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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病舟眠徒     我的胃部模拟器txt下载     我的胃部模拟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启城,祝马家

    今天清晨时分,其余三大巫家的家主不约而同的赶到了这里,连带着一些朝贡的领队,也暗中乘坐没有标识的马车进入了祝马家高大的府邸之中。

    厅堂之中众人落座,眼中带着心照不宣的神色,谁也没有说话。

    不一会,待到太阳升起,下人禀报有新客到来,祝马家主赶忙让人请了进来,而来者正是极北氏族那位老者。

    “十年不见,还是老样子,呵呵呵……”

    “北方冻人的很,想老都难。”老者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不知这次神旦氏族来了多少人?”大御家主问道。

    “百人而已,还有,事情一天不成,就不要称呼以前的姓氏了。”

    “百人?够干什么的?”刑风家主嗤笑起来。

    “呵!我们不就是个牌坊么?来那么多人做什么?再者说,极北之地,我们能有多少战士?”

    “好了好了,刚来就不要吵了。”祝马家主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

    “除了神旦氏族,不知道各位族长这次带了多少人?启城很大,人少了可不够。”

    “怎么?难道你们四大巫家在启城的驻兵不够?真打算让我们打进城?痴人说梦!”

    “偌大启城,四大巫家的战士需要控制的地方太多了,不仅有其他巫家,还有王宫的巫骑需要制衡,难道你们想不费一兵一卒,等着我们给你们开城门?”相雨家主冷哼了一声。

    “当然,也不会真的让你们攻城,到时候城门处自然会有人接应,诸位族长需要做的就是按照预定的计划,帮助我们控制启城,这里太大了,变故很难提前预测。”大御家主总是喜欢当和事佬。

    此话一出,其余的族长对视一眼,有个领头的人站了起来。

    “除了四大巫家,启朝各地一共来了十七个部落,一共能出五十万精锐战士。”

    “四大巫家能出六十万,还不算城外驻扎集结的二十万,你们是在糊弄事呢?这趟浑水只要了,就是把全族搭进来,难道你还指望隔岸观火?”刑风家主拍着桌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那些族长的脸上了。

    “怕是有人想要明哲保身吧?”相雨家主很合事宜的阴阳怪气了一句。

    各大部落的族长短暂的沉默了一会,的确,十七个强大部落不可能只凑出五十万战士。

    但大家都是人精,万一事成以后,四大巫家来个过河拆桥怎么办,夺权篡位都干得出来,背后捅刀子已经算是小事了。

    “这样吧,十七个部落一共出百万战士负责配合你们,但说好的条件你们可不能反悔。”

    “当然!”祝马家主点了点头:“事成之后,十七个部落将成为启城新的巫家,并会得到肥沃的土地和草场,我们四家可以向天神起誓,由神旦氏族的族长见证。”

    说着,祝马家主带着莫名的笑意,看了那位老人一眼。

    “那就剩下两个问题了,一个是王宫,一个是巫殿,王宫的巫骑实力强大,巫殿更是水深,而且还掌握着启城的大阵,那些大巫可不是摆设。”

    “对啊,百万战士靠近启城,几百里外就会被巫殿发现。”

    四大巫家的家主相视一笑。

    “这点放心,我们准备了十几年,一定会做到万无一失,半个月后,巫王就会因病暴毙,王宫大乱,巫骑由我们四大巫家对付。”祝马家主颔首说道。

    紧跟着大御家主也开了口:“用不了半个月,巫殿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不用担心进城后巫殿的阻拦,至于大军接近启城,诸位族长尽管调动战士,我们会帮你们解决的。”

    “看来你们真的是万事俱备啊。”极北氏族的老者插了一嘴。

    祝马家主笑着摇了摇头:“集结大军需要多久?”

    “十七个部落分散各地,集结不成问题,但全部赶到百里外,最快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那就给你们一个月,一个月后,攻入启城!”

    ……

    那边四大巫家正在密谋夺权篡位的事,这边巫殿却迎来一些奇怪的事情。

    从半年之前起,巫殿莫名开始有大巫失踪,这件事很快就得到了绿疏的重视。

    但无论她怎么调查却没有一点线索,这可是巫殿,失踪的可是大巫级别,有什么人有这种能耐?

    直到现在,实在没有办法的绿疏把目光放在了地下密室之上。

    整个天底下能在这里悄无声息制住大巫的只有一个人,殿主。

    但那个死鬼说了他一天不出来,就一天不能启封密室。

    “唉……这死鬼,到底要不要进去看看呢?”

    翠楼里,绿疏扇着扇子,嘴里吃着从南方运来的水果,叹了口气。

    不一会,门外的婢女走了进来,递过去一封信,说是一个男人要交给绿疏的。

    屏退婢女,绿疏漫不经心的打开了信封,可当她看到信纸的内容时,神色陡然一变。

    直至许久以后,她的脸色恢复如初,将信纸扔进了酒杯中,手指燃起一缕火焰,将信纸烧成了灰。

    一个月后

    漆黑的夜空被乌云笼罩,秋冬之际的第一场雨雪像是马上就要到来。

    夜里睡不着觉的卓起身来到巫殿的院子,靠在一块青石上,默默的吸收着灵气。

    他现在已经是八级大巫了,他从没想到成为巫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仿佛所有的关卡对他来说都是顺水渠成,一路毫无阻碍。

    只要不停的吸收灵气,化为己用,他就可以不停的提升,至于突破的困难……他是一次也没遇见过。

    滴答……

    一滴雨水落在了地面上,卓抬头望向天空,突然,他看到西边的夜空中亮起了一团火光,同时有着强大的巫力波动传来。

    就在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股眩晕感袭入脑海,整个人开始浑浑噩噩起来。

    “怎么回事?”

    卓皱着眉头,用手扶着自己的脑袋,自己是八级大巫了,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难道是因为实力提升的太快,终于来了报应了?

    可是……这种感觉好像有些熟悉。

    眩晕感愈发强烈,卓忍不住闷哼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这时,一缕细弱蚊声的呼喊出现在他的耳中。

    “来啊,过来,来啊,来找我,我是你最亲近的人……”

    卓晃着脑袋死死的抵御着这道声音,但声音的吸引感似乎越来越强,无处不在的钻入了他的脑海。

    终于,卓失去了意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朝着地下密室走去。

    而此时的地下密室中,十几滩肉糜洒在地上,长满了无数的根须。

    巨型桂树有点萎缩,但依旧活着,可根部那团触须中的二代巫王却已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巫殿的老殿主。

    “你不是巫祖!你是个怪物!”

    老殿主口吐鲜血,浑身的巫力被触须不停的吸收,此时的他就是一个失去力量的老人,只能无力的挣扎着。

    “呵呵呵……别费力气了,这可是天神亲赐的牢笼,我用了整整七百年的时间,到现在还要依靠你的无知才能挣脱。”

    “怪物!天神不会放过你的!”

    “他当然不会放过我,但假如我成了天神呢?”

    二代巫王咧着嘴笑了笑,英俊的脸庞只剩诡异。

    随后他没再理不停谩骂的老殿主,而是走到了石台旁,将其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同时在一旁的累累白骨中挑选出了合适的骨骼,塞进了像米粥一样柔软的身体中。

    “啧啧啧,你看看你们,这就是九级大巫的骨骼,这种实力在千年之前勉强只能算是六级,你们真是浪费玷污了这灵气,一代不如一代。”

    说着,二代巫王转身朝密室外走去,双手拥抱着空气,满脸的陶醉享受。

    “又活过来了,真好。”

    ……

    启城之外,密密麻麻黑黝黝一片的战士静立在南城门。

    足足百万大军,绵延无尽,四大巫家果然做到了承诺,他们浩浩荡荡的一路赶来,竟真的没有被巫殿的人发现。

    这时,一缕火光从城内冲天而起,随后无数火光从城墙下亮了起来。

    呜……

    震天的号角吹响,启城紧闭的城门轰然大开。

    “杀!一个人头,免全家一个月赋税,实力强者,可得沃田草场!”

    “杀!”

    “杀!”

    无数蛮兽一样的战士举着刀剑冲进了城门,没有受到一丝阻拦。

    而这也是启城建城近千年起,第一次有人带兵攻入其中。

    就在二代巫王挣脱桂树牢笼,百万叛军杀入启城的时候,距离启城几十里外的一座矮山上,风尘仆仆的枫走了上来,从这里向前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小半个启城。

    “遭了!有叛军攻城!”

    脚下生风,枫不顾夜色朝着启城快步赶去,而在他的背后有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被他死死的系在了身上。

第二十章 远古残魂

    雄浑的号角声仿佛震裂夜空的阴云,刀剑碰撞的嘶吼声成了此时启城所有居民的梦魇。

    根根火箭划破夜幕,南城墙外卷起了一道由火光汇聚的海浪,如天神怒火扑向城内。

    被混乱嘈杂刚刚惊醒的普通百姓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无数箭羽就破窗而入,分毫不差的刺入了喉咙。

    箭杆上的巫咒破裂,更大的火团将整座房屋吞没,熊熊烈火瞬间蔓延,小半个启城南城区都化作一片火海。

    无数百姓衣衫不整的跑出了家门,惊恐的望着被一**箭雨照耀的仿若白天的夜空。

    在启朝战争永远是常事,但何曾有人想过,启城也有这个时候。

    噗嗤!噗嗤!

    一杆杆长枪射来,惊魂未定的百姓被强大的力道击飞,特殊的尖刺没有让长枪贯穿他们的身体,反而是像破口袋一样钉在的地面上。

    嘶吼声响起,一队骑兵从南边冲杀而来,马蹄踩碎了他们的骨头,强壮的手臂捡起地上的长枪,继续向前狂奔,速度丝毫未减。

    从南城门开始扩散,启城南边无数的街道都上演着相同的一幕,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骑兵之后是强壮的不像人类的步卒战士,染血的屠刀收割着幸存的生命,掠夺毁坏着一切可以破坏的东西。

    而在城外,十七个参与反叛的部落族长却聚在一起,没有进城。

    一是他们害怕四大巫家背后捅刀,二是百万大军就像脱缰的野马,气势一旦涨到极限,除了杀戮,任何指挥的命令在偌大的启城都不会有丝毫作用。

    说白了,蛮野的战士杀红了眼谁也拦不住。

    至于帮助四大巫家控制启城?破而后立就是最好的控制方法。

    反叛一旦成功,十七个部落进驻启城成为新巫家,那他们的族人自然需要地方居住,现在多杀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正好给老子腾地方。

    冲天的火光和巫力波动自然瞒不过王宫内的巫骑,城防军已经被祝马家掌控,等到巫骑想要出动的时候,他们面对的是由四大巫家主亲自率领的大军,将王宫和巫骑驻地团团包围。

    从对峙到厮杀不过一个瞬间,双方就纠缠到了一起。

    四大巫家准备了十几年,自然不会有纰漏,族中的强者在家主的带领下身先士卒,与巫骑中的大巫们激烈的对阵起来。

    场面一时间难解难分,谁也奈何不了谁,而就在这个时候,王宫和驻地周围亮起了诡异的绿色光芒。

    一圈圈扭曲的巫阵显露,后方的战士有条不紊的将墨玉放入阵眼。

    强大的波动猛然散发,正在挥舞兵器的巫骑突然发现,自己体内的巫力流水一般消失,进入了巨大的巫阵之中。

    祝马家的马蹄踩透胸膛,大御家的甲胄抵挡无力的挥刀,刑风家锋锐的狂风切割着巫骑的身躯,相雨家借着天上的雨雪,浸入了伤口之中。

    一个个勇猛无比,所向披靡,启朝仅次于巫殿黑骑的战士,在巫阵和四大巫家的连手下节节败退,速度之快犹如烈日下的白雪。

    王宫之中,一匹踏雪龙喘着粗气疾奔到了寝殿,马蹄渐缓,巫骑的副统领翻身下马,手握刀柄直接冲了进去。

    王宫的守卫已经全部调往宫门,对于里面已经无力看守。

    “大王!大王!”副统领大喊着掀开帘子,迈入了寝殿的最里层。

    原本急躁的神色在看到寝殿内的情况后顿时一怔,整个人愣在原地。

    寝殿内,王后祝马舒瘫倒在地,口吐鲜血,神志不清,而床上的巫王脸色乌青,已然没有半点生息。

    “大王!”副统领即刻上前跪倒在地,扭头看向了祝马舒,“王后!到底怎么了!”

    “有……有一位巫殿大巫过来,然后……然后……”

    祝马舒泣不成声,不顾嘴角的鲜血,将头埋进了胳膊里。

    “巫殿……巫殿,这不可能!王后,还请先行撤离,从北门出城!”

    “我知道了,统领……”

    “好,稍后就有一队巫骑会赶来,护送王后和大王出城!”

    副统领紧忍着巫王已死的事实,交代完后便向外走去,他是个统领,直属巫王的巫骑副统领,现在这个时候,天塌下来也要尽快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可他的一只脚刚刚迈出门口,整个人陡然停住,目光圆瞪着抬起了头。

    “王后……祝马……不好!”

    噗嗤!

    这位副统领的头还没有转过一半,一只纤细的手掌就从后背穿胸而过,一滴鲜血落在地面,祝马舒诡异的笑了一下,轻轻用力就将副统领离体的心脏捏的粉碎。

    “真是找死,不该来的时候偏要来。”

    祝马舒笑颜如花,将统领的尸体拖到了她刚刚跌倒的地方,手掌放在尸体的胸口,巫咒念动,这位副统领就变成了她的样子。

    拍了拍手掌,祝马舒孩童似的得意了一下:“好了,大王和王后都死了,父亲,我没有对不起家族,但我也是真的爱他……”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从北面出了王宫,朝着还未被叛军围住的北城门赶去。

    驾车的是个女人,车内躺着个昏迷的,像狮子一样的男人。

    就在城内混乱一片的时候,巫骑的另一位副统领穿过层层阻碍,身染鲜血的赶到了巫殿。

    马蹄才停,踏雪龙轰然倒地,这匹跟了他大半辈子的蛮马再也支撑不住。

    没有去理会生死相依的同伴,这位统领快步走进了巫殿的大门。

    才刚刚走到院子,一阵冷风就吹进了他的脖颈,以他八级大巫的实力都不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此时的城内喊声震天,但巫殿却异常寂静,不仅没有一盏灯火亮起,就连墨玉墙壁上的荧光也消失不见。

    整座巫殿仿佛人去屋空,再也看不到一个身影。

    “大巫!殿主!”

    副统领忍着身上的伤痛,慢慢的朝深处走去,他越走越快,直到将大半个巫殿走了一圈,却还是没见到一个巫。

    再次回到院子里的他靠在青石上,系紧了伤口上的布条,不停的喘着粗气。

    “怎么回事,巫殿到底怎么了,大巫们呢?殿主呢?除了殿主没有人可以发动启城的大阵,该死的!”

