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囚龙在渊
“清河,我给你带了点火炭,初春天气最是不定,说凉就凉,不值钱,你别舍不得用。”
“清河,来尝尝我亲自做的桂子糕,这桂子泡水我可盯了一夜。”
“来来来,往里搬,往里搬,别磕到了。”
“喏,这是今天的随堂笔记,下个月学塾就结课了,先生说在他家院子给大家摆了宴,叫你一起去。”
田地头上,李清河一手拿着《洞灵真经》,一手拿着学塾先生亲自写的信函,有一些小纠结。
不去吧,学塾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去吧,又有些不对味,长安一走,除了先生和荔枝他就谁也不熟了。
想着自己家那三间破瓦房,里面摆满了新打的家具,李清河叹了口气,将视线挪到了《洞灵真经》上。
不知怎么的,再读那本道家圣书他已经不会头昏脑涨了,可读来读去还是一个样,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不懂了,还不如其他道书来的有意思。
长舒了口气,心想着快到傍晚荔枝肯定又要来了,索性抗起锄头回了家。
直到天色渐黑,李清河一个人坐在正屋看着院子发呆,桌子上是他刚熬的药汤。
师父留下来的那些道书上没有所谓的炼气法门,全部都是一些经书,以及一小部分丹药汤药的炼制方法。
很多材料他都没有见过,即便李村就是靠药材发家,但他还是寻了一个方子,说是一月一喝对女子很好,但怎么好说的含糊其辞,云里雾里。
可看着家里从以前的墙角漏风,到现在的亮亮堂堂,李清河觉得总得做点什么回报荔枝。
用长安的话说就是:江湖儿女情分比天大。
“今天怎么没来……”李清河喃喃自语,眼神日常半睁半闭的呆愣。
第二天的时候,隔壁家的鸡鸣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李清河吵醒。
看着锅里已经凉透了的药汤,李清河揉了揉脸,打水洗脸一气呵成,带着那封信函出了家门。
现在的酒楼已经彻底盘给小二了,李清河就每个月收些例银。
一是他觉得小二哥忙活了这么多年,实在是不值得,二是他真的不擅长做生意。
与其有那个时间,不如照顾好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闲时读读道书来的划算。
先生姓陈,是郡城派下来的,端朝很看重读书育人,士子其实很受重视。
等到李清河赶到陈先生家的时候,学塾的很多学子已经到了。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墨香,不过对于李清河来说,这里比学塾更加让人犯困。
隔着许多人陈先生就看到了这个孩子,山羊胡子仿佛翘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
“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来。”
“陈先生。”李清河执弟子礼。
二人交谈了一会,陈先生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但随后的时间李清河就一直缩在角落打起了瞌睡。
宴会从早上起,先是诗词歌赋对应一遍,快到中午才正式上了菜。
如果用李长安的话说,他不是看不上读书人,但他顶瞧不起这股子酸腐劲,弱冠都还没到,非要学古时文人附庸风雅。
直到宴会结束,众人散去,陈先生特意将他送到了门口,说了一句让他不清不楚的话。
“清河如果你有打算,弱冠之后的科举,你可以来我这里。”
李清河道谢后送回了陈先生,这才想起好像差点什么。
“对啊,荔枝呢?怎么不见她?”
正在疑惑之时,他便听到了一道喊声。
“李公子!李公子!”
李清河回过头,荔枝的丫鬟青儿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李……李公子……”
“荔枝呢?她怎么没来?”
“我家……我家小姐从楼上摔下来了,没法出门,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青儿递过去一个锦囊,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摔……”
李清河看着青儿愈行愈远的背影,慢慢的打开了锦囊,抽出了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
仿佛一道惊雷从天而至,李清河脑中空白的愣在原地,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收起荷包,重重的叹了口气,低着头回了家。
李清河离开后,大门紧闭的正屋,陈先生拿着毛笔的手抖了抖。
他看着自己满屋的儒家经典,君子之行,沉沉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狼毫笔狠甩在地上,溅起了满地墨汁。
转身看着身后挂着的儒圣画像,眼中似有无奈和自责,摇头叹道:“陈某算什么读书人……”
……
……
太和山属岭南郡境内,就在岭南郡边上,整个岭南郡只有太和山这一处山脉,由此可以看出端朝朝廷对于太和山的重视。
这是道家圣地,即便北边的离朝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国土境内,无论是底蕴和实力,都找不出一个能与之相比的宗门。
同样,端朝西边的青城山也在争道家头把交椅的位子,论底蕴自己也有,论实力也是不差,可偏偏这太和山崔老道一人,就死死的压了他们一头。
传下道德真经的道祖归属何地不为人知,那就以实力分高下。
以至于江湖上都说,只要崔老道在这人间一天,青城山就永远别想出头。
太和山山头不少,但真正称得上洞天福地的只有上中下三峰,一共九个位置。
当时李长安说要在下三峰给李清河开块地,属实是所有道人梦中难求的机会。
至于上中六峰,李长安也没把握说的动师祖。
马车缓缓停步,在外十几年的掌柜松了口气,心想可算是回来了。
苏青木则依旧是一张铁脸不为所动,一脸憔悴的李长安走下马车,背后背着长条包裹,怀里抱着块磨刀石,看着阔别十余年之久的太和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人人都说太和山上多松竹,其实太和山上一颗松树也没有,倒是下三峰被一整片竹林覆盖。
至于松,说的是崔老道大弟子苏青木,这太和青松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一路上上到执事,下到道童,无一不恭敬的朝着这位师祖行礼,和名号一样,苏青木可是有了名的铁面无情。
至于李长安倒是仅有一些老人认了出来,刚想扭头通知这混世魔王回来了,但随即想到山上那位小师祖的处境,也就没了动静。
李长安没有心思欣赏周围的景色,回忆童年,心中满满都是对父亲的担心。
直到苏青木带着他来到了上三峰的主峰,一位童颜鹤发,胡子能垂到胸口的老人正笑呵呵的等着他们。
他的名字已经无人知晓,江湖上都管他叫崔老道,刀削的脸庞带着岁月的痕迹,这根太和山的顶梁玉柱穿着最普通的道袍,没有一点道家之人的出尘,反而就像是街边晒太阳的老头。
“长安啊,都长这么高啦,越长越俊,以后出去不知道要勾搭多少闺人呐……”
“师父!”
苏青木冷哼一声,想当初自己就是被师父这个样子忽悠上山的。
“师祖……”李长安恭敬的行了一礼。
崔老道摸着他的头顶,声音依旧和蔼:“去吧,你爹在殿里等你。”
“是,师祖。”李长安头也不回跑开了,山口只剩下了苏青木和崔老道这对师徒。
“这孩子,读了书就是不一样了,有礼貌多了。”
“师父,小师弟他就真的……”
看着远处的云雾缭绕,崔老道摇了摇头,终于露出一丝无奈:“没用了,气舍入听宫,就是要舍去一切,去听那寥寥天音,他心里带着事呢,舍不下。”
“那就算修为全废,只留下……”
苏青木话说一半就停住了,他现在就是听宫境,自然明白此中凶险,寥寥天音,除非道祖亲至。
“师父,长安他娘……”
“你怕他钻牛角尖,不听劝的下山?”
崔老道摆了摆手,转身离去:“就不要再管着这孩子了,以后是去是留,看他自己的意思吧。”
第三十五章 拔剑问江湖
香气缭绕的大殿中,李棠林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只是胸口起伏不定,每次呼吸都要带着很大的力气。
“爹……”
李长安跑进门跪倒在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轻轻的将李棠林的手握住,一言不发的看着那惨白的脸。
李棠林断断续续的睁开双眼,剧烈的咳嗽回荡在大殿内,点点黄色的脓水溅到了道袍上。
李长安着急的想安抚一下李棠林,却被他拍手打断,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爹,您先别说了。”
李棠林的眸子满是宠溺,不停的抚摸着他的头顶,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父子二人沉默的对视许久,十年的分别付诸于点点目光之中。
终于,李棠林闭上了眼睛,拍着李长安的肩膀,指了指门外。
李长安慢慢的抽出手,站起身看着睡着的父亲,抬起头瞅了瞅大殿中的道祖像,失神的走出了大殿。
门外的大师伯苏青木正在等他,指了指身旁的石凳,语气难得软了下来。
“这段时间多陪陪他吧。”
“我知道,师伯。”
“不用这幅样子,你爹的心态比你还要好呢。”
李长安疑惑的抬起头。
苏青木脸色未变,抬手于几丈外飞摘下一片竹叶,落在手心,摩挲着上面的脉络,头也不回。
“你七岁下山,从出生到下山前,你爹和你说的话没超过两掌之数,怪他么?”
李长安摇着头,沉默不语。
“他以前就是这个样子。”苏青木望向了远处的云端,叹了口气。
“看看你自己,你的性子和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远远比不上你爹。”
“我爹以前……”李长安扣着手指,心神不定。
“长安,你从小就嚷着要去这江湖,但你可知为什么太和山下山的弟子,最后都会回来?”
“山上有规矩。”
“呵……咱们不是青城山,太和山从来没这规矩。”
“那……”
“因为对于那些弟子来说,如果想离开江湖,太和山就是他们的家,可这世上又有几个太和山呢?大多数人是想离开却离不开,江湖这潭水,淹死人没个气泡。”
李长安一怔,刚想开口说隐居山林也是条退路,但随即被苏青木打断,扬手将竹叶飞入云端,朗声说道:
“我太和山上承道祖一脉,开宗立派八百年,出了一十七位仙人,举世无双,就是朝廷武殿指挥使来了,也要下马徒步登山。”
“凭着这份底蕴,我太和山才敢说这江湖,没有谁敢来登门要人。”
“你自小九品,盲枢,气舍,听宫,境界背的比谁都熟,但你又何曾懂得这其中真正的差距。”
像是知道李长安在想什么,苏青木冷哼一声:“隐居山林,你就是跳到海里,掘地三尺也有人能将你找到,快意恩仇,那得有本事才行。”
“那我爹……应该很有本事吧。”李长安低头沉声问道。
苏青木嘴角不被察觉的翘起:“岂止是很有本事。”
“六十多年前,江湖上都知太和山出了个姓崔的大器晚成的天才,十多年前,江湖上又知道太和山出了个姓李的年少得志的剑仙。”
“前一个是你师祖,后一个是你爹。”
李长安眼睛瞪着溜圆,低头盯着石桌上的沟壑,心想这事儿自己是一点也不知道。
“十三岁显修道之姿,十五岁入九品,二十岁入盲枢,弱冠下山,初入盲枢就敢仗剑入青城,横挑了十三位同境之人。”
“自那以后你爹名声大噪,一战闻于江湖,那个时候,你爹他从未说出自己与太和山有半点联系。”
“那……那后来……”
“后来他行走江湖,接连拜访了大大小小的宗门,无论是方外修道,还是以武入道,同境没有人接的住你爹一剑,离朝高手也不例外。”
“那时候的他,傲的很,嘴巴都快杵到天上去了。”苏青木的神色也软了下来,似是沉浸在了当年。
“甚至山下有那大胆的女子,编撰出你爹夜访闺房的趣事,结果第二天,他真的去了,那时候他总喜欢饮完一壶酒,留下一句‘姑娘的脸蛋可比得天上的月亮?’,然后转身离开。”
“有本事?十年前,那是你爹的江湖,多少惊艳才才的同龄人被他甩在后头,多少恶人见他如猛虎。”
“再后来……他就遇见你娘了。”
“我娘?”
李长安扶着石桌的手不由得用力了几分,半个身子倾了出去。
苏青木撇了他一眼,铁掌又将他按了回去。
“那时候你爹二十五岁,具体的他从不肯和我们说,只知道那年冬天,在江湖上闯出偌大名头的棠林剑仙失踪了几个月。”
“等到他再出现的时候,是在长安城外,大雪纷飞,单剑布衣入长安。”
“然后呢……”李长安咽了下口水,心神被深深的吸引。
“然后?那你得去问你爹了,我只知道长安城内,你爹一夜入气舍,拼着剑碎挑翻了三个听宫境,毫发无损的出了长安城。”
“他真这么厉害!!”李长安拍案而起。
苏青木摇着头:“气舍境挑翻了三个听宫确实前无古人,但毫发无损,是看在太和山的面子上。”
“准确的说,是看在你师祖的面子上,我太和三百年没见过仙人了,你爹算是百年里最有天赋的,即便登不了天门,达到你师祖的高度也是早晚的事,你师祖自然不肯松手。”
“最后就是你爹带着你回来了,至此自困樊笼十余载。”
“我娘……死了么?”
“应该是,要不然以你爹的性格,除非你师祖打断他的腿,否则他不会留在山上的。”
“我娘是谁?”
“不知道,你爹这个人,他想说就说了。”
“他呀,向来看生死如街边土石,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有多潇洒,现在的他,也许死也是一种解脱吧。”
“登不了天门,还可以下去和你娘团聚,就是你,他一直都知道亏欠你太多,但却一直跨不过那道坎。”
苏青木起身摇了摇头,双手轻轻的放在了李长安的肩膀上。
“长安,江湖,想好了再进。”
轻飘飘的话语传入耳中,李长安只觉得肩膀上的手一松,回头就不见了大师伯的影子。
……
……
以后的日子里李长安每天都陪在李棠林的身边,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眼神里的意思,李长安都懂。
他也曾彻夜跪倒在蒲团上,朝着道祖像不停叩首,鲜血流了一地,却未见半点回应。
看着他爹气若游丝的样子,李长安沉默不语,大师伯口中的爹,现在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我娘到底是怎么个人?
