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将军
如果是刚到江南不久,然后又打算常住,那就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过了年关,这里的热闹好像没什么变化。
街边的吆喝声还是那么多,酒楼里的客人也没断过,勾栏里的官人反而还多了起来。
那是因为过了年,外地的商人过客来了,总要尝一尝这灵秀之地不一样的味道。
百年前文英大学士说五行八作也是江湖,其实指的是庙堂和百姓。
但事实上这民间各行各业的小人物,确实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套规矩。
就比如这‘脚行’,虽然不是官职,但却包揽了城内城外大大小小的货物运送。
什么管送,什么不管送,什么货收多少钱,货主的身份又值得收多少钱,或多或少都有些或明或暗的规矩。
尤其是江南水路发达,除了税收,江南再往南,同属宛州的扬陵郡是端朝粮食大户,再加上江北郡的战马草料,这漕运之事就连官府也会和他们合作。
为此有人戏称,宛州南出粮食,北出马,这才养的中间江南顶呱呱。
如此这般,就连你落魄了,又舍不下脸皮当乞丐,想要到码头搬货挣吃喝,那也要有人介绍,拜一拜码头才行。
否则你就只能站在河边看着,没人会把货给你背。
用决明第一次知道这些规矩的时候的话来说就是:搬砖都要找个好的工地和包工头。
江南郡城豪门世家的圈子里最近流行一个谈资,那就是谢家收了一个门客,供着吃喝却不见有什么作为,整日在巷口坊间流窜,五石散和美酒相伴。
按道理说,世家收门客分两种,一种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世家的路走,明面上叫门客,暗地里和签了卖身契没什么区别。
这种人可以考科举,也可以就在世家谋个职位,这就是所说的外人,最高的位子不过是一家之总管。
还有一种就是什么也不用干,世家供你吃喝,供你读书科举,但入朝为官后,你就是我这一派系的人。
你若事后反悔,那江南世家在朝廷的势力,能让你永远也翻不了身。
这种人即便以后身居高位,也一定会有把柄落在世家的手里,毕竟他们除了自己人,谁也不信。
而圈子里流行的谈资陆泽,就是第二种。
之所以被人耻笑是因为他真的是不读书,仿佛来了这里就是为了蹭饭。
但好在他给谢家的第一印象实在太过惊艳,所以谢家一直没有追究,既然他说明年科举考贡士,谢家也不至于连一个闲人都养不起一年。
坐在河道中的客船上,陆泽身旁小炉温酒,身上崭新的大氅,手中摩挲着一块上好的玉料,好不潇洒快活。
如果没有醉酒浪荡,倒也是一直吸引着岸边的姑娘们回首顿足。
其实也不怪别人背后说他,就他手中的那块玉料,是他预支出了一年的笔墨纸砚,然后当掉才买下来的。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穷怕了,总要换点硬通货才行。
“船老大,行了,就在这停吧。”陆泽说着递过去一块碎银。
船老大笑呵呵接过,心里却想这有钱人家的脾气就是怪,这都绕着整座城好几圈了。
倏忽之间客船缓缓靠岸,这里不是岸口,而是一个小码头,此时正有几艘船停在这里卸货。
陆泽放下玉料,提着温好的酒壶上了岸,笑着站到了一个脚行伙计的身前。
“你这么等永远也等不来活,没拜过码头,没人会认你的。”陆泽笑着说道。
瘦小又瘸腿的伙计干瞪眼,没有说话。
“姑娘何以至此啊,暴殄天物。”
荔枝吸了口气:“欠你的情我会还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兄弟最近缺钱?”陆泽瞥了瞥周围人的目光,改了口。
荔枝又没有说话,余光瞥向了陆泽腰间的玉料。
惹得陆泽一怔,赶忙捂住:“兄弟莫要多想,这是陆某人身家性命。”
荔枝白了他一眼。
陆泽摇头笑了笑,没再理会荔枝,低着头离开了码头。
春天的天气还是凉的,荔枝搓了搓衣袖,继续死盯着下货的船只,一等就是一个上午。
直到中午休息,其他的伙计们都领了上午的工钱散去,荔枝还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的。
最后一艘货船开走,荔枝叹了口气,没有钱,她连这郡城都不一定能活下去。
“哎,那个兄弟,对,就是你,来!”
不远处,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打着招呼,示意荔枝过去。
“大哥,有什么事么?”
荔枝闷着嗓子,她的头发太过特殊,以至于乔装打扮,放大越州山民的性子,很容易忽略她的女儿身。
毕竟女人没了头发……和没穿衣服没什么区别,除了北边离朝的尼姑,虽然这两年来已经长出一些,但哪家的闺女会这样出门。
“新来的?”汉子抖着腿,“以后跟着我干,一会跟我领个牌子,下午还有活,手脚麻利点,晚饭能有着落。”
荔枝睁着双眼,一时有些失神。
“有个兄弟打了声招呼,说实在的,咱们脚行都是穷人,但就是为了人情规矩才这样做的,有机会谢谢那位兄弟。”
说着,汉子自顾自的离开了,只留下了荔枝一个人愣在原地。
……
……
“归堂!闭户!宵禁!”
夜晚,城防司的士兵走街串巷,大声的喊着上面新出的命令。
宵禁,江南郡城夜晚关闭城门,但从未宵禁过。
荔枝捧着凉透的包子,悄悄的躲在了桥墩子底下,准备今天在这凑合一夜。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住这了,被酒楼掌柜的赶出来后,无处可去的她只能这样。
就这!乞丐圈子里还有规矩谁能住,谁不能住,李村富裕家的荔枝哪懂这个,不过挨了一顿毒打,又挠花了几个乞丐的脸,这才挣出一个安身之所。
就连这包子也是铺子剩下的,因为剩下的一文一个,新出锅的两文一个,她搬一件货才半文钱。
叹了口气,掏了掏胸口的荷包,上面有一道撕破的裂口,这是前阵子被乞丐扯的,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豁出命反挠回去。
吃过了包子,就着河水喝了两口,荔枝沉沉的睡了过去,明天还要早起搬货。
月上中天,荔枝沉睡的桥上,两道黑影一闪而过,朝着城南世家聚集的地方赶去。
黑影速度之快常人难见,借着月光下的阴影,城防司的巡逻士兵成了瞎子。
宵禁的郡城一下子寂静下来,公子哥和姑娘们也都闷在家里无聊的听着爹娘的谆谆教诲。
一个豪门大户府邸中,老管家再次检查了院门是否关好,最近郡城里可不太平。
不知怎的,前阵子城里突然有个世家的旁系被杀了,凶手没有找到,但手法是江湖上的野路子。
要不然怎么会宵禁呢,普通人死了,谁会管你那个?
动了动门闩,老管家点了点头,提着灯笼准备回房间睡觉。
院门的阴影笼罩在老管家身上,眼前两步远就是月光。
春天深夜的冷风吹过脖颈,老管家再也没能踏进月光之中。
一只手悄悄接住了灯笼,没发出一丝声响。
“说了用刀用剑都行,你用什么暗器,江湖上哪有那么多用暗器的人?”
“上头不是说混淆视听么?那就多用几种方法。”
“……也行,伪装一下,找下一家。”
“你说上头为什么要杀江南世家的人,还非得掩盖成江湖人所为?”
“你找死?这是咱们该问的?小心点,这是洛星河眼皮子底下。”
……
……
“将军!老师,你输了。”
皇帝微笑的看着老人,收回了棋盘上的手。
老人笑着摇头,就差拍掌庆祝:“好啊,真是好东西,陛下,老头子觉得这要是传出去,能和围棋分得棋道的半壁江山!”
“报!”皇帝还未说话,就有传令官跑来,跪于殿中。
“说。”
“禀陛下,武殿右将军亲率十五万右骁卫已出芒砀山口!”
“知道了。”
皇帝神色不变的退下了传令官,而老人却大吃一惊,从蒲团上站起,手臂哆嗦的指着棋盘。
“陛下,您这是要和离朝开战?!”
“老师,于我端朝百姓来说,端朝就是整个天下,可对朕来说,只要离朝还活着,朕坐的……永远是半壁江山!”
第六十五章 二心
“听说了么?城南苏家又死人了!”
“又是旁系?”
“不是,是个老管家。”
“呵!老管家怎么了?柳家老太爷昨天死了个小妾,就在床上,你想想,那场面,开开心心的一睁眼人头落在胸口,啧啧啧……”
“真的假的?你咋知道的?”
“嘘……我表哥在柳府当下人,听说柳老太爷差点吓过去,辛亏是做过大官,有点心胸和胆量,要不然啊,今天城里就得出殡了。”
“怪不得要宵禁,这还得了?”
“你担心个屁,人家大门大户仇人多,谁找你报仇?顶多把你家酸菜坛子踢翻了。”
街边的露天茶摊,闲来无事的百姓谈论着昨晚的事情,手脚并用,有模有样,不知道还以为出事的时候他们在一旁看了个全场。
嘴上这么说着,那些世家大户成了津津乐道的谈资,但城内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即便是普通的百姓也有所察觉。
路上城防司的人明显变多了,夜晚宵禁的时间越来越早,靠近街道的家里,一晚上都能听见巡逻队伍甲胄敲击地面的声音。
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每个进城出城的人都恨不得光着接受检查。
城防司主将随时巡逻在四处城门,四位副将则亲自坐镇,以防宵小之徒趁机流窜。
还是那个小码头,脚行伙计们无聊的聊着天,大多数这两天发生的命案。
荔枝为了防止被发现身份,一直很少说话,但行为却学的越来越像男子。
吸溜完清粥,荔枝用手背一抹嘴,将碗送回了早点摊,回来时正好赶上一艘货船靠岸。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没办法,土陆检查的细致,水路就更不要提了,这批货搬完,还要等好久下一艘船才会到。
别人垂头丧气,但荔枝却很开心,因为这意味着好多艘货船会很晚才到,甚至压着宵禁的时间才能搬完。
一些伙计看着天色晚了,有时候不会等那么久,那荔枝就可以多搬些货,多赚几文钱。
吸了口气,往掌心吐了两口吐沫,荔枝满怀期待的走向了货船,脸蛋被抹黑,但眸子里似乎还有着云彩。
……
……
“废物!全都是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三天!三天找不到凶手,都给我回家种地,我这里不养闲人!滚!”
官员们哆哆嗦嗦的跑了出去,宛州刺史不停的在堂中踱步,额头急出了一脑门子汗,几度想要喝口茶水,但却又放下。
最终茶杯被他摔在地上,也没有下人敢进来收拾。
“废物!都是废物!”
“不要着急嘛,凶手肯定会抓到的,城外不是还有一个大宗师?”
宛州武官之首的节度使笑了笑,轻轻饮了口今年的新茶。
“你还有心思喝茶?你城防司是摆设?”
“当然不是,可面对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他们这些宛州本地的士卒又有什么用?你以为他们都是百年前被宇文将军带走的宛州十万步卒?”
节度使吹了吹茶叶沫,刚想再喝上一口,却被刺史一把夺过,摔在地上。
“还喝个屁啊,这事没完,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你看看,你看看!”
刺史脸色通红的指着桌子上的两份信。
“一封是江南世家联名上交的,要我拿住凶手,一封是长安城来的,你要是有信心稳坐钓鱼台,过不了今年,你就得换个同僚了!”
节度使一愣,那封世家联名书信他倒不在乎,他又不是文官,可那封长安城的就得重视起来了。
再者说,眼前这位做了这么多年的宛州刺史,二人在某些事情上可以说合作相当默契,再换一个人来,不一定能尿在一个壶里。
撇了撇嘴,节度使两根大拇指绕着圈,思虑了一会儿。
“……那还得靠城外那位。”
“你去请?我脸皮能有多大,请一位大宗师过来抓凶手?跟你说你都不行!那得长安城武殿出一位将军来!”
“那就没办法了。”节度使两手一摊,“好歹试一试,洛院长和其他大宗师不一样,还是很好说话的。”
刺史白了他一眼,思虑了一会,随后甩手走出了大堂:“你一介武夫懂个屁!”
事实证明,节度使的话确实是没办法当中的办法。
甩手离开府邸的刺史直奔城外江南棋院,当然礼品也是不少。
午时进棋院,天黑才出来,这当中说了多少好话,陪了多少笑脸没人知道。
洛星河倒是无所谓,这宛州刺史这么多年倒是很会做人,所以留下了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就闭门谢客,礼品照收。
棋院外,姗姗来迟的节度使等了许久,见到这位同僚出来,问了问情况怎么样。
刺史擦了擦汗,叹了口气:“回去等着吧。”
心里却想着:礼品收了就好,洛院长倒不是白拿东西的人。
一夜无事,第二天城内依旧还在讨论这几天发生的命案,荔枝也还在码头搬货,陆泽还是整天无所事事,走街串巷。
又到了夜晚,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宵禁了,最近习惯了的百姓都早早回家歇息,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抱着两个凉包子的荔枝走在空荡荡的大路上,心里有点小忐忑,桥底下被人捷足先登,她只能另找别处睡觉。
虽然之前和乞丐打了一架,但也只是有睡觉的资格,在哪睡就靠自己的本事了。
此时正四处张望走着的她,没有注意头顶闪过两道黑影。
“怎么办?洛星河掺和进来了。”
“差不多了,上头说乱个几天就好了,今晚再做最后一次,完事连夜回长安复命。”
“好,找好目标了么?”
“找好了,谢家的一个门客,每天独来独往,赶着宵禁回府。”
“走。”
……
……
今天的陆泽又喝多了,谢府的下人早就习惯有这么个门客。
打了个酒嗝,陆泽眯着眼走进了小巷,嘴里还嚼着未咽下的五石散。
再有两条街就是谢府了,他得早点回去,要不然下人总是给他脸色看,毕竟这几天不太安全。
荔枝吃完了手里的包子,看着前边的巷子不错,打算在此歇息一晚,可刚刚走进巷口,就看到了迎面另一边的陆泽。
陆泽也眯着眼睛看到了她,打了声招呼,然后晕晕乎乎就要倒下。
五石散借着酒劲更加厉害,在他的视线中,差不多有六七个荔枝。
“嗝儿……荔……”
陆泽话未说完,背后一柄细如鱼肠的短剑刺来,荔枝一怔,下意识按住陆泽的肩膀,向旁边一歪,迎面就是一剑。
这剑按道理应当刺入荔枝的眉心,但她不知怎么的躲了过头,刺入了她的肩膀。
陆泽已经晕了过去,潺潺的鲜血顺着伤口流出,面前的蒙面人一怔,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就在他想要彻底解决掉荔枝和陆泽的时候,因为疼痛差点失去意识的荔枝眸子瞬间一变,冷漠而无情。
速度比蒙面人还有快上几分,鱼肠一样的短剑须臾之间就被夺到手中。
蒙面人愣住了,这怎么可能?
