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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34章 天地之威

    孙策向前走了三百多步,看到一匹马倒毙在路边,正是袁谭骑的那匹乌桓马。

    但是没有袁谭。

    孙策不甘心的四处张望,天空阴沉,天地间一片昏暗,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往下落,却看不到袁谭的影子。

    “将军,有血迹。”陈武拉了拉孙策的手臂,指着地上一滴血,轻声说道。孙策顺着陈武的手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摊血,不过不像是滴下来的,倒像是吐出来。

    袁谭受伤了,还是累得吐了血?

    孙策沿着血迹向前,走了十来步,又看到了一摊。大家都下了马,陈武、徐盛提着矛走在前面,孙策紧随其后。隔十来步就能看到一摊血,有时多,有时少,雨点渐密,血被雨水化开,越来越稀,渐渐就找不着了。

    “将军!将军!”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喊声,隐隐约约。

    孙策抬起头,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陈武、徐盛两人站在身边,一脸不安。孙策这才发现四周全是野草和积水,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走进了沼泽。他心中掠过一阵惶恐,转身就想往回走,却发现天地之间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他们三个,别说袁谭,连马超他们都看不到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孙策看看陈武、徐盛,意外发现他们的眼中都有浓浓的恐惧。陈武年少,还可以理解一点,徐盛却已经闯荡了好些年了,居然会如此不安,孙策非常意外。

    “怎么,怕掉进沼泽?”孙策强儿镇静,开了个玩笑。其实他也很紧张,天地一片昏暗,也不知道自己脑袋上有没有穿越者光环,能不能照路。

    徐盛咧了咧嘴,挤出一丝很勉强的笑容。“天地之威,非将军这样的英雄不能当,盛乃庸人,岂能不惧。”他咽了口唾沫,仰起头,看了看天空,犹豫了片刻,看了看四周,走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长矛用力插在地上,又迅速走了回来。“将军,看这样子,很可能会有雷电,你把霸王杀收起来吧。”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伴随着一声巨响,银蛇般的窜过半边天空。大雨倾盆而下,如天河倒灌,孙策等人瞬间成了落汤鸡,浑身湿透。天地之间除了轰隆隆的雷声,就是哗哗的雨水。

    孙策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徐盛说得不错,天地之威难当,突然来这么一下,太吓人了。

    就在闪电亮起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人影,一个很孤独的人影,直挺挺的站在前面,也就是三五十步远。如果不是天色太暗,他早就应该发现了。

    “袁谭在前面。”孙策大声喊道,认准方向,向前奔去。

    陈武、徐盛连忙跟上,徐盛几步抢到孙策前面。“将军,你落后两步,不要跟得太紧。”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去,他走得不算很快,但非常小心。孙策一看,就知道这是在沼泽里行走的正确方式。徐盛求生经验丰富些,如果脚下有异常,他能及时做出反应,至少可以给他提供预警。

    唉,如果谢广隆在这儿就好了,他应该更有经验。想起谢广隆,孙策心头一黯,又增添了几分对袁谭的恨意。两次冲阵,损失近半义从骑,身边的骑士也损失了近一半,谢广隆、郭援很可能凶多吉少。

    马可以补充,但人却很难复活。

    大概向前走了三十余步,借着不时亮起的闪电,孙策终于看到了袁谭。

    袁谭就在前面两三步。他没有头盔,头巾也掉了,头发被雨水淋湿,垂在肩上,直到腰际。不知怎么的,孙策暗自赞了一声,没想到袁谭有这么一头长发,只是现在看起来有些落魄,搞得和女鬼似的,再配上这阴沉沉的气氛,着实有些阴森吓人。

    “停!”徐盛突然停住,伸手示意孙策。孙策连忙停住。“怎么了?”

    “沼泽。”徐盛的脸色苍白,脸上全是雨水。“将军,你向后退,注意脚下。”徐盛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解下头盔扔在一边,脱下身上的甲胄,又弯腰解下战靴的系带,然后面向孙策伏倒,尽可能的伸长手臂。地上已经有不少积水,几乎将徐盛淹没。

    孙策不敢怠慢,确定脚下坚实,伸手拽住徐盛伸出来的手。陈武跑到另一侧,拽住徐盛的另一只手。两人同时用力,将徐盛硬生生的拔了出来。当脚从靴子里拔出时,徐盛翻了一个身,仰面躺在污水中,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孙策看着徐盛已经快被沼泽吞没的战靴,心头剧震。徐盛刚刚踩进去,脚就被吸进去了,袁谭岂不是更没命了?他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袁谭还站在那里,但矮了很多,原本近八尺的身材,现在和六尺差不多,估计小腿都陷进去了。

    “袁谭!袁谭!”孙策急得大呼。“你怎么样?”

    袁谭扭过身体,看着孙策。闪电亮起,孙策在袁谭眼中看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平静,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带着一丝笑容。“孙将军,没想到是个结果吧?这样也好,我输给了苍天,没有输给你。”

    “放你么屁!”孙策破口大骂,突然之间,什么恩怨情形,什么你死我活,一切都扔在一边。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尽一切可能将袁谭救出来。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也不想去想为什么,只是不想袁谭就这样死在这里,死在这一片沼泽地里。“老子要亲手砍你的头,老天爷也不能抢。你赶紧趴下,别乱动。”

    孙策一边喊着,一边将霸王杀的柄在地上试探,想找出沼泽的边缘。但试来试去,全是稀泥,就是找不到能走过去的路。慌乱中,他抬头一看,袁谭又矮了几分,估计膝盖都下去了,却还是站得笔直。孙策气得大骂。

    “你这懦夫!胜负乃兵家常事,输了就寻死,算什么英雄?你死了,我无所谓,开心的是你父亲袁绍。他巴不得你死,好传位给你弟弟呢。你赶紧给老子趴下,等老子来捞你。”

    袁谭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不好,也许这就是天意,我死了,不让他为难,也不用因为你杀了他要找你报仇。对我来说,这简直比登天还难。孙将军,我听说我叔父临死前有三个要求,其中一个就是让你杀死他,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孙策试了几次,没找到什么可以走的路,眼看着袁谭渐渐下沉,他一咬牙,摘下头盔,脱下战甲,又解下腰带,一头系在脚脖子上,将另一头递给陈武。“万一我陷进去,你们俩把我拉出来。”不等陈武说道,纵身扑进水中,手脚并用,向袁谭爬去。

第1035章 朱桓发威

    看着像癞蛤蟆一样四脚着地,用最丑陋的姿势爬过来的孙策,袁谭眼中露出一丝异色。

    “你是不是傻?”袁谭拍拍腰间的战刀。“我现在一刀就能砍死你,你这样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你他么给我趴下!”孙策仰起上半身,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子,抽在袁谭冰冷瘦削的脸上。袁谭趔趄了一下,一屁股坐在泥水中,泥水涌起,灌了孙策一嘴。孙策呸了两口脏水,用缠着腰带的脚绕着袁谭的左臂转了一圈,大喊一声:“用力拉!”

    “知道了。”陈武和徐盛同时用力拉腰带。腰带收紧,孙策的脚被勒得生疼,他还没叫,袁谭先叫了起来。“疼,疼,孙将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放我一条生路吧,让我安安静静的死,不行吗?”

    “老子就是放你生路,不能让你死。”孙策一边咒骂着,一边双手并用,用力扒开已经没到袁谭膝盖的瘀泥,也不知道这些泥在这里沉淀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化过多次尸骨,总之有一种说不出的恶臭。孙策一边扒一边暗想,老子真是疯了,居然为了一个敌人做这种事,让他死了多好啊。心里这么想着,手里却扒得更快,一边扒一边用力将袁谭的腿往外拔。

    袁谭一声不吭,像死人似的一动不动。

    这时,徐盛也匍匐着爬了过来,将一根腰带系在袁谭的腰带,然后爬到孙策一旁,一边用刀割刀袁谭的裤腿,一边说道:“将军,身体不能停,要不停的挪动,横行挪动。”

    “哦哦。”孙策如梦初醒,连忙以袁谭的腿为圆心,身体曾扇形横向运动。积水越来越多,有一定的浮力,不太容易下沉,再加上不停的横向运动,也能避免在同一个地方着力。

    徐盛割开了袁谭的两条腿裤,孙策终于将袁谭的两条腿都拖了出来。陈武将袁谭拖出沼泽,孙策和徐盛也先后爬了出去。两人浑身都是泥,连头发都被泥水浸透了,比袁谭还要狼狈。

    袁谭坐在泥水中,看了孙策片刻,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笑一边说:“你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孙策抹掉脸上的泥,点点头。“是啊,我也觉得我挺傻的,刚才应该直接用刀砍掉你两条腿,费那么大劲挖泥,真是傻。”他的目光在袁谭伸长的两条腿上扫来扫去,伸手取过一旁的战刀,拔刀出鞘,比划了一下。“不过没关系,现在也来得及。”

    袁谭脸色大变,连忙将两条泥乎乎的腿收起在胸前,双手紧紧的抱紧。

    孙策忍不住哈哈大笑,用刀在袁谭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别惹我,否则随时砍死你。”

    雨越下越大,四周一片汪洋,迅速漫过了脚踝,淹没了半截小腿。雷声隆隆,电光闪闪,乌云翻滚,迅速向西北方向移动,天慢慢亮了起来。

    郭嘉坐在麾盖之下,抬头看了看迅速放晴的天空,抖抖被雨水淋湿的衣服,习惯地摇了摇羽扇。羽扇被水淋湿,非常重,没有了往日的飘逸。郭嘉抖抖手腕,甩掉羽扇上的手。

    “攻击!”他淡淡持说道。

    “喏!”传令兵摇动令旗,发出命令。鼓手用力敲击牛皮大鼓,鼓面跳跃着,水珠四溅,浑厚的战鼓声再次响起,却多了一些沉重。

    更多的战鼓声响了起来,朱桓下令出击,并亲自率领部曲冲杀在最前面。虽然已经激战过一场,虽然刚刚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地面湿滑,但这些江东子弟兵却战意更浓,脚步依然稳健,跟着朱桓向前杀去。

    对面的袁军将士叫苦不迭。战袍淋了雨,异常沉重,弓弩淋了雨,威力大减,更要命的是地上很滑,站着不动还行,哪里还能战斗。这些江东人是疯了么?