没有人回答他,李棠林也不例外。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李长安在他爹的眼神催促中,白天也会跟着大家一起修道悟道,或者迎接来山上上香的客人。
晚上的时候他会急匆匆的吃完晚饭,抱着清粥跑回大殿,一点点喂给李棠林。
这一夜,李长安像往常一样走在山路上,一路上不停的有人朝他行礼,无论年龄大小,大多数都会喊一声小师祖。
李长安无心应付,只能以点头回应,但在其他人眼中看来,配上那无神的目光,像极了体悟天道的样子。
清风吹的竹林莎莎的响,阴沉的天气闪过一丝雷光,李长安抬头看了看天色,想着怕是快要下雨了。
就在他马上登上顶峰的时候,突然,一阵雷鸣彻底显出身形,劈在了太和大殿之上,映出片片金光。
山上的弟子不明所以的抬起头,辈分高的猜测莫不是掌门到了那一步?
可随后,一缕细如竹叶的剑光从大殿顶迎风而上,逆着天雷劈入阴云漩涡之中。
一道潇洒至极的笑声响彻云霄,震动了整个太和九峰。
李长安李震惊的抬头望着,只见他爹仿佛伤势全无,手持断剑从大殿走出。
一步踩在殿前石像,两步踏到大殿顶脊,三步登天而上,一袭布衣猎猎作响。
“天上仙人懂道否?”
畅快的声音震荡云层,李棠林低头看向李长安,嘴唇微动,一缕话音传入耳中。
“你娘最喜欢喝的,就是太和山的竹叶青……”
随后抬头望天,一剑劈下。
这一剑劈出了十年的洒意,劈碎了十年的樊笼。
……
侧峰的一处房间中,崔老道猛然睁开双眼,喃喃自语:“听宫……棠林……”
长安城,皇宫之中,一位带着书卷气的老者正和端朝皇帝讲解治国之策,突然,老者扭头望向了东边:“太和山不愧是是太和山……”
青城山,紫宫殿中,一个瘦削的老道将棋子捏在手里,迟迟不肯落下,身前与之对奕的年轻人笑着说道:“青城山怕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喽。”
老道摇头笑道:“夏末蝉鸣,昙花一现罢了。”
不仅这些地方,不少实力强大的门派之中,亦或是山野之中,都有人望向了太和山,或是叹息,或是一笑。
……
“天上仙人懂道否?”
又是一声张狂笑问,随之而来的一道紫色雷霆轰然落下,击碎了十年剑气,击碎了强行入听宫的棠林剑仙。
“爹!”
第三十六章 黑马啸西风
青州边境,绵延无尽的军队行进在黄沙之上,统一的甲胄,统一的头巾,统一的面罩,看上去就像一颗颗一模一样的苦杨树。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能分毫不差的认出身边的同袍,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足以让他们知道,身旁的人可以站在自己的身后。
端朝一共十三州,一州三郡,就比如李村所在的崎领郡,就属于越州,已经是端朝最东边了,与之相反,最西边的就是青州。
青州自古以来就是苦寒之地,也是端朝唯一一个有五个郡的地界,可真正能居住的只有两郡之地,而且靠东边的大部分是荒漠,靠西边的延伸到了高原之上。
剩下的三郡之地,简直是一毛不拔的死地,以至于靠近离朝的北边,尽是漫漫黄沙。
行军的队伍中,一个高大的男人遮住面庞,舔了舔嘴唇,他现在很渴,但没到时间,不得饮水。
如果李清河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这个高大男人正是送回他父亲尸骨的那个被叫做二哥的男人。
“二哥!二哥!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一个瘦小的男子策马跑了上来,伸出手摊开,一只目光呆愣的小蜥蜴正瑟瑟发抖。
“嘘!噤声!”
二哥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巡军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毛毛躁躁,打起仗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老六!”
“你说错了二哥,第一个跑的应该是他,这小子,腿上挂着两个油罐。”一旁的老四笑着说道。
“四哥我上回可看见你冲锋时跑的最慢。”
“你小子,找打!”
“行了!各回各位,扎营再闹,让巡军发现了,大哥也挡不住。”二哥沉声说着,两人这才讪讪退下。
这支边军迎着太阳慢慢行进,直到太阳落了山才堪堪停下。
由于行军太长,各部分只能原地驻扎,恰好这位二哥所在的部分,赶上了一座小沙城,在这鬼都不愿意来的地界,算是天大的福分了。
青州的夜晚很冷,士卒们都喜欢三三两两的聚在火堆旁,五湖四海的扯着鬼话,边军最出兵油子,这话一点也不假。
“大哥呢?”
“去城里了,说看看有没有肉食,想着买一点。”
几个人点了点头,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火堆旁一共四个人,除了‘二哥’,‘老四’,‘老六’,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五’。
这样称呼对方不仅仅是因为多年征战厮杀养出来的感情,更是因为,他们没有名字,唯一有名字的老三已经回家了。
在他们加入到这支军队的时候,就早已忘掉了自己的名字,除非战死沙场,军中的主簿会替你想起来,刻在你的墓碑上。
唐是国姓,在这里,他们只有代号,唐一,唐二,一直到唐六,算是一个小队,又以天干地支与其他小队区分。
这样细致的划分除了斥候队伍,几乎不会在大规模行伍中出现,甚至是画蛇添足的设置。
但在这支军队中却名正言顺,不会有闲得无聊的谏臣上奏抨击华而不实。
这就是端朝武殿指挥使以下第一人,宇文源大将军手下的百战边军,无名骑。
自端朝建国五百年起,无名骑成军三百载,历经十数位主将。
最惨的时候,所有将领马革裹尸,主将率先阵亡,全军只剩十六人,但三百年……无一败迹。
这是端朝的神话,同时也是离朝的梦魇,同等规模下,整个离朝没有一位将军愿意面对这支军队。
”他们哪里是把脑袋拴在腰上,他们根本就是不带脑子的冲锋。”一位离朝耄耋之年的老将军如是说。
无名骑虽是骑军,但永远是边军,从来没有轮换的时候,唯一的一次就是上回,唐二和唐四借着机会送回了李清河父亲的尸骨。
这也是因为朝廷突然下令让无名骑前往青州,所以才破天荒这么一回,这也是这支军队第一次踏上青州这块鸟不拉屎,没人愿意抢夺的地方。
“来了,这里没有牛肉,不过倒是有些羊肉,还是下水,凑合吃,总比嘴里没个咸味强。”
几个人正聊着,唐一的声音传来,提着两个油纸包坐到了火堆旁。
借着火光,看着唐一脸庞的青肿,唐四摔出了手中的枯枝,骂骂咧咧的说道:“去他娘的,大哥你打架了?”
“废话,沙城就那么大点,你当这里的羊和沙子一样多?”
“狗日的,老子一枪挑了他,哪个队的?”
“老四!坐下!”
“二哥!”
“坐下!”
在唐二的呵斥下,唐四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了下来,狠啐的一口。
唐二无奈的摇了摇头,添了把火,唐一赶忙打了个圆场。
“行了行了,趁热吃,一会该有膻骚味了。”
……
大军最前方的军帐中,一位将军看着地图,皱眉沉思。
朝廷的这道军令不清不楚,只说让无名骑分出四分之一赶往青州高原驻扎,这不是胡闹么?
骑军如何在高原上作战?就算无名骑用的都是宛州战马,那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可武殿指挥使只给了他一句话:照着做就行了。
宇文源大将军更是一句话也没说,下了军令就不见了人影。
“唉……”
夜晚,淅淅碎碎的爬动声传出去老远,营帐中的士兵翻了个身,沙漠多蜥蜴小虫,不足为奇。
临时的马厩中,一道黑影突然出现,蒙着脸像是在寻找什么。
不一会,黑影停下,看着身前雄壮的宛州战马,冷冷的笑了一声,将怀中的纸包粉末倒进了马槽。
“狗日的直娘贼,你当老子查不出?老子当年是斥候出身,啐!”
黑影狠狠的吐出一口唾沫,慢慢的离开了马厩。
不远处,唐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老四就这点不好,斥候出身,见面分生死,表面嘻嘻哈哈,但个顶个的都是狠苗子。
还有老六,表面嘻嘻哈哈,心里其实真的嘻嘻哈哈。
老五又沉默寡言,大哥又是真的大哥,老实忠厚,老三……
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唐二走回了营帐。
第二天,无名骑重新出发,再有一天他们就可以走出沙漠,进入荒漠,到那里可以寻一处泉眼补充水分。
随着马身摇晃的唐四眼神不停的瞟着,面罩下的嘴咧的老大,心中想着:“小子,跟爷抢吃的,爷深入离朝百里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思虑至此,队伍中突然出现骚乱,一匹战马没有防备的失控,冲出了队伍,屁股后不停的响起阵阵响声。
“这玩意只能让马放屁受惊,不过你当时放的确实多了,再手抖一下,这鬼地方战马出了事,你逃不掉巡军的调查。”
唐二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冷意,让唐四一惊。
“按军令,残害战马何罪?”
“就地正法!以示军威!”唐四低着头,冷汗从额角流下。
“老四,我更希望咱们能一起死在离朝马刀下,而不是自家的军令下。”
“我错了,二哥。”
点了点头,唐二策马跟上前边的队伍,一阵疾风吹过,带起阵阵黄沙,宛州战马鸣啼一声,二人稳稳的停在了一处高坡之上,再往前,黄沙已经消失,但风却大了起来。
“老四,前边是什么地界。”
“青州北边三郡没多少人住,很多地方根本没有名字。”
“无名之地,来了一群无名骑,倒是合适,驾!”
唐二唐四狠夹马肋,冲入了疾风之中。
第三十七章 青城货桂酒
青城山,紫宫殿前,年轻人执平辈礼向一身紫袍的瘦削老道告别。
“道长不愧是国手,棋力之深远非我等可比。”
“先生莫不是取笑老道,这局棋你我下了三天,下了个死局,谈什么国手。”
年轻人笑了笑:“那要不要重来一局?”
“老道可以。”
“喝了三天茶,我觉得还是吃饭比较重要,道长,告辞了。”
年轻人再次行礼,转身登上马车,离开了青城山。
那瘦削老道笑眯眯的看着马车驶下山道,胡须抖了抖,很快便有一道童跑了过来,递过去一封信函。
老道慢慢打开,凝实许久,手掌一震,信函化作白雪落地,被风吹散。
“当年的气舍以下第一人,终究还是败在了女人的身上,太和山凭什么还敢自称我道家第一圣地。”
“只是可惜,也算是个好苗子,只怪锋芒太盛,否则未必无缘天门……”
“掌门。”一旁的道童犹豫的开口,“山上没酒了。”
老道点了点头,从袖口掏出一包碎银,拍了拍道童的头顶:“山下那女子不知回来没有,你去看看,多买点,省的每次都跑。”
“是,掌门。”道童糯声糯气的跑开了。
青城山的道士从不饮酒,但不代表他们不买酒,若是说太和山有崔老道死死的压住了天下所有修道之人。
那青城山上的九色金莲,就彻底让除太和山以外的所有方外宗门望尘莫及。
可笑的是,也仅仅只有青城门人才知道的是,戒律一向严明的青城山,山门至宝最好的养料居然是酒。
……
……
今天的阳光并不刺眼,在这个还不算炎热的节气里给人一阵温暖的感觉,松枝儿放下了手里的石杵,眯着眼从头顶上结满桂花的缝隙里寻找着一束一束被切开的光。
一阵轻风,带来了扑面的桂花香,松枝儿从坛子里捻出一小撮桂花偷偷扔进了嘴里,充满味蕾的香甜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嘴里咂么着滋味,想着师父精心挑选的桂花果然和其他的不一样,还拍了拍院子里那颗几人围抱的大树,想来自家的树也是争气,能结出这么好的桂花,可怎么就是酿不出真正的桂花美酒呢。
自己八岁的时候跟着难民逃饥荒,被师父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师兄比她来得早两个月,听说是江南富庶人家的子弟,不知怎么的被赶了出来。
平日里师兄总是笑呵呵闭口不谈以前的事,松枝儿也就知趣没有过问。
一转眼八年多过去了,自己和师兄在青城山下的这个镇子里和师父学了八年的酿酒。
师父酿的酒在刚来的时候自己就偷偷尝过,美酒就不谈了,那端得是苦涩无比,入喉难下,简直是她这辈子尝过难吃的东西。
可是八年过去了,师父酿出酒的味道丝毫没有改变,还是那般的苦涩,她们一直认为师父的酒是世上最难喝的。
直到有一天师父准许自己和师兄按照师门的古法开坛酿酒,她和师兄互换成果之后,两个人都默默改变了心中的看法。
柴扉外传来了脚步声,松果儿满头大汗背着一大捆柴走了进来,对着松枝儿憨憨的一笑,喊道:“师妹,今天青城山上有下来人么?哎,你是不是又在偷吃桂花?”
看着师兄憨憨的样子,松枝儿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师兄也算是面容俊秀,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拉出去也能在那些闺中乱谈里谋个角色,为什么总是有着胖子一样的觉悟,难道富家子弟都这样,不由得白了他一眼。
“师兄你告人短处这辈子都酿不出好酒,哼。”
松果儿正想反驳,突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传来。
“松果儿?不劈柴,不清灶,是不是最近很闲?”
“师父,你回来啦!”
“师父!”
