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4章 太平经
黄巾军败,太平道遭到朝廷强力打压,很快就消声匿迹,随后魏晋时的道教就成了天师道的天下,《太平经》也逐渐散失,一部分残卷散落于《道藏》之中,后世有学者辑出校注,也分为一百七十卷,但学界公认,这些绝非原貌,能有原本的一半就不错了。
于吉说能将《太平经》一百七十卷写出来,孙策的确有些惊讶。
“大概有多少字?”
“没算过,大概五六十万吧。”
“你全记得?”
于吉笑了。“将军没见过《太平经》,难辨真伪,不如我背一段《天下至道谈图释》,如何?”
孙策好奇心大起。他知道有人记忆力超群,号称有照相式记忆,没想到于吉也有这本事。他做了个手势,请于吉开始表演。于吉也不客气,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
《天下至道谈图释》连原文加注释大概有一万多字,也不算特别多,于吉背得很轻松,没一会儿就背了一大半。孙策没和原本对,但他知道大致不差。看看郭嘉,郭嘉也点头表示赞同。于吉的记忆力果然非同一般,背下《太平经》还是有可能的。
孙策立刻让人取来纸笔,请于吉先把黄巾力士的秘术写下来。他觉得很好奇。于吉也不推辞,提笔就写。于吉的书法不错,自出一股出尘之气。他一边写,孙策一边看,看了一半,他便明白了所谓的黄巾力士秘术是怎么回事,于吉为什么说这秘术有伤天道,不建议他用。
秘术包括两部分:一是抗击打训练,一是丹药。两者相辅相成,被选为黄巾力士的人先服丹药,然后让人用棍棒击打身体,由轻渐重,由少渐多,然后再用药水清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身体结实,刀剑难入。上阵前,再服一种丹药,便不觉痛楚,唯知奋勇向前。
这不就是硬气功么。
在二十世纪末,硬气功曾经风靡一时,后来被斥为骗术。说硬气功是骗术倒也不冤枉,因为这其实和气功没什么关系,正常人只要肯吃苦,也能练得出来。但说硬气功一点没用,却也不是事实。经过锻炼,的确可以获得超强的抗击打能力,尤其是对刺杀有突出的防护能力,银枪刺喉就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表演。
只是表演就是表演,有一系的标准操作,如果不按那个套路来,就算练过硬气功也不能刀枪不入,尤其是面对子弹的时候,更是一枪两个眼儿。
孙策知道这里面的诀窍,但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当他们看到刀剑无法伤害黄巾力士时,自然会产生畏惧心理,而黄巾力士也会如神附体,加上对张角的彻底服从和自身的武功,在战场上的确能发挥出强大的战斗力。受伤肯定还会受伤,否则就不会有阵亡损耗了,但打了胜仗,人们只知道黄巾力士战无不胜,很少有人关心那些阵亡的。
这样的秘术不用也罢,投入太大,效果却不怎么样,真遇到强弩,硬气功再好也不顶用。有这时间和精力,他宁愿用在增加虎卫、武卫两营的训练和装备上。
写完秘术,见孙策一脸不以为然,于吉不仅不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时,吕岱过来汇报,宾客已经全部散了。孙策便请于吉回去继续聊。他们回到水榭上,袁权安排了酒食,孙策等人入座,接着听于吉讲解《太平经》的道义。
与孙策之前听到的传言略有不同,于吉口中的《太平经》是另外一个版本。不知道是原本的传言有误,还是于吉改变了主意,实话实说,他所说的《太平经》并非得于阳泉神水,而是一部很多人的汇编之作,于吉本人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也不是凭空编写此书,而是有所本,其中有一些是不见流传的古籍。
也就是说,《太平经》是一部《吕氏春秋》、《淮南子》式的集体创作。这里面既有政治理论,也有养生秘法,还有一些拘鬼禁邪的方术。因为是多人杂撰,所以文风不统一,见解也常有牾之处,但总体而言,这可以算得上这个时代的一部集大成之作。
仅思想而论,《太平经》的学术思想是老子思想的发挥,兼有一部分儒家思想,是一部儒道杂揉之作。这也很正常,汉代儒学大兴,启蒙的教材都是《论语》《孝经》一类,读书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儒学底子。
孙策最感兴趣的还是养生术。对他来说,有于吉在面前,最有说服力的就是养生术。至于治国理论,一群出世修行的人懂什么治国啊,于吉那点装神弄鬼的手段根本不够看,张角也是破坏有余,建设不足,真把《太平经》当治国纲领,他会死得和张角一样惨。
养生术不一样。于吉也修房中术,能百余岁还生龙活虎,这就是现成的榜样啊。
于吉也不着急,他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孙策能够注意养生,活得久一点。在他看来,孙策出身寒微,他的政策也对普通百姓有利,如果大汉崩溃,天下大乱,由孙策来统一天下自然要比袁绍统一天下更好。孙策重用徐岳等人,已经是在践行道家的理论,只不过是身外求道,不是身内求道。
他希望孙策内外兼修。
于吉从束发修行,至今九十余年,的确有所成就,可是离成仙还有万里之遥,除了为一些百姓治病之外,对更多人的苦难也没什么解决之道。可以想见,身内求道不易,肉身成圣就算有可能也是凤毛麟角。在此之前,身外求道能解决更多的问题。就拿治病救人来说,他一个人能救多少人?孙策建本草堂,培养医匠,撰修医书,研制药物,能救千人万人。
“阴阳相合,内外相应,不宜有所偏颇。以公河为例,他以数术求天道自然不错,可若他能兼修道法,即使不入山面壁,只是吐纳坐忘,也能神满气足,不需要借助药丸入睡。老子有言,吾有大患,及吾有身。既然身不可去,便当修身。修身亦宜内外兼顾,吐纳导引为外,澄心静志为内。若道心坚定,再辅以房中、丹饵等道法,天年可期,于身外求道也是有益的。”
孙策频频点头。内外兼修是养生的基本原则,东西方都不例外,只是轻重不同。东方偏内,注重修身养性,西方偏外,强调健身。后来东西方渐渐融合,东方人也开始长跑、健身,西方人也开始学习东方的冥想、瑜珈,其实是殊途同归,从不同方向走向内外兼修。
第1215章 活久见
孙策想用于吉,但他不能像养着徐岳一样养着于吉。于吉修的是出世道,他需要安静,如果留在平舆,隔三岔五的有人打扰,反而会妨碍他修行。再者,于吉的修行方法也很难推广,再出一个徐岳不难,再出一个于吉却很难。
不是于吉的修行方法复杂他的方法其实很简单而是难坚持。导引、吐纳、冥想、静坐,一天两天并不难,一年两年也能坚持,几十年如一日,这却没几个人能做到。就和九交不泄一样,理论上可以做到,但真正能做到的人却屈指可数。
于吉自己也说,他见过的神仙家数不胜数,真有道行的却不过三五人,像他这样能年逾百岁还耳聪目明,身轻如燕,有望达到天年,一窥成仙之门的人只有他一个。
孙策突然想起一个人。“你见过天师道第一代天师张陵吗?”
“见过。他与普通道士有点区别,他受天竺佛法影响,存想为主,一心想参悟老子五千言,不太注意法术。后来娶妻生子,到青城山修行,就再也没遇到过。”于吉想起旧事,有点感慨。“他的夫人雍氏悟性极高,但为人强势,又是容成一派,阳弱阴强,恐怕难窥道门,成不了大器。”
孙策噗哧一声笑了。人家不成大器?你们太平道才不成大器呢。别看张角搞出这么大动静,你于神仙又活得挺长的,都不过是昙花一现,道教后来是天师道的天下。不过于吉有一点说得有理,现在的天师道是比较纯粹,张鲁在汉中搞的那一套除了烧符念咒,搞点心理疗法之外,基本不涉及到其他的法术,有点像原教旨主义,和佛教也有点像。后来的天师道应该是接收了太平道的思想,才派生出那么多的花样。
“系师夫人卢氏,你熟悉吗?”
“那小姑娘啊,有三十多年没见了,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张衡成亲的时候……”
“等等。”孙策忽然觉得不对。“卢夫人是三十多年前成亲?她成亲的时候多大?”
“十八。”
“那她现在五十岁左右?”
于吉想了想。“应该是。她是雍氏弟子,也是容成一派,兼修房中,有驻容之术。她生子比较晚,成亲后近十年才生子,长子叫张鲁,现在应该不超过三十岁,很可能二十出头。”
“那是张陵年长,还是你年长?”
于吉瞅瞅孙策,抚了抚胡须。“当然是我年长。张陵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不到九十岁。”
孙策暗自骂了一句。果然还是活得久比较重要。太平道作死,让天师道成了道门正统。天师一系往自家脸上贴金,说张道陵是东汉初年生人,卒于东汉后半叶,活到一百多岁,只是这些话都是天师道自己说的,有历史依据的只是张鲁的生活时间。以张鲁的年龄来看,于吉的说法更接近事实。
“行了,天色不早了,闲话不多说,免得影响于公你修行。你先在平舆住一段时间,写下《太平经》,然后我们再商量怎么安排。”孙策挠挠头,笑道:“我是凡夫俗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安排你这位活神仙,你给我点时间考虑。”
于吉说道:“你不用安排,我先与公河住在一起,也方便互参。写完《太平经》后,我想去南阳本草堂看看。修道先修身,与医道最接近,最近这些年疫病不断,听说南阳本草堂有一些胡医,我想和他们交流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有效的办法。”
孙策答应了。养生和中医不分家,中医本来就注重治未病,于吉的推拿、针炙也都是真功夫,这和他长年修道,对身体内的气脉感觉清晰有关。如果能与张仲景合作,说不定能为中医打开一条新路。
送走于吉和徐岳,孙策和郭嘉沿着曲廊缓缓而行。与于吉一席谈,孙策感触很多,意犹未尽。抬头看看已到中天的明月,再看看水中的明月,孙策有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
“奉孝,你觉得于吉此人如何?”
郭嘉摇着羽扇,歪着头,瞅瞅孙策。“将军想修仙了?”
孙策哈哈一笑。虽然于吉说他有天赋,又确认了所谓的金声玉振,但他还不至于相信修仙之说。如果要他来解释金声玉振,他宁愿相信丹田发声和颅腔共鸣。就他所知,很多专业的演艺界人士的声音都非常有质感,就是丹田发声和颅腔共鸣的结果。
他感兴趣的身内求道。于吉说身内求道来自于伏羲的近观诸身,这是中医一脉相承的观念,也是黄老道的基本思想,本不足为奇,但他想到了一个与他的理想切切相关的问题,就是著名的李约瑟之问,现代科学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中国。
后世追寻现代科学的源头,常常会把根源追到古希腊,认为华夏文明没有孕育出现代科学,是因为华夏文明没有古希腊的理性哲学。实际上,古希腊人的理性哲学与现代科学有一个根本性的区别:古希腊人并不奢望改变客观世界,他们只是认识客观世界。与其说古希腊理性哲学与现代科学相近,不如说与中国道家的天人合一相近。
古希腊有位哲人说过一句名言:人啊,认识你自己。这句话与道家的身内求道何其雷同?
孙策对哲学一知半解,但他觉得于吉所持的思想与古希腊人的思想有相似之处。若果真如此,那于吉的到来就是一个好消息,也许能帮他在思想上厘清一些问题,有所建树。于吉是活神仙,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世族,影响力都比他强很多。由他来传道,可以减轻他推行新政的压力。
“你不想?”孙策反问郭嘉道:“你以前寻仙访道,现在活神仙到了眼前,你倒没兴趣了?”
