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4章 血与火
度家就在湖陆城南,渡过济水,再走二十余里就到了。
度尚统兵平叛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长子度举,次子度安有机会随他到任,对军事并不陌生。度举带领部曲到湖陆助阵,度安就守护庄园。因为党锢的原因,他最近几年才有机会出仕,先是入朝为郎,后来又外放,做过两任县令,不久前刚刚卸任回家。
得知朱治统兵前来,度安知道不妙,一面派人加强防备,一面派人与朱治联络。
朱治很客气,对来人说,我不是来作战的,我是奉命来祭拜度公的。度公当年提携过当今太尉朱,孙坚都是朱的故吏,听朱提起过度公的恩义,在荆州时也听人说过度公的威名,非常仰慕度公,一直想来拜见,只是军务繁忙,没时间,所以委托我来。
度安明知这是托辞,却不好拒绝。别人来拜祭他的父亲,他身为人子,必须陪祭,以全礼节。他将庄园里的防务交给度举的儿子度成,自己亲自出迎,陪朱治来到庄园外的家族墓地。朱治献上了祭品,恭恭敬敬地行礼,又读了请杨修写的祭文。
度安虽然学问一般,却还是听得出好坏的,一听这篇祭文就知道不是俗手能写得出来的。于情于礼,他都应该恭维一下。“不意校尉竟有如此文采。”
朱治笑着摇摇头。“度君,我可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不满你说,这是杨公子的大作。”
“杨公子?”度安微怔。能称公子的都不是普通人,说明其父亲至少做过三公级的高官。三公可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做的。他父亲官至二千石,离三公还有不小的距离。况且做过三公,又姓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个家族。“哪位杨公子?”
“弘农杨公子杨修,眼下是讨逆将军的主簿。治奉命来祭拜度公,特地请他作了祭文。”朱治说着,又看向由蔡邕撰文书丹的墓碑,脸上挂着从容而温和的笑容。“非如此,如何对得起蔡伯喈所作的碑文?”
度安大吃一惊,又非常感激。孙坚父子这么给面子,他也不能不识抬举。可是更让他震惊的还是杨彪的儿子杨修为孙策做主簿。弘农杨氏可是与汝南袁氏齐名的世家,影响力非同小可。
朱治早有准备,借机说明了孙坚父子与袁术的关系。孙坚是袁术的旧部,孙策更是袁术指挥的事业继承人,还是袁术的女婿。杨修的母亲就是袁术的姊姊,弘家杨氏和孙策的关系是非常亲近的。况且孙坚、孙策都是拥护朝廷的忠臣名将,他们与袁绍作战是奉朝廷的命令,并非出于私利。
度安虽然还是装糊涂,不愿意表态,但心里的防线已经有所松动,神情也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朱治心中有数,又用平和冲淡的语气和度安聊起了天,自然而然地说起了不久前的战事。孙坚于单父大破袁谭,孙策以两百骑大破文丑在前,突击袁谭大营于后,眼下文丑被擒,袁谭败走,湖陆被围。袁谭被打破了胆,根本不敢前来救援,破城是毋庸置疑的事。
听了这些战绩,度安的神色变了。孙坚、孙策的战绩,他并不陌生,讨董时孙策率部攻入洛阳,几年前孙策在南阳全歼徐荣率领的西凉精锐,这都是人人皆知的经典战例,但离得比较远,他一直没和自己联系起来。现在孙氏父子就在身边,这几场战事也就是几天前的事,他却不能来慎重考虑。
吕虔能守住湖陆吗?如果守不住,度家支持吕虔,与孙家父子作对,岂不是自找没趣?要名无名,要利没利,家破人亡还要背上一个叛逆的名字,怎么对得起父亲度尚的一世英名?
见度安动摇了,朱治趁热打铁,请度安检阅自己的部下。
朱治麾下有四千多人,其中有一大半是当初孙策从刘备手上夺来的丹阳兵。来之前,朱治就有心耀武,所以让将士们穿得整整齐齐,兵器甲胄擦得干干净净,又专门强调了军容,此刻个个精神抖擞,杀气腾腾。度安是做过官的人,一看就知道度家部曲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孙策能不能攻下湖陆且两说,朱治要拿下度家却是轻而易举的事。让这些人攻进庄园,度家就完了。
所以他识相的降了,热情的请朱治入庄园,设宴款待。
黄盖来到了单家门外,勒住坐骑,打量着单家的庄园,命人上前喊话。
单信的弟弟单义闻讯上了坞壁,打量着庄园外的黄盖和他统领的三千多士卒,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连喊话都没听完就大声喝道:“哪来的貉子,敢在我家门外咆哮。来人,给我射!”
貉子是这一带的方言,也就是土狗的意思。黄盖在豫州驻扎多时,听得懂这句话,见单义如此骄狂,也没什么心思和他说废话,立刻下令进攻。
单义不甘示弱,命令堡上的弓弩手射击。黄盖自然不能让他如意,立刻派弓弩手上前压制射击。单义很快发现双方不是一个档次的,城外的弓弩手不仅人数多,而且射得极精准,刚刚对射几轮,堡上的弓弩手就失了数十人,剩下的人也心性怯意,不敢出击。
见堡上的箭雨越来越稀,黄盖命人泅水越过护城河,爬到拉起的吊桥上,砍断了悬索,放下吊桥,随即带着亲卫营,扛着准备好的树干,猛撞堡门,轰隆轰隆的撞得堡门摇摇欲坠,而更多的士卒源源不断的越过护城河,杀到堡下,蚁附强攻。
单义虽然大声呼喝,让部曲们射箭、反击,可是在黄盖的优势兵力面前,单家的两百多部曲被压制得死死的,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也无法阻止黄盖进攻。不到半个时辰,黄盖攻破了堡门,随即下令血洗单家。一声令下,战意正浓的三千多人闯入单家主院,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片刻之间,单家惨叫声四起。
黄盖手提战刀,来到面色煞白的单义面门。
此时的单义早已没有了刚才的自负,他躲在部曲的后面,瑟瑟发抖。
“来,再叫一声貉子听听。”黄盖勾了勾手指,冷笑道。
单义哪里还敢张狂,扑通一声跪倒在黄盖面前,连连求饶。黄盖只是冷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单义。单义磕头磕得满面是血,黄盖却是没什么反应也没有,等单义不磕头了,绝望地坐在地上,他挥起战刀,一刀砍下了单义的首级。
第975章 绝对优势
吕虔站在城上,仰着头,看着护城河对面高台上的首级,手心全是冷汗。
单信站在他身边,捶打着城垛,痛哭流涕,咬牙切齿的发誓和孙家父子势不两立。
吕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当然可以说孙策残暴,但是有什么用呢。他更关心其他人会怎么想。连同家兵在内,他只有八百多人,剩下的都是湖陆豪强。如果湖陆豪强因为害怕孙策的报复而心生怯意,这湖陆城就守不住了。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希望外面挂的首级越多越好。
但这显然不可能,度家的大旗已经竖了起来,如果排除孙策故弄玄虚的可能,度举的家人已经向孙策低头,主动的也好,被动的也罢,度举都不得不有所顾忌。到目前为止,度举还没有什么反应,但他却无法相信度举了。
当然,他也不可能对度举不利,这只会逼度举铤而走险,而其他各家除了单信,支持他的可能性不大,最多保持中立。
虽然单信哭得很伤心,可是吕虔最关心的却不是他或者其他湖陆豪强,而是他自己。孙策说过,他要取任城,吕家就在任城。如果他和孙策为敌,孙策会不会对他吕家也这么做?可能性不是没有,听说曹家就被孙策抄了。
吕虔有些烦躁。遇到这种不讲理的对手,他真的很无奈。
这时,对面高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吕虔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亲卫扑了过来,将他扑倒在地,随即几个亲卫举起盾牌,在他面前组成一道防护小阵。
对面那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调整了方向,拉弓放箭。
“扑!”一声闷响,一枝羽箭从两个城垛之间射过,又射穿了一面盾牌。盾牌后的亲卫脸色一变,煞间苍白,倒在地上。其他亲卫顾不上多想,将吕虔推倒城墙下面。吕虔靠着城垛坐下,看着那面盾牌上的洞,心跳得几乎能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高台离城墙有五十余步,这么远的距离,居然还能一箭破盾,这人用的是弓还是弩?
