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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49章 战区督

    刘磐、刘虎兄弟带着十余名精壮部曲和战马,赶到孙策的大营。

    孙策对这兄弟俩都有所耳闻,对他们的投效表示欢迎。战马也是急需的,尤其是侍从骑士严重缺少合适的战马,这几匹战马解了燃眉之急。但孙策最关心的还是刘表的反应。得知刘表以及高平世家在津口迎接张俭,孙策再一次感受到了满宠的作用。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满宠在高平不显山不显水,仅凭他给的五百江东子弟兵,满宠就拖住了韦孟等一万多人,挫伤了冯楷的士气,还让世家最多的高平置身事外。如果不是满宠,泗水以东很可能是另外一个局面,孙策很难找到另一个人能做到同样的事。

    郭嘉当初建议让满宠去高平是一个非常高明的选择。

    孙策让人检验了刘磐兄弟的武艺,又征求了他们意见,然后将他们编入侍从骑士营。刘磐、刘虎又惊又喜,他们虽然自信武艺很好,但侍从骑士是孙策的贴身骑士,他们可不敢奢望,能进义从骑就很满意了。

    不打不相识,他们很快与郭武、徐盛等人成了好朋友。当然,被郭援、谢广隆捉弄也是必经程序。

    接连两天,孙策一直没能好好休息,高平世家、豪强接踵而至,有的献马,有的献金,有的带着部曲投效。孙策一一接待,又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不少满宠的消息。这些人之前对满宠意见很大,背地里不知道把满宠骂成什么样,现在却换了另一副面孔,对满宠赞不绝口。

    孙策也不做评价,只是将这些意见记在心里。

    五天后,满宠本人赶到了大营,带来一批粮食,随行的还是韦孟。冯楷战败后,韦孟就撤离了高平,现在驻扎在高平山,有将士近万人。满宠亲自赶到高平山劝降。韦孟正为前途担忧,有满宠引荐,他顺水推舟,决定向孙策投降。

    安排完韦孟,允他一营校尉之职,孙策让徐盛带韦孟去见郭嘉,洽谈相关纳降的相关细节,然后留下了满宠。他开门见山,问起了张艾、张苞两人的处理结果。

    “他们只是想投机,其实并没有那样的实力。我关了他们几天,罚了一点钱,放了。”满宠不紧不慢,就像唠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高平近鲁,世俗好利,不过真正能成大贾的毕竟是少数。”

    孙策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他从怀里拽出豫州刺史的官印,放在满宠手里。“家父军务繁忙,没时间打理豫州事务,你暂时代理一下豫州事务。豫州世家和高平世家一样,需要一个能帮他们明大势的父母官。”

    满宠捧着官印,抬头看了孙策一眼,默默地收了起来。“喏。”

    “依杜畿例,我给你两千人,你再挑三百信得过的人作为亲卫。有急事,你可以从权处置,事后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即可。”

    满宠嘴角颤了颤,再次躬身应喏。给兵两千,亲卫三百,这是孙策麾下校尉的标准配置。一跃而为校尉,并享有对豫州事务的自由处置权,这是孙策对他能力的认可,更是对他的信任。

    在孙策面前,满宠波澜不惊。出了大营,他找了一个僻静之处,蹲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

    数日后,孙坚传来消息,曹昂退守无盐,其前锋保持在东平陆、章县。臧霸等人进入济北国,控制了蛇丘、刚县一带。孙坚已经停止追击,即将撤兵。

    孙策随即派人通知纪灵,让他赶往鲁县上任。没有如愿拿下山阳,鲁国还是前线,曹昂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纪灵肩上的担子不轻。为了让纪灵有更多的人力、物力可以调配,孙策将原属山阳的瑕丘、南平阳划归鲁国,由纪灵节制,而孤悬南梁水以南的薛县由从鲁国分离出去,减轻纪灵的管理负担。考虑到东平未下,臧霸等人需要鲁国粮赋的支援,孙策将安排彭城和沛国转运粮草补充,确保纪灵没有后顾之忧。

    纪灵欣然从命,带着孙策刚刚拨付的军械、粮草,赶往鲁县。这次大战,他除了配合太史慈击退程昱外,没有真正拿得出手的战功。孙策依然如此信任他,让他非常感激。

    又过了两日,太史慈亲自赶到任城,向孙策辞行。兖州战事告一段落,他要赶回泰山,协助陶谦作战。

    孙策和太史慈谈了很久。袁谭战败,袁绍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谁也说不清。如果袁绍南下,弄不好又是一场大战,太史慈随时需要做好增援的准备。但太史慈兵力有限,又没有稳固的后勤补给,这次是裹胁着臧霸等人冒险出击,下次未必有这样的机会。孙策和他商量,是否可以将战线推到青州境内。

    听完孙策的计划,太史慈经过慎重考虑,提出了反对意见。虽然他和他的部下有不少青州人,对打回家乡有着强烈的冲动,但现在深放介入青州并不是最佳时机。他出身贫寒,青州世家也不会支持他,势必形成与袁熙的僵持局面,一旦兖州有事,他无法提供增援。

    孙策觉得有理。这个计划是庞统提出的,郭嘉当时不同意。郭嘉认为,青州这些年屡经黄巾之乱,已经残破不堪,能够提供的财赋非常有限,并不能给太史慈提供多大的帮助,反而会让公孙瓒感受到威胁。此外,将战线推到青州,袁熙会将主要兵力用于争奔青州,陶谦的压力就小了。陶谦压力一小,很可能会出现反复。只有让他感受到袁熙的强大压力,他才依赖孙策,直到他失去对徐州的控制为止。

    至于太史慈的补给问题,郭嘉提出两个方案:一是将彭城、鲁国、东海数县、沛国的水以北诸县、山阳诸县划归一个战区,钱粮兵力集中调度;一是由陶谦提供,帮他作战,让他承担一部分钱粮是天经地义的事。孙策倾向前一个方案,但这样一来,就涉及到谁来担任战区负责人的事,需要设置一个能统率诸将的都督。

    孙策原本属意的人是鲁肃,但这一次鲁肃没有机会建功,骤然提升他会引起其他诸将的不满。想来想去,孙策将目光放在了太史慈的身上。对太史慈的长远安排是辽东甚至幽州,迟早要让他独当一面的,现在提前让他担任彭城战区的都督,也算是一个历练。

    “如果让你移镇任城,负责兖州的战事,谁能代替你在泰山的责任?”

    太史慈反复权衡了很久。“臧霸。”

第1050章 论功议将

    孙坚返回任城,孙策将大致拟定的方案与他进行了沟通。孙坚很爽快,除了将鲁肃调整到董袭之前外,完全接受了孙策的建议。又与郭嘉等军谋一起通气后,召开了一次论功会议。

    朱桓如愿以偿地位列三甲,但他前面不是孙策,也不是孙坚他们父子俩都不在叙功之列。对朝廷而言,他们是将领,对于他们自己而言,他们就是主君,不需要与诸将争功而是太史慈与黄盖。

    太史慈纠合泰山诸贼进入东平,有效牵制了程昱的兵力,并切断了曹昂的退路,在心理上对曹昂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为曹昂最后主动撤退打下了基础。他成为孙坚、孙策之外的第三战场指挥者,在孙氏父子不参与论功的情况下,他是当之无愧的首功。

    次功是黄盖。黄盖斩首不多,但他夺取了袁谭的辎重营,缴获了大量辎重,不仅当时对朱灵起到了致命一击,更为接下来的战事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大大减轻了后勤补给的压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一功比斩首之功更重要,列为次功。

    朱桓率领四千之众,先守亢父十余日,又破吕虔、李乾一万三千人,斩首数超过自身兵力,所向无前,当者披靡,列为第三功。以其部摧锋折锐,折冲陷阵,赐以无当之名,以矜其勇。

    鲁肃先助朱治协防冯楷,后以一营两千人阻击万人,致使朱灵孤立无援,斩首千余,且自身损失不过百,积蒲姑陂之功,列第四。以其部严整,坚不可摧,赐以果毅之名。

    董袭破少胜多,击破李进,以一营两千人牵制朱灵五千余人,积蒲姑陂之功,列第五。以其困而不乱,则以折冲之名。

    祖茂破朱灵中军,破第六。

    ……

    顾徽刚刚宣读完毕,黄盖站了起来,连连拱手。“多谢将军,不过我不敢当次功。我本奉将军之命与鲁校尉一起阻援,是鲁校尉独当大任,却让我乘虚而取辎重。说实话,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想一把火烧了。只是火刚点起来就下了一场大雨,没烧成。将军列为我次功,我受之有愧,请分功与鲁校尉。”

    孙坚看了孙策一眼。虽说他们父子之间已经有了默契,但明面上他还是主将,所以主持会议的是他,但列黄盖为次功是孙策的决定,这里面有照顾孙坚旧部的意思。现在黄盖不肯接受,要求分功给鲁肃,自然要孙策来解释。

    孙策慢慢站了起来。“黄校尉不肯妄居他人之功,诚为长者。不过,论功只论战绩,不论谋划,鲁校尉谋划,黄校尉采纳,他为你充当了一回谋士,你私下谢他即可,不必分功。就像奉孝、文表等人为军谋,每战有功,我总不能将他们列为首功吧?老天下雨灭了火,保全了这些辎重,难道我还要分功给天?”

    众人笑了,七嘴八舌的表示赞同。黄盖挠挠头,一时无法反驳孙策。

    孙策扫了众人一眼,尤其是在朱桓脸上停留了片刻。太史慈列首功,朱桓没什么意见,列黄盖为次功,抢在他前面,他是不服的,而且他不是那种有什么想法藏在心里的人,脸色变化谁都能看得到。如果不是黄盖主动让功,他肯定会提出异议。不借着这个机会让他明白,非要争功,孙策无所谓,对他本人却非常不利。没有人喜欢太争强好胜,咄咄逼人的同僚,关羽就是一个例子。

    朱桓眨了眨眼睛,梗着脖子,显然还不怎么服。

    孙策接着说道:“两军交锋,将帅争谋,士卒争勇,但首先是争势、争心。朱灵有士卒万余人,若困兽犹斗,纵使能斩杀过半,我军损失也将极为惊人。接下来能不能逼退曹昂?如果不能逼退曹昂,我们是强攻任城,还是放弃任城?黄校尉夺取辎重,不仅对当时击溃朱灵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还对其后的战事有莫大的影响,列为次功,我认为非常合理。”

    朱桓眉头微皱,脸上神色稍缓。诸将听了,有人点头赞同,有人抚须沉吟,还有的和身边同僚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孙策等了一会,又说道:“朱无当,你以为如何?”

    朱桓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旁边的董袭捅捅他,他才意识到朱无当就是他,颇有些尴尬,连忙长身而起,顺口说道:“将军所言,句句在理。”

    “是吗?”

    “呃……当然。”

    “那我现在要批评你几句,希望你听完之后,还能觉得句句在理。”

    朱桓的脸腾的红了。他知道孙策对他的态度有意见,但是没想到孙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批评他,一下子有点急了。费了那么大劲,还负了重伤,没能争成首功就罢了,赐个名,结果还不一人独有,凭啥啊?

    众人也有些讶然,纷纷闭上了嘴巴,朱治起身准备打圆场,却被孙坚拦住了。

    孙策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朱桓,等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目光全聚集在他的脸上,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朱休穆,你这次伤亡几何?”

    朱桓歪了歪嘴角。“阵亡一千七百六十一人,重伤三百五十五人,其余人人有伤。”

    “重伤的人中,有你一个吧?”

    朱桓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你率部驻亢父,与太史慈一样,是方面之将,所以才将增拨一营给你指挥,又派一营亲卫协助你。你把自己当斗将,冲锋在前,却将指挥的重任扔给了郭祭酒,这算不算失职?你部的功劳是不是有郭祭酒的一部分?”