    没有回答他,情况愈发诡异和艰难,副统领只好打算再仔细寻找一遍巫殿。

    可他刚要起身,脚边的地面突然破出个洞,一根手指粗细的根须钻出,缠上了他的脚腕。

    他抽刀想断,体内的巫力却如流水一般泄去,更多的根须钻出地面,一个眨眼的功夫,这位实力强大的副统领连呼喊声也未传出,整个人化作了一颗交杂着血肉的植物。

    他视线中最后的画面就是巫殿的大地开始晃动,一颗怕是足有百米高的参天桂树冲破了土地。

    啪嗒!

    一双脚停在了院子中,二代巫王依旧浑身铁青,披头散发,一边扭头看了一眼那位副统领,一边手里掐着卓的脖子。

    此时的卓没有八级大巫的样子,就像一条待宰的鱼,被二代巫王轻轻松松的抓在身后,不时的挣扎一下。

    “别费力气了,你和以前比差远了,现在你还想逃出我的手心?”

    “唔……有人开始攻城了,不枉费当年我亲自以天神的名义给他们留下信息,这次你救不了他们,所有巫都要死,所有!”

    话音才落,身后百米高的桂树枝条抽打,无数触须从地面钻出,朝着四面八方爬去。

    而巫殿的墨玉也开始**,磅礴的灵气涌入了二代巫王的身体,最后化作齑粉。

    “这些普通人虽然体内灵气甚少,但数量够多,暂时弥补一下我几百年的损耗吧,反正只要给他们留一点,就能生生不息的生育新的后代。”

    “你是巫么?你不是巫!你是怪物!是妖魔!”卓挣扎着说道。

    “那你又是什么呢?你以为你和他们一样?”

    “我是人,也是巫!”

    卓的眸子愈发通红,红的像是要滴出鲜血。

    “巫?浪费灵气的蛀虫罢了……”

    二代巫王的话未说完,突然感觉抓着卓的手掌一阵滚烫,仿佛是在抓着一个太阳。

    一股震人心神威势从后背升腾而起,二代巫王的手不知怎么的一空,卓就挣脱了他的控制,瞬间来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的卓气势升腾,体内巫力飞速上涨,瞬间突破到九级大巫,而且还在不停提升。

    双眼由通红变得只剩眼白,带着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眼神,淡淡的看着二代巫王。

    远古之魂,终于醒来。

    二代巫王嘴角翘起,有那么一丝的不屑:“这才有点意思,你终于醒了,可你一个人又有什么用呢?”

第二十一章 大巫之骨

    “收手吧,巫是存是留自有天定,你这样早晚会重蹈覆辙。”卓目光冷淡,平静的劝道。

    “你看,你还是这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谁会领你的情呢?”

    “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天神么?”二代巫王挑了下眉毛,“我又没有要毁灭人族,我要毁的是巫,只有你们这些蛀虫全部消失,我才好教给他们真正使用灵气的方法。”

    “称王做祖,比肩天神?”卓的目光冷了下来。

    “不可以么?他若是想管,我也活不到现在,反倒是你,自以为了解神灵,惺惺作态。”

    “你不懂……”卓摇了摇头。

    “谁活下来,谁才有资格说这句话。”

    二代巫王同样摇头,脚下用力,仿佛穿越了空间,闪身来到卓的面前,毫无花哨的一拳砸了下去。

    卓双手交叉横挡,一声闷响,无形的冲击吹倒了周围几百米内的所有房屋,只剩下那颗桂树还在不停摇晃。

    残瓦纷飞,烟尘四起,二人一击即退,又再次碰撞,在烟雾中不停的交手。

    强大的力量震出一道道裂缝,从巫殿所在的位置蔓延了出去,倒塌的房屋也还在向外扩张,天空响起了巨大的响声,直惊的整座启城震动起来。

    仅仅两个人的战斗,竟盖住了百万大军攻城的气势。

    轰!夜空仿佛惊雷起,所有人都感觉心中一颤,普通的百姓甚至直接被活生生震死。

    烟尘散去,又是一声砰!二代巫王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卓的脸上,渐起些许血滴。

    此时的卓还是保持着那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神色,即便狼狈不堪,被二代巫王再次抓在手心,但那眼神依旧未变。

    “你看我说了,你一个人又有什么用呢?虽然这样方便了一些,但现在我不嫌麻烦,我真的很想看看你原来的样子,看着你毫无办法却又必须接受事实的丑陋样子。”

    砰!砰!砰!

    “你知道么,我真的很讨厌你现在这种眼神,自命超脱一切,和那个天神一样,令人生厌。”

    “出来啊!出来让我见见你!”

    砰!砰!砰!

    二代巫王一边狰狞的大喊,一边不停挥舞着拳头,短短两句话的功夫,已经有几百拳落在了卓的脸颊上。

    砰!

    最后一拳砸下,卓青肿的脸耷拉下来,双手无力的垂下,昏了过去。

    而在卓的身后,一道散发着光芒的虚影被二代巫王的拳头硬生生打了出来,漂到一边,但精神萎靡,受伤不轻。

    将卓甩到身后,二代巫王笑着转过身,一步步朝那虚影走去。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就像是一条死狗,超脱?你也配超脱!”

    咣!

    虽然是虚影,但二代巫王的脚还是狠狠的踩在了他的胸口,像是踩到了实物一般,而他的眼神从未变过。

    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咳咳……我当初,就不该把你放出来。”

    “放出我是超脱的第一步,可你现在后悔也晚了,吞了你和他,我就真正的完美了。”

    “呵呵……是么?”

    虚影的面容在笑声中逐渐清晰,英俊的五官显露,竟和二代巫王一模一样。

    “超脱的第一步,就是斩去自己的善恶之心,可斩去你们后,我反而更弱了,你知道为什么么?”

    二代巫王的笑容更加放肆:“等我完整之后自然就会明白,你不用在这里拖时间。”

    说着,二代巫王的手中亮起乌光,一点点将虚影吸进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而这时倒在地上的卓也醒了过来,睁眼就看到了这一幕,旋即想起自己很久之前做过的那个难以忘怀的梦。

    梦中那个水流凝聚的人影,不正是二代巫王脚下被一点点吞噬的虚影么?

    卓想挣扎着站起来,但身上一阵酸痛,体内巫力空空如也。

    终于,在一阵解脱的笑声中,那和二代巫王一模一样的虚影消失,与他融为了一体。

    他的气势更强了,强的让卓有些不敢直视他的面容。

    “现在……该你了,我的善魂。”

    二代巫王慢慢扭过头,朝着卓走了过去。

    “当年你要超脱成仙,要到九级之上,便斩了自己的善恶心,但你没想到我这个恶魂会如此强大,便让善魂重新投胎,却把我困在了天神的牢笼里。”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重新合为一体了,哈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卓精疲力尽的一脸疑惑。

    “来吧,吞了你,我们一起成仙。”

    二代巫王走到了卓的身前,掌心亮起乌光,一把抓向了卓的脑袋。

    就在这时,一束无形的波动从背后传来,打在了二代巫王的后背,九级大巫全力一击就像是在给他挠痒痒。

    但他的神色还是变了,又是谁想来坏他的好事?

    砰!

    二代巫王头也不回的向后伸出胳膊,轻松抓住了朝他撞来的身影。

    “老师!”卓脱口而出。

    “好小子!好学生!”

    破烂的兜帽被风吹开,露出了枫那张玩世不恭的老脸。

    “臭虫!”

    二代巫王冷哼一声,想要将枫甩出去,但那双枯皱的手掌却如钳子一样死死嵌进了肉里。

    突然,枫咬碎了自己的牙齿,凌空的双腿猛然爆裂,巨大的冲击让没有防备的二代巫王向后退了两步,而他也趁着这个机会将身后的包裹扔给了卓。

    “老师!”卓瞪大了双眼,却无力起身。

    “找死!”

    二代巫王怒目圆睁,狠狠将只剩半截身体的枫不停砸向地面,血液四溅染红了整片空地,可枫脸色惨白,依旧死死的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手。

    卓开始喘起了粗气,胸膛犹如野兽一般起伏,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从手上的包裹中传出。

    他赶忙打开包裹,却发现是一具散落的人类骨架。

    突然,骨架开始变软变轻,化作了乳白色的粘稠液体,顺着毛孔钻进了卓的身体之中。

    轰!卓的脑海瞬间充斥了无数的信息,那是二代巫王的记忆,也是他的记忆。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超脱成仙之路漫漫无边,九级不过是个开始罢了……这是我们的骨,大巫之骨……其实做个平凡人没什么不好的……人和巫有什么区别呢……”

    一句句毫无关联的话回荡在卓的脑海,似是自言自语,似是说给他听。

    卓的眼眸逐渐恢复清明,磅礴的巫力在体内升腾,此时的他前所未有的强大,甚至直逼二代巫王。

    砰!

    二代巫王终于将力竭的枫甩了出去,撞在了桂树上生死不知。

    他转过头看着站了起来的卓,还是毫不在意的说道:“原来他刚刚的话是这个意思,他把力量留给了你,他早就算到了这一天。”

    “他?还是你?我们是一个人。”卓轻轻的说道。

    “是啊,就看谁能解决谁了,你看看恢复记忆的你,一点也没有刚刚的样子可爱。”

    话音未落,二代巫王暴起而动,几百年后,善魂恶魂终于再次战在了一起。

    巫殿终于毁于一旦,战斗的余波扩散的越来越远,天上地下,二人的身影仿佛随处可见。

    而此时的桂树下,枫用手扒着地面,用尽全身的力气爬向了一团根须之中。

    “老……老师,我来救您了。”

    被根须缠绕的老殿主睁开了双眼,眸子虽然带着落寞,但还是笑了笑:“几十年了,你这是第一次叫我老师。”

    枫也笑了,他抓住一根触须,将自己拉入其中:“老师,只有您才能发动启城的大阵……”

    “你不后悔么?这么多年的心结,当初可是巫殿屠了你全族。”

    “那这仇就留着下辈子再报吧,现在……我是个巫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百姓被无故屠戮。”

    最后一个字是枫喊出来的,用最后一点力气将老殿主扯出了根须,自己躺了上去。

    “老师,这仇下辈子再报吧……”

    枫晕了过去,老殿主踉跄着站稳,一边恢复着体内的巫力,一边沉默的看着只剩半个身躯的枫。

    “你才是真正的巫……”老殿主喃喃自语,转身离去。

    ……

    ……

    翠楼,如果说有一个秘密是这天底下所有人都猜不到的,那就是这里了。

    千年启城的庞大巫阵的阵眼就藏在这里,藏在这风月之地。

    当老殿主避过卓和二代巫王的战斗余波赶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空无一人,那些美丽的姑娘早就不知去向,只剩下绿疏一个人端坐在大堂中央,像是等待着什么。

    “你来了。”绿疏笑着说道。

    “我的确没有猜到是你,绿疏,趁我闭关,撤走启城百里内巫殿岗哨,隐瞒王宫情报,确实只有你能做到。”

    “那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了。”绿疏脸色严肃,对着老殿主弯腰行了一礼。

    “打之前,我想问问为什么?”

    放下手里的扇子,绿疏起身饮尽茶水:“你知道祝马舒么?大王的王后,她是我的侄女,我叫祝马疏……”

    “哈哈哈……祝马家真是下了一步好棋啊!”

第二十二章 尘埃落定

    启城北城门外是一片小平原,小平原再向北是一座横亘山脉。

    就在这样一个背靠山前挨着城的地方,除了是巫殿研究巫法巫咒的地方,同时也有部分黑骑和巫骑驻扎在这里轮流训练。

    十年前的卓也是在枫的‘指导’下,成天的往这里跑。

    而现在这里,因为城内几乎被四大巫家控制,迟迟未收到消息的部分战士和大巫才刚刚出发,前往城内支援。

    可就在大军赶到北城门的时候,却被一辆马车拦住了。

    统领挥手停下队伍,眼看着马车的帘子掀开,走出了一个狮子一样的男人。

    “大王!大王!”

    无数的士兵呼喊着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礼。

    这位平时总是吊儿郎当的巫王此时神色平静,怀中抱着他的王后,沉默不语。

    一滴鲜血顺着祝马舒的手指滴落地面,巫王带着微笑抚闭了她死不瞑目的双眼。

    “所有人止步,等我命令进城!”

    巫王大声喊着,将胸口的虎符扔到了地上,抱着王后的尸体进了马车。

    无数的战士低头不动,谁也不明白大王的意思,唯有那统领起身前行,捡起了虎符。

    “谨遵大王旨意!”

    就这样,从小平原不停赶来的战士纷纷聚在了这里,大眼瞪小眼的疑惑统领是什么意思。

    而统领也同样站在马车旁,不明白大王是什么意思。

    城内,卓和恶魂的战斗还未停歇,老殿主和绿疏的战斗刚刚开始。

    从南城门不停进入的百万叛军一路上杀戮不断,但速度反而越来越快。

    他们已经杀顺手了,红了眼的他们不顾胯下战马的体力,疯狂的肆虐着整个启城。

    这夜晚刚过一大半,几乎半个启城已经沦为地狱。

    而四大巫家大破城内的巫骑的守兵,进入了王宫之中。

    冲在最前面的是刑风家和相雨家,祝马家次之,大御家落在最后,没办法,大御和祝马一个擅长甲胄,一个擅长战马,自然比不得另外以巫法见长的两家。

    等到众人聚到一起,四大家主一同来到了寝殿外,只要拿到巫王的尸身,此战几乎算是胜利告捷。

    至于巫殿那边,有带着天神旨意的二代巫王处理,他们也自然放心。

    “你说以后谁来坐这个巫王?”说话一向莽撞的刑风家主问了一句。

    祝马家主撇了他一眼,压住了眸子中的鄙夷说道:“当然是巫祖他老人家,你以为是谁在解决巫殿?”

    “那他老人家实力当真不可想象。”

    “废话,岂止是实力,他老人家的智慧同样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相雨家主补了一嘴。

    “当然,几百年前我祝马家就受到了巫祖的眷顾,知道了他还未死,并得到了天神的赐予,咱们下的棋算什么,他老人家用几百年下的才叫大棋。”祝马家主得意的说道。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靠近寝殿,大局已定,离成功只剩一步了。

    只要巫祖归来,重新登上大王的宝座,他们四大巫家将在千年之后再一次成为功臣,继续绵延不断。

    果然,等到四人掀开帘子看到床上巫王的尸体时,都不约而同的笑了笑,这一切都没有白费功夫。

    可祝马家主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直愣愣的看着地上祝马舒的尸体,一股闷气堵在了胸口。

    “舒儿!”

    一声凄厉的喊叫,身上鲜血未干的祝马家主冲了出去,抱起了地上祝马舒的尸体。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是让你杀了巫王么?以你的实力,谁又能杀你?不可能!”

    其余三位家主收起了笑容,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大事已成,王后死了就死了,反正不是自己家的事。

    “舒儿!”