倒在地上的亲卫挣扎了一下,突然又爬了起来,摸摸自己胸口,傻呵呵地笑了起来。“我没死,我没死,哈哈,我没死。”
“别起来。”吕虔一把将他拽过来,让他蹲在城垛下面,以免再被人射中。亲卫坐在吕虔的旁边,摸着胸口,笑了一阵,又哭了起来。吕虔很无语,刚想骂他两句,忽然发现卡在札甲上的箭上绑了东西。他连忙将箭拔出,这才发现是一张纸卷在箭杆上。吕虔心中一动,迟疑了片刻,才将他纸慢慢展开。
纸上并没有吕虔以为的劝降书,却是一张图,一张湖陆城的布防图。更准确的说,是一张攻防图。围绕着城墙,画了一圈表示攻方的图示,有射箭用的高台,有云梯,有表示将领的将旗和兵力数字。
除此之外,别无一字。
看完图,吕虔的脸色煞白,比那个被射破了盾牌的亲卫还要白。
孙策将攻城部署画成图送给他,自信到近乎狂妄。可是从图上的标识来看,他显然有资格如此自信。十倍以上的兵力,湖陆豪强的人质,各家物资的供应,都确凿无误的表明了他的优势。更重要的是他不仅对自己的优势一清二楚,对城里的情况同样很清楚。图上标注的防守兵力虽然不够详细,却非常准确。
吕虔很愤怒,但他却找不到破解的办法。孙策攻城的办法简单粗暴,两万人沿着城墙平均分布,每十五步一个攻击点,全城两百余个攻击点,每个点一百人。六十人为弓弩手,负责远程攻击,四十人为步卒,共用一架云梯,既用来渡过护城河,也用来蚁附攀城。
没有大型攻城器,手段堪称简陋,却正中吕虔要害。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兵力不足,两百个攻击点,如果平均分布,每个点只有十人,根本挡不住对方的攻击。如果不平均分布,那就只能看着对方攀城而上,直接破城。
十倍的兵力对比,让孙策拥有碾压性的优势,根本无须费什么心思。
吕虔长叹一声,如果袁谭及时派人增援,哪怕只给他两千人,就算有十倍的兵力差距,他一样也能守住。城墙就那么长,只要达到一定的标准,孙策兵力再多也铺展不开。可是现在,他偏偏就是达不到这个最低标准,人手不足,处处是漏洞。
这还是在湖陆豪强都不变心的情况下。吕虔突然打了个激零,连忙起身,叫过亲卫,让他们去各处查看。他相信,孙策不会仅将这封攻防图送给他,还会送给其他人。一旦那些人吓坏了,不用孙策攻城,这些人就可能先砍下他的脑袋。
吕虔探出头,看向远处的高台,心一阵阵地往下沉。
每个高台上都有一个人影。
吕虔咬了咬牙,躬着腰,走到单信身边。“单君,我带你去见袁使君,请袁使君为你报仇。”
吕虔突围了。趁着夜色,他打开城南的水门,渡过济水,沿着济水南岸向西狂奔而去。
出乎他的意料,他并没有遇到任何阻击,孙策没有派人追他,只是派出一些骑士尾随。他不明其意,但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小心,以免被孙策伏击,同时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远离孙策。
孙策收到消息时正和郭嘉商量明天的战事。得知吕虔突围而走,他笑道:“奉孝,你觉得吕虔如何?”
郭嘉摇摇羽扇。“当断则断,是个人才,只是这次放走了他,下次再遇到就没这么轻松了。”
“那你说放不放?”孙策问道。他早就认定吕虔是个人才,很想收为己用,所以才让人把那封攻防图送给他,希望他能放弃无谓的抵抗。只是很可惜,吕虔宁可冒险突围也不愿投降。如果现在派人追,他也有足够的把握重创吕虔,但能不能抓住吕虔本人就不好说了。
“就算他是个人才,充其量也不过是方面之将,螳臂当车,难胜其任。”郭嘉摇摇头,不以为然。“让袁谭和曹昂生隙,比杀伤几百人更重要。将军,你的对手是袁绍父子,至少也应该是曹操父子,不要自降身分,本末倒置,在吕虔这样的人身上多费心思。”
第976章 见锋插针
到目前为止,孙策是第一次以绝对优势碾压对手,最终验证了一句话:在绝对的优势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有意义。
话虽如此,这种机会毕竟不常有,而且通常情况下,他别说没有绝对优势,有优势的机会都不多,所以阴谋诡计还得用,而且要多用。
放吕虔走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轻取湖陆,少死几个人,而是有更深远的用意。郭嘉认为陈宫利用辛毗受伤的机会为曹昂谋取利益看似聪明,实质愚蠢,至少是太心急了,算不上真正的高明。这暴露了曹昂自立的打算,必然会在他和袁谭之间造成嫌隙,至少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郭嘉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见缝插针,把这点嫌隙、嫌疑变成猜忌。吕虔只是一个棋子,他的死活根本不在郭嘉的计划之中。在郭嘉看来,吕虔纵使有名将潜质,如果遇不到能让他充分发挥的明君,他就与常人无异,说不定反而会因才遭忌。而袁谭显然不是什么明君,不管他怎么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四世三公的家世背景都让他无法将吕虔这样的豪强当作心腹。
连曹昂都没资格享有的荣誉,吕虔就更别指望了。能充当袁谭心腹的注定只有辛毗、陈宫这样的名士。
吕虔走了,郭嘉随即催促孙策执行下一步计划:攻击曹昂。
孙策没有亲自出击,他把这件事交给孙坚,不仅朱治、黄盖重归孙坚部下,鲁肃、董袭也被暂时调到孙坚麾下,听孙坚指挥,并及时为孙坚补充了军械、辎重。
得到增援后,孙坚士气大振,主动出击,逼向曹昂。
曹昂很谨慎。孙策还没进驻湖陆城,他就知道了吕虔弃城而走的消息。
他当时就懵了,不知道吕虔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立刻请陈宫来商议,陈宫听完,也有点哭笑不得。他原本以为吕虔至少可以支持十天半个月的,说不定能支持到孙策撤退,没想到吕虔连两天都没撑住,直接弃城而走了。
与曹昂不同,他关注的不是吕虔为什么弃城而走,而是吕虔弃城而走的后果。孙策轻取湖陆,接下来必然要全力攻击曹昂,甚至会一路向北攻击任城。在此之前,孙策就说过这样的话,现在他有机会实施了。而要取任城,高平是必经之路,曹昂的处境很危险。
陈宫建议曹昂迅速撤退。双方兵力悬殊,孙坚、孙策又都是善战之人,以曹昂目前的兵力,一旦交手,损失必然惨重。他建议曹昂放弃高平城,直接退回任城。高平是县城,城防条件还不如湖陆,虽然旁边有地势可用,但优势有限,并不能阻挡孙策绕过去,切断后路。
曹昂不敢怠慢,立刻起营。他行动很快,几乎和孙坚同时起程。孙坚虽然追得很紧,却还是没能咬住曹昂。傍晚时分,他赶到高平,遇到前来迎接的高平豪强,这才知道曹昂已经放弃了高平,直接退往任城。
上次在昌邑吃了豪强的亏,这次孙坚接受了教训,婉言谢绝,自称天色已晚,不宜进城骚扰,却把来迎接的豪强留在营中,设宴款待,同时派人赶往湖陆,向孙策通报相关情况。
接到孙坚的消息,孙策和郭嘉相视而笑。
“陈宫要倒霉了。放弃了高平,要挖他祖坟的人可能要排队。”郭嘉得意地笑道。
吕虔低着头,来到袁谭的面前。
袁谭阴着脸,一言不发。他对吕虔非常失望,一箭未发就放弃了湖陆这样的要地,证明了他用吕虔是个错误的决定。
“子恪,究竟是怎么回事?”毛说道。他是功曹,负责人事,吕虔就是由他推荐给袁谭的。吕虔无能,他面子上也不好看。
吕虔心知肚明,不过他早有准备,说话之前,先从怀里掏出孙策送给他的那张攻防图。袁谭瞥了一眼,根本没心情看。一旁的辛毗却很好奇,伸手取了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番,眉梢一挑。
“子恪,你不知道曹东郡去增援你了吗?使君收到你的消息后,连夜给曹东郡下达命令。高平离湖陆不过一日路程,他应该早就到了。有曹东郡的人马增援,你有足够的兵力守城,怎么会人手不足?”
“知道。”吕虔躬身说道:“但曹东郡没有进城,我等了他三天时间,也没见到一兵一卒。”
辛毗没有说话,转头看向袁谭。袁谭疑惑不已,从辛毗手中接过图,仔细看了一回,顿时勃然大怒,脸色铁青。曹昂奉命增援却逗留不尽,致使吕虔守城力量不足,面对孙策的优势兵力只能弃城而走,湖陆失守的首要责任不是吕虔,而是曹昂。如果曹昂及时进城,五千人足以守住湖陆。即使曹昂不进城,只要他主动进攻,吸引一部分兵力,孙策也不可能如此从容。
“岂有此理,曹昂误我大事。湖陆失守,山阳门户大开,此开门而揖盗也!”
辛毗给袁谭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失态。袁谭虽然看到了,却还是抑制不住怒气。湖陆失守不意外,他原本已经决定在昌邑迎战孙策,但湖陆丢得这么容易,这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孙策轻取湖陆之后,方与、东都没有足够的条件拒守,孙策可以一路到达昌邑,留给他准备的时间非常有限。
好容易把孙坚赶出昌邑,现在孙策又来了,还能不能让人有个喘息的时候?
这时,辛毗对刘表说道:“景升兄,你家人还在高平吗?”
刘表愣了一下。“在啊。”
“你赶紧派人去接他们。孙策之前就说过要取任城,高平是必经之路。他能杀单家,也可能杀你刘表。”
刘表的脸色顿时变了。就这一点而言,他比辛毗清楚,岂止是单家,孙策在襄阳的时候就杀过习家、蒯家。“不会吧,曹昂有近万人,守高平绰绰有余。”
辛毗不说话,只是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刘表。袁谭看得真切,心中不悦。辛毗这句话有落井下石的嫌疑。湖陆失守,他也很生气,但现在却不是找曹昂麻烦的时候,他还需要曹昂镇守鲁国、任城一带。
“佐治,曹昂不至于如此怯懦吧?”
话音未落,曹昂的信使到了。孙坚北上,曹昂兵力不足,只能后撤。他决定放弃高平,退守任城。
第977章 先失一着
堂上一片死寂。
刘表僵了一会儿,慢慢起身,拱拱手。“使君,我妻儿都在高平,我想回去看看。”
袁谭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地说道:“景升兄,你小心些,如果遇到孙策,不要与他发生冲突,暂且忍耐一时。我一定会将高平夺回来。”
刘表轻轻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转身匆匆下堂去了。
刘表一走,堂上的气氛更加尴尬。过了好一会儿,王说道:“不意曹昂如此轻忽,先是逗留不进,坐视湖陆失守,又不战而走,将高平这样的要塞拱手让人。山阳形势不利,想夺回湖陆就更难了。”
吕虔一声不吭,毛也沉默不语。袁谭见状,暗自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一步,看来只有牺牲曹昂了。他正准备说话,辛毗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袁谭一见,只好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说了几句闲话,又安慰了吕虔几句,便宣布散会。
毛阶等人陆续离开,只剩下袁谭和辛毗二人。袁谭向辛毗挪了挪,欠身道:“佐治,你看该如何处置曹昂为好?”