    朱桓脸涨得通红,无言以对。他自己有一营两千人,孙策还另外拨了一个营给他,此外还有郭嘉领的两千亲卫,第三功其实是这六千人所立的功劳,他要了一个无当营的名号,却将另外四千人的功劳掠为已有,尤其是抢了郭嘉的指挥之功。如果真要论功,郭嘉作为指挥者更有资格论功。郭嘉还没说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按照孙策所说的方面之将的标准,他根本就不合格。

    “将军,既然牵涉到我,我就说两句。”见朱桓不吭声了,郭嘉摇摇羽扇,站了起来。“当时形势紧急,吕虔未破,李乾又至,若不能当机立断,我军难受会有覆灭之祸。按理说,是应该朱校尉居中指挥,令部将冲锋陷阵,但我是书生,其他人悍勇皆不如朱校尉万一,朱校尉勇于担当,身先士卒,连破两阵,斩吕虔、李乾,奠定胜局,虽有微瑕,却无损大节。”

    他顿了顿,轻声笑道:“要说以斗将自居,那也只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能独怨朱休穆。朱休穆,将军那么多优点你不学,偏学这个?”

    众人愣了片刻,哄堂大笑。

    朱桓忍了好一会,没忍住,也“噗哧”一声笑了。他拱拱手。“将军,我错了,下不为例。”

第1051章 前路漫漫

    郭嘉从中一打岔,朱桓借坡下驴道了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功劳是记下了,赏赐很快就能发,但官职调整却要等一段时间。孙坚是征东将军,孙策是讨逆将军,只是个杂号将军,诸将上升的空间有限,还需要朝廷调整。

    孙策随即让顾徽写了一篇奏表,详述此战经过,将功劳簿附在后面,由孙坚亲自送往洛阳,面呈太尉朱,然后再派人送往长安。安排了太史慈驻任城,孙坚便移镇颍川,加强防线西端的兵力,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接管洛阳。奏表里免不了将袁绍父子臭骂一顿,顺便提出了尊奉天子,讨伐袁绍的政治主张,正式施行荀攸谋划的方略。

    事实上,经过此战,孙策也清楚了双方的实力差距。他是战胜了袁谭,但袁谭只是一个兖州刺史,兖州的实力远远不能和冀州比,袁谭的号召力也远远不能和袁绍相比,即使如此,他能战胜袁谭还有偶然成份,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如果袁绍此时来攻,他很可能不得不放弃所有的战果,退回豫州固守。

    尊奉天子,号召贾诩、公孙瓒一起围殴袁绍,让袁绍不能全力南下,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这正是荀攸之前为他谋划的方略。作为谋士,荀攸在战前就估计到了最后的形势,不愧为这个时代第一流的智者。孙策也因此对荆州的战事充满信心。正如郭嘉所说,有荀攸辅佐周瑜,除非出现重大的不可控因素,否则不会有问题。

    安顿好防务,孙策准备班师,他选择从昌邑西回汝南,中途要和张邈碰个面。张邈居然派人袭击睢阳,不管是敷衍袁谭还是真想钻空子,他都必须让张邈付出代价。

    鸣雁亭。

    辛毗靠在车壁上,扭头看着车窗外的斜风细雨,眼神枯寂,鬓边几丝银发,在一头青丝中特别刺眼。

    何一声长叹,放缓了语气。“佐治,你春秋正盛,这时候怎么能归隐呢?若是我有这个打算,那还勉强说得过去,你怎么能……”

    辛毗缓缓转过头。“不归隐,我能去何处?你总不会建议我去依附孙策吧?”

    “显思未死,难道就不能想办法救回来?”

    “何公,我与显思都已经尽力了,就算救回来,再来一次,一样是这个结果,更何况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毋须再劝了吧。”

    何再次长叹。他当然清楚袁谭已经没希望了。战败已经不可饶恕,更何况是被俘。袁绍可以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接纳袁谭,却不可能再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袁谭、辛毗都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都死心了,袁谭悄无声息,安心为俘,辛毗一心归隐。

    “那……曹子修呢?”

    “曹子修是忠孝之人,若在治世,堪为一方之任,只可惜他生在乱世,又有孙策这样的对手,壮志难酬。”辛毗一声长叹。“我虽然没有亲手杀边让,边让却因我而死,东郡士子恨我入骨,我在他身边,不仅帮不上他,反而会害了他。”

    “佐治,显思败了,曹子修又力有不逮,依你之见,谁堪与孙策相对?”

    辛毗沉默了很久,摇摇头。“离开任城之后,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反复权衡,只能说三年之内,他羽翼未丰,仍然不是盟主的对手。”

    “那三年之后呢?”

    辛毗不安地挪了一下身体,出神了一会儿。“三年之后,天子也十七了吧。”

    见辛毗神不守舍,答非所问,何不禁黯然神伤。“佐治啊,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到这一步?”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辛毗低下头,主动错开了话题。“何公,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何沉吟良久,黯然神伤。“听说显思被俘,我已经乱了阵脚,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才来追你问计。可是听你这么说,我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救他回来又如何?也许让他留在孙策身边更好。只不过……”

    “何公,你在这儿等着吧,孙策回汝南时,应该会经过陈留,你正好与他见一面。你当年曾评曹孟德为干才,现在可以看看孙策是何等人品。”

    何瞅了辛毗一眼,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他又皱了皱眉。“孙策会经过陈留?”

    “一定会的。张孟卓派人入睢阳,直接影响了他攻击昌邑,他不可能不有所表示。”

    何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盯着辛毗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佐治,你在陈留休息几日吧。我见过显思,想去一趟邺城,如果可能,我把你的家眷带回来。你兄长去了长安,家眷无人照顾,留在邺城无益。”

    辛毗点点头,同意了何的建议。他的兄长辛评因为韩馥的事和袁绍产生隔阂,现在已经离开了邺城,他又落到这般田地,家族留在邺城肯定难过。他回颍川老家也是孤身一人,而且宅园田产都被孙策夺了,他连生活都成问题。暂时留在陈留为客,至少不用担心生活。张邈和袁绍貌合神离,可是如今形势紧急,袁绍需要张邈挡住孙策,暂时还不会和张邈撕破脸。

    得到了辛毗的同意,何随即赶往陈留,辛毗在后面缓缓而行。张邈已经知道了袁谭大败的消息,正心里发慌,看到何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立刻拼命抓住。何随即向他推荐了辛毗。张邈经过权衡,接受了何的建议,邀请辛毗在陈留为客,派董访去迎辛毗。

    辛毗不认识董访,但他与董访的兄长董昭见过面,也知道袁绍因为董访而否决了让董昭临豫州,改换阴夔的事。阴夔本人现在还在昌邑,是被袁谭强行扣住的。他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两句,知道董访兄弟并不清楚这件事,便瞒过不说。

    董访对山阳战事的经过非常感兴趣,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辛毗知道董访必是奉张邈之命,来探他的虚实,倒是比较坦然,便将他了解的经过一一说来,甚至连他在方与被孙策袭击受伤的事都说了一遍。虽然不是很全面,可是在他的推理之下,基本轮廓已然非常清楚,胜负得失也历历在目。

    董访惊讶不已,面露惧色,对辛毗不敢有半分轻视,反而越发恭敬。

第1052章 见面礼

    收到董访的回报,张邈很失望。他觉得何看走眼了,辛毗也名不符实,什么颍川四杰之首,被孙策耍得像猴似的,屡战屡败,请来何用,能帮我挡住孙策吗?说不定得罪了孙策,反而引来是非。

    张邈心里有了想法,就不再那么热情,原本决定出城迎接的也没什么兴趣了,拖延了半天,最后让高柔帮他去迎一下。接到这个任务,高柔有点莫名其妙,却无法拒绝,只得收拾了一番,出城去迎。

    辛毗在亭中等了半天,便知有异,见来迎的是高柔,他一下子明白了张邈的意思,推说身体不适,想在亭中过夜,明天再说。高柔心中有数,也不催促,命亭中安排食宿,小心侍候。

    辛毗听袁谭说过高柔,知道他修习的是法家学问,原本不太看得起。此刻见高柔被张邈支使来迎客,明知这件事并非他的职责所在,有挡箭之意,却还是前后张罗,一丝不苟,顿时多了几分好感,邀高柔一起吃饭。两人本来很客套的闲扯,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满宠。

    说起满宠,辛毗很是感慨。“夫子云:以容取人,失之子羽。山阳郡有个满伯宁,也是习法家学问,被人称为酷吏。我当初对他不甚着意,没曾想他却有用兵之才。这次任城之战,他力保高平不失,是我没料到的事情。”

    高柔很惊讶,放下筷子,拱拱手。“辛君说的满伯宁,莫不是代理豫州牧的满伯宁?”

    辛毗一头雾水。“满伯宁代理豫州牧?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高柔连忙解释了一番。前两天,张邈刚刚收到消息,说孙策安排了一个叫满宠的将领代理豫州牧,还给兵两千,一路招摇过市,煞是威风,梁国、汝南那些曾支持袁绍的世家豪强人心惶惶,有的人自知难免,派人来陈留联络,想举家迁到陈留避难,张邈这两天很忙,有一半时间就在接待这些人。高柔听说过这个消息,却不知道这人是个学法家的,而且是个酷吏。

    辛毗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看看高柔,眼珠转了转,有了想法。他和高柔聊了起来,天南海北,古往今来,聊得非常开心,直到半夜才尽兴而散。

    第二天一早,辛毗婉拒了张邈的邀请,决定返回颍川,投靠亲友。他留给高柔一封信,请他转交何。高柔无奈,看着辛毗驱车而去,自己返回城中。他向张邈报告了事情的经过,张邈也没当回事,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高柔又去见何,将辛毗的信给他。

    得知张邈轻慢辛毗,辛毗已经回颍川去了,何扼腕叹息。他拆开辛毗的信,不免诧异。辛毗建议他向张邈进言,等孙策经过陈留时,派高柔为使者,派高柔去见孙策。何开始不太明白辛毗的意思,想了半天,恍然大悟,感慨的同时又非常失落。

    很快,孙策的使者来了,他取道梁国回汝南,想和张邈见一面,顺便参观一下以织锦闻名的襄邑,还想看看襄邑闻名天下的蓼蓝和染绀。荆州、豫州每年要从陈留采购大量的染料,他想看一看这些染料是怎么加工的。

    张邈很为难。他倒不介意孙策来看染料,他正希望孙策能够多买一些染料呢,但孙策要到襄邑,他非常担心。万一孙策赖在襄邑不走怎么办?上次派张超、董访攻睢阳,虽说是应何之请,却也的确影响了孙策的部署,谁知道孙策会不会报复他?

    事情是何惹出来的,张邈便请何去见孙策解释,探探孙策的口风。何一口答应,只是提了个要求,让高柔做张邈的使者,陪他一直去。张邈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答应了,让高柔陪着何一起赶往边境,面见孙策。

    在水南岸的葛乡附近,何、高柔见到了孙策。

    对何这位老党人,孙策并不陌生,见面却是第一次。

    有了见张俭的经验,孙策这次收敛了一些,免得再露怯。他和何聊了很多,关于党人的,关于游侠的,林林总总,不厌其烦。作为党人,何比张俭、李膺等人晚二十年左右,又比袁绍等人早十年左右,是那种承前启后的人物。他比张俭、李膺等人更激进,但又没到袁绍等人非要鼎立新朝的地步,所以眼下的境遇便有些尴尬。

    孙策不完全赞成何的作法,却不妨碍他与何结交。郭嘉说,何的影响力很大,可以帮孙策树立名声。他与袁绍的关系特殊,如果能将他争取过来,对袁绍无疑是一个打击。可是对孙策来说,有袁谭在手,他并不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何乐而不为。

    孙策与何交流的时候,袁谭和高柔站在不远处。袁谭不认识高柔,但听说过,一听高柔的名字,他就知道这里面有文章。他不动声色地和高柔聊了起来。高柔倒也没想太多,虽然已经是俘虏,没什么前途可言,袁谭于他而言依然高不可攀。他非常恭敬,将知道的事情一一说来,辛毗的事自然也在其中。

    得知辛毗有一封信给何,袁谭明白了。他看着眉宇间带着淡淡惆怅和迷茫的高柔,暗自叹了一口气。都是学法家的,高柔和郭嘉、满宠显然不是一个数路,他不具备他们那种见微知著的能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当作了见面礼。

    “文惠,你听说过杜畿和满宠的事吗?”