    祝马家主的脸色涨红,体内的巫力不停的涌入尸体。

    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在浑厚巫力的冲刷下,尸体上的巫法被冲散,露出了原本巫骑统领的原貌。

    “这……”

    “这是怎么回事!”刑风家主吼道。

    “这……这……”

    祝马家主也被惊到了,连忙放开了这个自己哭了半天的男人尸体,终归是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他脑子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一旁的相雨家主同样升起了一个想法,一个箭步冲到了巫王的尸体前,庞大的巫力直接破坏掉了祝马舒的巫法,露出了一具婢女的尸体。

    “你得给我们个解释!”相雨家主转过头,咬牙对着祝马家主说道。

    “我……我……”

    祝马家主哑口无言,眼看着事情就要成功,却发生了这种变故,而且很大可能是自己女儿出了问题,这叫他如何解释。

    但好在他思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无论是什么原因,彻底拿下启城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巫祖他老人家腾出手,就是巫王也跑不了多远!”

    几人对视一眼,相雨家主狠狠的挥了下手臂:“走!等等,大御家主去哪了?”

    三人这时才心中一惊,刚刚变故让他们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尸体上,没有注意到大御家主的消失。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厮杀的声音,三人赶忙走出寝殿,只见殿外四大巫家的战士早已战做一团,大御家的人正把屠刀举向了盟友。

    北城门外

    巫王再次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看着在一旁小心等待的统领,拍了拍肩膀说道:“都到齐了吧,替我看好这辆马车,里边躺着的可是本王的王后。”

    巫王的话笑中带着冷意,统领低着头应了一声。

    “给本王找匹马来,大军进城!”

    “是!大王!”

    随后在巫王的率领下,支援而来的大军终于奔赴前线,而巫王也策马跑在最前面,脸上满是得意的微笑。

    “真是本王的好臣子,你们可以把绿疏大巫安排进巫殿,可曾想过大御家一直就是本王的人。”

    “如果说神旦氏族出自巫殿分支,可大御家当初可是王族和巫殿共同搞出来的,你们啊……啧啧啧。”

    ……

    ……

    巫殿,卓和二代巫王的恶魂两两对立,大喘粗气。

    “的确很厉害,但你还是杀不死我。”恶魂笑着说道。

    “可你也杀不死我。”卓点了点头,抹掉了额头的汗水。

    “那能怎么办呢?不如我们连手?”

    卓笑着摇了摇头,话锋一转:“七百年了,你能活过七百年还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应该是你把天神的牢笼给同化了吧。”

    “你知道又怎样?这就是我的意志,即便是天神也困不住我,只不过那无知的臭虫提前将我放了出来。”

    卓颔首道:“当年你我本为一人,现在当年的骨头在我身上,你这幅皮囊只能依靠桂树支撑,或是用大巫的骨头暂时支撑,对不对?”

    恶魂的脸色骤变,扭头看向了桂树。

    而卓则轻飘飘的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死在这些臭虫的手里呢?”

    话音一落,巨型桂树的那团根须之中,虚弱的枫睁开了眼睛,嘴角带着决然解脱的微笑,一颗散发着强大灵气的野草从袖口滑落。

    这是他从天神的城池偷摘下来的,即便是千年之前的大巫也是尝之即死。

    “你不再是巫了……”

    枫摇着头对恶魂说道,然后用手掐碎了那颗野草,手掌带着汁液狠狠的插入了桂树之中。

    “不!”

    恶魂怒吼一声,朝着桂树跑去,却在背后被卓抱住了身体。

    “有句话本体说的很对,当凡人有什么不好的呢?人和巫又有什么区别呢?”

    “恶魂,真正的巫永远都会把普通人放在心上,你还记得你我千年之前曾为一个奴隶停车下马,亲自喂给食物的事么?”

    “你已经忘了什么叫做人人为巫,你已经不是巫了,那就……一起死吧。”

    说着,刺眼的光芒从卓的身上爆发了出来,直映的整个启城仿若白昼。

    而在光芒中,一缕缕黑线从枫的手臂爬上了桂树,一直朝着上边蔓延而去,所过之处尽皆枯萎崩塌。

    “哈哈哈哈哈……”

    苍老的枫狂笑不止,没有插在树干中的手不停拍打,仿佛很久没有如此高兴过了。

    ……

    ……

    翠楼,老殿主静立一旁,绿疏站在他的身后。

    “感觉到了么?那个怪物死了,你们没有希望了。”

    “我知道,可我不能背叛家族。”绿疏平静的说着,将手从老殿主的后背抽了出来。

    “你这死鬼,要不是桂树抽走了你太多的巫力,我还真打不过你。”

    “呵呵……知道什么是天下第一大巫了吧?”老殿主没有在意透胸而过的伤势,笑着说道。

    “他们都说我是你的老相好。”

    “难道不是么?”老殿主虚弱的反问了一句。

    绿疏掩面而笑,仿若一个年轻的女子:“当然是啊,我年轻时可是真的喜欢过你。”

    “那就好……那就好……”老殿主断断续续的说着,矮小的身体终于倒地。

    他生命中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绿疏蹲到了他的身前,手中现出一把匕首,轻轻的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我觉得枫那个龟儿子有一句话说的好,巫殿的巫全是疯子,没有一个正常人……”

    话音才落,绿疏闭上了双眼,带着笑意倒在了老殿主的怀中。

第二十三章 自取灭亡

    天亮了,正值秋末,启城的太阳还没有那么晚出来盼头露面。

    经过一夜的酝酿和激荡,夹带着雪花的小雨砸在了土地上,与鲜血和泥土混成一滩。

    血腥味和土腥味升腾而起,但被雨水压了下去,静静的等待着放晴的一刻,然后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反扑,挑战所有人的嗅觉底线。

    王宫宫门之前,残肢断臂被巫骑拖了下去,幸存的大巫以绝强之力升起一座石台。

    石台下是一望无际的叛军,所有人都双膝跪地,手掌嵌进血泥,低着头瑟瑟发抖,与昨晚化身蛮兽疯狂杀戮的样子截然相反。

    而在叛军的最前方,跪着的是十七位反叛部落的族长,再往前则是刑风,相雨,祝马三大巫家的家主。

    篡权夺位,叛军入城,四大巫家作为幕后主使最在意的就是巫王的死活,所以在寝殿发现假尸体时才会那般失态。

    当巫王身先士卒带领援军赶到时,整个战场为之一凝,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刀剑落地的声音。

    没有其他理由,就因为他是巫王,统治了启城近千年的王族。

    根深蒂固的畏惧在卓和恶魂同归于尽,他们最大的靠山消失后,成了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彼时一声声大王让雨幕破碎,冲天的血火瞬间熄灭,不少从杀红眼的状态清醒过来的战士更是口吐鲜血,萎靡不振。

    这场史无前例的反叛就这样被生生打翻在地。

    巫王站在石台上面环视着周围的废墟,脸色阴沉,但眸子中却有着得意的神色,鹿死他手的得意。

    站在巫王两边的是一位统领和大御家主,二者不苟言笑,手握刀柄,但不时的会偷偷向身后瞄去,统领不为所动,大御家主则轻轻叹了口气。

    “当我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远没有想到你们真敢这样做。”

    巫王的声音响彻云霄,在巫阵的加持下传遍了整座启城,所有的叛军和家主族长都心如死灰,面容苦涩。

    他们清楚的知道,这种事情启朝自古以来只有一个结果,灭族。

    老人,女人,娃娃,一视同仁,连当奴隶的资格都没有。

    就算是启城的四大巫家,千年之后又有什么功绩值得巫王手下留情?

    抢着做这个位置的部落有的是,只要有足够的沃田和草场,培养一个忠心耿耿的新巫家只需要一代人的时间。

    巫王嘴角噙着笑意,入眼尽是黑压压一片的后脑勺。

    “你们说说,是本王给予你们的权力不够大,土地不够多,还是说我那个疯了的祖宗能给你们更多?”

    “刑风家?相雨家?祝马家……”

    巫王一个个的点名,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回应。

    “那既然如此,难道是为了讨取天神的欢心?”

    等了许久,依旧没有得到回应的巫王笑了笑,拍了拍手掌。

    即刻有一队巫骑上前,压着有百余人的囚犯走到了石台前面,正是极北氏族的朝贡队伍。

    为了配合四大巫家的计划,取代巫殿,极北氏族这次来的几乎大部分都是族内举足轻重的人物。

    “极北氏族百年前的教训还不够深么?这次还敢插手,你们的胆子真的很大啊!”

    “大王……”

    极北氏族的老者抬头喊道,却被身后的巫骑一掌落下,打的上气不接下气。

    “参与反叛是何罪名!”

    “回大王,灭族!”大御家主低头答道。

    巫王颔首,指着三大巫家家主和十七位族长说道:“好好看看,你们早该知道会是如此结果。”

    说着,巫王手狠狠的挥下,一把把利刃出鞘,悬在了极北氏族百余人的头顶。

    雨滴滑过刀锋,一起落在了脖颈之上,一颗颗人头滚落,滚到了三大巫家家主的身旁。

    冒着热气的鲜血连雨水也压不住惊人作呕的味道,在叛军鼻中,更是化作了勾魂的锁链,缠绕上了灵魂。

    极北氏族的老者歪着头跪倒在地,脖子虽然被巫骑死死的按着,但还是眸子通红,不甘心的反抗大喊着。

    “大王!大王!求大王手下留情,我极北氏族未杀一人啊,大王!”

    巫王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继续享受的听着刀锋切开肌肤的莎莎声。

    “大王!我极北氏族早已知错,我们……我们只想回家,我们只想回家啊,几百年了,我们从未生出非分之想,我们只是想回到故土啊,大王!”

    一刀落下,生死相隔,百人不过几个眨眼就会成为刀下亡魂,看着死不瞑目的族人,老者欲哭无泪。

    “好啊。”巫王扭过头,“你们死后,尸身会葬入故土,本王还可以答应你,等到一切安定之后,极北氏族的所有人,都会尸身完好的回来陪你们,到时候本王亲自给你们上一黄土,来弥补几百年的寒霜。”

    “大王……”

    噗!最后一刀落下,老者目眦欲裂,鲜血直喷到了刑风家主的脸上,略有肥胖的身体轰然倒地。

    他到死也没有想到,最后极北氏族终究还是沦为了牌坊。

    至此极北氏族来人,无一生还。

    巫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双臂一震:“看到了么?这就是下场,你们谁来当下一个?”

    “大王,我能知错了。”

    “大王手下留情,我们知错了。”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从各位族长的口中喊出,额头砰砰磕向地面,连三大巫家主也不例外。

    看着他们求饶的样子,巫王心中酣畅无比,直到他们将头磕破,鲜血与地面的血泥融为一体,巫王才摆了下手,开口说道:

    “想活命,就需要自己争取,你们不是想拥有更大的权力么?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巫王背着手走下了石台:“半年,我给你们半年时间,将你们部族里所有战士,调集到启城三百里外,只要能挥动木棒的,就一个也不准给本王落下!”

    “这……”

    所有人对视一眼,灵魂不定,但还是伏地而呼:“谢大王饶命!”

    巫王点了点头,嘴角微翘,转身朝着王宫内走去:“这段时间,你们就住在本王这里吧,好酒好肉管够。”

    雕刻着奇珍异兽的墨玉石道上,大御家主跟在巫王身后,等待着吩咐。

    “快马加鞭通知出去,只要是我启朝子民,所有部落都是如此,半年,将所有战士调动过来。”

    “是,大王!”大御家主应声,随后又犹豫的问道:“大王,臣斗胆问一句,您为何……”

    巫王停住脚步,侧着头看了一眼大御家主,笑眯眯的没有说话。

    大御家主心中咯噔一下,赶忙告罪退了下去。

    ……

    回到王宫的巫王直奔寝殿,坐回了自己的床上,抬手抱起了身边王后的尸体,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王后啊,放心,用不了多久,你父亲就可以下去陪你了。”

    巫王闭上了双眼,静静的抱着尸体,仿佛她还活着。

    经此一役巫殿毁于一旦,老殿主和绿疏的尸体没有找到,但墨玉巫咒显示确实已经不在世上了。

    自二代巫王建立巫殿起七百年,巫殿终于再一次落入了王族的掌控之中。

    没过一会,一位大巫赶来,得到允许后走进了寝殿。

    “大王!”大巫低头行礼,没有在意王后的尸体。

    “将启朝各地所有的巫集合过来,半年时间。”

    “是,大王!”

    “还有,将启城大阵所有阵纹拓下来,再重新刻画需要多久?”

    大巫眉头一皱,硬着头皮说道:“最快也要一年。”

    “半年!”巫王放下王后的尸体,走到大巫身前,“我只给你半年时间,一天也不能少,明白么?”

    “是,大王!”

    待到大巫走后,巫王一个人站在了窗边,将怀中的半卷兽皮掏了出来,这是他从巫殿废墟中找到的。

    虽然说巫殿的一切都毁了,但终归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

    看着兽皮卷上的地图,巫王的手指摩挲了起来。

    “天……”

第二十四章 没必要了

    百万大军撤离,给启城留下了一个百废待兴的烂摊子,巫王身为一国之主,自诩人族王者,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除了派人为居民恢复房屋外,王宫还开仓放粮,免费为无家可归的子民提供食物。

    看似一切正常,井井有条,但一些普通子民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以启朝的实力,启城虽大,但有大巫和巫骑相助,想要重建房屋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

    可这一转眼过去半年了,重建的速度却慢的可怕,按照这个速度,几年都不一定能恢复如初。

    有人说大王可能心不在此,毕竟这次叛乱涉及到四大巫家还有十七个强大部落,怎么也得先解决这些才能把重点转移到他们这里。

    反正王宫会一直为他们提供食物和临时住所,勉强算是衣食无忧,又有什么发愁的呢?

    可就在大家伙都心中感激大王,等待着事情解决的日子里,又有人慢慢发现,昨天才和自己一起领粥的朋友,今天突然不见了。

    亦或是自己的家人,莫名的会在第二天清晨不见了人影。

    可在这灾后废墟的偌大启城内,想要找到一个走丢的人何等困难,心中的感激作祟,子民也不敢去麻烦那些卫兵和大巫。

    除此之外,靠近西城区的人们也发现,原本化作一片废墟的翠楼如今被重新修缮,并且被巫骑团团围住,不知到底在做些什么。

    新建好的翠楼内,两位大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一个后背纹满了巫咒的巫骑屏退。

    “还差多少?”

    “再有三天就完事了。”

    “晚上加把劲吧,大王要求的时间太紧了,三天后就是半年之期,尽量两天提前完成。”

    “好!”

    就这样时间到了三天后,这一天清晨,整座启城动了起来,无数的战士聚集朝着城外赶去,而领头的正是巫王和仅存的巫殿大巫。

    城内只留了一小部分卫兵维持秩序,街头巷尾都有人交头接耳,猜测这是大王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和势头,一举拿下南方蛮族,奠定新的启朝。

    有这种想法的不仅仅是启城内的百姓,那些没有参与叛乱的部落也是这么想的。

    否则大王为什么会让他们调动全族战士参与,甚至只要能挥舞木棒就强制征调。

    可他们也没办法,大王风头正盛,谁敢忤逆他的旨意,蛮族还没灭,自己就先被大王灭了。

    浩浩荡荡的大军出了城,让启城前所未有的空虚,而三百里外则驻扎着更为庞大的军队。

    整个启朝所有部落,五百余万的精锐战士正蓄势待发,这还不算那些弱一点的部落送来的炮灰,就等巫王一声令下,要么建功立业,要么戴罪立功。

    所有人都认为巫王是想要拿下蛮族,像他的祖先一样,一统整个人族。

    然而等到大军开拔,一道道命令从军帐中传出,众人才有点纳闷,这方向不太像是奔着蛮族去的啊?