    吕虔被临阵斩杀,他的残部士气低落,没人愿意和这些发了疯的江东人对阵,战鼓声一响,他们胡乱放了一阵稀稀拉拉的箭就开始撤退。李乾暗自叫苦。他奉命赶来增援,却接连发生意外,先是吕虔阵亡,接着又突然下了一场大暴雨,伸手不见五指。现在江东人又发起了进攻,丝毫不顾大雨带来的麻烦,他却做不到如此从容。

    刚才应该趁着天黑撤退。李乾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撤退只会自乱阵脚,任由对方追杀,损失可能更大。东侧的战场已经平息,袁谭应该已经击败了孙策,听到这边的战鼓声很快就会赶来增援。他有一万五千人,辛毗又安排了更多的援兵,孙策无路可逃,必死无疑。如果能拖住朱桓,反败为胜,也算是立了一功。

    带着这一丝希望,李乾只能下令击鼓迎战。但他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朱桓的攻势异常凶猛。抓住弓弩被大雨淋湿,威力不足的机会,朱桓强行突击,迅速突破了李整率领的前军阵地。李整带着亲卫上前截击,两人交手数合,朱桓一声暴喝,一刀砍下了李整的首级。

    看着李整被朱桓砍倒,李乾顿时急了,他亲自击鼓,下令死战,并随即带着亲卫迎上了朱桓,要杀死朱桓为儿子报仇。双方搅杀在一起,难解难分。李乾迎上了朱桓,睁着血红的眼睛,咆哮着冲了上去。

    “江东貉子,敢杀我儿,今天不杀了你,誓不为人。”

    朱桓冷笑一声,唾了一口。“老货,既然你这么急着送死,老子就发发慈恩,送你们父子一起上路。”说着,舞刀迎上,与李乾战在一起。两人你来我往,搏杀了数合,李乾脚下一滑,踉跄欲倒。朱桓抓住机会抢入中门,长刀插入李乾两腿之间,刀刃一转,用力一拖,抽身速退。

    李乾惨叫一声,大腿内侧的动脉被割破,鲜血泉涌。他扔了战刀,拼命地想用手摁住伤口,却无济于事,鲜血浸透了裤子,流了一地。李乾眼前渐渐模糊,绝望的松开手,倒在地上。

    朱桓割完那一刀,知道李乾必死无疑,就没有再理他,挥刀直扑李乾的将旗。一阵搏杀后,以添了三处伤口为代价,他一口气斩杀掌旗兵,砍倒了李乾的战旗。

    李乾的部下崩溃。

    郭嘉见状,下达亲卫营全军押上,追杀李乾的残部。

第1036章 又起波澜

    朱灵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天虽然已经放晴,但他的脸色却比刚才的天色还要阴沉。

    他万万没想到孙坚如此强悍,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不仅没能拦住孙坚的攻击,反而帮了他大忙。这些江东人一点也不在乎雨水带来的麻烦,反而有如鱼得水的感觉。借着风势、雨势,借着那时间并不算长的黑暗,孙坚突破了他的大营,杀入了他的中军。

    他看到了孙坚。孙坚手提战刀,亲自上阵,所击辄破,无人能挡。

    祖茂更快,已经离他的将台不到二十步。

    左右两翼的形势同样不容乐观。李进已经被董袭击败,退入另一个大营拒守。左翼返回的一万大军却被鲁肃拦住,迟迟没能赶回阵地。更大的麻烦是中军,袁谭的大纛已经不见了,现在升起的是黄盖的战旗。

    中军、辎重营失守,这一战已经没有意义。

    朱灵下令撤退,他带着亲卫营断后,为各部退往任城争取时间。这个任务并不轻松,孙坚、祖茂步步紧逼,没有给他留下多少时间。黄盖也从背后杀了过来,打算截断他的后路。朱灵拼死搏杀,最后只带着不到五千人突围,加上返回的部属,最后有一万两千多人撤到任城西门。

    黄盖又一次看到了鲁肃。“子敬,你这东道主不够意思啊,明知要下雨也不提醒我准备蓑衣斗笠,过着袁谭的辎重营,里外淋了个透。”他听鲁肃的建议去夺辎重营,辎重营倒是夺下来了,火却没放成,刚刚起烟就下雨了。虽然阴差阳错,他立了一大功,还劫了一大堆粮草辎重,但鲁肃使坏争功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他不好直言鲁肃骗他,只好半开玩笑。

    鲁肃哈哈大笑。

    孙坚率部赶到任城,郭嘉、朱桓也赶来会合。交流了情况,两人这才发现一个问题:孙策不见了。

    孙坚大惊,顾不上攻击朱灵,立刻派韩当带亲卫骑去打探情况。天色将晚,战场上到处都是袁军的溃兵,几百人、上千人的比比皆是,万一栽在溃兵手中,那损失就太了,砍死十个朱灵也不够赔的。

    喧嚣了一天的战场渐渐平息,胜负已分,但危机更浓,气氛比战前还要紧张。

    孙策拖着袁谭出了沼泽。

    见孙策生擒了袁谭,郭武等人又惊又喜,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了。在那一刻,他们真的急坏了。如果孙策出什么意外,一切都毁了。可是在天地之威面前,他们再勇武也无能为力,暴雨之中,贸然冲进沼泽也救不了孙策。

    “将军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连沼泽都困不住将军。”马超庆幸不已。他对沼泽心有余悸,清晨冲阵时,他亲眼看到两匹马收不住脚,冲进沼泽,很快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我是恶鬼,连泰山都不敢收的,何况这些沼泽。”孙策也是越想越后怕,越想越觉得自己荒唐,真是脑子秀逗了,居然拼了命地去救袁谭。现在这样子可真够狼狈的,盔甲都没有,霸王杀也不见了,当时只顾着脱,也不知道扔在坚实的地方,结果全扔在沼泽里,估计是全陷进去了。

    浑身上下,除了一套满是泥垢的单衣,只有一口拍髀,就是贾诩送的那口项羽刀。他也搞不清,为什么那么多东西都扔了,这口刀却还在。按理说,这刀应该也被扔了才对。

    郭武牵来一匹备马,孙策跳了上去,战马转了两圈。孙策对袁谭说道:“走吧,袁使君。”

    袁谭瞥了孙策一眼,拱着手,站得笔直,却一言不发。他没有孙策那么好的体力,在沼泽地里折腾了这么久还能一跃上马。被孙策追了半天,他已经累得吐血了,此刻更是累得手脚发软。如果不是旁边站着百十人,他真想躺在地上睡一觉再说。来到这世上二十余年,他从来没觉得这么累。

    “上马吧,袁使君。”陈武牵来马,蹲下身子,拍拍自己的膝盖。袁谭感激地看了陈武一眼,扶着陈武的肩膀,踩在陈武的膝盖上,借着陈武的力量,翻身上了马,低声说道:“多谢。”

    陈武点点头,自己也上了马,牵着袁谭坐骑的缰绳,向前走去,跟在孙策身后。

    其他人也纷纷上马。夜色已黑,他们每个人都淋得湿透,必须尽快找到地方休息。刚走了一会,袁谭突然说道:“孙将军,有件事,我想提醒你。”

    孙策转头看看袁谭,勒住马缰,和袁谭并肩而行。

    “我们的目标是你。为了能杀掉你,我们安排了一万五千人,但阴差阳错,还是被你打败了。看到你击破伏击阵地,我就知道形势不妙,派人通知了辛佐治,但他能动用的人马也有限,不是朱灵部,就是泗水东岸的冯楷部。如果调动了朱灵部,令尊征东将军肯定会乘机出击,朱灵未必挡得住。如果是冯楷部,他要绕过任城,耗时较多,等他到达任城时,应该已经知道了结果。”

    “所以呢?”

    “所以,现在我军全面崩溃,任城却安然无恙。我想陈宫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定会为曹昂谋划,让朱灵等溃败的将士集结到任城。我军总兵力有六万多人,就算剩下三分之一还有两万多,更别说那些被你击溃的散兵游卒。你现在向前走,并不安全,也许一支暗箭就能要了你的命。”

    孙策点点头,正要说话,前面奔来一骑,正是阎行所领的亲卫骑骑士。他勒住坐骑,四处张望了一下,露出一脸的茫然。孙策举手示意。他现在没有盔甲,又满身是泥,骑士很难认出他。

    “将军。”骑士很吃惊,连忙来到孙策面前。“我们刚刚击退了曹仁,追击的时候看到一支大军,看起来像是冯楷的部下。”

    孙策转头看了一眼袁谭。袁谭笑了笑。孙策又问道:“多少人?”

    “人数不少,可能有万人左右。”

    孙策心中一紧,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动静。“他们知道我们的位置了?”

    骑士点点头。“阎校尉说,曹仁知道我们的兵力,他如果遇到冯楷,一定会和他联手,请将军决断,做好应变准备。”

    “知道了,让阎校尉保持谨慎,派人与冯楷联络,就说我们将袁使君请回来了。”

    孙策歪了歪嘴,对袁谭说道:“袁使君,你说冯楷现在还听不听你的?”

    骑士这才发现孙策身边这个和孙策一样满身是泥的人是谁,顿时大喜,高声答应,拨转马头,飞奔而去。袁谭叹了一口气。“孙将军,如果你我互换,你会帮我劝降冯楷吗?”

    孙策淡淡地说道:“会的。上天有好天之德,你劝冯楷投降,就是救他和他部下的性命。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万人啊,这是多大的阴德?”

    袁谭惊讶地看着孙策,半晌无语。

第1037章 劝降

    冯楷一言不发,眼神惊惧不安。他看着慷慨激昂的曹仁,几次想喝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还是不敢相信,袁谭败了,被孙策追杀?那岂不是凶多吉少。北面的樊县已经被太史慈、臧霸占了,袁谭单身匹马,根本闯不过去。向东是泗水,向西是一大片沼泽地,想想刚才那一阵暴雨,指望他全身而退还不如指望雷电劈死孙策来得实际一些。

    曹仁说的太离奇,让人无法相信,必须派人去求证。之所以没有轰曹仁出去,是因为他心里也没底。可以说,从一开始,这一战就不太正常,有太多可疑的地方。昨天就围住了孙策,为什么不立刻发起攻击?有了一万人,袁谭又带着亲卫步骑上阵,为什么还要再派他增援,而且是带一万人增援?仅他知道的,用于围歼孙策的人马就超过两万人,这本身就说明一个问题:袁谭、辛毗肯定隐瞒了什么,信心严重不足。

    未战先怯,这是兵家大忌。

    如果袁谭真败了,那他就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去留,是等待袁绍派新的兖州刺史来,还是依附曹昂?曹仁说了那么多,目的无非一个,希望他转投曹昂,至少支持曹昂守住任城,击退孙策。

    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冯楷有点担心,不久前,他刚刚拒绝了曹昂的建议,还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曹昂心里会不会有芥蒂?况且袁谭生死未明,这时候就转换门庭,未免被人耻笑,也无法向部下解释。他的部下不是他的私兵,有一大部分是兖州郡国兵,他们只认兖州刺史,不会轻易接受其他人。

    冯楷欠欠身,挤出一丝苦笑。“曹司马,既然使君生死未卜,那还是先派人搜救使君为要,其他的都等一等吧。”

    曹仁扼腕叹息,痛恨自己的口才太差,说得口干舌燥,还是无法说服冯楷。“冯将军,并非曹某多言,实在是形势紧急,容不得将军思量。使君重兵围住孙策,为何不能取胜,反为其所败?说起来不可思议,其实道理很简单:兵贵神速尔。孙策用兵如虎豹潜伏,近在咫尺而人不知,动则若强弩惊雷,不过数息,胜负已定,纵使对手有千军万马也来不调动。但强弩之末,难破鲁缟,孙策率亲卫步骑追击使君,来回奔驰近百里,人马皆疲,此时不击,待他缓过劲来,将军莫说一万人,就算再多一万人也未必能追得上他,更别说战胜他。”

    冯楷笑而不语。

    曹仁无奈,站起身来,掸掸衣服。“将军,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这可能是你离不世之功最近的一次。”说完,也不等冯楷答复,拱拱手,翻身上马,带着潘璋等人扬长而去。

    冯楷沉下了脸,骂了一句。“阉竖之后,败军之将,怎敢如此放肆。某纵不识兵机,难道还比曹孟德南阳之败狼狈吗?”

    冯楷气愤难平,却无可奈何。形势复杂,天色将晚,他眼下最需要考虑的是在哪儿扎营,怎么解决一万将士的食宿问题。他是来增援袁谭的,没有带粮食,结果袁谭已经被孙策击败,战场一片混乱,他该在哪儿扎营,该去哪儿去筹粮?

    想来想去,冯楷决定先按兵不动,派人打探消息,确定战场形势之后再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万将士列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怠慢。肚子越来越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湿漉漉的战袍越来越重,透着浓重的夜凉,让人很不舒服。

    冯楷在阵中来回踱步,焦灼不安。

    有斥候飞奔而来。“将军,外面来了一个骑士,自称是孙策的部下,他带来了袁使君的消息。”

    冯楷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孙策的部下,带来了袁谭的消息,这是什么意思?他想了一会,连忙让人把骑士带过来。

    陈武快步走来,牵着马,他没有着甲,手里也没有武器,一面钢制骑兵圆盾挂在马鞍左侧,一柄千军破插在革囊中,挂在马鞍右侧,表示了他的身份。冯楷不动声色的做了个手势,亲卫们散开,保持警戒。

    陈武看在眼里,佯作未见,拱手行礼。“在下庐江陈武,孙将军麾下白骑士,见过冯将军。”

    冯楷盯着陈武的眼睛,疑云大起。他听说过白士,据说是孙策麾下最精锐的骑士,夏亭之战,方与之战,白士都是主力。陈武虽然年轻,但身材高大矫健,气定神闲,有高手的气度,只是他头上无盔,身上无甲,却满身泥污,连头发里都是泥浆水,比普通士卒还要狼狈,怎么看也不像孙策身边的精锐骑士。

    “袁使君何在,为什么不派他自己的随从骑士来见我?”