    “听说过。”

    “孙将军重法度,你如果转投他,前程也许会更广大。”

    高柔惊愕地看着袁谭,一时没反应过来。袁谭劝我依附孙策?这是什么道理啊,完全讲不通啊。

    对高柔的反应,袁谭早有准备,但他却不作任何解释。他把决定权留给高柔自己,看他愿不愿意,看他能不能自己找到表现的机会。如果高柔需要他引荐,他再出面不迟。如果高柔没这兴趣,他也不想强人所难。他明白辛毗的用意,但他觉得没必要。

    出乎袁谭的意料,孙策一听到高柔的名字就露出了浓厚的兴趣,直接提出了邀请,希望高柔能为他效力。在那一刻,袁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与人猜枚,连输几次,最后突然发现对手作弊一般。

    孙策从来没有见过高柔,高柔也名声不显,孙策怎么会知道高柔是可用之才?

第1053章 三手准备

    高柔惊讶不已。他恍惚明白了点什么,但是疑点更多。面对孙策热情的目光,他咽了口唾沫。

    “将军错爱,感激不尽。不过……我从兄是高干高元才。”

    孙策笑了。“我知道,高元才在豫章,正与贺齐作战。不过他不是贺齐对手,或降或走,迟早的事。”他扬了扬眉,瞅了一眼一旁的袁谭,又笑道:“你不必担心这一点,别说是你,如果袁显思愿意为我效力,我都不介意。”

    高柔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躬身下拜。“愿为将军效劳。”身为陈留高氏子弟,张邈嫌他年少,只以普通人待他,他对张邈当然也不必什么感恩之心。孙策一见面就礼聘,这种机会太难得了,士为知己者,他不能放弃。

    孙策和高柔聊了起来,得知高柔的父亲高靖在蜀郡做都尉,颇有些意外。

    毫无疑问,陈留也是一个世家云集的地方,除了蔡邕这种名闻天下的大名士之外,数得上名号的世家还有不少,高家显得不是那么突出,但细究起来,高家绝对不是普通豪强可比,高干的父亲高躬能娶袁绍的姊姊为妻,就足以证明高家的影响力。得知高干成为南昌令,有可能成为对手的时候,孙策就安排郭嘉调查过陈留高家,但当时郭嘉的注意力在高躬那一支,对高靖的调查很简略。

    蜀郡都尉是武官,高靖对兵事可能有所了解。不过东汉文官代理武事的征兆已经很明显,高靖也没什么成就,可能在武事上的水平也很一般。高柔刚刚弱冠,高靖应该正当壮年,蜀郡又正是乱世,他如果有能力,至少会在历史上留下一点印迹。

    “巴蜀正乱,刘焉、曹操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听说刘焉还造作天子乘舆,谋反之心甚炽,你父亲在巴蜀很危险,不如早点回来。”孙策很体贴的提醒道。

    高柔听懂了孙策的意思。一个蜀郡都尉而已,不值得那么冒险。曹操虽然是朝廷的臣子,却又是袁绍的支持者。刘焉更有叛逆之心,弄不好会沾上一个逆臣之名。如果刘焉真能成事或许可一搏,不能成事,只会惹上一身腥。孙策正是用人之计,高靖如果愿意支持他,二千石的太守根本不是问题。

    “喏,我这就作书与家父,请他弃官归田。”

    孙策很满意,看来高家对朝廷没什么眷念之心,可以大用。他和高柔聊了起来。高柔习法律,但他并不是纯正的法家,而是掺杂了儒家思想的法家。对他而言,法家是手段,是治理国家不可缺少的手段,却不是目的。依法治国不仅要百姓遵纪守法,君主同样要遵守法度,不能肆意行事。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前汉的张释之相近,却和张汤等人相去较远。

    孙策和高柔谈得非常投机。他反对儒家的迂阔,却不打算将儒家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事实上这也不可能。对法家学说,他有一定的欣赏,却也不盲目推崇。他很清楚,法家的法是王法,法治不是后世意义上的法治。推崇法家必然会走向集权,汉代尊儒,却又不断加强集权,实际上是儒表法里的必然趋势。如果只是想大权在握,死后不管他洪水滔天,又或者只想一家一姓万世千秋,不顾其他,那法家是最适用的。但他穿越千年而来总不能一点追求也没有,要想做点事,不管是单纯的尊儒还是崇法都不是最优选择。

    这是两千年的封建王朝史已经证明的结果,毋庸置疑。他如果想在这个基础上做点有益华夏的事,就必须有所突破。他有这个愿意,却还没有找到好方法,蔡邕那样的书生不用说,全是理想化的东西,张、张昭倒是现实一些,但他们的观点也偏保守,高柔的观点和他有相近之处,或能有所襄助。

    高柔的观点其实也不复杂,综合儒法,限制皇权。综合儒法,就是以仁心立法,有变王法为民法的趋势。限制皇权,更是直指法家的痼疾。此刻的高柔还年轻,有点理想主义,大概平时也没什么知音,此刻见孙策欣赏他的观点,他有点抑制不住的兴奋,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恨不得将自己的所学和盘托出。

    见高柔得到孙策的赏识,袁谭却没有抓住这个举荐的机会,白白浪费了辛毗的心思,何有些惋惜。他与袁谭走到一旁,找了个地方坐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袁谭静静地站在一旁,拱着手,执子弟礼。

    何看着远处淡青色的柳烟,沉吟良久。“显思,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汝阳为母亲守坟。若是方便,再去颍川看看外家。”

    何长叹一声。“元礼公若在,看到你这般模样,不知当作如何想。”

    “元礼公为的是天下苍生,又不是为袁氏天下。只要天下太平,天子能施德政,百姓能安居乐业,他不会在乎是不是姓袁。”袁谭迟疑了片刻,又说道:“伯求公,我在山阳看到张元节了。”

    何皱起了眉。据他所知,张俭从塞外回来后就闭门谢客,不与世人交通,孙策又对党人一直没什么好印象,从来不主动拜访党人,他会去拜访张俭?

    “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听说是高平令满宠拘了张元节的从子张艾、张芝,大战过后,满宠还没放人,张元节来向孙将军求情……”

    袁谭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何轻轻地哦了一声,眼中露出异样的神采。袁谭随即又提醒何,刘表的从子刘虎、刘磐现在都在孙策身边,而且是极亲近的侍卫骑士。

    何抚着胡须,沉吟良久,突然说了一句:“显思,你觉得孙策能践行我们党人的理想吗?”

    袁谭沉默以对,半晌才摇摇。“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何站起身,转头瞪了袁谭一眼,张了张嘴,斥责的话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袁谭身份特殊,的确不太好回答这个问题。父子之间再有隔阂,袁谭也不能撕破脸,另树大旗,摆明了要与袁绍决裂。但他没有这个心理负担,袁绍辜负了他,辜负了党人,他身为曾经的党人领袖,有义务为党人寻找一个新的代言人。眼下能和袁绍对抗的就是孙策和朝廷,荀已经在朝廷,他如果能将孙策也变成党人,那不管最后谁胜谁负,党人的理想都有机会实现。荀攸支持孙策,很可能就有这样的想法。

    何目光闪烁,眼神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失落。

    袁谭看得真切,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第1054章 人心不古

    辛毗对何说过,三年之内,袁绍还有明显的优势,还有机会击败孙策。如果三年之内不能击败孙策,此消彼长,袁绍的优势就会慢慢丧失,再想击败孙策就难了。与其指望袁绍,不如指望即将成年的天子。

    当然,辛毗还有另外一个意思,等天子成年,袁绍就更没机会了。三年之后,天子十七岁,孙策二十三,袁绍却年过半百,原本最有可能分担责任的袁谭败了,袁熙连袁谭都不如,袁尚还没成年,袁绍凭什么和这两个年轻人较量?

    此刻听完袁谭的转述,何的危机感越发强烈,将孙策列为党人的备选方案也就多了几分可能。有张俭、刘表的选择在前,有荀攸的行动在前,何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案有一定的可能性。他决定不急着回陈留,留下来观察孙策一段时间。

    孙策将高柔收归帐下,谈判的事情就落在了何一个人身上。孙策要求何传信张邈,让他重新安排人员谈判。他的口气很愤怒,对张邈的轻忽很不满,我主动来见你,你就派一个小吏来见我?你再不来,我就去陈留见你。

    何将消息传回陈留,张邈吓坏了,立刻改派张超前来谈判。张超是他的弟弟,又是睢阳战事的指挥者,可以全权代表他和孙策谈判。

    在等候张邈回复的时候,孙策丝毫没有等待的意思,他率领大军向襄邑挺进,前锋将领不是别人,正是新降的路招。孙策以路招为将,一下子在陈留取得了轰动的效应。路招不仅是陈留人,还是个降将,更重要的是他还是路粹的兄长,路粹当初拒绝孙策的辟除,还大肆宣扬他对孙策的不屑,孙策却俘虏了路招,用他为将,这心胸气度绝非等闲。

    既然路招都能得到孙策重用,其他人为什么不能?

    陈留人对孙策的兴趣大增,不少人开始有意打听孙策。很快,高柔与孙策一见如故,被孙策委以重任的消息也传了出去。接着,又有人了解到己吾人典韦也是孙策的亲信。

    当然,最容易为人所知的还是蔡邕父女。蔡邕在襄阳著史,蔡琰在南阳幼稚园为师,又与周瑜喜结连理,绝对的孙策支持者。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陈留人现在才发现孙策与陈留的渊源这么深,立刻兴趣大增,不少人开始尝试寻找门路,希望求见孙策,看看能不能在孙策麾下讨一份差事。一流世家可以去投袁绍,可以去朝廷,大量的中小世家甚至寒门没有这样的门路,不妨选择孙策。

    张超一路走来,开始听人谈论孙策还没太在意,后来听得多了,不禁警惕起来。陈留是他们兄弟的地盘,如果陈留人都心向孙策,他们就危险了。他听得越多,心里越慌,等到襄邑时已经六神无主了。赶到孙策大营,他没有第一时间与孙策见面,而是赶到何的帐篷里,向何问计。

    何的态度很含糊,面对张超的再三恳求,他一直闭口不言。直到张超急得落泪,他才很勉强的开了口。“仲卓,我老了,徒有虚名,孙策会礼敬我,但他不会因为我而减轻对陈留的野心。陈留是兵家必争之地,西有太尉朱公,北有本初,东有孙氏父子,你们想想看,谁是你们的朋友?陈留是郑国故地,郑国也曾称霸一时,旋即而衰,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吗?”

    张超眨着眼睛,冷汗涔涔,连连向何拱手请教。

    “去把辛佐治请回来吧。他也许无法帮你们战胜谁,但他有足够的能力帮你们苟全性命。若是以前,就算你们想请,他也未必愿意帮你们。现在情况不同,他接连受挫,心气低靡,如果你们能礼之敬之,他或许会感激你们兄弟,报答一二。”

    何说完,又讥讽了一句。“孟卓身列八厨之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势利了?”