辛毗说道:“曹昂无过,为何要处置?”
“曹昂无过?”袁谭疑惑地打量着辛毗,不知道辛毗是什么意思。“那是吕虔的责任?”
“吕虔当然有责任,但说实话,他兵力不足,的确不是孙策的对手。”辛毗拿过那张攻防图,轻轻抖了抖。“从这幅图上来看,兵力相差十倍有余,可若是论及双方战力,再加上湖陆豪强的反复,双方的实力悬殊更大,吕虔的确很难守住湖陆,提前突围,还能保住一部分兵力,实属明智之举。”
袁谭点点头,却更加生气。“曹昂一万多人,如果他肯全力以赴,就算不能进湖陆,也能牵制孙策一半兵力,没想到他竟然怠战,坐视湖陆失守。佐治,就算不能全怪曹昂,他也有责任吧?”
“曹昂恐怕没有一万人。”
“没有?”
辛毗抬起眼皮,淡淡地说道:“如果有一万人,他至少会与孙坚交战,尽可能牵制孙策一部分兵力,或者派一两千人入城协助防守,就算孙坚、孙策父子骁勇,曹昂不敌,无法增援湖陆,也不会将高平拱手相让。高平世家甚多,他不会不知道高平失守的后果。他这么做,很可能和吕虔的考虑一样,知道自己守不住,索性一路后撤,保存实力,坚守任城。守住任城、鲁县,他才能站稳脚跟。”
听到“保存实力”四字,袁谭明白了辛毗的意思。曹昂肯定分兵了,派人先抢占任城,湖陆、高平早就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这是当初他答应曹昂的计划,现在不能出尔反尔,指责曹昂。
“可高平失守影响太大了。”袁谭咬牙切齿。高平失守,刘表只能告辞。孙策对与他为敌的世家下手极狠,刘表再留在这儿,很可能会步单家后尘。这件事不能怪刘表,只能怪他,怪他没能力保护刘表。
“比起昌邑,高平算不了什么。使君,你应该尽快赶回昌邑备战,孙策轻取湖陆,随时会赶往昌邑。”
袁谭点了点头。他不用担心任城,曹昂一定会全力以赴的。明白了这一点,并不能让他有任何轻松,反而更加愤怒。但他不能有任何表示,孙策来势汹汹,他需要曹昂守住任城,这样他才能全力以赴的备战昌邑。如果能击退孙策,到时候再处置曹昂不迟。
陈宫来回踱着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轻的敲击着额头,眉头紧锁。
曹昂不解地看着陈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一路退回任城,曹昂第一时间与曹仁沟通情况。任城相徐去亢父见袁谭了,曹仁强行接管任城的防护,与任城世家、豪强接洽,特别是那些有庄园在城外的,让他们立刻将家族中的主要人员搬到城里来,粮食和各种物资更是能搬多少搬多少,免得落入孙策之手。实在不愿意搬的,除了有足够的实力守住庄园,否则还是到附近避一避的比较好。
经过曹仁的调度,眼下任城兵精粮足,就算孙坚、孙策父子来,他们也无计可施。在这种情况下,陈宫表现得如此紧张,让曹昂非常不理解。等了半晌,陈宫还是不说话,曹昂忍不住了。
“公台,究竟怎么了?”
陈宫停住脚步,看着曹昂,眼神中带着愧疚。“府君,我们放弃高平,集中兵力退守任城,于战事固然有利,于情理却大有不妥。我考虑不周,连累府君了。”
曹昂疑惑不解。“这有什么不妥?”
“府君,提及高平,你最先想到的人会是谁?”
“高平王氏,两代三公,王龚、王畅父子都是名臣,王谦做过大将军何进的长史,与家父有些交情。还有……刘表。”曹昂说了一半,脸色也变了。刘表是王畅的弟子,现在正在袁谭身边为官。高平失守,刘表为了家人的安全,就算不转投孙策,也会暂时脱离袁谭。
这无疑是在打袁谭的脸。
曹昂暗自叫苦。当时形势紧急,他又一向信任陈宫的智谋,却忘了陈宫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需要长时间的思考,把各方面的因素进行通盘的权衡,才能得出完美的方案。吕虔不战而走,陈宫事先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孙坚又离得太近,随时可能发起攻击,陈宫仓促之下,做出了弃守高平,直接退到任城的计划。仅从军事上而言,这么做没错。可是就政治而言,这却是一个极大的失策。
这么陈宫为他参谋以来出的第一个错,却非常致命。袁谭是个好面子的人世家子弟大多如此他如此有什么意见,是不会摆在脸上说的,但他一定会报复。方与新败之后,袁谭正是敏感的时候,高平的失守会让他更加难堪。
曹昂眼神微缩。“那我们就把高平夺回来。”
“夺回来?”陈宫很惊讶。“怎么夺?”
“由南平阳出驺县,绕过高平山,取蕃县、公与。”
陈宫看着曹昂,摇了摇头。“府君,此计甚妙,但不可急于求成。孙坚父子骁勇,我们攻则不足,守则有余。让他占着高平,护住湖陆侧翼,他才敢进攻昌邑。等他与袁使君打得难分难解,我们再出击,不仅可以夺回高平,还能解昌邑之围。如此一来,府君有功于袁使君,功过相抵,袁使君想必不会计较太多。”
曹昂恍然大悟。“还是公台兄想得周全。”
陈宫轻叹一声。“一时不慎,便输了一着。郭嘉之谋不亚于辛毗,颍川多才俊,果然名不虚传。”
第978章 进退两名士
孙策赶到高平。
一路走来,看过地形,孙策就知道郭嘉那一计成功了。曹昂将高平拱手相让是一个大错。
高平之北是高平山,地域不算很广,南北十里,东西四五里,也不高峻,更重要的是高平向东到驺县之间还有几座山,相互之间联接并不紧密,没什么险地,很容易穿过。真要论地理优势,还不如湖陆、戚县重要。可是高平西侧是泗水,利于彭城方向的势力防守,不像湖陆,对山阳更有利。
高平的另一个优势就是学习风气浓厚,名士非常多。王氏是高平旺族,王龚、王畅父子官至三公,王畅不仅官做得大,学问也好,刘表就是他的弟子。高平王氏有名,何进请王畅的儿子王谦做长史,想和王谦结亲,让他在两个女儿中随便挑一个,却被王谦拒绝了。
王谦在后世名气有限,但他有一个很有名的儿子:王粲。
除了王氏和刘氏,高平还有一个张氏,传自赵王张耳,也算是世代二千石,“望门投止”的名士张俭就是张家的当代家主。虽然孙策看不上张俭,但不妨碍张俭的名声很响,反正本地人提到张俭个个赞不绝口,都觉得与这样的名士为乡党是很光荣的事。据说前些年饥荒,张俭还散家财救济百姓,存活数百家。
孙策进城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匆匆赶回来的刘表。刘表刚刚下船,正在岸边等着车马上岸。他身高八尺,在人群中非常显眼,孙策一眼就看见了他。虽说当年为敌,但刘表最后主动交出荆州刺史的印信,也算走得体面,所以孙策便派人过去打了个招呼。这时候遇到孙策,刘表心里直叫晦气,却不敢摆谱,赶到孙策马前见礼。
“这么匆忙,怕我杀你全家?”孙策笑眯眯地说道:“我的名声这么坏?”
刘表哭笑不得。“将军,你的名声坏不坏,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啊。”虽然这样的见面很尴尬,不过看到孙策这么说话,他悬在半空中的心还是放了下来,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在袁显思麾下做什么官?我听说上次在浚仪,你好像还领兵作战的。”
刘表苦笑。“那不过是暂时代理,我是治中从事,闲客而已。”
“袁显思不用你?”
“是我无才无德,只能当个闲客。”
孙策瞅了刘表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请你,你愿意屈就吗?”
刘表不吭声。他知道,他现在和孙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传到袁谭耳朵里去,一句不慎就会引起歧义。他当然不愿意和孙策为伍,但他也不敢当面拒绝孙策,只能以缄默代替。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不勉强了。看在旧相识的份上,提前奉劝一句,回去自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强占百姓土地的,如果有,趁早吐出来,等我查出来,面子就上不好看了。”
刘表嘴角颤了颤,忍不住说道:“将军要在高平推行新政?”
孙策笑笑。“岂止是高平。”他顿了顿,打量了刘表片刻,又道:“有一句话,可能有些冒昧,不过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年过半百,该做点有意义的事了,不能立功,还可以立德立言,跟着袁氏父子这种将朽之骨折腾个什么劲?”
