆马车。
娅梵卡嗖的一下回到了书籍,一旁的费兰特却开口说道:“这马车……是不是有点眼熟?”
……
“我带了肉干,不过水没有多少了,凑合一下吧,总比你们的面饼好一点。”
艾佛妮无奈的看着这三个人,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他们。
“所以说你们是冒险家?”
“是的,伟大的冒险家!”索斯特顺坡下驴。
“那我建议你们不要再向里面走了,再过一段路程,就接近内区了。”
“那你呢?”决明突然反问道。
“当然是继续前进,我要做第一个找出内区秘密的人!”
“……”
“……”
“……”
深夜,三道人影聚在小院外面,窃窃私语。
“什么也没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
“那怎么办?回去还是接着走,再走就是内区了。”
“问的多此一举,费兰特,我都从你眼睛里看出啥意思了。”
索斯特和费兰特互相调侃了一波,决明却一直没有说话,他有种预感,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
第二天,两只队伍并在了一起,继续朝着内区走去,娅梵卡再次不情不愿的回到了书里,可有艾佛妮在,索斯特觉得她还是不要暴露。
森林里的危险依然潜伏,再次出发的第三天,费兰特胳膊收了外伤,好在没有毒性,简单的包扎后不影响什么。
第五天,艾佛妮发了高烧,矮人是很少生病的,所以情况有些严重,可她还是坚持着要继续走下去。
而索斯特虽然没有发生状况,但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愈发虚弱,找不出原因,不讲道理的虚弱。
一直到了第八天,如果说还有谁比较正常,那就只剩决明一人了,除了心里上的踹踹不安,身体上他没有丝毫的不适。
这一天中午,队伍寻找到一片空地准备休息,一路上除了树就是树,没有没有见到任何生物的痕迹,也没有遗迹的影子。
“我们已经处在内区的边缘了,再往前走,危险会变得更大。”
马车旁,几人正在商量着对策,可一道声音打破了寂静,惹得众人纷纷起身。
决明从一片杂乱的山石后面跑出来,气喘吁吁的说道:“或许你们该过来看看,有麻烦了。”
可当众人穿过一片林障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前方的林子里,无数双红色的眸子正死盯着众人,他们大多是猛兽,但都器官移位,四肢扭曲,诡异到无法解释,还有像人一样,但却用四肢爬行,浑身光秃秃的东西。
所有的生物都紧盯着他们,就像盯着一顿美味的午餐。
可惊人奇怪的是,这些恐怖的生物却没有动身的打算,仿佛地面上有一条线,将他们禁锢在了另一个世界。
咽了下口水,索斯特开口说道:“我想我们找到内区真正的边界,以及为什么没人活着从里面出来的原因了。”
一旁的费兰特和艾佛妮被惊的说不出话,而决明却突然皱紧了眉头。
因为口袋里的单片眼镜,突然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