    张超面红耳赤,唯唯喏喏,承诺立刻派人去追辛毗。何这才缓了颜色,答应替张超在孙策面前代为调解,但真正解决问题,还要等辛毗设计。有何从中调解,孙策给张超留了一点面子,很客气的接待了他。可是正如何所说,他坚持要张邈本人来见他,给他一个交待,否则他就亲自去陈留。

    张超心急如焚,派人火速赶回陈留,让张邈派人追回辛毗,请辛毗谋划,破此危局。

    平原郡,高唐。

    袁绍挽着马缰,仰着头,看着巍峨的泰山,面寒如冰。

    谋士、卫士们都低着头,不苟言笑,连呼吸都有意无意的放慢了不少。他们都清楚,袁绍此刻离暴怒只有一步之遥,谁若是惹怒了他,只会有一个结果。

    曹昂刚刚送来消息,袁谭惨败于任城,六七万大军覆灭,只剩下朱灵一部,袁谭本人被俘,还劝降了冯楷。曹昂无力反击,只得退守东平。

    看完曹昂的军报后,袁绍就没有说一句话,气氛压抑得像泰山倾覆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非常艰难。

    袁绍抬起手,轻轻摇了摇马鞭。“公与,你陪我走走。”说完,挥鞭轻抽马臀,向前轻驰而去。沮授刚要跟上去,田丰给他使了一个眼色。沮授会意地点点头,策马向袁绍追去。

    郭图看在眼里,面色不变,只是嘴角不经意的颤了颤。他转身向曹昂的使者鲍勋走去,使了个眼色,将鲍勋叫到一旁。

    “叔业,东平形势如何?细细说来,不得有一丝遗漏。”

    鲍勋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将东平的形势一一说来。他的父亲鲍信曾经和郭图为友,他算是郭图的子侄辈,礼节上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处。况且他也清楚,郭图是袁绍的心腹,曹昂能不能顺利接任兖州刺史,郭图的意见非常重要。来之前,陈宫就反复关照他,让他想办法和郭图说上话,现在郭图主动找他,他岂有拒绝之礼。

    郭图问得很详细,从孙坚进入兖州开始问起,一直到曹昂最后撤出任城,退守东平,钜细靡遗,即使鲍勋准备充分,还是被问出一头细汗。好在陈宫有准备,亲自执笔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除了给袁绍的那一份外,还特地抄录了一个副本给郭图。鲍勋取出,递到郭图面前。郭图接过,翻开一看,里面夹着一份清单,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将军报掖在袖子里,手指一勾,清单就从军报中抽了出来,动作纯熟无比。

第1055章 老之将至

    袁绍沿着山道策马奔驰,华美的马鞭一次又一次的抽打着乌桓良驹,乌桓良驹昂头摆尾,四蹄生风,越跑越快,渐渐变成一道影子,在苍翠的山石和他碧绿的树叶间时隐时现。

    沮授心急如焚。他知道袁绍此刻心情不好,但他更担心袁绍的安全。这里的山势虽然算不上崎岖,毕竟不是平地,如此狂奔,万一马失前蹄,袁绍受了伤,那麻烦就大了。

    袁绍不年轻了,马上就是五十年的人,身体已经不如年轻人敏捷,受了伤,恢复起来也慢。

    一想到这一点,沮授心中就更加不安。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袁绍将老,而他两个成年的儿子中最有才华的一个刚刚战败被俘,剩下的袁熙才能只是中人,袁绍最喜欢的袁尚虽然聪明过人,但他太年幼了,至少需要十年时间才能独当一面。如果袁绍此刻倒下,偌大的袁氏基业将无人继承。

    沮授下意识的猛抽了两下坐骑,坐骑向前狂奔,转过一个路口时,险些因为速度过快冲到路边的沟里去。沮授吓出一身冷汗,虽然着急,还是明智的减慢了速度。他的骑术有限,在这种地方急驰太危险了。

    心里很急,脚下却又不得不慢,沮授有一种说不出的沮丧。他一边想一边赶路,繁茂的枝条不断打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他更加焦灼。正当他埋怨袁绍这是何苦时,眼前忽然一空,豁然开朗。

    前面是一个山坡。袁绍驻马于坡顶,乌桓良驹四蹄稳健,鬃毛飞舞。袁绍高大的身躯端坐在马背上,神情坚毅,像一尊雕像,任凭山风吹起青色的大氅,岿然不动。

    沮授莫名的松了一口气,轻踢马腹,走到袁绍身后。他看了一眼,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袁绍的马前就是悬岸,马蹄离崖壁只有尺余,只要战马稍微动一下,随时可能掉下去。

    “主公,退后,这太危险了。”沮授连忙翻身下马,走到袁绍身边,紧紧的拽住马缰。乌桓良驹抬起前蹄,两块碎石滑了下去,发出细碎的响声,一路落入谷底。沮授听得心惊肉跳,脸色接连变了几变。

    “公与,害怕了?”袁绍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略带调侃的浅笑。

    “主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荷天下之重,怎么能如此冒险?速速随我回转,莫让诸君担心。”

    袁绍也不说话,由着沮授牵着马小心翼翼的向后退。这匹乌桓骏马肩高六尺有余,雄骏之极,沮授中等身材,站在它旁边显然非常瘦弱,加上他对马性不太熟,要让这匹马向后退很不容易,急出一声冷汗。袁绍见了,哈哈大笑,用马鞭轻敲沮授的肩膀,示意他放手,手腕轻抖,乌桓马就顺从地向后退了两步,脱离了险境。

    沮授长出一口气,掏出汗巾,擦去额头的汗珠。

    “公与,我眼下的境遇就如这般。”袁绍用马鞭指指对面的大山。“看起来还没有遮蔽整个视野,但那只是隔得尚远的缘故,如果再往前走一段,我将被这座山拦住去路,连看天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沮授抬起头,看了袁绍一眼。袁绍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眉心蹙起两道浅浅的竖纹,双目微眯,眼神冷静中带着几分凌厉。他咀嚼了一番,转身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递给袁绍。

    “主公,你将树叶放在眼前试试。”

    袁绍接过树叶,却没有放在眼前,只是在手中轻轻捻动。过了片刻,他无声地笑了。“公与,孙策可不是一片树叶。我寄予厚望的儿子全力以赴,依然不是他的对手,上次重伤,这次更是被俘……”

    沮授直接打断了袁绍。“主公,袁兖州不是败给孙策一人,而是败给了孙氏父子。”

    袁绍目光闪动,沉吟片刻,轻叹一声:“是啊,与孙坚相比,我这个父亲太不合格了。若是能及时出击,何至于此。显思落到如此境遇,都是我照顾不周。将来父子见面,我访如何面对他?”

    “主公,兵凶战危,胜负乃是兵家常事,不必自责太深。”

    沮授说了几句场合话,却无深劝之意。他不知道袁绍的自责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他清楚,袁谭被俘已成定局,就算被孙策放回来也不会被袁绍付以重任了。这件事对袁绍来说喜忧参半,对河北人来说却是利大于弊。汝颍人大多支持袁谭,尤其是党魁何,他简直以袁谭的保护者自居,甚至不惜与袁绍闹翻。如果袁谭败了,汝颍人受到了重创,袁绍会更加倚重河北人。

    袁绍没有叫上郭图,却让他来商议,便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作为一个谋士,他很清楚这种内部分裂破坏力极大,但他只是一个人,他的影响力有限,扭转不了局势,只能尽力弥补,不让这种分裂摧毁袁绍的大业。

    袁谭被俘,这是一个好机会,汝颍人没有了拥护的目标,对抗会有所减弱。如果运筹得当,也许能将这些智士捏合到一起,众志成城。从这个角度来说,袁谭被俘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公与,不管孙氏父子是一座山还是一处落叶,我们都必须面对。雨水增多,大河水涨,你说说看,我是该进,还是该退?”

    沮授暗自皱眉。他听懂了袁绍的意思,他不想再战,他想撤退了。请他来问计,只是他还没有做出最后决定,又或者担心别人以为他怯弱,看着袁谭被俘却不敢与孙策对阵,要由他进言,以示并非他勇气不足,而是形势所迫。

    这不是袁绍的性格。与三年前界桥之战时的袁绍相比,眼前这个袁绍多了几分雍容,却少了那种面对险境拔剑而起的勇悍。难道他真的老了,仅仅几年时间,就迅速由中年迈入老入,就像这眼前的山峰,过了山顶就一落千丈?

    “主公,不如我们去登山吧。”沮授指着前面的山峰。“我听说最美的景色总在山顶,到了山顶,一览无余,心境会完全不同。现在我们只差几步,虽然辛苦,却也值得。”

    袁绍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远处的山峰,沉吟片刻,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公与这么有兴趣,不如叫上元皓他们几个一起。春天到了,是该洗去一冬暮气,踏青,振奋一下人心了。”

第1056章 缓与急(殇今恫古打赏加更)

    沮授越发不安,眉心紧锁。袁绍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他并没有接受,实际上是委婉地拒绝了。

    三月是孟春,有上巳节的习俗,踏青、沐浴,振奋精神,开始新的一年,听起来的确不错。可现在是什么情况?袁谭与孙策大战一场,袁谭战败被俘,兖州人民浮动,这时候踏青,把袁谭战败当作晦气,洗洗就能洗去吗?

    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邀请袁绍登山的用意在于不畏眼前的艰难,以登临之势迎战孙策,跨过这道坎,而不是踏青消遣,安慰自己,图个好兆头这么简单。

    沮授反复权衡,明知袁绍可能会不高兴,他还是要说。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就算袁绍发怒,也不会受别人影响,他还有机会说服袁绍。

    “主公,袁兖州尽起兖州之众,先战孙坚,再战孙策,反复交锋,虽然功亏一篑,但孙氏父子也损失惨重,士马疲惫,正是可一鼓而下之时,若是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袁绍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公与,细细说来。”

    “喏。”沮授拱拱手,躬身道:“臣闻,孙策本是兴师豫章,欲与周瑜并力击刘繇,奈何刘和率骑兵入豫州,豫州百姓群起响应,孙策不得不弃豫章,渡江北上,并转战徐州。为截断刘和北上之路,他不得不抛下步卒主力,率亲卫骑步转战东海。孙坚在昌邑战败,孙策又驰援昌邑,直到不久前在任城被困,他倚仗的一直是亲卫骑。”

    袁绍眼神微闪,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孙策渡江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孙策的骑兵一直没能得到休整。春天马瘦,更何况是连续作战,孙策的战马损失一定会非常大,而这偏偏是孙策的短板,在短时间内很难得到补充。也就是说,孙策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他最锋的矛已经折断,战力大损。

    孙策有不亚于公孙瓒的将骑能力,将骑兵的速度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但他没有公孙瓒的战马资源,无法及时补充战马。没有了战马,也就没有了骑兵,孙策很难再现如此耀眼的战绩。

    见袁绍颜色稍缓,沮授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孙策损失的不仅是骑兵,还有步卒。他出身寒微,不得士庶之心,所以兵力一直不多。征服吴会,他也不过招募了一万余人。这次袁兖州集结六万乌合之众,与孙策缠斗月余,双方的损失都不小。即使保守估计,孙策的兵力损失也在万人以上,已经难以为继,否则他不会不取昌邑、东平,只占据了任城便罢兵。以臣计,他最初的计划应该是取东平、昌邑、定陶,将战线推至钜野泽一带。只是因为袁兖州的力战,未能如愿。”

    袁绍跳下马,将马系在一旁的树上,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吹去浮灰,拍了拍。

    “公与,坐。”

    “喏。”沮授在袁绍对面坐下,接着说道:“孙坚轻侠,匹夫之勇不足畏,孙策却少年老成,颇有手段,夺南阳,定豫州,平江东,连战连捷,前后与他相敌者数人,唯袁兖州堪为敌手,浚仪之战不分胜负,山阳之战看似惜败,其实两败俱伤。此时雷霆一击,不仅山阳可复,豫州亦唾手可得,大江以北可定。若是错过战机,则豫州人必以为其父子足与主公相抗,不得不屈服。贾诩、陶谦、公孙瓒之徒群起而攻,则主公不得安宁矣。届时荆豫扬三州之民附于内,辽东、陇西之马来于外,用不了半年,孙策就能恢复元气。”

    袁绍的眼神缩了起来,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屏住片刻,又慢慢的吐了出来。他握紧了拳头,轻轻敲击着大腿。沮授说得有理,大战之后,孙策精疲力尽,可一战而定。等上半年,孙策缓过气来,他却陷入四面包围之中,还能不能腾出手来与孙策决战都是一个问题。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袁绍很心动,但他还有一丝犹豫。“公与,你去过兖州吗?”