    “袁使君误入沼泽,被孙将军救出,陈某适逢其会,也算是出了一点力。”

    陈武从怀里掏出一只革囊,递到冯楷面前。冯楷接过,打开一看,顿时心里一紧,这是袁谭的私印,是袁谭随身之物,若非被擒,不太可能落入陈武的手中。陈武说袁谭误入沼泽,被孙策救了,而陈武又是救助人之一,倒是能解释陈武为何没有甲胄,又满身泥污了。

    “袁使君有什么命令?”冯楷将革囊还给陈武,淡淡地说道。

    陈武收好革囊,不紧不慢地说道:“袁使君说,他是败军之将,已成孙将军的俘虏,不再是兖州刺史,所以没有权力对将军下令。但是他与孙将军多次较阵,深知孙将军的骁勇,将军虽然明于兵法,却非孙将军之敌,战亦无益,不过徒伤士卒。他希望将军能明上天好生之德,莫作无益之战,或降或退,悉听尊便。”

    冯楷的眉毛扬了起来,掩饰不住眼中的愕然。“袁使君真的这么说?”

    “句句是袁使君原话。”陈武微微颌首。“将军应该听得出。”

    冯楷当然听得出,这的确是袁谭说话的口气和措辞,他只是不敢相信罢了。他盯着陈武的眼睛。“孙将军麾下有多少人?”

    “骑士七百一十三人,步卒三百八十六人。”

    冯楷张了张嘴。他相信陈武说的话,连人数都报得这么精确,不像是说谎。曹仁也说过,他与阎行交过手,阎行有骑士六七百人,加上之前的一些步骑,这个数字应该是真实的。

    “你们只有千余人,我这儿可有一万人。”冯楷指指四周的将士,提醒陈武。

    陈武云淡风轻地点点头,目不斜视。“我等随孙将军大破袁使君时,袁使君身边有一万五千精锐。”

第1038章 计太迟

    曹仁赶回任城,天色已大黑,即使举着火把也看不了多久。城上守备森严,将士们神情凛然,看起来非常紧张。曹仁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城上守将却不敢轻易放心,再三盘问。曹仁来回奔驰了近百里,又与冯楷理论了半天,连一口水都没喝着,嗓子干得冒烟,说了几句便哑了。

    潘璋大怒,破口大骂城上士卒,威胁进城之后要砍他们脑袋,却被曹仁拦住了。

    “非常时期,谨慎一点总是好的。”曹仁说道。

    潘璋无奈,只得耐心解释。好容易说清楚了,城上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让曹仁等人入城。潘璋狠狠的瞪了那些士卒一眼,拥着曹仁直奔国相府。

    曹昂、陈宫正在议事,看到曹仁归来,连忙上前询问。曹仁很惭愧,他连袁谭的面都没见着就被阎行击败了。两人根本没有交手的机会,阎行甚至没有亲自出马,只派殿后的百余骑士出击,一个冲锋,曹仁就损失大半。

    曹昂虽然失望,却不能责怪曹仁。双方兵力悬殊,要求曹仁把袁谭救回来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他也知道曹仁并没有这样的动机,他和陈宫一样,希望袁谭死在孙策手中,或者死在沼泽地里,哪怕是被孙策俘虏也比救回来强。只有如此,形势才会对他最有利。曹仁出城去追只是不想落人话柄,说他见死不救罢了。

    曹仁觉得很无力,脸上发烧,说不出的惭愧。他听曹操说过,袁术被围时,孙策豁出性命去救,险些战死在阵中。现在袁谭兵败,等着他去救命,他却只能敷衍了事。

    为臣不忠,为友不义,如何面对天下英雄,又如何能与孙策为敌?

    曹仁低下了头,自责不已。

    陈宫瞥了曹昂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曹昂在想什么,但现实就这么残酷,袁谭不死,曹昂就不可能有掌握兖州的机会。曹昂要对袁谭尽忠,他和曹仁要对曹昂尽忠,万事难两全,能做到这一步,他们已经尽力了。

    “冯楷怎么说?”陈宫追问道。

    曹仁摇摇头。“公台,我不善言辞,无法说服冯楷。”

    曹仁把劝说冯楷的经过说了一遍,陈宫静静地听着,目光闪烁。按照曹仁所说,袁谭的随从骑士相继被孙策击杀,要么就落队,袁谭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人,肯定挡不住孙策的追击,非死即俘,败局已定。朱灵已经在城西立阵,辛毗就在城里,建制完整的只剩下冯楷,如果能将冯楷招揽到曹昂麾下,再征集一部分溃败,曹昂就会多出三万人,不仅足以守住任城,还有与孙坚、孙策再战一回的实力。

    与朱灵部相比,冯楷部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实力比朱灵部只强不弱。他的去留非常重要,如果被孙策招降了,曹昂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接下来的战事将非常艰苦,更别提反击了。

    陈宫沉思了很久,咬咬牙。“将军,去见见辛佐治吧。我们对冯楷了解太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很难对症下药。”

    曹昂迟疑了片刻。“辛佐治……醒了吗?”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吧。”曹昂站了起来,向西院走去。

    辛毗趴在榻上,脑后的伤口重新包扎过,华佗坐在一旁,脸色很不好。辛毗的侍从低着头,有一个脸庞红肿,看样子不仅被华佗臭骂了一通,还挨了耳光。见曹昂、陈宫进来,华佗站了起来,指着辛毗的侍从说道:“这些废物,连妇人都不如,辛佐治如果死了,他们都该陪葬。”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曹昂苦笑。华佗自从去过南阳本草堂后,最满意的不是南阳本草堂的医术,也不是本草堂的药学,而是本草堂的护士。最开始听说南阳本草堂将那些照料病人的妇人称作士,华佗非常不满,去过一次后,他的态度大转弯,认定那些护士名符其实,对病人康复的作用足以和医术、药物并列。辛毗侍从这般粗疏,他自然大光其火。

    “辛长史如何?”

    “承蒙华神医救治,总算把命救回来了。”侍从捂着脸,却还是对华佗感激不尽。“华神医说,失血过多,元气大伤,需要静养,不能劳神,否则难免寿夭。”

    曹昂眉心紧蹙,为难地看着陈宫。陈宫却不理他,在榻前的席上跪坐好,附在辛毗耳边,轻声说道:“佐治,宫有一件相求。”

    辛毗慢慢睁开眼皮,无力地看着陈宫,声若蚊蚋。“能让你陈公台开口相求,必是大事。”

    “是,的确是大事。”陈宫微微躬身,把曹仁回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袁使君下落不明,曹将军威信不足以统摄诸将,想请佐治助一臂之力,集结诸部,与孙策再战一场。”

    辛毗眼珠动一下,斜睨了一旁的曹昂一眼,又慢慢转了回去。“曹将军宽仁忠孝,的确是少年俊杰,但他不是孙策对手。趁着孙策后力不继,整军退守昌邑吧。”

    “就算是退守昌邑,也要冯楷配合才行。”

    辛毗沉默了好一会。“我既然在这里,想必袁使君的印信令符都被你取来了。”

    陈宫毫不掩饰。“是。”

    “我的长史印呢?”

    “也在。”

    辛毗眼神微缩,露出一丝讥讽。陈宫笑而不语。两人对视了一会,辛毗收回眼神,淡淡地说道:“命曹将军暂摄兖州刺史,给冯楷下令,用兖州刺史印,附上我的长史印和私印,冯楷会接受命令的。”

    陈宫欠身施礼,正准备起身,辛毗的手指动了动。陈宫又坐了回去。“佐治,还有什么指教?”

    “你知道为什么曹将军不是孙策对手吗?”

    陈宫的嘴角抽了抽,目光灼灼地看着辛毗。

    辛毗嘴角微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陈宫的鼻子。“你计太迟。”辛毗一字一句地说道:“霸下虽是龙,能负重,不能竞速,你虽有智谋,能作王佐,不能做军谋。”

    陈宫的脸突然涨得通红,眉梢挑起,怒意勃发。辛毗神色不变,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过了一会儿,陈宫慢慢平静下来,微微欠身。“多谢佐治指点,宫铭刻在心,不敢忘怀。”

    辛毗垂下眼皮,再也不说一句话。

第1039章 陈宫论兵

    陈宫快步出了门,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面皮扭曲起来,青红变幻,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拍拍额头。“匪我言耄,尔用忧谑。多将,不可救药。”

    曹昂站在室内。他知道陈宫被激怒了,又不想在辛毗面前失态,免得被辛毗讥笑。听到陈宫说完这一句,这才跟了出来,缓缓走到陈宫身后。

    “公台兄,可行否?”

    “可行。”陈宫笑道:“辛佐治熟知冯楷心性,此计可用。”他转身看了看屋内,又放低了声音,凑到曹昂耳边,低语道:“将军,他之前护送袁耀回汝阳与孙策争权失利,现在辅佐袁使君又遭大败,穷途末路,正是收服的好时候。他是颍川才俊,才智过人,将军若能得其效力,如虎添翼,必能一飞冲天。”

    曹昂也正有此意,不过他担心陈宫介意。陈宫与辛毗明争暗斗多时,又刚刚被辛毗讥讽,这时候推荐辛毗是真心话,还是为了名士风度故作姿态,他搞不清楚,不敢轻易表态,只能含糊地应着。

    “既然可行,那就依计行事吧?我让公振走一趟。他与冯楷有一面之缘,好说话些。”

    “好。”陈宫点头同意,与曹昂并肩走出西院,回到中庭。笔墨都是现成的,陈宫坐了下来,提笔作书,写了一封命令,用上兖州刺史印,又附上长史印和辛毗的私印。卫臻赶来,陈宫对他交待了一番,这才让他出城,赶往冯楷的大营。

    等卫臻离开,曹昂偷偷打量了陈宫一会,见陈宫面色平静,还有一丝得色,看起来心情不错,这才试探着问道:“公台兄,你觉得辛佐治会愿意为我效力吗?”

    陈宫抚须而笑。“将军,不论袁使君是生是死,经此一败,他已经不可能再掌控兖州,辛佐治无用武之地,除了追随将军,别无选择,除非他有意归隐。我想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面刺我计迟。”

    曹昂眼光微闪。难道辛毗刺激陈宫就是为了体现他的价值?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他总觉得有点不妥当。袁谭新败,生死未卜,辛毗作为袁谭的心腹,这时候会急于寻找新的主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人的品性未免大有问题。他与辛毗相识这么久,虽然觉得辛毗有点恃才自负,却不是这种趋炎附势之人。

    “公台兄,我看未必。袁使君新败,他又伤成这样,对孙策颇有忌惮之意,心灰意懒,否则不会在营中等死。我的才智不及袁使君,家世更是相去甚远,纵有公台兄相助也不过州郡之职,公台兄负绝世之才,不嫌我妄陋,情义之深,我已经难承其重,安敢得陇望蜀,奢望辛佐治相助。”

    陈宫摇摇头。“将军所言差矣。乱世之中,家世固然重要,个人的才能却不可忽视,孙策能击败袁使君便是明证。将军家世虽不如袁使君,却比孙家胜出不止一筹。孙策能如此,将军何以不能?况且世家有世家之累,若非袁氏四世三公,负天下之望,有鼎革之势,何至于父子相忌至此?胜负乃兵家常事,袁使君虽败,却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若能重整旗鼓,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曹昂若有所思。他和陈宫之前就讨论过这件事,袁谭、辛毗这次与孙策决战,最大的破绽可能就是太心急了,不仅想战胜孙策,还想击杀孙策。等他们围住了孙策,又想将孙家父子一网打尽,游移不定,结果延误了战机,反让孙策突击得手。若非如此,凭他拥有的实力,不管是之前强攻孙坚大营,还是昨天伏击孙策,都已经得手了。

    之所以如此,原因只有一个:袁谭要向袁绍证明自己的能力,要向世人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嫡子。大业未成,父子相忌,在别人看来荒唐,在袁家却不以为奇。因为不论是世人还是他们自己,都已经将袁氏代汉,鼎立新朝当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若不是袁绍与袁术不合,因争豫州兵戎相见,若不是孙策身负袁术遗言之累,不能改换门庭,为袁绍效力,又怎么会有现在这种局面。

    “再者,袁使君世家子,从小习礼,行事难免迂阔。孙策却出身草莽,利之所在,踊跃而前,短兵相接,奋不顾身。若是持重慎战,以大兵围之,孙策岂能取胜?与孙策争匹夫之勇,决胜于卧牛之地,弃长取短,安能不败?”