叮!
一声轻响,蒙面人的同伴挡住了荔枝刺来的短剑,眼中也是惊诧,这……是自己人的手法。
“武殿功夫,你是谁?”
蒙面人心中谨慎,没听说上头还派了其他人下来。
荔枝冷漠的看着二人,不带丝毫感情,碰撞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整座郡城突然暗了下来,是的,明明是黑夜,也能给人暗下来的感觉。
“不好!洛星河!撤!”
一声惊呼,两个蒙面人消失在黑夜之中。
荔枝眯了眯眼,扔下短剑,扶着肩膀头也不回的快速离开了巷子。
第六十六章 洗剑
荔枝第二天是在岸边的阶梯上醒来的,肩膀上的疼痛让刚刚恢复意识的她直咧嘴。
衣服破了,暗红色的血迹染了一大片,伤口有包扎过得痕迹,脚边还有一个药罐子。
眯了眯眼,荔枝踉跄着起身,昨夜她遇到陆泽,被袭击的人刺破了肩膀,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想来应该是陆泽帮自己处理的伤口吧,只是把自己扔在这个地方,倒是符合他的性格。
将药罐收起,撕破了上衣的下摆,绑住了肩膀的血迹,这么明显的红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
吃过了一碗清粥,两个馒头,荔枝决明去码头看看,一只胳膊还能搬,也许会有轻松一点活。
“呃……”
陆泽扶着脑袋靠坐在巷子里,模糊的看到地上有把细如鱼肠的匕首。
“昨晚……”
头皮传来疼痛,这是酒喝多了,五石散吃多了的后遗症,除了身体上不适,昨晚发生了什么也是一片空白。
陆泽心中有数,五石散吃多了就是这样,别说忘了昨天的事,今天能起来走路已经算是轻的了。
只是这匕首……
陆泽突然心中一凛,眸子瞬间清醒,莫不是遇到城中的那个凶手了?
可自己又为什么没事?反倒是匕首留了下来,这血迹……
巷子里,刚刚睡醒的书生陷入了沉思。
刺史府邸,一大早宛州节度使就接到消息,说凶手抓住了,这才急急忙忙的赶来。
一进门就看到刺史正在院子中踱步,空地上摆着两具没穿衣服的尸体。
“抓着了?”节度使大步上前。
刺史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抓着了,昨晚巡夜的城防司发现的,看样子应该是洛院长出的手。”
“嘿!大宗师不愧是大宗师,不过……”节度使指了指尸体,“你喜欢扒光了审犯人?”
刺史一怔,气的吹了吹胡子:“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搜了半天,除了几把兵器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也没有。”
“仵作验过了,服毒自杀,应该是知道自己逃不出洛院长的手心,索性断了线索。”
“嗯……果然是脑袋拴在腰上的江湖人,找不出身份也没关系,起码老兄你这刺史的位子是保住了。”
刺史摇了摇头,坐在了一旁的凉亭里,池塘的鱼儿以为是要喂食,汇聚游荡。
“江南这几年连番出事,就没有一年消停的,这让我今年怎么回京述职?”
像刺史,节度使这种封疆大吏,一州主官,若无大事,每三年就要回京面圣述职。
同理,各地藩王也是每三年就要回京,与陛下‘兄弟团聚’。
一般是在秋末,各地秋考结束后开始,然后赶在年关出京,运气好的,功绩不错的才有资格在长安城过年,参加圣宴。
“算了,先这样吧,发告示说凶手落网,再宵禁几天看看。”
江南郡城很快迎来了初夏,凶手落网已有些时日,官府对外说是城防司和洛院长配合,连手拿住了凶手。
这也就糊弄糊弄不懂行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刺史是没办法才请的那位大宗师出的山。
荔枝依旧在码头搬货,她倒是和陆泽见过几面,可惜二人同时蒙圈,陆泽说有可能是大宗师洛星河救下的二人。
日子还得继续过,江南又恢复了温柔乡该有的样子。
有个姑娘依旧女扮男装在码头搬货,想要攒钱去找自己的心上人。
有个书生继续无所事事,走街串巷,等待着明年的贡士春考。
只不过长安城的那位却是生了一肚子气,李清河逃掉了,武殿的人虽然在江南得手,但也折在了洛星河的手里。
他这个端朝皇帝自以为得意的几步好棋,都在碰上江湖后功败垂成,如何能不叫他心生怒意。
江湖不能留!
看着手里的纸条,皇帝咬着牙说道:“多加关注!”
……
……
洗剑池,顾名思义,他们除了尽出剑道高手,铸剑也是一把好手,不知多少用剑的江湖人梦寐以求能得一柄洗剑池的青锋。
只可惜除了主人身死,失落在江湖中的铸剑以外,洗剑池每年赠送出去的铸剑一只手数的过来,甚至有时候几年也出不来一柄,尤其自酌雪剑神顾居尘成名后,更是一剑难求。
洗剑池的剑其实很多,弟子们人手一柄,但除了闻名于江湖的那几柄名剑,会跟随着一代代掌门和长老。
其余九成的弟子铸剑,会在弟子身死后折断,剑尖回炉继续使用,半截剑柄埋入剑冢。
如今的剑冢中不知有着多少残剑,就连宗门最博学的长老也是不清楚。
能够进去的人抬眼望去,只能瞧见一望无际的反光,和流转在身旁的锋锐剑意。
传闻顾居尘曾在气舍境入剑冢悟剑三十三天,期间剑鸣不止,剑气冲天,出冢后即入听宫境。
如今夏天刚到,洗剑池就放出话来,说将有七柄新剑出炉,不输天下名剑。
不清楚的只当是个热闹,稍微知道点的,明白这是洗剑池谋划了一个甲子,历经三代铸剑师的心血。
和前年的青城大会不同,洗剑池这次采用的是邀请的方式,请来各大门派以及用剑宗门观礼。
虽然消息传遍江湖,但引起的波动远没有青城大会那么热闹。
当然,除了江湖宗门以外,朝廷躲在暗处的人肯定也不甘寂寞,毕竟陛下说了,要多加关注。
洗剑池的山门外,一行十六骑勒住缰绳,抬头望山。
除了领头之人以外,其余弟子眼中皆有着些许争强之意,同是用剑大派,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骨气。
此一行人正是接到邀请的东海剑阁。
领头之人也是当初亲眼目睹李清河一掌断潮的张三。
“师伯,不知酌雪剑神这次在不在山上。”
张三一瞪:“在山上你又当如何?”
本想着呈一呈口舌之快的弟子一怔,没想到师伯一点也不台阶。
“用剑之士最忌心浮气躁,好高骛远,回剑阁后面壁半月收心。”
“是,师伯,知道错了。”
“下马,登山!”
张三轻喝一声,十六人尽皆步行登山,随行而来的松果儿偷偷瞥了一眼刚刚说话的师兄,摇了摇头。
接待剑阁众人的是一位长老,如果李清河或者李长安在这就会认出,正是当初出席青城大会的那位。
二人也算是老相识了,相互带刺不带刺的寒暄了几句,剑阁众人便住了下来。
兜兜转转半个月,洗剑池邀请的客人才全部到齐,观剑也订在三天后开始。
夜晚,吃过了晚饭的松果儿独自一人溜达在山道上。
自从柳玉川和白衣女子相继离世,那天大雨他夺门而出离开了青城山脚后,就再也没怎么露出过笑容。
性格孤僻的他入了剑阁也不擅交际,没混得什么朋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李前辈没有收自己为徒,但他觉得这样挺好的,起码之前是自己误会剑阁了。
真正进来后才知道,剑阁的规矩不是一般的严,如果非要有个比较,那就是用剑大派中,剑阁就像方外的青城山,规矩多,门规严。
而洗剑池更像太和山,见过的弟子更是潇洒随性,不过看样子颇受那位酌雪剑神的影响,不知多少弟子视其为榜样目标。
摇了摇头,松果儿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其他的不愿多想,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学剑,拿着柳玉川留下的那柄剑,学好剑。
第六十七章 谁厉害?
洗剑池最出的祖师传闻是一农夫,上山砍柴遇到了一潭泉水,饮过之后只觉得酣畅无比,浑身轻松。
本以为找到了一处灵秀之地,便在此住了下来,日日砍柴劈树,最终悟得了一浑然天成的剑法。
然后收徒,又由徒弟开宗立派至今已有五百年,算起来和端朝的建国处在同一时期,比剑阁建立还要早了两百年。
这是外界传说的洗剑池由来,以及镇派洗剑经的源头。
没错,洗剑经,门内一直认为祖师当初不仅是大智若愚,也是悟得了天意,故以‘经’称,不以‘剑法’命名。
还有就是洗剑经分上下两册,上册为铸剑,下册才是武道。
不过当初一个农夫是如何学会铸剑的,没人仔细追究,洗剑池也向来闭口不提。
一路上松果儿四处打量,心觉得这里果然和剑阁不同,东海之地景观大开大合,再加上剑阁祖师行伍出身,审美自然不会是风花雪月。
而洗剑池这里却是细致入微,一步一景,没有多少人为的痕迹,而且有一种天地间鬼斧神工的感觉。
但论出尘灵秀,松果儿觉得还是比不上青城山。
没用多长时间,松果就来到了他们一行人的驻地,此时其他十四位师兄师姐应该已经回来了,毕竟他没有朋友,也懒得去交朋友。
推开柴门,松果儿眼中柔和起来,一看到柴门,他就能想到自己和师父师妹住了七八年的那个小院。
迈出两步,松果儿突然停下来,皱起了眉头,不远处的吵闹声传入耳中。
走进后看到一圈洗剑池的弟子正围在外面,里面剑阁的师兄师姐们聚在一起,趁着张三师伯不在,双方破口大骂。
舒了口气,松果儿没多在意,两派本就为争剑道魁首一直不对付,前辈们还知道脸皮,后辈们就不一定了。
不用想,肯定是过来找事的,这种桥段他在青城山脚下,李老头烧酒的馆子里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耳朵都起茧子了。
可进了江湖才知道,无关正邪,无关门派,这种俗不可耐的行为,简直是代代年轻后辈跨地域传承的真理。
犹可记师父死后,小院外面的桂花树林是被谁砍断的?还不是青城山上的那些小杂种。
“让一让,让一让,借过。”
松果儿拍着洗剑池弟子的肩膀,言语间带着三分冷意,没事人一样的挤了进去。
直到和剑阁的人站到一起,外面的一圈人一愣,才发现这小子就这么进去了?
骂声瞬间沸腾,口水纷飞,无外乎老子天下第一,你们洗剑池算个屁。
再就是老子这有武评第一的大宗师,你们剑阁掌门不过才排第六位,连那个不知道生死的观星道人都比不过。
耳边嘈杂一片,松果儿皱着眉头继续朝里挤去,按时睡觉,按时起床,按时吃饭练剑。
松果儿在剑阁的行为就自我约束严苛到了极点,再加上他的性格,倒是有个木头人的外号。
“喂!你还想着睡觉?人家都踩咱们脸上来了!”大师姐拉着松果儿的胳膊,大声的喊道。
“师姐你管他做什么,一个木头呆子,这是费口水的活,他来的了么?”白天被张三教训的青年说道,话虽刻薄,但却是实话。
“你这能睡着?”大师姐瞪着眼珠子,质问着松果儿。
松果儿一愣,挣脱了师姐的手,回屋取了自己的长剑出来。
场面瞬间一静,骂虽骂了,但两边没有谁真敢拔剑动手,这里不是山下江湖,输赢都免不了一顿惩罚。
松果儿斜抱着长剑,就靠在门框上看着洗剑池众人,眸子淡漠。
骂声再次沸腾,拿了剑吓唬谁呢,要拔剑早拔剑了。
洗剑池众人还是不知道剑阁里这个异类的脾气,只见松果儿长剑出鞘,二话不说快步前行,实力不强,但气势却深得剑阁精髓,霸道如东海大潮。
李清河对他的评价依然中肯:年轻却太过狠厉,眸子里见不得半点人情。
当!
一声脆响,松果儿快步后退,长剑险些脱手,被身后的剑阁弟子扶住。
场面再次寂静下来,张三和中年人站在中间,神色严肃。
“都滚回去睡觉!”
“观剑结束面壁一月!”
一场闹剧就这么草草收场,两个长辈互相告罪也就此告辞。
剑阁弟子纷纷回到屋内,张三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这李清河介绍了个什么样的弟子,他心里没数?这是故意刁难我剑阁么?
……
……
大的碰撞没再发生,但双方弟子路上也是冷眼相待,这种状态独属于剑阁和洗剑池之间,别无分号。
很快三天就过去,受邀众人齐聚在后山,洗剑池的掌门亲自出山,正在前面讲话,松果儿一个人躲在后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是后山的那方泉眼真有灵气,整个后山就连空气也叫人心旷神怡。
本应站在最前面的大师姐偷偷跑了过来,拍了拍松果儿肩膀,眼中颇为欣赏这位小师弟。
就凭前几日他敢当场拔剑,这就长脸!
数了根大拇指,瀚海城本地人的大师姐英气十足:“厉害啊松鼠!平日里瞧不出来呀。”
“是松果儿。”
“没啥区别!以后回剑阁报我名,师姐罩你。”
松果儿抱剑低头,思考着剑招剑式,没有说话。
“可惜这次听说酌雪剑神没回来,没有见到,不过我听说你认识李清河前辈,能不能介绍一下?”大师姐悄咪咪的说道。
松果儿还没来得及拒绝,前面洗剑池掌门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讲话,一道震天的声音响起,随之是一股锋锐至极的气息扑面而来。
前方背靠山壁的地方有一潭池水,正是洗剑池的那个‘池’。
倏忽之间水面沸腾但却不见温度,升腾的水柱逆空而上,又落入池中。
七把剑柄逐渐浮出水面,未见剑身,锋锐的气息愈发强烈,以至于实力不济的弟子只觉得有人在割自己的脸。
“我洗剑池铸了整整一个甲子的七把剑,耗费了三代人的心血,此为我派新一代的镇宗之器。”
“摄魄,千刑,灵山,赤水……”
七把新剑随着掌门一一道出剑名,一柄接一柄的出水,游走于空地之上,无人驱使,却仿若有灵,引得众人连连惊叹。
站在一旁的张三叹了口气,洗剑池这是再为以后做打算,论弟子实力,洗剑池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顾居尘不可能一直活着,倘若有一天顾居尘登了天门,洗剑池就会靠着这七把剑与剑阁抗衡。
本来一甲子之前他们就是这么打算的,可没想到中间会出了个酌雪剑神。
张三皱起了眉头,剑是人用的,靠剑,那还是剑士么?