    沮授摇摇头。“主公若是亲征,我愿随主公同行,一览兖豫风光,亲眼见证主公摧枯拉朽。”

    袁绍嘴角歪了歪,笑容从眼中一闪而过,不失矜持。如果真如沮授所说,摧枯拉朽般的击溃孙策,这的确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体验。不过他要保持冷静,不能被沮授描绘的美好前景扰乱了心神。未算胜,先算败。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袁谭的能力,他还是清楚的,在兵力优势如此明显的情况下,袁谭被孙策击败,而且被俘,足以说明孙策不是一个普通的对手。战胜了固然荣耀,万一战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与冀州相比,兖豫之地没什么山,但水道纵横,春夏之际雨水增多,很多秋冬可以走的地方现在都会变成令人生畏的沼泽,对骑兵非常不利。春夏出师,马匹羸弱,对骑兵的影响很大。孙策没什么骑兵,以步卒为主,其主力又是江南人,习惯了这种天气,据城而守,没什么问题,可冀州人却未必能适应,我军的优势也无从发挥,此消彼涨,双方战力的差距可能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大。”

    沮授刚想说,袁绍抬起手,示意沮授不要着急。“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一点,大河水盛,南人操舟,北人乘马,如果孙策派水师入河,截断我军粮道,奈何?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贸然渡河作战,一旦后路被截,公孙瓒必然趁虚发难,我担心拿不下兖豫,却可能失去冀州啊。”

    沮授站了起来,深施一礼。“主公深明兵事,谨慎持重,臣佩服。但凡事皆有主次之分,战机难得,若是错过,将来……”

    袁绍站了起来,将手按在沮授肩上。“公与忠贞,我心甚慰,但兖州新败,若是与孙策决战,只能从冀州征集兵力粮草,绝非一日之功。我想,这件事还要与正南、元皓商议一番才行,你觉得呢?”

    沮授无奈,只得躬身领命。袁绍虽有推脱之意,但他说得没错,如果出征,需要冀州提供大量的人力、物力,审配等人的意见非常重要,这是他无法否定的事实。想到审配等人与郭图等汝颍人士之间的矛盾,沮授心头却掠过一丝不祥的乌云。

第1057章 谋与断

    袁绍转过身,背着手,看着远处的山峦。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系在一旁的坐骑。沮授还站在一旁出神,袁绍见他没动静,咳嗽了一声。沮授一惊,回过神来,连忙跟上。两人上了马,并肩向回走。有时路窄,沮授落在后面,过了这一段,袁绍就会在前面等他跟上。

    但两人一直没有再交谈,各自想着心思。在偶尔落后的时候,沮授会不自觉地看袁绍的背影。袁绍的背很直,而且很厚,与宽宽的肩膀很相称,看不出一点衰老的征兆。如果说一定要挑出一点毛病,那就他的脖子有点前倾,似乎无法承受头的重量。

    应该是身材过于高大的缘故。沮授暗自想。袁绍身材高大,将近八尺,再加上胯下这匹乌桓良驹,他骑在马背上时远比一般人高大,即使对方也骑马,也会比他矮一头,如果对方是站在地上,他更要低着头才行。长期以往,他有些习惯性的低头。

    眼看着郭图、田丰等人就在远处。袁绍忽然回头看了沮授一眼,笑道:“公与看了一路,是不是觉得我老了?”

    沮授吃了一惊,连忙摇道:“主公春秋正盛,如何能说老?”他顿了顿,又道:“我记得汉高祖入关,封汉王时,大约也是这个年纪。”

    袁绍“噗嗤”一声笑了,随即又摇摇头。“这里不是关中,我也无意封王。当年光武皇帝能在河北立足,因为河北豪杰的支持,定鼎中原,一匡天下。他那时多大,应该尚未而立吧?原本以为光武皇帝已经算得上少年英雄,如今见了孙策,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少年英雄。”袁绍轻叹一声,眉宇间露出几分失落。“我在他这个年纪,刚刚做濮阳令。后生可畏,诚不我欺。”

    沮授皱着眉,忽然轻笑一声:“主公,汉高祖当时面对项羽,可能也是这么想,可是数年后,垓下一战,项羽自杀,汉高祖登基为帝。”

    袁绍扬扬眉,欲言又止。

    两人来到众人面前,袁绍朗声笑道:“春色正好,公与提议效圣贤故事,登泰山而小天下,诸君意下如何?如果没什么意见,元皓,你择一吉日,我们一起登山去。”

    田丰莫名其妙。袁谭新败,兖州形势如此紧迫,沮授怎么会提议登山,而且是登泰山?泰山可在百里之外,而且盗贼纵横,安全是一个大问题。他看向沮授。沮授明白他的意思,却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有任何表示,只好强笑着,不作回应。

    没等众人有什么反对意见,袁绍策马回城去了。郭图等人紧紧跟上,田丰落在后面,沮授这才有时间把经过说了一遍。田丰听完,瞪了沮授一眼。

    “你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沮授不解,连忙向田丰请教。田丰抚着胡须。“若从年岁论,援引高祖故事开解主公原本不错,但高祖本是无赖出身,项羽却是楚国贵族之后,与如今的形势相若吗?你这么说,除了提醒主公年岁之外,别无他用。”

    沮授微怔,随即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两下额头。“元皓兄教训得是,是我糊涂了。”

    田丰接着说道:“主公入河北,原本就是效光武帝故事。光武帝为何能在河北立稳脚跟?”

    沮授眼珠一转,若有所思。“主公想与河北豪杰联姻?”

    “没错。主公年岁已长,李氏在前,刘氏在后,就算他有意,只怕也没人愿意嫁给他。袁显思作为嫡长子,原本是最合适的,但他一来成亲在前,二来不得主公欢心,所以没人提及,如今他战败被俘,可以排除在外了。我听人说,逢纪曾打听冀州哪家有合适的女子,似乎是想为袁显奕婚配。可是谁都知道,主公中意的嗣子并不是次子袁显奕,而是三子袁尚,所以这件事一拖再拖。眼下形势不同,主公急于稳定形势,不得不用婚姻来维系人心。”

    沮授连连点头。“还是元皓兄见微识著。这么说,主公持重之意难改?”

    田丰转头看了沮授一眼,一声叹息。“仅形势而论,你的建议无疑最佳。就现实而言,持重亦未尝不可。袁显思数万大军被破,主公若出征,至少需要同等兵力才有胜负。算上曹昂、朱灵的余部,至少还要再召集三万人。这么多兵马,绝非一偏将可任,非主公亲自出征不可。如此大战,岂是一言两语能定的?能左右主公心意者,非你我也,唯审正南。”

    沮授心有同感,跟着叹了一声。他和田丰一样,只是谋士,谋划得再好,如果审配等实力派不支持,袁绍也只能望洋兴叹。

    “公与,你回一趟邺城吧。这件事关系到主公的大业,更关系到整个河北,不能掉以轻心。你去邺城,和审正南说明白,争机也罢,持重也罢,都要共进退。”

    沮授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远处,郭图微微侧头,目光透过人群,看着落在后面的田丰、沮授,嘴角掠过一丝不屑的笑意。回到城中,在府前下马,袁绍示意众人不必跟他进去,只是看了郭图一眼。众人陆续散去,郭图慢腾腾的收拾着,等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跟了进去。已经有人候着,将他引到后堂。

    袁绍脱了大氅,只穿着一身春衫,正在院中舞刀。身姿矫健,出手凌厉,一点也看不出年近半百的模样,反倒多了几分中年人特有的沉稳和大气。

    郭图静静地站在一旁。他不用看都知道,袁绍手里拿的正是他所献的思召刀。此时此刻,袁绍舞刀,而且用这口刀,他已经大致猜到了袁绍的意思。刀者,到也。袁绍心中犹豫,需要有人帮他做出决断。沮授、田丰都是难得的智谋之士,但他们只是谋士,他却是袁绍的思召刀。

    “公则,兖州之事,你有何见解?”不知什么时候,袁绍站在郭图面前,还刀入鞘,有些微喘,但控制得很好,看起来很平静。

    “兖州之事?”郭图皱了皱眉。“主公言重了吧,区区半个山阳而已。”

    袁绍微怔,嘴角轻轻挑起。“公则有大将之风。那你便说说这半个山阳之事。”

    郭图清咳一声,从袖子里抽出那份清单。“主公不妨先看看这个。”

    袁绍接过清单,瞅了一眼,又递了回去。“原本以为曹昂与孟德不同,现在看来,还是一脉相承啊,什么事情都想用钱解决。曹家不是被孙策抄了么,他怎么还有这么多钱?”

    郭图不紧不慢地将清单叠好,重新收回袖中。“主公,这不是曹家的钱。”

    袁绍愣了片刻,眼神微缩,比手中的思召刀还要锋利。

第1058章 翻云覆雨

    曹家被孙策抄了,虽说后来还了一部分,可是曹昂现在养着那么多人,开销极大,没有土地产业的收入,仅凭孙策退回的那点钱财坐吃山空,曹昂的手头应该很紧。此时还能拿出一大笔钱来贿赂郭图,说明他有其他的经济来源。

    考虑到他麾下的陈宫,这个经济来源很可能是东郡世家。换句话说,东郡人支持曹昂。

    过了片刻,袁绍的眼神缓和下来。“他想做兖州刺史?”

    “主公,兖州是四战之地,刘岱战殁以来,这几年换了几个兖州刺史,唯独显思做了三年。曹昂不及显思万一,可比起刘备之流还是绰绰有余的。”

    袁绍斜睨着郭图,眼珠转了转。“公则,显思战败被俘了。”

    “刘备也战败被俘了,而且还不仅一次。”郭图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是他现在在渔阳风生水起。”

    袁绍咂了咂嘴,眼神复杂。汝颍人大多支持袁谭,郭图也不例外。郭图知道他喜欢幼子袁尚,但这并不影响他的选择。当初安排袁谭去兖州,郭图没有反对,他应该是希望袁谭立功,凭实力稳固根基,现在袁谭战败,郭图还是不改初衷,为袁谭说情,不惜顶撞他。

    对郭图来说,这是极少见的事,袁绍因此不太舒服。可是与此同时,他又很欣慰。毕竟袁谭是他的儿子,如果袁谭新败,郭图就弃之如敝履,他心里也不会好受。

    “既然曹昂不如显思,他不是一样挡不住孙策?”

    “曹昂肯定不是孙策对手,但坚持一年半载还是没问题的。”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是的。”

    “为何?”

    “曹昂宽仁得众,文有陈宫,武有曹仁,更有鲍勋、于禁之徒相助,此其一也。陈宫是东郡人,曹仁年轻时纵横淮泗,颇知兖州地理,鲍勋、于禁都是泰山人,通晓当地风俗,比起朱灵、文丑不遑多让。论个人能力,曹昂不如显思。加上幕僚,曹昂是最接近显思的一个选择。”

    袁绍微微颌首,觉得郭图说得有理。对于统兵的将领来说,熟悉地理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他不接受沮授的建议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沮授不熟悉兖豫地理,不知道春夏出兵对行军作战来说有多困难。曹昂是谯沛人,曹操弃官回乡读书,曹昂有机会随他住在谯沛,对当地的地理有亲身体验。曹仁年轻时是淮泗一带有名的游侠儿,手下有众千余人,他与孙策数次对阵也可圈可点,至少比文丑强。

    文丑败给孙策,并非他本人无能,和他不熟悉当地地理有很大的关系。

    “还有呢?”