松果儿松枝儿二人惊喜的抬头看去,师父这次出门送酒,终于是回来了。
柴门被推开,那日经过李村卖酒的淡漠女子走了进来,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弟,终于是有了点笑容。
女子晃悠悠的进了院子,提脚踢上了院子的柴门,走到松枝儿身边宠溺的摸摸了头,也伸手从坛子里捻出一小撮,小声的说:
“嘘,只要酿酒的分量不差一丝一毫就行了,别和你师兄说,那小子吃起来没够。”
“师父我都听到啦,你又偏心师妹。”
“我在镇子上买了王婆婆家的蜜饯。”
女子说完打了个嗝,晃悠悠的进了屋,松果儿吐了吐舌头乖乖的到屋后劈起了柴,嗯,为了蜜饯。
松枝儿无奈的拿起了石杵,师父怕是早就回来了,只不过又跑去李老头家的馆子里喝酒了。
想当年师父待她和师兄还是非常好的,不仅教她们酿酒,还能经常跟着师父能到各地去长见识。
即便师父自己酿出来的酒一次又一次苦涩无比,也只是皱皱眉,顶多是自己关在屋子里生半晌闷气也就好了。
直到三年前,师父进京去给京城的天福酒楼送酒,回来后就变的像失了魂一样,那段时间连酒窖的酒都断了。
从那之后师父就常常醉酒,一尝到自己苦涩的酒就会跑出去喝得很凶,隔三差五就要她和师兄去付钱然后扶回来才行,每次出去送酒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了,再也没有带上过她和师兄。
摇了摇头,这对师兄妹对视一眼又吐了吐舌头。
“师妹,我闻到了,师父身上一股辣嗓子土烧酒的味道。”松果儿偷偷说道。
“用你说,一会儿你去镇子上看看,是不是师父又赊账了。”松枝儿嚼着桂花。
松果儿一愣:“师父不是刚送酒回来么?身上怎么会没钱?”
松枝儿翻了个白眼:“师父喝多了什么事干不出来……”
咣!砸酒糟的木棒从屋子中飞了出来,砸到了松果儿脚,痛的他直跳。
“师父!是师妹说的!”
傍晚时分,师徒三人在院子的桂花树下摆了张桌子,女子出了趟远门,带回了不少好东西。
师兄妹二人正要动筷,就听见柴门被人敲响,一个小道童轻轻的撞着柴门,明明一拉就能拉开,但非要一下一下的轻撞着。
女子晕乎乎的撇了一眼,正对上小道童的眸子,小道童脸色一红,低下了头。
“松果儿,告诉他没酒了,半个月后再来。”
松果儿领命,跑到了柴门外:“买酒?”
“嗯。”
“我师父说没了,要半个月后再来。”
“哦。”
小道童转身要走,却被松果儿偷偷拉住。
“我问你,你家大师兄呢?”
“师兄不在山上。”
“松果儿?”
催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松果儿背后流下冷汗,赶走了小道童,乖乖的跑回了桌子前。
……
……
李村,李清河站起身,对着学塾的陈先生执了个弟子礼。
陈先生点了点:“清河,从今天起,弱冠即是成年,你的表字想好了么?”
“表字?”
“还没想好?那需不需要……”
“陈先生赐字!”
“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一直希望崎领郡能有条大河,所以给你起了个清河,嗯……你父亲既然是沙场恤卒,我端朝在南,叫‘南华’如何?”
陈先生笑看着李清河,等着他的意思。
“南华……李清河,字南华。”李清河一笑,“谢陈先生。”
“嗯,回去吧,是否参加科举,你自己决定,你虽未踏进过学塾一步,可这书上的东西,你可是半点没落下。”
李清河离开后,陈先生愣了一会,转身双手扶着桌案,手指的关节发白。
许久以后,他直起身,从手边的《论语》中抽出了一张纸条。
“字南华。”
第三十八章 送你柄拂尘
抵近年关,李村酒楼的小二安排完了客人外订的酒菜,又跑了一趟李清河家,送去了今年最后一月的例银。
今天的李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就算是穷人家,也要买上两张红纸,贴在自己门前图个喜庆。
李清河没有去酒楼订席,就在自己家里一个人做了年夜饭。
如今有了酒楼的生意,地里自然不用再种一些五谷杂粮,反而让他栽了一些蔬菜,秋收的时候倒是存了不少。
盛了两碗米饭,盖了些菜,李清河恭敬的点了两炷香,算是祭拜了父母。
一个人坐在堂屋,看着依旧空荡荡的院子,默默的夹着菜。
长安已经离开快两年了,不知道在太和山过的怎么样,山上不会只有素菜吧。
想到这,李清河摇了摇头,看着桌子旁的药汤叹了口气。
荔枝也已经许久没来了,不知道她的腿伤怎么样了,青儿倒是来过两次,不过都是偷偷来的,话里话外都希望他能去看看荔枝。
李清河犹豫了,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荔枝,自从见了那个荷包,他哪里还不懂荔枝的心意。
可说书先生口中的才子佳人,长安嘴里不入流的闺中小说,那些主角要么一见钟情,要么日久生情。
听着看着是那么一回事,自己心里有没有感触又是一回事,李清河明白荔枝的心,却理解不了荔枝的情。
对他来说,读书读出新意,田里收了新菜,就已经是他最开心的事了。
心中一阵烦闷,下嘴的青菜如鲠在喉,李清河放下碗筷,从怀中掏出了荔枝亲手绣上鸳鸯的荷包,凝视许久,想起了李长安以前的屁话,现在却觉得仿若圣人之言。
……
“清河,我建议你读一读这本书,这可是我从城里买来的,人间大美莫过于此。”
“三才剑的风流韵事?这什么书?”
“大美之书!知道么?我以前最羡慕那些你侬我侬的坊巷故事,可现在我顶瞧不上那些不喜欢还东勾搭西勾搭,行走江湖美名曰红颜无数,知己若干,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小人。”
“可我怎么觉得……这本三才剑就是你说的这些啊?”
“不懂了吧,书中自有坊巷传闻无法言说之美,用先生的话说,非礼勿言,啧!”
“可先生还说非礼勿视。”
“啐……”
……
一阵冷风吹进堂屋,李清河打了个哆嗦,起身来到侧屋,提笔在纸上写下两字:勿念。
然后将其装入荷包,跑出了家门,跑向了村西边。
行至一半,李清河停下脚步,看着对头跑来的青儿,大口的喘着气。
“李公子!”
“青儿,你怎么……”
“小姐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新年好。”
说着,青儿将怀中的包裹打开,是一件儒衫。
“荔枝……”
“李公子,小姐让我问你,年后你要去参加科举么?”
李清河一愣,手里死攥着荷包,嘴唇哆嗦,许久才开口说道:“去,我明天就会出发前往郡城。”
“那……”青儿欲言又止。
“你把这个交给荔枝。”
李清河将荷包塞了过去,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半夜,李府
荔枝的父亲和姨太太们正在守岁,荔枝则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穿着一身酱红色长裙,散开的裙摆像一支鲜艳的花朵。
她脸色惨白,双腿隐隐疼痛,细长的手指打开了荷包,并不算好纸张落在地上,有字的一面朝上打开。
“勿念。”
“他……是这么说的?”
“是,李公子说他明天就出发去郡城,要赶今年的春考。”
“春考在三月,正月走什么……”荔枝双眼无神,盯着地面上的白纸。
“小姐,李公……”
“不要叫李公子了,他一定能考上,以后要叫先生。”
第二日,李村的每户人家都起了个大早,互相拜访邻居亲戚,都是一个村子的,没几个不沾亲带故的。
李清河在家中洗了把脸,照着荔枝送来的铜镜,将头发仔细的扎成了髻。
又从井口拿出盒子,把银子放进怀里,将包裹系在身后,扭头看了看炕上带不走的道书,犹豫了一下,放弃了那本道德真经,将洞灵真经卷在腰间。
环视一圈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院子,摸了摸那把祖传锄头,仔细的锁上了院门,这也是自他爹死后第一次锁门。
吸了口清晨的薄雾,李清河没有立刻出村,先是去了一趟田里,蹲下拍了拍地面。
“我走了,你自己随便长点什么,野草也行,别荒废了。”
说完,他原路返回,打算直接离开,路过那个卖酒的抱着木偶的疯女人的时候,李清河悄悄的在桌案上放了些碎银。
可在经过自己家院门的时候,又一次遇见了青儿。
“李公……李先生,你这么早就走了?”
“荔枝叫你来的?”
“小姐让我把这个给你,说你一定能考上。”
话音才落,青儿红着眼眶将身后的一柄拂尘拿了出来,白色的拂尘带着方外之人的洒意,木杆上刻着四个小字:青云直上。
“替我谢谢荔枝。”
李清河点了点头,接过拂尘朝前走去,行至数十步,身后的青儿突然大喊:
“先生,你还回来么!”
“回来……”
“那……拂尘能用多久?”
李清河怔了怔:“用心的话,十几年吧。”
“那用完了记得回来,小姐说,她再给你做!”
“记得了。”
李清河点着头,脚步没有放缓,心想到那时候,荔枝也该成亲了吧。
李清河走了,但青儿还站在原地,眼眶中泪珠打转,想起了自己早上起早打水,想要伺候小姐洗漱梳妆,可刚刚推开房门,手中的铜盆就掉落在地。
屋子内,小姐最喜欢的青丝一夜白发,散落满地,取而代之的是摆放在门口的一柄拂尘。
“李公子,你不该这样的……”
……
大年初一,李村走出了一个奇怪的青年,身穿儒衫,却手持拂尘,脸上带着些许愧疚。
在李清河踏出李村的时候,陈先生在家中的院子里叹了口气,将卷起的纸条绑到了鸽子腿,轻轻放飞了出去。
随后一个人回到正屋,看着桌子上自己刚刚写下的‘君子’二字,撕成了粉碎。
第三十九章 寒门卖剑
天色阴沉,肉眼难见的雪花飘落,还没落到地上便随风融化,土地一片湿润却无泥泞。
一双布鞋稳稳的停在了城门一里外的茶摊,寻了个无人的位子,张口想来一杯清茶,但随即想到这里不是李村,也不是那间酒楼,转而要了一碗白水。
清茶一文一碗,白水不要钱,这是越州大多数城外茶摊的规矩,虽无人看管,但都是行内默认的。
真要追溯起来,那得说到百年前,那时候离朝在西线芒砀山牵制住了无名骑主力,又在海碗口伏击了刚刚由船上岸,直属武殿指挥使的端朝武卫。
三十万离朝铁旅迂回入山道,直扑越州崎领郡,试图打开一个缺口。
越州是端朝最东边的一州,境内多山,于骑兵不利,但只要出了越州便是一马平川。
武卫奔赴前线,长安空虚,三十万铁骑志在必得兵临长安城,至于途中守军和藩王根本不用放在眼中。
时任武殿后将军的宇文化临危受命,自宛州起十万步旅赶至越州,抬棺而行。
宛州乃安逸之地,端朝近半赋税出自于此,宛州之兵自然可想而知。
当时一天夜里,大军行进至城外,城内水源被尽数破坏,宇文化口渴难耐,见一茶摊有茶水相赠,便喝了一碗。
等到离开后,副将借着火光提醒宇文化嘴角带血,宇文化大惊,赶回茶摊后却只见到了一具温热的尸体。
从那天起,赶至越州的宇文化面对三倍于己方的敌人,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整个越州血流三月不止,硬生生撑到了回撤的武卫增援。
当时宛州十万步卒只剩千人守孤城,等到战事平稳后,只要是越州境内,城外茶摊一律白水不收一文钱。
也正是从那时起,宇文化升任武殿前将军,他的儿子也同样如此。
到了现在的孙子宇文源,一门三代金戈铁马连任了端朝百年的武殿指挥使以下第一人。
尤其是宇文源,更是从指挥使手中抢到了不败之军,无名骑的虎符。
想着这段带着温热血腥味,越州人口口相传的历史,李清河吹了吹碗,初春微凉,白水也是热的。
山地汉子性子直烈,女子也是如此,比不得宛州江南的柔侬软语,但心里却也是热枕的厉害。
李清河借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白水,吃完了随身携带的干粮,朝着郡城走去。
如今已是二月中旬,三月上旬就会开始春考,他要加快脚步,要不然报名都赶不上。
他这次出来除了躲避荔枝的心意,试一试考考科举,还有就是长安曾经说过:总待在一个地方人会变傻,尤其是你这种只知道刨地睡觉的,如果你想修道,那更是要读千卷经,行万里路。
郁闷的舒了口气,李清河心中想着:以前长安说过那么多屁话,怎么到头来一句句越来越合适,难道我傻了?
“看一下包裹!”
卫兵的喝声将他惊醒,随手打开了包裹,几袋干粮,两三本书,一柄拂尘,两个牌位。
还有一枚手指大小,刻画着莫名纹路的铁牌,那是朝廷送恤银时一起送来的,战死沙场的士卒都会有这么一块铁牌来证明他的身份。
李清河看不懂铁牌上的纹路是什么意思,但值守城门的卫兵清楚,视线轻轻一扫,眼睛陡然睁大,挥了挥手,神色肃然起敬:“请!”
李清河点头进了城,那卫兵却还回头看了一眼,那是无名骑的铁牌,端朝三百载的不败之军。
其实这块铁牌除了象征死去士卒的身份,什么作用也没有,但同为行伍之人,如何能不叫他心生敬畏。
崎领郡的郡城背靠大山而建,只可惜前面没有水,但这里依旧繁华不已,虽是正当午,但城内热闹的气氛和天气相冲,反倒让人心情舒畅。
但李清河现在街道一边,躲过了行来的马车,心中一愣一愣的,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父亲的恤银加上李长安这么多年的救济,满打满算九十七两三文钱。
站在街边思虑了一下,李清河决定先去官署报名春考,询问着街边的摊贩,他左拐右拐,穿街而过,来到了主学官署。
一进门就看到不少同样的学子正在排队,李清河身上穿的是荔枝亲手做的儒衫,虽然比不得真正的大户人家,但看上去也非寒门。
有人看他嗤之以鼻,有人露出了想要交好的神色,但都被他无视,静静的站在了队伍的最末尾。
才刚刚站定,身后传来一声懒洋洋,听似着急实则毫不在意的呼喊。
“哎呀呀,来晚了来晚了,再晚一步就赶不上春考了。”
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李清河的身后,他和众人一样向后望了一眼,就见一位散着头发,模样俊俏的弱冠学子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身上虽然穿着大氅,但只剩下一层布料,还满是补丁,像极了打肿脸充胖子的虚荣之人。
用李长安的话说就是:狗屁,伪君子!