孙策说完,扬扬手,拨转马头,在骑士的簇拥下去了。刘表站在路边沉吟了很久。侍者赶了马车过来,刘表上了车,倚着车窗,看着秩序井然的骑士从眼前经过,想着孙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孙策要在高平推行新政,明显是有攻取整个山阳的意思,否则不会这样折腾。他哪来的自信,居然说袁绍父子是将朽之骨?可是仔细想想,袁绍这几年的发展的确不像想象的那么顺利。初平元年讨董大概是他声望最隆的时候,后来取冀州,击败公孙瓒,他的实力越来越强,声望却在不知不觉中削弱了。试图废立不成,承认长安朝廷,他不仅没有了当初在大将军府的锐气,反而步步后退。至于逼死韩馥,与张邈兄弟反目,更是让人不安。
如今的天下已经不是袁氏独大的天下,西有在道义上占优的长安朝廷,南有实力迅速增长的孙氏父子,北边还有蠢蠢欲动的公孙瓒,他四面受敌,形势很不妙啊。
刘表原本是打算回来接家人的,此刻一想,觉得还是留在高平观望一段时间比较好。反正孙策没有杀他的意思。他也想趁这段时间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走。正如孙策所说,年过半百,该做点有意义的事了。
孙策来到城门口,已经有人在候着,二十多岁,儒生打扮,眉目清秀,眸子清亮有神,身后跟着两个随从,牵着马匹。
“讨逆将军,籍奉征东将军之命,在此等候,请将军随我来。”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奉上名刺。孙策接过来看了一眼,嘴角便挑了挑。
“原来是伊机伯啊,久仰久仰。”
伊籍微怔,随即又笑了。“久闻将军耳目灵通,今日一见,果然是大开眼界。”
孙策递还名刺,示意伊籍上马,和他一起进城。“机伯太自谦了。高平的确人才很多,有些人甚至名闻天下,机伯和他们相比的确有所不如。不过,若论实务,你并不比他们逊色。”
伊籍目光闪过,抚着颌下短须,含笑道:“将军知道我好实务?”
孙策笑而不答。伊籍在三国史上没什么大名声,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个庸人,跟着刘备混资历的。其实伊籍通晓法律,他和诸葛亮、法正、刘巴、李严四人共造《蜀科》,为蜀汉立法,只要想想另外四人是什么角色也能知道伊籍在法律上的造诣。只不过他除了法律之外就是善于应对,在军事、政治上没有太大的成就。这既可能是因为他的能力单一,也可能是因为他在蜀汉身份尴尬,既不是荆襄派,又不是元从派,反倒是刘表的同乡,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过了一会儿,孙策说道:“机伯在家父帐下屈就何职?”
“蒙征东将军不弃,允为走马,迎来送往,接人待物。”
“我知道了。”孙策点点头。“家父军务繁忙,可能没太多时间关注机伯。我斗胆,代父行令,请你任军正,如何?大军初至高平,如不能严明军纪,恐怕会惊扰百姓。这个重任,于公于私,我都希望机伯不要推辞。”
伊籍目光一闪,脱口而出。“将军所言当真?”
第979章 父子同心
军正掌军法,不仅要求熟悉军中法令,还要求公正廉明,如果执法不公,难免引起纠纷。最重要是军正通常非主将信任者不能任。没有主将信任,权威不够,难以履行职责。
伊籍通晓法令,但他新附孙坚,连旧部都算不上,只是因为本地人,熟悉本地人士,又相貌端正,言辞得当,孙坚才让他负责接待客人,迎来送往,并不知道他有什么才能。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孙策一见面就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证明他不仅熟悉他的才能,而且愿意信任他,这让伊籍非常惊讶。
“这么重要的事,岂能玩笑?”孙策收起笑容,很严肃的说道:“这么说,机伯是答应了?”
伊籍笑了。“将军一见面便付以重任,籍虽不才,也当勉力一试。不瞒将军说,这几年高平屡遭战乱,一会儿黄巾来,一会儿官兵来,一会又是匪来,来来往往,百姓都怕了。虽然征东将军驭下甚严,可是高平的百姓还是有些紧张。”
孙策心中有数。兵匪本是一家,募兵制带来的最大问题之一就是军纪不严。当兵就是为了发财,默许部下掳掠百姓是不言自明的规则。军纪严了,部下轻则消极怠战,重则一哄而散,甚至反叛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他虽然实行募兵制,但士卒的家属大多妥善安顿,这也是一个约束,军纪要好一些。孙坚部下却以募兵为主,军纪不严。这次在昌邑,虽说是昌邑豪强反对孙坚,可是孙坚部下骚扰百姓也是导火索。
严明军纪是他早就计划的措施,只是一直没打到机会实施。现在孙坚新败,认识到军纪不严的后果,又愿意放权,他正好借机推行。他不能亲自出面,将伊籍推荐给孙坚,让伊籍去办,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伊籍是本地人,重用他,也能体现他愿意与高平世家合作的意愿。
孙策和伊籍一路走一路交流,到达县寺的时候,两人已经说得很热络。进了门,上了堂,孙坚正在堂上与人说话,见孙策与伊籍有说有笑的进来,不免有些惊讶。不过他也没多想,孙策与人相处的能力本来就很强,远在他之上。
孙策上前见礼。孙坚随即介绍在座的客人。大多是一些小豪强,其中有一个是故荆州刺史李刚的儿子,算是有点身份地位的。名声最大的王家、刘家、张家一个也没出现。孙策一一见礼,记在心里。他对世家豪强的态度一向很明确,愿意支持的善待,不愿意支持的派人去查,有把柄的就打,没把握的先放一边,对抗的一律往死里整。王家、张家不愿意合作,他不会强求,但他会派人去查。至于刘家,还要看刘表的态度再定。
当着众人的面,孙策对孙坚说,我刚才与伊籍谈了一下,得知他熟悉法令,想推荐他出任军正,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孙坚倒没什么,他对孙策的眼光很有信心,当场就答应了。
在座的豪强却很是惊讶,伊籍只是高平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又好习法律,在经学上没什么造诣,这样一个人居然也能让孙策郑重其事的向孙坚推荐,出任军正这么重要的职务?那自家的少年才俊如果愿意,岂不是也能得到重用?看来孙家父子也不是那么穷凶极恶啊,很有诚意嘛。
虽然这些豪强并不太愿意与孙坚、孙策合作,但看到这个场景还是欢迎的,纷纷对孙坚、孙策的求贤若渴表示赞赏,更对伊籍严明军纪抱以殷切希望。没有人愿意被乱兵骚扰。
与豪强们寒喧了一阵,吃了一顿饭,宾主尽欢。
孙策和孙坚坐了下来,商量正事。时间紧迫,孙策来高平不仅仅是为了帮孙坚摆平世家豪强。
庞统首先说明了情况,湖陆到手之后,地盘扩大,特别是彭城和东海数县入手,有必要通盘考虑,构筑新的防线,蔽护彭城、沛国和东海。可是时间有限,能不能完成这个战略目标,谁也说不准。
“关于防线的构建,有三种构想。”庞统拿起朱砂笔,从鲁国开始,划了一个弧,穿过巨野泽,直到定陶,最后落在睢阳。“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能达成,豫州就和兖州彻底隔开了。除非袁绍、袁谭大举进攻,小规模的战事不会影响到豫州的安定。如果这个目标难以达成,我们就退而求其次。”庞统又划了一个圈,将鲁国、任城、昌邑、单父、睢阳联在一起。“这就是我们眼下比较可行的方案。吕范部已经到达单父,我们要攻任城和鲁国。至于昌邑,就要看能不能将袁谭诱出来。”
“如果诱不出来呢?”孙坚说道。
“如果诱不出来,我们就在单父和任城、湖陆驻重兵。”
庞统随即又划了一道线。这时地图上已经有三道线,层次分明。孙坚忍不住笑了一声:“小小一个山阳,你们也能拟三个不同的计划,真是用心良苦。不过这么一说,倒也的确清楚,按照部署去打就行,不会乱了方寸。”
孙策接着说道:“当前的目标就是构筑鲁国、任城、昌邑、睢阳防线,取任城是第一步,分成两个部分:一,稳扎稳打,强攻任城;二,吸引袁谭增援,重创袁谭的主力,然后以吕范、桥蕤所部攻取昌邑。第一部分是基础,尽可能完成。第二部分是预备方案,如果有机会,争取完成,实在完成不了也没关系。”
孙坚听完,虎目微闪。“我同意这个计划,具体怎么安排?”
“正要和阿翁商量。”
孙坚一摆手。“你把你的计划说出来,如果可行,我们就照你的计划办。”孙坚转头看着朱治和黄盖,笑道:“君理和公覆对你的战前会议赞不绝口,我们打算以后也这么办,只是人手不足,你能不能安排几个?做模型的,参谋的,都要,多多益善。”
孙策笑了。“没问题,让文表找奉孝吧,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孙坚点点头。“我攻任城,你为我掠阵,如何?”