场面一时神异无比,众人惊叹万分,却无人知晓在不远处的山头上,一位剑眉星目的男子背手而立,单手朝着七柄凌空长剑伸了伸手。
七柄长剑自成一体,只是不被察觉的颤了颤,没有丝毫影响。
“不行的,再厉害也是死物,掌门又何必执着,我顾居尘在,百年内还撑不到洗剑池再出一位大宗师?”
……
……
“师伯慢走!”
山道下,剑阁弟子十五人拱手相送,张三带着十五位洗剑池弟子离开了这里。
鬼知道长辈们是怎么想的,居然能做出这种决定,各出十五人留在对方山门三年,真是见鬼了。
众弟子表情各异,无奈的回了山上,认命了自己要在这里生活三年。
夜晚,松果儿又是独自一人行走在山路上,这其实对他最不公平,因为李清河的缘故,他拜的师父是剑阁掌门的徒弟。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师兄师姐都已经入门有些年头了,他可是什么都还没学,就给留在洗剑池了。
叹了口气,松果儿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入门的修行知识都在脑子里,可谁来解惑?他可不相信那些师兄师姐。
听着逐渐亮起来的虫鸣,松果儿愣了愣神,过了一会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一位背着双手,剑眉星目的男子坐到了他的身旁。
“我洗剑池的景色怎么样?”男子笑着问道。
“很好。”
男子点了点头:“听说你亲眼目睹了李清河一掌断潮?”
松果儿抬头一愣。
“你觉得李清河以后,和我洗剑池的顾居尘谁厉害?”男子眼中笑意流转。
松果儿认真的想了想,犹豫的开口道:“应当是李前辈厉害一些吧,以后剑神前辈都老了。”
男子一愣,忽然拍掌大笑,摇着头又拍了拍松果儿的肩膀。
“小伙子有前途!”
第六十八章 行骗
噌!
李清河将短剑拔出了尸体,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脸颊,血腥味像泥鳅一样往鼻子里钻。
呕!咳咳咳……
胃里一阵翻腾,第一次杀人的恶心感驱使着他掏空肚子,胸口的恶寒再次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就这样趴在冰冷的河边不知吐了多久,李清河双目血丝密布,脸色惨白的抬起头,颤抖的双手捧起河水拍在脸上。
冷意让他恢复了片刻的清醒,心中的恶寒却趁势而起。
又是一阵咳嗽,李清河拿开捂住口鼻的手,掌心鲜红。
嘴角渗出的鲜血顺着残留的水珠四散,他躺在鹅卵石河滩上,大口的喘着气,晃了晃扔在一旁的酒葫芦,已然空空如也。
夏末秋初的天气依旧炎热,但他却感觉身处寒冰洞窟,胸口有巨人擂鼓。
许久之后,河水哗啦啦的流淌,李清河睁开双眼,连眼皮都是颤抖的。
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尸体,那是一个船翁,也是差点要了他命的人。
他从未想到对方如此穷追不舍,自己是刨地挖了你家祖坟了?
这几个月来自己一直在往西南跑,路上没工夫欣赏风俗特色,专挑深山野林行进,没想到在这里还是没有躲过去。
久而久之他也仔细的想过,他确实没有惹到什么人,难道真像李长安说的,江湖出了什么天才,就有人喜欢提前掐死?
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李清河打着摆子站了起来,李村那套人死者为大的人情世故用在这里并不合适。
他现在越来越理解李长安了,江湖果然还是要用江湖的规矩,否则没命的就是自己。
“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但一而再再而三真的不好……”
李清河眯着眼睛自语,李村的人都以为他和他爹一样好脾气,可没人见过他在听到那卖酒的疯女人提到他娘时,瞬间变化的眼神。
这世上哪有真是泥捏的人?
“幸好够小心,没有喝你那碗鱼汤,要不然现在躺下的就是我了。”
他一边搜着船翁的尸体,一边说着。
结果显而易见,除了二两碎银,一袋盐巴,其他什么也没发现。
胸口冰冷刺骨,李清河拖着船翁的尸体,用腰绳绑了块石头,沉入了河底,然后借着月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满是鹅卵石的河滩。
……
……
“新出锅的羊肉泡馍,本店明年就是百年老店了,新来的客官里边请哎!”
“小二,来碗汤。”
“呃,这位客官,建议您再来两个馍,这是本店的特……”
“随便,热乎的就行。”
李清河说着将从船翁身上搜来的碎银扔了出去,颗颗滚落桌面。
小二招呼一声退了下去,只留他一个人捂着胸口难忍恶寒。
残留的毒素让他的身体愈发虚弱,这是种很奇怪的毒性,它就像一个内奸,里应外合为其他伤病打开了大门。
李清河也曾找过大夫,但都无能为力,也是,洛星河虽说不擅医术,但好歹是为大宗师,能让他也犯愁的毒,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没用多久,一碗刚出锅的羊肉汤被送了上来,李清河不顾烫嘴的喝了一口,胸口的恶寒瞬间好了许多。
心中的烦闷平息下去,他一心一意的填饱着肚子,这一路上无非必要,他基本不会靠近城池,更别提进城了。
一碗汤,两个馍下肚,受到惊吓的李清河还是有点饿,索性又要了一份。
就在等待的时候,店内的客人多了起来,街上也传来一阵吵闹声。
众人纷纷向外看去,李清河也不例外。
只见街上有一个老头和女孩正在争执,一旁的一位青年掺和在中间,似乎是偏向女孩。
听了一会后才明白,原来是老头借着变戏法的手段,骗了女孩二两银子。
女孩走后愈发觉得重量不对,这才发现银子已经被掉了包,赶回来后就看到青年正拉着老头不让走,应该是发现了老头的把戏。
三个人互相扯皮推诿了许久,直到城防司的人赶到,这才带走了老头,女孩也拿着自己的银子离开了此地。
而那位青年却走进了店里,四处打量一下,坐到了李清河的身旁。
李清河心中一紧,手脚不自觉的绷了起来,他现在看谁都像杀手。
“小二,一碗羊杂汤,两个馍!”
青年招呼一声,扭过头笑看着李清河:“这位兄弟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清河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
脚下一横,就要起身离开,却不料小二端着汤走了上来。
咽了下口水,李清河不露声色的又坐了下来,低头喝汤,余光不停的瞟向一边。
青年的样貌很普通,普通到能转头就忘的那种。
“兄弟好眼力。”李清河先发制人。
青年笑了笑:“小把戏而已,也就骗骗小姑娘。”
闻了闻羊杂汤的热气,青年伸了个懒腰,摇着头说道:“兄弟你看这羊杂汤和羊肉汤,羊肉汤带着一点膻气才正宗,但这膻味更大的羊杂,却只有调料的香气。”
李清河抬起头看着他,依旧没有放下警惕。
青年继续说道:“以前这羊杂都是没人要的东西,就是因为膻气太重,直到出了一个人,开了个店,只卖这种羊杂汤,就连这名字也是他起的。”
“兄弟可知为什么他能把这东西做火?”
“因为去除了膻味?”李清河目不转睛的说道。
“不不不。”青年摇了摇头,“恰恰就是因为这膻味。”
“那时候端朝还是个偏安一偶的小国,这个地方常年打仗,传说本地的男人满十五岁就要拿着刀剑入伍,保护自己的家乡。”
“才十五岁的孩子,第一次杀人能把自己吐死,那时候就是这羊杂汤救了他们。”
“羊杂本就是下货,不加任何调料清煮,膻味带着血腥味入肚,这叫以毒攻毒,喝上一碗,在尸堆也能睡的安稳。”
“现在太平了,这羊杂汤就变味了,全是调料味……兄弟,不来碗羊杂汤压一压么?”
青年话锋一转,眯起来的眸子中带着莫名的笑意。
李清河顿时浑身汗毛颤栗,抬脚便要后撤,却又听见青年开口。
“兄弟别紧张,我是看你身上的血味太浓了,第一次都这样,习惯就好。”
李清河定了定心,突然一笑,抬手撸起袖子,露出了一道伤口。
“进城时不小心划的,兄弟别误会。”
青年瞥了一眼,微微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场面就这么一直尴尬的持续下去,李清河匆匆吃完了羊肉汤,转身便走,这青年绝不是普通人,无论好意还是恶意,暂不接触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正值午时,大大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李清河没有心思耽搁,从城内的马厩租了匹马,毫无留恋的出了城。
刚一出城,想要策马狂奔,又一匹马赶了上来,正是刚刚的那个青年。
李清河吸了口气,第一个想法就是糟糕,第二个想法就是这个人长的真普通,这么一会的功夫真忘了什么模样。
“兄弟我建议你不要向这边走,再往前走就是南疆,地湿多瘴气,毒物遍地,兄弟身中奇毒,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清河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说笑了,就是去看一看,俗话说有毒的地方必有解毒的法子,没什么可怕的。”
青年不在意的一笑:“兄弟若不介意,一同前去?我这次出来也是想去看看。”
第六十九章 南疆
夜半,李清河向火堆里添着木柴,越靠近南疆,空气就逐渐湿润起来,就连林子的树枝也少有干燥的。
浓浓的烟气升腾而起,呛是呛了点,但好在能烧,起码能避过一些野兽毒虫,给自己一顿热乎饭。
将收拾好的鱼用木枝插起,轻轻靠在火堆旁,李清河一边读着道书,一边小心警惕着不远处的赵凡夫。
“凡夫俗子是世间最普通的存在,我就是这么个人,叫赵凡夫难道不正常?”
出城后,一直跟在李清河身后的青年这么说道。
正常,太正常了,真配你这普通到极点的面相,李清河心里默默的想着。
自那日起这赵凡夫还就真的跟着李清河了,这一跟就是一个多月。
直到现在接近南疆地界,自知不受欢迎的他索性躲在一旁,但还是阴魂不散,好像他真的只是顺路而已。
但李清河并没有因此相信他,一语道出自己身中奇毒,看出自己刚刚杀了人,这要真是凡夫俗子,李清河当场投河自尽。
接近南疆虫物本就繁多,即便到了冬天也是不绝,跟别提正值秋天了。
烦人的飞影,扰人的虫鸣此起彼伏,李清河拍了拍道书上的尘土,无奈的自语道:“你别说,这烟倒是熏跑了不少。”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清河犯困的毛病卷土重来,不仅仅因为最近急于逃命,还有就是防备着赵凡夫,他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湿漉漉的柴火噼里啪啦的作响,鲜嫩的烤鱼不添加任何调料也是难得的美味。
一块石子抛了过来,赵凡夫上前坐在一旁,摩挲着下巴:“这种鱼再烤就老了,肉质会很柴,现在刚刚好。”
李清河一愣,看了看烤鱼,犹豫的取了下来。
二人的日常就是这样,虽说赵凡夫总是跟在后面,但不时也会上来交谈,只不过李清河很少理他就是了。
“等等,尾巴要去掉,熟了后有毒。”
“刚刚为何不说?”李清河反问。
处理这鱼的时候赵凡夫也在身旁,一直说着哪里要洗干净,哪里要去掉,否则误食有毒。
“兄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南疆比这奇怪的东西多的是,这鱼尾巴生的无毒,带着尾巴烤会更有味道,但熟了后就变了……”
赵凡夫一脸肯定,李清河狐疑的拔下尾巴,顺手扔在地上,可却被赵凡夫一手接住,放入嘴中,扬长而去。
一边走一边大笑:“兄弟这份心态行走江湖可不行,这鱼尾巴才是最美味的地方,哈哈哈……”
……
……
十天后,李清河勒住缰绳,眯眼望着前面的山寨,脸上蒙了块湿布,以防吸入瘴气。
赵凡夫策马上前,停在身旁,摘下了自己脸上的湿布,轻声说道:
“终于见到人了,这就算正式进入南疆地界了,兄弟不用带着了,没有瘴气了。”
李清河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赵凡夫现在的一个字他都不信,天可见他这一路上了多少当。
你永远也分不清楚赵凡夫下句话是真是假,或者哪个字是真,哪个字是假。
既然如此,索性李清河就全当耳旁风,一概不听。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甩掉赵凡夫,可甩不掉能怎么办。
叹了口气,李清河带着面罩一蹬马蹄,朝着远处半山腰的山寨行去。
南疆少大城而多山寨,虽灵草妙物众多,但环境不是外人可以忍的住的。
就算你一直待在山寨里,不是本地人,也受不了那个湿气。
这里是和宛州截然相反的地方,虽然离长安城最远,但没有谁真心愿意当这里的主官。
对此坊巷间还有个传闻,说当时端朝雄起,征伐天下,唯独没有对南疆动手,但当时的陛下想要向北攻打离朝,又不想后院起火。
就在这时,南疆主动投降,归附端朝,为的就是能接受统一治理,改善这地方的生存环境。
这种哭笑不得的传闻不知真假,但南疆现在确实随处可见其他地方的商品,商人重利,只要豁出命,这可是块宝地。
二人骑马行至山寨,见这里的服饰与外界迥然不同,就连相貌也是有着自己的特色。
李清河有点印象,似乎当年青城大会见过南疆蛊教的人,穿的花里胡哨,五颜六色,而且偏好银饰。
想起蛊教,李清河愣了一下,这个宗门很特殊,也许当年如果不是紫宫真人亲自邀请,他们都不会派人出来。
直白点就是地头蛇,无论大小,整个南疆一州之地就这一个宗门,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这里的一州主官除了不喜欢这里的环境,还有一点就是,来了这里就得装孙子。
主官?这里蛊教最大,文官还好,武官手下的将士都是本地人,蛊教一声令下,节度使就成了光杆将军。
朝廷也没那心思派兵驻守,水土不服,环境恶劣实在太过严重。
二人下马,李清河率先上去与人交谈,是个很爽快的汉子,其实这里的语言也多有区别,只不过由于商人的来往,本地人也都学会了中原官话。
李清河先解释了自己并非商人,只是过来游历的书生,汉子不仅没有失望,反而更加热情,还多有称赞李清河一个读书人竟然能走到这来。
南疆也有学塾,传闻是百年前文英大学士亲自南下主持建立的。
只不过自文英大学士死后,南疆地区极少有入朝为官者,除了其他地方派系的打压,他们自己其实也并不想出去。
经过了一番交谈,二人得以暂住在这里,李清河发现这里的人都热情的有点接不住,尤其走在路上,那些姑娘们是真的好奇他们这些外来人。
至于赵凡夫,李清河已经不去管了,牛皮糖一样随他便,不过对他的警惕不减反增。
因为经历过生死,才知道活着有多好,正如赵凡夫嘴里不知真假的话一样,一路上李清河根本分辨不出街边的小孩子会不会就是一个杀手。
“会是谁呢?”