“这位仁兄……有何指教?”男子笑着问道。
李清河摇了摇头:“没事,有阵风吹过来了。”
年轻男子眼睛一亮:“仁兄真是个妙人。”
报名的速度很快,检查了是哪里学塾结业的,是否有结业文书,认哪位先生为师就够了。
李清河从包裹的书中抽出陈先生的‘介绍信’,心里有些忐忑,按道理讲,他没上过学塾,所以没有结业文书,是没办法参加春考的。
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阵笑声:“讽刺,天大的讽刺,百年之前文英大学士以命相抵,为天下寒门学子造了一座门,数十年前又有大儒入朝为官,说是寒门也能出贵子。”
“可看看到头来有什么用呢?真正的寒门没有银子进学塾,这仕途又是给谁开的呢?”
男子并未压低声线,引来了不少人的再次注视,就连前面的学官也投来目光,神色冷了一下。
如此大放厥词的言论也激起了不少人或是鄙视,或是同情的目光,可年轻男子并不在意。
“何方人士?结业文书。”学官看着李清河的脸问道。
李清河摇了摇头,执弟子礼:“先生,学生并未进过学塾,但有学塾先生的信函。”
这一生‘先生’叫的学官很是受用,带着笑意颔首打开了信函,不一会就将报考文书发给了李清河。
期间特意撇了一眼身后的年轻男子,故意扯开了嗓子:“我端朝重文雄武,乃自古罕有的文武双治,自己学识不精,就不要怪朝廷如何,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让陛下放心当做臣子呢?”
李清河面色不变,转身朝外走去,身后的年轻男子则一脸嗤笑的走了上来。
具体是什么情况,李清河没有去理会,自己就是寒门中的寒门,和自己没关系,就尽量不要去招惹。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正在被李长安曾经的屁话慢慢的给带了进去,就比如现在,行走江湖情义为先,若是自己都吃不饱,那还是各扫门前雪吧。
站在街上等了一会,李清河正准备寻个便宜的客栈暂且住下,可刚刚抬脚,一只手就落在了肩膀上。
“仁兄哪里去啊,认识一下,陆泽。”
“李清河。”
“清河兄是要去寻个客栈?跟我来陆某人熟。”
说着,陆泽大大咧咧的拉住了李清河的胳膊:“清河兄,你我可真是一见如故啊。”
……
……
“掌柜的,住店多少?”
“一晚一两,两位先生,我这酒楼可是郡城最便宜的了,图的就是一个好名声。”
李清河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会是如此结果,扣扣索索的从包裹掏出一两银子。
“先住一晚。”
掌柜的见多了这些寒门学子,对于李清河的抠门并不在意,给个笑脸,留个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要知道这些读书人嘴皮子最是厉害,口口相传除了街边婆子,说的不正是他们么?
“呃……那这位先生?”掌柜的看向了陆泽。
“掌柜的等我一会,清河兄不必为我付账,陆某没这个习惯。”
说着从背后的大氅里掏出了一柄锈迹斑驳的铁剑,转身不顾形象的蹲在了客栈门口。
“等我买了长剑,既能打尖,也能住店。”
第四十章 江湖没有读书人
夜晚,月上中天,李清河被陆泽拉着跑到了酒楼的屋顶,两坛最便宜的浑酒,陆泽喝的不亦乐乎。
簸箕一样的斜靠在屋脊上,浑浊的酒液落入口中,若不是夜已深,陆泽真想放声吟上一首。
瞥了一眼连打哈欠的李清河,陆泽摇了摇头,本以为真是一见如故,陌遇知己,谁想到自己看走了眼。
不过虽和自己想的相差甚远,但这李兄倒也有趣,就是这性子像个泥人,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估摸着自己的酒坛见了底,陆泽伸手抢过了李清河怀中满当当的酒坛,从袖口掏出了纸包,借着浑酒将纸包中的白色粉末灌入腹中。
李清河强行的睁了睁眼,露出一丝疑惑,就见陆泽神色仿佛飘飘欲仙,好不快哉的说道:
“五石散,李兄要不要来一包,梦中可见儒圣也。”
李清河赶忙摆了摆手,是药三分毒,这玩意他听说过,可不止三分毒那么简单。
闲来无事,不用陪着陆泽饮酒的李清河摘下腰间的《洞灵真经》,借着月光读了起来。
劲头正足的陆泽瞄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愈发精彩:“李兄居然还是方外之人?看你这幅静沉的性子,莫不是太和山上的弟子?”
李清河抬头瞅了瞅陆泽,心想你的房钱还是我垫付的,怎么这么自来熟,果然还是李村太小,这世上什么人都有。
“不是,我从没去过太和山,是拜师了一位云游的道长。”
“哦?那李兄也是江湖中人了?”
“也是?”
陆泽一笑,抬起了身旁那柄根本没卖出去的斑驳长剑,神智飘然。
“这柄剑是家父留下来的,他年轻的时候是个仗剑游侠,学了两手功夫就要去江湖行侠仗义,摸爬滚打十几年混了个七品的把式,不过这些都是听我娘说的。”
李清河神色一转,点了点头,平日在李村听李长安三五屁话说江湖,他总觉得和自己没啥关系,可现在出来了,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他只是随性,又不是真的只知道窝在土里的鼹鼠。
同时心中也是对陆泽的身世有了一点佩服,他对九品之上的境界不太了解,但长期跟在李长安身边耳濡目染,也知道九品到所谓的盲枢是一道天壤之别的坎。
那些站在江湖山巅的高人能有几个,七品实力属实不弱了。
“后来他遇到了我娘,听说是一见倾心,当时就想撇下长剑归隐山林,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我记得小时候他总喜欢趴在地上,让我把他当马骑,那时候还能看见他脸上常带着笑。”
陆泽饮了口酒,长舒口气:“再后来有一天,应该是我五岁的时候吧,记不大清了,那天夜里我和我娘正在睡觉,外面的月亮很远。”
“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闹声给吵醒了,我娘还没醒,就见我爹下了床,他将这柄剑塞到我怀里,小声跟我说。”
“泽儿啊,保护好你娘,以后不要学武,要读书,要进庙堂,那样才有好日子过,才会不被人欺负。”
陆泽突然大笑起来,声音惊的后院的狗汪汪直叫。
“我那时才五岁,只觉得我爹是世上最厉害的人,可我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再后来……我娘跳了井,然后就是现在了……”
李清河沉默了一会,合上了手里的道经,“那你为什么还要卖这柄剑。”
“呵……”陆泽摇了摇头,“卖了就卖了,又能怎么样呢?江湖没有读书人,我一介书生拿着又有何用,再说了,这不是也没人买么?”
陆泽大袖一挥,笑着站起身,将怀中空了的酒坛甩下了房顶,自己也背手离去。
……
……
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李清河心里的血也滴的很快,客栈住店一两一晚,他和陆泽两个人就是每天二两银子。
如今他的兜里只剩下个位数了,再这样下去,无论春考通没通过,他都没办法在继续住下去,更不要提秋考了。
端朝科举分春秋二考,依次以秀才,进士,贡士来划分,若是秋考中了贡士,那在入冬的第一天就是端朝陛下亲自出题的殿考,确定三甲及排名。
这一天,李清河在柜台前退了房,掌柜的笑呵呵的说吃了早饭再走,今日酒楼里免费供应,预祝各位考生金榜题名。
“这掌柜的倒是会做生意,这店才开了五六年,以后不火都没天理。”陆泽摇着头,小抿了一口热粥。
李清河没说话,白了他一眼,巴不得掌柜的天天吃饭不要钱。
吃过早饭二人就急匆匆的前往了考场,检查完携带的东西,在一道钟声响起后,算是正式开始科考。
考试会持续一整天,李清河开始答得很顺利,那些书上的文字他虽然不像李长安一样过目不忘,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正背如流。
第二卷是对经典的解意,李清河默默的回想着那些年看过的笔记,一点点的将答案写了上去,略有粗糙,但都是死答案。
可第三卷却让他整整苦思了一个下午还未曾动笔,他一个闷在村子里二十年,没有进过学塾的人,哪里懂得治国的道理。
只怕这些东西学塾先生都会讲解,但李长安却从来没有记录的习惯,他一个一心闯荡江湖的太和山弟子,管什么治国道理。
看着天色渐黑,思来想去的李清河随便涂抹了一阵,写上总比交白卷好。
等到又是一声钟鸣,学官亲自收卷,李清河走出考场叹了口气,心想这次是完了,前两卷只要认真苦读不可能有人不会,那拉开成绩的只能是第三卷。
“可惜……”李清河不停的叹气,他在可惜自己那几十两银子。
“李兄为何叹气啊?”
潇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泽抱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站在了身后。
“你哪来的钱?”
“陆某自幼和乞丐抢饭吃,在市井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有来钱的路子。”
说着,将手中的包子递给了李清河。
“虽不知李兄接下来有何安排,但陆某囊中实在羞涩,今日欠李兄三十八两二文,来日必定归还。”
“咳咳咳……陆泽,你不觉得你这前后两句话自相矛盾么?”
“有么?李兄江湖儿女,在意这些作甚,走了走了。”
看着陆泽大大咧咧的背影,李清河皱起了眉头,但什么也没说,捧着包子跟了上去,他的行礼包裹还在客栈。
又过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在陆泽亲切的挽留下,李清河还是准备离开郡城,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和乞丐抢饭吃了。
掌柜的的确是把做生意的好手,每个准备离开的考生又赠送了一些干粮。
城门口,陆泽还是那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背着手朝李清河点头。
“李兄难道不等结果了么?”
李清河翻了个白眼,心说我倒是想等,可实力不允许啊。
“不等了,心中自有定数。”
“不愧是修道之人,陆某还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如果李兄方便可留下地址,我好将结果和银子寄过去,以免你耽误了秋考。”
“呃……”李清河一愣,“太和山。”
“太和山?”
陆泽的眼色变了变,这道家圣地若是普通人还好,可以登山上香,若是修道之人,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直到李清河走了许久,陆泽依旧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江湖里没有读书人,愿李兄一路顺风。”
……
……
长安,皇宫偏殿中,端朝皇帝正和一带着书卷气的老人下棋。
“老师,您说江湖中有没有读书人?”
老人一笑,头也未抬,手中落子的速度不减:“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便是了,问我这个糟老头子做什么?”
“宛州刺史的奏折今日才到,江南一郡的主簿被人杀了。”
“端朝有国法,按律处置就好了。”
“是洗剑池的下山弟子做的。”
老人依旧没有其他动作,将最后一枚白子落下,正好在背后屠尽了黑子的大龙。
“洗剑池剑主的实力是靠时间熬上去的,他和我岁数差不多,年轻的时候见过几次,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双手放膝,老人抬头看着皇帝:“陛下是在担心酌雪剑神顾居尘。”
皇帝颔首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洗剑池的顾居尘呐,武评第一的大宗师,天下江湖第二人,轻酌三捧阳春雪,一剑三千六百人。”
老人点头应和:“离朝不甘寂寞,无名骑刚刚分出一部分驻扎青州高原,这个时候马踏江湖,不是明智之举。”
“朕知道,可这江湖,应该是我端朝的江湖。”
“侠以武犯禁确实不假,可武评前五位的大宗师不是兵多就可以制衡的。”
老人的一番话让皇帝闭上了眼,大殿内一时沉默。
第四十一章 太和山上说宗师
四月的天气最是喜人,李长安叼着草根躺在山脚下的巨石上,双手枕在脑后,遇见香客登山就抽出一只手,大喊一声:“里边请,顺着山路往上走!”
上了岁数的道人都觉得这太过无礼,好好的太和山搞得像那山下勾栏一样,开门笑迎所有人。
可偏偏他们的辈分又赶不上李长安,不仅说不能说,遇见了还得捏着鼻子喊一声小师祖。
这日李长安照常躺在巨石上晒太阳,太和山每逢初一十五是香客的热潮,看着前脚跟踩后脚跟的人流,李长安识趣的闭上了嘴,这要是喊,能把他嗓子喊没了。
李棠林当日拔剑而立,登天问道可是给李长安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影子,就像大师伯苏青木说的,他境界背的比谁都熟,但又怎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差距。
他爹头十几年的潇洒肆意他是没看到,但最后这昙花一现却是胜过他在任何书里看过的天之骄子。
向天拔剑,问道仙人。
李长安没进过江湖,可单论他爹这份气度,又怎么比不上那武评前五的大宗师?
“小师祖!小师祖!”
一位大约六七岁的小道童跑了过来,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
李长安摇了摇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翘起了二郎腿:“不去山上迎香客,跑到山下做什么?”
“师父说怕小师祖忙不过来,叫我来帮忙。”
“啐,你师父那是知道我就是过来晒太阳的!”
小道童低下头踩着小碎步,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说吧,今天想听什么?”李长安掏了掏耳朵。
“五大宗师,接着上回说。”小道童圆睁着眼睛,满脸期待。
翻了个身,单手撑着脑袋,侧躺在巨石上,李长安眸子转了转,开口说道:
“武评前五啊,上回说道第五位,观星道人,这个人在江湖上没有师承,虽是我道家一脉,却也不见和哪家亲近过,踪迹难寻,出手次数少的可怜,若非你大师祖不愿意,这第五位应该是他的。”
“大师祖不是第九位么?”