孙策正中下怀。他本来就是这么计划的,只是怕孙坚不愿意。所谓掠阵实际上是坐镇全局,攻城的只是先锋队。孙坚主动要求攻城,就是以方面之将自居,奉他的将令行事。
“恭敬不如从命,我在高平为阿翁及诸君筹措粮草,随时待命。”
朱治和黄盖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露出会心的微笑。
第980章 形势逼人
攻城和掠地通常联系在一起。攻城是指攻击城池,掠地则是指控制周边地区,收集作战需要的物资,包括粮食、草料、柴薪等,有时候还要征发百姓作为力,提供劳役,甚至强迫当地百姓参与作战。
这些本来都是辅助部队干的活,攻城的作战部队是核心,所以孙坚攻城、孙策掠地的分配方案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至少给孙坚保留了脸面。可是着眼于整个计划,攻任城只是其中一个步骤,真正的关键在昌邑,孙策就成了主导者。孙坚主动要求攻城,就是以方面之将自居,奉他的将令行事。
辛苦经营了两年,经过几次磨合,父子俩默契的完成了交接。
山阳有十城,但山阳的范围并不大,与吴郡相比,面积不到吴郡的六分之一,人口却相差无几,是典型的人口密集之地,县与县之间的距离都很近,平均只有五六十里。
孙策的计划做得很谨慎,但他的做法很很张扬,刻意显示自己的志满意得,诱袁谭出击。由孙坚率领主力两万人攻击任城的同时,他率领三千步骑一路挺进到东,将亢父、金乡、方与、防东诸县全部收入囊中,侦察的游骑直到昌邑城下。
汉制,太守掌兵,除了郡治之外的普通县城通常没有正式的郡兵保护,情况紧急时只能征召县中百姓守城。汉代民间可以拥有武器,刀盾弓箭之类的常用武器则不必说,只要你愿意,家家户户都可以拥有,即使是轻弩这样的武器也不禁百姓持有,只是力道有限制,比如三石弩就算是军用弩,普通百姓不能持有。负责当地保安的里长、亭长也拥有武器,情况紧急时,他们会被召集起来,充当守卫力量。
但这些人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野战部队,加之东汉取消了都试制度后,民间习武之风不强,偶尔对付几个盗贼还可以,遇到孙策率领的三千步骑这样的精锐,除了郡治昌邑或者湖陆之类要塞,普通县城只能投降,抵抗只会遭致残酷的报复。孙家父子恶名在外,没有实力的人还是别惹他们为好。
每到一地,孙策都会拜访当地的豪强,上门化缘,索取粮草、酒肉,源源不断的送往任城,供应大军。识相的宾主尽欢,不识相的立刻下令攻击,所击辄破,抄没家产,奴役男女。他这么做,一方面实现了就地解决物资供应,减轻了后勤补给的负担,一方面给袁谭、袁遗增加了舆论压力。身为山阳太守,袁遗有责任出兵驱逐孙策,保护当地百姓。身为兖州刺史,袁谭被人逼到州治城外还不敢出击,不仅山阳本地人会对他失望,其他各郡国也会对他失去信心。
如果政令不能出昌邑城,谁还认他们这个山阳太守、兖州刺史?山阳作为郡治,并不在山阳中心,而是偏居西侧,当孙策进驻东、金乡后,昌邑就被隔在一隅,实际上成了孤城。以当前形势而言,如果孙策不走,就算不取昌邑城,袁谭也失去了对山阳和任城的实际控制。
袁谭压力大增,他不仅要面对孙策随时可能攻城的实际压力,还要面对无形的精神压力,消息连续不断的传来,但没有一个是好消息。不是向他求援的,就是告诉他孙策又劫了哪家,或者哪家箪食壶浆,热情迎接孙策。
唯一让袁谭欣慰的是曹昂坚守任城,一直没有向他求援。他向袁谭保证,会全力以赴,尽一切可能守住任城,完成袁谭交付给他任务。
尽管如此,袁谭还是很不安。曹昂兵力充足,也有足够的动机守住任城,却不等于他就一定能守住任城。孙坚是成名多年的悍将,麾下又有近两万多精锐,还有孙策居中调度,粮草充足,一旦发起攻击,曹昂未必能挡得住。
袁谭一面派斥候出城打探情况,一面与辛毗、毛等人商议。面对咄咄逼人的孙策,众人也束手无策,最后辛毗提出建议,以朱灵为东郡太守,以程昱为东平相,征发东郡、东平的郡国兵,与济阴太守袁叙一起增援山阳,并要求陈留太守张邈出兵威胁睢阳。
与此同时,袁谭派路粹为使,向袁绍求援。
袁绍抱着手臂站在大幅地图前,一会儿看看兖州,一会儿看看徐州。
郭图、辛评、沮授、田丰站在一旁,没有人说话,但有意无意之间,郭图和辛评站在一起,沮授则和田丰靠得比较近,相互之间很亲密,与其他两人则几乎没什么交流。
袁绍看了一会,转过身,手指摩挲着腰间思召刀的刀柄,淡淡地说道:“诸君,今日请你们来,就是要研究一下河南的形势。你们不要有顾忌,畅所欲言。”
郭图等人纷纷应喏,却不肯开口先说。他们都清楚,河南的形势很复杂,孙坚、孙策父子都到了兖州,袁谭能不能顶住,谁也不敢说。如果山阳失守,孙家父子将防线推进到兖州境内,袁绍的脸面就不好看了。
“怎么了?”袁绍笑道:“诸君,河南战事激烈,显思新败于方与,孙坚正猛攻任城,我需要你们的良策妙计,现在可不是谦虚的时候。”
郭图咳嗽一声:“主公,臣以为山阳的战事虽然激烈,但形势对我们很有利。思显不愧是主公一手教导出来的,以一已之力对抗孙坚、孙策父子,为显奕和正礼创造了机会,殊为难得。”
袁绍笑笑。“显思这次虽然有点狼狈,不过总的来说打得还不错。当然,仅凭他一人是不行的,佐治有功。仲治,有这样的弟弟,你压力很大吧?当年陈太丘评其子,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我看你们兄弟亦如是。”
辛评欠身。“主公,佐治虽有小功,却不及荀友若。臣以为,当前破局之机还在徐州。若刘公衡(刘和)、淳于仲简(淳于琼)能突破东海,与显奕夹击琅琊,全取徐州,就算兖州有小败也是值得的。”
袁绍有些意外,打量了辛评一眼,转了转眼珠,又看向田丰、沮授。“元皓,公与,你们觉得呢?”
沮授附和道:“主公,臣赞同仲治的建议。主公发动河南攻势就是想让孙策无法从容攻取江南。现在他们父子都被吸引到了兖州,正是围歼他们的好机会。臣建议,以刘公衡领豫州刺史,淳于仲简领徐州刺史,让他们断孙氏父子后路,则兖州之困自解,河南之战可胜。”
沮授话音未落,郭图便说道:“主公,臣以为不妥。”
第981章 何必当初
袁绍不慌不忙。“公则,为何不妥?”
郭图侃侃而谈。“颍川乃是主公本州,汝南更是党人齐聚之地,当以名士重将镇之。刘和虽然善战,但他名望不足,尚不如孙策所任之彭城张昭。不久之前,他率胡骑入豫州,军纪不严,多有扰民之举,豫州士林对其颇有怨言。让他领豫州刺史,难得士庶之心,反而可能让人以为主公麾下无人可用。”
袁绍抚着胡须,不置可否。他也不赞成刘和任豫州刺史,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郭图说的,刘和不久前的举动引起了汝南士族的反感,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连带着他都受到了影响,而且刘虞是幽州牧,如果让刘和控制了豫州,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刘虞不愿意做皇帝,刘和未必不愿意。刚刚有点实力,他就想控制徐州,将来实力更强,谁知道他的野心会不会更大?
沮授提出这个建议,让他很意外,但他不会直言反对。郭图的反驳正中他下怀,他也不会轻易的表示支持。谋士意见相反很正常,他不宜轻易表态,总要让双方辩驳一番,最后再综合正反双方的意见,才符合他的身份。
沮授不急不躁。“公则所言甚是,刘公衡的名望的确不足,不是最佳人选。但名望有时候也不等于能力,治平尚德性,有事赏功能,刘公衡勇猛精进,又有荀友若这样的智士为佐,若配合默契,能定豫州。若是只重名望,难免名不符实,让主公失望。”
郭图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沮授这么说,分明是指刘繇有名无实。刘繇是他推荐的,如今被孙策击得大败,他重用的部将太史慈甚至成了孙策的部下,在青州作战,给袁熙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这当然不能说是袁绍用人不当,只能说是他荐人不当。
“公与的担心的确有道理,有名之士未必有能,有能之士未必有名,不过有一点我不能赞同,治平固然要尚德性,有事也不能不顾惜名声。天下之士多矣,难道就不能选择一两个德才兼备之人坐镇豫州,非刘公衡不可?还是公与觉得,主公麾下挑不出比张昭更合适的人,所以只能退而求其之,弃德而用能?”
见郭图搬出袁绍来压沮授,田丰很不高兴。“若公则以为谁德才兼备,可镇豫州,不妨直言。”
袁绍也说道:“是啊,谁能胜任豫州刺史之任?”
“我觉得最合适的人莫过审正南(审配)。”
田丰、沮授顿时不说话了,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审配是河北系中份量最重的将领,郭图提议他出任豫州刺史,是他自己的意见,还是袁绍授意的,他们并不清楚。如果是后者,这就不是河南战场的问题了,而是袁绍要进行全局调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不能轻易发表意见。
虽然都是谋士,但郭图无疑是袁绍最信任的人。有些话袁绍不好说,由郭图代言,这是郭图的优势。
袁绍心里也是一动。审配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他有能力,又是河北人的代表。如果让审配出任豫州刺史,不仅可以将他从河北调离,还能表示他对河北人士的重视,一举两得。可是转念一想,他又否决了。这个安排夺审配兵权的意图太明显,恐怕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影响河北士人的信心。
“正南德才兼备,做豫州刺史绰绰有余,只是大才小用了。且冀州离不开他,不可。”
郭图也不介意,微微一笑。
田丰松了一口气,沉吟道:“臣也举荐一人,魏郡太守董昭。”
袁绍眉毛颤了颤,没吭声。辛评正想说话,郭图冲他使了个眼色。辛评见状,立刻闭上了嘴巴。郭图说道:“董昭的确有才能,但他已经是魏郡太守,改任刺史有左迁之嫌。主公,臣举荐阴夔。”
袁绍微微颌首。虽然没说话,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非常认可这个人选。田丰、沮授没有发表意见,心里却颇不以为然。阴夔出身新野阴氏,门第是不用说的,他是袁绍旧部,也属汝颍一系,自然要比董昭更受袁绍信任。但他的能力与董昭相比却相差太远,到了豫州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到时候等着看郭图丢脸吧。至于河南的战事,马上就要春耕了,雨水增多,估计孙坚、孙策也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退兵。就算袁谭打了败仗,倒霉的也是辛评的弟弟辛毗,与河北人无关。
见田丰、沮授不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了。由阴夔出任豫州刺史,先去汝南与世家联络,同时让淳于琼、刘和加紧攻击东海,争取控制整个徐州,形成对豫州的包围。
议事结束,郭图留在最后,又与袁绍商量了一番细则。等他出了门,见辛评的马车还在对面等着,不禁微微一笑,走到跟前,敲了敲门。
车门开了,辛评举手相邀。“城外风景正好,出去转转?”