郭嘉苦笑道:“是啊,成仙这么难,我就不指望了。”他顿了顿,又说道:“清心寡欲几十年才能成仙,那成仙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率性而为,建一番功业,娶几个美妾,痛饮美酒,尽享尘世荣华,如果有机会,再著一部书,留下些许薄名,此生无憾。”
孙策忍不住放声大笑。他拍拍郭嘉的肩膀,很是感慨。汉人果然还是比较务实,寻仙访道可不是为了清心寡欲,而是为了长生,为了享受更多。如果不能享受人生,长生不求也罢。
“只要你家钟夫人不反对,娶几个美妾没问题。美酒不行,至少天下太平之前不行。”
郭嘉拍拍自己胸口。“将军,我现在身体很好,少喝一点没问题。”
“还不够好。”孙策笑笑。“等你能金声玉振再说。”
第1216章 知易行难
郭嘉对修道成仙失去了兴趣,不过他还是建议孙策重视《太平经》,别的不说,他麾下将士有一半或是出自黄巾,或是与黄巾有瓜葛,善用《太平经》能够更好的笼络这些人。青徐是黄巾重镇,孙策正想取青州,《太平经》也能派上用场,于吉这位活神仙也是一个不错的大旗,完全可以借来用用。
孙策觉得有理。袁绍已成困兽,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覆亡指日可待。曹操占据益州是他没料到的蝴蝶效应,必须有所准备。益州有天师道,他如果能用好太平道,在舆论上也有相应的手段。
论起忽悠百姓的能力,太平道可比天师道强太多了。
“奉孝,这些天可能会比较忙,你要注意劳逸结合,抓大放小,有些事交给手下去办,不要怕出错。如果能培养出三五个士元来,还有谁能打败我们?”
郭嘉哈哈一笑。“士元的天赋、机缘都超人一等,岂是那么容易培养出来。有三五个张仲嗣就非常不错了。将军,如果要派太史慈取青州,可以安排士元做军谋,他可以独当一面了。”
孙策点点头。“我回头找他商量一下。如果他不反对的话,安排幼平和他一起,顺便保护他的安全。”
两人又说了几句,各自回家。郭嘉去军谋处,孙策回水榭二楼。时间不早了,孙翊等人玩得太高兴,都没有回去,也在水榭休息了。袁权刚把他们安排好,见孙策回来,又准备热水让孙策洗漱。孙策在榻边坐了一会,洗漱完毕,盘腿托腮坐在床上,看着袁权卸妆宽衣。
袁权在镜子里看到孙策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夫君,神仙是真是假?”
孙策想了想。“三分假,七分真。”
袁权悄悄地吐了一口气。“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千杯不尽是假的,你夫君我的金声玉振是真的。”
“是吗?”袁权走了过来,坐在床边,喜滋滋地看着孙策。“那神仙有没有说怎么才能再进一步?”
“这个比较难。”孙策伸手揽住袁权,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为俗事所误,这辈子恐怕只能活到**十,修仙无望,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人吧。我说姊姊,你可得好好修行,要不然到时候谁侍候我啊。”
“你还怕没人侍候?”袁权忍着笑,白了孙策一眼,媚态自生。
“人倒是不缺,可是没人有你贴心啊。”
“尽说好听的,明天看你当着尹妹妹、麋妹妹的面还会不会这么说。”
“就算是当着我亲妹妹,我也会这么说。我那几个亲妹妹,一点也不知道关心我这个兄长……”孙策愣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咦,对了,你有没有问尚英,她对自己的亲事有没有什么想法?”
袁权坐了起来,握着孙策的手。“她有想法,你就能依着她?天子说不准还想娶她做皇后呢。”
“为什么不能?就算天子想娶,只要她不愿意,那也不嫁。”孙策瞅瞅袁权,见袁权一脸狡黠的笑容,突然恍然大悟。“不会是伯阳吧?”
“你不赞成?”
面对有些紧张的袁权,孙策沉吟了片刻,拍拍袁权的肩膀。“你想多了,我不是赞成,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袁权垂下了眼皮,没有吭声,但笑容却有些勉强。孙策坐了起来,将袁权搂在怀中。“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只要他们两人看对了眼,我没意见,就算父母不同意,我也能尽力斡旋一番。”
袁权靠了孙策胸口,搂着孙策的脖子。“那你担心什么?”
“尚英不像尚香天天在外面疯,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到的男子除了我们兄弟,可能只有伯阳一人。我不是说伯阳不好,伯阳不论是相貌和气度都是一等一的,算得上谦谦君子。可是毕竟没有比较,也没有多少实质性接触,他们是不是合得来,谁说得准?如果不合适,又不能退亲,难道要凑合一辈子?”
袁权若有所思。“你这么说,倒也有道理。那该怎么办?”
“你找个理由,让他们先交往一段时间,如果性格合得来就谈,如果合不来,也别勉强。反正他们年纪也不大,伯阳才十八,尚英才十五,交往三五年不成问题。神仙可说了,不论男女,十八岁之前成亲都不太好,最好是二十以后。”孙策摸摸袁权的脸。“所以说,你这个年龄是最合适的,阿衡不用急,阿都有些早了,你看她生的时候就比你难,你不希望阿衡也这么痛吧,倒是你应该抓紧时间再生几个。”
袁权坐了起来,了孙策一眼。“哪有你这么做兄长的,让自己妹妹与其他男子交往三五年,若是不成,将来还怎么和别家议婚?”
孙策愣了一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今年喝得有点多,怀里抱着佳人,嘴上把不住门,以为回到了前世,找到了一丝谈恋爱的感觉。
“只是普通交往而已,又不是试婚,有什么好担心的。”孙策故作轻松,捏捏眉心。“阿兰嫁给我之前在作坊里做事,不也是天天与人接触?阿楚、阿宛在吴郡木学堂,每天不知道要见多少人。更别说三妹尚香了,你看她都闹成什么样子了,连我都有点吃不消。”
孙策嘴上说着,心里冒出一个主意,得让于吉在《太平经》里加点私货,讲讲男女平等。
“这倒也是。”袁权轻拍了孙策一下,目光闪烁。“干脆让他们都去作坊帮忙吧。天天能见面,又不刻意。伯阳也不小了,也该做点事,将来也能撑门立户。”
“你看着安排就行。”孙策困意上涌,张了张嘴,打了个哈欠。
袁权不再多说,安排孙策休息。孙策头刚沾枕头就睡着了,侧着身,缩成一团。袁权看了眼中,又好气又好笑。虽然她自己也很累,还是揉揉眼睛,打起精神,搓热双手,放在孙策肩上,轻轻揉捏起来。慢慢的,孙策展平了身体,呼吸也平稳起来,神色熙然,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袁权托着腮,看着孙策,一时痴了。
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尹、麋兰走了进来,见孙策睡着了,互相看了一眼,脚步更轻。她们走到袁权面前,袁权才发现,有些慌乱的站了起来,撩撩头发。“孩子睡了?”
“都睡了。”尹说道:“玩了一天,都累了,放下就睡着了。夫君也睡了?”
“睡了。”袁权转头看着孙策,眼神温柔。“这么多天了,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
“是因为神仙,还是因为钱?”
袁权微怔,随即一拍额头,自责不已。“唉呀,我把这事给忘了。算了,算了,明天再告诉他吧,反正也不差这一夜。”
第1217章 射声技
孙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打败了袁绍,又打败了曹操、刘备,天子禅位,然后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又过了几十年,追随自己征战天下的文臣武将陆续去世,只剩他一个人老迈如朽木,连子孙都不认识了,只认识于吉。
于吉还是那样,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长袖飘飘。他已经成了仙,可以凌空站在水面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几十年的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对自己说,你想成仙吗?
自己问他,还来得及吗?
于吉说,自己修来不及了,但是拿天下来换,还是可以的。你改变了历史,如果想成仙,就要把被你改变的历史改回去,除了你不会在二十六岁死去,其他的会和历史一模一样。天下会三分,你弟弟孙权会接掌江东,近百年的乱世后,司马氏会统一天下。
自己沉默了良久,又问,那五胡乱华也会上演吗?蒙古人、满人还能入侵中原吗?
于吉说,会,该发生的都会发生,而且你能和我一样,亲眼看到这一切发生,却不能改变。
自己说,那成仙还有什么意义?
于吉说,你不成仙也没有意义,你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你回头看看,你的儿孙已经自己打起来了,他们都想尝尝君临天下的滋味,等你死已经等了很久了,现在等不及了,决定杀掉你。
自己愕然,艰难的回头一看,只见一排儿孙站在自己身后,脸上都带着假笑,手里却提着明晃晃的真刀。刀上有血,已经有不少人倒在血泊之中,那些人也是他的儿孙。
你看,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于吉的声音飘忽不定,若有若无。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孙策一惊,猛然坐起,冷汗涔涔。
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于吉的话还在耳边萦绕,孙策摇摇头,喘了两口气,定下神来,环顾四周。四周一片静谧,窗外天色渐显,晨风吹过窗棱吹了进来,身上有些凉意。孙策起身,取过挂在一旁的外衣披上,这才意识到袁权不在屋里。他走出门,到旁边的屋里看了看,袁权、尹都还没醒,两个摇篮在她们的床边,长子孙捷、次子孙胜睡着正香,一个含着手指头,一个抱着自己的脚。
孙策在摇篮边站了一会儿,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两个儿子出生时间都不短了,可他看他们的时间并不多。母亲吴夫人对这两个孙子爱若珍宝,在平舆的时候一直留在身边,他只有回城的时候才有机会看一眼。现在吴夫人去了浚仪,袁权把孩子带到葛陂。即使如此,他还是因为公务缠身,没什么时间关心他们。
为什么我改变不了?孙策无声地笑了起来。我至少可以保证我的儿子不被人欺负,我至少可以保证华夏民族不会被异族统治。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也许能建立一个避免内部流血牺牲的机制。事在人为,有什么事是一定做不成的?
“夫君?”袁权醒了,见孙策站在一旁,连忙起身。
“嘘”孙策竖起手指,挡在唇边,示意袁权不要声张,又指了指门外,摆弄了两下手臂,表示自己该练武去了,让袁权接着睡。袁权点了点头,又躺下了。
孙策轻手轻脚的出了门,走下楼梯,在一楼廊下活动身体,准备行拳,头一抬,却看到角落里站在一人,正是小妹孙尚香。孙尚香静静地站在栏杆前,比栏杆的立柱只高出一头,不注意看还真未必能发现她。
孙策很惊讶,走了过去。“小妹,你在干嘛?晨练?”
孙尚香没有立刻回答。孙策探头一看,这才发现她闭着眼睛,呼吸很深,似乎在吐纳,不免有些后悔,正准备退到一边去,孙尚香睁开眼睛,咧嘴一笑。
“大兄,你怎么起这么早?准备练拳?”
“是啊,你这干嘛?”
“练箭啊。”孙尚香扬扬手中的弓,又道:“不是射箭,是练听声。”
“听声?”
“是的,陈王师傅走之前才传我的,说上古射声士能不以目视,闻声而射。要想练成这样的绝技,就要练听声辨位。”
孙策想起昨天于吉展现出的超强听力,不由得暗自咋舌。“陈王练成了吗?”
“他得到这法子太迟了,没练成,所以才希望我从小就开始练。”孙尚香有几分得意。“陈王师傅说,这可是真正的绝技,比百步穿杨还要难,不仅需要天赋,更需要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才有机会练成。”
“你练了多久了?”
“一个多月。”
“天天这么练?”
“是啊。以前是在自己院子里练,今天情况特殊,只好在这儿练了。”
“效果怎么样?”
“嘻嘻。”孙尚香笑了起来,拉着孙策的手臂,像个小猴子一样的吊着。“还早着呢,我现在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听不到别人的心跳。”
“听声原来是听别人的心跳?”