李长安颔首:“所以江湖上都说武评前五只有四位大宗师,把观星道人算上,不过是为了在离朝面前摆谱,显得我端朝能人多。”
小道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第四位是江南棋圣洛星河,这个人不修道,不练武,与人打架就靠一手墨玉棋盘,手段属实诡异。”
“江湖上都说面对他最好一击让他失去先手,否则一子落下,犹如星河坠落,气势越翻越强,一人可挡百万大军。”
“那第三位呢?”小道童眼睛睁的贼大,显然是被那一人可挡百万军给吓到了。
“北邙枪圣,许幸之,这个人……枪出如龙。”李长安犹豫了一下,因为他编不出来了,以前在李村再怎么跑到城里听书,也不可能把这江湖事全都听完。
小道童皱了皱眉:“好像……听着没那么厉害。”
“没那么厉害?”李长安嘴角一翘,“棋圣洛星河的墨玉棋盘上,天元位有个孔,就是他一枪戳出来的。”
“再往上就是那狗日的青城山,紫宫真人,排第二位。”
“那第一位……”
“第一位……”李长安突然露出了一丝羡慕的神色,“轻酌三捧阳春雪,一剑三千六百人,洗剑池,酌雪剑神顾居尘,武评第一大宗师,天下第二人。”
“听着好像还没前几位厉害啊,武评第一怎么是天下第二?”
李长安笑了一声,没有解释,只是指了指山上说道:“天下第一在顶峰太和殿里坐着呢。”
“掌门?!”小道童惊呼一声。
李长安摇头不语,摆了摆手:“去去去,赶紧迎客去,一会你师父看见你偷懒我可不管。”
看着小道童离去的身影,李长安闭上了眼睛,继续晒起了太阳,他现在有点理解李清河那个臭小子了,无所事事真他妈舒服。
至于刚刚说的那几位大宗师,排名倒是不假,可除了酌雪剑神顾居尘,其他几位都没有他爹在心中的分量重。
转眼间到了黄昏,香客们陆陆续续下了山,李长安在小道童的催促下醒了过来,刚想要上山吃饭,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两位道长!留步!”
李清河转身看去,原来是朝廷的邮差,付过了银子以后,看着信封上的字,心中一阵疑惑。
“清河兄敬启”
“清河……给李清河的?怎么寄到太和山来了,莫不是那小子出村了?”
小半个月过去了,李长安依旧完成每天的功课后就会来到山下,一边躺着,一边按照太和经的记载,运行着体内的真气。
太和经初始容易,但越往后越难,所以他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一日上山的香客并不多,李长安也就没再遇到小道童的纠缠,否则再缠下去,他真的就无话可说了。
一缕细微的真气游遍周身,最终归于气海,李长安轻吟一声,吐出一口白气。
“这太和经虽然前期容易,可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摸到一品,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用两年就到了九品,五年入盲枢更是天方夜谭……”
“长安?”
细弱蚊声的呢喃传入耳中,李长安眨了眨眼。
“长安……”
“谁叫小爷!”
李长安一个翻身跳起,目光扫视四周,定格在了不远处,山路下的一道人影,眸子中先是惊喜,然后是惊诧。
“李清河!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
……
“慢点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李长安喝了口酒。
李清河鼻子嗅了嗅,一边说着一边向嘴里扒着饭:“道士不是不让饮酒么?”
李长安嗤笑一声,大拇指冲着门外:“太和山上几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李清河默默的竖起了大拇指,只顾着解决碗里的饭菜。
叹了口气,李长安摇了摇头,刚刚在山下见到清河的时候,他差点没认出来。
以前的李清河虽然整天睡不醒,但好在知道干净。
现在可倒好,人瘦了一圈,身上脏的和流民没什么区别,一身破单衣能看见肉,头发上能住鸟。
“你……让人抢了?遇见……山贼了?”
“嗯~没有,没钱了。”
“对了,半个月前有人给你寄了封信。”
李清河放下筷子,嘴里的动作不停,打开了信封,先是几十两碎银掉落,然后才是信纸。
“清河兄,陆某欠你的银子都在这里了,感谢清河兄多日的扶持,再有就是坏消息,主学官署贴出的秋考名单并没有你的名字,陆某深表遗憾,希望清河兄再接再厉,来日方长,若是有缘,你我殿试长安再见。”
“陆泽。”
“呵……”李清河摇了摇头,“殿试?怕是没这个机会了,不过银子还回来倒是真的。”
“你参加科举了?”李长安收回了偷瞄的目光。
“嗯,陈先生给介绍的,试了试。”
“没中也好,你就留在太和山,以后兄弟二人仗剑江湖。”
吃过午饭,李长安带着李清河寻了个客房,打算将他暂时安顿在这里。
路上听说荔枝给他绣了个荷包,又让他给退回去了,李长安大骂你小子不知好歹,榆木脑袋一个。
可是李清河一言不发,只是跟在他身边,默默的低着头。
“就是这里了,一会给你打点热水,洗个澡,带你去见神仙。”
李清河惊了一下,点了点头,打开包裹收拾了起来,那柄白色的拂尘滑落在地,被李长安捡了起来。
拂尘入手很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传出,李长安皱起了眉头,觉得有些熟悉,刚想开口就听见李清河闷声说道:“这也是荔枝送的。”
“啥!”
李长安头皮炸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拿着拂尘的手有些颤抖。
“不是我说你,清河啊……你……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第四十二章 醉醒之间
黄昏的斜阳透过窗子照进了屋内,李清河捧着那柄拂尘,轻抚着华丝,点点香气环绕指尖,沉默不语。
“你看看什么是道家拂尘,你看看你手里的那个是一样的么?大雪山蚕丝也没这个感觉!”
“这他妈是荔枝经常用来洗头发的皂角香,你这一路就没想起来?”
“你呀……唉……”
李长安气的扔下手里的道家拂尘,叹着气摔门而去。
“荔枝……”李清河呢喃着闭上了双眼。
太和殿中
“你喝酒了?”
“师祖,您鼻子真是一如既往的灵!”李长安谄媚的说着,跑到崔老道身后锤起了背。
崔老道也不恼,只是笑呵呵的享受着:“今天嘴怎么这么甜,以前不都是崔牛鼻子崔牛鼻子的叫么?”
“嘿嘿……这不是读了经书,做了功课,知道尊卑了嘛。”
“少给我打岔,山上来了个年轻人,什么事,说吧。”
“嘿嘿,那个……那个我想跟您要块地。”
“多大?多高?”崔老道闭着眼,嘴角噙着笑意
“那当然是越……您看着来就行,都听您的。”
崔老道笑意更甚,眼睛依旧紧闭:“想在太和山上开地,就是武殿指挥使的虎符来了也没有用,就因为是你小子的朋友?”
“太和山上几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你小子口气不小,明天这掌门给你做得了。”
李长安脸色一变,尴尬的说道:“好歹都是道家人,您行个方便,我带他先见见您?”
崔老道没有回话,李长安怪笑一声,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等到他带着异常沉默的李清河来到大殿中,崔老道这才睁开了眼,仔细的打量起了这个年轻人。
李清河还沉浸在荔枝之事中,没有在意崔老道的目光,只觉得一缕清风拂面,身体不由得轻松了些许,心中的烦闷也随之减弱几分。
崔老道眸子中有刹那的失神,因为这孩子的眼神有那么一个瞬间,很像棠林。
目光再次扫过,崔老道心中突然惊疑一声,方才听李长安说都是道家中人,他并未在意。
但此时仔细看去,这孩子周身散发着一股虚无缥缈之意,本身却无半点修为,当真奇怪。
某处山林间,清玄道人决明抬头饮下一壶清酒,笑而不语。
“孩子?”崔老道轻声喊道,将李清河拉回了现实。
“呃……前辈。”不知道叫什么的李清河只好称一声前辈,执晚辈礼。
“有没有兴趣在我太和山学道?”崔老道眯着眼,像极了一位亲切的老人,没有半点高人的气场。
李清河摇头拱手:“晚辈已有师父,还请前辈见谅。”
崔老道‘嗯’了一声,笑着点头:“不打紧,你师父是何人,就是青城山的道人也无所谓。”
“清玄道长。”
“清玄?”崔老道心生疑窦,他从未听说过江湖有这么一号人物,但旋即笑了起来。
“无碍,不是要你拜入太和山,如果你愿意,可以在这里住,和长安一同修行,大道万千,太和山什么都容得下。”
此话一出,一旁的李长安使劲的给李清河打眼色,急的额头冒汗。
“多谢前辈。”
李清河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他现在身上只有三十多两银子,既然春考没中,也就没心思继续参加,只得暂时落脚太和山。
他本就不是为了功名而读书,没必要和仕途死磕,用他师父的话说,人生如朽木没有头绪,随性的有些过头了。
待到二人离开后,崔老道露出了一丝颇感兴趣的笑容。
随后苏青木走进了大殿。
“师父,我太和山是不是和朝廷有仇,长安他娘就……现在又来了个这孩子。”
崔老道笑着摆了摆手:“不用在意,这孩子不一般,自有一番造化,他既然和长安是朋友,那就就留在这里吧,我太和山什么时候需要看朝廷脸色了。”
“就怕朝廷盯上这座江湖啊。”苏青木叹息一声。
“也许……我太和三百年又能见一次仙人,也说不准。”崔老道起身朝殿外走去,留下一脸惊诧的苏青木站在大殿中。
……
……
自打那日起,李清河再也没碰过那柄拂尘,只是把它放在了房间的最深处,权当没有看见。
为此李长安又是将他狠骂一通,但对着这么个榆木脑袋,多少口水都是白费。
崔老道没说将哪块地开给李清河,李长安就当做他老人家默认随便了,索性让李清河搬到了自己的住所旁边。
二人整日一起修行,做功课,如果不是李清河身上没有穿道袍,和一个普通的太和弟子没有任何区别。
反倒是那些弟子见了他都恭恭敬敬,没看到和小师祖称兄道弟么,那妥妥也是个前辈啊,看着年轻,但辈分在那呢。
这一日,二人来到山下,躺在山道两旁的巨石上,李长安闭目运气,像是睡着了一样。
李清河则头下枕了块石头,一丝不苟的读着那本道德真经,这是他从山上借来的。
师父留下的道书他几乎读了个遍,就像那本《洞灵真经》,关于所谓道的部分他还是不懂,但其他的篇章倒也略知一二。
唯有这道祖亲传的道德真经,实在是晦涩难懂。
真气运行了一个周天,李清河吐出一口白气,扭头看着对面的李清河喊道:
“我说清河,你啥时候回李村?”
“不知道……”
“你小子,良心都让狗吃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二人依旧躺在山下,而顶峰太和殿中,崔老道睁开了眼睛,目光望向殿外,笑呵呵的说道:“来了。”
“请问这里是太和山么?”
清朗的声音将躺着的李长安拽了起来,眉毛一挑,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持剑年轻男子说道:“瞎么?看不见山路上的石碑?”
不怪他如此没好气,这男子明知故问,明显就是不怕死过来挑事的。
持剑男子一笑,长剑挂于腰间,双手抱拳道:“青城山,柳玉川!”
李长安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指着柳玉川的鼻子:“紫宫真人的徒弟?来我太和山何事?!”
柳玉川一笑,举止优雅洒脱:“拜山!”
“砸场子!来人啊!给老子……”李长安大手一挥,扯着嗓子喊道。
柳玉川赶忙摆手:“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来不是打架的。”
“那你拜哪门子山?”
柳玉川颔首道:“问道!”
此话一出,还沉浸在道书中的李清河看着上面的经文,喃喃自语:“什么是道?”
目光横扫,柳玉川看向了李清河:“大道万千,处处皆是道。”
李清河抬起眼,眸子中露出了些许疑惑:“道人为何不可饮酒?”
“安分己身,凝定心神,以求道心。”
“那……饮酒,为何不是道?”
柳玉川的笑容一僵,他虽然持剑行走江湖,实力也只是九品,未曾破镜入盲枢,但心境上的修为却是此辈最高。否则紫宫真人也不会派他下山,来太和问道。
本想着李棠林前辈仙逝,师父让他来问道,一雪十几年前,李棠林仗剑入青城之耻,可这还没登山,就被一个没有修为的弟子给拦住了?
再看看他这问题,明摆着无赖的问题,但却挑不出一丝毛病。
李长安也是一惊,看着李清河面目呆愣,就知道他肯定是看书看进去了,根本没想着面前的是谁,只是随口问,随口答罢了。
“饮酒伤身,无益与心。”
“醉醒之间,是道否?”
柳玉川一愣,站在原地许久未曾说话,最后双手抱拳:“受教了!”
随后转身离去。
李长安眨了眨眼,半晌没说出话来,看着李清河还沉浸在道书中,不由得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离开了太和山的柳玉川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是不是给人忽悠了?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呢?
“我就知道太和山没那么好上,本想着应付应付师父,就当下山历练了,可这回去说连山门都没进,是不是太丢脸了些?”
摇了摇头,柳玉川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酒壶,轻饮了一小口,神色和吃了五石散的陆泽一样飘飘欲仙。
“下山就是这点好,没人管着喝酒,这白姑娘的酒如此香甜,怎么他们都说苦涩无比呢?”
第四十三章 终究是醉了
镇上的人都知道镇子旁边的山脚下有个爱喝酒的女子,带着两个徒弟成天的酿酒。
那个女子的桂花酒总是苦涩无比,但和别的酒搀兑在一起后却能让另外的酒不仅酒香更加浓郁,还能带着一股特殊的香味。
所以镇子上的酒馆经常找她订酒,就连远处的一些大酒楼都会特意跑到青城山这里订货,有时候是山上的道士云游顺便托送,但大多数还是那个女子一袭白衣的奔波在路上。
松果儿一大早开始倒腾昨天的酒糟了,门外五六个青城山的道士已经等了一盏茶了。
有几个显得有些不耐烦,不停地用剑柄拨弄着种在门外的桂花树,领头的那个年轻男子呵斥了几句后又一次走上前来。
“松果儿啊,你师父什么时候睡醒,这辰时已经过了一半了。”
说话的正是两个月前在太和山问道的柳玉川,青城山紫宫真人的大弟子,
那日被李清河一句醉醒之间问的哑口无言,只好灰溜溜的跑回了青城山。
似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紫宫真人并没有责怪这个他最偏爱的弟子,只是让他继续留在山上修行,不破盲枢不得下山。
柳玉川心里清楚,一但他破镜入盲枢,必然还要去一趟太和山。
当年棠林剑仙是踩着青城山的脸闻名江湖,这个事一直是师父心里的死结,自己被太和山崔老道死死压一头,到头来徒弟又跑过来打了次脸,这仇不报是不行的。
虽然十多年过去了,棠林剑仙也在几个月前仙逝,可用一些儒家内部流派的话来说: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柳道长,这么多次了你还不知道我师父,再等……”
松果儿的话还没说完,一袭白衣就从屋内出来直奔酒窖,一旁的柳玉川也赶紧跟了上去。
松枝儿也走了出来,手拖着脸坐在了松果儿旁边。
“师兄,你说柳道长有没有机会?”