    大军行了一个月,如果从天空向下望去,整个大军的阵型绵延近千里,浩浩荡荡。

    毫不夸张的说,巫王这次可是倾启朝的全国之力出征。

    夜晚,大军扎营,巫王的军帐中,曾经参与叛乱的十七位族长和三大巫家主齐聚一堂,心中忐忑不知大王是什么意思。

    “诸位大臣,今天召你们过来是想要借一样东西。”

    几人对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体内的巫力瞬间喷薄,但旋即被隐藏在暗处的巫殿大巫制住,一共二十人惨死当场。

    鲜血流到巫王的脚边,他喝了口酒,笑着说道:“叛乱之人向来只有一个下场,本王只不过是让你们多活半年罢了,你们的族人战士暂时借本王一用。”

    同样在这个夜晚,王宫的巫骑继续驻扎在大军中,而巫殿仅存的黑骑则趁着夜色,悄悄脱离了队伍。

    ……

    一年后,整整行进了一年的大军暂时驻扎在了一座山的背阴处。

    这一年里有太多各种各样的传言在战士口中相传,因为大军早就已经偏离了前往蛮族的路线,以至于众人都不清楚自己到了哪里。

    直到现在,大军的粮草已经告急,一路上所过之处都快被他们吃光了,军心开始慢慢出现了动摇,再这么下去,就该吃人了。

    “大王,关于粮草的问题……”大御家主犹豫的问道。

    巫王满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还有多少。”

    “省着点吃,还剩十天。”

    “吩咐下去,今晚随便吃,还有两天,打赢了什么都有的吃。”

    大御家主一愣,很快明白了巫王意思,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军帐。

    而巫王则饮进了杯中之酒,眯起了眼睛:“这天下是巫的天下,天神?不过是强大一点的巫罢了。”

    两天后

    天之都城中,决明平静的看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峰,眼中一片漠然。

    在他身旁,卓的灵魂布满裂痕,勉强维持住了身形。

    “他们不该这么做。”卓摇了摇头,眼中无悲无喜,与决明的漠然略有不同。

    “你的子孙果然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决明说道。

    “我想再考虑一下。”

    “好。”

    决明的话音才落,山巅之上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挥舞着刀剑向前冲了过来。

    大军后方,巫王有条不紊的发出一道道军令,根据地形向‘天’发起了冲锋。

    所有人都被这山脉的绮丽和‘天’的壮观所震撼,但事已至此,后边不明所以的战士接踵而至,冲在最前面的战士想退也退不了了。

    决明的神色古井无波,手掌轻挥,仿佛镜像一般,无数的大军从‘天’巨大的石门中冲出。

    双方很快纠缠在了一起,这些镜像战士的实力同样无比强大,人族战士们几乎是在和自己战斗。

    “有句话说的好,人最难战胜的就是自己。”决明瞥了一眼卓,淡淡的说道,这句话他应该深有体会。

    “的确,可他们在您的手下撑不住片刻,对于您的敬畏早已深植于他们的心中。”

    决明摇摇头,笑而不语,继续将目光投入了战场。

    战场上的厮杀愈发无法控制,无数的人族战士如蝗虫一样围了上去。

    但人终究是人,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太阳升起又落下,鲜血染红了所有的白雪。

    前线的战士终于怕了,即便后面还有人不停赶来,他们还是挣扎着向后跑去,前线开始出现骚动。

    后方军帐中的巫王抬起了眼,神色逐渐凝重,接着他拿出一只玉蝉,用力将其捏碎,无形的波动散去。

    远在天边的启城突然开始地动山摇,正中心的王宫轰然倒塌,一个盛满了血浆的血池出现在原地。

    城内的百姓不知所措,就在这时,整座城亮起了诡异的乌光,望不到尽头的城墙上也是如此。

    无数的百姓感觉脑海被撕裂,割麦子一样纷纷倒地,鲜血从毛孔中渗出,朝着巨大的血池流去。

    前线大军之中突然传来一阵马鸣,黑压压一片的巫骑冲出阵地,他们光着上身,背后纹刻着和城墙大阵一样的咒文,无尽的力量涌入他们的身体,朝着‘天’冲杀而去。

    紧接着,巫王将手中玉蝉的粉末一扬,又是一阵波动散去。

    启朝各地几乎所有部落中只剩下了女人老人和孩子,稍微弱一点的部落,不过十名黑骑就能横扫,无数的部落惨遭屠杀,鲜血流进了巫阵之中。

    而在前线,无数想要后退的战士突然愣住,眸子开始变得通红,逐渐失去了理智和人性,转身继续挥舞起了刀剑。

    ……

    “以启城所有人的命来沟通大阵,将其力量带给了巫骑,黑骑离开大军前往各地部落屠杀老弱妇孺,以血脉的联系让前线的战士失去人性悍不畏死。”

    决明摇了摇头:“岂止是倾全国之力,他这是倾了半个人族进来,也想要灭掉我。”

    “他怎敢……”卓上前一步,眸子中终于出现了愤怒。

    “想好了么?”决明话锋一转的问道。

    卓摇了摇头,一下子落寞许多:“没必要了……”

第二十五章 天降玄鸟

    卓看上去还很年轻,但他已经恢复了以前的记忆,自然不能当做青年来算。

    但此时他年轻的外表却仿佛老了几十岁,不停的摇着头:“他不该这样做,他不该的,这可是半个人族……”

    “没有必要了么?”决明再次问道。

    “没有必要了,这世上……不再需要巫了……不再需要了……”

    卓闭上了双眼,一滴灵魂的泪水滑落,被决明轻轻接住。

    决明神色依旧漠然,但嘴角却翘了起来,等了许久后才继续问道:“不后悔?”

    卓深吸口气:“不后悔,巫没了就没了吧,只要人族还在,灵气还在,就会有新的修行道路,那是不是巫……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换了个叫法而已。”

    决明点了点头,又听到卓开口:“只是希望,以后的人族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决明拖着那滴泪水笑了笑:“这和你控制不住你自己的善恶之心一样,还差一样东西来弥补他们野蛮原始的灵魂。”

    “请天神赐教……”

    “道!”

    说着,决明大手一挥,卓的那颗灵魂之泪飘出了天之都城。

    震动,整个元界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大地撕裂,天空倾斜。

    在天之都城的上方,湛蓝的天空撕开了一道裂缝,露出了深邃的虚无。

    无尽的黑暗开始蔓延整片天空,刹那之间,整个元界再也没有一点自然的光亮。

    倾盆大雨开始冲刷大地,在巫王大军的前线,那空洞的虚无之中,更是一道天河垂下,无尽的大水冲刷着一切。

    卓灵魂之泪所化的大水无穷无尽,对于普通事物,它就是普通的洪水,而对那些拥有巫力人来说,它就是一泡王水浇头而下。

    几百万的战士依旧没有理智的冲锋,最终逐渐在洪水中化作了虚无。

    大巫们引以为傲的实力荡然无存,巫王圆瞪着双眼,眸子中尽是癫狂,单手举剑面对风浪毫无惧色。

    单从这点上来说,比他祖先十二代巫王单枪匹马出城破敌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气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道巨浪拍下,巫王尸骨无存,只剩下那柄王剑沉入了水中。

    不仅仅是这里,整个元界都在经历着同样的事,大水席卷山岗,已经成了一片死地的启城也不例外。

    洪水卷起百米高的浪花拍在了城墙上,坚固的城墙本可支撑一下,但洪水侵蚀了上面的巫咒,巨大的能量爆发让城墙炸成了碎片。

    这是卓的灵魂之泪,是一个可以称得上巫祖的人,对于巫最后的绝望,他终于还是亲手毁了巫的一切。

    启朝的无数部落中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所有的老弱妇孺都被黑骑屠杀殆尽,洪水肆虐着销毁着巫一切的存在痕迹。

    而在南方,蛮族部落同样遭遇了洪水的侵袭,无数的巫触之即亡,普通人也在灾难之中挣扎求生,这场景像极了当年决明故意为之的天灾。

    大水持续了十几天,元界成了一片汪洋,只有少数人族在巫的带领下登上高山,苟延残喘。

    看着这灭世的景象,决明指了指下方,对着卓说道:“也并不是所有巫都变了。”

    卓摇着头说道:“这世上没有巫的位置了,但他们……请天神给他们一个容身之所。”

    “你拿什么来换呢?”

    “拿我这最后残破的灵魂。”

    “可以。”决明思考了一下,点头说道。

    卓笑了,这一笑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天真无畏的孩子,他张开双臂,即将破碎的灵魂缓缓融化,变成了一个光球。

    决明伸手拖过光球,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卓存在的痕迹。

    接着,他将手高举,璀璨的光球开始升空,并变薄变大,最后和整个元界融为一体,一阵阴云飘过,慢慢消失。

    十日之后洪水退去,天空放晴,人族重新踏上了平坦的大地,但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需要重新再来,幸好他们还有巫,有大巫帮助他们。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信心满满,准备第二天重新开始的时候。

    夜晚突然亮的如同白昼,天空之上没有太阳,但云层却散发着光辉。

    若是抬头仔细观察,隐约之间可见天上有楼阁一闪而过,有大殿若隐若现。

    所有保护着剩余人族仅存的巫聚集到一起,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感召,他们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笑着像人们告别。

    “大巫叔叔!你们要去哪啊?”小孩子天真的问道。

    这位大巫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顶:“仙……”

    才出口一个字,所有的巫就都化作了光芒,朝着天空飞去,直至再也看不到光芒,直到天空重新归于黑夜。

    “仙……什么是仙啊,阿爸?”

    ……

    ……

    “白日飞升……”

    决明点了点头,水晶球重新升入高空,离开了大地肉眼可见的视线范围。

    接着,他伸出手指轻点大地,整个元界的灵气浓度再次下降了一个等级。

    就在这时,正准备思考怎么过渡掉这个漫长的发展阶段时,一股奇怪又熟悉的波动惊醒了决明。

    他扭头朝着月宫城堡望去,一个闪身就进入其中。

    只见月宫的石桌上,笼罩在蓝色光膜之中的一颗蛋正在不停跳动,表面也出现了一丝裂纹。

    决明的嘴角终于扯出了一道由心的笑容:“终于出来了,等了你好久,可真是元界及时雨雕兄啊。”

    又等了一天,坚硬的蛋壳被小喙啄碎,一只两掌大小,浑身光秃秃却一片乌黑的雕兄爬了出来。

    决明皱了下眉头:“啥时候混进去乌鸡血统了?”

    摇了摇头便没在意,随后一人一鸟在月宫生活了一个月,雕兄的发育速度惊人,仅仅一个月就已经有半人高了,并且眼神很是灵动。

    这一天,决明像往常一样来到湖边喂鱼,而雕兄则躲在一旁的灵气苞米地里褪毛。

    决明瞥了一眼,如果这次褪毛顺利,应该是时候了。

    果然,一声明亮的鸣啼响彻整个水晶球,一只有一人高,浑身长满了墨色羽毛的雕兄凌空盘旋,落在了决明的身边。

    羽毛虽然是黑色的,但并不显得傻,反而有一种神秘华贵的感觉。

    “主人!”

    清脆的声音自雕兄口中传出,眼神直直的望着决明。

    决明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它的头顶:“会说人话了。”

    “我学了很久,但之前的那副身体不支持我的发音……”

    “这就是你偷喝营养液,盗走异能血清,拐跑了麦特灵魂光球的理由?”

    “对不起主人,我错了……我只是,想当个人试试,没想到没成功,还是这副鸟样。”雕兄低着头,滑稽的看了看自己的翅膀。

    “谁说你现在不是人呢?”决明挑起了眉毛。

    “可我想当想您一样,有手有脚的样子。”

    “没了翅膀,你拿什么飞?”

    “可是主人……我已经飞腻了……”

    决明神色不变,但心中却想:上钩了。

    “想当人可以,但要放弃你这副身躯,抹去你的记忆,一切都重回原点,我也不会再帮你,这个代价……你接受的了么?”

    雕兄突然陷入了沉默,低头看看自己的翅膀,抬头望了望天,又跑去边缘看了一眼元界的大地,许久之后才回到决明的身边。

    “主人,我接受的了!”

    “很好,那去吧。”

    决明二话没说,一巴掌拍在了雕兄的脑袋上,一个乌黑的灵魂就被他扇下大地。

    而他则回到了城堡之中,人族死的太多了,尤其是巫,他现在的生之力还在不停暴涨,要不是雕兄突然破壳,他早就闭关慢慢梳理那些汇聚过来的灵魂了。

    ……

    ……

    大地之上,仅存的人族惊恐的度过着每一天,洪水摧毁了他们的家园,也摧毁了野兽的家园。

    但总有聪明的野兽躲过一劫,可现在他们都是普通人啊,没有了大巫的庇护,随时可能因为意外死去。

    这一天,天色蒙蒙亮,一个怀孕的女人离开了洞穴,来到一处通着泉水的池塘。

    许久未曾洗澡的她浑身酸臭无比,还有就是她快要生产了,总不能脏兮兮的抱自己的娃吧?