    曹昂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公台兄精辟入理,诚为至理良言。能得公台兄相助,是我的运气。”

    “只有我,将军依然没有胜算。若得辛佐治相助,将军大业可成。汉高祖得天下,除令祖平阳侯等外,尚有张良、萧何、韩信等豪杰相助,将军如今想一展雄才,也需要招揽各方豪杰。依我看,不仅辛佐治可用,陈长文亦可用。颍川四杰,孙策得其叔季,将军得其伯仲,方有取胜之机。”

    曹昂笑了,他明白了陈宫的意思。他拱拱手,向陈宫深施一礼。“就算这四人皆为我所用,公台兄也是我的子房。”

    陈宫大笑。

    孙策坐在一根枯木上,郭武、徐盛帮他拔出大腿上的箭,又用随身携带的酒冲洗,敷上药,伤口很深,血随着酒水往下流,药敷上去就被冲开,最后只能将药涂在布上包扎。刚包好,白布就被染红了。

    孙策咬着牙,一声不吭。

    袁谭站在一旁,一边看着孙策处理伤口,一边介绍冯楷的情况。冯楷颍川父城人,大树将军冯异的后裔,也算是将门之后,不过是庶支。为人谨慎,统兵还算有章法。颍川冯父已经败落很久了,又是武人,在乡里没什么名誉。他是主动投效的,走的是辛毗的门路。

    孙策一直没有做任何评价,心里却有点悲哀。如果不是碰巧同名的话,冯楷和路招一样,都是仅次于五子良将的将领,算不上超一流,却也是中等以上,可是在袁谭麾下却这么没地位。这世家子重文轻武的习气还真是重啊。即使是现在,袁谭提及冯楷时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

    “这么说,他很敬畏你?”

    袁谭笑笑,有些自嘲,还有些自负。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孙策站了起来,提上浸满泥水的裤子。“去见见冯楷。”

    袁谭很惊讶。陈武回报说,冯楷要亲眼看到他才能确信,他觉得这简直是笑话,孙策怎么可能让他脱离控制。“将军,你不怕我一去不复返?”

    “怕,所以我陪你一起去。”孙策抬起头,瞅了袁谭一眼,咧咧嘴。“希望你这袁使君的威风还在。”

    袁谭愣了片刻,连连摇头。“不不不,不行……”

    孙策一抬,打断了袁谭。“我说行,就一定行。”

第1040章 险中求胜

    郭武等人骇人变色,异口同声的反对。刚刚赶到的韩当最为激烈,几乎要急眼了。

    “少将军,万万不可。这太危险了。区区冯楷,万余疲卒而已,一击即破,何必将军亲自冒险。我愿为少将军前驱,击破冯楷。”

    一向稳重的阎行也表示反对,众人七嘴八舌,吵成一团。郭武更是自高奋勇,要随袁谭前去,伺机生擒冯楷,胁迫他率部投降。

    孙策摇摇头。“徐盛、陈武,你们俩随我去,其他人做好准备,以防万一。不过,能不动武最好不动武,留着冯楷的部下有用。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冯楷若是有意负隅顽抗,他早就挥师进攻了,之所以要见袁使君,正是因为他心中犹豫,我们先示之以诚,再迫之以威,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成功。你们想啊,冯楷杀了我,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是颍川人,他的家人全在颍川,难道不怕报复?他领的郡兵都是山阳人,之所以听他指挥,是因为他是袁使君的部下,有袁使君与我同行,有几个愿意随他一起拼命?”

    当着袁谭的面,他有些话不好说。他估计曹仁肯定会争取冯楷,冯楷现在正在权衡之际。如果不尽快出手搞定冯楷,等他被曹昂争取过去,麻烦就大了。趁着他六神无主,快刀斩乱麻,将他制住,占了先机,对整个形势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时候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只能当机立断,险中求胜。

    众人面面相觑。论战斗,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论心机,能理解孙策用意的三五人而已。

    袁谭听了孙策的分析,暗自点头。此人看起来鲁莽,其实心细如发,把各方面的因素都考虑到了。冯楷此刻的确没什么斗志,否则他应该发起攻击了。曹仁已经先行撤退,理论上说,应该会与冯楷见过面,劝冯楷投降,冯楷没有去投曹昂,就还有争取的可能。

    风险当然有,但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可要是劝降了冯楷,好处却非常明显。眼下建制最完整的就是冯楷部,比朱灵部的实力还要强,而朱灵投降孙策的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

    更何况还有他这个人质在手。他不会主动帮孙策,但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孙策拼命。孙策和徐盛、陈武将他从沼泽地里拖出来,他总不能拖着他们三人一起去死。

    “孙将军,你真是胆大如斗。”袁谭说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走一趟,万一不谐,我把这条命还给你就是了。”

    孙策大笑。“你看,有袁使君保护,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众人无奈,只得点头答应。徐盛、陈武要为孙策披甲,被孙策拒绝了。他要求他们也不披甲,就这样一身泥水的去见冯楷。

    冯楷在阵中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天色已黑,将士们淋了一场大雨,衣服湿透,却不能生火烘烤衣服,更没有粮食裹腹,面前有孙策,身后有曹昂,敌友莫分,前途未卜。

    有士卒来报,刚才来过的陈武又来了,还带来了袁使君。

    冯楷精神一振。“还有什么人?”

    “没有什么人,除了袁使君和陈武,只有两个人,都一身泥水,和陈武一模一样,脏得看不出脸了。他们没带武器,不像是来交战的,可能是袁使君的随从吧。”

    冯楷听了,松了一口气。即使如此,他还是让亲卫戒备,以防万一。准备停当,他带着亲卫来到阵前。在火把的照耀下,他看到了陈武和袁谭,也看到了另外两人,正如士卒所说,这四个人一般的脏,别说武器,连甲胄都没有。

    冯楷大步走到近前,取过一枝火把,伸到袁谭面前,仔细看了看,确认是袁谭无误,眼泪就下来了,连忙脱下身上的大氅,就往袁谭身上披。

    “我等无能,让使君受苦了。”

    袁谭也不推辞,只是有些尴尬,他侧身一指孙策。“冯将军,我来为你引荐。这位便是讨逆将军孙策孙伯符。”

    “讨逆……”冯楷看着走上前来的孙策,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不是袁谭亲口所说,打死他也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居然是孙策。这人得多大的胆子,就带着两个随从就赶来我的阵前见面?

    见冯楷傻了,孙策心中大定,抢上一步,赶到冯楷面前,拱拱手。“江东孙策,问冯将军安好。”

    冯楷手忙脚乱,连忙还礼。他一点准备也没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冯将军,我们就在这里说话吗?”孙策哈哈大笑,伸手托着冯楷的左肘,徐盛不动声色的走到了另一侧,将冯楷夹在中间。只要冯楷有一丝异动,他们就可以将冯楷控制住。

    冯楷一见,暗自叹息,知道对方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真要奋起反击,只会是两败俱伤之局。“不知孙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好说好说,我不请自来,失礼失礼。”孙策哈哈大笑,与冯楷一起向中军走去。

    陈武陪着袁谭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来到中军,冯楷很配合,让人请各营校尉来拜见袁谭。

    卫臻出了城,带着十余名骑士,直奔冯楷阵地。

    冯楷虽然拒绝了曹仁的邀请,不肯转投曹昂,双方是友非敌,冯楷的阵地离任城只有五里路,卫臻策车奔驰,只用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到了阵外,报上姓名,时间不长,便有人来迎卫臻入阵。阵中不可驱驰奔跑,卫臻只能缓缓而行,来到中军。

    重重列阵之中,数十枝火把照耀之下,冯楷正与人说话,其中两人没有战甲,只有褚红色的战袍,连头发都披散着,看起来有些怪异,不像军中将士,倒像是修道的道士。卫臻暗自皱眉,形势如此紧急,冯楷居然有这闲心?

    卫臻赶到冯楷面前,笑道:“元则,别来无恙?”

    冯楷站了起来,拱手还礼,脸上带着笑容,但笑容有些不自然。卫臻心中一惊,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冯楷看着他,伸手一指那两个形容怪异的人,干咳一声。

    “公振,还不过来见过孙将军、袁使君。”

第1041章 以快打慢

    卫臻转头一看,其中一人正是袁谭。他大惊失色,看向另一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不知是……哪位孙将军?”

    孙策拱手施礼,笑容可掬。“江东孙策,问卫君起居。”

    卫臻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两腿发软,险些坐在地上。

    他的随从卫士连忙上前扶住,惊恐不安。就算他们不关心形势,也知道眼前这个情况太过凶险。卫臻是奉命来劝降冯楷的,结果袁谭、孙策在这儿等着,如果冯楷杀了卫臻向孙策示好,这一点也不奇怪。就算冯楷顾念他和卫臻的交情,不杀卫臻,卫臻想脱身也是千难万难。

    说话间,数十名甲士围了过来,截断了卫臻等人的去路。

    卫臻好容易才稳住心情,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袁谭和满面笑容的孙策,哭笑不得。

    “元则,这……是怎么回事?”

    冯楷苦笑,不知道如何回答卫臻。

    卫臻这一路想的都是如何劝冯楷转投曹昂,曹昂派他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完全没想到会面对袁谭和孙策,尤其是孙策。孙策本人都在这儿了,还劝说什么啊?

    看着手足无措的卫臻,袁谭很平静。他刚才已经见识了冯楷的窘迫,现在看到卫臻如此,一点也不觉得稀奇。他只是感慨孙策擅于捕捉机会,为人所不敢为,以身犯险,只带着陈武、徐盛二人便直入冯楷中军,视万人如无物。但正因为如此,冯楷没有任何准备,束手被擒,卫臻也自投罗网。

    “卫君,辛长史何在?”袁谭打破了尴尬。

    卫臻脑子里一片空白,也没多想,下意识地回答道:“辛长史伤势复发,昏迷不醒,已经被接入城中,请华元化救治,现在已经转危为安,只是身体虚弱,急需静养。”

    “那朱文博呢?”

    “朱文博被孙……征东击败,现已退守任城,在西门外列营。”

    “吕子恪呢?”

    “下落不明。”卫臻迟疑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是败了。”

    袁谭长叹一声,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吕虔有万人,辛毗后来又派李乾父子率三千人前去增援,总共一万三千人,却没能拦住朱桓和郭嘉,看来能以少胜多的不仅仅是孙策,他的部下都很擅长这一点。

    卫臻虽然说得简略,冯楷却听得心惊肉跳。他刚才已经听袁谭介绍了大致情况,对整个战局有了一定的了解,觉得最有可能取胜的就是吕虔那个战场,现在这个战场也败了,还有什么希望可言。投降曹昂又如何,曹昂就能比袁谭强?