郭图上了车,拉上车门,笑道:“你恐怕没什么心情看风景吧?有事说事。担心佐治?”
“我不担心他。他就算不如郭嘉,也不会差不多,又有荀谌联手,我放心得很。”辛评脸上挂着浅笑,静静地看着郭图。“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你反对董昭出镇豫州,论能力,他比阴夔强多了。当初只身去钜鹿,平定李亢之乱,粟攀被害,魏郡大乱,他又平定魏郡,能力之强,人所共知,有他去豫州,难道不是更有把握吗?担心河北人势大?”
郭图不慌不忙。“董昭的能力的确毋庸置疑,让他去豫州,的确比阴夔更合适,可是董昭有一个最大的软肋,决定了主公不会同意这个建议。”
“什么软肋?”
“董昭的弟弟董访在张邈军中。”
辛评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他一拍额头。“公则,若不是你,我险些又犯大错。”他笑了两声,又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阴差阳错,当初谁会想到主公会与张邈生隙呢,张邈与主公可是至交啊。公则,我总觉得这是一个失策,你有机会还是劝劝主公,亲者痛,仇者快,绝非智者所当为。”
郭图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沉声道:“仲治,这样的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千万不可以主公面前提起,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辛评冷笑一声。“怎么,这已经成了主公的逆鳞,提不得?早知如何,何必当初。”
郭图抬起眼皮,盯着辛评,一言不发。
第982章 风起青萍之末(求推荐票!)
辛评垂下了眼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公则,多谢你的提醒,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阴夔是主公旧部,忠心无虞,但他的能力不足,不是孙策的对手。刘繇的事已经让你难堪,只不过他是夫人的亲族,拿他说事,主公面上无光,所以没人敢说什么。如果阴夔再失利,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辛评瞥了郭图一眼。“你别忘了,郭嘉可是你的从子。”
郭图脸色缓和了些,靠在车壁上,抬起手,挠了挠有些紧的鬓发。因为常常要和袁绍见面,他特别注意自己的仪容,不容有一丝疏忽,头发都会扎得比较紧,头皮扯得疼。“郭嘉来过邺城,举止轻佻,主公不喜欢他,弃而不用,他去投孙策也很正常。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心太急,总想着一遇知音,便可登堂入室,为座上宾。那些书里的故事,他们都当真了。郭嘉如此,荀攸也这样,真是让人不解。”
“可不是么,偏偏这两人还都被孙策用了。”
“孙氏出身卑微,不得士林拥戴,能有人投他,他当然要用。不仅要用,而且要重用,要不然还有谁投他?此燕昭王千金求马骨之义也。”郭图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神不屑。“你看他用的都是什么样的人?除了周瑜之外,有哪个是世家子弟,又有几个是德才兼备之人?”
辛评有些不以为然,但他没吭声。袁家四世三公,门第天下第一。郭家虽然以律令传家,却也是上百年的世家,向来以门户自重。在他们眼里,孙策所用的那些人不是寒门就是边鄙之人,根本不入流。可是他们却忘了,正是孙策这样的寒门子弟在两三年时间内迅速崛起,成了袁绍的心头之患。
见辛评没什么兴趣,郭图又道:“仲治,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邺城?”辛评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挺身而起,刚准备说话,郭图伸手按住他,示意他不要紧张。“你想想荀谌。”
辛评松了一口气,重新靠在车壁上,仰着头,思索了片刻。“你是让我像荀谌一样外出避难?”
郭图点点头。
“去哪儿?”
“我有两个建议:去长安,或者去豫章。”
辛评思索片刻。“我想去益州,行吗?”
“可以,不过你要先去长安,到了长安之后,随便你去哪儿都可以。”郭图顿了顿,又道:“你想去益州,是想为曹操参谋吗?”
“不知道,如果有机会,做个守令也行啊,总比窝在这儿好。”
“行,那就这么定了,我找机会向主公进言。不过事先说好,你的家属必须留在邺城,不能动。”
辛评点了点头。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家属留在邺城,他名义上还是袁绍的臣属,将来袁绍得了天下,他最多不是重臣,却不会成为要清洗的敌人。如果袁氏天下没有在袁绍手中建立,有辛毗在袁谭身边,阳翟辛氏还有一线机会。
“多谢公则。”
“你这是什么话。”郭图也靠在车壁上,刹那间眼神有些迷茫,随即又变得神采奕奕。“乡党之间本来就该互相照应。现在你有麻烦,我帮帮你,将来我有麻烦,难道你还会不帮我?仲治,你本是聪明人,就是有些固执了,转不过弯来,出去转转也许就想通了。什么时候想回来,给我送个信,我再帮你想办法。”
辛评笑笑,再次向郭图致意。
张邈背着手,缓缓从堂后走了出来,看着堂前扶杖而立的何,忽然鼻子一酸,有些说不出的伤感。这才几年时间,当年豪气干云的何伯求就白发苍苍,瘦得像手里的木杖,已经是二月下旬,他还穿着厚厚的冬衣,却还是让人觉得不胜春寒。
张邈用袖子拭了拭眼角,他快步上前,扶住何,笑道:“伯求,你怎么瘦成这样?”
何慢慢转过身,瘦削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孟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瘦啊。”
张邈尴尬不已,连忙顾左右而言他,请何上堂入座,又派人奉上酒食。何静静地坐着,看着张邈忙活,等张邈全忙完了,重新安静地看着他,才接着说道:“仲卓在哪儿?老朋友来了,也不肯见一面?”
“岂敢,岂敢,仲卓不在陈留,在襄邑。”
何缓缓点头。“有多少人?我听说你和孙策关系不错,用陈留的蓼蓝和染绀换了不少上等军械,眼下也是实力强劲的一方诸侯了。”
张邈讪讪地看着何,伸手抚着胡须,眼神有些不悦。“伯求,我这也是无可奈何。我兄弟没什么才能,本来只想追随明君,早日太平,谁曾想处事不慎,为明君所忌,不得不出此下策……”
何抬起手,示意张邈不要说了。“我不是袁本初的说客,也无意指责你什么,这次来是请你帮忙。孙氏父子来势汹汹,显思虽然全力以赴,还是难当其锋,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助他一臂之力。”
张邈一愣。“你……从昌邑来?”
“我年前就到了昌邑,只是无颜见故旧,这才一直没来陈留。”
张邈笑了。他还以为何是为袁绍做说客的,原来他是从昌邑来,换句话,他已经和袁绍决裂,转而支持袁谭。袁绍、袁谭看似父子和睦,可是他很清楚,他们心有芥蒂,除非袁绍亲口宣布袁谭是继承人,否则是很难化解的。既然如此,那何就不是袁绍的人了。
“你要我怎么帮?”
“出兵威胁睢阳,逼孙策退兵。吕范已经率部到达单父一带,睢阳空虚,你只要摆出出兵的架势,吕范后撤,昌邑之围便解了一半。”
张邈略作思索,用力的点点头。“伯求放心,我立刻派人通知仲卓,让他出兵攻击睢阳。”
何抚着胡须笑了。“多谢孟卓。不过你要提醒仲卓,小心孙策的骑兵。孙策有千余骑兵,擅长突袭,千万不能被他抓住机会。”
张邈连声答应,又热情的邀请何在陈留住一段时间。何也不推辞,不过他想先去看看丁夫人。曹昂在前线作战,丁夫人一直留在雍丘。来之前,曹昂托人送信,请他去看看家人。
张邈听完,笑道:“子修仁孝,我是知道,不过他这么做可是对我的不信任啊。难道我张孟卓身为太守,名列八厨,还照顾不好孟德的家人?”
“言重了,言重了。”何也笑了。“和后辈计较这些,就是你的不是。”
第983章 抢人(兢兢业业寂寞哥打赏加更)
孙策手挽马缰,看着人头攒动的城墙,看着被数面盾牌重重保护的袁谭,忍不住轻笑。
“文向,上前叫阵。”
“喏。”徐盛应了一声,轻踢马腹,催马来到护城河边,运足丹田气,大声喝道:“讨逆将军,领会稽太守,江东孙策,有言相告袁使君。”
袁谭咳嗽一声,推开面前的卫士,将身体探出城头。“我便是袁谭,不知孙将军有何指教?”
“两军交战,数万将士风餐露宿,百姓惊扰不安。袁使君身为刺史,不能保境安民,只知龟缩城中,为天下笑。春耕将至,孙将军不想耽误农时,以致百姓衣食不全,愿与使君决斗,胜者留,败者去,早日结束战事,还兖州太平,使君敢应战否?”
袁谭气得直想爆粗口,却不能在部下面前失态,只得强作镇定,大笑道:“孙将军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真是让人发笑。他既是会稽太守,就该在会稽理政安民,为何到山阳来?他若不来,百姓又怎么会惊扰不安?这些都是他造成的,现在却要扮出一副仁慈模样,愚弄天下人吗?”
“孙将军并不想来山阳,只是有人不自量力,先攻睢阳不成,又派胡虏入境烧杀抢掠,豫州百姓死伤无数。孙将军奉太尉朱公令,率兵驰援,下邳败刘和,东海败文丑,方与败使君,如今兵临城下,向袁使君讨个公道。袁使君,你敢说,那些骚扰豫州的胡虏与你无关吗?”