    可就在她刚刚脱下衣服,迈入池塘的时候,一道黑影掠过,盘旋在她的头顶。

    女人抬起头,看到一个散发着乌光的巨鸟,正朝她咧着嘴,她惊恐的大喊了一声,旋即晕倒过去。

    山石上的雕兄撇了撇嘴,扇动翅膀,一头扎进了女人鼓起的肚子之中。

    几天之后,一个男孩降生,所有的人都欢欣鼓舞,这意味着人族有新的生命延续了,人族不绝。

第二十六章 传道万法

    洪水之后人族降生了第一个婴儿,人们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新生。

    被洪水冲垮的族群就如同这婴儿,开始了漫漫的重新崛起之路。

    灵气浓度降低,吸收灵气变得愈发困难,而洪水之前,所有和灵气有关的修行方法都掌握在巫的手里。

    可如今这片天地,自仅存的巫飞升之后,哪里还有半点巫的影子,唯一能够流传的只剩下人们心中的回忆,但早晚有一天会被时间抹去,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没有了巫,人们开始自力更生,用自己的勇气和力量重新征服自然,开垦农田,以杂草为食,肉类更不要提是怎样的奢望。

    时间如流水消逝,雕兄投胎的男孩慢慢长大,以强壮的身体和惊人的聪慧闻名于人族。

    根据女人的说法,她是看到了一只黑鸟被吓晕的,这更让人们认为这孩子是天神的赐予,是对人族的拯救。

    事实上雕兄没有让所有人失望,在成年的那一天,他亲自在雪山之巅猎杀了一头饥饿的雪狼,展示了他天赋异禀的一面。

    青年时,他是人族璀璨的希望之光,中年时,他已经成为了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接过了族长的担子。

    在他的带领下,人族开始重新建造房屋,建立村落,去野外寻找新的可以种植食用的植物,捕捉数量稀少,但可以驯养的兽类。

    除了食物问题堪忧,人族还是凭着那股坚韧,在无尽的荒野中活了下来。

    月宫中的决明点了点头,满意的看着第一次做人的雕兄,抬手加快了元界的时间流速。

    在他身后有两块巨大的水晶,里面封存着老殿主和绿疏的尸体。

    他们依旧依偎在一起,即便老殿主浑身浴血,苍老不堪,但绿疏紧闭的眉目之间还是带着笑意,解脱又无悔的笑意。

    决明手掌轻震,水晶化作流水淌进了湖泊,二人的尸身落在地面,开始不停的缠绕在一起,很快就没有了人类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颗两人高的桂树。

    外表上这桂树再普通不过,根根枝条延伸而出,白色的桂花飘落水面,引的一尾尾鱼儿竞相争夺,以为是鱼食来了。

    一缕缕灵气逐渐汇聚,涌入了桂树之中,树干开始散发乳白色的光芒,最后不堪重负陡然崩溃,化作了无数的光点。

    月宫中下了一阵光雨,无数的植被动物变得更加充满生机,而在桂树生长的地方,只留下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种子。

    决明迈步上前,弯腰捡起了翠绿又带着褶皱的种子,将其抛进了元界之中。

    随后决明便走回了城堡,开始梳理识海中狂暴如海的生之力。

    元界的时间在飞速流逝,人族的发展也在不断进步,诸多植被和动物重新出现在大地上,人类可选择的生存条件也越来越宽裕。

    也许是上天的恩赐,整个元界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天灾,无论大小,反而每年都是风调雨顺,生机勃勃。

    雕兄投胎后决明没有给予任何优待,他在带领人族走出新的一步后开始进入轮回。

    有时他的一生是精彩无比的,有时也是多灾多难,更多的时候则是泯然众人,鳏寡孤独早已成了家常便饭,夭折腹中也不是没有发生。

    但这也算在了决明给他的代价中,这是他的选择,决明现在不可能,也懒得问:“玩够了没?玩够了要不要回来?”

    在月宫的视野里,整个元界就像高速运转的齿轮,除了决明,就算叫阿莲娜或者威尔斯过来,也看不清一眨眼的功夫元界上都发生了什么。

    在决明闭关半个月后,城堡的大门还是死闭,但元界的时间流速却悄然慢了下来。

    如果向下看去就可以发现,人族再次占领了大地,足迹遍布四面八方。

    整片大陆上,北至极地,南至陆桥,东西至海洋,到处都有人类踏足的影子。

    他们用属于人族的力量走遍了大巫也不曾走过的路。

    而这一走,就是两千年!

    其实元界在地形上决明没有过多的约束,两千年沧海桑田,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其中北陆的面积最大,极北接连极地,一直向南通过大陆桥就是南陆,南陆面积只有北陆的五分之一,且孤悬海外,除了大陆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而且环境恶劣,始终被毒瘴和黄沙笼罩,所以没有人类踏足。

    现在的人类单从文明上说,要比启朝发展的还要远,不过现在正是群雄争霸的阶段,一个字,乱!

    乱到什么程度,你召集几个兄弟,在山沟沟里霸占了一个村子,就可以建国称王。

    “道……”

    不带感情的声音响彻月宫,时间流速彻底慢了下来,城堡的大门缓缓开启,走出了一十八个人影,每一个都是决明。

    “拜托诸位了。”

    “幸不辱命。”十八个决明拱手行礼,转身飞向了元界,城堡大门则再次关闭。

    道?法?决明一点不清楚,但并不妨碍他将现实中的经典书籍照搬过来,留给他们自己参悟,

    自己作壁上观等待果实成熟。

    是的,果实成熟,如今知道了现实世界中那些神话传说真的存在过,那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未必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思想。

    至于那些老祖宗的神话传说都去哪了,决明也很想知道,但肯定和青色光团有所联系,也许等自己的实力到了那个份上,就有资格接触了吧。

    月宫重归寂静,一十八个决明表情各异,或虚无缥缈,或儒雅翩翩,或忧国忧民,或充满智慧,飞入了元界之中。

    这一日,大道天成,万法传世。

    ……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混乱的世道中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人。

    就比如有一国,国主在殿内接待了一位毛遂自荐,自称有治国之法的老人,二人密谈了许久。

    一个月后,国主突然颁布诏令,开始减少官员俸禄,提倡节俭,人人相敬等政策。

    而那位老人也离开王宫,在闹市租了个门面,招收学徒。

    直至百年以后,老人离世,只留给了学生们一个字:“钜。”

    还比如另一位国主也同样接待了一位老人,大殿之前,老人言之凿凿要为国主介绍一位绝世之才。

    国主疑惑,老人笑着说道:“此人名为……君子。”

    除了有人直面国主以外,也有孩童放牛,睡倒在山坡之上,梦中遇见一老人,传授治世之策,一飞冲天。

    或有旅人误入山洞,见一白骨,得武道之始。

    亦或是山巅采茶人观云卷云舒,福灵心至,得悟炼气之法。

    或是某国之主夜间遇一瘦弱青年托梦,开口便是:“霸道……”

    诸般种种,不一而同,每个决明都在以自身所携带的‘法’,用不同的方式传入世间。

    这个过程时间不定,一直持续了两三百年,分身们开始陆陆续续的返回月宫,重归本体。

    直到三百年后,世间就只剩下了一位决明迟迟未归。

    这一日,某个小国的藏书室新招了一位管理典籍的人,这是位耄耋老人,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但总是面带笑容。

    世道依旧混乱,国与国之间永远有打不完的仗,根本没有多少人愿意来藏书室读书,可老人依旧两耳不闻窗外事,整天与陈旧典籍打交道。

    直到有一天,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子鬼鬼祟祟的走进了藏书室,扒着门框探了探头。

    老人笑着招了招手,孩子害羞的跑了进来,走两步还不忘舔一下手上的糖葫芦。

    “来读书?”

    孩子摇了摇头,犹豫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父亲说这里看书是要钱的,我家没有钱。”

    “嗯……”老人颔首,“确实是要钱的,这是规矩,但我可以教你一些这里没有的东西,这样你就不用交钱了。”

    “想学么?”

    孩子眨了眨眼,仿佛从老人的眸子中看到了万物星辰,一时有些呆愣,以至于握着糖葫芦的手都松了几分。

    “想……”

    “那就听好了,我不讲二遍哦。”

    老人摸了摸孩子的头顶,声音温和而缥缈。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第二十七章 小爷有的是钱!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决明传道万法,让世间有了思想的约束,避免再次出现像巫一样的事情。

    可时光匆匆,几百近千年过去了,思想与人挂钩,人也有生生灭灭,多数道统自然也会泯灭在过去,只有少部分流传了下来。

    而决明的第十八个分身没有返回月宫,因为在他将道德经第一次在元界中讲出,讲给那个小孩子听后。

    在月宫的决明本体心中当即升起一股不可明说的明悟,识海中刚刚梳理好的生之力又翻腾了起来,他震惊的阻止了最后一个分身的返回,让他继续留了在元界之中。

    要知道经过了灭巫之后,几乎整个世界的人族灵魂都汇聚到他这里,化作了生之力。

    现在决明的实力暴涨,但还是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化。

    “这老祖宗的东西真的有点东西啊……是福是祸?”

    黑暗的城堡中,决明喃喃自语,然后闭上双眼,脑海中一边安抚着生之力的暴动,一边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那部经书。

    而那最后一个分身,决明也就彻底绝了召回来的想法,暂时切断联系,有备无患,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

    与此同时,他再次降低了元界的灵气浓度,人类实力的提升再次受限,但登天的方式却开始花里胡哨起来,这近一千年倒也断断续续有人用各种方式登临天门,白日飞升。

    ……

    ……

    近千年之后,整个元界开始恢复平静,不是那些法门思想给了他们多少转变,而是强者把弱者打没了,自然就平静了。

    现如今的北陆两个国家平分天下,离朝,端朝,两家兵强马壮,君贤臣忠,国土内能人异士不绝,方外之人不断,当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端朝在南,离朝在北,边境自然少不了摩擦,有摩擦就会死人,死人就会有孤儿。

    这点上北边的离朝要比端朝好,那里的将兵若是战死沙场,朝廷会派人负责家属的一切生活所需,直到孩子弱冠成年。

    但端朝就不一样了,马革裹尸那是天经地义,朝廷会给家属一笔银财,其他的则一概不管。

    就比如端朝东部崎领郡地界的一个山村里,就有这么一个收到父亲抚恤银财,每天无所事事的青年。

    崎领郡,顾名思义此地多山,只要是村子,无论贫富,其他地方的人都喜欢调侃一句‘山村’。

    李村,同样顾名思义,村里的大姓就是李。

    这一天艳阳高照,日上三竿,一位十七岁,还差三年就到了弱冠的青年,慢吞吞的走出了自己家破旧的院子。

    看着天上的太阳懒散的伸了个懒腰,从门后扛起了锄头,门也没锁,朝着村后的耕田走去。

    锁门?锁什么门?他们家最值钱的就是砖头和烂瓦片,谁要偷就偷呗,日子还能再差咋的?

    青年嘴里叼着草根,眼睛半睁半闭,似是还没有睡醒。

    他叫李清河,这是父亲给他取得名字,寄托了他父亲热切希望崎领郡能有一条河的心思。

    但如今他的父亲连尸体也找不到,喏,衣冠冢就和母亲埋在一起,葬在了田地头。

    按照他父亲的话说,就是死,也得看着咱家这一亩三分地。

    “唉……”

    李清河叹了口气,路过坟头的时候恭敬的用锄头上了上土,心想死鬼老爹老实巴交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农户,怎么就被拉着上了战场了呢?

    他哪里会打仗,他就会拿个锄头刨地,兴许是能娶到母亲,用完他这辈子所有的运气吧,毕竟母亲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

    上完了土,将嘴里的草根插在坟头前,“吃吧,今天一天的饭还没着落,你们先拿这个对付一下。”

    打了个哈欠,李清河挥舞起了锄头,开始照顾他家的一亩三分地,山地本就无沃土,所以是真的一亩三分地。

    巴掌大的地很快就锄完了,土地贫瘠的连草也不愿意多长。

    抬头看了看太阳,李清河又抗起了锄头,朝着后山走去。

    大约半个时辰,李清河用锄头扒开树枝杂草,来到了一处岩破上。

    从这里向下望去,可以俯瞰整个李村,甚至还能望到十几里外的其他村子,只不过是个模糊的形状罢了。

    将锄头扔在地上,嘴里又叼着草根,席地而坐,然后躺下。

    这是他小时候经常来的地方,以前年岁尚小,爬到这里要一个多时辰,父亲因为危险总是抓到一次就打一次,可他还是不知悔改,乐此不疲的偷跑过来。

    其实他只是很喜欢从高处向下望的感觉,想象着自己像鸟儿一样飞翔在天空之中,极远的山间薄雾就像是母亲的手,朦朦胧胧的。

    可自从他懂了事,就再也没来过这里,因为他知道自己家还有耕田要照顾,家里没钱供他读书,那就只能帮父亲分担田里的农活,学习如何刨地。

    躺在绿草稀少的岩破上,歪头看着树干上小时候刻下的名字,他缓缓闭上双眼,嘴里念叨着自己的名字,睡了过去。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忍住饥饿,等到了晚上,再回家用几粒米熬一锅米汤充饥。

    他不是没有钱,父亲的抚恤朝廷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但他舍不得用,因为他从没见过那么多钱。

    “李清河……”

    “李清河……”

    “李清河!给小爷醒来!”

    啪!一个巴掌甩在了李清河的脸上,将他的呼噜打断,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散学了?”

    李清河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借着肚子咕噜咕噜的抗议坐了起来。

    “太阳都快落山了啊,回家煮米汤去了。”

    “李清河!给小爷站住!你他娘的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

    他舞了舞锄头,懒洋洋的挑了下眉:“刨地啊,不睡觉很饿的。”

    “走!跟小爷吃饭去!”

    李清河还没缓过神,就被眼前这个穿着丝绸短衣的同龄人拉走了。

    他叫李长安,和端朝都城一个名字,多气派,他是村子里唯一的酒楼老板的儿子,有钱的很。

    其实李村并不穷,穷的只是他们这些普通人,李村真正出名的是山后头的药材,但都被几家大户垄断了。

    又用了半个时辰,二人回到了村里,走进了李长安家的酒楼。

    一迈步李长安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二楼雅座两位,上肉,上酒!”

    说着就上了二楼,而柜台的老板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祖宗哎,可算回来了。”

    然后扭过头朝着身旁的小二严词厉句:“没听到嘛!上肉上酒!赶紧的啊!”

    “哎,是,掌柜的!”

    ……

    二楼角落靠窗的一桌,看着酒肉齐备,李长安哼着小曲倒了两杯酒,笑着夹起一块咕肉放入嘴中。

    “嗯~今天大厨厉害啊,比昨天做的好吃。”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李清河夹着菜,默默的说道。

    “你懂什么!”筷子砸在碗上,“这叫心境,你懂么?你懂个屁!”

    李清河摇了摇头,举起酒杯,“今天先生讲了什么?”

    “论语。”

    “这不是七岁就讲过了么?”

    “先生说温故而知新,十年后再讲一遍。”

    李清河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随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酒足饭饱,李长安喝的酩酊大醉被送回了家里,而李清河则拿着他的笔记回了自己的烂房子。

    临走前他非要揣给李清河十两银子,说是给他吃饭用的,李清河本想拒绝,但随后他一句:

    “小爷有的是钱!”

    李清河默默的收起银子,离开了酒楼。

    二人从七岁相识,那时候李长安刚刚入学塾读书,那时候李长安刚刚学会喝酒。

    每次李长安总会在散学后找到李清河,将老师教过的东西再教给他。

    可十有**李长安会喝醉,然后李清河自己拿着他的笔记回家彻夜苦读。

    他也想读书,可是穷啊。

第二十八章 可惜是个瘸子

    依旧是日上三竿,李清河打着哈欠下了床,穿好自己的破单衣,揉了揉眼睛,发现看东西有点模糊。

    心想也是,自己连油灯蜡烛都点不起,只能借着月光读书,眼睛能好才怪呢。

    没多在意,从土炕上扣出块土砖,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里面有一个普通的石盒。

    将那几页笔记放了进去,然后盖好,留着以后忘了再看,也没打算还回去,就算还回去了,下场也不过是厕纸而已。

    李长安不仅家里有钱,过目不忘,过耳不失也是他经常吹嘘的本事,有时候他会背着酒楼掌柜的,跑到几十里外的城里听书,一听就是一天。

    然后再跑回酒楼,一字不差的原封说出来,当然,因为只听了一天,所以有些不知道的地方他就喜欢信口胡诌,常常昨天某个人物被他说死了,过两天就莫名活了过来。

    村里喜欢去酒楼听书的都是大字不识的农户,也没人在意,就图听个热闹。

    再加上他每次都手脚并用,李清河总觉得他不是在说书,是在耍猴。

    塞好了土砖,李清河走到院子里,跳下了水井。

    他家的水井很以窄,以至于他可以用手脚扒住井壁,慢慢的下去。

    井壁很滑,但在他的手下却仿佛长了倒钩,将身体拖得稳稳的,他想也许这是除了刨地,自己唯一拿的出手的手艺了吧。

    大约下滑了一半深度,李清河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随后停下开始摩挲井壁,最终扣出了一块青砖,又拿出了一个石盒。

    掏了掏胸口,将昨晚李长安给他的银子放了进去,塞好青砖,一步步的爬出了水井。

    打水洗脸,抗起锄头去耕田,下午无所事事的要么睡觉,要么在村子里闲逛,这就是他的一天,毫无意义的一天。

    无事可做的下午是漫长的,李清河回到家没有睡觉,而是放下锄头,朝着村里的学塾逛了过去。

    有时候他也喜欢去那里旁听,学塾的先生是个秀才,知情知理,也不赶他。

    可他自己照着笔记照着书苦读还行,一旦有人在耳边和他念叨,不出一炷香准睡着。

    路上的时候李清河经过了一家小铺子,外边的摊子上摆满了土罐,一股酒香和吵闹声传出去老远。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好好读书!让你好好读书!你不听啊!你非要像你那个死鬼爹一样,整天游手好闲,让别人戳你脊梁骨你就乐意了?”