    “卫君,我本来想派人进城,既然你来了,就劳烦你给曹子修带句话。”孙策伸手揽着卫臻的肩膀,他的卫士伸手想阻拦,一旁的陈武哼了一声,卫士吓得一哆嗦,又退了回去。孙策根本不理那卫士,慢条斯理的说道:“任城,我要定了。曹子修欲战,我便与他战。曹子修欲降,我欢迎之至。曹子修欲走,我也不拦他。不过我耐心有限,给他一夜时间考虑。明天日出之前,他如果还在城里,那就别走了,我们接着分高下,决生死。”

    卫臻看着孙策,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孙策拍拍他的肩膀。

    “你可以走了。”

    “哦,哦。”卫臻如梦初醒,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才想起袁谭,连忙转身又向袁谭行了一礼。“使君,我……走了。”

    袁谭点点头,一言不发。

    卫臻转身,带着卫士出了战阵,跳上车,连声催促。“快走!快走!”车夫不明所以,只能连连挥鞭,策马奔驰,不大一会儿便来到城下,卫臻命人表明身份。城下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卫臻直奔国相府。没等车停稳,卫臻跳下车,提起衣摆,飞奔入府。

    曹昂与陈宫正在说话,看到卫臻如此惶急,不免吃了一惊。陈宫有些不悦,哼了一声:“公振,何事如此失态?难道是孙策来攻?”

    卫臻冲到曹昂面前,一手按着曹昂面前的案,一边按着自己的肋骨,呼哧呼哧直喘了,勉强喘匀了,才说道:“将军,孙……孙策逼降了冯楷。”

    “什么?”曹昂愣了一下。

    陈宫也愣住了,忍不住笑道:“孙策才多少步骑,怎么会逼降冯楷?”

    卫臻接着说道:“孙策就在冯楷阵中,袁使君也在,我们……慢了一步,冯楷已经降了孙策。孙策让我给你带个口讯,他要任城,是降是战是走,给你一夜时间考虑,明天日出之前,必须做出决定。”

    曹昂和陈宫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屋角的漏壶,现在已经是半夜,离天亮只有两个多时辰。曹昂连忙让卫臻坐下,命人给他端来水。卫臻喝了两口水,调整了一下平复的心情,这才把详细经过说了一遍。曹昂听完,苦笑道:“这孙策好胆气,居然敢以身犯险,直入冯楷阵中?”

    陈宫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又慢了一步,错失招降冯楷的良机。有了冯楷那一万多人,孙策这才有底气如此轻狂。曹昂虽然有城池保护,又得到了朱灵的支持,但他没有足够的粮草,如果孙策真的围城,他支撑不了太久。

    孙策能围城吗?他有多少人?又有多少粮草?雨季已至,春耕在即,他难道不回豫州?

    陈宫突然站了起来,取出地图,将案上的东西全部扫在地上,将地图展开,铺开案上,又拿起纸笔和算筹摆在案上,开始计算双方的兵力,分析孙策攻城的可行性。

    曹昂对卫臻使了个眼色,两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廊下,离得远远的。陈宫运筹的时候需要极度安静,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一旦打乱了思绪,他就会大发脾气。生死存亡之际,他们需要陈宫的谋划,不敢冒险。

    看着满天的星斗,曹昂忽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我从小就听父亲讲解此理,直到现在才算真正明白,果然是兵贵神速,唯快不破。”

    卫臻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直到现在,他的脑子还是晕乎乎的,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一件事,留给陈宫的时间不多了。

第1042章 众志成城(求推荐!)

    送走卫臻,冯楷就下令撤退。辎重、粮草全在泗水东的大营,只有回到那里才能安心。

    接到韩当的回报,孙坚第一时间通知了朱治。朱治准备好了热乎乎的饭菜,大桶大桶的热水,干净的衣服、战袍,隆重接待孙策、袁谭、冯楷等人,又派人给冯楷部一万淋湿的将士准备了饭菜,然后顺理成章的接管了冯楷的大营。

    冯楷非常配合。聚集诸将议事,让诸将看到袁谭本人,宣布了决定,然后他将指挥权交给朱治,自己带着三百名部曲独居一营。他本想给袁谭做亲卫将,却被袁谭拒绝了。袁谭独自一人,跟着孙策来到中军大营,安安静静的做起了俘虏。

    回到中军,见到孙坚和郭嘉,一直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孙策就倒了,两条腿直哆嗦,站都站不稳。孙坚大惊失色,亲手将孙策抱起,放在榻上,解开他新换的衣服,这才发现孙策的两条腿上都受了伤,刚刚换上的布已经被渗出的血染红。

    孙坚红着眼圈,一边为孙策重新处理伤口,一边絮絮叨叨的责备孙策总是提醒别人要小心,自己却逞匹夫之勇。孙策虽然累得很,心里却暖洋洋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孙坚这么多话。平时都是一副铁血硬汉的模样,没想到还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受伤的不仅是孙策,孙权、孙翊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几个战场中,除了孙策这一路,郭嘉、朱桓那一路的损失最大。朱桓大发神威,接连斩杀吕虔、李乾父子,自己也受了重伤,部下损失近半。孙坚的仗打得比较轻松,在鲁肃拦住了回援的一万步卒,董袭以少胜多,击溃了李进的情况下,孙坚轻松击败了朱灵,损失也不大。

    “阿翁,你让我休息一会儿吧,天亮之后,我还要去吓唬曹昂呢。”

    孙坚已经收到孙策的消息,知道他要求曹昂在天亮之前退出任城。他对此报以怀疑,但郭嘉支持孙策的建议。即使逼降冯楷,孙策有一定的兵力优势,但攻城仍然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能吓走曹昂,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你安心养伤吧,我会安排的。”

    “做戏做到底,中途换人,效果就差了。”孙策反握着孙坚的手。“阿翁,你也抓紧时间休息,把曹昂赚出城后,还要你一路押送他出境。朱灵是冀州人,他的家属全在冀州,所领郡兵又大多是东郡人,投降的可能性非常小,很可能会随曹昂撤退。曹昂、朱灵回起来有两三万人,如果不看紧点,随时可能出现意外,非阿翁不能主持。”

    孙坚没有再坚持,让孙策抓紧时间休息,自己和郭嘉出了帐。虽然夜色已深,他们却没时间休息,紧急统计各营损失,重新调整诸部的任务,做好两手准备。

    这些事大部分是郭嘉领着庞统、秦松和一众军谋们在做,孙坚像孙策一样将兵符令符全部交给郭嘉,自己在内帐和衣而卧,看着孙策弟兄三人,随时等候郭嘉的消息。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一直忙到寅时才安排妥当。郭嘉用羽扇拍了拍嘴,伸了个懒腰。

    “你们等着,我也去打个盹,连续两天没休息了,困死我了。”

    “祭酒去我的帐里休息一下吧,有事我叫你。”秦松起身,扶着郭嘉送出中军大帐。他的帐篷就在旁边,靠得很近,床铺收拾得很整齐。郭嘉很满意,躺下就打起了呼噜。秦松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回到中军大帐,和庞统对面而坐。

    忙碌的时候,秦松没时间想太多,现在事情都忙完了,坐着等结果,秦松忽然有些疑惑起来。“士元,曹昂真会弃城吗?”

    庞统揉揉酸涩的眼睛。“你累不累?”

    秦松有点尴尬,以为庞统是嫌他烦。“当然累,不过没你们累,我昨天夜里睡得还好,你们可是连续两夜没睡了。士元,要不……你也小憩片刻?”

    庞统摇摇头。“我还好,大部分事情都是郭祭酒在处理,我有时间打盹。你想想看,我们这么多人协作轮换,还累成这样,总担心有什么事处理不好,陈宫一个人,他的压力有多大?”

    秦松点点头,深有同感。谋士虽然不用上阵搏杀,但大战之际,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既要根本不完整的信息推测对方的动向,还要及时调整已方的兵力。将领们上阵搏杀,关注的只是眼前的敌人,只是战场一隅,而他们却要关注全局,一点也不轻松。

    他们这么多人群策群力还累得精疲力尽,陈宫一个人肯定更累。人累了,就很难冷静的思考问题,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紧迫感,本能的想先解决眼前的困境,保证自身的安全。

    生存,永远是战场上第一目标,这是本能。

    “陈宫有智,但他计缓,孙将军逼他在日出前做出决定,就是不给他仔细权衡的时间。”庞统站了起来,缓缓散步借以消乏。“陈宫想趁着袁谭战败,我军疲惫的机会从中取利,但他首先要考虑曹昂的生存。现在走,曹昂还可以得到朱灵部的将士,不走,一旦被困在城里,外无援兵,内无粮草,他有可能被困死在任城,这个道理并不难懂,就算他糊涂,曹昂也能做出决定。”

    秦松想了想,又问道:“那换句话说,如果曹昂坚持不走,看似危险,实际上可以获利更多?”

    庞统眉毛微挑,无声地笑了起来。“没错。”

    “敢请教。”

    “如果曹昂坚守任城,我们就只能放弃。即使围城,短时间内也无法攻克任城,一旦袁绍派人增援,我们还是只有撤退一途,否则就会被拖入更大的战事。”庞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已经全力以赴,征东、讨逆父子齐上阵,袁绍却还没有出手,僵持下去对我们非常不利。”

    秦松恍然大悟,抚额苦笑:“我还是眼界太小,只看到任城、山阳,最多只是偶尔顾及兖州,你和祭酒心里却一直装着全局,相去不吝万里。”

    庞统看着秦松,神情很凝重。“文表兄,你这么说,我可承受不起。智者千虑,难免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们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过人一等,其实只是多一人多一个意见,不会顾此失彼而已。积土成城,聚木成林,再小的城也不可能只有一土,再大的树林也是由一棵棵树木组成的,你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你以为置身其外,那就是真的想错了,辜负了将军对你的信任。”

    秦松哑然失笑,连连拱手。“士元说得对,是我失言了。”

第1043章 人心惶惶(碧空雁打赏加更)

    陈宫托着额头靠在案上,用力挤着酸涩的眼睛。他的眼睛充满血丝,和苍白的脸色、发黑的眼圈相映,看起来有些诡异,总让人想起传说的恶鬼。

    曹昂坐在对面,看着案上的六枚五铢钱,暗自叹了一口气。无疑不卜,陈宫已经把自己绕住了,无法决断,只能靠占卜来做决定。

    “公台兄,你太累了,要不……”

    “撤吧。”陈宫抬起头,眼角一阵阵的抽搐。“冯楷投降孙策,我们没有兵力优势,又没有足够的粮草,坚持不了太久。”

    曹昂心里咯噔一下。“那南平阳和鲁国呢?”

    “全部放弃。我们退到东平,与程昱会合。守住东平、济北,稳住阵脚,再图后计。”

    “为什么不坚守任城,等盟主来援?”卫臻说道:“盟主就在清河,最多十天就能赶到。孙策父子已经全力以赴,他们肯定不是盟主的对手。”

    陈宫冷冷的横了卫臻一眼。“如果盟主来,孙策父子的确不是对手,可若是他不来呢?”

    “怎么会……”

    “袁使君与孙策父子交战已经近两个月了,你看盟主派过一兵一将吗?父子之间尚且如此,你还指望他能救我们?春耕将近,青州的战事又不顺利,他不会在兖州大动干戈的。”

    卫臻闭上了嘴巴。他并不完全赞同陈宫的意见,但是他对袁绍也没什么信心。按陈宫的计划撤,至少可以保证曹昂的安全。按他的计划守,万一袁绍不来,曹昂就死定了。

    曹昂还有些迟疑,看了陈宫片刻。“公台兄,要不……我再考虑一下?”