“那当然,呼吸可以屏住嘛,心跳没办法掩饰,而且射心脏比射咽喉容易,就算射偏了也能重伤。”
“你不怕对方穿甲胄?”
“普通甲胄没什么用,重甲太累赘,有几个人会穿?真要穿重甲就不用听声了,直接射脸。”
孙策哈哈大笑,手臂甩了起来,将孙尚香像秋千一样甩来甩去,这是孙尚香最喜欢的游戏。父亲孙坚和子女们不怎么亲近,几个弟弟妹妹都和他比较亲,尤其是小妹孙尚香,一有机会就粘着他。
兄妹俩玩了一阵,孙策忽然灵光一现。“小妹,我教你一个办法,说不定能让你练得更快一点。”
孙尚香立刻精神起来,下了地,跳到孙策面前。“大兄,什么办法?快说,快说。”
“你跟我练拳吧。”孙策说道:“我觉得我这拳法才是真正的内外双修,比华佗的五禽戏强多了。不过我要请活神仙先帮我修改完善一下。他对人体气脉那么熟悉,应该能洞若观火,手到擒来。而且,我跟你说,活神仙的听力非常好,有点你说的射声士的感觉。”
孙策越说越觉得靠谱。他能这么快出现金声玉振的征兆,九交不泄只是一个机缘,根基应该还是他天天坚持练拳,根基远比一般人好,近乎内外双修。太极拳能不能打一直是个疑问,养生功能却是公认的。
“真的?”孙尚香两眼放光,拍手笑道:“那可太好了,我正愁陈王师傅走了,没人能教我呢,现在来了一个活神仙,我这射声技一定能练成。”
第1218章 回头钱
孙策的武功不错,单打独斗不惧任何一个对手,即使是天天勤练不辍的许褚、典韦想胜他也不容易,一不小心反倒可能被他击败。
但他并不认为这是太极拳的功劳。他对太极拳的具体招式并不熟悉,用得更多的反而是借力打力的拳理。孙策本尊的武功原本就非常好。有个号称猛虎的父亲,自己也有一流的身体素质,再加上十几年如一日的勤学苦练,即使不懂借力打力,他也是这个时代一等一的高手。再会一点其他人不懂的拳理,赢起来自然轻松。
太极于他,实际作用并不大。他也清楚,世面上传流的太极拳大多是样子货,真正的东西有没有都不好说,反正真能打的太极大师没露过面,媒体上经常出现的都是雷大师,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真与人动手三秒现原形。
不过,太极拳的养生功能举世公认,不管正宗不正宗,多多少少都有点效果。太极本身是所谓内家拳,理论基础就是阴阳八卦,练的就是气血。于吉身内求道几十年,论对身体气脉的熟悉,这个世界上应该没人能超过他。让他按照这个拳理重新调整一下,效果应该会好很多。能不能练成射声技不好说,强身健体应该没问题。
孙策说干就干,拳也不练了,拉着孙尚香就去找于吉。
于吉住在徐岳的小院里,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练习导引。听孙策说完,他也非常感兴趣,立刻让孙策演练了一遍。不得不说,这老头几十年的修行还是有用的,记忆力好得变态,孙策说了一遍,比划了一下,他就差不得记住了。悟性也是出奇的好,对孙策所说的阴阳奇正之理一听就懂,甚至比孙策本人还要有感觉。
借着这个机会,孙策把自己另一个计划说了一下,希望于吉在《太平经》里加一些私货,鼓吹男女平等。于吉还没听完就抚着胡须笑了。
“将军放心,《太平经》循道而作,本有阴阳和谐之论。我来的路上正是听说将军尊重女子,方知将军深明道本。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对这部分内容加以调整,予以强调的。”
孙策反倒担心起来。“你不会随便改吧?这样岂不是失去了原本面目?”
于吉很惊讶。“哪有什么原本?《太平经》本是汇编而成,一直在变。将军岂不闻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简易、容易,唯易不易……”
孙策很无语,没兴趣和于吉再争辩下去。反正他又不是文献学者,是不是原本也无所谓,关键是于吉拿出的《太平经》能不能给他提供理论依据,如果不能,就算于吉不改,他也要于吉改的。
孙策和于吉谈完,徐岳又凑了过来,和孙策谈了一下增加纸笔供应的事。原本只增加严一人,两人研究的内容又相似,对他影响还不大,现在又多了于吉,于吉不仅要写《太平经》,还要写一些其他的东西,纸笔消耗会更大,他需要孙策多给一些份额。
孙策很惊讶。“不是一直充足供应的吗?什么时候有了限额?”
徐岳苦笑。“杨主簿定的。他说最近用钱的地方特别多,各部分都励行节俭,希望我能省着点用。我觉得也有道理,便答应了。”
孙策也苦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最近是把杨修逼得不轻,他那么开心的去豫章上任也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他最近手头的确很紧,从交州运了两百多石米来是解了燃眉之急,但也让原本就紧张的经济进一步捉襟见肘。从交州运米成本高啊,是本地生产的几倍,只能应急,不能作长久之计。
孙策答应了徐岳,怏怏地出了门。一提到钱,心情就好不起来。小农经济容易稳定,但积累财富的速度太慢,没有十几年难见成效,作战的消耗却太大,十年积累经不起一年战争。工商倒是来钱快,但他刚刚铺开摊子不久,正是花钱的时候,工坊里的产品大多也是供应前线,还没看到收益。
孙策心情正不好,回到水榭,又挨了一记重击。刚刚收到冀州传来的消息,冀州北部中小世家组团支持袁绍,袁绍一下子多出三四万人,更要命的是这些中小世家还给袁绍带来了大批钱粮,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中山无极甄家,几乎将全部家当都献出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孙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你么的,一帮鼠目寸光的家伙,主动往火坑里跳啊。行啊,你们愿意跟着袁绍一起死,我也没意见,到时候连锅端。
“消息可靠?”
“可靠。”庞统说道。郭嘉昨天睡得迟,今天早上不当值,是庞统在处理事情。“是我们安排在冀州的细作送来的消息。将军,最近海上风暴比较多,消息传递不便,反倒不如陆路安全。”
“陆路是安全,不是关卡多嘛。”孙策忽然一愣,问道:“这次顺利吗,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庞统笑笑。“消息是十天前发出的,路上几乎没耽搁,尤其是兖州境内。”
孙策立刻听出了庞统的言外之音。大战之际,曹昂不会无故放松警惕,他这么做肯定有用意,至少是表示没有敌意,没有备战。
“确定吗?”
“基本可以确定。”
孙策又高兴又担心。“曹昂不会是有想做什么交易吧?我们自己都吃不饱,可没有余力支持他。”
“这倒未必,虽说丁夫人在平舆过得很安逸,毕竟是敌对双方,曹昂不会做得这么直白。我倒是觉得,他有可能是想希望我们能放松一些海上封锁,让兖州的商人能够从辽东进货。除了战马之外,辽东的人参、貂皮、珍珠都是世家喜欢的商品,现在海路被我们封锁,他们会很不方便。”
孙策点点头。“行啊,派人和曹昂接触一下,让我们放松封锁可以,得给我们点好处。”
庞统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有件事,不知道袁夫人有没有和你说。”
“什么事?”
“将军投资的织机已经有收益了。我上次去南阳时,秦夫人对我说,按照事先的约定,今年应该分给将军、黄大匠、冯大匠三人共五百余金,想问问你们怎么打算,是取现,还是继续投。”
孙策眨眨眼睛,抚着唇上的短须笑了,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真不容易,总算看到回头钱了。士元,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们开始赢利了?”
庞统笑着点点头。“虽然五百金只是杯水车薪,却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第1219章 家长里短
庞统说得不错,五百金对孙策来说是杯水车薪,却非常有象征意义。
他投资赞助的第一个技术改造项目挣钱了。
在这个时代,最稳妥的财富积累方式是置地。有了土地可以种粮食,可以种经济作物。粮食是必备品,硬通货,特别是天灾频发的情况下,粮价一涨再涨,获利丰厚;其次便是商业,但经商要有资本,要有靠山,要不然各种关卡就能让你无利可图。在儒家思想浸透社会时,纯粹的商人很难做大,大部分渠道和资源都掌握在天天喊着要重农抑商的世家手中。
当权力和垄断能带来财富的时候,有谁愿意去搞技术研发?这是一个学而优则仕的时代,读书做官不仅能致富,更能提升阶层,没有人愿意去研究纯粹的技术。百工是贱民,技术研发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也没什么专利保护意识,辛辛苦苦研究出来也赚不了钱,风险和难度足以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孙策来自工业时代,他知道工商的优势,又遇到了黄承彦和黄月英这对有技术天赋的父女,才能开展技术改造。即使如此,他也是选择了最容易看到成功的织机。衣食住行,南阳有良好的蚕桑基础,可以大规模应用新技术,能够尽快产生效应。
尽管如此,他从投资到看到分红也用了三年时间。
“士元,是不是很有压力啊?”
庞统苦笑。“将军,可被你说中了。子夫现在挣得比我多,还不用加班,每天都能回家,在父母膝前尽孝。我去提亲,张公还问我什么时候能天下太平,我感觉他那意思好像是希望我能稳定下来,去南阳或者襄阳定居。”
孙策瞅瞅庞统。“看来张公最近太安逸了,静极思动啊。”
庞统连忙求饶。“将军,千万别,真要这么一搞,我这婚事就麻烦了。”
“怕什么,他敢不嫁,我亲自带人去抢。士元,你记住,任何时候,这个才是说话最管用的。”孙策拍拍腰间的战刀。“如果他们忘了这一点,我们有必要提醒他们。当然了,话可以说得好听一点,没必要杀气腾腾的。”
庞统哭笑不得。
孙策和庞统闲扯了几句,说起青州的战事。他现在还不知道朝廷的诏书究竟说了些什么,老爹孙坚本人又是什么态度。如果孙坚要去长安做卫尉,他就要亲自去浚仪,青州的战事就不能亲临了,只能交给太史慈或者鲁肃,不管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他希望庞统能去做军谋。
庞统很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将军,这……不太好吧,上次我……”
“上次的事不怪你,你别放在心上。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祭酒也觉得你最近进步很快,可以独当一面了,留在这儿不能让你尽情发挥。”孙策和庞统并肩而行。“你知道我们对辽东的计划,一旦条件具备,太史慈就要远赴幽州,到时候你们就要独立作战,不能指望我们给你们太多的帮助。”
“我明白。”
“辽东很冷,你要注意锻炼身体。”
庞统拍拍胸脯。“放心吧,将军,我这天天一直坚持游泳呢。”
“回头和幼平也说一声,我打算让他跟你一起去,负责你的安全。”
“多谢将军。”
孙策看着庞统因兴奋而涨红的脸,忽然做了决定。不管孙坚去不去浚仪,青州战事都交给太史慈和庞统。“给张子夫写信吧,这一去,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
庞统连声答应。
孙策交待完毕,回到水榭,袁权正安排孙翊等人吃早饭。出乎孙策意料,丁夫人和曹英也在。昨天饮宴时,孙策并没有看到她们。丁夫人正和袁权、尹说话,曹英捧着碗靠在摇篮边,正在喂孙胜羹汤,嘴里哼着曲子,神情专注。孙翊站在一旁,见孙策进来,挤了挤眼睛。
孙策打了个手势,走到丁夫人面前,向丁夫人拱手致意。丁夫人还礼,袁权让出座位,让人给孙策取早餐来,不动声色地给孙策使了个眼色。孙策不太明白,也不好多问,接过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丁夫人放下碗和勺,用手巾擦了擦嘴。“孙将军胃口真好。”
“啊?”孙策有些意外,没想到丁夫人会主动找他说话。“哈哈,失礼,失礼。夫人,有何指教?”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敢有什么指教。”丁夫人环顾四周,脸上挂着浅笑。“看到将军兄妹相处和睦,连我这个外人都觉得高兴。小女在此叨扰多时,还要谢过将军与夫人的宽容和照料。”
孙策哈哈一笑。“夫人客气了。”他顿了顿,放下碗。“夫人……是不是思念曹子修了?”