站在房间的窗户旁,李清河陷入了沉思,试图思考出要至自己于死地的源头。
……
……
清晨的寨子里,孩童们四处跑来跑去的胡闹,不时会靠近李清河,想要看看这个来自外面的人。
李清河倒也不恼,笑着和孩子们开起了玩笑,有时还会给他们讲讲故事,说说学塾里书中的东西。
“张兄弟,看看这个。”赵凡夫笑着从外面走到身旁,坐了下来。
张乾坤,这是李清河现在的名字,傻子才会用真名逃命,就连那身道袍他都早就脱下来了。
“这是什么?”
“玉啊,南疆多玉,要不然你以为光靠药材能满足那些商人?”赵凡夫美滋滋的看着手里刚捡的石头。
李清河撇了撇嘴,喝了口茶,行吧,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也不知道真假。
二人来到这里已经半月有余,外面应该快到冬天了,可这里似乎永远都是一种天气,白天湿热,晚上凉嗖嗖的。
“对了,张兄弟还习惯这里的天气吧?”
“还行。”
“你可知为何南疆会是这个样子?”
李清河抬了抬眼。
“在南疆还要往西南,那里有着一片土地,自古以来被黄沙和毒瘴笼罩,入之即死,这里靠的近,自然是这个样子。”
“就连这里的蛊教,也是深受其影响……对了,张兄你不是身中奇毒,蛊教是玩毒的高手啊!”
第七十章 祭祀
这句话李清河知道是真的,南疆蛊教确实是用毒的行家。
“难道救我那些人就是这个意思?往西南走入南疆,寻求解毒之法?”
李清河失神的想着,无论有没有可能,这倒是现在可以做的事。
“张兄?张兄?”
“嗯?”
“有没有兴趣去城里看看,离这里最近的城有半月行程,现在出发,应该能在入冬第一天之前赶到。”
“哦,差点忘了,赵兄是来游历的。”
“张兄难道不是?”
二人相视一笑,真话假话,心思各异。
“为什么一定要在入冬前赶到?”
赵凡夫摇了摇头,坐在藤椅上向后靠去:“你有所不知,蛊教作为这里的地头蛇,不仅仅是武力震慑那么简单。”
“外面我端朝信道,离朝礼佛,但也未曾见到家家户户都有这种心思,大多数是遇到事了,才想起来到敬神礼佛。”
“可这里不一样,几乎九成的南疆人都有一个信仰。”
赵凡夫故意卖了个关子,李清河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这才解释道:
“在南疆归属端朝之前,这里一直在蛊教的掌控之中,无论是世俗,还是信仰。”
“他们不信道祖佛祖,而信蛊教的立派祖师,传承了多少年没人知道,但就凭这份细致入微的掌控力,南北两朝的江湖只此一家。”
“不信你去寨子里仔细逛逛,东边最老的那个老人,就是这个寨子的祭祀,蛊教的人。”
李清河点了点头,心中有些许震惊,这不就是自成一国么?
一个江湖门派,竟对一地有这种影响力,他自认是自己小看了蛊教,同时当年紫宫真人的面子确实很大。
不过这赵凡夫……半个月就已经摸得这么透了?不对,说不定他以前就知道。
“在这里,蛊教是没有敌人的存在,除了太和山崔仙长,没有一个人敢说能在这里胡作非为。”
“至于为什么要赶在入冬之前到城里,是因为蛊教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举行祭祀,没错,对他们立派祖师的祭祀,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就像外面去道观烧香一样,只不过场面大了些,但错过了就得等明年了。”
“再者说张兄若想解毒,还就得找蛊教的人不可。”
李清河笑看着赵凡夫,没露出内心的情绪:你是在暗示我接触蛊教?
赵凡夫同样笑看着他,二人一时无话,随后赵凡夫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
赵凡夫牵马走出寨子,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不远处白雾缭绕于山林之间,入眼除了白色就绿色。
如果不是气候太过异常,这里倒也能称的上洞天福地,嗯,一州大小的洞天福地。
“也许是老天故意的吧,美中不足,圆中有缺。”身后,李清河牵马走来,开口说道。
“张兄这话倒是有点道家人的意思,一起?”
李清河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二人颠簸而去。
这件事李清河想了半个晚上,无论赵凡夫什么目的,自己总不能真的以不动应万变,身不由己,一直不动,反而容易很被动。
……
……
“入冬第一天不仅仅是祭祀祖师的时候,也是整个南疆热闹起来的开始,从这天起,整个南疆每天都会像过年一样,直到真正的年关到来。”
“那时候,蛊教会再次进行更为盛大的仪式,用来祭祀天地,然后等过了上元节,日子才会恢复如初。”
“张兄以后若是来往于两地,不妨做一些生意,这地方的习俗规矩知道清楚,银子能翻一倍。”
马背颠簸,赵凡夫一边指着前面的城墙,一边说着,而一旁的李清河则是有选择的听着,脸色不变的分辨着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南疆自古无兵乱,所以城墙并不高大,起到的作用更多是圈地。
城门口也没有卫兵把守,此地的节度使早就习以为常,还用把守么?全是人家自己人。
就算有需要的时候,蛊教一挥手,街边卖萝卜的都能站起来抓贼。
经过了半个月的紧赶慢赶,二人终于是在秋天的最后一日来到了最近的城里。
明日晚上就是所谓的祭祀,城内自然热闹非凡,南疆之人性格直爽而单纯,有些像越州,但没有越州那股莽气。
二人的进城有人注意,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李清河就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和口音。
赵凡夫解释道:“那些都是商人,大多数是翻腾药材和其他东西的,小部分是一呆就是一年的淘玉商人。”
李清河点了点头,二人寻了个客栈住下,令他惊讶的是,掌柜的居然不是本地人。
“老了,不想来回折腾了,再说她也不想出去,我就留下来了。”掌柜的解释道。
二人回到房间,赵凡夫走了进来。
“怎么样,这里的姑娘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只不过这里没有勾栏,蛊教明令禁止这种地方。”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赵凡夫一笑,倒了杯清茶:“嘴巴是个好东西,用的好能知道不少。”
“别看这里的姑娘性格好,可你要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那可比越州的男子还要厉害,对了,张兄是哪里人?”
“凉州。”
“怪不得,原来是青城山的地界,怎么样,张兄要不要讨个媳妇回去?”
李清河接过清茶,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看着窗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时有些出神。
第二天依旧无所事事,李清河在屋子里读了一天的道书。
直到傍晚时分,整座城的气氛陡然一变,街上张灯结彩,简直比过年还热闹,姑娘小伙子们唱着独有的歌曲,扭动着奇异的舞姿,欢庆这一天的到来。
渐渐的,李清河皱起了眉头,似乎觉得哪里不对,直到赵凡夫的推门声传入耳中,这才明白过来。
音乐声,呼喊声,歌唱声,整座城都陷入了一种特殊的节奏之中,让人心生愉悦,忍不住融入其中。
“我就知道张兄非常人也,你也发现了?”赵凡夫带着笑意站到身旁。
“这就是蛊教能有这种影响力的原因?”
“非也,他们强大的实力同样配得上这种信仰。”
赵凡夫神秘一笑:“张兄可知崔仙长乃天下江湖第一人,论打架怕是无人能敌,可呼风唤雨这种仙人手段,按理说不登天门是无人可以做到。”
“呼风唤雨?”李清河一愣,差点没明白啥意思。
“嗯,呼风唤雨。”赵凡夫点了点头,“蛊教分教主和大祭祀,教主主修武道,祭祀则负责……呼风唤雨,保证南疆风调雨顺。”
“这种手段外界江湖一直堪称神异,但却不解其法。”
“那武评为何不见……”李清河扭头问道。
“呵!蛊教教主位列武评第七位,紧跟剑阁掌门之后,但其大祭司却无人知晓实力,外界有人猜测,也许大祭司实力根本不强,只是这手段确实难以捉摸。”
李清河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什么,但却被赵凡夫打断。
“不要说什么看天时地利推测风雨,江湖能人众多,朝廷也不甘其后,这种障眼法能瞒得住一时,能瞒得住一世?”
“当真这么如此神异?”
“张兄在这里待一阵不就知道了,年关的时候,南疆主城会有仪式,蛊教大祭司会亲自献身主持。”
赵凡夫叹了口气:“得去看看这传说中的大祭司是何实力,如今三年之期快到了,武评又要更新,江湖能人辈出,尤以太和山一掌断潮的李清河为新一辈魁首,我看呐,各门各派的年轻人该下山搏一个名声了。”
说着,赵凡夫招呼李清河下去看看热闹,李清河有些尴尬的跟了上去。
魁首?魁个屁啊。
“为什么没人知道蛊教大祭司的实力呢?”
“因为大祭司不出南疆一步,有时候不到年关,本地人连换代了都不清楚。”
第七十一章 两只狐狸
莫名的节奏让李清河的心一跳一跳的,欢快的歌曲,奇异的舞姿充斥双目和耳畔。
多日来逃命的紧张感逐渐平和,始终无法消除凉意的胸口也有了不知是不是幻觉的暖意。
但自他从楼上惊醒,便没在被这节奏所感染,一旁的赵凡夫看着他点了点头,觉得很有意思。
欢庆的气氛笼罩着整座城池,二人所在的街道是主干道,一头是城门,一头是城中心。
城门处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一辆用料不清,但镶满了华美玉石的马车缓缓驶进。
马车上没有棚子,取而代之是一座木台,上满摆放了不少李清河没有见过的药材和植物。
看样子应该是个身材消瘦的男子,身穿红黑交杂的长袍,故作僵硬的施展着舞姿,口中吟唱着不明所以的歌曲亦或是诗词。
“那就是这座城的祭祀,可惜是个男的,要是女的就养眼不少了,啧啧啧。”
马车速度不变的行驶在主干道上,经过的百姓纷纷跪地祈祷,然后继续起身歌舞。
祭祀也同样站在马车上对着周围人行礼,以感谢他们对祖师的尊敬。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其乐融融?打成一片?可你别犯事被他们抓到,听说那后果能让你明白他们为什么叫蛊教。”
马车一路行去,早已习惯这里风俗的外地商人也纷纷下跪,心里却想着祖师保佑,临近年关能稳赚不赔。
李清河二人就这么站在一旁,目视着马车远离,祭祀依旧向他们行礼,欢迎他们来到南疆。
接下来的安排和李清河预想的一样,祭祀行至城中心,摆弄完了仪式之后开始歌颂祖师,为南疆开辟生路,护佑南疆。
最后就是彻夜的狂欢,祭祀也会在城中心与民同乐,接受百姓的爱戴以及为百姓提供帮助。
“这里的祭祀其实修的也是武道,同时也精通医道,毕竟气候环境摆在这里。”
李清河顺着赵凡夫所指的方向看去,刚刚那个祭祀正在为一位老人查看身体。
似乎是知道李清河的疑惑,赵凡夫继续说道:“别以为所有祭祀都像大祭司一样,要不然这里的秘密早就被外界知晓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蛊教大祭司才愈发神秘。”
李清河点了点头,正思考着要不要过去看看,一旁的赵凡夫早就迈步走了过去。
“祭祀。”赵凡夫用本地礼节行了一礼,莫约感觉着体内气机运行,这祭祀大概七八品的实力。
“我的朋友中了毒,希望您能照顾一下。”
祭祀面若冠玉,微笑颔首,开口竟是流利的中原官话。
“可以。”
李清河不明白赵凡夫为什么这么上心,警惕不减,坐到了祭祀身前。
抬手诊脉,伸指探穴,祭祀的神色由泰然自若变得有些古怪,许久之后才开口道。
“毫无修为,中了这种毒还能活,确实不可思议。”
“有位朋友替我救治过了,保住了一条命,但残留的毒素却没有办法。”李清河淡淡的说道,余光不时的观察着赵凡夫。
祭祀点着头思虑了一会,又摇着头说道:“解不了,我这里解不了,倒是可以去大城或者主城看看,你们不是本地人,我没有责任为你介绍其他祭祀。”
“不过这毒确实未曾见过,他们应该不会太为难,也许还会很感兴趣。”
祭祀的话直白的可以,固守着自己的规矩。
李清河就猜到是这个结果,索性没再多留。
城内的狂欢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只不过没了刚刚那种摄人心魄的莫名节奏,每个人现在是真的由心而高兴。
李清河二人闲来无事的逛着,赵凡夫在一旁嘴就没停过,可除了本地风俗以外,他故意略过了赵凡夫的其他说辞。
“赵兄也擅医术?”
“何出此言?”
李清河一边打量着摊子上玉雕,一边笑着说道:“能一眼看出我身中奇毒,赵兄可不要说自己是普通人。”
赵凡夫一愣,旋即大笑:“张兄第一次入江湖?只要观察仔细点,以兄弟的身体远不该如此虚弱,常人气脉也不会这么淡薄。”
“赵兄这份眼力可不平常,不应该在江湖上没有名号啊。”
“投机倒把哪里登得大雅之堂,倒是兄弟你居然毫无修为,这我倒是我看走眼了。”
“我想多了。”李清河笑着摆了摆手,朝着客栈走去。
一旁的赵凡夫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快步跟了上去。
……
……
之后的时间里,二人在城里住了几日,李清河是愈发心惊蛊教在南疆的影响力,按照自己所见,官府在这里仅仅就是个摆设。
这一日,李清河正在屋内读书,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等到他将道书藏好后,赵凡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张兄,张兄,刚打听到的,我端朝又要打仗了,听说武殿右将军亲率十几万大军出征。”
李清河只是稍微愣神,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
“唉,可惜我身在南疆,不能亲眼看看这热闹场面了。”
“赵兄情怀值得称赞。”
赵凡夫一笑,话锋一转:“张兄什么打算,不如一起去南疆主城,今年就在那里过年了,顺便看看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蛊教大祭司?”