“有啥机会?青城山连喝酒都不让,再说师父最讨厌修道之人啊,哪次见了柳道长有好脸色?”
“这几年师父不醉的时候能有啥好脸色?”
“师父醉了的时候能出来见他们?嘿嘿,我还是去帮帮柳道长抬酒吧,顺便套个什么武功出来教给师妹你。”
松枝儿看着走远的松果儿摇了摇头,师兄待她也是极好的,小时候自己受欺负了,师兄总是挺身而出替自己挨揍。
长大了以后师兄缠着师父要学武,尽管师父说她不会,但师兄不信,师兄觉得师父这么多年穿的这么招摇,路上没个武技傍身是不可能的。
后来柳道长来了,柳玉川是青城山这一代的大弟子,剑眉星目,颜如舜华,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声誉,道上人见了面都要抱拳称一声柳道长,或者柳道长。
他总带着师弟来这里买酒,熟络了之后师兄就经常缠着柳道长教他武功,柳道长无奈只好指点一招半式,可是松枝儿总觉得师兄心里可能还是放不下什么。
他们买酒很频繁,道士们是不会酗酒的,只是听说山上道观里有种着几株‘酒仙芝’,救人治病很是灵验。
尤其是掌教的院子里,更是有一株九色金莲,传说只要一片叶子就能活死人肉白骨。
九色金莲是要用美酒配合浇灌的,道士们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师父酿的酒虽然不能喝,但是用来养酒仙芝确实格外的好,就像施了肥料一样。
柳道长喜欢师父是她和师兄都知道的,但也知道师父并不喜欢他。
虽然不清楚师父每次见他都脸黑是不是和这个有关,但松枝儿想如果换成自己,辛辛苦苦酿的酒拿去浇花想必也没什么好心情,不过师父还是卖了,谁让人家香火钱多。
松枝儿歪着头想了想,好像以前师父也不是这样,见柳道长也不是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记得好像是师兄有一次在镇子上碰到了柳道长,柳道长说他很喜欢喝师父的酒,所以每次都会多买点带到山上去。
后来师兄每次提起那次对话的时候都会翻一个白眼,说有人喜欢喝师父酿的酒那才是见了鬼。
他觉得柳道长可能也在跟自己套近乎,想着酒能便宜些。
再后来师父也听说了这件事,勃然大怒,断了山上很久桂花酒的供应,是柳道长的一位长辈下来和师父说了什么,师父才肯继续卖酒。
只不过数量减少了许多,从那以后师父每次见柳道长脸色都黑的可怕。
……
……
半个月过去了,松果儿还在屋后批着柴,松枝儿还在树下捣着桂花,山上的道士又搬走了一批桂花酒。
柳玉川也总是找着各种理由来看白衣女子,期间松枝儿才知道,柳道长是真的喝了她师父的酒。
又是清风,松枝儿下意识想去偷捻一点桂花,却发现坛子里的已经空空如也。
想着最近好几单生意都被师父推了,灶也几天没起了,回头偷偷的瞄了一眼在屋子里的收拾东西的师父,看来这次要搬走真是心意已决。
松果儿觉得这事跟柳道长脱不了关系,所以昨天他就已经闯过青城山的山道了。
守山的道士说柳道长生了恶疾,没办法让他上山,松果儿就一个人在山口坐了两个时辰,太阳落山的时候一个人回来,在屋后劈了大半夜的柴。
松枝儿随意捣了捣坛子里桂花,站起身想去提醒师兄,心想着劈了那么多的柴又用不完,自己几个人也不能背着柴火走。
回身的时候正好看见师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向外面望着,松枝儿也看了下,是青城山的方向。
“松枝儿,松果儿,你们俩也收拾下,咱们过了午时就走。”
松果儿走了出来,松枝儿看着他局促的样子知道他有话想说,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两人只好闷声答应了下来。
午时一过,天就不算很热了,师徒三人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松果儿想自己和师妹在这里生活了八年,师父却不知在这里多久了。
松枝儿看了看自己只带了些细软,师兄除了衣服还带了他那把劈柴的斧子,师父更是只带了一坛酒。
三人站了一盏茶的时间,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把剑插在了柴门的正中央,身后屋子里的传来了柳道长那有些慵懒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就这么想躲着我,我是虎豹,豺狼,还是蛇蝎?”
“我是为了你好。”
“你是走是留都好,我今天以后不会在见你了,只是,我能再喝一次你亲手酿的酒么?”
“屋子里有好几坛。”
“你就…不能…亲手给我倒一杯么?”
听到这就连松枝儿也听出问题了,柳道长习武修道之人,中气什么时候如此虚弱过。
松果儿则是想起了昨天那个道士说过的恶疾,眉头一皱就要冲进去。
白衣女子一手拦住,将手中的酒坛交给了他,吩咐了一句:“你们谁也不许进去。”
说着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屋里。
转眼间太阳从头顶跑到了西边,在院子里来回溜达的松果儿终于没有忍住,轻声的推开了屋子的门,松枝儿听到斧子落地的声音也赶忙跑了过去。
……
……
柳玉川死了,是笑着走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白衣女子递给他碗。
那天松果儿也明白了柳道长确实身患恶疾,他那握剑的手像是枯萎的树枝,脸庞因为消瘦已经陷出了坑,随身携带的手帕染满了咳出了鲜血。
而松枝儿则记得那天师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你们俩知道咱们院子里桂花树为什么如此粗壮么,不仅因为它活的时间长,而那根本就是两棵树,咱们酿酒用的桂花就是树冠正中心的那部分桂花。”
松枝儿看着青城山的道士第一时间带走了柳道长的尸体,其中有几个道士还想冲着师父拔剑,不过在一个紫袍老道的注视下,忿忿回了山门。
第四十四章 阴差阳错
柳玉川下葬前,青城山下起了大雨,松枝儿和松果儿眼睁睁的看着师父在道观门外不吃不喝的跪着。
雨下了三天,白衣女子跪了三天,观门闭了三天。
松枝儿知道师父为了什么,师父她想求紫袍老道用那九色金莲救柳道长。
师兄几次想把师父拉回来,结果就是师兄终于知道了师父果然会武功。
松枝儿也知道师父确实不喜欢柳道长,师父的眼里只有满满的愧疚,而师兄不信,所以当时松枝儿从师兄的眼里什么也没看到。
柳玉川下葬后,三个人没有搬走,松枝儿照常捣着花,松果儿照常劈柴,只是绝口不提学武的事情。
山上的道士再也没来买过酒,两个人发现师父酿出的酒开始有着香气,越来越浓郁,直到师父酿的最后一批酒,屋门一开,香气沁透了整个小镇。
小镇里酒香环绕三日不绝,镇里的人只道是那女子终于酿出了绝世的好酒,看样子量还是不少。
只有松枝儿和松果儿知道,那天以后,师父再也没碰过自己的桂花酒。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一个月里白衣女子再也没教过两个人酿酒,只是扔了本破书给松果儿,然后就是日复一日的喝着,从李老头家买来的辣嗓子土烧。
有时候喝醉了就躺在了院子外的桂花林里,松果儿不过去扶就会一直躺在那。
屋子里的灶也被松果儿起了火,松枝儿每天默默的往里面加着刚捣好的桂花。
两个人酿酒的时候师父就在旁边冷眼的看着,她们尝过很多次自己酿出的酒和师父的酒,想不明白为什么师父酒会突然变得那么好喝。
松果儿没被赶出家门之前喝过京城天福酒楼进贡到宫里的贡酒,觉得和师父的酒相比也不过如此。
松枝儿以为日子会这么一直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有人来找白衣女子比酒,松枝儿捧了把桂花和师兄趴在篱笆外面偷偷的看着。
“那个人是谁啊,师兄?”
“京城天福酒楼的大掌柜,我以前见过他。”
院子里,女子见到那个男子后也喊了一声师兄,面带喜色,容光焕发,眼神里也重新充满了活力。
松枝儿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还有个师伯,松枝儿揉了揉肉眼,告诉自己没看错,师父刚才居然笑了。
而那个男子声音显然没有师父那样高兴。
“师妹,我是来找你……”
不等他说完白衣女子就猛地停下了脚步,脸色的喜色一扫而光,眼睛盯着男子的腰间,取而代之的是面如死灰。
“我知道了。”
白衣女子转身从屋子里拿了一小坛自己的桂花酒递给了男子,那男子也解下了腰间的酒壶换给了白衣女子,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师妹,你赢了。”男子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声音有些落寞,低着头转身走出了院子。
“不,是你赢了。”
那天福酒楼的大掌柜走后白衣女子就生了病,请了好多郎中也看不好,每天就是躺在床上喝酒。
松枝儿整天忙着照顾师父,松果儿则一次又一次的要上青城山请人看病。
又过了半个月,白衣女子也死了,和柳玉川一样,很安详,连死法也是一模一样。
镇子上的王婆婆帮忙处理了后事,松枝儿哭成了泪人,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想着最宠自己师父死了,自己就只剩师兄一个亲人了。
而青城山上的紫宫真人则在大殿中沉默不语,伸手在身前的酒坛点了点,然后含入口中,只觉得酒香四溢,直叫人飘飘欲仙。
“孽缘……天不兴我青城山……”
松果儿晚上给白衣女子守灵,白天还是不停的在劈柴,连斧子都劈坏了一把。
松枝儿和松果儿把白衣女子葬在了桂花树下,下葬的那天晚上又下起了瓢泼大雨,树上的桂花被打落了一半。
松枝儿一个人看着白衣女子的遗物发呆,松果儿冒着雨从外面跑了进来。
“师妹,院子外面桂花林被人砍了…是山上的剑法。”
松枝儿没有出声,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松果儿也沉默了。
第二天松枝儿就离开了青城山,随身还带了一包院子里的桂花。
松果儿则是头晚就离开了,他也带了一包桂花,背后背着一小捆柴火,怀里捧着柳玉川的剑,留下了师父给他的那本破书之后,趁着夜色头,也不回的扎进了雨里。
……
……
看着窗外的大雨,李清河背在身后的双手握着那柄拂尘,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不一会儿李长安用道袍袖子遮挡着雨水,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清河!清河!大事!大事!”
李清河这才回过神,将拂尘默默的收进袖子:“又有人来拜山了?”
“屁,你以为谁都像青城山一样,赶来这找麻烦?”
“那什么事?”
李长安神秘一笑,举起两根手指。
“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前阵子来拜山的柳玉川,青城山大弟子,死了。”
“死了?”
“死了。”李长安得意的点了点头。
“这算什么好事。”
“呵,他青城山死一人,对我太和山来说就是好事,崔牛鼻子不这么想,小爷可是开心的很。”
李清河无奈的摇了摇头:“那另一件呢?”
李长安四处看了看,凑到他的耳边,小声的说道:“江湖上有人说,是那柳玉川来太和山问道,结果被一个弟子说的崩溃,道心碎裂,气竭而亡。”
“哦……啥?”李清河的语气陡然升高,“那个弟子……”
“没错!就是你!小爷我羡慕啊,还未入江湖就出了名,不得了,不得了。”
“这……这青城山不出来解释么?”
李长安白了他一眼:“巧了,青城山屁都没放一个。”
李清河一时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仅他无奈,紫宫真人同样无奈,怎么解释,我青城掌教的大弟子不是被太和问道而死,而是因为一个女人死的?
耻辱!莫大的耻辱!这要是传出去,道祖不管,青城在天上的祖师也得下来一雷劈死他。
就在紫宫真人静坐大殿的时候,一个小道童跑了进来。
“掌教!上次找您下棋的那个人又来了。”
“知道了。”
第四十五章 带酒下太和
“这是陛下的意思?”紫宫真人轻落黑子,堵住了白子的去路,将其逼入死角。
“是陛下的意思,不过朝廷也就起个头,不露面。”年轻人落子天元,将破碎的白子重新聚合了起来。
“到时候陛下不会大军兵临青城山吧?让我们来背这个千古罪责。”
年轻人一愣,无奈的笑道:“真人真是想多了,最近离朝又有些小动作了,明面上有朝廷抗衡,但暗地里,得咱们江湖防着。”
“老道明白了。”
紫宫真人最后落下一颗黑子,大龙已成,就等吞噬残局,可年轻人面不改色,用白子替黑龙点了个睛,煌煌之势瞬间崩溃。
“真人,承让了。”
紫宫真人点了点头,无心棋盘,送走了这位与他平辈的年轻人,随后一个人坐在大殿中,抬头看着四周的祖师画像。
“咱们江湖?”紫宫真人轻笑一声,摇头不语。
半个月后,青城山明面上散布消息,广招天下江湖人士齐聚青城,以武论道,以道论法。
一是年轻后辈多多交流,让江湖热闹起来,二是老前辈们叙叙旧,有仇有怨的自己也可以解决。
暗中则默默传播离朝又要搞事,这次大会就算是提前准备,以防万一。
这样的事情在江湖上并不少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哪个实力还不错的门派组个局,大家过来唠唠嗑。
毕竟靠着行走江湖遇见同道中人,还是太过难得,实力是一方面,人情世故,交情深浅有时候也能救命。
多个朋友多条路,越是大门派,越是懂得这个道理。
像那些个街头巷尾流传出来的,不得志的文人书生写出来的通俗小说,随便编一个强大门派目中无人,到处横行无忌。
若是放到现实中,第一个被灭门就是他,像是那天下第一的崔老道,虽说大器晚成,但自成名后,也有三十年没下过太和山了。
再者就是离朝,百年前为天下寒门学子造门的文英大学士曾经说过:什么是江湖,刀光剑影,快意恩仇是江湖,街边巷里,五行八作也是江湖。
这句话深得当时庙堂江湖一致认可,只可惜自文英大学士之后,江湖再无读书人。
那句儒家的“十世之仇,犹可报也”,就是他亲口说出来的。
那离朝在战场上奈何不了端朝,论勇猛大胆,守卫的长安城的武卫敢尽数全出,直奔前线。
论杀伐无敌,三百年不败的无名骑也能阵前指着他们鼻子骂,却没有半点脾气。
朝堂上占不了上风,自然就会在别处使下作手段,两国的江湖高手对拼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犹可记太和山崔老道是怎么当的这天下第一,还不是当年一根烧火棍无处安放,当头一棍敲死了离朝的武道第一人,当时的镇国将军。
那时候洗剑池的酌雪剑神还是个连剑都拿不起来,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所以一听说离朝又要有动作了,江湖一下子沸腾起来,聚众叙旧都成了其次,能动手反倒是期待。
谁不想一飞冲天,闻名天下,可行侠仗义又哪有那么多大寇,这不是送上门的踏脚石?