袁谭语塞,回头看看辛毗。辛毗皱皱眉。“跟他废话什么,用强弩射他。”
袁谭看看城下的徐盛,一声轻叹。“算了,兵临城下,不能出城一战,就算杀了这骑士也无法挽回我怯懦之名,只是白白坏了一位勇士性命,有什么意义呢。”
辛毗立刻躬身请罪。“使君仁厚,是毗失言了。”
王等人互相看看,也连忙跟着附和,齐声夸赞袁谭宅心仁厚,不与孙策一般见识。满宠在一旁看着,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孙策只有三千步骑,纵横山阳全境,袁谭不敢派一兵一卒出城接战,现在更是被孙策逼到城下邀战,连一句硬话都不敢说,只能用这些做派来挽回面子,真是可笑之至。
这时,城下的徐盛又叫道:“满伯宁何在?”
袁谭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满宠,城上众人也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纷纷转头看了过来。满宠没有丝毫准备,顿时满面通红。众人见了,更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只是不知道内情。袁谭却是清楚的,满宠在武唐亭与孙策见过面。他对满宠招了招手。“伯宁,来吧,既然孙将军有话要对你说,你就听听他说什么。”
满宠无奈,只得走到城墙边,探出身体。“我就是满宠,不知孙将军有何指教?若是劝降,就不用多费口舌了。上次在武唐亭,宠已谢过孙将军美意,毋须多此一举。”
众人哗然,这才知道满宠与孙策见过面,听满宠这意思,孙策还曾招揽过他,只是被满宠拒绝了。
这时,孙策踢马走了过来,大声说道:“满伯宁,君子成人之美,你忠于袁使君,不肯轻于去就,我非常佩服。不过,忠义不相悖,我来昌邑是客,你身为东道主,难道不应该略尽朋友之义?”
满宠笑了。孙策给他面子,在众人面前证实了他拒绝招揽的事,避免了被人误解的结果。“孙将军,你来昌邑,不仅我觉得荣幸,袁使君和昌邑俊杰也非常荣幸,愿意略尽东道主之义。只是将军兵马太多,昌邑恐怕招待不下,如果孙将军愿意匹马入城,我想会有很多人争着接待将军的。诸君,你们说是不是?”
见满宠应对得当,反将了孙策一军,不仅王等人开心,就连袁谭也笑了起来,连声附和。
孙策见城上发笑,也不着急。徐盛站在他右边,左手悄悄摘下了马鞍上的盾牌,警惕地注视着城头的一举一动。孙策离得太近了,万一袁谭要派弓弩手袭击他,他要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护住孙策。
等城上笑完了,孙策说道:“满伯宁,昌邑城我迟早会进的,而且用不了多久。不过我军务在身,不能擅离职守,离开将士,独自进城享用你们的款待。既然昌邑招待不了,那我就另选一地,听说你满家的庄园就在城南不远,我去那儿拜访,你愿共饮一杯无?”
满宠的笑容僵住了,其他人也听出了孙策的意思,一个也笑不出来了。不仅满家的庄园在城外,城上大部分人的庄园都在城外。如今孙策兵临城下,他们一个也跑不掉。他们躲在城里,孙策没办法,可是他们留在城外的族人,孙策还是有办法的。孙策一路东来,屠庄灭园的消息不绝于耳,东、金乡都有,只是现在轮到昌邑了。
在城头众人的死寂中,孙策哈哈大笑,拨转马头,扬长而去。
满宠转身,对袁谭深施一礼。“请使君发兵,击退孙策,救我昌邑父老于水火之中。”
众人纷纷行礼,七嘴八舌的要求袁谭出兵,与孙策交战。袁谭窘迫不堪,不知如何应对。这时,辛毗说道:“伯宁,你与孙将军一见如故,他对你如此器重,非得你不可,不惜以满家相要挟,虽然手段不堪,用心却是良苦。你出城去吧,使君能理解你的难处,不会怪你的。”
袁谭嘴里苦涩,却也知道这是当前唯一的办法。不放满宠走,除非他立刻出城与孙策交战,否则他就是强人所难,不通情理,说不定会逼得满宠反叛。放满宠走,他还可以博得一个宽宏之名,也消除了一个隐患。他略作思索,立刻做出了决定。
“伯宁,我德行不够,不能让你尽展才华,也不能耽误了你。你对孙策说,半个月之内,我一定会出城与他一决胜负。希望你看在这些都是你的乡党的份上劝劝孙策,爱惜百姓,莫要竭泽而渔,伤及无辜。”
众人听了,如释重负,纷纷盛赞袁谭通情达理,大仁大义。他们都清楚,能放满宠走,就能放他们走。他们也许和孙策没见过面,没什么交情,但是只要不和孙策为敌,至少可以保住家人性命。既然袁谭保护不了他们,他们就得自己想办法保护自己。
袁谭连连谦虚,顺势向众人保证,他正在征调援兵,半个月之内,如果不能击退孙策,他就退出昌邑,将山阳拱手相让。
满宠松了一口气,躬身一拜。“请使君放心,满宠在此立誓,一定为保全乡党、保全昌邑尽绵薄之力。”
第984章 钜野李
看着满宠走过吊桥,袁谭脸上的笑容还在,却已经比哭还难看。
他想转身离开,却被辛毗牢牢的拽住。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另一侧,挡住了袁谭的退路,也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袁谭很奇怪,他一直没有注意到毛的存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毛来得正好,他的坚定立场给了袁谭不少安慰,也给其他人立了个榜样。就算有人害怕,想去投孙策,也不能表现得太明目张胆。
“孙策行霸道,使君就是要王道。”毛轻声说道。“霸道不可久,唯王道能得人。满伯宁一酷吏尔,得失无关大局。”
袁谭轻轻吐了一口气,心情平静了一些。他没有重用满宠,也是因为满宠的酷虐之名。满宠之前弃官就是因为他任高平令时,将高平县督邮张苞考问致死,引起高平乡绅的愤怒,不得不弃官而归。这样的人到了孙策手下,有孙策支持,肯定会变本加厉,不知道又要得罪多少人。孙策得了满宠未必是福。
“多谢孝先。”
他们三人并肩站在一起,说话声音也低,只有他们自己听得清楚,其他人只顾着议论,只看到袁谭不动如松,风度不失,却不知道袁谭离失态只有一步之遥。等满宠上了马,随孙策远去,袁谭这才放下手,轻叹一声,摇摇头,下城去了。
众人也陆续散去,一边走一边轻声谈论,有的说孙策凶恶,这一来只怕昌邑周边的百姓要遭殃。有的说袁谭有风度,能舍己为人,有仁者风范。有的叹息着,祈祷援军早点到来。有的则豪气干云,声称要与孙策势不两立,其中声音最大的就是刚刚依附的钜野豪强李乾。
袁谭听到了李整的声音,也明白了李乾的心意,不过他还是很感激。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鼎力支持他,至少说明李乾对他还是有信心的。他给卫士使了个眼色,卫士会意,悄悄的去了。等袁谭回到内城的时候,李乾的儿子李整已经在门口等着。
“李校尉呢?”袁谭示意李整随他入府,一边走一边温和的说道。
李整中等身材,比袁谭矮半头,说话的时候要仰着头,既兴奋又紧张。他们父子投袁谭时间不长,来得又比较晚,一直不怎么受袁谭重视,只做了一个普通的校尉。这一次遇到突发情况,李乾灵机一动,特意大表忠心,果然吸引了袁谭的注意力,让他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和袁谭说话。
“家父说孙策来袭,形势紧急,人心不安,他要先去检查城防,确保无虞,不能及时来见使君,所以派我来向使君请罪。等查完城防,再来聆听使君教诲。”
袁谭忍不住笑了。这李乾虽然粗野,倒还是有点心机,虽然这心机看起来也和小儿没什么区别。不过正是如此,他倒有几分喜欢。
“李校尉公而忘私,诚为楷模,何罪之有?”
袁谭客气的请李整入座,又问了一些他们父子的近况以示关心,然后问起了李家的情况。李整早有准备,侃侃而谈,详细的介绍了一遍。李家是钜野人,但他们父子却是在乘氏积聚的力量,总共宾客五千余家,这次率领的三千人是其中的精锐,还有一部分留在乘氏,由他的兄长李进指挥。如果袁谭需要,他们可以随时赶到昌邑来增援。
袁谭表示了感谢,但是他婉拒了。“贤父子的美意,我心领了,不过你们的家人也需要保护。孙策来势汹汹,迟早会到钜野掳掠。你们父子支持我,孙策肯定会报复,还是早做打算为佳。”
李整哈哈大笑。“使君放心。孙策虽然凶猛,却不敢到钜野行凶。倒不是我李家有多强的实力,而是我家靠近钜野泽,易守难攻,除非孙策调水师来,否则他就算有雄师十万也无济于事。”
袁谭很好奇,特地请李整详加解说。钜野泽是他预备方案中的重要一环,控制钜野泽对他们非常重要。如果李家这样的实力,那他就不能把李乾当一个普通豪强对待,重视考量李乾的作用了。辛毗也有同样的感觉,特地取来地图和纸笔,请李整做详细说明。李整受宠若惊,拿起纸笔又写又画,恨不得把所有的家底都捧给袁谭看。
听李整说完,辛毗给袁谭使了个眼色。袁谭会意,伸手拍了拍李整的手臂。“我真是有目无珠,只当仲举父子小有武力,没想到却有这么见识。有失礼之处,还请贤父子兄谅。”
见袁谭这么客气,直称他的字,李整乐得合不拢嘴,嘴上却还是谦虚了几句。
袁谭顺势又道:“李家如此实力,想必人才不少,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若敢俯就,谭不胜荣幸。”
李整正中下怀,说了半天,终于等到袁谭这句话了。依附袁谭不就是为了做官嘛。钜野李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就是仕途不畅,至今还没有做过县令长一样的官。他立刻报上了一串姓名,详细解说他们的能力。袁谭听得心里发笑,李整说得这么流畅,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这其中只怕水分不少。
袁谭让人记下,却没有立刻录用,声称要与山阳太守袁遗商量一下。李整倒也没有想太多,心满意足地去了。送走了李整,袁谭让人去请袁遗和毛来,时间不长,毛先来了。袁谭非常客气,亲自起身,降阶相迎,倍加礼遇。
毛却不怎么激动。他上堂入座,听袁谭说完事情的经过,又看完那一长串名单,沉思了片刻。“这些人大多小有武勇,能当都尉、军侯之任,真正堪为将校的大概只有两个人。”毛在名单上点了点。“一个是李乾的长子李进,一个是李乾的从子李典。尤其是李典,他是李家不多见的读书人,为人忠义,使君若能收为己用,将来可为方面之将。”
袁谭和辛毗交换了一个眼神,很是不解。“孝先既然对他们知之甚悉,为何之前不曾提起?”