    陈宫点点头。过了片刻,他捏着眉心,又道:“一人智短,众人智长,将军可以再征询一下其他人。如果辛佐治醒了,你可以问一问他,也许他能查遗补阙。不过你要快一点,马上就要天亮了。”

    曹昂有点尴尬。他就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被陈宫一语道破。他借着看屋角漏壶的机会避开了陈宫的眼睛,匆匆退出,赶到西院。

    辛毗白天睡得不少,夜里反而有点睡不着了。曹昂的脚步声一响起,他就醒了。曹昂进屋,打量了辛毗一眼,喜道:“长史气色好多了,可喜可贺。”

    “若非将军,毗也许已经在黄泉路上了。”辛毗欲起身行礼,曹昂抢上一步,轻轻按住他。“长史安卧,我只有几句话,说完就走,不打扰长史休息。”

    辛毗摇摇头。“将军,我已经是个废人,恐怕帮不上将军什么忙。将军不必浪费时间。”

    曹昂欲言又止,进退两难。

    辛毗顿了片刻,又说道:“将军,朱灵用兵有法度,颇得将士拥护,你可以去征询征询他的意见。他是清河人,家属全在邺城,想必不会投降孙策。程昱是东郡人,与将军一向亲近。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对将军大有裨益,远胜我一个残余之人。”

    曹昂如梦初醒,连忙躬身一拜,向后退了几步,匆匆出门。他暗自后悔,只顾着等陈宫谋划,自己却没主动去想。现在要考虑的不仅是陈宫的计划,朱灵的态度同样不可忽视。城里不到一万人,朱灵却有一万两千多人,如果得不到朱灵的支持,陈宫的计划再周全也没用。

    但是陈宫一直看不上朱灵。他觉得朱灵就是一武夫,不值得费太多心思。当然,在陈宫眼里,没几个人值得费心思,就连辛毗都有德行不端、过于功利的短处。他考虑了半夜,一直没想到去征询朱灵的意见,他已经把朱灵当成了普通的部将。

    曹昂带着卫臻匆匆出了府,赶往西城。他让卫臻去通知曹仁,做好撤退的准备,自己带着潘璋等几个卫士,出了城,直奔朱灵的大营。

    朱灵一夜未睡。白天交战失败,袁谭生死不明,中军失守,粮草辎重尽失,将士们又冷又饿,人心浮动,随时可能发生兵变,他根本不敢合眼。得知曹昂来了,他松了一口气,亲自出迎,将曹昂请到大帐里。曹昂入座,先问了一下朱灵的情况,然后就未能及进通报相关情况向朱灵道歉。

    朱灵笑笑。“将军客气了。败军之将,生死操于人手,当不得将军如此礼遇。”

    曹昂再次致歉,然后把相关情况说了一遍,由曹仁接应袁谭不成,劝说冯楷失败,一直说到孙策下最后通谍,要求他日出之前撤出任城为止,唯独没有说陈宫已经做出决定,建议他弃城。

    朱灵静静地听着,最后看了一眼帐外,幽幽地说道:“将军,天快亮了。”

    曹昂再拜。“敢问将军意下如何?”

    朱灵转头看着曹昂,起身离席,解下腰间的战刀,摆在曹昂面前的案上。“败军之将,无颜妄谈兵事,唯将军之命是从。”曹昂刚准备说话,朱灵抬手示意。“将军,你等我说完。我本是清河人,在盟主麾下为将,奉命到兖州协助袁使君。奈何屡战屡败,这一次更是连使君的安全都无法保证,上愧盟主、使君知遇之恩,下愧将士信任之义,所欠唯一死尔。将军宽厚仁义,父子先后临东郡,深得东郡士庶拥戴,若能得将军指挥,必能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是战是走,皆能如意。”

    曹昂松了一口气。他之所以敢来朱灵的大营,除了辛毗说朱灵不太可能降孙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朱灵的部下大多是东郡人,而他在东郡的时候官声还算不错,身边又有陈宫这样的东郡名士辅佐,朱灵支持他远比和他做对来得更安全。他本人与朱灵一起在袁谭麾下为将,平时相处得也算和睦。

    “得将军信任,昂之幸也。但形势紧急,还请将军畅所欲言,携手共渡难关。”

    朱灵思索片刻,再次拱手。“将军,愚以为大战之后,使君被俘,粮草尽失,军心不稳,恐怕难以再战。不如先撤往东平,飨将士,厉兵秣马,稳定军心,再图进取之计。”

    曹昂正中下怀。他随即与朱灵商议,一边派人与孙策联络谈判,以放弃任城为条件,换取孙策放行,一边调拨粮草给朱灵,让他的部下先吃顿饱饭。

    朱灵躬身领命。

    曹昂匆匆赶回城中,与陈宫交换了意见,他有意没提向辛毗请计的经过。陈宫听完,同意曹昂的决定,立刻派卫臻赶往孙策的大营。

第1044章 一事无成

    秦松和庞统相视而笑,像两只狐狸。

    “文表松,你辛苦一趟?”庞统拍拍自己的脸,说道:“我这样子,怕给孙将军丢脸啊。”

    秦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士元,你这么说,我就惭愧啦。也好,蒋子翼不在,我充当一下说客。你们动脑子,我动嘴皮子。”说完,他缓缓向外走去,走到帐口,又停住了,转头冲着庞统挤挤眼睛。“士元,待一会儿,你让人去叫我。”

    庞统会心地点点头。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秦松出了帐,背着手,一摇二摆的来到营门,看着营门口中来回踱着步的卫臻,还没说话,先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敢问足下是哪位?半夜求见,有什么事?”

    卫臻被挡在营门外好一会儿了,心急如焚。曹昂、陈宫决定撤退,但怎么撤却很有讲究。孙策对他说的是日出之前,是天亮之前决定还是天亮之前离城?如果只是决定,那好办,曹昂还有足够的时间收拾。如果是离城,那就太仓促了,他们在城里的大量辎重很难带走。他的任务就是来谈判,争取时间。没想到在营门口一等不见人,二等不见人,却看到大营里灯火通明,将士们人来人往,一副临战的模样。

    “在下卫臻,曹将军麾下走马,奉曹将军之命,来与孙将军商洽。”

    “哪个孙将军?”秦松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呃……当然是讨逆将军,我刚刚在冯楷的大营见过他,有约定的。”

    “讨逆将军啊,他睡着了。卫君请回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看,天快亮了,我真没什么时间陪你。”秦松挥挥手,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挡着嘴,嘀咕了一句什么。

    听到“天快亮了”四个字,卫臻心里就是一紧,看这架势,孙策根本没指望曹昂主动撤退,是准备围城啊。冯楷部回到大营,看起来是让出北门,也许是撤回大营休整,毕竟他们昨天淋了雨,总不能让将士们一直穿着湿的战袍。回去换身干的衣服,再吃顿饱饭,才好继续战斗嘛。

    当然,还可能是有另外一个原因:冯楷部新降,未必能用,不如孙坚的部下来得可靠。

    这时,有一个掾吏匆匆走来,附在秦松耳边说了几句,秦松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来,不会耽误的。”

    卫臻越听心里越不安,又不好主动问,估计秦松也不可能答应他。夜色深沉,黎明将至,他咬咬牙,拱拱手。“烦请足下通报孙将军,曹将军愿意接受他的建议,撤出任城。”

    “孙将军让你们撤出任城?”秦松很“惊讶”。“这不太可能吧?”

    “千真万确。足下若是不信,还请通报孙将军,一问便知。”

    “你们……打算撤出任城?什么时候?”

    “马上。”卫臻恨得牙痒痒。听秦松这意思,孙策根本没准备曹昂撤退,他就是想围攻任城啊。

    秦松愣了片刻,一跺脚,大声喝道:“开门,开门,请卫君入营。”

    门卒们打开营门,秦松让卫臻请了进来,重新见礼。听说秦松是孙坚的军谋,不是孙策的部下,卫臻恍然,连忙把孙策和他说定,让曹昂日出之前撤出任城的事说了一遍。秦松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虽然什么也没说,却让人觉得原本计划就是要围城的模样。

    秦松又借口请示,将卫臻撇在一边,让他煎熬了一会儿,这才出来,说孙坚勉强答应了,让他进城与曹昂商洽。如果日出之前曹昂出了城,他可以放他一条生路。日出之后,曹昂如果没有出城,那就别走了。

    卫臻心慌意乱,根本没时间考虑太多,匆匆引着秦松出营。当他离开孙坚大营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离日出只剩下很短的时间,而孙坚大营里的将士已经在列阵,一副准备出营征战的模样。

    卫臻不敢怠慢,一上车,就让车夫策马急驰,赶回城中。

    听完卫臻的报告,曹昂、陈宫还想努力一下,希望孙坚能给他们多一点时间。

    秦松很不耐烦。“跟你说句实话吧。”秦松斜睨着曹昂,眼神讥讽。“袁将军因令尊劫走袁耀而死,遗令中有一条,就是要孙将军取令尊性命。令尊现在远在益州,袁夫人屡次要求孙将军杀你,让令尊尝尝痛失爱子的滋味。曹将军,袁使君已经被擒,你现在可是孙将军的目标。”

    曹昂很尴尬。他只知道袁术遗令中有一条是要孙策取袁绍性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条。不过细细想来,这也是事实,袁术之所以死,就是因为他们将袁耀劫到了邺城,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很合理,至少符合袁术的脾气。这么说来,孙策同意他撤退的诚意的确不是很足。

    曹昂没有再犹豫,立刻率领部下出城。他们来不及收拾太多,除了随身携带的甲胄、武器、帐篷,每个士卒只带了三天的干粮。这是昨天就准备好的。曹昂又安排了一些大车,尽可能地多带一些粮食、军械走,但时间太紧张,大量的辎重还是只能扔在城里。

    任城相徐很郁闷。当年做汝南太守,被孙策夺了。现在做任城相,又被孙策夺了。他简直和孙策犯冲。袁谭被俘,曹昂放弃任城,他也不想在任城呆着了,随曹昂一起撤退。

    看着曹昂匆匆撤走,秦松向城外监视的斥候发出消息,命人打开南门和西门。孙坚一直在等着,见状立刻命令黄盖、全柔接管任城,自己则亲率大营尾随曹昂,一直将他送出任城国境。

    出了城,朝阳刚刚跃出地平线,曹昂勒住坐骑,回头打量着被朝阳披上一层金光的任城,轻轻的一声叹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陈宫谋划了那么久,就是想为他夺取任城、鲁国一带作为发展根基,没想到最后还是一场空。当初如果不是私心太重,和袁谭产生隔阂,而是同心同德,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结果?

    陈宫坐在车里,隔着车壁听到曹昂的那一声轻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远处向西而去的马车,辛毗就在那辆马车上。曹昂邀请辛毗与他同行,却被辛毗拒绝了。辛毗说,他心灰意冷,无意建功立业,要回颍川老家静养,闭门读书。曹昂无奈,只得答应了。

    陈宫对辛毗的决定很意外,也很不理解,这不是他预料的结果,事情并没有安照他的希望发展。先是被孙策赶出任城,随后又被辛毗拒绝,他为曹昂谋划了这么久,却一事无成。

    退出任城,曹昂下一步该往哪儿走?陈宫很茫然,说不出的颓丧。

第1045章 争功(贺有空来潜水盟主)

    孙策一觉醒来已是中午,阳光明晃晃的照着,即使是大帐里也能感受到各煦的春风。大帐外有人轻声说笑,孙策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翻身坐起,扯动了大腿上的伤口,钻心的疼。孙策缓了缓,等适应了那一阵痛,这才慢慢站起,走出大帐。

    郭武等人正在帐前闲聊,中间围着两人,一个是郭援,一个谢广隆。郭援吊着左臂,右手连挥,神情郁闷。谢广隆拄着拐,左大腿上缠着布,拍着胸脯,正在吹大牛。

    “你们俩没死啊?”孙策站在帐门口中,笑骂道。

    “将军。”众人连忙起身,向孙策行礼。孙策瞥了一眼。“都在这儿了?”