    泼妇一样的嗓门隔着一条街也能听得见,旁边的过客却习以为常,只有一些正在树荫下唠嗑的老婆子,才肯过去帮忙拉架。

    “我供你吃喝,供你穿衣,你整天就知道闲溜达,你还赌钱,你对得起我么?啊?要不是你,我能留在这受气,你个白眼狼!”

    两指粗的擀面杖不留情面的落下,一群婆婆们赶紧拦了下来。

    女人又转身抄起了案板上的菜刀,朝着身前砍去,好在隔壁摊子的老板娘跑了过来,从背后夺走了菜刀。

    “你要逼死我么?我还能怎么对你好?难道你要我像李家媳妇一样,出去卖,再拿回来钱给你才行嘛!”

    眼睛半睁半闭的李清河停下了脚步,眸子瞬间犀利如鹰,看向了酒铺前那个穿着碎花布衣,披头散发的女人。

    直到视线下移,看到了女人脚下一个巴掌大的木偶,才扭过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朝着学塾走去。

    他知道那个女人在说谁,整个李村只有他的娘亲才会这样被人拿来当做谈资。

    快二十年了,虽然他们不会当着李清河的面说出来,但背后依旧喜欢拿他娘消遣。

    他知道娘亲很爱父亲,要不然也不会自己把自己赎出了清馆,跟着父亲嫁到李村。

    但他又何必和一个可怜的疯子计较呢?

    李清河走后,婆婆们也纷纷散开,酒铺的女人蹲在地上泪如雨下,抽泣声中充满了委屈。

    不久后她摸干了眼泪,用布条随意绑起头发,将地上的木偶抱在怀里,在躺椅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眼眸四周带着晚霞,嘴角翘起,不停的念叨:“孩子乖,娘亲永远都会保护你的,永远都会。”

    ……

    ……

    寻了个屋檐下,李清河吹了吹土,靠着墙坐了下来,背后就是朗朗的读书声,而他则开始昏昏欲睡。

    一个纸团从窗子飞出,砸到了他的脑袋,打开后脑海中不由的响起了李长安那老子天下第一的语气。

    “又跑这来睡觉了?”

    李清河挑了挑眉,心想你拿课堂笔记当厕纸的时候,怎么没有这骄傲劲儿?

    将纸团揣进怀里,李清河蹲在地上,脑袋慢慢探进了窗子,眸子半睁半闭的看到了正在咬笔头的李长安。

    突然,李清河愣住了,在李长安的身边,坐着一个身穿白色绸缎衫的女孩,学着男子将头发梳成了髻,正一丝不苟的听着先生讲学。

    那张脸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一朵云彩,很白很软的样子。

    啪!又是一个纸团扔了出来,李清河缩回脑袋,又靠在了墙上。

    “看到没?小爷的爱慕者,跟你说了多少次,小爷在学塾可是顶呱呱的风流人物。”

    “淦~”

    李清河收起纸团,坐在地上,听着读书声睡了过去。

    直到天色渐暗,他才被散学的声音吵醒,扭过头看着坐在身旁的李长安说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带那些爱慕你的人回去吃过饭?”

    “小爷有的是钱,有必要这么炫耀么?”李长安抖着腿,学着李清河叼了个草根。

    “怕是她家比你家有钱的多吧……”李清河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学塾前面的马车。

    那个女孩被一群婢女扶着,慢慢的登上马车,朝着村子西边远去。

    “你家有婢女么?”

    “啐!李清河,这就没劲了啊!”

    “是咱们村子的人么?我怎么没见过?”

    “虽然你整天闲逛,但没见过也正常,那是咱们村西边李家的小姐,李家你知道么?李村的李。”

    李长安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漂亮吧?可惜是个瘸子。”

    “瘸子?”

    “瘸子。”李长安点了点头,“他爹作为咱们村的首富,花了不知多少钱都治不好,这两天才肯放出来到学塾读书。”

    李清河不在意的起身,李长安勾着他的脖子,一起朝着酒楼走去。

    “她家那么有钱为什么不请个先生?”

    “她自己要求的,说瘸就瘸了,也不能总不见人,怎么样,这性子是不是和小爷特别配?”

    李清河撇了他一眼,拿开了脖子上的手,摇头不语。

    ……

    ……

    夜半时分,李清河独自一人拿着今天的笔记回到了自己这三间破瓦房。

    没错,李长安又喝多了,他这个人吧,无酒不欢,一天不喝浑身难受。

    有一天李清河问他:“先生是不是说过喝酒伤身?”

    李长安答:“你懂什么?我们这种江湖儿女就是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那天总是呆愣呆愣的李清河第一次说了句脏话:“你算个狗屁的江湖儿女,听书听傻了,有时间和你家厨子多学学做菜。”

    想到这,李清河摇了摇头,这个活宝朋友是真的有趣。

    然后他放下毛巾,走到父母的牌位前恭敬的点了两根麦秆,看着村东头棺材铺里最便宜的牌位,李清河一点点摸着上面的名字。

    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娘,虽然村子里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但听爹说,娘其实是很善良很漂亮的一个女人。

    即能温侬软语,读书识字,又能操持家务,像泼妇一样骂街。

    如果不是世道乱,走在街上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过分。

    “可惜……我从来没有见过您。”

    就在李清河上完香,借着月光学习着今天的学塾笔记时,李长安家的酒楼后院,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影走了出来。

    李长安眯着眼睛,晃晃悠悠的抱着酒坛,借着月光大饮一口,噗的一声,酒液尽数喷在了井口边的磨刀石上。

第二十九章 一两一坛

    “列为客官,上回咱们说道这北边离朝的十大高手,咱们今天说一说这咱们端朝的十大高手。”

    啪!惊堂木一拍,李长安人模狗样的喝了口清茶。

    “好!”

    “好!”

    听着大堂的叫好声,李清河还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摇了摇头,同样喝了口茶水。

    他一听就知道李长安要开始胡诌了,因为他这几天根本没去过城里听书取经。

    “好,那咱们就从这第一位说起,说起这第一位啊,说实话,两三天都说不完。”

    “不知各位听没听过太和山,这我端朝第一高手,就是那太和山上的掌门,崔老道!如今已是百岁高龄,童颜鹤发,一手太和剑可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千里之外?乖乖,那怕不上九品高手?”

    “哎,有句话您别不爱听,九品?那今天小……我就给大家讲一下这九品之上的层次,各位今天可是捡了大便宜了。”

    “好!”

    “唉……”李清河摇了摇头,放下茶杯转身就要走,听李长安胡诌,还不如去听顾大嫂家的猪叫。

    可就在他刚要起身的时候,清脆的嗓音从背后传来,一根青葱细指点了下犀木桌面。

    “请问这里有人么?”

    李清河环视了一圈,看着高堂满座的酒楼,懒散的说道:“现在没人了。”

    “怎么走了,这不是才刚开始么?”

    “我去听猪叫……”

    李清河摆了摆手,看清了来者正是那位腿部有疾的李家小姐,抬脚便要走!

    然后就听咣的一声!

    惊堂木被李长安直愣愣的扔到了李清河的脚边。

    “哎,哎,捡大便宜了各位今天。”

    嘴上说着,眸子不停的给李清河使着眼神,意思是在说:你他娘要是拆小爷台,小爷今晚掀了你家瓦!

    叹了口气,李清河捡起惊堂木坐回了长椅上,立刻就有小二过来添茶。

    “我叫李知,我见过你,前两天在学塾。”

    李知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身边的丫鬟递上一个食盒,打开后是江南地区特产的漓水荔枝。

    “有钱……”李清河心中念叨。

    “李清河。”

    李知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了台上的李长安。

    “大家都知道,这世上无论是凡俗武道,还方外炼气,都有九品之分,但九品却不是山巅之上。”

    “俗常大家说七品高手,八品高手,其实在江湖中,九品才勉强算是摸着了高手的门槛。”

    “在九品之上,则是盲枢,盲枢境界之人遇九品,如屠户遇猪狗。”

    “盲枢武者全身精铁,挥手裂金,若是炼气修道,则三尺罡气可挡千刀万剑。”

    “到了这个境界,才有资格说一声高手。”

    “那盲枢之上呢?”

    “盲枢之上?”李长安翘起嘴角,“盲枢之上为气舍,气舍之人返璞归真,看不出高手的模样,当然武者一身腱子肉另说。”

    “到了气舍境,精气凝于体内,瞬发而至,不动则已,动则收魂。”

    “气舍之上则是听宫,听宫境强者对于各位来说,已经不属于凡人的境界了,抬手穿云,一喝断山不在话下。”

    “吹牛呢吧,穿云断山?那岂不是神仙?”

    “哎,还就是神仙。”李长安点着头,满脸的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别打岔,那……那听宫之上呢?”

    “听宫再往上?”李长安神秘一笑,抬手指了指,“没了,听宫之上就要到天上去找了。”

    “那咱们接着说太和山崔老道这端朝第一高手……”

    李长安还在上面手舞足蹈,侃侃而谈,台下的李清河无奈的舔了舔嘴唇:“盲枢,气舍,听宫……真是能诌。”

    “不是胡诌啊。”李知笑了笑,剥了一个荔枝放入嘴中,“九品之上确实是盲枢,气舍,听宫,而且听宫之上,还有一灵台境,灵台再往上才是神仙。”

    李清河有些惊讶,抬眼看了李知一眼,就见李知笑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我家请过城里的说书先生,他是这么说的。”

    “有钱……”李清河点了点头。

    ……

    ……

    不知道谁说过,年轻人最让人羡慕的就是那蓬勃如初阳的朝气,当然,李清河不算。

    从那天以后,李长安日日不落的在他家酒楼讲着端朝十大高手的故事,李清河为了蹭饭自然也是每天不落。

    不知道是不是那李知小姐听上了瘾,倒也是每天都来,一盒荔枝,一碗清茶就能坐一个下午。

    一来二去,三人也就熟识了,李清河偷偷问过李长安,是不是喜欢人家姑娘。

    当时李长安一脸严肃,说江湖儿女不谈感情,那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结果只换来了李清河的一个白眼:“你以后就是握菜刀的命,拔哪门子剑,真当自己是太和山崔老道了。”

    这一日,李长安拍响了惊堂木,道一声且听下回分解,算是散了今天的场子。

    此时正是黄昏,荔枝要回家,李长安要去买酒,三人便一同离开了酒楼。

    荔枝,这是李长安给她起的诨号,说是江湖中人名号很重要,大多数时候只要报出诨号,敌人就会吓的屁滚尿流。

    李清河也有份,号‘刨地仙人’……

    这让李清河十分想通知一下掌柜的,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李长安说不定哪天就离家出走,手握菜刀闯荡江湖了。

    “你家酒楼生意好的连酒也没了?”

    “照顾一下生意嘛,一个寡妇挺可怜的。”李长安指了指酒铺,正是那天发疯女人的铺子。

    李清河快要睡着的眸子露出了异色,仿佛想到了什么,荔枝则脸颊发红,低着头用扇子挡住了脸。

    “你们想什么呢?都说了多读书,非礼勿言知道么?”李长安翻了个白眼。

    这时荔枝抬起头,“我以前不常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清河撇了撇嘴,没有说话,李长安倒是接道:“说白了也是个可怜人,丈夫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被混混打死了,还有个儿子,从小特别受宠,恨不得把心肝掏给他,开始还很好,但后来越来越歪,最后让他娘逼急了,跳井了。”

    “啊?”

    “再后来就疯了,但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特别好,坏的时候拿菜刀,你看见那个木偶了么,她亲自给她儿子做的,以前儿子特别喜欢,现在成了她唯一的念想了。”

    “真……真可怜,青儿,我们也买几坛酒回去吧。”

    “听小姐的。”

    “他儿子也爱喝酒,所以她家的酒都是自己酿的,也许是心中的执念吧,味道确实不错,是不是!”

    李长安用胳膊肘顶了下李清河的腰。

    “是是是……”

    “请问您这酒怎么卖?”荔枝早已凑上前。

    “真好看的姑娘啊。”女人的眼睛总是像一朵晚霞,笑起来就知道,年轻时一定很美,“十文钱一坛,自家酿的,不贵。”

    “那我要二十坛,帮我装上马车。”

    “我也来二十坛,今天先拿走两坛,明天我叫小二来搬。”

    李长安不甘示弱的递过去一颗碎银,“剩下的不用找,下次再来买。”

    随后三人分道扬镳,荔枝登上马车回了李府,李长安和李清河一人抱着一坛酒回了酒楼。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怎么?”

    李长安叹了口气:“钱财乃身外之物,可惜我是个俗人。”

    “读书果然有用,你都有自知之明了。”

    “滚!”

    二人拌着嘴踩在自己的影子上,走了一会李长安突然停住,指着前面的一辆板车说道:“又来了个卖酒的。”

    李清河抬头看去,只见前面有一辆牛车,车上摆放着许多酒坛,驾车的人是一位神色淡漠,身穿白色深衣的美丽女子。

    “外地人?”李长安扭过头。

    作为李村小灵通的李清河点了点头:“没见过。”

    待到牛车上前,李长安摆了摆手:“这位女侠,这酒怎么卖?”

    “唉……”李清河摇了摇头。

    女子扯住缰绳,神色淡漠的看了过来:“一两一坛。”

    “粮食太贵,能借一点不?”李长安笑了笑。

    “可以。”

    女子点头下车,掀开了一坛酒,用木勺盛了一碗,递给了李长安。

    李长安闻了闻,“桂花酒?”随后一饮而尽。

    “呕……”

    李长安瞬间将口中的桂花酒吐出,只觉得这酒苦涩如蛇胆,怎么能喝?还一两一坛?