丁夫人轻叹一声,默默地点了点头。
“夫人,我把你留在这里,其实并无恶意,也是为曹子修着想……”
“将军的心意,我能理解,也一直感激将军。只是……”丁夫人露出一丝哀伤,眼角有些湿润。“子修虽非我亲生,却是我一手带大的。他极是孝顺,即使是军旅之中,每过半个月都要回来看我一次。现在已经有几个月没见了,我……”
孙策抬起手,示意丁夫人他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这样吧,你写封信,我派人送给曹子修,看看他是否方便。如果方便的话,安排你们见一面。”
“多谢将军。”丁夫人感激不尽。“将军恩德,我母子此生不忘。”
“夫人不必如此,我虽与曹子修为敌,却很欣赏他的忠义。曹孟德能有这样的儿子,当归功于夫人的教导,只可惜他不知道珍惜,见异思迁,哈哈,不说了,不说了。夫人,你……还有事吗?”
丁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求助地看向袁权。袁权在孙策身边坐定,笑道:“夫人有个妹妹,最近遇到点麻烦,来了平舆,想投靠夫人。”
孙策想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夏侯妙才的未亡人?”
“正是。夏侯妙才阵亡后,她一个人带着五个孩子,生活没有着落。这次于神仙经过谯县,她就带着孩子跟来了。夫人想收留她,又担心将军见怪,特地过来说一声。”
孙策笑笑。“我知道了。一共几个人?你写个名单来,我安排人拨付钱粮便是。”
丁夫人又惊又喜,离席而拜。“多谢将军,钱粮就不必了,夫人供应甚夥,阿英又常常在将军这边厮混,我也吃不完,足够她们一家开销了,毋须将军破费。”
第1220章 乱世人
夏侯渊的夫人丁如意与丁夫人是亲姊妹,但遭遇却完全不同。丁夫人不能生育,只能看着曹操接二连三的纳妾。丁如意却非常能生,与夏侯渊成亲后,接连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几乎两三年一个,堪和孙策的母亲吴夫人媲美。一个儿子被夏侯渊遗弃了,两个女儿夭折了,还有三个儿子活着,长子夏侯衡今年十三,次子夏侯霸十一,三子夏侯称是遗腹子,今年刚四岁。
除了夏侯渊的三个儿子之外,还有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夏侯渊的从妹夏侯宪,一个是夏侯渊亡弟的遗孤夏侯贞,两人差不多大,都是六七岁。夏侯渊家情况很一般,甚至可以说很穷,弟弟死后,夏侯渊为了养活他的女儿,不得不狠心遗弃了一个刚出生的儿子。从妹也差不多,父亲亡故,母亲改嫁,她就跟着夏侯渊夫妻艰难渡日。孙策估计,她应该就是历史上被张飞抢走的那个小姑娘。
初平二年,夏侯渊阵亡,被黄忠临阵斩杀,丁如意就更惨了,带着几个孩子辗转流离,厚着脸皮投靠亲戚。曹家、夏侯家被孙策派人抄了,好在丁家财产后来被发还了,她们还有地方吃饭。最近听说丁夫人来了平舆,她就跟来了。一个女人带着五个孩子实在活不下去,但凡有一点办法,她绝不会来平舆。
虽说对斩杀夏侯渊并没有什么歉意,可是看到骨瘦如柴的丁如意和五个孩子,孙策还是有点不忍。夏侯渊是个义士,丁如意也有骨气,穷成这样都不肯放弃夫家的从妹、从女,值得人钦佩。
夏侯衡比较文静,行了礼,默默地站在一旁。夏侯霸戾气比较重,恶狠狠的盯着孙策,像一头疯狗,夏侯称说是四岁,可是长期营养不良,又瘦又小,牵着夏侯霸的手,站都站不稳,还不时的咳嗽两声,清鼻涕一会儿就流过了河,要一旁的小姑姑夏侯宪不停的帮他擦。
孙策很好奇,把夏侯霸叫了过来,拔出腰间的长刀,摆在案上。“你是不是想杀我?喏,刀在这儿,敢拿吗?”
夏侯霸看看案上的长刀,舔了舔嘴唇。“杀我父亲的是黄忠。”
“那也是我的命令。”
“我……不是你的对手,打不过你。”
“那行,你什么时候觉得能战胜我了,就来找我报仇,好不好?”孙策收起长刀,解下腰间的束带,一起塞到夏侯霸的手里。“我只有一个要求。”
夏侯霸抱住刀。他身材不高,抱着四尺长的刀有点吃力,刀鞘拖在地上。“你说。”
“你父亲是力战而亡,虽然输了,却是条汉子,死得其所,不论是武艺还是勇气,都令人钦佩。你要报仇可以,要当面挑战,不要辱没你父亲的英名。能做到吗?”
夏侯霸咬咬牙,用力的点点头。“能。”
“很好。”孙策拍拍手,把孙翊叫了过来。“以后带着他。”
孙翊瞅着夏侯霸咧嘴一笑。“小子,你要向我大兄讨战可以,先得打赢我。”
夏侯霸打量了孙翊一眼,不屑一顾,哼了一声,把头扭在一旁。
孙翊还没说什么,孙尚香火了,厉声喝道:“哼什么哼,信不信我抽你?”
“我不打女人。”
“女人?”孙尚香一蹦三尺高,飞起一脚,踹在夏侯霸胸口,将夏侯霸踹得向后连退几步,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夏侯霸气得满脸通红,一跃而起,戟指大喝:“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就欺你了,你能怎的?”
“我……我……我不打女人。”
孙尚香撇撇嘴。“说得好像你打得过我似的。”
夏侯霸顿时急了,拔刀出鞘。“我要向你挑战。”
“我怕你啊?”孙尚香很兴奋,转头看着孙策,跃跃欲试。
丁如意一边厉声喝止夏侯霸,一边用手巾掩着嘴咳嗽,咳得面红潮红。孙策缓缓说道:“尚香,要比武也不能现在比,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好咧。”孙尚香指指夏侯霸。“今天放你一马,三个月后要你好看。”一扬脖子,转身走了。郭奕等人连忙跟上,像小尾巴一样。
夏侯霸气得咬牙切齿,正准备追出去,曹英走了过来,悄悄地拽住了他,低声说道:“你说你真是的,运气怎么这么差,一来就惹了她。”
“她怎么了?再厉害,不就是一个女人么?”
“女人?”曹英也火了。“女人就天生不如男人么?你这蠢物,等着挨揍吧,懒得理你。”说着,一扭身子,也走了,把夏侯霸晾在那里。
丁如意很尴尬,丁夫人却已经习惯了,领着她向孙策致了谢,退了下去。当着丁如意的面,孙策让孙翊关照夏侯霸,又请丁如意不要介意,有什么要求就对丁夫人说,或者直接找袁权也行。
“你家这小子不错,夏侯妙才后继有人,将来门户可兴。”孙策对丁如意说道。
丁如意很诧异,不知道孙策是什么意思,却又不好问。出了门,她问丁夫人道:“姊姊,这孙将军……一向如此?”
丁夫人叹了一口气。“是啊,他一向如此。妙才跟错了人,如果跟着他,何至于此。”
丁如意看看丁夫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曹操是孙策的对手,夏侯渊被孙策的部下杀死,可是她们姊妹现在却要依附孙策生存,这种境遇真是让人无语。姊姊恨曹操入骨,才会有这样的评价,她却做不到。她本想在平舆暂时停一下,然后想办法去投丁冲的,到了平舆才知道丁冲也依附孙策,迫不得已,这才求袁权出面,请求孙策让丁夫人收留她们。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不知道这种屈辱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想到伤心处,丁如意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
“行啦,你别想那么多啦。男人们打来打去,我们女人管不着。孙将军是豫州牧,待百姓宽仁,你就当自己是豫州普通百姓便是了。如果实在不习惯,过一段时间,我送你去兖州子修那儿。不过,我觉得啊,子修迟早也得和幼阳一样,成为孙将军的部下。”
“姊姊,你怎么能这么说?子修是有父亲的,他就算守不住兖州,也应该去益州,投奔他父亲吧。”
“益州?”丁夫人冷笑一声:“就算那无赖能占住益州也和子修没什么关系。别说他要娶新妇,那倡妇还有三个儿子呢。夫妻之情,父子之义,早就没啦。过些天遇到子修,我可得好好劝劝他,不要有不切实际之念想。”
第1221章 大疫
丁夫人一家走了,孙翊等人也各玩各的去了,堂上安静了很多,孙策将碗里剩的粥喝完,一边剔着牙一边感慨,让袁权多关照一些。丁如意母子都是硬骨头,迫不得己来求人,对她们来说不容易。丁夫人又是一个非常要面子的人,她说供给足够怕是嘴硬,一下子增加了五口人,其中还有两个半大小子,她那供配额肯定不够,估计是自己掏钱到平舆去买。
“粮食好办,药物是个麻烦。”袁权又让人端来一碗姜汤,说道:“赶紧喝了。冬天快到了,容易着凉,你要是不搬回工坊里去住,我安排人把墙板都装上,窗户堵上。我准备了几个香囊,待会儿你也带一个,有备无患。”
孙策觉得袁权有点多虑。丁如意和夏侯称是一直在咳嗽,但他身体好着呢,不仅天天练拳,一有机会还下水游泳,怎么可能感冒。况且他一向讨厌带香囊什么的,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药物怎么了?工坊里生病的人多?”
“最近是多了不少,多是新招进来的工匠传染的。”袁权拿着一只香囊走过来,不由分说的系在孙策的腰带上。“这些流民饥一顿、饱一顿的,前段时间又经常露宿,受了风寒,工坊里备的药都用完了……”
“我去!”孙策忽然脸色大变,伸手握住袁权的手腕,急声道:“那些工匠生病的很多?”
袁权吃了一惊。“也不算太多,大概有三成吧。”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也跟着大变。“夫君,你不会是说……”她下意识的捂住了嘴,没敢再往下说。
孙策顾不上袁权会想什么,一跃而起,向军谋处奔去。袁权也站了起来,连声招呼尹、麋兰,让她们立刻安排人手对水榭进行全面清洁,又准备祭品去拜疫神。尹、麋兰听了,也吓得不轻,连忙照办。
水榭里一下子忙碌起来。
孙策赶到军谋处,正看到郭嘉虚握拳头,捂着嘴,一边轻咳一边和庞统、张嗣等人交待事情。见孙策急匆匆赶来,郭嘉有些意外。“将军,出了什么事?”
孙策盯着郭嘉。“你生病了?昨夜不是还好好的吗?”