李清河心说果然,这才是你过来的目的吧,引我更加深入的接触蛊教。
“正好,可以一同前去,我也去看看主城的祭祀能否解掉我身上的毒。”李清河点头说道。
此话为真,但也存了试探赵凡夫的心思,既然甩不掉他,不如顺着寻找脱身之策。
说走便走,二人第二天买了些干粮,策马出城。
南疆主城在正中心,传闻是南疆人自主修建的第一座城池,朝廷主官在这里基本就是养老,因为城外的山中就是蛊教的山门所在。
“赵兄,我一直有个问题。”李清河拉着缰绳,望着远处的城墙问道。
“赵兄对于行骗是不是有自己的独门见解?”
赵凡夫笑着瞥了他一眼:“张兄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这么长时间以来,张兄可是一天比一天聪明,这难道是坏事?”
“你看我整日真真假假,可也未曾害过你,但这江湖不一样,一个没分辨出来,就是死路一条……驾!”
赵凡夫说完朝着主城疾驰而去,李清河沉默了一会,也扬鞭跟了上去。
第七十二章 大祭司夕若
三年,三年的时间在纸上不过寥寥两笔,在眼中不过刹那之间。
给你三年能有什么,是在学塾中苦读,期盼来年有个好前程,还是在红尘中摸爬滚打,朝着掏银子时眼睛也不用眨一下而奋斗。
世道艰难,现在的你可能高高在上,可以对人颐指气使,也可能默默无闻,还在为迎接好日子而准备,亦或是无忧无虑,对前路充满希望。
驻足回首,三年真的不长,但足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
“三年前,我还在李村读书刨地,拒绝了一个喜欢我的姑娘。”
“三年后被人追杀,还被传的神乎其神,但事实上我什么也不会。”
李清河盘腿坐在床上,喝着掌柜的送来的清酒,默默的想着。
“三年来我认识了很多人,见过了很多事,我甚至有点想笑话当年的自己。”
“人生须臾,不见首尾。”
李清河叹了口气,饮下最后一杯酒,沉沉的睡了过去。
出李村的第一年他在江南过年,那一年他小有名气,第二年在瀚海城,那一年他名动江湖,第三年是在南疆,和一只老狐狸互相防备。
分别的荔枝再也未见,约好长安见面的陆泽也不知踪影,李清河刚刚在想,如果自己没和洛前辈下棋,也没被追杀,更没有那个梦和一掌断潮,自己现在又会在哪呢?
想多了无非一场矫情,人生哪有重头再来,不如酒中听道经,梦中见飞鸟,好不快哉。
当初弱冠离开李村的傻小子已经长大了,知道了什么是天下之大,知道了江湖的刀光剑影,现在赵凡夫又让他明白了什么是人心难测,真假难辨。
屋里第一次传出了呼噜声,门外的赵凡夫笑着点了点头,收起了眼中的惊讶,默默的离开了客栈。
……
……
距离年关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南疆主城就像一锅开水,始终沸腾。
赵凡夫很少再来叨扰李清河,而是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直到这半个月也转眼即逝,赵凡夫才安安静静的坐到了隔壁酒楼,订下一桌酒菜。
“张兄在想什么?”
“我在想自打出了家乡,每年过年的时候,身边的人都不一样。”
赵凡夫哈哈大笑:“那可惜我不是姑娘了,要不然兄弟肯定不会想这个。”
“呵……赵兄说笑了。”
李清河抬手虚敬一杯,二人一饮而尽。
窗外的街道上人声鼎沸,酒楼的二楼空空如也,酒菜还是热的,客人却都跑下去准备迎接仪式的开始了。
唯有他们二人稳坐木椅,不为所动。
整座城又一次笼罩在那奇怪的节奏之中,人们的脸上带着陶醉和欢喜,酒楼上的二人冷眼旁观。
几乎和入冬第一天的仪式一模一样,只不过排场大了不知多少,马车更加华贵,车上的女子更加美丽。
李清河怔了怔神,看着不远处驶来的马车,眼中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赵凡夫嘴角噙着笑意,酒杯轻触桌面,一声轻响将李清河拉回了现实。
“张兄小心点,这大祭司可是尊贵的很……”
李清河心中惊惧,自己不知怎么的就被那奇怪的节奏所感染,若不是赵凡夫,恐怕也和下面的人群一样,胡乱的载歌载舞起来了。
这时扭头再看马车上的女子,依稀可见是个年轻的姑娘,大冬天衣着清凉,却没有魅惑之感。
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像一潭清澈见底的湖水,平静又让人心安。
李清河仿佛身处云州的盐湖,天上地下一片宁静,低头可见倒影,抬首可望云天。
“这就是蛊教的大祭司?”李清河皱着眉头问道。
赵凡夫点了点头:“大祭司夕若,我问过了,去年还是个老妪,看来是新一代的大祭司。”
李清河张了张嘴,赵凡夫抢先开口:“别以为就咱们两个人盯着呢,楼下街上还有不少外界的江湖人,想要一探蛊教大祭司虚实。”
一时无话,马车经过酒楼,大祭司夕若抬眼看了看酒楼上的二人,平静的行了一礼,继续向前走去。
祭天大礼更加隆重,城中心灯火通明,大祭司夕若吟唱祭天祷文,声音轻灵,渗透人心,光是听着,就感觉一股清泉流淌在心中。
酒楼离城中心不远,二人倒也可以透过窗户看到。
“张兄可曾记得今日天气如何?”
“晴天。”李清河脱口而出,但旋即一愣,“难道?”
赵凡夫笑而不语,目不转睛的盯着仪式的高台。
祭天祷文很长。大祭司夕若足足吟唱了半个时辰未曾停歇,百姓纷纷跪倒在地,心中同样默念。
一声钟响,浑厚的声音传遍了整座主城,赵凡夫饮下一杯清酒,递给了李清河一封红纸包。
“虚长你几岁,新年旧岁,见红见喜。”
李清河轻笑一声,摇头接过:“谢谢赵兄了。”
掌心刚一接触红纸包,李清河突然感觉一股莫名的清风自城中心四散,让人心旷神怡。
漆黑的夜空突然冷了起来,一场小雪纷纷落下。
赵凡夫眼中压制不住的震惊,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瑞雪兆丰年,真乃仙人手段,赵某眼拙,第一次看不清真相。”
李清河心中更加难以相信,就在刚刚,自己抬头还能看见满天星斗,这一眨眼的功夫就下雪了?
再看城中高台,大祭司双手仰天,凝雪一般的双臂闪烁着淡淡的青色光辉,衬托着整个人圣洁的仿佛不属于人间。
瀚海城剑神前辈的剑痕就足以让他长了见识,又何曾见过这种呼风唤雨,以控天象的手段。
二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赵凡夫放下筷子,招了招手。
“走!张兄,去见识见识。”
……
……
按道理讲,蛊教大祭司不仅不会出南疆,就连山门也不会轻易出来。
除了一年一次的祭天,几乎没有人可以见到真身,即便是蛊教山门内部的弟子也是一样。
而年关这次祭天大礼,就是南疆百姓唯一一次靠近这传说中人物的机会。
主城的人翻了几倍,大多数是外地南疆人赶来,祈求可以见上大祭司一面,运气好的,也许可以说上几句话。
人一多,空气就变得浑浊,声浪一道接着一道涌来,二人挤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站在了高台的下面。
彼一接触,二人感觉心中一阵舒爽,仿佛有一道隔膜,隔开了外面的嘈杂,只留下了大祭司夕若身上的那一份宁静。
有人排着长队登上高台,请求大祭司为其治疗伤病。
赵凡夫朝着李清河努了努嘴,示意这是个好机会。
李清河心中警觉起来,但又想不出有什么问题。
“那边有蛊教弟子筛选,故意装病的没机会上去。”
“这对赵兄是难事么?”李清河挑眉问道。
“哈哈哈……我又不是自虐狂。”
赵凡夫笑着转身离去,一溜烟的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之中。
李清河眯着眼站了一会,这才朝着高台走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清河不时的观察着这位名叫夕若的大祭司,只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夕若的动作很快,仅仅是看了看脸色,亦或是把了把脉搏,就可以说出病症和解救之法,高台一旁的弟子就会将病人带走,由蛊教负责医治。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蛊教深入人心的原因吧,朝廷都做不到如此关护百姓。”李清河想着。
轮到他的时候,夕若抬头看了他一眼,面纱挡住面容,但眸子异常清澈。
点了点头,夕若将手放在了李清河的脉门,旋即皱起了眉头。
“先生来我南疆是为了避祸?”
李清河一愣,心中惊疑不定,这都能看出来?
夕若面纱下的脸庞带着笑意:“先生无需多想,只要守南疆的规矩,蛊教不会对你怎么样,朝廷也不会把手伸到这来。”
“朝廷?”李清河脱口反问。
还没得到答复,夕若便伸手请起,让弟子将李清河带了下去。
第七十三章 观星道人
“先生,明日可凭此牌入山门,大祭祀有请。”
蛊教弟子将一块木牌递给了李清河,转身离去,而他却立于原地,沉默许久。
摩挲着刻有花草纹路的木牌,李清河心乱如麻。
朝廷?为何大祭司会提到朝廷?
等等……我一路上改头换面,疲于奔命,却依旧能被人认出找到,对方行事诡秘,杀手无处不在。
难道……可为什么?
李清河眉头紧皱,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也不敢确定这是真的。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一双手拍在了肩膀上,吓了他一跳,却是赵凡夫走了上来。
“怎么样兄弟,可有解毒之法?”
李清河舒了口气:“有,明日大祭司邀我进山。”
“好事啊,恭喜兄弟了!”
李清河挤出一个笑容,二人又上楼吃了些酒菜,就此回屋睡觉。
一夜无话,李清河辗转反侧了一夜,始终想不通大祭司那句话的含义,若是真的,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与朝廷结仇。
清早鸡鸣,街上热闹的余温还未散去,白天的喧嚣就接踵而至。
李清河脸色不是很好,草草的吃了碗粥,便收拾东西准备入山。
令他没想到的是,一直有意暗示他接触蛊教的赵凡夫却在屋里睡得踏实,没有跟他一起的打算。
“这倒也好,省的出什么岔子。”李清河喃喃自语,徒步出城。
蛊教的山门离主城并不远,山路虽然崎岖,但多年的行走也有了一条顺畅的小路。
大约一个上午的时间,李清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喝了口酒压制胸口的恶寒,抬头望着前面不远处古朴大气的山门。
没有中原门派的精雕细琢,反而返璞归真,异常粗犷。
沿着半山腰搭建的竹楼群**裸的摆在眼前,一点也没有躲藏的意思。
上一次见到这种无所遮挡的门派建筑,还是洛前辈的江南棋院。
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情,李清河迈步上前,递过了木牌,被人请了进去。
一路上能看到不少身穿五颜六色衣服的蛊教弟子,对他也只是多看两眼,并未有什么好奇。
李清河跟着弟子前行,发现这里除了竹楼,原来山壁内部也有空间。
只是他的目的地并不是里面,也就没有机会看上一看。
沿着石壁搭建的小路,李清河一路向上,很快来到了半山腰之上。
这里和外面迥然不同,有一块很大的空地,上面木制阁楼雕梁画柱,绵延不绝。
李清河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粗犷的第一印象。
弟子将他领到这里便离开了,没人招呼的李清河站在栏杆前,眺望着远处的群山。
“这里有这么高么?半山腰就可以看到其他山顶?”
“先生有所不知,从你进山的第一步起,每一步都是在向上爬,只是眼睛欺骗了你,让你以为这里只是个山头,其实南疆之中,比这里高的寥寥无几。”
大祭司夕若一身颇带本地特点的素白色长袍,站在了李清河的身边。
“大祭司。”李清河恭敬的行了一礼。
“先生跟我来。”
夕若点了点头,带着李清河走进了一处阁楼,里面昏暗无光,只有几根蜡烛燃着。
阁楼尽头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是个只有背影的男子,身穿彩衣,行走于山林之间。
“这是本教祖师。”
李清河一愣,再次行礼,却突然想到什么,还未开口,就听到已经坐在蒲团上大祭司夕若伸手道:
“先生请坐,不要误会,蛊教虽然教导人们热情好客,但也没到这个地步。”
“是我身上的毒?”李清河坐在了蒲团上。
夕若没有带面纱,正值青春年华的她露出一丝笑意,绝美的容颜仿佛熠熠生辉,让人不敢直视。
给李清河倒了杯茶:“南**有的五清茶,先生尝尝。”
李清河狐疑的接过茶碗。
“先生可知上一个死在这毒下的人是谁?”
李清河面露不解。
“文英大学士。”
“咳咳咳……”
“所以我也很好奇,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值得朝廷如此对待。”
“是朝廷?”李清河瞪着眼质问,顾不上嘴边的水渍。
“长安城武殿的秘毒,其中几味配料,还是我南疆地界的特产。”
“武殿……”李清河瘫坐在蒲团上,嘴里念叨着,心乱如麻。
“不过先生放心,还是那句话,只要守规矩,蛊教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至于朝廷会不会过来,那就要看先生到底多重要,以及自己的本事如何了。”夕若依旧带着莫名的笑意。
沉默许久,李清河深吸口气:“可有解毒之法?”
“有,但先生拿什么来换?”
李清河放在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拿什么换,银子肯定是不行,可自己又有什么?
搬出崔前辈的面子?可对方也没非要问自己是谁,那不是不打自招?
就在他两难之时,一位弟子跑了进来,悄悄的在夕若耳旁说了些什么。
待到弟子出去,夕若嫣然一笑,续了杯茶。
“先生可暂住在这里,毒素虽少,但已入心肺,也需半月才能彻底祛除。”
说着,这位大祭司洒然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
……
夜晚,李清河站在蛊教为自己安排好的房间中陷入沉思。
“朝廷……为什么夕若大祭司又同意为我解毒?”