    女子似乎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没等他开口,便掀开了李清河抱着的酒坛,盛了半碗那疯女人的酒,又从自己的坛子里盛了半碗。

    两种酒液混合,顿时一股异香飘散了半个街道,光是味道,就让不擅酒力的李清河有些晕乎。

    李长安瞪大了眼珠子,哪里见过这般神奇的酒,随后又接过酒碗,小酌了一口。

    “清……清河……我有点晕……”

    扑通,仅仅一口,李长安这个酒鬼就醉倒在地。

第三十章 不识字也配当道士?

    李清河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本论语,眼睛偷瞄着李长安。

    心想这个酒鬼也有今天,一口酒就不省人事了,幸亏自己没作死去尝一尝。

    “清河。”

    “伯父。”

    李长安的父亲端着亲自熬的醒酒汤进了屋子,无奈的看着紧闭双眼的李长安,放下汤碗摸了摸脉门,然后才放心的点了点头,嘱咐两句便离开了。

    “伯父放心,长安醒了我就给他灌下去。”

    “好孩子,清河啊,要不你就搬到这里来吧,快到秋天了,天气一凉,这里暖和些。”

    “多谢伯父,爹娘还在家,不敢动。”

    掌柜的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回到楼下大堂,立刻就有小二凑上来,低声问道:“掌柜的,怎么处理,那个卖酒的女人住到咱们店里了。”

    账本砸了下小二的脑袋,掌柜的嗤之以鼻:“小家子气,酒楼打尖住店哪有赶人的道理,这开了十七年了,又不是黑店。”

    人到中年,掌柜的拍了拍腰间的肥肉,甩出去几枚铜子,“走吧,今天我收拾。”

    小二感激涕零的离开了酒楼,没想到这铁公鸡也有这么大方的一天。

    月亮爬上当空,夏末的虫鸣不要命的将精力榨干,来证明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掌柜的慢吞吞的将大堂打扫完毕,就这么一直站在柜台后扒拉着算盘,李村酒楼十七年第一次彻夜不闭。

    直到圆月西斜,掌柜的合上账本,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二楼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那个拉着牛车卖酒的女子走了下来,依旧神色淡漠,手里捧着一个小酒坛。

    “掌柜的,两碟小菜。”

    掌柜富态的笑了笑,亲自端着盘子坐在到了女人的对面。

    “青城山桂花酒不是只供长安城天福酒楼么?”

    女人懒得抬眼,给自己倒了碗酒,就着小菜一饮而尽,“那是天福酒楼订的多,一年就出那么些坛,他们订了九成,看上去自然是专门给卖给他们。”

    掌柜的颔首:“我也想买两坛,不知有没有多的。”

    女人的筷子停在空中,看着碗里的酱菜,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道士不是不让喝酒么?”

    酒坛中升起一片水雾,酱菜碗里的酱汁也四散而起,两者在空中猛然相撞,留下满地污渍。

    “盲枢境……”

    将筷子放入嘴中,喝尽了碗里的酒,女人没有理会掌柜的谨慎,留下一粒碎银离开了酒楼。

    走到门口的时候侧头留下一句话:“不好意思,你的地白扫了。”

    天色将亮未亮,一辆载满酒坛的牛车借着快要消失的月光离开了李村。

    大堂之中,掌柜的纹丝不动,过了许久口中吐出一缕白雾,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女人留下了碎银和那还剩半坛的桂花酒,掌柜犹豫一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脸色顿时绿了起来。

    和李长安一样,他只觉得苦涩如胆汁,入口难咽,可那女人却像没有味觉,喝的津津有味。

    摇了摇头,掌柜知道,那个女人的酒就这个样子,若是单喝,保证苦的你永生难忘,若是和其他酒兑着喝,那就算是酒糟也是天底下不可多得的美味。

    站起来望了望西边,掌柜摇了摇头:“还有三年,三年后就可以回去了。”

    出了李村,牛车吭哧吭哧的一步步走在山路上,穿着白色深衣的女人目不斜视的赶着车。

    突然,她放缓了手里的鞭子,眸子中出现了谨慎,盯着前方山路拐角走出的一个道士。

    看样子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一身脏兮兮的破烂道袍,拄着根木棍,一步步朝着李村走来。

    令她谨慎的是她竟然看不出这个道士的实力,但举止又不像个普通人。

    最重要的是,她讨厌道士,很讨厌,即便她的酒铺就开在青城山脚下。

    二人擦肩而过,中年道士朝着女人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离开了。

    “气舍境……”

    女人呢喃了一句,摇摇头继续赶往下个村子。

    中年道士也没有停步,因为他很累,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还没有消息么……也对,时间流速不一样,这里过了两千年,上面也许才几天而已。”

    中年道士……决明摇了摇头,走进了李长安家的酒楼。

    “道长打尖还是住店?”

    掌柜又恢复了那副市侩样,丝毫没有刚刚面对卖酒女人的谨慎。

    “住店。”决明大大咧咧扔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再来两个肉菜,两坛好酒。”

    “得嘞!”

    ……

    ……

    “佳人莫轻许,贼寇请莫追,咱们接着上回说道离朝……”

    决明一碗清茶,一块惊堂木,坐在桌前侃侃而谈,轻言重调的将自己近千年的见闻娓娓道来,直叫堂下诸客拍掌叫好。

    角落的桌子旁,李知吃着荔枝,李长安和李清河喝着茶水,一个颇感兴趣,一个不以为然。

    “啐!什么玩意儿,在小爷家抢小爷饭碗!”

    “我觉得这位道长比你讲的好太多了。”李清河续了杯茶水。

    “歪门邪道,哪有道士来说书的,江湖上哪有这种腌事儿,这算什么道理。”李长安摊着手,气不打一出来。

    “吃不到荔枝说荔枝酸……”李清河默默的插了一句。

    李知抬眼如花,如云彩一样笑了笑,将食盒推了过去。

    近千年了,决明的分身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在人间行走了近千年,看过了太多的奇闻异事,悲欢离合。

    一个个故事从口中说出,悲情之时就连只知道挥舞锄头的老汉也红了眼圈,义愤之时,街边卖糖水的小姑娘也想拿拳头打人。

    沉浸在故事之中的客人们忽略了时间,转眼太阳西斜到了黄昏。

    “佳人莫轻许,贼寇请莫追,列为看官,咱们明日再说!”

    啪,惊堂木定场,决明拍了拍洗的发白的道袍,在一片再来一段的劝说声中下了台。

    “怎么样,没辱没了这台子吧?”

    李清河翻了个白眼,扭过头继续喝着茶。

    “道长果然是云游四方,见识不凡。”李知笑着说道。

    “哈哈哈,还是这女娃娃会说话。”

    决明大笑着喝了口茶,看了一眼李清河,摇摇头回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充什么好汉,歪门邪道,啐!”

    从那开始,决明就在李村住下了,想着歇息一段时间继续上路,等待本体出关。

    李长安和荔枝继续在学塾读书,李清河继续刨地睡觉,只不过有时李长安请客,荔枝也会一起,三人倒是越来越熟,俨然成了好朋友。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过去,冬天的崎领郡更是难耐,干冷的让人不想出门。

    这个时候的李清河更加无所事事,虽然秋天收了一亩三分地的庄稼,但每天除了睡觉就还是睡觉。

    学塾他是不敢去,在外面睡着了,染了风寒更是不舍的看病抓药。

    有时候他也会拿着笔记去找决明,心想着这位道长见多识广,肯定能指点一二。

    可结果就得了一句:“我不识字啊。”

    “啐!我都说了他就是个假道士,连字也不认识,小爷好心提醒你,可别给他骗了。”

    “我觉得你可能有点嫉妒。”荔枝夹了口菜。

    “别和我说你想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啊。”李清河摇着头说道。

    李长安的筷子顿了一下,眸子没有被察觉的变了变神色,话锋一转:“早晚有一天你会在江湖上听到小爷名号的。”

    第二天

    “名号?”决明挠了挠头,看着堂载飘落的小雪,“你是说道号?”

    李清河认真的点了点头,两个无所事事的人坐在酒楼的角落里。

    “贫道……清玄。”

    “清玄道长?”

    “嗯……”决明抿着嘴点了点头,脸不红心不跳。

    “有没有兴趣学道?”决明挑着眉突然开口。

    李清河一愣:“什么道?”

    决明笑而不语。

第三十一章 太和山上道人多

    清晨,李清河搓着双手走出院门,一口哈气让手心暖和了不少。

    捏了捏袖口的两文铜钱,李清河定了定心,想起了前几天和清玄道长的对话。

    ……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道,但不学怎么知道?”

    李清河转了转眼睛,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却听道长又说道:“我就随口一提,修道之人哪有那么多必须做什么?”

    “就说如李长安那臭小子,不是顶看不上我?”

    李清河苦笑一声:“他就那个脾气。”

    ……

    思虑之间,李清河来到了酒楼,这个时候李长安和荔枝正在学塾,冬天的李村人也不愿顶着寒冷的天气出来,收药材的商人更是春秋才是旺季,以至于酒楼有些冷清。

    进了门李清河就看到清玄道长一个人坐在角落喝茶,身旁还放着一个包裹,心中大惊,难道道长这就要走?

    “来了。”

    “清玄道长,您这是……”

    “嗷,这是给你准备的。”

    决明笑了笑,倒了两杯清茶,等着李清河的动作。

    是的,李清河一听说学道不收钱,就有了心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长安的笔记每次都是一堂课,他整天无事,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我听长安说,修道拜师……”

    李清河说着又捏了捏袖口的两枚铜子,那是他准备的拜师茶钱。

    决明笑看着李清河,视线穿透肌肤,直视灵魂,“好久没看到这么单纯的灵魂了。”

    “方外之人,不讲那些个规矩,敬杯茶就行了。”决明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李清河怔了怔,上前端起茶碗,恭敬的抬了过去。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决明笑而不语,单手接茶,一饮而尽。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第一个徒弟了,出去以后千万别报我名号。”拍了拍身旁的包裹,“这些书送你了,随便读,幸好你识字,为师睡觉去了,没事别来打扰,自己悟。”

    说着,这位在李清河心中刚刚有点仙风道骨的师父,扔下茶碗头也不回的上了楼,寒风顺着门缝吹进堂内,李清河觉得有点冷。

    “师父……”

    “自己悟……”

    李清河无奈的摇了摇头,拿起包裹准备回家,长安不在,他也不好意思总在这里待着。

    扭头看见掌柜的正笑眯眯的看着他,李清河反身回到柜台,将袖子里的两枚铜子推了过去。

    两文钱,一杯茶。

    看着李清河的离开的背影,掌柜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好小子,我道家又多一妙人。”

    又扭头看了看楼上:“气舍境,江湖上没听说过清玄道人这个名号啊,朝廷武评也从未出现过此人……只要不是青城山的就行。”

    太和山,青城山,端朝境内两大道家洞天福地,方外名山,就是一直互相不对付。

    不过青城山一向严守规矩,从日常饮食,到修行祭天,方方面面细致的不行,就连进殿先迈哪只脚都有讲究。

    太和山虽然松散一些,重视感悟天地,但拜师一事也是马虎不得,最次也要沐浴更衣,上香祭拜道祖,告诉祖宗,道家有了新香火。

    这种一杯茶就完事了的,一般都是野道士从简才会这么做,可野道士能有气舍境?

    掌柜的摇了摇头,那一身道家真气做不得假,只要不会对长安有歹意就好。

    再者说,自己只是盲枢境,必然躲不掉对方的眼睛,既然没有说破,应该无事。

    李清河拜了师,李长安知道后大吃一惊,连连恨铁不成钢的叹息,说为何要拜那野道士为师。

    “你这是……嗨呀,清河你知不知道,这一旦拜了师,就不能再另投他门,你要是想学道,小爷我可以……”

    “你可以怎么?清河愿意不就行了,又不是练武,跟错了师父打错根基。”荔枝翘着那条有疾的右腿,不在意的说道。

    “我也没打算学道啊,反正不要钱,还能多读点书。”

    李清河指了指他家的土炕,上面摆了两捆道家书籍。

    自从决明在酒楼住下后,三人的聚集地就改成了李清河的家,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时候有点冷。

    荔枝在一旁搓着小手,心想着下回来得给清河带点火炭。

    而李长安则怒火中烧,浑身冒汗。

    “这能一样么?这是修道!道祖两耳不闻窗外事,可其他祖宗呢?没有先人庇护,万一……”

    李长安还是说不出口,他很想告诉李清河,修道不是读书这么简单,武者练武打错根基就算了,方外之人错一步走火入魔都是轻的。

    “唉……”

    李长安叹了口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心想要是再晚一点多好,清河若是想修道,自己以后可以带他回太和山,以后兄弟二人马踏江湖岂不快哉?

    “好了长安,我真的只是想读读书,没打算当神仙。”

    “你……”

    就这么,三人继续在这小小的李村读书闲聚,过了这个冬天再有一年他们就可以毕业了,李长安的成绩一直不错,可荔枝却一直稳稳的压了他一头。

    弱冠之后,男子可参加科举,以士子身份搏一个功名,但李长安却没有此打算,因为到了弱冠,他就要回太和山开始学道了。

    所以时间越是往后,他就经常往李清河家跑,他不知道这个朋友会不会和他一起,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在太和山下三峰给他开出块地。

    荔枝如果也想去,倒是可以让崔牛鼻子给她治治腿。

    他确实没说错,他家确实很有钱,太和山就是他家。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春天,这天清晨,一夜未睡的李长安收起磨刀石,走回了酒楼,就看见掌柜的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小祖宗哎,又一夜没睡?”

    李长安撇了他一眼,就要跑去李清河家。

    “长安!”

    一道喝声传来,李长安停下脚步,慢慢的转过身。

    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正神色严肃的看着他。

    “师伯……”

    来者正是太和山第二高手,端朝武评第九位,太和青松,苏青木。

    这可是南北两朝公认的道家圣人,武评第九位也只是朝廷卖了个低调的面子,道家之人嘛,尤其是太和山,总是不太爱出风头。

    江湖有人传言,若是按真正实力,这位太和青松起码能排进前五位。

    “跟我回去。”苏青木沉着脸,双目如虎的看着李长安。

    在太和山,小时候的李长安天不怕地不怕,就连那掌门崔老道也被他揪过胡子,可唯独对这位整天板着个脸的苏青木唯唯诺诺。

    “不是……明年么?明年我才弱冠,今年秋天学塾先生才……”

    “你爹他不行了。”

    苏青木快人快语,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李长安的爹是他师弟,掌门最小但天赋最高的弟子,可道家之人不近女色,那小师弟偏偏在下山历练后带回个娃。

    当时掌门只是笑了笑,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完全没有怪罪的意思。

    但身为大师兄的苏青木自然是狠狠的惩戒了一番,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

    从那以后小师弟再也未曾踏出山门,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受戒刑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

    终究是小师弟,当师兄的又怎么能忍心呢?可他不肯出屋,谁也不理,就只能把李长安宠上了天。

    只不过苏青木主动认领了扮黑脸的活,从小到大就没给过李长安好脸色。

    “我爹!我爹他怎么了!”