    “孟德是主公的爪牙,与何伯求、张孟卓的关系都很亲近。曹昂坐镇兖州,何伯求、张孟卓不能旁观,必然全力相助。此其二也。”

    袁绍轻笑一声,虽然有些不屑,却不得不承认郭图说得有理。何、张邈会弃他而去,但他们会看在曹操的份上帮曹昂。这的确是曹昂无以替代的先天优势。“你的第三点,我替你说了吧,曹昂若为兖州刺史,可让孟德从益州出兵,分散孙策的兵力,让他顾此失彼。”

    郭图拱拱手。“主公英明,举一反三,臣万万不能及。”

    袁绍轻笑了两声,又沉吟道:“如此说来,曹昂支撑一年半载的确没什么问题。公则,曹昂这份礼送得很值啊。”

    郭图面色如常,淡淡地说道:“这点小钱,臣还真没放在眼里。”

    “是吗?”袁绍调侃道:“这么多钱,你都不放在眼里,你所求甚大啊。”

    “是的,臣所求者,乃是主公君临天下,封臣万户侯,传之子孙,世世不绝。”

    袁绍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过了片刻,他收起笑容,一声轻叹。“可惜了显思。与孙坚、孟德相比,我这个父亲太不称职了。公则,你和奉孝联系一下,想办法把显思赎回来吧。胜负乃是兵家常事,秦穆公能用孟明视,我难道还不用能自己的儿子吗?”

    郭图躬身而拜。“喏,我这就作书与奉孝。”

    袁绍抬起手,又道:“还有辛佐治。显思能与孙策战成这般境地,辛佐治有功。我听说他负了伤,显思又败了,恐怕难有好去处,不如与显思一道回冀州。他的家人也都在这里,一家人团聚,对他身心有利。”

    “主公……”郭图哽咽着,大声应喏。

    鸣雁亭。

    张邈向辛毗再次拱手。“佐治,是我礼节不周,还请佐治见谅。”

    辛毗端坐在车上,根本没有下车的意思。张邈带着人赶来,一改之前的轻慢,礼节备至,恳请他去陈留,但他却不为所动。张邈兄弟不适合在乱世生存,他们既不是袁绍的对手,也不是孙策的对手,甚至不是朱的对手,却又偏偏占据了陈留这种要害之地,怎么可能有好结果,辅佐他们无异于自取其辱。

    难道被孙策击败一次还不够,还要被他再击败一次?

    天空传来一声雁鸣。辛毗抬起头,看着天空排成人形,缓缓向南飞奔的雁群,一声轻笑。“多谢府君错爱,奈何我离家太久,归心似雁,怕是要辜负府君的一片心意了。”

    张邈苦苦哀求。“佐治,你纵使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看何伯求的面子吧?他还在襄贲等着你呢。”

    辛毗颜色稍有松动,他起身下了车,走到张邈面前。“府君,败军之将不言勇,我新败之后,心灰意冷,就算随你回陈留,一时半会也帮不上什么忙。陈留四通八达,是兵家必争之地,你有所担心在所难免。不过,府君是长者,并非好勇斗狠之人,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大可左右逢源。一直以来,陈留百姓不是赖府君得以安宁吗?”

    张邈尴尬地笑了。陈留之前太平,可是现在孙策打上门来了,哪里还有太平可言。若非如此,他何必降尊纡贵,对辛毗这个后生如此礼敬。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陈留百姓继续安居乐业?”

    “很简单,什么也不要做。”

    “什么也不要做?”

    “府君岂不知无为而无不为的道理?”

    张邈莫名其妙。辛毗见状,附在他耳中低语了几句。张邈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连连点头,喜不自胜。他冲着辛毗挑挑大拇指。“汝颍多奇士,诚不我欺。”

第1059章 迫降

    张邈亲自赶到襄贲,与孙策见面。面对孙策的指责,他非常坦率,攻打睢阳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去,并非我的本意。袁谭是兖州刺史,何是当年好友,于情于理,我都无法拒绝。袁谭、何都在你的大营里,你可以问他们。如果有一言不实,我宁愿接受任何处置。你如果想要陈留,我把陈留给你。你想要我的命,我人就在这儿,随你处置。

    张邈话一出口,张超的脸色就变了。

    孙策笑了。他打量了张邈片刻,缓缓站起,走到张邈面前,绕着他转了半圈。“谁给你出的主意?”

    张邈很坦然。“辛佐治。”

    孙策早就猜到了可能是辛毗,他只是顺便问一句,看看张邈有没有其他谋士。张邈的能力很一般,但他人品还不错,八厨的名声在外,仇人不多,朋友不少。韩馥被袁绍排挤出冀州,第一时间就来投他。曹操在外征战,也将家属托付给他。可见江湖救急的义气还是有的。

    夺这样一个人的地盘,尤其是在他已经认怂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必要。张邈做陈留太守对他更有利,可以充当一个战略缓冲区,遮护颍川、陈国,向西还可以遮护洛阳。真要夺过来,反而有与袁绍面对面,逼着袁绍决战的危险。

    “他人呢?”

    “回颍川养伤了,也许会去南阳求医。”

    “他倒是看得开,把南阳本草堂当他的疗养院了。”孙策嘀咕了一句,摆摆手,让人请袁谭、何来。张邈见状,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更是对辛毗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和孙策较量了这么久的对手,他对孙策太了解了。

    孙策将双方交战的事轻轻揭过,话题一转。“我想去看看襄贲的蓼蓝和染绀种植,还想看看你们的染料作坊,方便吗?”

    “方便,随时都可以。”张邈笑道:“如果你能安排几个人,帮我们改进一下工艺,那我就感激不尽了。荆州、豫州的客户要求高,我听农户们说,他们觉得陈留的染料不够纯,不愿出高价。”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回头我和他们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现成的人才难找,但只要找到愿意做这件事的人,其他的都好办。陈留有现成的作坊,只是缺少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不知道怎么去试。其实最合适的人就是道士,那些会炼丹的道士不仅有学问,而且见多识广,对物性也比一般的读书人熟悉,改进染料最方便了。”

    孙策惊讶地看着张邈,连连点头。他觉得张邈这个建议非常靠谱,立刻让人把俭找了来。俭曾经在阳城山修道,炼过丹,和炼丹的道士也熟悉。他那个伤药就是道士们的杰作,现在已经是军中不可或缺的良药。由他来主持这件事简直再合适不过了,阳城山就在颍川境内,来回也就是半个月时间。

    俭听了张邈的建议,原本没什么兴趣,但张邈开出了一个让他难以拒绝的条件:如果改进成功,俭及所有帮忙的人可以在额外获得的利润中分成,卖得越多,分得越多,粗粗算一下,即使按目前的产量计算,一年也有百金左右。如果染料的品质提高,销路拓宽,收益会更丰厚。炼丹就是烧钱,每年多百余金,俭手头就宽裕多了。

    对长生大业有利,俭很爽快的答应了。

    时间不长,袁谭和何赶来了,见张邈和孙策谈笑风生,他们都很惊讶。听了事情的经过,得知辛毗状态尚可,袁谭总算松了一口气。

    文丑手搭在卫士的肩上,缓缓走出大帐,坐在一旁的胡床上,看着侍从骑士较武。

    徐盛正和刘虎比矛法。刘虎的武功很不错,擅使长矛,和徐盛交手十余回,不分胜负。其他人有的在叫好,有的在叫骂,不一而足。

    马超带着庞德等人赶了过来,见文丑坐在一旁,大步流星的赶了过来。他用马鞭敲打着手心,上下打量了文丑片刻,笑嘻嘻地说道:“你命还真硬啊,流了那么多血都没死。”

    文丑瞅瞅马超,向庞德点头致意。他是庞德从俘虏营里捞出来的,要是按马超的想法,他当时就死了。后来一路辗转,也多亏庞德照料,否则他也很难撑过来。

    庞德微微颌首,并不作声。

    “唉,他们大多和你交过手,说你武功不错。等你伤好了,我们交交手?”

    文丑皱了皱眉。“我听说你也受伤了。”

    马超满不在乎。“那点皮肉伤,算不了什么,肯定比你好得快。”

    “行啊,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你们公平较量一回。”文丑说着,转头看向正在比武的徐盛等人,言语间露出几分凶狠和不甘。他是仓促之下遇袭,输得太冤枉。

    “要想公平较量,只有一个办法。”孙策从一旁走了过来,大声说道:“你为我效力,就有机会和他们任何一个人公平较量,包括我在内,都没问题。”

    马超连忙站直了身体,收起嬉皮笑脸,躬身致意。“将军。”

    众人也纷纷过来行礼。文丑愣了片刻,也慢慢站了起来。孙策走到面前,上下打量了文丑两眼。“气色不错,看样子是挺过来了。怎么,输得不服?”

    文丑冷笑一声:“以一敌十五,换了将军,你能服吗?”

    “那我们两百多人破你两千多骑,你也不服?”

    文丑语塞,脸皮有些胀红。

    “你是将领,不是普通的武士,那是战场,不是校武场,哪来的公平可言?”孙翊将手里的胡床架好,送到孙策身后。孙策两个大腿都受了伤,还没好利索,不能久站。他慢慢坐了下来,将两条腿伸直。“要公平比武,只有一个可能,像他们一样成为我的部下。你如果不愿与袁绍对阵,我可以安排你到别的战场。”

    “如果我不愿意呢?”

    孙策抬起眼皮,瞥了文丑一眼。“那就砍了你。难不成我花了那么多钱,费心费力的治好你,还让你有机会与我为敌?”

    文丑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眼神也变得凶恶起来。孙策不以为然。“听说你曾祖时帝时还做过护乌桓校尉,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居然要跟着刘和混,就不怕给先人丢脸?”

    文丑愣了片刻,眼中的凶恶渐渐散去,只剩下浓浓的惆怅和无奈。

第1060章 谓我心忧(yzgwin9打赏加更)

    张邈相逢一笑泯恩仇,孙策在张邈的陪同下继续西行,参观了襄贲的蓼蓝、染绀种植,了解了染料的加工工艺后,他和张邈商定了意向性的协议。随着战线北推,汝南越来越安全,袁权正在筹备重建军械作坊,还要建织坊。周瑜已经拿下南郡、江夏,江南四郡的战事也很顺利,迟早也会建作坊。染料的需求量猛增,如果不提前下手,会影响生产。

    孙策来自于工商发达的新世纪,孙家也是经商起家,对言利这种事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他现在要谈的可是大生意,一年交易额在千金左右,价格上浮动一个点就是十金,相当于十户普通百姓的年收入,更何况孙策要的绝不是一个点这么简单。他要尽一切可能为染户降低成本,增加竞争力,准备和袁绍等人打一场不流血的战争。

    对孙策的锱铢必较,张邈算是开了眼界,再次验证了辛毗的判断:孙策要的是钱,不是陈留郡。

    孙策靠着窗户,看着岸边的垂柳,看着踩着跳板,小心翼翼地走上船来的袁权,嘴角露出一丝温馨的浅笑。战争还没有结束,但终于告一段落,他可以喘口气了。

    如果穿越能够自己挑时间,他肯定不会挑三国这种乱世,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完全不符合他的预期。

    袁权感受到孙策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莞尔一笑。她摆手示意侍女退下,独自一人进了舱,走到孙策面前,撩起下裳,看着孙策大腿上的伤口,皱了皱眉。

    “这么重?”