“大概是昨天夜里受了点凉。”郭嘉笑道:“不碍事,我已经用了药,喝了姜汤,安排完事,待会儿再回去睡一觉,发发汗,就没事了。”
“你是不是还有点头疼?”孙策将手覆在郭嘉额上,感觉有点烫,又担心是手冷,正准备用嘴唇去试,郭嘉将他推开,笑道:“行了,是有点热,不过没关系的,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有数个屁。”孙策厉声道:“随于吉来的流民中有不少人生病了,很可能是疫情。立刻启动预案,彻底清查。仲嗣,你赶紧回平舆通知令尊,让他做好准备。近三万流民在平舆周边屯田,这是最大的隐患。士元,六百里加急,请南阳本草堂派医匠来增援。”
郭嘉、庞统等人一听,顿时脸色大变,面面相觑片刻之后,轰然应喏。军谋处立刻转为最高戒备战备,军谋们根据之前准备过的预案分头行动。大幅的地图挂了起来,流民们经过的路线被标注出来,现在处于哪些地点,也一一标注,需要重点警戒的位置用红线圈出,可能提供医匠和药物的地点也被圈出,如何调集物资,如何封锁疫情,一一呈现在地图上。
孙策背着手,来回踱步,心里怦怦乱跳。这于吉是瘟神吧?死巧不巧,偏偏从东莱登陆,正好穿过琅琊、彭城一带,这些地方都是几个月前大战的地方。如果真是疫情,那麻烦可就大了。
“将军,不要太紧张,是疫情的可能性并不大。”郭嘉走了过来,离孙策数步站定。“战事已经结束四五个月了,如果是疫情,青徐那边应该早就有消息了。我估计还是流民受了风寒……”
“风寒也是传染的,也会死人。”孙策打断了郭嘉,暗自责备自己。郭嘉他们对传染病一知半解,自己应该有准备啊,前世先是**,后是禽流感,接连几次大疫,他对疫情的杀伤力太清楚了。况且前世看史书,也时常为汉末三国的疫情多次爆发而遗憾,怎么现在却疏忽至此。
疫情的扩散通常和人群流动有关,流动越频繁,疫情扩散越快。二十一世纪之所以接连爆发全球范围的疫情就是因为交通便利,借助航空等先进的交通设施,疫情在潜伏期就能传遍全球主要城市。在交通不便的古代,疫情通常和商路有关,繁华的商路不仅可以流通商品,也能传播疫情。军队、流民往往是疫情传播的重要媒介,战争也是疫情产生的主要原因之一,数以万计的人聚集在一起,产生的生活污水、排泄物、尸体都是疫情的重要来源。而战争往往发生在交通要道,传播起来极为便利。
所以古人总结出一个经验:大兵之后,必有大疫。
今年发生大战的地方不多,青徐兖三州交界处是一个,幽州是一个,偏偏两个地方和自己都有关。发生旱灾的关中也有爆发疫情的可能,不过死亡人数有限,又抢在秋收时就已经安顿完毕,就算有疫情影响也不会太大。
孙策觉得脑子有点乱,来回走了几圈,见郭嘉还站在对面,一脸无奈的看着他,皱了皱眉。
“奉孝,怎么了?”
“将军,就算有疫情,你着急也没用。这几十年的疫情不断,没什么好奇怪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疫情来了找医匠,真若发生大疫,急也无益。于今之际,做好准备,严防有人趁火打劫才是关键。”
孙策想了想。“你担心谁?袁绍?”
郭嘉点点头。“袁绍得到了冀州北部中小世家的支持,实力猛增,他必须利用这个机会开疆拓土,犒赏那些跟随他的人,才能吸引更多的支持。审配等人受到威胁,也会主动求战,争取立功的机会。张则受朝廷委托,一心想守住幽州,如果能和袁绍谈判,他不会拒绝。谈判不成,他也会以守为主,不会主动进攻。袁绍若能速胜幽州便罢,若是不能速胜,而豫州有大疫,而冀州无恙,他很可能与张则媾和,让张则压制公孙瓒,转而挥师南下,趁火打劫。”
“那冀州能无恙吗?”
“有可能。冀州这两年都没什么大的战事,发生疫情的可能性要小得多。”
第1222章 多难之秋
孙策相信郭嘉不是耸人听闻。袁绍困兽犹斗,如果有机会趁火打劫,他绝不会放过。
至于幽州的张则、刘备、公孙瓒,不能指望太多。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如果袁绍舍得割肉,暂时满足他们的愿望,他们不介意坐山观虎斗甚至为虎作伥。袁绍南下对幽州有利,如果袁绍有大获全胜的可能,他们再出手牵制也不迟。
俗话说得好,趁你病,要你命,这是人人都喜欢的情节,只是自己成了病人就不爽了。
要说这南方真是吃亏啊,不仅没有战马,还是疫情高发区。湿热环境有利于病菌传播,夏天连蚊子都比北方多。汉末三国时代的大疫大半在中原和长江流域。相对而言,地处黄河以北的冀州发生大疫的概率要小得多。这两年冀州遭到四面围堵,没有多少外部人口进入,内部也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发生大规模疫情的可能性的确不大。
不过郭嘉说得对,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早做准备。曹操因为疫情而失利赤壁,丧失了统一中国的最好机会,自己抢了他的机会,把他赶到益州去了,现在承受疫病困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疫疫的发生、传播本来就和地理环境密不可分,可不管你是不是穿越客。
“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准备。”孙策叹了一口气。真要是大疫,抢占青州的事恐怕要等一等了。“奉孝,你回去休息吧,注意休息,及时用药。”
“没事的。”郭嘉笑道:“别说我这几年身体强壮多了,就算是前些年,几次大疫我都安然无恙。我这些天没和流民接触,感染的可能性不大,就是昨天听于神仙讲道太晚,受了凉。”
“如此最好。”孙策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累,说不出的疲惫。
木学堂和工坊很快清查完毕,头疼脑热的不少,袁权、张奋将他们隔离开来,又调集了医匠和药物应变。处理还算及时,虽然有十几个人病情迅速加重,但绝大部分人受了几天罪之后还是慢慢恢复了。
张昭那边遇到了一些麻烦。被招募去屯田的百姓分散在各处,张昭为了确认情况耽误了几天,疫情已经扩散的趋势,还传染了不少本地居民。因为医药不够及时,致死的人数在迅速上升,由几个到几十个,再到一百多个,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几乎每个时辰都有坏消息传来。
麻烦最大的却是那些被挑剩下的人。他们还住在大营里,近千人聚在一起,又不像营中将士一样守纪律,身体素质也普通比较差,病情扩散得非常快。大概是之前饿得狠了,现在终于有机会吃饱饭,不知道节制,结果有人吃坏了肚子,营里的茅坑人满为患,有人因此得了痢疾,上吐下泄。
恐慌在进一步蔓延,于吉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赶到营里,为百姓治病。有神仙坐镇,这些百姓的情绪得到了控制,孙策又及时从营中抽调医匠,调拨药物,勉强控制住了形势。
三天后,患病和致死的人数还在不断上升,但曲线已经开始放缓。
看着折线图,孙策虽然还是很紧张,心里却多少松了一口气。曲线变缓就意味着形势得到了控制,向积极的方向转变,出现大面积传播的可能性不大。经过清查,患病的百姓大多是头痛发烧,医匠诊断的结果和郭嘉估计的差不多,属于季节变换,百姓露宿野外,受了凉,饮食又不太跟得上,体质差,抵抗能力弱。从各种症状来看,大部分人应该是普通感冒,只有一小部分是急热,高烧不退,病情迅速恶化甚至致死,和流行性感冒的症状非常相似。
孙策不敢掉以轻心,他见识过流感的威力。一旦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郭嘉休息了一天就好了,比预期的还要快。他的心态也比孙策好,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对孙策说,桓灵以来的四十年间,接连大疫七次,平均六七年就要来一趟。上次还是中平二年的事,这两年发生大疫的可能性的确比较高,不能大意。
孙策对郭嘉的机械规律论不以为然,但他对桓灵之间发生大疫七次很震惊郭嘉说的大疫就算不是全国范围,至少也是覆盖京畿。他读过史书,知道汉末有大疫,除了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战外还有建安二十二年的那次大疫,建安七子死了好几个,除此之外了解的并不多,既使读到也是一扫而过,没什么印象。
这一次,他正站在一次大疫的边缘,而且身处指挥中枢,感受比当年经历**还要深刻。他很清楚这次大疫如果爆发会对他有多大的伤害。经济受到打击是一方面,说不定会有人借些攻击他的新政,汉人讲天人合一,人事和政治结合再正常不过。推己及人,可知桓帝二帝当时是如何的焦头烂额。
“这两年没有发生大疫,可能和迁都有关。董卓强迫洛阳君臣西迁,洛阳为之一空,人烟稀少,就算有疫情也不太容易扩散。若非如此,初平元年左右就有可能大疫。”郭嘉摇着羽扇,看着挂在墙上的疫情地图。“将军,这是一个警告,虽然眼下看来可能是一场虚惊,但危险还没有真正过去。青徐的隐患还没有真正消除,兖州也有爆发大疫的可能,如今中原只有豫州安定,一旦发生疫情,流民会大量进入豫州,我们挡都挡不住。大兵之后,必有大疫,兵家必争之地,往往也是大疫的源头。”
孙策苦笑道:“奉孝,我现在才明白你当初的坚持,只是事已至此,后退亦不可能,只能咬牙坚持了。”
“将军,你也别这么说,我那方略是稳妥些,但也不是最好的结果。说实话,我当时也没想到将军的新政能有如此惊人的效果。如果按我的计划实施,将兖豫拱手相让,将军哪有机会在数年间称霸中原。”郭嘉转过身,眼神闪烁。“只是太快了也未必是好事,我们可能要缓一缓,准备得充分些,积些钱粮。如果决战时也是这般捉襟见肘,那可就不妙了。”
孙策思索良久。“奉孝,我们要准备的可能不仅仅是钱粮,还有医术和药物。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下一步,我们要将关注的重点转到医学上来。不仅南阳要有本草堂,平舆和吴郡都要有本草堂。我们不仅需要大匠,更需要大医。要不然的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要吃亏。”
郭嘉点点头。“将军,这件事不仅和本草堂有关,于神仙也能帮忙。”
第1223章 巫和医
于吉正在忙。
他被一群流民围在中间,正在为一个老妇人扎针。老妇人被她的儿子抱着,闭着眼睛,痛苦的呻吟着。“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她抓着儿子的衣领,不停的摇晃着。“让我死,就不拖累你了。”
“阿母,你不能死啊。”那中年男子一边抱着老妇人,让她不要乱动,一边安慰道:“神仙给你冶病呢,你大难不死,将来还要享福呢。阿青怀上了,是个儿子,你要有孙子了,不能死。”
老妇人犹豫了。“那……那我看一眼再死。”
周围的病人哄笑起来,七嘴八舌的调侃老妇人。看得出来,这些人虽然病得不轻,但有神仙在侧,他们的心情都比较轻松,应该是对于吉有信心。只不过放眼看去,不是老便是小,就算神仙手段再高明,也有很多人熬不过这场疫情。不过他们并不会因此怀疑神仙的手段。死者长逝,生者却会对神仙感激涕零。
道教兴起于汉末,正是因为汉末的疫病流行,掌握巫术和医术的道士们可以救人,可以安心,这才得到了普罗大众的欢迎。相比之下,佛教虽然也在汉末走向普通百姓,却因为没有这样的手段,得不到普通百姓的支持,传布不广。笮融能够吸引普通人是因为免费的酒肉,而不是医疗技术。
佛教一开始走的就是高端路线,后来为了推广,才学道教的实用技能,卜卦、算命乃至施药,这些都是从道教学来的。道教则与之相反,从一开始就扎根于平民,治病救人与修道成仙并行不悖,混合了巫术的医学一开始就是道教的看家本领,最后形成道医一脉。
但道士毕竟不是神仙,他们救不了多少人,更无法挽回这乱世。当魏晋南北朝的乱世越演越烈,人们生存越来越艰难,面对不期而至的死亡,即使是世家权贵也觉得命运多舛,无法预测,佛教的来世观念就成了他们逃避的乐土。佛教真正大行其道是南北朝,原因正在于此。
孙策不希望看到那一天,他想尽力逆转这历史,但是面对瘟疫这个超级对手,他也觉得很无力。要想统一天下,非战不可,但频繁的战争正是瘟疫爆发的重要原因。瘟疫与战争如影随行,由战争而起,又反过来限制战争。他抗争得越激烈,瘟疫来得就会越频繁,越惨烈。当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人口十不存一,战争自然无法延续。
论起对人口的杀伤力,就连战争都要甘拜下风,瘟疫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杀手。
孙策站在远处,看着忙碌的于吉,心中说不出的愤懑。
于吉看到了孙策,给老妇人取了一些药,又嘱咐了注意事项,这才起身,来到孙策身边。等着治病的百姓虽然没说什么,但明显有些怨言,没给孙策什么好脸色。
“都是一些愚民,将军不要介意。”于吉说道。
孙策笑笑。“于公,我没事,倒是你自己要留神。虽说修道有成,整天在病人堆里,还是小心些好。”
“无妨。生病的原因有很多种,归根到底还是自身正气不足,才让邪气有可趁之机。我虽不敢说是纯阳之体,但正气还是足的。”于吉打量着孙策,眉宇眼露出关切。“将军,你这几日是不是太累了?”