思虑之间,门外有弟子拜见,朗声恭请:“先生,教主有请。”
李清河定了定心,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样,只得先跟着弟子前去。
二人最终在一座山中的石殿外停下,弟子躬身退去,李清河独自走入。
殿内灯火通明,为首的是一位面目中年的女性,保养的很好,即便现在也称的上美人。
而且眉目间与夕若大祭司有七八分相像,李清河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扭头看向一边,却万万没想到是他,赵凡夫。
此时的赵凡夫还是那副笑脸,只不过穿着一身道袍,背后背着个斗笠。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李清河坐在空位上,等待着教主的开口。
宴请的过程没有新意,这位很有可能是夕若大祭司母亲的教主没有询问李清河的身份,反倒是和赵凡夫交谈甚欢。
期间李清河也知道了赵凡夫的身份,武评第五,争议声最大的那位大宗师,观星道人。
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跟了自己一路的骗子居然是位大宗师,那想来大祭司为什么会替自己解毒,也就有理由了。
夜半时分,宴请结束,二人并肩走出了石殿。
“前辈瞒的可真厉害。”
赵凡夫微微一笑,身上出尘之气凛然:“行走江湖不会点东西怎么能行,一早看你不是面恶之人,想着能救一下是一下。”
“这可是朝廷的毒。”
“朝廷怎么了?我行事又不欠他们的。”赵凡夫皱了皱眉头,毫不在意的说道。
“多谢前辈!”李清河最终还是行了一礼。
赵凡夫摇了摇头:“这么客气做什么,走,跟我看看星星去,对了,你不是出身凉州么?跟我说说青城山,我还没去呐……”
第七十四章 盗命
看着栏杆外的群山迭起,李清河摸了摸胸口,来这里已经半月有余,一直困扰自己的恶寒基本已经消失。
这半个月里,他整日的喝一些莫名其妙的汤药,有的甚至还漂着半根蛤蟆腿,直叫人想吐。
但大祭司夕若言之凿凿想要活命别无他法,李清河也只好捏着鼻子咽下。
除此之外,每天亥时一过,凌晨时分,夕若大祭司也会为其运功解毒,疏通经脉心肺。
李清河接触过所谓的内力和道家真气,但夕若的那股力量不属于任何一种。
那是一股无法形容的舒适,就像刚洗完澡的你被温暖的清风吹拂,气机流于肌肤表面,缓缓渗透。
为此这些天赵凡夫这位排名第五的大宗师一直追着他,想要打听打听大祭司夕若到底是怎么回事,奈何李清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倒有一点是在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那就是赵凡夫亲口承认他并不擅长打架。
当时李清河调侃了一句:怕不是这天下第五位的排名都是骗来的吧?
赵凡夫摇头不语,看破别说破,大家还是好朋友。
除了这些以外,李清河每天还会被赵凡夫拉着去看星星,倒是应了他观星道人的名号。
只可惜看星星能看出什么,赵凡夫半个字也没透露,反而套走了不少青城山上的情况。
磨了磨鞋底,些许尘土掉落看不见底的山崖,这里除了一道木栏杆,什么阻拦也没有。
向后退了两步,一声瓷碗碰撞的声音传来,正是夕若站到了身后。
“最后一碗,今夜疏通最后一次,明日就彻底康复了,损失的元气修养一段时间便可无碍。”
夕若的声音依旧清冷空灵,只是没了祭天大礼那日的温和,像是在对一块木头说话。
即便如此李清河也知足了,这已经算是多的了,半个月的接触,他觉得这位大祭司很像师父之前提到过的一种疾病,自闭症。
李清河从未听说过这种病,师父也是随口一说,不甚详解,但行为上确实很像。
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拥有能够控制天象手段的大祭司,怎么可能是位病人。
接过碗一饮而尽,夕若绝美的容颜面无表情,拿着空碗离开了。
“唉……这观星前辈的面子可真大……”
……
……
夜半时分,李清河再次来到了半山腰,却见赵凡夫已经在这里等他了。
“前辈。”
“小子来了,有件事托你去办,算是还了我的人情。”
李清河眨了眨眼,心想正好,人情这东西能还便还:“前辈请说。”
“今夜是你最后一次祛毒,我也要离开这里了,南疆还要很多地方没走呢,临行前我希望你能替我向大祭司道个别。”
“前辈今晚就走?”李清河吃了一惊。
“来去匆匆,趁着夜色星光好上路。”赵凡夫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清河点了点头,心想和师父一个脾气,高人都这样?
没多纠结,再次道谢寒暄了几句,二人便就此分别,半山腰的确很高,李清河看着山路上赵凡夫的背影,觉得这位前辈倒是很有趣。
随后就如往常一样,李清河走进了阁楼,夕若大祭司安坐在蒲团上,屋子里一如既往的昏暗。
“大祭司。”
“先生请坐。”
并无过多言语,二人一前一后,夕若的双掌放在了李清河的后背。
祛毒的过程很轻松,以前李清河还会不时的聊上两句,可谁曾想夕若大祭司一天比一天话少,到了最后一直是李清河在自言自语。
没办法,夕若大祭司真的很漂亮,漂亮到无需任何言语动作,不由自主就会吸引人的目光。
昏暗的阁楼房间,孤男寡女沉默不言,李清河感觉浑身不自在,好歹聊会天也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种感觉不是魅惑,他还记得祭天大礼的时候,就连街边女子也是一样目不转睛。
没有龌龊的想法,非要形容,就好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绝美玉雕,任谁都会想多看两眼。
“呃……大祭司,我曾经在青城大会上见过你们蛊教的弟子。”
“是么?那先生不应该是无名之辈。”
李清河眉毛一挑:“哪里,散人一个,去长长见识。”
“……”
“对了,观星前辈让我替他向你告别,他今晚就已经离开了。”
“嗯。”
夕若不痛不痛的语气李清河早就习惯,无奈的在心中叹了口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着夕若已经开始收功,李清河觉察到那股惊人舒爽的气机逐渐褪去。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震动了整座蛊教山门,随之而来一声女人的怒喝:“好大的胆子!”
整座阁楼颤了颤,李清河心中惊惧,这是教主的声音,发生了什么!
“别动!”夕若杏目圆睁,气机褪去的速度加快。
轰!
又是一声巨响,山下的岩壁炸裂,些许石块甚至拍在了阁楼的木窗上。
整座山门开始沸腾,弟子纷纷抢救伤员,那位美丽的妇人,蛊教的教主凌空而立,怒火从眸子中喷出,死盯着不远处戴着斗笠的赵凡夫。
“观星道人!你好胆!”
“教主的浑天功名不虚传,赵某人心服口服,有缘再见!”
“你走的了?!”
教主伸手一抓,无形气机喷涌而出,赵凡夫控制不住的向前滑去。
但他脸色未变,依旧胸有成竹,不管不顾的抵抗着这股雄浑的气机。
阁楼之上,最后半个周天的气机就要收回夕若体内,李清河虽然疑惑,但也是不敢乱动。
突然,他感觉肩膀一酸,疼的差点流出眼泪,只觉得有无数根针扎在了那里。
背后的夕若更是一愣,李清河肩膀处有另外一股气机随之而起,顺着经脉钻进了夕若的体内。
一口鲜血吐出,夕若脸色红润,显然是气血上涌,身受重伤。
李清河身上一轻,赶忙转过身查看,却被夕若一指击飞,撞破了木窗和栏杆,擦着地面停在了山崖的边缘,再前一步,便是深渊。
“好心救你,你竟然……噗!”
山门之中,赵凡夫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不远处的教主神情一阵恍惚,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
“夕若!”
教主咬着牙喊道,旋即放开了赵凡夫,朝着半山腰的阁楼赶去。
……
……
石殿的一间密室中,李清河扶着头醒了过来,身上的毒素已清,但又被夕若大祭司的一指打断了几根骨头。
疼痛难忍的他躺在地上,连手也抬不起来,扭动间胸口的红纸包掉落在地,那是赵凡夫新年送给他的。
心中仿佛想到了什么,忍着疼痛,用仅有力气的两根手指缓缓打开,一行字迹映入眼帘,直叫他哑然而笑,暗道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
“兄弟,谢了。”
石殿中,教主收回手掌,扶着夕若坐在一旁。
“经脉受到冲击,修养一阵就好,但那个人……”
“母亲,观星道人他……”夕若虽然口称母亲,但不带半点感情,仿佛真的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玉雕。
“他不是观星道人……”教主摆了摆手,看向了石桌,“这事以后再说,这就是那个姓张的行李里找出来的?”
“是,教主。”一旁有弟子应道。
“无名骑的恤牌,太和山的弟子玉牌……他到底是谁?”
第七十五章 道祖也有困惑
李清河再次醒来是在一座牢房里,很潮湿,石壁上不停的有水珠滑落,昏暗的角落只有一些脏兮兮的干草,还有数不清的虫子。
身上依旧疼痛,但已经被抹上了药膏,绑上了夹板和绷带,看样子蛊教还不希望他就这么死去。
回想着红纸包上的字迹,李清河脑中自然出现了赵凡夫用那副得意口气说出的样子,那副口气只有当他的骗局成功的时候才会出现。
摇了摇头,不管他是不是观星道人,没想到最后还是个骗子。
可他又从这里得到了什么呢?以至于一开始就打算拿自己当做障眼法。
咽了下口水,骨头断裂的刺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一道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醒了?”
“谁?”
李清河眯着眼看向角落,预防着对方可能是一位不善之徒。
可当黑暗的角落中,那一身脏兮兮的道袍,背后半人高的酒葫芦出现的时候,李清河差点昏了过去。
还能是谁,这副打扮除了自己那性格怪异的师父还能有谁?
“师父!你怎么在这?!”
决明尴尬的笑了笑,心想祖师回南疆看看,一不小心被徒子徒孙给捉了,这事说出去实在丢脸。
“咳咳,为师过来游历,不小心误闯山门……倒是你,心思糊涂,明知对方是个骗子,最后还是失去了警惕之心。”
“您都知道了?”
“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你师父我?”
“那您不还是给关在这了……”
决明一头黑线,这是于人间百苦中体会道之真意,你小子懂个屁,你可真没那李长安讨人喜欢。
本体在月宫中还未出关,自己这个分身又回不去,只好体味人生百态,也好为上面的本体做点事,这叫实践理论两不误。
傻小子你真以为这天下有困得住我的地方?为师无非就是在这睡会觉罢了。
可曾想近千年之前,自己一觉睡了十三年,被一个年轻人以为是悟道了。
因着洞内有株菩提树,顺手就给他剃了度,自那以后,决明一般睡觉时都会把自己给埋起来,省的让人发现。
“你不懂,这是为师的修行之法。”决明语重心长的说道。
李清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决明打断。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为什么你会被人刺杀?为什么又活了过来,身上还莫名其妙有了不少变化?”
李清河奋力的点着头。
决明啐了一句:“我哪知道,你问道祖去!”
“可印象里您好像什么都知道。”
“废话,你小子现在不得了啊,整个江湖都知道你的名声,可为师打眼一看,就知道你毫无修为,没变化那不见鬼了?”
“师父,那赵凡夫……”
“他的确不是观星道人。”决明颔首道,“按道理讲,他和蛊教师承一脉。”
“南疆蛊教修的是浑天功,分为武道和控天瞒天之术,教主修武道,大祭司修控天之术。”
“这控天之术看上去是仙人手段,但论破坏力,实际上连青城山的雷符也比不上。”
“唬人的?”
“这么理解也没什么不对。”决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而瞒天之术就有些意思了,他可以通过气机盗取他人功法效果,不过终归不是自己的东西,顶多维持两三个月。”
“瞒天之术很久之前从蛊教脱离,流入江湖,现在只剩赵凡夫那一脉单传了……他是个天生的骗子,武评第十位就是他,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因为他身上就没一处是真的,以至于武评给他留出的位子只有一个符号。”
“他不是……”
李清河话说一半突然愣住,明白了什么叫身上没一处是真的,也许他根本不叫赵凡夫,也不长那个样子……
“那他这次来,就是为了偷夕若大祭司的控天之术?”
“不然嘞?哪怕只能维持两三个月,也足够他骗好多人了。”
“师父……咳咳咳……”
“行了,好好休息吧。”
决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沉沉的睡了过去,而自己则看着石壁喃喃自语。
“天上已经有了不少仙人了,他们悟出的道都是自己的道,可我和他们的眼界高度不一样,我能感觉到本体实力的提升已经到了一个瓶颈,之所以还未出关,就是为了从那本引起异像的《道德经》中找出些端倪。”
“现实世界无仙无神,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存在过,还有胃里的青色光团,也许等破了那层瓶颈,就是揭晓谜底的时候。”
“我被称作神,称作仙佛之祖,那是因为这是我的世界,但在外面的现实世界,我的道又是什么……”
“我不是堂吉诃德,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面的现实世界才是我根,才是我不了解的。”
“境界的提升绝不是单纯的力量,我想要彻底融入并揭开现实世界背后的面纱,还需要眼界和理解,佛,道,还有这蛊教和天上仙人,你们的答卷暂时还并不能让我完全满意……”
“千年以来人才辈出,我提携了这么多,也该出一个能给我灵感的家伙了吧,说实话,李长安那小子可比你顺眼多了。”
……
……
又过去了半个月,李清河身上的伤势好了许多,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蛊教在这方面确实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决明头两天就给放出去了,一点也没留恋他这个弟子,反而临走前还提醒。
“有机会把控天之术搞到手,你没有修为,这唬人的手段再适合不过。”
李清河叹了口气:“能活下来都两说,您这个师父不称职啊。”
当时决明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刚醒来没过一会,就有弟子将李清河带了出去,押送到了石殿之中。
中年妇人,蛊教教主依旧端坐在首位,冷眼瞧着李清河,一旁下手位的夕若面无表情,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和李清河的皮肉之伤不同,她是经脉受到赵凡夫的冲击,瞒天之术强行窃取,伤了元气。
“教主,大祭司。”李清河行礼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有什么要说的,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个江湖骗子,窃居了武评第十位,这次是我小瞧他了。”
“教主,这……这是个误会,其实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就算你也是他的棋子,但这笔账也得算在你头上。”
这不讲理啊,教主……李清河心中叹息。
“你是太和山的弟子?哪一辈,我替崔仙长好好教育一下!”
李清河沉默,深吸口气,眸子坚定,拱了拱手:“太和山,李清河。”
夕若的眸子不可察觉的歪了一下,教主的眼睛则眯了起来。
“若您不信,我的行李中还有剑阁掌门的亲笔信。”李清河继续说道。
石殿中有了刹那的寂静,教主沉思片刻开口说道:“那就是我又小瞧了一个人,李清河又怎样,崔仙长来了我蛊教也占理!”