一时间数不清的中小门派纷纷动身前往青城山,散人们也乐的看个热闹,江湖这点事,以后说出去也好和人吹嘘:“我和那个谁谁掌门就隔了几十丈远。”
而那些大门派也愿意卖青城山一个面子,毕竟能让他们做东,这个机会可不多。
……
……
“师父,青城山来信。”苏青木拱手将信封递了过去,等待着这位山下人眼中的神仙的答复。
“喔……这回轮到青城山了?”
“后面应该是朝廷的手,一个月前,酌雪剑神顾居尘路过长安,在城门外茶摊喝了碗茶。”
崔老道折起信纸,笑了笑:“这孩子倒是胆子大,他也不怕宫里那几位出来。”
“他不进长安城,就算是让步了。”苏青木不敢坐下,依旧恭敬的站在一旁。
“陛下这是预防离朝是真,摸一摸江湖的底子也是真。”崔老道颔首。
“先帝在世的时候,为了抵抗离朝,确实大力扶持过江湖门派的力量,到了陛下这里,四海升平,国力强盛,自然不放心枕头旁一直放着刀剑。”
“那师父,我们……”
“去,为什么不去,多下山走走有好处,总待在一个地方,人会变傻的。”崔老道笑着指了指太阳穴。
可让谁去却成了难题,以往其他门派有这种事,派个辈分不高不低的就好了。
但青城山紫宫真人亲自发出的邀请,起码要苏青木这颗太和青松的辈分才足够。
至于崔老道……苏青木没敢想谁有那么大面子,能让师父破了三十年未曾下山的戒。
一只飞鸟自山下而来,嘴里衔着块湿泥,落在了太和大殿的房檐下,一点点搭建着自己的窝。
清风吹过,湿泥自口中掉落,崔老道点了点头,一股清气自袖口掠出,将湿泥送了上去。
“长安不是还闲着呢么?整日总嚷着要去江湖,让他见见世面也好。”
“长安?”苏青木拐了个音,“他今日才刚刚一品境界,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放心,青城山的紫宫虽然骄傲刚愎,但同样也不屑于做这种下作的事,就让那两个孩子去吧,早去晚去也得去。”
苏青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反驳崔老道的意思,但临走时又提了一嘴:“需不需要派人跟着?”
崔老道抬眼看着他,挥了挥手:“太和山的弟子什么时候这么娇贵了。”
离开后的苏青木带着掌门的意思来到了山下,找到李长安的时候,他正躺在石头上睡觉,反倒是一旁的李清河正在读着从山上借的道书。
好一顿教育后,苏青木这才看着后脑勺起了个包的李长安,脸色严肃的说道:“你不是想要下山么,这次你师祖点名让你去的。”
李长安揉着头,闷声闷气的说道:“是去镇子上买菜么?我去就是了,大师伯你手可真黑。”
“这次不是去镇子上,是去……青城山。”
“啥?”
……
……
三天后,一身布衣短打的李长安站在山门前,恭敬的对着太和山行了个礼,即便根本没人出来送他。
但他说: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身旁的李清河反倒是穿了一身道袍,腰间别着道书,看上去比李长安更像太和弟子。
荔枝给他做的那身儒衫他早就换下来了,否则从郡城走到太和山,非得刮烂了不可。
而那柄拂尘也放在他的房间里,没敢轻易拿走。
“走吧,去青城!”李长安大手一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山道。
“你背后背着什么?”
李清河问道,一路上所有的行礼干粮都是自己背着,李长安又带了啥?
“……兵器!”李长安费劲的憋出两个字。
“剑?”
可也不像啊,李清河一阵纳闷,没见过和铁锹一样宽的剑啊。
李长安翻了个白眼:“走走走,到时候你就看小爷我在青城山大显神威吧!”
心里则是想着,自己也许正在走当年爹走过的路,也许……能去看看娘。
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酒葫芦,里面装满了太和山的竹叶青。
顶峰太和大殿
“他昨天问过我,他娘是哪里人?”
“告诉他了?”崔老道看着这位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大弟子。
苏青木颔首:“长安……可师父,我不知道这么早告诉他是不是……”
“行了。”崔老道摇头微笑,“各有各的造化,他和他爹一样,锋芒太盛,磨炼一下未必是坏事。”
“可……”
“青木,我还活着……”
“明白了,师父。”
第四十六章 卖与帝王家
固然崔老道是在太和大殿中说的这句话,但就算整个江湖听见,也得心服口服。
虽然苏青木平时严词厉句,对李长安不假言笑,但对这孩子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可就像崔老道口中简单的四个字:我还活着。
就足以打消他的大部分担忧。
这个时候正是初秋,天气也开始凉了起来,李长安二人其实还是有一些时间在路上耽搁的,青城山预定的日子是在入冬的第一天开始召开大会。
然后会持续整整一个月,等到诸多门派散去,回到自己的地盘后,正好赶上新旧之年交替。
表面看上去安排的正好,但足足一个月的招待,也说明的东家的底蕴不凡。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强大门派才带头做这种事,客人来了不管吃住,丢不起这个脸。
就在李长安二人赶路的时候,一年一度的秋考也开始踏上日程。
崎领郡的郡城中,还是那个客栈,陆泽身穿满是补丁的大氅,坐在大堂中喝茶。
一旁的掌柜十分纳闷,明天就是秋考了,考中了就是秀才,一但成了秀才,那就算是真正的士子了。
第二年的春天就可以到州城参加进士春考秋考,再中了,就可以到长安考贡士,考中了就可以亲自面见皇帝陛下。
基本上成了贡士,那就是有功名在身,可以进入庙堂,为国出力。
这一套流程不知是多少读书人的心愿,不过真正肯安下心的,都不会再中了秀才后,第二年直接考进士,稳扎稳打才是正途。
可虽然疑惑,掌柜的在这开了五六年店了,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过。
有那考试头晚喝的酣畅淋漓,第二天依旧能中的;也有彻夜苦读,结果不是郁郁寡欢的离开这里,再就是留恋勾栏,做一个清馆才子。
可堂中的这位学子看上去像是前者,可谁又说的准呢?
看着一副怡然自得样子的陆泽,掌柜的想了一会,从后厨端了碗清粥,坐在了一旁。
“这位先生,这是小店送的,大中午的,饿肚子可不会有一个好状态。”
陆泽放下茶碗,笑呵呵的看着掌柜:“说真的掌柜的,我敢断言,不出五年,你这店能翻一番。”
“哈哈哈,那就托先生洪福,提前承您高中的彩头。”掌柜的抱拳笑着走开了。
陆泽则抿了一口清粥,摇头晃脑的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细弱蚊声的自言自语:
“人就是这样,你抬我,我抬你,大家都高兴啊,可要是谁遭了恨……”
说着,陆泽住了嘴,掏出胸口的纸包,借着清粥喝下了一包五石散,神色飘散的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依旧是那身大氅,仿佛陆泽就根本没有其他衣服,反正掌柜的是没见过。
陆泽收拾好了行李,在柜台前退了房,掌柜的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先生今天就走?”
陆泽眉毛一挑,身上的大氅一挥,大笑着迈出了客栈。
“既知结果,又何必多留,掌柜的,不出五年,你这里肯定是郡城最大的酒楼。”
“承先生吉言,先生高中。”
离开了酒楼,陆泽在街边买了两个包子,慢悠悠的走向考场,经过一番检查走了进去。
单独的房间内,看着桌子上官署统一发放的纸砚笔墨,陆泽点头叹息。
端朝重文雄武不假,可还是那句话,再重视有什么用,寒门依旧是寒门,上不起学塾,连参加科举的机会也没有。
咣……
钟声响起,各个房间同时走进考员,将试卷发放给考生。
秀才的秋考和春考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第一卷的内容更为隐蔽,多是一些不常用的书籍。
第二卷解释经意也不再单纯涉及儒家经典,而是各家之长都有登场。
以至于进士或者贡士秋考的第二卷,甚至包括几百年前那些已经消失了传承的流派思想,也因为传承消失,答案分数更依靠主考官自己的理解。
时间一点点过去,写完第二卷的陆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想着以后答案若是依靠主考官自己的理解,那这其中的门道可就多了。
再看第三卷,也许是仿照殿试皇帝陛下的喜好,秋考的第三卷不考春秋大义,而是由主考官出题。
判卷的时候,分数多少更是由考官完全说了算,若是分数平庸还好,前面答的漂亮倒不耽误,就怕有些考生的答案正好和考官反着来。
人无完人,考官中有一心为国的清官,自然也有肮脏之流,这道门槛不知道拦住了多少苦读的学子。
此时的陆泽翻开第三卷,映入眼帘的只有两行字,两个考题。
“为何读书?”
“何为仁?”
摇了摇头,陆泽没忍住笑了出来,想必这位考官定是儒家的读书人。
没做过多思考,抬笔便写。
“为何读书?”
答:“为国为民为社稷……”
突然,陆泽停下的笔端,想了一会,自语道:“太清了,得俗着点。”
答:“一身书卷气,卖与帝王家。”
“何为仁?”
陆泽皱了皱眉头,眸子中闪过一刹那的失神。
答:“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放下笔,他没多看第三卷的答案,检查了一番前两卷,便提前交了卷。
走出考场的陆泽伸了个懒腰,背好行李,借着腰间的酒壶饮下一包五石散,满是补丁的大氅随风飘摇,头也不回的朝着城门走去。
……
……
三天后,学塾之中,几位考官正在仔细的阅卷,越州之地不比其他州郡,读书人也有如山的风骨。
可朝廷对待科举,向来是不准出自本地的考官阅卷主考,这是为了防止士子集团的形成,端朝不是没吃过这亏。
首座的主考官来自散发着酒香和胭脂味的宛州,但和其他考官不同,这位主考官一直对越州心生向往。
挑灯夜读时,每每被百年前宛州十万步卒拼死抵抗,越州山民以血相赠的情义所感动,所以阅卷的时候十分严格公正。
“大人,您看看这张卷子……”
主考官抬起头,结果手下递来的试卷,前两卷字体大气潇洒,所答深入浅出,一眼明了。
可是这第三卷……
“卖与帝王家……俗是俗了点,倒也是真情实意,我反而更好奇他之前写的什么。”
主考官摇了摇头,这两道题是他出的,阅起来自然心中有数。
视线下移。
“十世之仇,犹可……”
主考官一愣,看着这所答非所问的答案,皱起了眉头。
“文英大学士的学派啊,几十年没有见过了,越州果然是越州。”
心中认同,但主考官脸上却不敢表露,关于文英大学士在儒家读书人中的地位,一直是有所争议。
先不说这句话的偏执和儒家格格不入,就说这个学派的其中一个主张,就是臣子可向君主报仇。
如此大胆的思想会没落下来,也就有理由了,没有哪个皇帝敢任其发展下去。
文英大学士的时代至今已有百年,估计再有个几十年,也会没人记起,就连试卷上也不会出现。
“大人,这……”
主考官点了点头:“你接着阅卷,这个交给我吧。”
“是,大人。”
随后主考官看着试卷沉默许久,抬起的墨笔几次放下,直到灯架上的蜡烛该换了,最终才给了评语。
“阅,甲上!”
第四十七章 青城山下小人物
“喝啊,不是嚷着饿么?”
李清河吹了口气,烫嘴的清粥飞出一片白雾,身旁的李长安一脸苦相,没有半点食欲,连连叹息。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了?”李清河放下粥碗,用勺子搅着,“是缺了行侠仗义,还是才子佳人,亦或是书里写的三才剑的风流韵事?”