    “气舍难散,破听宫的时候走火入魔了……”

    “不可能!我爹他……”

    李长安突然愣住,不愿相信的摇着头,而苏青木则点了点头,这孩子他娘就是小师弟的心结,心结难散,又谈什么散气舍,入听宫。

    苏青木终于还是心软了一把,叹了口气:“跟我回去吧。”

    “我……我……”

    一向嚣张跋扈的李长安失了神,一头跑出了酒楼,大喊着:“等我一下……”

第三十二章 旧友去 老卒归

    李清河正在家里打水准备洗脸,就见李长安慌慌张张的破门而入,差点将那两扇漏风的木板推垮。

    “清河!李清河!”

    “今天不用去学塾么?”

    “清河,跟我走,我带你去学道!”李长安喘着气,擦掉额头急出来的冷汗。

    李清河没有动,似是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看着他满脸憔悴,像是一夜未睡的模样,想着昨晚应该没喝酒啊?

    “去哪?你真要离家出走?”

    李长安突然呆住,是啊,自己哪里是要离家出走,自己是要回家啊。

    “清河,长话短说,小爷……我要回太和山了。”

    “回?”

    李长安安静下来,喘着气没有说话。

    “不打紧,我可以去看你,太和山离这里不过三郡之远,又不是去北边离朝,做什么生离死别的样儿。”

    “你不吃惊?”

    李清河抬头望了望天,坐在井边:“我是穷,又不是傻子,你我七岁相识,小时候你可不是崎领郡的口音。”

    李长安的嚣张气焰一下熄灭,面对多年好友的踌躇,和面对大师伯苏青木一样心中忐忑。

    “就不送了,省的到时候一哭,坏了你江湖儿女的光辉形象。”

    李清河费力的抬着水桶进了屋子,没再理会站在院子中的李长安。

    “李村吃不饱饭了,就去太和山找我,小爷有的是钱。”

    咣!李清河将盛满水的铁壶放在了火炉上,小心的用火折子生着火。

    李长安头也不回了跑出了院子。

    他刚走没多久,小院的门再次被人推开,荔枝迈步走进,身旁的丫鬟还提着一兜子火炭。

    离开院子的李长安朝着李村西边跑去,为了赶时间抄近路前往荔枝家,却在半路被苏青木抓住,强行带上了马车。

    铁钳一样的手掌落在肩膀上,浑厚的道家真气纹丝不动,只靠一把子力气就压的李长安无法动弹。

    驾车的掌柜连连叹气,按辈分讲,苏青木是他师祖,李长安真要论的话,算是他师叔,这也是为什么他总对这个还未弱冠成年的孩子毕恭毕敬的原因。

    太和山收徒一向如此,辈分和年龄无关,李长安他爹和苏青木差了半辈子,而苏青木居然比他那个掌门师父崔老道还要大上两岁。

    掌柜的听说苏师祖原来是个卖猪肉的,后来被掌门看上收做了大弟子,在山上吃了几十年素,修身养性这才这么瘦。

    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上的肥肉,掌柜的闭眼打坐,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一旁的李长安动弹不得,可偏偏不敢发作,透过马车呼扇的帘子,看着路旁十几年的熟悉地段,李长安身子慢慢软了下来。

    是啊,太和山离李村不过三郡之地,算不得远到天边,可这么突然就走,总是有些太过急躁。

    “李清河那个没良心的,亏小爷请他吃了几年的饭,说不来送还就真不来送!”

    心中慢慢平静,苏师伯的手依旧不肯放松,李长安摇了摇头,闭上眼提前练起了静心凝气的功夫,可父亲的事总让他心烦意乱,沉不下心。

    马蹄渐疾,很快就到了李村的西村口,李长安的眉头紧皱,小心的睁开一条缝,心想能在路上遇见荔枝道个别也好。

    叮……

    一声清脆的钟声响起,李长安瞪大了眼睛,这是学塾先生准备开始讲学的声音。

    背后的苏青木没有睁眼,手上的力气却松了几分,李长安拼命的挣脱,将半个身子探出了车窗。

    只见土路的一旁,荔枝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手拿着小铜钟,一手攥着木锤,正一下又一下的敲着。

    李清河说的很对,她笑起来真像一片云彩。

    而李清河就站在她的身边,还穿着那身破旧单衣,腰间挂着一本同样破烂的《洞灵真经》,双手结了个不伦不类的祈福灵尊手印。

    李长安用力的抿着嘴,眼眶不由自主的挂了水儿,哽咽了一声,扯着嗓子喊道:

    “你他娘的结错印了!都说了不要和那个野道士学!”

    “荔枝,我回去问问崔牛鼻子,能不能给你治好腿……”

    马车越走越快,李长安的声音散进风里,最终消失不见。

    路旁只剩下了李清河和荔枝二人,荔枝红了眼眶,身子有些软,丫鬟不由得多用了些力气。

    “怎么不早说呢,早说昨天我就出来了,连最后一顿也没吃上。”

    李清河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身前蹩脚的手印迟迟不肯放下,初春的天气并不暖和,风吹的他有些哆嗦。

    “走吧……”

    ……

    ……

    李长安就这么突然的离开了李村,荔枝二人总觉得有些不适应,但日子还得过,荔枝说也许真的有一天,他们会从过往的客商口中听到他闯出来的名号。

    李村的酒楼关了门,但隔一天就重新开了张,酒楼的小二急匆匆的将李清河从家里拉了过去,说掌柜的临走前把酒楼托付给他了。

    李长安走后一个月,李清河静静的坐在酒楼大堂的角落里,即便现在他是掌柜,但还是习惯坐在下边。

    他再也不会饿肚子了,这酒楼开了十多年,老顾客回头客足以让他的日子富裕起来。

    这天清晨,李清河像往常一样喝着茶,读着道书,长安不在,最近都是荔枝过来给他送随堂笔记。

    再有半个月就是药材成熟的时候了,到时候会有不少药商过来,酒楼将会迎来第一个旺季,他也得准备好。

    突然,李清河抬头看向楼上,身穿陈旧道袍的决明走下楼梯,笑眯眯的坐了过来。

    “师父……”

    “嗯,最近悟的怎么样?”

    李清河心中一阵无奈,他哪里悟出什么,他根本就是什么都看不懂,但嘴上还是说道:“太深奥,一时半会儿读不懂。”

    “读不懂正常,你要是能一遍读懂,太和山,青城山大殿里挂的就是你了。”

    决明大大咧咧的喝了口茶,然后起身朝外走去,“徒儿,世道漫漫,终有一别,那些书好好读,以后有了名声再说是我徒弟。”

    李清河心中一惊,抬眼看去,门口哪里还有师父的身影,他慌张的跑了出去,左右眺望,李村唯一的大路上,只有薄薄的晨雾,不见人影。

    “师父……”

    在门外站了许久,李清河回到桌前一言不发,郑重的倒了杯茶,摆在了决明刚刚做过的地方,随后转身离开。

    李村西边村口,李长安是从这里走的,决明也是从这里离开的,薄雾中,两个高大的人影走进了李村。

    仔细看去,那是两个身穿盔甲的男人,上面刀痕剑痕数不胜数,明亮的甲片也有些污渍,看样子就知道是边境守军。

    “二哥,是这里吧?”略矮一些的男人问道,手中抱着个半人高的盒子。

    “应该不错了,崎领郡东边就这一个李村,郡城主簿银子也收了,没理由骗咱们。”稍微高一些的男人答道。

    “老四,抱好了,天气凉,别让老三冻着。”

    “放心吧二哥。”

    两位边境步卒趁着守军轮换,不远千里的走进了李村,他们不认识自己兄弟的家,就只好寻了个酒楼,连夜赶路,肚子也确实饿了。

    这时候的李清河正在柜台后收拾东西,抬眼看到这么早就有外人来,赶忙迎了上去。

    二人点了一坛酒,几个小菜,就在大堂大口的吃了起来。

    饭至一半,李清河亲自提着茶壶走了过去:“小店送的,两位军爷慢点吃。”

    也许是他父亲被拉走当了兵的缘故,他倒不是很反感这种大大咧咧的吃相。

    “掌柜的,和您打听个人。”老四开口说道。

    “您说。”

    李清河心想,李村还真没有我不知道的。

    “李禾田的家在哪个位置,他还有家人么?”

    啪嚓!手中的茶杯落地摔得粉碎,李清河怔怔的看着两个边军步卒,声音都有些颤抖:“谁……”

第三十三章 道心

    “就是这里了。”

    李清河指着前面地头的一座孤坟,眼中无悲无喜,心里一片空白,他何时能想到有一天能够见到父亲的尸骨。

    两位边军步卒点了点头,老四上前将长布撕开,把木盒放在了坟前,又从胸口掏出一把供香,用火折子点燃,插在了坟头前。

    另外一个被叫二哥的男人也上了香,将刚刚二人没有喝完的酒坛打开,尽数撒在了地上。

    “老三,回家了!”

    李清河在身后静静的看着,没有动作,也没有流泪,他甚至有些高兴,高兴爹娘终于团聚了。

    两个血染沙场的七尺男儿沉默不语,只能用目光注视着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的尸骨,古来征战几人回,马革裹尸无人收,能回家就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士卒天大的运气了。

    三人回到酒楼。

    李清河劝说让两个人休息一天再走,但老四说来不及了,日夜赶路才能在下次轮换之前赶回去,拖延军令是要杀头的大罪。

    “可老三总不能一直待在那鬼地方,万一哪天我们都死了,谁来送他回家?”二哥印下一杯酒,摇着头说道。

    “清河,你哪天找个好日子,把你爹的尸骨迁进……”

    老四的话说一半就愣住了,余光撇到了李清河腰间的道书,他大字不识一个,但上面隐约的道纹还算见过。

    “哈哈哈哈哈,三哥有个好儿子啊,学道好,学出个神仙,给离朝那些龟儿子全都打回去。”

    “老四!”二哥酒碗一砸,“说什么胡话,老三的仇自有我们来报,你以为修道是学武,错一步就是……”

    二哥一愣,话锋猛然一转,看着李清河的脸庞眼睛有些发酸:“老三的确有个好儿子啊。”

    酒过三巡,二人没有在多吃什么,直到日上三竿,这才带着李清河为他们准备的干粮上了路。

    临行前李清河问道:“还不知……”

    二哥摆了摆手,头也没回:“边军没有名字,那是死后刻在墓碑上的玩意儿,活人用不着。”

    直到二人走出村口,二哥这停了下来,摸了摸干粮袋子,不一会掏出一把碎银,无奈的笑了笑:“这孩子……”

    ……

    ……

    两位没留姓名的边军步卒走了半个月,酒楼迎来了不少客商,李清河当了甩手掌柜,把一切安排都交给了小二。

    这小二也是土生土长的李村人,小时候他还跟着屁股后边喊过哥,到处胡乱撒野。

    二楼的房间中,李清河翻着师父就给自己的各种道书,按照上面的算法掐算着最近的良辰吉日。

    可算了半个月了,没有一次结果是相同的,按照这个说法,每天都是良辰吉日。

    叹了口气,李清河撇了撇角落里的道德真经,这本并不珍贵,但却是天下人皆知的道家圣书。

    李清河曾经看过一眼,只觉得脑袋昏昏涨涨,快要睡着,自此就再也没动过。

    “算了,就今天吧。”

    定了定心,想着多买点供香贡品,道祖应该不会怪罪他学道不精。

    出了门,在小二幽怨的眼神中,李清河将酒楼托付给了他,自己则从东边的棺材铺卖了香烛纸钱,贡品若干,来到了自己家的地头。

    回想着书上的记载,李清河一丝不苟的摆弄着仪式,然后挖开了墓穴。

    他并不觉得里面的白骨有多可怕,那是他的爹娘啊。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他重新盖上土,又上了炷香,撒了两碗酒,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脑子里不停的回想着父亲同袍的那些话。

    “被离朝的马蹄踩破了胸膛……”

    “学出个神仙,给离朝的龟儿子全都打回去……”

    “名字是给死人用的,活人用不着……”

    呼……李清河长舒口气,收拾起东西转身离去。

    他没有回酒楼,而是先回了趟家,一进门就看到荔枝正在里屋坐着,还带了个食盒。

    “今天不用去学塾么?”

    荔枝摇了摇头,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开口说道:“女子读书有什么用,他们才不管我去不去呢。”

    “先生不是这样的人。”李清河倒了两碗白水。

    “可我爹是……”

    李清河一怔,没有说话,就见荔枝推开了食盒,“这是江南新出的糕点,你尝尝,虽说路上耽搁的时间有点长,但天气也不算很热。”

    李清河点了点头,打开食盒吃了起来,柔软的糕点带着甜丝,并没有因为路途遥远而变了味道。

    气氛有些沉默,荔枝抬头撇了一眼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也使了个眼色,荔枝又一瞪,丫鬟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出去,说是到院子里打桶水。

    “清河……”

    “嗯?味道不错。”

    “我爹给我介绍了门亲事……”

    “……那不挺好,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先读完学塾。”

    “可我是个瘸子……”

    “但是你漂亮啊!”

    “李清河!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嘛!”荔枝眸子一瞪,拍了下桌子,“怪不得李长安说你笨的可以!”

    说着,荔枝在急忙赶紧来的丫鬟的搀扶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家。

    李清河看着晃晃悠悠的木门,看了许久,又低头看了看腰间还没读完的《洞灵真经》。

    “糕点……很好吃……”

    ……

    ……

    “师父,什么是道?”

    “你除了每天刨地,这一辈子还有别的目标没?”

    “没了。”

    “人生朽木如你这般,谈什么道?”

    “那您为什么收我做徒弟啊?”

    “为师愿意~”

    仙风道骨的形象轰然破碎,李清河睁开了眼,拉开帘子看了看天色。

    随后翻身下炕,穿好衣服,拿着那本道德真经朝着后山走去。

    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李清河再次爬上了那个岩坡,低头望着只有点点星火的李村,抬头看看还有一个时辰才天亮的夜色。

    “崎领郡要是有条大河多好啊,田里就不用看老天爷脸色吃饭了……”

    “我就是死,也得看着咱家地头……清河,一个人好好刨地,等爹混出个将军回来……”

    “学道好,学出个神仙……”

    “老三有个好儿子啊……”

    “想学道为啥不早跟小爷说,大不了小爷让你做师叔,给你介绍崔牛鼻子认识认识,以后行走江湖……”

    “我爹给我找了门亲事……”

    “李清河!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嘛……”

    “人生朽木如你这般……”

    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李清河张开双臂,闭上了眼,想象着自己真的成了一只飞鸟,从岩坡俯身而下,翱翔天地。

    他穿过无数山川大河,掠过奇峰峻领,最后轻轻的落在一片树枝之上。

    他脑海中幻想着,用尽了自己在书中看到过的景色描述,回想着自己这近二十年来无聊的一生。

    直到天边一缕阳光照射过来,李清河这才放下不知酸痛的手臂,睁开了似有烟雾的双眼。

    “朽木……飞鸟……”

    “我这辈子是飞鸟,还是人呢?”

    “朽木……朽木……”

    李清河不停的念叨,突然抬起头看向了李村,看到了耕田的农户走出了家门,口中虽然骂骂咧咧,但还是为了吃饭要起个大早。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

    李清河突然停住,笑着摇了摇头,倒身合衣睡了过去。

    “顺其自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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