这就是师父说的……更年期吧。
李清河咬了咬牙,教主浑厚的气机压迫下来,让他险些跪下。
“从今天起,你就在我后山面壁三年,我替崔仙长教教徒弟。”
说完后,有弟子上前将李清河带了下去。
“母亲……”夕若欲言又止。
“没事,当年棠林剑仙剑闯长安城,崔仙长也没下山,只要人活着,崔仙长不会有什么意见。”
第七十六章 沉浮
三年之后又三年,端朝的新武评依旧没有多少变化,倒是有个离朝来的和尚,这三年里在江湖闯出了名号。
江湖这谭水起起伏伏,有新人出,有老人去,也有出师未捷,半路夭折。
曾经一掌断潮,名扬天下的太和山李清河销声匿迹了三年,早就被人忘到脑后,天下之大,不进则退。
如今江湖新秀是一个叫做柳松的年轻人,名头之响不亚于当年的李清河。
这位剑阁弟子在洗剑池的三年里,一路直追,三年入九品,这速度唯有当年的棠林剑仙可比。
与此同时,洗剑池后辈同境弟子无人可敌,更是在一位盲枢境之人的手中硬拼百招才落败。
人人都说这次轮到东海剑阁重新崛起了,这孩子颇有当年酌雪剑神顾居尘之相。
洗剑池山门下,松果儿背附长剑,朝着顾居尘恭敬的行了一礼。
“多谢前辈三年教导之恩。”
剑眉星目的顾居尘笑看着他,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不用如此,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但万事多思量,我辈剑士当配得上手中三尺剑。”
“明白!”
松果儿翻身上马,三年前剑阁留在洗剑池的十五位弟子策马而去,呼啸离开。
不久之后,洗剑池掌门拄着木杖站到了顾居尘的身边,眸子中似有不解。
“师父,我还是那句话,剑士不该执着于外物,以身为剑才是正途,那七把剑再有灵性,也比不得人。”
“这就是你全心教导这孩子的理由?”
顾居尘洒然一笑,拂袖离去:“剑道不该绝,为了门派之争,故意无视,不是剑士所为。”
山路上,掌门一个人沉默许久,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江湖上的风风雨雨并没有给百姓带来多大的闲余之喜,因为朝廷在三年前提高了一成的赋税,对于江南来说这无关痛痒,但对于越州青州等地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可即便这样,朝廷在战事上也是处在寒冬腊月的地步。
三年前武殿右将军亲率十五万右骁卫出征芒砀山口,可三年后却节节败退,不仅大军只剩五万,甚至还丢了两座城。
如乌云般的压迫感弥漫在庙堂,也影响了百姓的生计。
同时也有令人惋惜的是,两年前的新科状元陆泽,殿试时因其才华横溢,被陛下留在长安城枢密院任了个参事。
可谓是一飞冲天,飞黄腾达,从此前途不可限量。
但后来因为在朝堂上对芒砀山口的战事不满,直言不讳指出武殿右将军小孩子一般的错误,导致战事失利。
甚至当堂顶撞陛下,直言其用人不明,下旨不清,抉择不断。
若不是当时谢太师拦着,陆泽早已身首异处,最后还是托江南谢家的福,被贬到江北郡马场养马,勉强苟活一命。
而江南郡城中的荔枝已经不在码头搬货,陆泽进长安后托人盘了个小店,卖一些简单的早点,虽然挣得不多,但比脚行轻松一些,毕竟荔枝终究是个姑娘。
……
……
太和山上,李长安站在太和大殿之中,恭敬地拜了拜道祖。
与李清河同岁,今天已经二十六的他样貌虽然依旧年轻,心里依旧嚣张,但四年的沉淀已经让他懂得了什么叫做沉稳,眸子没有了急躁,多了些成熟。
“师祖,我走了。”
“记得常回来看看。”崔老道温和的说道,愈发像一个普通的老头。
“知道了,师祖。”
行了一礼,李长安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大殿,朝着山下走去。
行至山脚的时候,大师伯苏青木正在等他。
“大师伯。”
“常回来看看。”
李长安疑惑,心想怎么都说的像自己一去不回一样,但嘴上还是恭敬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待到李长安彻底远去,苏青木叹了口气,回到了山顶之上。
大殿中崔老道依旧笑呵呵的,只是有时会咳嗽两声。
“师父,您的身体……”
崔老道摆了摆手:“没什么要紧的,只是着凉了,有些风寒。”
风寒,开什么玩笑,太和山崔掌门会得风寒?
苏青木闭上了嘴,没有再多说什么。
其实崔老道的资质并不是什么天才,年轻时体弱多病,甚至还比不上卖肉的苏青木。
即便现在成了天下第一,但他的岁数实在太大了,不登天门,身体就开始走了下坡路。
苏青木也一样,他比崔老道还大两岁,同样已经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但那层窗户纸,却是如何也没有捅破的迹象。
“长安这一走,怕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
“师父,您是说……”
“青木,不要再把他当小孩子看了……今年过完年,太和山封山吧。”
“师父?!”
崔老道摇了摇头,挥手示意苏青木退去,只留下他一个人仰头望着道祖,沉默不语。
……
……
离开太和山的李长安又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天高任鸟飞。
如今已经九品境界的他眼界有了新一步的提高,也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境界的差距。
同时也挺佩服那个叫柳松的年轻人,九品硬拼盲枢百招才落败,确实不凡。
但他也没那心思和他爹一样到处挑战,东海是一定要去看看景色的,但在那之前,还要先去一趟李村看看荔枝,再到江南,找大宗师洛星河好好‘道谢’才行。
最后就是李清河那个家伙,已经三年没有他的音信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此时正值夏天,李长安一路行到李村,先是拜访了一下学塾,发现陈先生已经不在这里了,听说是去了长安城。
然后又翻墙进了李清河的院子,替他除了除草,扫了扫地。
最后赶到李府的时候,从青儿口中得知,荔枝五年前就离家出走了,至今渺无音讯。
李长安心中一怔,有了不好的预感,觉得自己再入江湖,反倒成了寻人,得先找到这两个冤家才行。
摇了摇头,坐在酒楼里喝着酒,身旁还带着那用布条包裹严实的兵器,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当年的小二已经成了掌柜的,见到原来的少东家自然好酒好菜,连李长安爱吃什么都还记得。
时间不等人,李长安在李村住了一夜便离开了。
清晨出村口的时候遇到一位青年,看样子似乎不是本地人,顺嘴就聊了两句,倒是挺合得来。
一打听也是奔着江南郡去的,索性二人便一起上了路。
期间李长安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依旧是崎领郡乾坤一气帮,取了个李安的名头。
而对方也是拱了拱手,言称是江湖小派,东海云州人士,姓决,名明。
第七十七章 狂风绝息
当李长安再次踏上江南地界的时候,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叹。
想当年自己落魄离开时才四品境界,还得捏着鼻子承认多亏了洛星河那几脚。
如今自己已至九品,如不算盲枢境之上,在这江湖中也算得高手了。
当然,这少不了苏青木和崔老道两位前辈高人的调教,以及清玄前辈的指导。
就拿九品之前的气机运行方式来说,有些地方甚至连崔牛鼻子都啧啧称奇,无关太和经的内容,单纯的是气机和经脉穴位的结合认知之深,就已经让人感叹厉害。
以前李长安不识货,现在却是万分觉得李清河没有拜错师父。
“终于到了。”决明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淡蓝色的布料短衣,激起一阵烟尘。
回过神的李长安叹了口气:“走吧,伊良兄弟,进城闻闻胭脂味。”
客栈内的小二点头哈腰的上了酒菜,丝毫没有认出李长安就是四年前大闹江南棋院的棠林剑仙之子。
看着酒碗里的倒影,李长安摸了摸下巴,是变了不少,以前看上去还真他娘的有些稚嫩。
他爹的模样倒也遗传了几分,就是不知道他娘长什么样。
决明抬手饮尽杯中酒,却被李长安挡住了下一杯。
“兄弟,江湖中人,喝酒吃饭就要拿碗,这酒杯是给那些酸腐书生附庸风雅用的。”
说着将酒杯扔到一旁,换了个大瓷碗摆在桌上。
决明笑了笑,心想这小子沉淀四年就沉淀出了个这?不过讨人喜欢倒是真的。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潇洒随心,义字当头的仗剑游侠,即便过了快千年,还是真的让人心情舒畅。
无奈的换了个大碗,二人饱腹一顿,下午李长安便说个由头,打算去城外的江南棋院看看。
至于会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倒没想那么多,江湖宗门的弟子这是很常见的事。
另外他也很好奇这个一路上腰佩长刀,但从未出过手的伊良是什么实力。
他现在只是九品,不入盲枢,还没那份眼力。
决明倒也不含糊,本来就是入世感悟,一切随缘。
江南棋院自从当年李清河遇到刺杀后戒严了一阵,后来宛州刺史亲自请洛星河出山抓捕凶手。
再之后就一切如常,没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如今洛星河依旧稳坐武评第四大宗师的位置,每天日常就是教学生下下棋,或者自己下下棋。
他已是听宫境的高手,这个时候感悟也是提升实力的一种方式,毕竟天门难开,天意难测。
棋院门外,李长安扣门等待,决明则心思暗沉,哪里真的是天门难开,太和山崔老道已是听宫境之上。
即便自己提高了飞升的难度,以崔老道的实力也不该滞留人间。
无非是天上那帮仙人打起了小九九,暗中使了绊子,这天上地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人心,就会有想法。
不过他们能闹成什么样,自己也懒得去管,世道乱,就有人才出,亚特兰世界以信仰立足,这元界却个顶个的心高气傲。
“乱点好,有人才就能有些灵感,物竞天择,没有残酷的竞争,就不会有新的东西出来。”
“嗯?伊兄再说什么?”
“没什么。”决明摇了摇头。
四年过去了,洛星河的师妹还是未见多少老色,可见也是有修为在身。
二人进门后入眼就是满院的桃花,想起当初洛星河以自身之力催动桃花盛开,李长安便有些无奈,这就是大宗师的实力啊。
三盏清茶,两碟桃花糕,洛星河的待客之道很简单。
阁楼屋内三人对座,洛星河的师妹则没有掺和,只是对李长安依旧没什么好脸,毕竟那一整年棋院都没有新的桃花来做糕。
“很好。”洛星河点着头说道。
“比我爹如何?”
“差点。”
李长安笑了笑,敬了杯茶:“下山之前,师祖和我说既然承了您的情,就要过来亲自感谢。”
“崔仙长无需客气,你本就不差,磨炼一下性子也好。”
二人相视一笑,李长安依旧没有面对大人物的胆怯,反倒是一旁的决明还得故意做出吃惊的表情。
本来就不是踢场子的,李长安自然没有真的暴躁,三人聊了许久,期间他还打听了李清河的下落。
可洛星河也是不知,只道是瀚海城三年前当街有过一场战斗,似乎和李清河有关。
但并未传出他身死的消息,自那以后李清河就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李长安眯着眼睛沉思许久,洛星河在一旁喝着茶,目光在决明身上扫来扫去,可又什么也没发现。
“前辈,临走前,请赐教。”
李长安回过了神,将消息压在心底,向洛星河拱手讨教。
“呵呵……”
洛星河摇头起身,三人来到院子中,一旁还有未曾散去的学生,躲在树后偷看。
“前辈,小心了!”
李长安一声轻喝,以指代剑,一指刺向洛星河,体内太和经疯狂运转,气机四散。
洛星河摇了摇头,身影未动,凌空一指点下,就像在棋盘上随意落了颗子。
李长安顿时感觉回到了四年前,又一次变成了五花大绑的螃蟹,动弹不得。
“你和你爹还是差点,九品不是这样的,何谓盲枢,就是遮蔽甚至掩盖经脉气穴,让气机流转体内而不外泄。”
“你爹当年九品的时候我虽未亲眼见过,但动手之间绝不会有你这般威势,有这把子力气,怎么不去当个铁匠?”
说着,洛星河再次一点,李长安气机瞬间崩溃,但并未失控,只是脸色有些潮红,有些喘不上气。
“谢前辈!”李长安喘着气说道。
可洛星河似乎没有停手的意思,扭头又看向了决明,不知为什么,毫无缘由,他很想试一试这个年轻人。
笑了笑,又是一指落下,这次没有桃花瞒天,而是一旁棋盘上的棋子动了起来。
黑白交错,犹如旋风,朝着决明身边卷去。
决明眼睛一瞪,心想是我好久没有入世,低估这天下大宗师的心神感应了?
定了定心,将自己的实力稳固在九品境界,黑白棋子已到身前,刀光闪烁,气机内敛,刀意带起一阵剧烈的狂风与之对撞。
棋子轰然四散,洛星河眉头一挑,决明则假装不敌,后退十数步。
“有点意思,虽是九品,但这刀意实属罕见,这一刀叫什么?”
决明停下脚步,扶着胸口:“绝息。”
“好名字!长安,有空多和这位小兄弟学学,同是九品,人家比你感悟深多了。”
……
……
“伊兄,没看出来,有两下子啊!”
“我也没想到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长安。”
“哈哈……”李长安尴尬的挠了挠头。
正待要说趁着夜晚不如在城里逛一逛,毕竟自己还记得几个不错的地方。
可刚要开口,李长安便愣在了原地,不远处的码头,一个像云彩一样的女子,正一瘸一拐的搬着面粉。
“荔枝……”
第七十八章 灭门之祸
客栈大堂的角落,决明一边喝着清酒,一边偷看着另外一桌的一对男女。
荔枝的变化很大,大到和李长安说完这几年的经历,还能满不在乎的喝上一口酒,再用手背一抹嘴边,呵呵一笑。
越州女子性子再烈,也不过如此,可她虽不是豆蔻年华,但也正值青春时光啊。
一字一句的传入决明的耳朵,李长安眼眶有些不自在,决明却不甚在意。
世间悲苦,比这还要残忍的他都看过,甚至亲身经历过,除了一声感叹,多余的情绪也只是徒劳。
除了偶尔亲自参与,点拨一些还算看的顺眼的人,他也从未在背后改变过某人或是天下众生的命运。
因为他逐渐认识到,众生命运这个东西,一旦有了外力,就失去了原有的意境。
生死既定,他更需要的便是中间这一部分。
一直聊到深夜,荔枝说明天还要早起,二人这才不舍的分别。
临睡前决明又给李长安送去一坛酒,这也是李长安第一次没有对李清河骂骂咧咧。
同时临走前他也说,他这是第一次觉得李清河这王八蛋这么丧良心。
决明听后只是微微一笑,摇着头替他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李长安和决明跑到荔枝的摊子吃早饭,李长安问她:还要不要去找李清河。
“找,为什么不找,他还欠我一句不答应呢。”
荔枝一边给客人盛着清粥,一边满不在乎,像是在说渴了要喝水一样轻松,可旋即又说道:
“那也得知道他在哪吧,三年了,我和路过的江湖人打听了三年,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消息。”
李长安沉默的喝着粥,一言不发,决明微笑的点了点头,又要了一碟咸菜。
李长安本想着谢完大宗师洛星河就去找李清河,可不知为什么,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边住在郡城里照顾荔枝的生意,一边向决明请教如何在九品境界收敛气机,试图摸一摸那盲枢境的门槛。
时间一转眼到了秋天,丰收的气息充盈着整座江南,朝廷边关战事失利,国内赋税提高一成,对这里来说基本没什么影响,离朝再厉害,还能打到江南?