“啧……不对。”李长安一本正经的摇着头,“不对,不对,不对劲。”
李清河翻了个白眼,没功夫再搭理他,刚从太和山上下来的时候,他还一脸兴奋,一副大愿得成的样子,再看看现在,丧如败犬。
这一路上二人为了能多看看外面的世面,一直选择在官道赶路,毕竟李长安虽然每天咋呼的厉害,但和李清河一样,他从没出过越州地界。
青城山在凉州,与太和山中间隔着两州之远,李清河倒还好,只觉得一路上确实见了不少新东西,书上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果然不是胡扯,端朝之大,远不是一个李村能比的。
可李长安却傻了眼,原以为能见到心中所想的江湖,可到头来一点那个氛围也没有。
路见不平一声吼,剑上血珠抖三抖,亦或是路遇知己抱个拳,喝酒吃肉心不寒,更是连影子都没看见。
这两个多月里,唯一让李长安兴奋就是在街上碰见个欺负良家女子的恶汉,才一品境界的他勉强没有在恶汉手下吃亏,却被那女子抓了个花脸。
寻着旁边的摊贩一打听才知道,感情人家小两口闹别扭呢,真要打起来,听说那女子比恶汉力气还要大。
当时李清河就贴心安慰了一句:“知足吧,那女子肯定留手了,要不然你引以为傲的面容就破相了。”
看着碗里的热粥,街边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李长安长舒口气:“一定是我们没找对路子,说不定那个卖菜的就是一个高手,你看他背着两筐菜四平八稳的……”
当当当!
李清河敲着他的粥碗,朝着另一边努了努嘴:“你去河口码头看一圈,人人都是十大高手,赶紧吃,找错了路子也来不及改了。”
“唉……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真正的江湖啊……”
李长安仰天长叹,嘴像借来的一样喝完了清粥,借着清晨的薄雾,二人再次踏上了前往青城山的路程。
半个月后,当二人走出林中小路,迎面就是一条半宽不宽的河水,跨过石桥就算来到了青城山下。
与青州截然相反,凉州并不荒凉,境内多林,李清河也问过,朝廷为何会这么起名字,李长安只是说图个念想,其他的便没再过多解释。
青城山下有个镇子,平日里只有本地人来来往往,但最近越来越热闹起来。
不知多少江湖中人赶到这里,就等着三天后青城大会的召开,到了这,李长安心中才有点安慰,自叹一声:“这才像江湖嘛!”
一个小镇子其实远放不下这么多人,住在这里的更多的是带后辈来长见识的小门派,再就是一些浪荡散人,稍微有点名望的,山上早就预留了客房驻地。
看着人流攒动,满大街的佩刀佩剑,佩各种兵器的江湖人士,李长安不由得笑开了花。
一旁的李清河突然问道:“太和山也办过这种大会么?”
“没有……太和山从来不掺和,听说以往有这种机会,辈分足够的弟子都唯恐避之不及。”
“崔牛鼻子说,太和山太小,香火钱有限,经不起这么多人折腾。”
停住脚步,李清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二人站在了一家酒馆的前头。
这两天都在山林中赶路,酒壶干了的李长安早就忍耐不住,想要喝个酣畅淋漓。
“李老头土烧,听这名字就不简单,说不定是个高人。”
李清河眸子半睁不睁的撇了他一眼,跟着走了进去,心想这一路上你看谁不是高人?就看我不是高人。
店内早就人满为患,李长安抽了个空隙,看着刚走的两个汉子,一屁股坐到了空座上。
“小二,两坛酒!两盘牛肉!小爷要大块的!”
大大咧咧的嗓门引来了不少人的注视,有人笑而不语,有人嗤之以鼻,无外乎觉得如此张扬,不知道是哪家出来的愣头青。
不一会有一老汉走了过来,笑呵呵的将酒坛放在桌子上。
“老头子可当不得小二了,这店小,也请不起小二。”
李长安打眼一瞧,凑到耳边轻轻说道:“看见没有,起码五品境界,应该是个武夫,不过看身材也没准是个还俗的道士。”
李清河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夹着牛肉。
八仙桌不大,但可坐四人,除却李清河二人,另外还坐着两个佩刀的壮汉。
两个人看着李长安的滑稽样,寻思着这股愣劲儿说不准,但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注定不是什么名门大派。
“两位小哥,不知从何处来啊?”壮汉瓮声瓮气的问道。
李长安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我们……从越州来,赶了快三个月的路。”
“越州?”两位壮汉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李清河的一身道袍,“莫不是?”
“没错!在下越州崎领郡,乾坤一气帮,李长安!”
“这位!太和山弟子,李清河!”
李清河:(_)
两位壮汉喘了口气,纷纷拱手:“失敬,原来是太和山上小道长,李……李清河,我怎么听着有点熟悉?”
这时柜台前的李老头用牙签剔着牙:“青城山紫宫真人的弟子柳玉川,不就是这位小道长给……”
话音未落,店内有那么一刹那的寂静,无数道目光**裸的望了过来,但却无人带着恶意。
咕噜……不知道是谁咽了下口水,店内再次恢复了热闹,两位壮汉寒暄了几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酒馆,但空位却一时无人敢坐。
“长脸啊,长脸!”
“你怎么不亲自长脸?乾坤一气帮?”
李长安嘿嘿一笑,神神秘秘的说道:“人生地不熟的,又是青城山的地盘,我才一品,顶着太和山的名头谁也打不过,你就不一样了,说死了柳玉川,谁敢来触你眉头。”
李清河点了点头,给李长安倒满了酒碗:“那你有没有想过上山后,我还不如你呢,到时候有人来报仇咋办?”
“上山后?上山后你我都是乾坤一气帮的弟子,李清河是谁?”
“……”
就在李清河无奈的吃着牛肉的时候,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一阵吵闹声,引得众人投去目光,路人也驻足停下。
只见旁边一家卖糕点的店铺里,突然倒飞出两个人影,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动弹不得。
一位拄着木杖的老婆婆走了出来,口中直骂:“老婆子我在这开了几十年店了,还没有谁不带钱就想白吃,你当你是山上的紫宫真人?”
酒馆的李老头也拿着把瓜子,靠在门框上看起了热闹。
“王婆子,赶紧扫垃圾了!”李老头笑着喊道。
“滚一边子去,死卖酒的!”王婆婆喝骂一声,转身走回了店里。
路旁有几个拿着木棍的乞丐对视一眼,跑向了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影,立刻就给抬进了巷子里。
李清河在店里看的不明所以,李长安却津津有味的说道:“看,这青城山脚下,也不是那么安分。”
……
……
夜半时分,一身陈旧道袍的决明正站在院子里,将几坛桂花酒收入袖中,又拍了拍那颗粗壮的桂花树,沉默不语。
不一会,柴门外响起淅淅碎碎的声音,决明眉毛一挑,身影消失在原地。
“我就说上山吧,镇子上肯定没有住的地方了。”
“上山干啥?看那些道士的臭脸?就咱们两个人,指不定给咱们挖什么坑呢。”
李长安推开柴门:“喏,这不是有间院子嘛,看看有没有人。”
第四十八章 青城山上大人物
清晨,李清河起了个大早,来到院子里准备打水洗脸,却看到李长安正绕着那颗桂树连连点头。
走过去询问一番,才听李长安说道:“咱们在这住了三天了,我一直觉得这树有点不对劲,感情埋了个人,你看!”
李清河低头看去,果然在树根处有挖掘过的痕迹,看样子时间并不长,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石块充当墓碑。
想着院子里居然埋了一个死人,即便李清河不惧鬼神,但在这入冬的第一天,也是浑身打了个哆嗦。
反观李长安却不以为意,摩挲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这会不会是院子的主人,是的话又是谁?
等到李清河洗完脸,还没想出结果的李长安这才放弃,收拾收拾来到了镇子上。
王婆婆家的糕点店不仅可以在这吃,还提供清粥清茶。
李清河此时正捧着茶碗,看着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数不过来的江湖人士朝着青城山上赶去,只觉得自己没见过的场面还是太多。
而李长安却在一旁和王婆婆套上了近乎,想要问一问那镇子旁的小院是何人居住。
原本看着这个年轻后生笑脸相迎的王婆婆,却在听到问题后沉下了脸,倒也没生气,只是背过身说了一句:
“一个酿酒的……”
李长安一怔,心想我还不知道是酿酒的,屋里的器具都在那摆着呢。
正想要刨根问底的时候,却被李清河拉了出去。
“清河你拉我干什么?”
“人家婆婆明摆着不想说,答非所问,便是已经答了,你又何必揪着不放。”
李长安眼珠一转,不怀好意的笑容挂上嘴角:“那你对荔枝答了没有?”
“上山!见世面!”
李清河撂下一句,转身便走。
到了今天,也就算是正式入冬了,凉州虽然多山林,但寒冷的气温还是让树叶掉了个精光,镇子旁周围尽是干枯的枝丫。
但青城山却是个例外,远处看去一片翠绿,若是迈步其中,忽略寒冷清风的话,还以为是到了春夏。
也许是故意和太和山对着干,太和山上没有松树,而青城山却一半都是松林,但这并不足以撑起这个‘青’字。
从半山腰往上,其他的树种也同样翠嫩欲滴,明白其中道理的都知道,这是因为青城顶峰的九色金莲,才会在寒冬之际有如此异像。
青城山就靠着这点,才在面子上与太和顶峰的云宫雾殿相抗衡。
一步步走在山路上,李长安四处打量,可碍于人太多,实在是什么也看不到,好在今天有些阴天,阳光并不刺眼。
山路上的都是江湖中人,有本事在身,自然不会因为登山而嫌累,但你挤我,我挤你,二人还是用了一个时辰才赶到半山腰。
半山腰有一个巨大的平台,一些身穿道袍的青城弟子正等候在那,为那些暂时歇脚的人士提供帮助。
才到一品境界的李长安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这青城山实在是陡,比太和山还要陡,太和山还比这高呢,自己也没累成这样啊。
身旁的李清河更加不堪,他几乎是被后边的人推上来的,大冬天的出了一身热汗。
实在是走不动的二人来到平台上,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清河……太丢脸了,一会有人问,死咬着咱们是乾坤一气帮的人。”
“呼……可我忘了换衣服了。”李清河指着自己身上的道袍。
李长安摆了摆手:“管不了那么多了,死咬着别松口就行了,这地人那么多,不一定能遇见昨天酒馆的那些人。”
李清河点了点头,大口的喘着气,二人就坐在这里休息,可没过一会儿,不远处一个小道童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葫芦,糯声糯气的说道:
“两位前辈,喝些水吧,大会要下午才开始呢,午时这里也有饭菜供应。”
李长安抬眼接过葫芦,没想着和孩子不对付,好声好气的答应了下来,然后随手将葫芦扔到了一边。
“里面肯定放东西了,青城山这些人,啧啧啧……”
李清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可我们现在不是乾坤一气帮的弟子么?”
李长安顿时哑口无言。
“咳咳……两位,我青城山还没那么下作,反倒是太和弟子都这么以心评人么?”
“你管……”
李长安刚想回身就骂,可在看清了那老迈声音的主人后,硬生生把后半句憋了回去。
紫袍,青城山只有一人有资格穿紫袍,就如同太和上三峰的中间那根,除了太和大殿,只有崔牛鼻子能住在那里。
紫宫真人,青城山掌门,武评第二位大宗师,方外修道之人仅次于崔牛鼻子。
“呼……”李长安瞬间冷静下来,面不改色的行了一礼,既然人家都点名了,那太和的面子不能丢。
“见过紫宫真人。”
“见过紫宫真人。”李清河也跟着行礼道。
紫宫真人抚了下胡子,目光不带歧意的扫过二人,先是看向了李长安。
“性子和眼神太像了,李棠林是你什么人?”
“家父!”
“嗯……”紫宫真人颔首,“虎父无犬子啊,若是你能到你父亲的高度,青城山随时恭候。”
李长安低下头瞥了一眼,没有说话,紫宫真人随后看向李清河,目光凝视了一会才说道:“醉醒之间是道否,玉川提过你。”
“真人,其实不是这样……”
李清河想要解释,却被紫宫真人打断。
“我都知道,太和后继有人呐,还是那句话,我青城虽然恭候。”
“但今日你们既然代表太和而来,请上山!”
说着,紫宫真人大手一挥,指向了一处隐蔽的山路,率先走了过去,二人对视一眼也抬脚跟了上去。
此处山路不比大路,不仅幽静无人,似乎路程也要快上许多,在紫宫真人的带领下,三人用了半个时辰就到了青城顶峰。
“二位就在这里吧。”
说着,紫宫真人便离开了,他还有其他门派的人要亲自接应,虽然是两个小辈,可没办法,人比人得死,就是太和山来了两个孩童,他也得亲自跑一趟。
这是礼,对太和山上那位三十年未曾下山之人的礼,虽然心中不服,但打不过就是事实。
青城顶峰依旧有个很大的空地,大多数门派弟子都绕着圈找个合适的位置,还发生了不少争执。
而二人所在的地方是个高台,背后就是紫宫殿,自然是门派的领头人或是掌门呆的地方。
“你看,洗剑池的弟子,不知道酌雪剑神来了没有,估计没来,他才不屑于这种场合。”
李长安自言自语的说着,李清河一点点的听着,反正闲得无聊。
时间一点点过去,场面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更有许多江湖散人见缝插针,跳着高的往里看。
高台上来了不少门派的领头人,第一位进来的是洗剑池的一个中年男人,见到二人后一愣,随后听到站在一旁的小道童糯声糯气的说道:“太和山……”
中年男人一笑,平辈拱了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太和山能来这的,两个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而李长安则偷笑一声:“看到没,咱这回是出名了!”
李清河撇了撇嘴:“人家都不知道你是谁,不还是看在崔前辈的面子上?”
“啐,早晚有一天小爷自己也能闯出名号!”
时间到了下午,陆陆续续只有一些散人还在登山,紫宫真人没有再等,而是在高台上讲起了话,热热场面。
就在这个时候,青城的山路下,一个看上去很是秀气,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男人停住了脚步,看着茫茫山道点了点头。
“来晚了。”
他穿着一身江南郡特有的织绸大袍,眉心有一点红痣,身后背着一个方形的包裹,身旁还站了一个女子。
“师兄,这就是青城山?你不是最讨厌这种事么?”
男人笑了笑,眉心一点红痣愈发红艳。
“听说紫宫真人棋力高深,堪称国手,师兄当然是来找他……下棋。”
武评第四,江南棋圣,洛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