    郭武回头看了一眼。“还有三人重伤,在辎重营治疗,其他人……”他咂了咂嘴,没有再说下去。

    孙策心情黯然,连眼前的灿烂阳光都失去了温暖,精挑细选的十三骑,一战损失五人。如果那三个重伤的再丧失战斗力,损失将达到八人,代价太惨重了。

    孙策又问了一下义从骑、亲卫骑的损失情况,都不容乐观。义从营伤亡近半,亲卫骑好一些,损失两百人左右。最大的问题是战马,有超过一半的战马阵亡或者受伤致残,短期内亲卫骑无法恢复战斗力。马超、阎行已经去挑选战马,但希望不能太高,虽然缴获了三千多匹马,但大多是驮马,能充当战马的非常有限,做骑乘用的备马都很勉强。

    孙策很心疼,又得被贾诩、马腾讹了。一匹普通战马要两到三万钱,一千匹战马就是两三千万,全部损失算起来,这次损失会有两个亿以上,缴获的战利品未必能补得上这个窟窿。从战略上而言,这一仗打赢了,从经济上而言,亏了大本。几千将士的伤亡产生的损失丝毫不弱于战马,治疗的医药费,阵亡的抚恤,训练新兵的开支,哪一项不要钱。好战必亡,果然不是说着玩的。

    看来有必要搞几套具装,具装甲骑才是冲阵的不二利器,要不然战马的损失太大了,对于没有战马资源的他来说,用技术弥补资源不足是唯一可行之路。

    孙策让人抬了一个步辇来,坐着去辎重营看望受伤的将士,一是体恤下情,鼓舞受伤的将士好好养伤,早日康复,一是切身感受实际的损失。坐在大帐里看数字不可能有真实的感觉,也会影响士气。

    孙坚领着主力尾随曹昂去了,留守大营的兵力并不多,辎重营里更是伤兵满营,不时有伤重不治的将士被抬出去,停尸待敛。营外摆着几百具薄棺,有的里面已经有阵亡的将卒,有的还空着。只要有可能,阵亡将士都要送回原籍安葬,这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却不能省。这个时代的人相信落叶归根,相信入土为安。如果不能回家乡安葬就是孤魂野鬼,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孙策越看心情越差。战争劳财伤民,尤其是内战。时间拖得越久,伤害越大。可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短期内统一天下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乱世才刚刚开始。

    朱桓也在辎重营治疗。他这次立了大功,连斩三将,也受了重伤,斩杀李乾时,他突击得太猛,被李乾的部曲围攻,小腹挨了一刀,肠子都出来了。当时太激动,没注意,后来才发现裤子都被血染透了。

    “看不出你小子挺猛啊。”孙策坐在朱桓的榻边,笑道。

    “将军都这么猛,我们身为子弟兵,怎么能落后?”朱桓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精神却不错。“将军,我能讨个赏不?”

    “这么急?”孙策打趣道:“放心,少不了你的。不过战事还没结束,功尚未论,怎么行赏?”

    朱桓连连摇头,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羞涩,这时候才让人意识到他还是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不是那个。将军,不管怎么论,我部这次没给将军丢脸吧?连破三阵,斩吕虔、李乾,就算不是首功,三甲应该问题不大吧?”

    孙策笑而不语。这小子太好胜了。他嘴上说三甲,其实早把自己放在了次功,只是不敢和他争而已,毕竟吕虔、李乾加起来也不如袁谭一个人值钱。另外可能是照顾孙坚的面子,不敢和他争功,至于其他人,都不在他的眼中。

    “你想要什么赏?”

    “我想请将军赐一个营号,行不?听起来比较威风,别人一听就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那种。”

    孙策笑了,点点头。这个没什么问题,以朱桓此次战功,赏个荣誉性的称号还是应该的,也能起到激励其他诸将的作用。“你有没有想好叫什么?”

    “还没有,我想请将军赐名。”

    孙策瞅瞅朱桓,忍不住想笑。这小子明明就是有想法了,却不肯主动说,非要他赐名。既然如此,那就熬一熬你。“行啊,我考虑一下,给你想个威风的名字。”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朱桓欢喜不禁。不管怎么说,孙策已经答应了,他很可能是孙策麾下第一个有自己营名的校尉许褚、典韦是都尉。这可大意不得,按照惯例,这很可能就是他将来的将军称号。

    孙策离开辎重营,回到中军大帐。郭嘉、庞统正在等他。孙策把朱桓的想法说了一遍,郭嘉早有心理准备。他最擅长察颜观色,早就看出朱桓是什么脾气。

    “朱休穆有才而气高,此次又立了大功,恐怕将来与同僚难以相处。”

    孙策倒是很坦然。一来他早就知道朱桓是什么样的人,二来要想成就一番事业,人才是重中之重。朱桓只是抓住了机会,出头比较早而已。十九岁就立下如此战功,得意一下在所难免。将来等他看到鲁肃、太史慈等人的战绩,他自然会收敛一些。

    “用人当用其长,哪有人十全十美,德行皆备如周公瑾的可遇不可求。这次朱桓功劳的确不小,就拿他立个规矩,以后立下殊功的除了正常赏赐外,还可以有营名和特制将旗的荣誉称号。”

    庞统笑道:“将军所言甚是。气高并不可怕,只要他是凭本事挣来的,只要他的功劳名符其实,合乎标准。依我看,朱桓这次虽然战功卓著,但他还不够资格入三甲。太史慈破程昱,鲁肃破朱灵别部,黄盖夺袁谭中军辎重,虽说斩首不如朱桓多,对整个战役的作用却丝毫不亚于朱桓。若要赐名,他们也应该一起受赐。”

    孙策觉得有理。与其费尽心思搞平衡,不如建立一个公正公平的制度。

第1046章 一代人

    “伤亡统计什么时候能出来?”

    “至少要到明天。”郭嘉说道:“将军是想取昌邑吗?这次不太可能了。”

    孙策很惊讶。昨天战事才结束,昌邑那边应该刚刚收到消息,郭嘉就说不可能,这不太符合他的个性。

    见孙策看他,郭嘉笑了,有点无奈。“将军,斥候送来消息,李进已经赶回昌邑城,闭城自守,我们错失了机会。”说着,将几份还没整理好的军报递了过来。孙策接在手中,扫了一遍,再看看上面标注的时间,推算了一下李进的行程,不禁暗自叹息。

    李进的反应非常快。他被董袭击退后,没有随朱灵的一起撤退到任城,而是收拢了李乾、李整的残部和吕虔的一部分溃兵,火速赶往昌邑。按照时间计算,他现在应该已经进了昌邑城。

    “没到想便宜了这竖子。”孙策悻悻的将军报还给郭嘉,心里很郁闷。有坚城,有兵力,再加上昌邑豪强的支持,李进守住昌邑一点问题也没有,贸然进攻,只会成就李进的名声。

    “这李进用兵有章法。”庞统接上了话题。“董元代对他赞不绝口。如果不是麾下将士精练,而李进率领的济阴郡兵士气不稳,他未必能以力破巧,反败为胜。我们几个总结了一下,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验证了将军的精兵理论。孙子五事七计,果然字字珠玑。”

    “只是你知道还不够,要让所有的将领都知道。战事到此为止,你们还不能休息,趁着大家记忆深刻,抓紧时间总结。我自己也要总结总结,这次损失太大了,如果不是袁谭、辛毗心太大,想将奉孝和休穆一起吃掉,我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好说。”

    郭嘉点点头。“将军,我也有责任。”

    “人非对贤,孰能无过。不过我是主将,主要责任在我。”

    庞统笑了起来。“将军,祭酒,你们先别急着自责。任城已下,昌邑却可望不可及,与我们之前的规划有一定的距离,如何安排兵力驻守是现在最需要考虑的问题。虽说雨水越来越多,春耕将至,袁绍按理说不会出兵,可是凡事有备无患,还是要做好准备才行。至于你们俩的责任,以后再议不迟。”

    孙策哈哈一笑,却摇摇头。“我去找袁谭,看看他能不能提供一点帮助。奉孝,你和你族叔多联系,及时把握袁绍的动向,不要怕花钱。士元,你抓紧时间,和张子纲、虞仲翔联系,征询一下他们的看法。对了,周公瑾那边可有消息来?”

    郭嘉很淡定,摇摇羽扇。“将军放心吧,有荀公达辅佐,公瑾绝不会吃亏,没有消息来不是进展不顺利,而是大功未定,荀公达不好意思说。如果有消息来,那一定是好消息,而且是大胜。江南春耕更早,雨水更多,他们应该比我们结束得早,也许消息就在路上。”

    孙策同意郭嘉的分析。荆州江南四郡没有强劲的对手,以周瑜和荀攸组合的实力,基本没人能拦得住他们,唯一的对手就是时间和天气,不需要太多担心。至于豫章的战事,刘繇已败,高干初来乍到,恐怕也不是贺齐的对手,不需要太担心。小意外也许会有,大的挫折几率不高。

    “那就这么定了。”孙策挥挥手,示意他们各自去忙,让两个义从抬着自己去袁谭的大帐,许随行。

    袁谭的大帐就在附近,离孙策的中军大帐只有三十余步,被义从营包围着,门口有卫士在当值。见孙策的步辇走来,卫士们躬身行礼,大声问候。

    袁谭听到声音,躬身出了大帐,打量了孙策一眼,笑道:“将军辛苦。其实你不必急着来看我,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

    “我怎么听着这么假?”孙策半开玩笑,让人将步辇停在帐前。袁谭见状,自己取来一只胡床,坐在孙策对面,抱着腿,仰头看着蓝天白云,悠然自得。孙策看着他,忽然懂了袁谭的意思。袁谭猜到了他的来意,但他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所以顾左右而言他。

    “以后有什么打算?”

    袁谭沉默了片刻。“如果将军同意的话,我想回汝阳为母亲守墓。她去世的时候我还小,没什么印象。成年之后又一直为了所谓的大事奔波,难得有时间想起她。”

    “这么说,你对你外祖父李元礼也没什么印象?”

    袁谭苦笑了一声,点点头。“听说你对党人印象非常不好,是不是想品鉴他一番?”

    孙策笑了。“我就算对他有什么意见,也不至于当着你的面大放厥词。我只是想,如果他还活着,看到天下如此情景,他会做如何想?”

    袁谭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我想他不会高兴的。”

    “为什么?”

    “那一辈的党人和现在的党人不一样。你看张俭就知道了,我到兖州这么久,派人请过他好几次,他连一句话都没回过。”

    “有代沟?”

    “代沟?”

    “一代人和一代人不同。”

    袁谭恍然,笑着点点头。“你说得没错,不仅有代沟,而且这条沟很宽很深,简直是鸿沟。”他感慨不已,笑容渐渐散去。“一晃三十年,又是一代人了,太平遥遥无期,天下却越来越乱。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孙将军,你能结束这个乱世吗?”

    孙策捻着手指,浅笑道:“你对我期望这么高?我怕我承受不起啊。”

    袁谭站了起来,拍拍孙策的肩膀。“别谦虚了,我知道你有这样的雄心,只是以前觉得你做不到。现在嘛,我觉得如果你也做不到,那恐怕没人能做得到了。和你为敌,既是我的不幸,也是我的荣幸。天下三父子,我和曹昂各有千秋,但都不如父辈出色,唯独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长远看,你孙家更有后进。”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逢战必先的习惯要改一改,这次算你命大,不代表下一次你还有这么好的运气。如果是毒箭,就算射中腿也会死人的。”

    孙策笑笑,正准备调侃几句,有卫士匆匆走来。

    “将军,张俭求见。”卫士脸色微红,兴奋不已。“就是那个望门投止的张俭。”

    张策哭笑不得。“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卫士舔舔嘴唇,很是尴尬。袁谭意味深长的笑了。“孙将军,这就是那一辈党人与众不同处。”

第1047章 问张俭

    孙策对张俭的印象很不好,看到卫士如此激动很不以为然,对袁谭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骄傲更是不屑一顾。不过当他看到张俭缓步走来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张俭身材高大,腰杆笔直,须发皆白,走路不快,却很有气势,一步步走来,颇有闲庭信步的感觉,反倒是旁边那些精锐士卒有些气短,比在战场上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围住还心虚。

    孙策扬了扬眉,身后下意识的向后微仰,握着步辇的双手也紧了紧。

    张俭走到面前,目光从孙策和袁谭的脸上扫过,然后落在袁谭的脸上。“袁显思?”