那除非长安城破,端朝灭国。
这一日下午,凉爽的秋风吹散落叶,李长安在码头帮荔枝搬面粉,决明一个人坐在城门口,仔细观察着来来往往人群的面容。
有悲苦,有喜悦,有劫后余生,有满心安定,众生之相,皆入眼底。
突然,决明端着茶杯的手愣了一下,看着不远处低头走进城内的女子,摇头自语:“朝廷果然是朝廷,拿一国之底蕴下棋,打的一手破而后立的好算盘。”
松枝儿迈进江南城的那一刻,眼泪就不自觉的打转,青石板路,细雾水乡,好久没有过如此安心的感觉了。
自从白衣女子死后,松枝儿离开青城山脚,流浪四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和荔枝性子截然相反的女子,是如何走过这一路的。
江南也有桂花树,一到秋天芬芳四散,可松枝儿还是觉得陪自己长大的那颗树上的桂花最香甜。
李长安放下最后一包面粉,擦了擦汗,喝下一碗荔枝熬的去暑汤,颇有意思的看着隔壁正在大扫除的商铺。
“是个新来的姑娘,比你我小一些,听说盘下了隔壁的店,想卖些桂花糕。”荔枝擦了擦嘴,解释道。
“其实你也可以把重心从早点上移出来,做一些汤水,这样你们两家倒是可以合作,这去暑汤味道不错。”
身后刚刚赶到的决明旁若无人的端起一碗去暑汤,一饮而尽。
“好想法,伊良兄,今天又去哪逛了?”
决明神秘一笑,拍了拍腰间的长刀:“看人下棋。”
……
……
秋天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最适合做桂花糕,松枝儿的小店一开始就火了起来。
因为与其他卖糕点的不同,她的桂花糕味道好,价钱便宜,不少码头搬货的脚行都喜欢休息的时候吃上两块,再从荔枝的摊子买碗汤水。
这一来二去,两个女孩也就熟悉了起来,李长安和决明也经常和二人凑在一起聊天。
只是决明的话一直很少,不再像以前扮演清玄道人一样,满嘴的各地风俗异事,而是大多数都是静静的坐在一旁,静静的听。
秋天天高气爽,黄昏带着微风吹拂,院内是满地的斜阳,院外是市井的热闹。
四杯清茶,四把藤椅,四个无聊收摊的年轻人,这段时光的美好印在了每个人的心底,即便是决明,也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秋末冬初,桂花的季节过去,松枝儿开始尝试其他的糕点。
这些手艺大多数是白衣女子和王婆婆教给她的,奔波这么多年,倒也是没忘下。
只是这两天有些吃不消,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来准备第二天的材料。
“呼……天凉了,一碗鱼汤可真是人间美味。”决明口中呼出白汽感叹道。
“伊良兄,我已经可以做到气机内敛了,为什么还没看到盲枢境的门槛?”
“你问我?我都还是九品,我知道早就入盲枢了。”
面对决明的吐槽,李长安无奈的一笑,此时客人正少,便招呼荔枝坐过来,一起看着隔壁的松枝儿出丑。
一位穿着富贵的年轻人正站在摊子前,大气的丢下了钱袋,扬言今天的糕点他全包了。
一旁的跟班面露苦涩的提醒着:“少爷,府里的实在吃不完了,您这再买……”
“闭嘴!吃不完不会给各房姨母送去么?她们吃过么?”
跟班还不了嘴,只好将摊子上所有的糕点收了起来。
松枝儿气的眼睛冒火,一旁的决明三人却是在偷笑。
这个年轻人叫谢植,是江南谢家的大公子,那可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他父亲是这一代的谢家家主,在宛州一代颇有名望,只是为了操持家业,放弃了入朝为官的机会,对这个儿子也是疼爱有加。
谢植来纠缠松枝儿不是一天两天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为什么。
富家子弟表示心意的方式总是这么粗暴,财大气粗比当年放纵的李长安也差不了多少。
“谢植!你还有完没完?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买完了,晚上我要忙多久才能准备好明天的货?”
“呃……这个……”
谢植一时语塞,打着哈哈,灰溜溜的带着跟班和糕点离开了这里。
看着谢植离开的背影,松枝儿白了一眼旁边的决明三人,一溜烟的跑到铺子里,背靠着墙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比师兄还要憨的人,不过不知道这几年师兄过得怎么样。
只是听说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师伯,在长安城酿出了皇帝陛下都赞不绝口的美酒,成了宫里的红人。
也听说江湖上出了个叫柳松的年轻高手,她知道那就是师兄,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学会了武功。
之后的时间里谢植依旧每天都来,只不过不会再把糕点全部包圆了。
松枝儿也慢慢的发现,这个人除了有点跳脱,其实也没那么烦人。
不过就是他帮自己蒸糕的时候,富家公子进厨房,三笼糕硬是变成了两笼,叫人哭笑不得。
转眼间年关将近,李长安忙前忙后的张罗酒菜,想要在新年几个人好好的聚一下。
谢植慢慢的也和决明二人混熟了,从小书香门第的他对于这两位高手可是羡慕的很。
只不过决明闭口不言学武的事,李长安也只是一直在教他怎么把松枝儿追到手。
看着三人聚在一堆打着哈哈,荔枝由心的笑了笑,一旁正在洗菜的松枝儿也羞涩了起来。
到这时她才明白,师父当年见到师伯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喜欢。
江南城一下子又热闹起来,宛州刺史入京述职已经回来,虽说这三年没出什么事,但陛下还是没留他在长安城过年。
夜晚时分,街上的吵闹被院墙挡住了一半,堂屋正门大开,五个年轻人坐在桌旁,抬眼就能看到天上的烟花。
决明外表虚长几岁,给另外四人包了红纸,松枝儿也拿出了珍藏许久的桂花酒,给几人斟了一杯。
这是她临走前从院子的桂花树上摘的,酿完后依旧和白衣女子的一样,苦涩无比。
所以只好提前和其他酒液勾兑了一下,酒香扑鼻,李长安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味道好像在哪尝过,但一时也是想不起来。
门外下起了大雪,也许和边关战事失利相应合,今年的江南格外的冷,但依旧阻挡不了街上的二八佳人和翩翩公子相会。
几人酒菜正酣,外面爆竹声声,其乐融融一时无二。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入了决明和李长安的耳朵,随之而来的是利剑破空的响声。
决明低头饮酒,不动丝毫,李长安单手拍桌,一道气机涌向门外。
剑锋直指松枝儿,谢植没犹豫的挡在了前面。
叮!
一声轻响,李长安转身而起,看着眼前这位身披黑袍,满身风雪的不速之客。
就在他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人影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张年轻却泛着冷意的脸庞。
“师妹,别来无恙。”
“松果儿……师兄!”
松枝儿的声音让谢植和荔枝不明所以,李长安却眉头一挑。
松果儿?那不是柳松的用过的小名么?这位就是如今年轻一代的翘楚,三年入九品的东海剑阁柳松?
蓬勃的不明的情绪从眸子中溢出,决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有点眼力价,明显这不是打架的时候。
“师妹,如今能见到肯放弃性命也要保护你的人,师兄放心了。”松果儿点头说道。
“师兄……”
松果儿摆了摆手:“今日路过这里,尝了尝糕点,我就知道是你的手艺,吃饭就免了,师兄还有事,改日再来叙旧。”
松枝儿想要说什么,但迈步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师兄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李长安倒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压制着想要和松果儿试试手的冲动。
“对了,师兄这么多年都没碰酒了,前几天依着师父的法子酿了一壶,来尝尝?”
“好!”
松枝儿拿出了自己酿造没有勾兑过的苦涩酒液,与松果儿腰间的酒壶互换。
期间众人也纷纷尝了一口,都是一样的苦涩,反而李长安一惊,忽然想起了什么,但暂时没有声张。
“你赢了,师妹。”
松果儿摇着头走出了屋门,一个闪身离开了这里,屋内的众人一脸懵逼,不明所以这来去匆匆是什么意思。
只有一旁的谢植抿了抿嘴,觉得松枝儿的酒还不错,也没说的那么苦啊。
……
……
谢府,作为江南世家之一,谢家如今的老太爷还在长安城任太师一位,也正是凭着谢太师,那位大逆不道的状元,陆泽才保得一命。
谢家的大堂中,一家人聚在一起,准备吃完饭照旧守岁。
一旁的大夫人,如今谢家的主母,谢植的母亲则一脸愁容,对着谢植的父亲说着什么。
“不回来就不要回来,这个家没了他也照样转!”谢植的父亲狠狠的说道,“一个外地的贫民女子,也值得他敢和家里闹翻,他既然喜欢,那就当他的普通百姓去吧!”
家住的怒火让其他人不敢劝阻,大夫人终究心疼孩子,但女流之辈也说不动这个男人。
这时,一旁谢植的二叔,谢家现在的二爷开了口:“大哥,植儿不懂事,教训一下就行了,以后的谢家还要交给他呢。”
“交给他?就这个样子,文不成武不就的,怎么交给他!”
“大哥……”
“既然不交给他,还可以交给我啊,您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按顺序,我才是谢家的长子……”
带着冷意的声音传入大堂,众人一惊,就看到门外站了个手持长剑的人影。
松枝儿和松果儿都是白衣女子当年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松枝儿也知道师兄出身江南富裕人家,但她从未想到,会是出身谢府。
“你是?”
家主皱起眉头,凝望着突然出现的松果儿,直到他一步步走进大堂,这才猛然惊醒。
“你!你还活着?!”
一旁的主母愣了许久,突然泪流满面,回想起了不堪的往事。
而谢家二爷更是愣的许久说不出话,眸子中有些许红润。
“你想干什么?”家主喝道。
但松果儿旋即一剑劈下,没有丝毫犹豫,家主下意识抽出身旁的长剑格挡,一剑还了回去。
剑锋入体,潺潺的鲜血顺着肩膀流下,松果儿故意没有挡住,硬生生用血肉挡住了这一剑。
“老爷……”主母哭着扑了过去,死死的攥着家主的胳膊。
“这一剑,我受了,还你们的身体发肤之恩。”松果儿咬着牙说道。
“逆子!”
家主抽回长剑,推开了主母,又要一剑劈下,却被二爷拦了下来。
“大哥!既然他回来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家主眼睛通红的看着自己的二弟,这么多年了,他真以为自己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只不过没有明说罢了。
“你起开!”
“大哥!”二爷横身挡在松果儿身前,“大哥,你这一剑下去,家就散了!”
“是你的家,还是我的家?”家主的汗水从额头滑落,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多年的养气功夫抛到了脑后。
一剑落下,松果儿推开二爷,用另一边肩膀又受了一剑。
“这一剑,还了你们对我儿时的养育之恩……”
松果儿眸子中只剩冷意,嘴角带着笑意,一点点用手掰开了肩膀的长剑。
这一夜,谢家血流成河,无力的喊叫被掩盖在街头的爆竹声中。
滴答!
粘稠的血液顺着剑尖滴落,松果儿浑身浴血,一步步走出大堂,来到了院子中,刚刚被他一脚踢开的二爷身旁。
蹲下身,拍了拍二爷的肩膀,松果儿笑着问道:“为什么?”
二爷的胡子沾满了鲜血,苦涩的不停摇头:“你出生就是错的,只有你死了,这个家才过得下去。”
“就因为我是谢家二爷和主母苟且的结果?为了面子,你们就舍得把一个几岁的孩子拖出城外?若不是仆人心生悔意,没有下死手,也许你们就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松果儿突然笑了起来,毫不在意的坐在了二爷的身边。
“你们豪门大户就是这样,为了家族的延续,为了面子,为了所谓的基业,什么都做的出来,被这世俗锁住的生活,就真的那么好?”
“这不是一家三口,谢家百年门楣,你不懂……”
“是啊,我不懂。”松果儿将长剑递了过去,“我再受你一剑,这算还了亲生父亲的恩。”
二爷嘴角吐血,咧着嘴笑了笑:“还不了,没有一个爹会杀自己的儿子。”
松果儿摇头起身,朝着门外走去:“看吧,这就是你们自欺欺人的借口。”
院子中,红色的灯笼映衬着满地的鲜血,二爷一个人趴在地上,心中犹如染缸。
松果儿没有滥杀仆人,待他走后,一个仆人咬着牙跑了出来,扶起了二爷。
“二爷,大夫人不行了,她想再见你一面……”
……
……
新年第一天,江南又出了件大事,江南谢家,直系血脉三十二口,除了二爷和大公子谢植,一夜毙命。
凶手并没有隐瞒身份,东海剑阁,柳松。
宛州刺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连十七道奏折送往长安城。
而被赶出家门的谢植则面如死灰,整日浑浑噩噩。
李长安骂骂咧咧的要去找松果儿报仇,松枝儿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没过几日,谢植也死了,但令松枝儿想不到的是,他的死法和柳玉川,还有白衣女子一模一样。
屋内荔枝和李长安正在陪着松枝儿,决明一个人躺在院子的藤椅上,喝了一口松枝儿的酿酒,没有勾兑,真是酒香扑鼻。
“柳玉川喜欢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喜欢长安城的那位大掌柜,谢植又喜欢松枝儿。”
决明摇了摇头:“这翠楼大巫和巫殿殿主所化的桂树,要想酿出好酒,那深爱着酿酒师之人的性命,就是最后一味引子……可惜。”
……
……
长安城,武殿
皇帝平静的听着武殿指挥使的禀报,差点就要笑出了声。
“等了这么久,没有想到是这一路棋子先成了势。”
“来人!”
“陛下!”指挥使低身拱手。
“兵发云州,东海剑阁,你亲自去!”
“是,陛下!”
武殿指挥使面具下的眸子变了变,领命出殿。
不一会,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皇帝点了点头,轻声吩咐:
“下令边关,再丢两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