孙策点点头。他这几天的确很累,不仅是身体上累,更是心累。面对四世三公的袁绍,他有信心战胜他。面对瘟疫,他却一点把握也没有。即使有本草堂,即使有张仲景那样的名医和于吉这样的道士,他还是没什么胜算。张仲景是写出了《伤寒论》,但那是研究了几十年的结果,代价是满门百余人的病故。他在理论上了解一些瘟疫的本质,但他没有任何切实可行的办法来遏制瘟疫。
他最多拨一些粮食和药物,尽可能做一些后勤保障工作。
“是有点累。”孙策回头看看那些百姓。“待会儿我让人再拨一个营给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容易传染,让他们分开住。尸体要埋远一点,埋深一点。不能饮生水,尽可能喝烧开的水。薪柴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及时拨付的。药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紧急调拨。生病的要治病,没生病的也要预防。”
“将军,你还有空闲的宅院吗?”
孙策看看于吉,眼神疑惑。
“这些人都是被挑剩下的老弱,没有安身之处,愁深思重,更容易染病。如果能让他们安定下来,有利于他们恢复。是的,他们既做不了工,也屯不了田,可是让他们到处走,危险更大。”
看着于吉,孙策很尴尬,连忙点头答应。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觉得这些人没用,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些人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不能让他们四处乱窜,不惹事便是万幸。
“没问题,豫州有很多空闲的宅院、田地,他们如果愿留下,我非常欢迎。”
“那我就代他们谢过将军了。”于吉拱拱手,很正式的行了一个礼。“将军来找我,是想要《太平经》吗?这些天真是顾不上,还请将军宽限几日。将军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先回答你。”
孙策摇摇手,斟酌了一下语言。郭嘉说于吉能帮忙建立本草堂,他也觉得道家的身内求道有助于中医的发展,但他并不希望道教走上老路。相比佛教的来生,道教有人文关怀的一面,但道教毕竟是宗教,不可避免的有一大部分精力会用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事物上。
“过段时间,会有一些医匠从南阳本草堂赶来,协助控制瘟疫。我想请于公襄助,可是在此之前,我想和于公沟通一下,有些话要说在前头。”
“将军请说。”
“于公说过,身内求道比较难,你修了几十年,才有一线机会得窥大道。现在是乱世,钱粮紧张,我供不起太多修身内道的人,所以主要精力可能还是要放在身外求道上。”
于吉抚着胡须,无声地笑了。“将军放心,身内求道并不需要额外的开销,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修的,要看机缘。”
“还有一件事,不是我不相信符咒之术,但就目前而言,我觉得这些技能恐怕不是普通人能掌握的。在与本草堂的医匠合作时,我希望将巫的成份减到最少。”孙策静静地看着于吉。“我希望于公能在导引、按摩、针灸等技术上多下功夫,培养一些有用的人才。”
于吉摇摇头。“将军,人之所以生病,除了外部的邪气入侵之外,心神不宁、魂魄不安也是内因之一。对于很多人来说,符咒还是有用的。”
孙策抬起头,看着远处的百姓,沉默了片刻。“于公,我只是希望有所偏重。”
第1224章 虚心和心虚(迪迪卡卡俱乐部打赏加更)
孙策离开大营,回到水榭。
袁权已经让人把水榭彻底打扫了一遍,到处弥漫着花椒的味道。孩子也被尹、麋竺带到工坊里去了,那里有单独的小院,可以避免与病人接触。只有孙翊、孙尚香留在水榭,他们时常要随孙策一起参加军事会议,住在这里方便些。
孙策有点累。三天没有解衣,只是抽空眯盹一会儿,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在部下面前,他要强撑着,回到水榭,看到袁权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困意像山一样压了下来。
三楼的墙板已经安装好了,但袁权还是不准孙策睡在三楼,拉着他回到二楼。二楼的窗户已经堵上了,屋里黑乎乎的,不点灯就什么也看不见。
“用纸把窗户蒙上就行,不用堵得严严实实的。”孙策迷迷糊糊的说道。
“用纸蒙?”袁权一边帮孙策按摩放松,一边问道。“怎么蒙?”
汉代有窗户,也有漂亮的窗棂,但还没有用窗纱或窗户纸的习惯。天气暖和的时候就敞着,天气凉的时候要用布将窗眼堵上。孙策以前一直没注意过这件事,今天被灯油味薰得头晕脑胀,这才想起这个办法。他大致说了几句,也没说完,说了一半就睡着了。
袁权怜惜不已,小心地将薄被掖好,转身吹灭了大部分灯,只留下一盏能将烟气回收的青铜凫灯,便起身出去,命人取来纸和帛、纱等物,尝试按孙策的方法蒙窗。孙策虽然没说全,但这件事本不复杂,她试验几次便找到了要领,最后还是先用了帛。纱虽然采光好,但过于稀疏,防风效果不佳。
孙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提着霸王杀站在战场上,四周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横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战旗在飘扬,那只浴火凤凰发出无声的唳叫。
袁绍就在远处躺着,奄奄一息,一动不动。他走过去,提起霸王杀,想要砍下袁绍的首级。刀刃刚刚磅到袁绍的脖子,却发现袁绍的脸突然变黑,皮肤裂开,里面爬出很多黑色的蛆虫。这些蛆虫爬得很快,沿着霸王爬了上来,所以之处,雪亮的刀刃都变成了黑色。
他大惊失色,连忙扔掉霸王杀,向后退了几步,却发现其他的尸体也在变黑,化作无数黑色的蛆虫,转眼之间,四周就一片黑,紧接着,连天空都黑了,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接着鼻子、眼睛、嘴巴、耳朵里都爬满了黑色的蛆虫,这些蛆虫不断地往他身体里面钻,啃噬着他的内脏。他吓得大叫,却发不出声音。他想逃跑,却无法挪动分毫。
无边的恐惧吞噬了他,他脚下失去了支撑,不断地下坠。
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反而招来了更多的蛆虫,爬得他满身都是。
这时,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又有着令人平静的力量,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的身体。黑色的蛆虫迅速散去,他的眼前亮了起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半空中,脚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恐惧。
那个声音清晰起来,他听不懂,但是非常喜欢。过了一会儿,他心中忽然醒悟,这是《老子》。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不知不觉的,孙策跟着念了起来。每念一句,他心里的恐惧就减弱一分,直到平静如古井无波。那个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天地间一片寂静。
……
孙策一觉醒来的时候,袁权还没弄完,但屋子里已经亮堂了很多。孙策看着袁权指挥婢女干活,不时提醒她们轻一点,不要吵醒了他,心里暖洋洋的。
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真好。
袁权敏感的感觉到了孙策的目光,转头一看,不禁笑了一声,走过来坐在床边,伸手摸摸孙策的额头。
“醒了?饿不饿?起来洗漱一下,吃点东西吧。”
袁权不说还好,一说吃东西,孙策顿时觉得腹中空空。他想坐起来,却觉得双臂酸软无力,连头都有些晕。袁权按着他。“好了,你别动,再躺一躺吧,缓缓神。”
“这是睡了多久?”
“**个时辰吧。”
“这么久?”孙策吃了一惊,掀被准备下床。袁权拦住他。他摇头道:“不行,疫情虽然暂时控制住了,危险还没有真正排除,不去盯着,我不放心。”
“郭祭酒和士元盯着呢,有什么情况会及时来报。”袁权抱着孙策的头,用嘴唇碰了碰孙策的额头。孙策一惊,连忙推开袁权。“我也发烧了?”
“稍微有点。不过没关系,请于神仙来看过了。于神仙说你太紧张,太累了,休息几天就好。”袁权的脸有些红,瞅了孙策一眼。“流感是什么?**又是什么?”
孙策很惊讶。“我说这些了?”
“嗯,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也听不懂,这两个词出现得最多。”
“我还说了些什么?”
“背了一大段《老子》,什么‘持而盈之,不如其己’之类。于神仙说你少年富贵,又建下这般傲人功业,还能戒骄戒躁,虚怀若谷,常自警惕,有修道的天赋,将来见到《太平经》一定会喜欢。等这几天事了,他一定抓紧时间写出来。”
孙策苦笑了两声。他不是谦虚,他是真的心虚。至于修道的天赋,那更是于吉一厢情愿。于吉之所以会这么说,大概是因为他的让步,没有坚决的反对使用符咒。当时只是迫于无奈,不想与于吉因为这件事起冲突,现在却觉得让一步未尝不好。移风易俗本不是易事,急于求成只会欲速则不达。更何况于吉说得有理,符咒也许不能直接治病,但信则灵,心理作用还是有的,尤其是对那些没什么文化的普通百姓来说。
神秘,也是一种力量。
孙策静静地躺了一会,感觉到屋里的明亮,他又转头看了一眼蒙上了帛的窗户。帛的透光还行,但还是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就连屋里的人都有一些朦胧。
终究不是玻璃啊。
孙策忽然心中一动。“姊姊,工坊里有会烧制琉璃的工匠吗?”
袁权不假思索。“当然有,你们军中用的取火珠不就是琉璃的?”
第1225章 误人子弟
军中取火的办法很多,最好的是用阳隧凹形铜镜,但成本太高,也用取火珠玻璃凸透镜。
不过中国本土产的玻璃是铅钡玻璃,熔点低,性脆,还有气泡,聚光效果不是很理想。所以军中取火方法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用,钻木取火这样的古老办法也有市场。
后世常常有人遗憾中国没有西方的钠钙玻璃,所以造不出望远镜和显微镜,没能引发现代科学。这当然一家之言。但中国在很长时间内没有由铅钡玻璃转向钠钙玻璃却有着一个重要的原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玻璃是玉的廉价替代品,玻璃器型几乎都是仿玉器。玉器讲究温润,似透非透,太透明反而不好,所以玻璃产业也一直没有向纯净方向发展。
换句话说,在这种思维导向下,就算产生钠钙玻璃,就算懂凸透镜的特性,中国人也不会造出望远镜。而且观测星象是朝廷才有的特权,普通人随便观测星象是要杀头的。明代从西方进口望远镜后,也只是无赖用来偷看远处的美女洗澡,却没人用于观测星空。
“南阳木学堂秦罗她们有一笔钱要过来,你知道吗?”
袁权连连点头。“这事是我忘了,早就该和你说,一直没想起来。你听士元说的?”
“嗯,这笔钱啊,我不想就这么随便花了。”孙策坐了起来。“我想再投几个项目,让钱生钱。”
“你还投上瘾了?”袁权忍着笑。“不过这也不错,一百金投下去,三四年功夫就收回来了,还大赚一笔,的确可以再投。怎么,你想投资琉璃改进?”