    “皮肉伤,已经没什么事了。”孙策将伤口盖好。新口已经愈合,长出了粉红色的新肉,但创口比较大,看起来有点吓人。

    “是贯通伤吗?”袁权不依不饶,伸手去摸孙策大腿的后侧。她的手很滑,但指腹有些老茧,刮得孙策皮肤痒痒的。孙策忍不住想笑,按着袁权的手。“行啦,都说已经好了。大白天,你别乱摸行不行?摸出火来,你又不肯。”

    “咄。”袁权啐了孙策一口,缩回了手,挨着孙策坐下,凑在孙策耳边嗅了嗅。“我帮你洗头吧。”

    孙策答应了。虽然战事已经结束好些天了,他却因为有伤在身,一直没能好好洗个澡,头发越是麻烦事。卫士们都是糙汉子,做这些事远不如袁权在行。他也早就等着袁权来了。袁权出去安排人准备热水,回来为孙策去冠、解发,先用梳子梳理,一边忙一边和孙策说起与丁夫人见面的事。

    经过雍丘,孙策特意停留了一下,打算拜见丁夫人。他和曹操、曹昂打得你死我活,而且派人把曹家抄了,却不妨碍他约见丁夫人。从丁冲帮忙为袁术请谥开始,孙策一直和丁冲保持着良好的交往,这也是他在长安最早的联络人。最近丁冲外放为汉中太守,还是郭嘉安排人从中运作的。这次来见丁夫人,也是他的计划之一。郭嘉分析说,曹昂有可能会成为兖州刺史。

    为了这件事,孙策之前就给袁权送了消息。袁权带着礼物,亲自从平舆赶来,在孙策之前先与丁夫人接触。孙策见丁夫人是一种表态,不会谈什么具体的事务,那些事都由袁权出面。以袁权的教养和能力,处理这些事情绰绰有余,比孙策本人还要妥当。

    袁权与丁夫人谈得非常投机。丁夫人甚至和袁权谈起了曹昂的婚事。曹昂即将弱冠,又征战沙场,丁夫人非常担心他的安全,迫切的希望他能娶妻成家,再生几个儿子。曹操远走益州,顾不上曹昂,曹昂本人又一直作战,丁夫人也是干着急。她希望袁权能在豫州为曹昂物色一个合适的女子,豫州是曹氏本州,汝南更是世家如云的大郡,如果由袁权出面,为曹昂寻一佳偶并不是什么难事。

    孙策静静地听完,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有人选了?”

    “我觉得二妹不错,可以考虑一下。”

    孙策没有说话,仔细的权衡着。他有三个妹妹,孙尚香还小,暂时不用考虑。大妹妹孙尚华嫁给了弘咨,二妹妹今年十五,还没谈婚论嫁。不过按照这个时代的习惯,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她原本是嫁给谁的,孙策没什么印象了,以孙家现在的权势,她当然不可能再嫁一个普通豪强。

    弘咨是赚着了,在孙策出道之前就娶了孙尚华,换作现在,他也不够资格。

    “这件事不能急,我和阿翁、阿母商量一下再说。”孙策躲在榻上,由袁权帮他梳头。

    “这是自然,我只是提议。”

    孙策抬起眼皮,看了袁权一眼。“有个人比曹昂更合适,你想过没有?”

    袁权笑而不语。

    “你不愿意?”

    “我怎么会不愿意?”袁经白了孙策一眼。“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联姻是家族与家族之间最重要的联系方式,每一次都应该慎重选择,不能草率。我们姊弟已经和你关系如此紧密了,大可不必再用一桩婚姻来表示。你只有三个妹妹,尚华已经嫁人,尚香还小,尚英是近几年内最合适的人选,嫁给阿耀的意义不大。”她顿了顿,又道:“除非你对他不放心。”

    孙策笑了起来。

    袁权低下了头,有点尴尬。

    孙策伸手揽着她的腰。“你父亲做事真不靠谱,当初要是直接将你嫁给我,做了我的正妻,哪有今天这么多事?明明自己不放心,偏偏还说我不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连袁绍都不怕,我还怕阿耀?”

    “行了,行了,是我失言,你就别臊我了。”

    “我没有臊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太谨慎了。这是你的好处,我们孙家人没什么规矩,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来主持家务。但你也不必活得这么拘谨,我孙家不是袁家,没有那么多说道。”

    “我一点也不觉得拘谨。和以前相比,我已经很开心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瘦了?”孙策的指尖在袁权腰间来回滑了两下。“一点肉也没有。”

    袁权红了脸,连忙按住孙策的手,斜睨着孙策。“真的瘦了?”

    “当然瘦了,我还能说谎不成。”孙策皱起了眉。袁权刚刚生完孩子不久,应该正是丰腴的时候,腰怎么会这么纤细?“是不是太辛苦了?汝南形势这么紧张,粮食不够?”

    “辛苦的确是辛苦,不过是我自愿的。汝南粮食再紧张也不至于饿着我。”袁权低声说道:“我长得不好看,年岁又最长,如果再胖,岂不是丑死了。”

    孙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第1061章 不自信和太自信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有四世三公的强大基因在,袁权绝对不难看,算不上绝色,却在中上以上,否则孙策当时也不会一眼就喜欢她。但问题就在于孙策身边有冯宛这样的绝色,袁权在相貌上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偏偏劣势却非常明显,其中之一就是她的年龄。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女人过了二十就算老。这完全是一种习惯,实际上对袁权这样的贵族女子来说,只要注意保养,最美的时候刚刚开始。至少对孙策而言,冯宛、尹都太小了,袁权这个年纪才是最好的。

    当然,对袁权能为了取悦他而故意节食这件事,虽然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他却不赞成。

    面对恼羞成怒的袁权,孙策收起笑容,假咳了两声。“你真是糊涂,身上没肉怎么行,手感不好。再说了,孩子还小,你这时候节什么食?万一饿着孩子,你……”

    袁权忽然一声惊叫,起身就往里走。孙策大惑不解。“你怎么了?”

    “我没事。”袁权躲在帷帐后面,声音有些古怪,似乎有些吃痛。孙策不放心,披着头发,走到帐后,却见袁权衣襟半解,露出半边雪白丰腴的胸口,惶急的四处张望。见孙策进来,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掩起衣襟,手忙脚乱的将孙策往外推。

    孙策略一思索就懂了,扬扬眉。“我帮你吧。”

    “你一个男子,怎么帮我?”袁权又好气又好笑。“真想帮我,找个盆或桶来,我……”

    “这儿哪有什么盆啊桶啊。”孙策不由分说,走了过去,将袁权拦腰抱起,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将头埋在她的胸前,浓吸一口气,坏笑道:“好香。”

    袁权抱着孙策的头,盯着孙策看了片刻,面红如霞,星眸半斜。“你轻点,别跟你儿子似的。”

    “我儿子力气很大吗?”

    “可不是。”袁权柳眉轻蹙。“那小子蛮霸得很,跟你一样。”

    “那当然,我儿子不像我,那就出问题了。”孙策说着,俯了过去,张口咬住,轻轻一吸。袁权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深身酥软,只能用力抱紧孙策的头,双腿缠紧孙策的腰,就像水绕着山,藤缠着树。

    在袁权的陪同下,孙策来到丁夫人暂住的宅院。何、张邈同行。即使是在闻名天下的党人何面前,袁权也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让何很是惊讶。他之前与袁绍的关系极亲近,与袁术却很疏远,对袁权更是不甚了解。此刻看到袁权进退得体,不禁暗自感慨。

    “袁公路运气不好。”何悄悄地对张邈说道。

    张邈斜睨了他一眼。“我却觉得袁公路运气不错。”过了一会,又补了一句。“至少比袁本初强。”

    何听懂了张邈的言外之意,想到袁绍面临的困境,不禁心头一黯,也没心情和张邈斗气,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何公,你为什么一进我家就叹气,莫不是不想来,被人逼着来的吗?”曹英从里面蹦了出来,拽着何的袖子,仰起头,撅着嘴,很不高兴。何见了,忍不会哈哈一笑,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他蹲了下来,捏捏曹英的小脸。“怎么会呢,来看你是我是最开心的事了。就算有人不让我来,我也是要来的。”

    “阿英,不得无礼。”丁夫人从里面赶了过来,嗔了曹英一句,又充满歉意地向孙策、袁权施礼。“将军,夫人,真是失礼了。小女向来与何公亲近,恃宠而骄,让将军、夫人见笑了。”

    孙策拱手还礼,哈哈一笑。“这也怪不得令爱。何公前辈高人,横行天下半生,赤子之心犹存。不仅是令爱喜欢与他亲近,我的几个弟弟也非常喜欢他。”

    孙策说着,将孙权、孙翊叫了过来,又把陆议也叫了过来,特地介绍了一下。丁夫人虽是妇道人家,却不闭目塞听,听说是吴郡陆家的孩子,不免多看了两眼。曹英夺了过来,倚着丁夫人,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在孙权三人的脸上转来转去,最后落在孙权的脸上,过了一会儿,突然躲在丁夫人身后,吃吃的笑了起来。

    丁夫人很不好意思,疼爱的拍了她两下,引孙策等人入内。

    双方落座,说了几句场面话。何、张邈都是旧相识,坐了一会,便起身到院中闲谈,孙策将正事交给袁权去谈,自己尽了礼节,便和郭嘉一起起身去庭中,与何、张邈闲聊去了。陆议跟在后面,孙权、孙翊却和曹英到一旁玩耍去了。过了一会儿,孙权扁着嘴回来了,怏怏地站在一旁。有何、张邈在侧,孙策也不好问,只能装没看见,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何、张邈聊天。

    “何公,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何抚着胡须,瞅瞅孙策,笑道:“忍了很久了吧?”

    孙策尴尬地笑笑。对何赖着不走,他的确有些奇怪。原本以为他是舍不得袁谭,想和袁谭多聚一段时间,后来发现何有事没事就往自己大帐里跑,比见袁谭还勤快,他才意识到何另有用意。

    “是啊,我的确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得何公青眼。说实在的,我对党人一向没什么好印象,而且颇有微词。”

    “那将军对党人有什么的微词,能否说来听听?”

    孙策眨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以前对党人最反感的有两点:一是自以为是,总觉得他们做的就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二是行事偏激,动不动就杀人全家。可是经过张俭那件事后,他的想法有些变化。

    不管怎么说,就眼前而言,党人绝对算得上这个时代的精英,而且比起外戚和宦官,他们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也是值得赞许的。行事偏激,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正常渠道已经堵塞不通,只能用非常手段。李膺杀张让之弟张朔,是因为他知道不管张朔有多么罪孽深重,天子都会接受张让的恳求,宽恕绦朔。张俭之所以杀侯览一家,是因为他知道有侯览在朝中,走正常程序根本无法申张正义。

    他依然不赞成党人,但他对党人多了几分理解之同情。如果没有党人直道而行,所有人都依附权力,唯利是图,那只会更黑暗。

    见孙策沉吟不语,何抚着胡须,露出几分狡黠。“我冒昧的猜一猜,与其说将军对党人有意见,不如说将军是欲为党人而不可得吧。将军不必急着否认,作如此想的,将军绝不是第一个,袁公路当年可比将军激烈多了。”

    孙策微怔,盯着何看了两眼,忍不住笑道:“何公,你……哪来的自信?”

第1062章 党人如瓷

    听到袁术的名字,堂上正与丁夫人说话的袁权竖起了耳朵。

    袁术这辈子最不能接受的事就是袁绍这个庶子成了袁家的代表,万众拥戴,而他这个嫡子却成了陪衬。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党人的取舍。如果说袁氏的门生故吏中还有一部分人选择了袁术,那党人则根本没人搭理袁术,这使得袁术失去了和袁绍竞争的机会。

    党人的代表人物何就对袁术弃如敝履,从未登门拜访,就连袁术主动去见他也被拒之门外。此刻听到何提及袁术,袁权自然关心。她知道孙策辞锋犀利,骂得许劭三次吐血,今天如果能折服何,也算是为袁术出了一口恶气。

    丁夫人心思灵敏,立刻感觉到了袁权的心不在焉。她微微一笑,识趣的闭上了嘴巴。想想眼前的袁权,再想想自己,她心里很是羡慕。她是曹操的正妻,却被卞氏那个侍妾夺了宠。袁权是侍妾,却享受着正妻才拥有的荣耀和宠爱。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是因为袁家的家世好,还是袁权个人的运气好?