    袁谭早就站了起来,连忙向张俭拱手行礼,身如磬折,是晚辈见长辈的大礼。张俭微微颌首。“李元礼能有你这样的外孙,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孙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那我要是现在砍了他,让他去和李元礼见面,李元礼是不是更开心?”

    张俭面色不变,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孙策,拱手弯腰,一揖到底。“若老朽所言触怒了将军,请将军将雷霆之怒加于我身,刀斧汤镬,在所不辞,千万莫伤及无辜。”

    “足下居然念及无辜,真是不容易。”

    张俭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低着头,一动不动,满是皱纹的额头抽搐了两下,几根白发绷断,在风中轻轻摇摆。孙策看得仔细,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一个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老头,而且这么一副俯首就戮的模样,就算击败了他又有什么意义?

    “为张公设座。”孙策摆了摆手。一旁的卫士刚要动,袁谭抢先一步,返回帐中,片刻之后,左手提着席,右手提着榻走了出来,手脚麻利的设榻布席,恭敬的请张俭入座。张俭躬身致谢,脱掉鞋,上席,蹲身,双手按好衣摆,双膝向前,跪坐在席上,又整理好衣摆,再次向孙策行礼。“谢将军赐座。”

    孙策没心情和他闲扯。“张公远来,有何赐教?”

    “有事相求。”

    “何事?”

    “请将军放过舍从子张艾、张芝。”

    孙策莫名其妙,他都没听说过两个人。一旁的陆逊上前一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孙策这才明白,沉吟片刻,轻笑道:“这件事既是满宠办的,我便不会插手。若是你想告发满宠滥杀无辜,我可以派人去查。不过,如果所告不实,按律,你是要反坐的。张公,你要告发满宠吗?”

    张俭抬起头,讶然地看着孙策,半晌才道:“将军所言当真?”

    “句句当真。”

    张俭郑重地点点头。“若满宠滥杀无辜,将军一定会按律处置?”

    “一定。”

    “多谢将军。”张俭躬身施礼。“那老朽就不打扰将军了,这就回高平,静候消息。”说着,起身穿鞋。袁谭赶上一步,跪在张俭面前,替张俭穿上鞋。张俭摸摸袁谭的肩膀,以示致谢,起身向孙策拱了拱手,转身就准备走。

    孙策很意外,不由自主的叫住了张俭。“张公,请留步。”

    张俭停住,双手拱在胸前,不卑不亢。“不知将军有何指教。”

    “你相信我?”

    张俭顿了一下。“我相信天意。将军可以欺我老朽,想必不会欺天。”

    孙策咂了咂嘴,总有一种一拳打空的感觉,非常不爽,但张俭所言所行的确没有什么失礼之处,让他无理取闹,非要整一个老头,他也做不出来。可是就这么让张俭走了,他又不甘心。两世为人,这大概是他记忆中最纠结的一次。

    张俭等了一会,见孙策眼神变幻,却没有说话,目光微闪,若有所思。“将军莫非是对我当年所为不能认同,欲加以驳斥?”

    “不敢。”孙策微微点头,心里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些许。“不过对张公当年所为,我的确无法赞同。”

    “是我杀侯览满门,还是逃亡塞外?”

    “两者都不能认同。这么多年,你就没后悔过?”

    张俭摇摇头。“若是将军,会怎么做?”

    “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做。”

    张俭点点头,随即又露出一丝充满苦涩的笑容。“那将军可知上书弹劾侯览等的奏章有多少?又有多少人因此得罪侯览,死于非命?”

    “侯览有罪,杀侯览可也,何必杀侯览家人?”

    张俭皱起眉,露出一丝惊讶。“将军觉得侯览的家人无辜?”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若非侯览,他们岂能不劳而获,锦衣玉食?若非侯览,他们岂能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若非侯览,他们岂能目无法度,肆意妄为?”张俭眯起眼睛,直视孙策,眼神犀利如刀。“还是说,将军以为侯览自宫是生活所迫?将军在山阳多时,难道没听说过防东侯家是什么境遇?”

    孙策哑口无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一个误区,他低估了这个时代家族的重要性。没有人是自由人,每个人都是家族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根本没有什么无辜之人。防东侯家并不是普通百姓,原本也是个小豪强,侯览入宫和曹操的祖父曹腾一样,为的是家族阶层的提升。从一开始,他就和家族捆在一起。侯览的家人因为侯览而锦衣玉食,横行乡里,他们自然也要为侯览付出代价。就算张俭不杀他们,侯览倒台时,朝廷也不会放过他们。

    “那你也不能擅行其事。”孙策都觉得自己没什么底气,有点强辞夺理了。“你是东部督邮,防东似乎不在你的辖区吧?”

    “依将军之意,畏惧侯览、不敢行法的太守无罪,我有罪?”

    孙策欲言又止。

    “将军是不是还想说那些滥杀无辜的官吏无罪,而是我不应该逃,应该俯首就戮,让侯览报仇雪恨?那些无辜之人并非死于朝廷的倒行逆施,而是死于我的怯弱?将军,如果朝廷现在以叛逆为名杀了征东将军,还要杀你,你是俯首就戮,还是奋起反击?”

    孙策沉吟良久,扶着步辇站了起来,向张俭躬身施礼。“小子无状,苟求先贤,还请张公见谅。”

    张俭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凝视孙策良久,又转身看着不远处的中军大纛,一声叹息。“凤鸟至,太平可期。惜我老矣,不能身逢盛世,敢为天下苍生幸。”

第1048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有空来潜水打赏加更)

    袁谭一直在一旁看着。张俭是与他的外大父李元膺同时代的著名党人,袁绍、张邈等人都比他晚一辈,他更是后生。他也知道孙策一向对党人不以为然,很好奇这两人相见会有什么结果。他数次礼请张俭却没请到,张俭主动来见孙策,让他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看到孙策理屈辞穷,他很开心,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和孙策一样没面子。

    没曾想张俭最后却给了孙策一个凤鸟的评价,还说太平可期。考虑到张俭在党人中的地位,这个评语可以和郭泰临终前的那句感慨不相上下,对孙策有着无可比拟的作用。

    袁谭百思不得其解。借着送张俭出营的机会,他忍不住问道:“张公,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张俭说道:“你觉得我奉承孙策?”

    “不不,当然不是。”袁谭连忙否定。孙策已经拒绝了张俭的要求,明确表示不会干扰满宠的决定,张俭本人年近八十,也对仕途没什么兴趣,张俭当然不会为了利禄讨好孙策。“张公,我绝无此意。我只是好奇你何以认定他是凤鸟,能终结这乱世?”

    张俭站定,仰起头,看着远处的群山。“不论是相貌还是才具,你和令尊都很像,你知道吗?”

    袁谭眨着眼睛,没说话。作为袁绍的长子,很多人都说过他和袁绍很像。

    “但是有一点,你比令尊强。你还能承认错误,承认有所不足,而令尊已经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指责了。若非如此,何伯求、张孟卓怎么会先后离开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此老生之常谈,能行者屈指可数。专己者孤,拒谏者塞,孤塞皆是人主大忌。孙策少年,却有这样的胸怀,纵使有所挫折,也能颠而复起,终成大业。可令尊只要失败一次,就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了。”

    袁谭眼神微缩,心里一阵阵发紧。张俭果然是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了要害。

    “还有……”张俭转过身,神情凝重。“孙策对我有所微词,是认定我伤及无辜。身为武夫,却能心怀无辜,这是大仁,比起令尊逼死韩馥,相去何以道里计?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不仅仅是两句空言。”

    袁谭点了点头。“张公所言,句句至理,受教了。”

    张俭拱拱手。“若是遇到何伯求,代我问他安好。当年危难之际承他相救,一直未能当面致谢。若他来高平,我当设酒相待。人老了,想见的朋友不多,他算是一个。”

    “一定。”袁谭拱手,目送张俭上了牛车,缓缓远处。他站在路边,想了很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既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又有一丝释然。

    张俭渡过泗水,船尚未靠岸,他就看到了岸上的刘表。

    刘表站在津口,含笑拱手。“张公,顺利否?”

    张俭瞥了刘表一眼,迈步上了岸,捏起拳头,轻轻捶了捶腰眼。虽然身体不错,毕竟八十了,时间常长,还是有些腰酸。“既然心急,为什么不亲自去看一看?”

    刘表笑而不语,热情地扶着张俭的手臂上了岸。还有几个人在等,大多是高平的大小豪强世家,张俭基本都认识,一个个目光热烈殷切地看着张俭。袁谭战败、冯楷投降的消息传到高平,韦孟的大军已经撤离,高平被孙策控制已成事实,他们要尽快决定是否与孙策合作。

    张俭想与孙策见面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钻进牛车,自顾自的走了。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听懂了,大多数人没听懂,眼巴巴地看着刘表,希望他能解释一下。高平世家,首推王家,其实就是刘家,王家家主在长安,刘表就是他们之中最有见识的人。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很自然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刘表抚着胡须,笑吟吟地看着众人。“行啦,你们不用太担心,孙将军将高平交给了满伯宁,满伯宁没整治你们,孙将军就不会。说起来,我们都欠满伯宁一个人情,若不是他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出城,现在是什么情况就不好说了。”

    不少人吁了一口气,连声附和。他们被满宠软禁在城里,没机会支持袁谭,也就没机会和孙策为敌。现在孙策是胜利者,他们算是逃过了一劫。正如刘表所说,他们都欠满宠一个人情。要不然就算孙策脾气再好,肯定要报复。他们又不是袁谭,孙策不需要顾忌太多。

    “你们也听到了,孙将军损失不小,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如果想送礼,现在是个好机会。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刘表走向自己的马车,踏上一只脚,又退了回来。众人围着他,如众星仰月。刘表笑了笑。“还有一件事,我想提醒诸位,汝南世家这次响应袁本初,触怒了孙将军,常言道事不可三,汝南世家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这次能不能逃过一劫,谁也说不准。如果有人想到高平来避难,你们最好先想清楚,莫受池鱼之殃。”

    刘表说完,上了马车,拉上车门,敲了敲车壁。车夫应了一声,一抖马鞭,发出一声脆响,两匹骏马拉动马车,向前轻驰而去。刘表靠着车厢,沉思了片刻,拉开车窗。骑马跟在一旁的刘磐、刘虎连忙跟了过来,俯首相就。

    “叔父,有何吩咐?”

    “孙策冲阵,战马损失肯定不小,你们带上几匹好马,赶去他营中效力。”

    “喏。”刘虎应了一声,随即又说道:“叔父,你呢?”

    “我不急。”刘表笑笑。“我再看看形势。如果袁本初南下,孙氏父子未必能挡得住,高平很可能还会易手。我留在高平,你们就还有退路,袁本初也不至于和你们计较。到了孙策营中后,你们与袁谭保持距离,不要太亲近,也不要疏远,明白吗?”

    刘虎、刘磐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而笑。“叔父,你放心吧,我们理会得。”

    刘表点点头,拉上车窗,看了一眼对面的儿子刘琦,放低了声音。“伯玉,你觉得张元节所言如何?”

    刘琦微蹙着眉,想了想。“阿翁,我觉得张公所言的确有道理,但袁盟主身边智者如云,不会看不出这一点,也不会坐视不理,很可能会建议袁盟主趁孙策尚未坐大之际扑灭之。”

    刘表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韩信事项羽,位不过执戟,事高祖则为大将。纵是金玉良言,他若不听,你又能奈何?读书明道,起而行之,伯玉,你年纪不小了,该出去游历游历了。”

    “游历?去哪儿?”

    “江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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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