“我要投一百金造透光好的琉璃板。以后用琉璃板做窗户,大白天根本不用点灯。你们工坊接不接?”
袁权很吃惊。“用琉璃板做窗户是不是太奢侈了?琉璃易碎,如果不能把成本降下来,能用得起的人家可不多。”
孙策看着袁权,乐不可支。“姊姊,你说百年之后,再见到你阿翁袁将军,他为什么要追杀我?”
“为什么要追杀你?”
“你想啊,你们袁家四世三公,他这一辈子什么时候愁过钱?要是知道你现在动辄言利,还让伯阳去工坊做事,会不会埋怨我误人子弟,把你们带偏了。”
袁权白了孙策一眼,忍着笑。“若是这么说,我觉得你暂时不用考虑我阿翁,还是先考虑考虑我阿姑吧。德祖被你折腾成那样,她要知道了,不找你麻烦才怪。”
“呃……”孙策想起那位素未谋面的袁夫人,头皮也有点发麻。比起袁权,杨修现在才是真正的财迷、吝啬鬼,简直对不起他身上的高贵血统。赵温吃了瘪,回去会不会向杨彪报怨?
“姊姊,我跟你说,你们工坊也要有点创新意识。每年要从利润里面拿出一部分钱来鼓励创新,不要只看着眼前这点利润。我跟你说,这些投资都是金种子,将来能产生的效益超出你的想象。靠集资能集多少资?要能创造利润才是真本事。你也知道,南阳铁官入手之前,蔡家就开始靠卖新式武器挣钱了,现在还是蔡家的重要利润来源。那是怎么来的?是我用钱砸出来的。要不然蔡瑁能带着钱跟我去吴郡?”
孙策被大疫的事搞得焦头烂额,自信心受损,谈起初到这个时代的光辉事迹,才让他找到一点信心。他极力鼓动袁权加大创新投入,把平舆工坊办成一个样板。眼下的平舆工坊其实是一个军工企业,主要产品就是各种军械,靠军队采购撑着,本身并没有太多的优势。别看现在办得红红火火,将来天下太平,这样的工坊都会面临倒闭的危险,就和军功爵一样。
不打仗了,谁还采购大量的军械?
袁权笑盈盈地看着孙策,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几天孙策压力太大了,她真担心他会被压垮了。现在看到孙策又眉飞色舞的构想未来,她打心眼里高兴,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总算可以算下了。
毕竟还是年轻啊,突然遇到大疫,心里难免紧张。
洛阳,圉乡。
黄琬和马日手挽着手,相对叹惜。马日虽然是关中人,又年长黄琬近二十岁,此刻却低着头,哈着腰,面露恳求之色。
“子琰啊,蒙你敬重,我就卖个老,这件事,你还是要仔细斟酌斟酌。朝廷多难之秋,不宜多动刀兵。大兵之后,必有大疫。关中刚刚经历旱灾,多亏南阳运粮三十万石才勉强渡过难关,这时候与孙家父子动武,恐怕舆论对你不利啊。”
黄琬年过半百却依然腰杆笔直,须发乌黑,虽然眼中充满血丝,有些疲惫,但神色不挠。他拍拍马日的手。“马公,我亦非好战之人,若孙家父子能体会朝廷善意,奉诏入关,我乐见其成。孙坚经过洛阳时我必设宴款待。说起来,当年讨董,只有他攻入洛阳,掩埋帝陵,也是忠义之人。我也希望他能管束子弟,尽忠全节,将来青史上不失美名。若他一意孤行,那我也没办法,只好不自量力,做个挡车的螳螂。”
马日苦笑。他无奈的摇摇头,正准备再劝几句,一旁的武士提醒,远处有骑士正在靠近。马日很惊讶,黄琬也很吃惊,两人一同向东看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直冲云霄。黄琬看了片刻,摆摆手,示意卫士们警戒,却不怎么紧张。从烟尘来看,对方数量不会太多,应该只有一两百骑。
“马公,也许是孙坚知道你来了,特地来迎你的。”
马日笑笑,却没说话。他也希望如此,如果孙坚这么客气,他的任务完成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片刻之后,马超等人奔驰而来,离车驾还有一百步的时候停住。马超一马当先。他没有穿甲胄,身披雪白色的大氅,头上武冠,两根长长的雉尾随风拂摆,身上一件雪白的锦袍,下摆撩起,露出白色的锦,脚上一双精工制作的鹿皮战靴。配着俊俏的面庞,一抹漆黑的短须,看起来精神抖擞,威风凛凛。
“止!”庞德举起手,一百骑士齐唰唰的勒住坐骑,两人一排,整整齐齐。
“下马!”庞德又一声令下,骑士同时翻身下马,身姿矫健,站在马旁,挺立如松。
马日看了一眼战旗,非常意外。“这是我扶家马家的家徽,不是孙坚。”
黄琬眉心微蹙,心里隐隐不安。他认出了马超。在长安时,他与马超见过面,也知道马超后来去了南阳,现在是孙策麾下掌骑,还是孙策信任的将领。
朝廷在搞什么,使者还在洛阳,孙策就收到了消息?
第1226章 书生
马超手按马鞍,纵身下马,掸了掸衣襟,又抚了抚腰间的长刀,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冲着马日拱手,深施一礼。
“族公,我奉孙将军之命,接你去平舆。”
马日看着自家族孙如此英武,又听说孙策派人到洛阳来迎他,心中欢喜,还有几分得意,转身介绍黄琬。“孟起,这是太尉黄公,速速见礼。”
马超正准备行礼,黄琬咳嗽了一声:“孙将军好耳目啊,马公还没离京畿,他就收到消息了?”
马超听出了黄琬的言外之音,心里有些不高兴。黄琬这句话有可能是说孙策在细作在长安,也可能是指韩遂和他父亲马腾。现在是他来迎马日,不是阎行,自然是指马腾的可能性更大。
“可惜孙将军在长安只有耳目,没有爪牙。”马超咧嘴一笑,阳光灿烂。“要不然朱公也不至于无罪被免。”
黄琬脸色一僵。朱无罪被免,他的嫌疑最大,谁让他是继任者呢。他沉下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马超也收起了笑容。他转身看看黄琬身边的卫士,撇撇嘴,又道:“黄公,我有一些不解之处,不知黄公能否为我解惑?”
黄琬哼了一声。“不敢。”
“我这一路走来,只看到逃离洛阳的百姓,却没看到有人返回洛阳。是只有向东的这一处如此,还是处处如此?我听他们说洛阳缺粮,可是看黄公身边的卫士个个身宽体壮,好像并非如此啊。”
黄琬诧异地打量了马超一眼,转头看向马日。“马公,扶风马家后继有人啊。你这族孙虽然是个武夫,却知道关心户口,施行德政,真是不容易。”
马日顿时变色,连忙横行一步,挡在黄琬面前。他虽然和马超接触不多,却对马超的脾气有所耳闻。此子少年得志,武艺又好,难免心高气傲。他一心以扶风马家后裔自居,最讨厌别人说他是武夫,现在黄琬当面讥讽他,无异于挑衅。万一马超恼了,对黄琬动粗,那场面可就难看了。
别看黄琬身边也有几十名卫士,可是看看马超身后那些骑士就知道,双方根本不成对手,马超能轻轻松松击杀黄琬和他身边的卫士。
马超眉梢轻挑,眼中煞气横生,但他并没有暴怒,反而露出几分笑意。“黄公过奖了,我哪里懂什么德政。不过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就算不懂德政,看看豫州也能略知一二。黄公,你有机会一定要去豫州看看。豫州这两年搞得很不错,至少没有百姓外出逃难,倒是有不少人逃难到豫州了。”
黄琬顿时气得脸色通红。他以前做过豫州牧,马超说要货比货,自然是拿他和孙坚父子比了。现在洛阳百姓外逃,豫州户口却在增加,更是他不如孙策的意思。
“黄某愚昧,不知足下所言的货是指什么?黄某虽不才,忝任太尉,你不会……”
马日脸色大变,连忙说道:“子琰,孟起年少无知,你不必和他计较。孟起,还不向黄公道歉。”
马超脸色也变了变,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句话大有毛病。不过让他向黄琬道歉,他却没这兴趣。他耸耸肩,嬉皮笑脸的说道:“族公,我不知道哪儿说得不对。”
“黄公乃太尉,三公之首,岂是你能妄言批评的。黄公虽不与你计较,朝廷威严却不可冒犯。快道歉!”
马超眨眨眼睛。“要我道歉也可以,我希望黄公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马日又好气又好笑。“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马超也不理他,斜睨着黄琬。“敢问黄公,你觉得袁本初是不是逆臣?”
黄琬一愣,反唇相讥。“这和袁本初是不是逆臣有什么关系?”
“我在陈留的时候听人说黄公与袁本初结党,不知真假。袁本初妄自尊大,以诏书行诸郡县,证据确凿,我自己就亲手缴获过一部分伪诏。黄公,你说袁本初这么做算不算叛逆?”
黄琬语塞,心中暗骂袁绍轻率,居然把这样的把柄送到别人手中,而且落到孙策手里,真是想隐瞒都没法隐瞒。他是朝廷的太尉,站在朝廷的立场上,袁绍当然是逆臣。可是他正在筹备针对浚仪的战事,要与袁绍共力,这时候称袁绍为逆臣不仅心中不愿,也不能落人口实。
这要是传到袁绍耳中,对他们的合作非常不利。袁绍这几年变得太多,已经不是那个胸襟广阔的党人领袖了。韩馥、张邈的事,他可一清二楚。
黄琬无言以对,对马日拱拱手,拂袖而去。
马日沉下了脸,很不高兴,喝斥了马超几句,转身上车。马超拉着车门,不顾马日脸色难看,硬挤了进去。马日也没办法赶他下去,只好阴着脸吩咐出发。车走了几十步,马超忽然说道:“族公,这是长安最新款的马车吗?”
“你怎么知道?”
马超笑笑。“我听蒋干说,他在长安时,荀令君眼馋他的新车,派人趴在地上查看,估计应该仿制了吧。不过仿制的就是仿制的,这质量差得可有点远。族公,等你到了平舆,我送你一辆新车,你就知道了。”
马日将信将疑。他觉得这辆新车已经很好了,比之前一个款式平稳很多。不过马超愿意送他新车,这应该是为刚才的不逊道歉。知错就改,还是值得赞赏的。
“孟起,我不缺什么新车,可是你刚才那么对黄子琰的确不合适……”
马超静静地看着马日,等他说完了,他微微一笑。“族公,黄琬是袁绍死党,他迟早要划入逆臣之列,身败名裂,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马日惊讶地打量着马超。“孟起,你对孙将军这么有信心?”
马超冷笑一声:“族公,何在平舆,张邈在平舆,袁谭也在平舆,你觉得袁绍还能坚持多久?黄琬就是一个书生,他以为做了太尉就能带兵作战?他面对的可不是黄巾残部,而是能和西凉军正面硬撼的孙将军父子。洛阳的人马是朱公的旧部,不少人都和孙将军父子有交情,黄琬居然想率领这些人进攻浚仪,还有比这更蠢的事吗?”