    丁夫人微微侧身,看着庭院中的孙策等人,也想看看孙策如何应对何。她太清楚何的身份了,资历之老,不仅孙策不值一提,就连曹操也是把何当前辈对待的。当初曹操能跻身士林就是得到了何的提携。何不仅赞他是干国之才,还让他去见许劭,一步步的洗去曹操的阉竖污点。

    孙策要与他辩驳,不是自取其辱么?

    面对孙策的反问,何不以为忤,反而更加从容,颇有几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

    “无他,直道而行尔。”

    孙策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好笑。这是要拿我当烈马驯的意思啊。怎么着,驯袁绍失败,驯袁谭没劲,打算改驯我了?他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东西南北,请何公任选一个方向,直道而行,你要是能出雍丘城,就算我输。”

    何语塞,眼睛一瞪。“小子,你就算不读书,也不至于如此愚昧吧?”

    “敢问何公,读书是为了什么?”

    “读书是为了追循圣人足迹,知道明理,为天下苍生……”

    “等等。”孙策抬起手,眉头皱得像个疙瘩。“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天下苍生?谁是天下苍生,谁又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你们来决定了?你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何沉下了脸。“你是说我自以为是?”

    “你是不是自以为是,不由我来判断。我只想问你一句:中平元年,黄巾事起,与你们党人有关系吗?”

    何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明显游移了一下,避开了孙策的眼神。“党人和黄巾能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黄巾事起,八州并动,仅是豫州就有黄巾百万,八州与事者近千万人,与你们党人没关系?的确没关系,他们认的是张角,不是你们党人。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代表天下苍生,就因为你们那几个人读了几句子曰诗云?”

    何顿时愕然。他本来以为孙策是指党人暗通黄巾,所以才忙不迭的否定,没想到孙策在这儿等着他,他一时不察,一头撞了进来。不过,就算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他不能承认。

    党人与黄巾的联系是秘密,绝对不能公开。

    “黄巾虽有数百万,但他们只是无知愚民,岂能代表天下?”

    “黄巾数百万都是愚民,所以他们不能代表天下。你们党人读书识理,所以人数虽少,也能代表天下。何公,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何越想越觉得不对。他就是这个意思,但当着孙策的面,这话似乎也无法宣诸于口。照这个逻辑推下去,那不读书的人,不是党人的人,都不能代表天下苍生,孙策自然也被排除在外。这无疑会触怒孙策,造成激烈的冲突,影响预定的计划。

    这个计划似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何眉头紧皱,心中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他仔细回想,这才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说崩了?他想了想,决定以守为攻,回到问题的原点。

    “那依将军之见,谁能代表天下苍生?”

    “谁也不能代表天下苍生。”

    “那岂不是一团散沙?”

    “非也,得道多助,失道少助。你如果走的真是正道,那支持你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多。你如果走的不是正道,支持你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少。敢问何公,这三十年来,党人是越来越多,还是越来越少?”

    “自然是越来越多。将军纵使年少,也应该听说过党锢之时,无数贤达名士以名列党人为荣。”

    “现在呢?”

    “现在……”何的嘴里有些苦涩。现在党人依然很多,但现在的党人似乎已经不是当初那些党人了,最明显的事实就是袁绍号称党人领袖,但张俭、刘表、荀这些不同年龄层的精英都不约而同的抛弃了袁绍,就连他和张邈这样曾经与袁绍休戚与共的党人都与袁绍各分东西了。

    党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何越想越不安,甚至有些恐惧起来。身为曾经的党人领袖,他对这些一清二楚,却从来没往深处想,只当是个别人的选择,是细枝末节,与党人这个集体无关。现在被孙策逼迫,他忽然意识到党人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坚固,不知不觉间,党人已经星流云散,四分五裂,党人的事业刚刚看到一点希望,还没来得及壮大,就已经夭折了。

    孙策眯起眼睛,斜睨着何。“如果我猜得不错,何公逡巡不去,是希望引我为同道,将我也变成党人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可能要让何公失望了。我不知道袁将军当初是不是想成为党人,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不想成为党人,也不屑成为党人。也许在你们有眼里党人很高尚,代表天下苍生,可是在我的眼里,你们只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书生罢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何心头一震,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原本挺直的身躯不知不觉的垮了,腿也有点软。他晃了一下,张邈连忙上前扶住,急声道:“伯求,伯求。”

    孙策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外强中干,徒有其表,你还真是党人的典范。我说何伯求,你不会是想去南阳本草堂养老,故意来碰瓷吧?”他顿了顿,又道:“要说你们党人还真像瓷器,平时高高在上,冰清玉洁,一尘不染,只是要轻拿轻放,不能磕着碰着,一磕一碰就碎了一地。你们不屑与尘土为伍,可是你们忘了,你们本来就是尘土。”

第1063章 曲线外交

    东汉末年已经有真正意义上的瓷器,以青瓷为主,黑瓷为辅。但瓷器在汉代不算高档器物,既没有玉器、青铜器的高贵,也没有漆器的轻便,更没有孙策说的冰清玉洁、一尘不染,但容易磕碰破坏却是事实。何被孙策说得羞愧难当,只当孙策故意用粗笨而易损的瓷器来羞辱他,倒也没有注意到孙策语境中的微妙破绽。

    何纵横江湖一生,活人无数,对他感恩戴德的人比比皆是,就算是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帮助,听到他的名字也会礼敬三分,就连袁绍、王允都不会当面顶撞他,今天却被孙策当面折辱,顿时心往上涌,眼前直冒金星,天旋地转。若不是张邈扶着,他说不定真会倒在地上。

    见何摇摇欲坠,不得不靠在张邈身上,丁夫人惊愕不已。

    “只道孙将军武功高强,战无不胜,不意他辞锋竟也如此犀利,连何公都难当其锋。”

    袁权笑笑,淡淡地说道:“夫人过奖了。他读书少,没什么文采,只不过有一颗赤子之心,不失质朴,亦有几分小聪明,偶有言中。何公是成名多年的党魁,怎么会与他一个后生较量。大概是最近四处奔波,心力交瘁,体力不及吧。说起来,以前是为袁使君,现在为的可是令郎曹府君,夫人,何公很不容易啊。”

    丁夫人眼珠一转,莞尔而笑。“夫人说笑了,袁使君尚且不是孙将军对手,子修又怎么敢放肆。他如今困守东平,还要请孙将军手下留情才是。”

    袁权轻叹一声:“拙夫虽有小勇,却不是好斗之人。他本是朝廷任命的会稽太守,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一是朱太尉军令难为,二是家翁身陷重围,于忠于孝,不得不来。如今双方罢兵,他又负了伤,正要回家休养,并无再战之意。曹府君大可不必担心他,要担心的却是那些不肯善罢甘休、穷兵黩武之人。夫人,兖州是四战之地,这个责任可不轻。令郎虽然文武双全,但有人想让他为刀,却未必是看重他本人的能力,或许只是想让他为瓦当罢了。尊夫已经付出了代价,令郎切不可重蹈覆辙。”

    丁夫人若有所思,微微地点了点头。

    曹英和孙翊被争论的时间吸引了过来,站在院门口,茫然地看着何与孙策。见何情况不妙,曹英奔了过来,将何扶到堂上坐下,又是倒水,又是擦汗,费了半天力气才让何缓过这口气。曹英赶到孙策面前,仰着头,叉着腰,杏目含煞。

    “何公那么好的人,你为什么要惹他生气?”

    孙策歪着头,打量了曹英一眼,忍不住笑了。“何公对你好,对我却不好。他吃我的,喝我的,反过来还看不起我。再说了,我也没惹他生气,我只是说出一个事实,他是自己不好意思。”

    “真的吗?”曹英转头看着堂上的何。何摆摆手,无力说话,但意思很明白,让曹英别和孙策较量。他都不是对手,曹英又能占到什么便宜,别平白惹怒了孙策,连累了曹家。见何不反驳,曹英又噔噔跑了回去,照顾何。

    孙策惊讶不已。如果他记得不错,这曹英应该就是历史上的清河公主。他一直以为是个刁蛮任性的女子,没想到还这么有胆色。看她照顾何的模样,也算得上懂事。这也说得过去,她和曹昂同母,又都是丁夫人抚养长大的,曹昂是个优秀的五好青年,曹英没道理会成为蛮不讲理的恶妇啊。

    孙策转头看看孙权、孙翊,这才发现孙权的心情还是很低落,倒是孙翊很从容,一双眼睛一直落在曹英身上。孙策拍拍孙权的肩膀,挤挤眼睛。“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没有。”孙权悻悻地说道:“她说我的眼睛像狼,生性残忍,不愿与我说话。”

    孙策忍俊不禁。“就为这点事?”

    “我怎么就像狼了?眼睛长成这样又不是我愿意的。”孙权更委屈了。“我杀的人还没阿翊多呢,怎么我倒成了生性残忍?她就是有眼无珠。”

    孙策咂了咂嘴,不知道怎么安慰孙权。也许是童言无忌,也许是天生的直觉,孙权还真是他们弟兄几个中最残忍的一个。这个残忍不在杀人多不多,而是在有情与无情。孙翊杀人是在战场上,杀的都是敌人。孙权杀人是在官场上,杀的大多是自己人。

    “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

    “既然不喜欢,那你何必在乎她说什么?”孙策摸摸孙权的脑袋。“这次回平舆,我跟阿母说,让她去会稽谢家提亲,如何?”

    “真的?”孙权立刻高兴起来,拉着孙策的手不住的笑,把曹英忘在了一边。孙策笑笑。“你别高兴太早,谢家那小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等提了亲,人家又应了,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妾可以换,妻可不能换。”

    “不会,不会。”孙权乐得合不拢嘴,眉飞色舞。

    丁夫人在堂上看着孙策与孙权说话,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看到刚刚把何骂得差点晕倒的孙策拉着孙权的肩膀轻声细语,把不知为什么生气的孙权哄得眉开眼笑,不禁想起了曹昂。她不喜欢卞氏生的孩子,但曹昂却非常喜欢那两个弟弟,有空就带他们玩。在这一点上,孙策和曹昂一样是一个心怀仁爱的兄长。能对家人好的,心地都不会坏到哪儿去。也许袁权说得对,孙策并不是一个凶恶之人,只是人在战场,身不由己。

    想到曹昂,丁夫人的态度不知不觉有了转变。她想着袁权刚刚的提醒,越发不安,迫不及待的想见曹昂一面,提醒他不要中了别人的圈套。这个兖州刺史不是那么好当的,可千万别重蹈了袁谭的覆辙。

    丁夫人置办了宴席,热情款待孙策一行。听说郭嘉是孙策的心腹,她亲自敬酒,向郭嘉请教当前形势。

    郭嘉正中下怀,孙策特地来拜访丁夫人,就是为了创造这么一个机会。虽然还没有收到具体的消息,但他们分析曹昂成为兖州刺史的可能性非常大。曹昂是个孝顺的人,丁夫人的意见,他肯定会参考,有时候甚至比陈宫说的话还有用。如果能通过丁夫人转达孙策的友善之意,保持兖州的形势稳定,争取时间,对孙策尊王攘袁的战略实施有莫大的帮助。

    郭嘉侃侃而谈,将目前的形势细细解说给丁夫人听。

    “夫人,人们常说形势,但形与势不能混为一谈。形是静,势是动。形是现在,势是将来。以人为例,四五十岁的人也许看起来比二十岁的强壮,可这只是暂时的。几年以后,情况也许就完全是另一番模样。所以善谋形势者,不仅要看现在,更要看将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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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国介绍: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