马日愣住了。他劝黄琬不要冲动劝了那么久,但都是从朝廷的角度来考虑,认为此刻不宜与孙家父子绝裂,却没想过黄琬能不能战胜孙家父子。此刻听马超一说,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黄琬怎么可能是孙家父子的对手,他这是送死啊。
第1227章 马日磾
马日重新审视着眼前的马超。几年不见,马超已经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毛头小伙子,不仅唇上多了些胡须,气度也变得沉稳了很多,更重要的是他的眼光很独到,一眼就看出了黄琬的缺点。
这让他想起白马寺的那个僧人。
“孟起,你这几年进步不小。”
马超笑笑,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自己有进步,但他觉得这还不够,他还想再多学几年,至少要看着孙策把袁绍干掉。他有种感觉,袁绍一倒,天下会更乱,马家作为西凉军的一员,又有关中扶风马家的背景,也许有分一杯羹的机会。他作为马家长子,自然不能和阎行一样一直为孙策掌义从骑,他完全可以回关中,掌管马家骑兵,建立一番事业。
“族公,孙将军派我来接你。他担心你舟车劳顿,如果需要,我可以领你去一趟南阳。南阳本草堂有不少名医坐诊,非常适合休养。”
“多谢孙将军的美意,不过我有朝廷诏命在身,还是先去传诏要紧。孟起,孙将军怎么知道我要来?”
“这个我真不知道,应该是孙将军在长安的耳目吧。孙将军身边有个细作营,由郭祭酒负责,每天都会有消息传来,具体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
马日叹了一口气,没有追问,只是眼神疑惑。看样子,孙策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既然派马超来迎,应该没什么恶意。可是安排他去南阳本草堂休养是什么意思,是表示善意,还是不想见他,借此拖延时间?
孙策是不想联姻,还是不愿意孙坚去长安?
马日想了想。“孟起,你今年二十多了吧?”
“整二十。”
“我听说韩遂把女儿送到平舆去了,阎行要完婚了,你就没什么想法?”
马超哈哈一笑。“婚姻大事,要听父母的,我自己做不了主。”
“你在平舆就没相中哪家女子?我听说孙将军施政开明,男女之防不怎么严。听说孙将军有个妹妹号称三将军,还建了个羽林卫,应该经常能看到吧。他还有一个妹妹未嫁,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吧。”
马超不解地打量着马日。“族公,孙将军是还有两个妹妹未嫁,不过三将军还小,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至于另一个妹妹,她不怎么抛头露面,我几乎没见过她。”
“许人家了吗?”
“好像没有。”马超有些不好意思。“孙将军家里的事,我不怎么关心。”
马日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马超看在眼中,笑容有些尴尬。马日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消息来源,打听完消息就算了,并没有真正把他当族人看待,一点长安的消息也不透露给他。
马日走了四日,进入浚仪县界。
弘咨奉命在此迎接,他还告诉马日一个消息:平舆有疫情,随时可能恶化,孙策派人送来急信,建议马日暂时不要去平舆,以免受到感染。有什么消息,可以直接和孙坚交接。
听说有疫情,马日心情很复杂。首先是吃惊,随即又莫名窃喜,紧跟着又自责不已。他活了近七十年,对大疫的残酷太熟悉了。豫州大疫,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死于沟壑。像这种突如其如的疫情,即使孙策有仁者之心也来不及收敛,城池附近还好,偏僻一些的地方肯定会有人曝尸野外,被野兽啃食。而啃食了尸体的野兽很可能会造成疫情的进一步扩散。
大汉真是多灾多难啊。
马日详细询问了情况。弘咨了解的也不多,只是说疫情是跟着活神仙于吉进入豫州的百姓引发的,幸亏发现得早,措施及时,目前来说影响还不是特别大,孙策封锁边境也是预防万一。因为疫情的根源并不是豫州,而是徐州和青州,而徐州和青州能不能像豫州这样及时行动,能不能控制住疫情,现在谁也不敢断言。如果青徐大疫,难民涌入豫州,豫州的形势也会进一步恶化。
马日更加担心。兖豫青徐,眼下情况最稳定的就是孙策直接控制的豫州,如果疫情只是在豫州,孙策能直接控制,情况也许会好一点。青徐已经打烂了,陶谦、田楷、袁熙都没有这样的能力,他们很难控制住疫情,爆发大疫的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孙策受到重创,对朝廷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马日随即询问孙坚的去向。弘咨说,因为豫州大疫,本来应该居中调度的孙策不得不封锁边境,将自己封闭在平舆一带,减少来往,孙坚只好接过他的任务,去睢阳、任城巡视防线了,估计最快也得一个月后才能回来。孙坚走之前,请马日在浚仪住一段时间,不要去追赶他。一是因为疫情随时可能扩散,二是大战在即,睢水一带不太平,以免发生意外。
马日很无奈,只得随弘咨进城,同时给朝廷发消息,通报情况,朝廷所有的计划都只能暂时搁置,必须另作打算。
马日出身世家,又是个读书人,和孙坚的部下不怎么谈得来,只有弘咨还勉强能搭得上话,但弘咨也有公务要忙,没什么时间陪马日,马日只能在马超的陪同下在城中闲逛。浚仪就是战国时的魏国国都大梁城,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侯生为里监门的夷门也重建了,马日到处访古,消遣时光,倒也悠闲自在,算是这些年来难得的休息,兴致来了,还写了几篇考证文章。
这一天,他找到弘咨,想让弘咨找机会把这篇文章寄到襄阳,让老朋友蔡邕欣赏欣赏。弘咨看了他的文章后,赞不绝口。他也拿出一篇文章,交给马日。
“马公,我这边也正好有一篇文章,想请马公品鉴品鉴。”
马日接过文章,客套了两句,目光一扫卷首,顿时愣住了。文章的标题是《己巳之乱亲历记》,作者是李儒李文优。马日当然知道李儒是谁,但他却不知道李儒还活着,而且还敢写署名文章。
他想干啥?己巳之乱,是中平六年那场乱事吗?那年四月,马日因日食被免太尉,很快授太常,正在洛阳,也算是那场祸事的亲历者。他清楚这里面有很多事不能公诸于众,现在却被人写成文章,公布天下,而且著文之人还是深知内情的李儒,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可想而知。
“李儒……还活着?”
第1228章 **(迪迪卡卡俱乐部打赏加更)
弘咨微微一笑。“马公以为他该死?”
马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董卓的旧部是朝廷的一个隐患,不能碰,不能提。董卓死了,但包括他女婿牛辅在内的旧部还占据着河东、弘农和并州,随时可能威胁长安。李儒身为其中一员,马日当然觉得他该死,却不能宣诸于口。
马日强按心中不安,低下头,开始读文章。他知道李儒曾是董卓的心腹,董卓入京后的很多事背后都有李儒的身影,几乎每一件事都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早已存了反驳的念头。可是他看来看去,却找不到反驳的机会。李儒写的每一件事都很确凿,都是他亲身经历,不仅逻辑通畅,还有人证、物证。李儒当然有为董卓辩解的意思,但他并不是强辞夺理,而是陈述事实,也不是颠倒黑白,非说董卓无辜,只是说有不少事董卓是为人所误,并非他一个人的责任。
这其中最让马日心惊肉跳是袁隗、袁基被灭门的经过。李儒详细讲述了经过,指出当时董卓并不在洛***体负责这件事的是王允和士孙瑞尤其是王允,董卓的确曾下令杀袁隗以泄愤,但袁基不在其中,更没有少长咸灭的要求,是王允、士孙瑞借题发挥,杀袁隗、袁基满门。
李儒的这个结论有逻辑依据:董卓的本意是看到了袁绍、袁术的分歧,想在他们之间制造隔阂,拉拢袁术和孙坚。当时他还打算与孙坚联姻,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杀袁术的长兄袁基,刺激袁术?还有人证:这件事是他转达王允的,当时有什么人在场,他记得一清二楚,也写在文章里。还有物证:董卓的手令还保存还在他的手中。他当时是尚书令,掌管宫中文书,见王允假公济私,他就知道情况不对,将相关的公文藏了起来。
看完文章,马日惊出了一声冷汗。李儒没有指明袁绍在其中的作用,但是这篇文章一旦公布天下,王允、士孙瑞将成为众矢之的,袁逢的故吏将视他们为仇敌。如果袁绍不能顺应他们的要求,与王允、士孙瑞断绝联络并声讨之,他们将弃袁绍而去,转投孙策或袁耀。
袁基满门被杀,袁耀就是袁逢的继承人,他继承了袁逢的安国亭侯爵位,也就继承了袁逢的人脉。
不用说,这件事背后肯定有孙策的推动。
马日看着文章,心脏一阵阵乱阵,手指发麻,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他觉得嗓子发干,努力咽了两口唾沫,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沙哑。“这篇文章……是李儒送你的?”
“不是,是从平舆来的,孙将军接到文章后,命人刻印出来,分布四方,我也得到了一份。”
马日心中一声哀叹。他看到文章是印制而不是手写时,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南阳有印书坊,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印书坊的厉害之处就在于速度快,可以在短时间内传抄千万份。不用说,得到这样的利器,孙策没有不用的道理。他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天下人也快看到了。身在襄阳的蔡邕肯定也看到了,这篇文章很可能会通过他的笔写进史书,相关人等都会在历史上留下污名。
要想化解这种不利影响,袁绍只有一个办法:击败孙策,掌握书写历史的权利。如果考虑到豫州有疫情,即使冀州形势再不利,一场大战也在所难免。不用天子拉拢孙家父子,袁绍也不放过他们。
马日知道诏书内容,他觉得朝廷此刻与孙家父子联姻并不是理性的选择,正好孙坚不在,朝廷还有纠正错误的机会。他立刻写了一封奏疏,附上那篇文章,派人紧急送往长安。
“李儒还没死?”
黄琬的眼角抽搐着,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笔砚一阵乱跳,一滴朱砂溅了出来,正好落在王允的名字上,一片血红。黄琬眯起了眼睛,盯着被朱砂染红的名字看了片刻,忍不住又骂了一声。
“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被人抓住了把柄,该死!”
站在他面前的太尉掾何逵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文章是他拿来的,看到文章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黄琬会发火,却不知道黄琬会发这么大的火,而且说出这样的话来。
听这意思,这件事并非李儒捏造?
何逵心里有一丝失望。他是黄琬的故吏,对黄琬的人品一向敬佩有加,从没想过黄琬有如此狠厉的一面。就因为要帮袁绍,枉杀袁氏满门,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他们怎么下得了手。说董卓残忍,他们比董卓还残忍。
“子高,立刻作书袁本初,将这篇文章附上。”
何逵露出片刻犹豫。“黄公,袁盟主正在幽州作战,看到这篇文章,怕是……”
黄琬抬起眼皮,瞅瞅何逵。“怎么,你以为仅凭我们能攻克浚仪,拿下豫州?”
何逵苦笑。他又不傻,岂能不知道洛阳的情况。朱被罢免之后,孙坚也主动撤离了浚仪,曹豹、许耽率领的丹阳兵不能用,黄琬能用的就是屯田兵。这些屯田兵和孙家父子没有直接联系,也没有受过他们的恩惠,在黄琬太尉身份的节制下,攻击浚仪不会有思想上的障碍,但他们的战斗力却不敢恭维。虽然黄琬上任后极力笼络人心,提拔了不少将领,得到了这些人的效忠,可也只是勉强控制而已,想和朱一样如臂使指还需要时间。
“那为什么不缓一缓?”
“不能缓啊,缓则生变。”在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故吏面前,黄琬比较放松。“我听说朱去了汝南,又去了南阳,快则半载,迟则一年,他就会给朝廷上疏言事。到时候朝廷会不会变卦,谁说得准?如果再来一个地震或者日食,我这个太尉也会被罢免。”
黄琬拿起李儒的文章抖了抖。“谁知道李儒手里还有多少文章,又会抖出什么事来?本以为将来九泉之下无法面对袁公父子,没想到报应现在就来了。做出这样的事,我死不足惜,党人谋划了几十年的事因此功亏一篑,那就太可惜了。”
何逵咽了一口唾沫,鼓起勇气。“黄公,这件事……是真的?”
黄琬垂下了眼皮,幽幽地一声叹息。“子高,我私德有亏,连累了你,甚是惭愧。你若因此与我绝裂,我不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