毛不紧不慢。“之前刺史府人才济济,没有那么多空缺啊。边让被杀在前,满宠被夺在后,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弃官,空缺多了,自然要招揽新人补缺了。”
袁谭很尴尬,顾左右而言他。辛毗不动声色,恍若未闻。
第985章 进退之间
过了一会儿,袁遗也来了,手里还握着一卷书。作为山阳太守,他对钜野李家的印象很一般。一个爱读书的世家子弟,一个是武断乡曲的豪强,他们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反倒常有冲突。李家一直不能入仕,甚至被逼到济阴郡的乘氏去发展,和袁遗这个太守有一定关系。
袁遗对李进没什么好感,倒是对李典印象还可以。正如毛所说,这是李家不多见的读书人。
袁谭参考了毛和袁遗的意见,以兖州刺史的身份下令,任命李进为乘氏令,任命李典为刺史府兵曹从事,将兵屯驻钜野。袁遗对此不以为然,但形势紧急,他身为山阳太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听袁谭安排。他关心的只有一点:能不能守住昌邑?
此言一出,袁谭很失望。其他人不相信他也就算了,连袁遗都动摇了,实在不应该。
辛毗说道,济北、东平的郡兵正在增援任城,济阴、东郡的郡兵正在增援昌邑,陈留很快就会出兵攻击睢阳,总兵力近七万。孙坚、孙策父子总共不到三万人,加上吕范也不到四万,你说能不能守住昌邑?
袁遗如释重负,拱拱手,起身走了。走了一半,又想起他的书,转身取过,抬头看了看天,将书卷好,仔细地塞在袖子里,藏在胸前,又举起另一只袖子,遮住头顶,匆匆走了。
袁谭这才注意到下雨了,庭院中的地面已经湿了,不禁转头看了一眼辛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雨水增多,对进攻方非常不利,孙策很快就要撤兵了。
辛毗不以为然。“孙策所领大多为江南子弟,这点小雨,他们是不会退的。”
“佐治说得没错,不仅如此,孙策能与士卒同甘苦,部下精练,也比兖州兵更耐苦战。此战过后,我们要有所警醒,最好能组建两三万人的常备兵力,脱离生产,随时备战。郡兵训练不足,对付普通的盗贼还行,对付孙策所领精锐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使君所言甚是。”毛表示赞同。“不过,兵无粮草不行,欲建大军,当先屯田。孙策能保持两三万人备战,和他在颍川、梁沛屯田分不开。我听说,那些屯田兵原来都是黄巾,每部有三五万人不等,刚刚屯田两年,已经能自给自足。这次作战,孙策基本不用从汝南调粮,对民生影响较小。”
袁谭对此很感兴趣,但觉得困难很大。屯田要有空闲的土地。颍川屯田,是因为颍川被董卓乱兵侵扰,不少人背井离乡,比如辛家,孙策占据了他们的土地,用来屯田。砀县一带的屯田则是用黄巾降卒开垦荒地,又从附近收缴了一部分被世家豪强侵占的土地,比如曹家。他一没有空闲土地,二不能清查世家,哪来的土地和人口。
“哪来的田?”
毛躬身道:“使君有所不知,中平以来,黄巾大乱,兖州户口损失很大,尤其是与青徐交界之处,青徐黄巾几次入兖,尸横遍野,流血满地,空闲土地甚多。济北、东平、任城,包括山阳在内,都有大片土地可用,即使是济阴、陈留,也是有土地的。如果不把这些土地控制起来,很快又会被人占据,届时使君能直接控制的户口就更少了,要想用兵,就不得不受制于人。”
袁谭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答应。他知道屯田是长远利益,但大敌当前,他需要世家豪强的支持,清查世家豪强侵占的土地岂不是自掘坟墓?他和毛商量了一下,让毛先清点一点兖州的户口和土地,挑选一些冲突比较小的地区试行,有效果后再予以推广。
毛理解袁谭的担心,躬身领命。
毛离开的时候,袁谭起身,将毛送到廊下。毛非常感动,再三让袁谭留步,匆匆走了。
袁谭伸出手,看着细细的雨丝落在掌心。辛毗走了过来,站在袁谭身边,仰着头,看着阴沉的天空。
“使君,行百里,半九十。只要孙策还在兖州境内,战事就没有真正结束。”
“我们能击败孙策吗?”
辛毗抬起手,轻抚后脑伤处,停顿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满家庄园。
孙策站在楼上,伸出手,接着檐角滴下的水珠,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奉孝,老天似乎不帮我们啊,今年的雨是不是早了点?”
郭嘉坐在栏杆上,背靠亭柱,打了个哈欠。“将军,中原从来就是逐鹿之地,你来我往,变动不居。并不是说这次拿下了就是胜利,拿不下就等于失败,只不过攻守势异而已。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必拘泥于一时得失,要有长远打算,才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孙策很惊讶,转头打量着郭嘉。郭嘉笑了起来,摇摇羽扇。“是不是觉得我境界又提升了?”
孙策也笑了。郭嘉的境界的确有所提升,至少不像以前那样追求十全必克,能放手的也肯放手了。从他的身体状况有所改善就可以看得出来。不过这两天似乎太累了,黑眼圈比较重。
“奉孝,境界提升了还不够,身体也要跟上,要不然你会力不从心的。”
郭嘉又打了个哈欠。“没关系,吕蒙、蒋钦都走了,徐晃也不在,只剩下周泰一个人,参谋又调了好几个去征东将军身边,人手紧张。这两天又孤军深入,不多花点心思,我不放心。打完这一仗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我打算去广成泽避暑,休养几天,陪陪妻儿,顺便给奕儿开蒙。”
两人正说着,满宠走了上来。他脚步声很重,故意让孙策、郭嘉早些知道他来了。孙策和郭嘉相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会心的微笑。“将军,你花了这么大代价将他抢来,可得用好,要不然就适得其反了。”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相信他是一口利刃。”孙策很有把握。他知道郭嘉担心什么。用这样的手段将满宠请来,已经不是普通的招揽人才,如果不能让满宠充分发挥的空间,无法达到满宠的心理预期,这件事就砸了。
郭嘉笑眯眯地说道:“你准备用他砍谁?豫州世家?”
孙策无声而笑。“知我者,奉孝也。”
郭嘉眨眨眼睛。“既然将军如此赏识,那我就提个建议吧。将军知道他的能力,别人却不知道,擢升太快,对他不利,让他先做几天高平令,小露锋芒。”
第986章 满宠的心结
满宠上了楼,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缓步走过来,拱手施礼。“将军。”又转身对郭嘉拱拱手。“久闻祭酒大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郭嘉站了起来,躬身还礼。“伯宁是听谁说起我的?辛佐治?”
“不仅是辛长史,袁使君也经常提及,说祭酒机变百出,是难以应付的对手。”
郭嘉笑笑。“伯宁知否,我去过河北,和袁本初父子都见过。”
满宠有些惊讶。“是吗?”
“是的。不仅是我,如今在周公瑾身边任长史的荀公达也是如此,不知道辛佐治有没有提及他。”
满宠沉吟片刻,点点头。“祭酒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了,似乎听辛长史说过。”他笑了笑。“汝颍多奇士,传言不虚。”
“那你知道汝颍为什么多奇士吗?”
满宠抚着而笑,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有立刻回答郭嘉的问题。他只是一句客气话,但郭嘉却不像是说笑。他这么咄咄逼人,恐怕不是自夸,而是有话要说。至于是旧部对新人的示威,还是前辈对后进的教导,那就说不准了。虽然他和郭嘉年龄相差不大,但郭嘉毕竟要比他早两年多,已经是孙策的心腹。
“还请祭酒指点。”
“汝颍多奇士,是因为颍川乃百战之地,一旦天下大乱,颍川常常是用兵之地,为了活命,不得不背井离乡。没有土地,没有庄园,只有需要吃饭的家人,不出奇计,无法生存。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国如此,人亦如此。”
满宠若有所思,微微点头。“祭酒说得有理。安居可养德,患难显才能,人太安闲了的确容易懈怠,有机会还是应该出去走走,见见世面,让自己保持一定的警惕心。”
“其次,汝颍多奇士还在明于择主。纵有惊世奇才,若无人赏识,也只能怀褐抱玉,颠沛流离。伯宁纵有大才,奈何袁遗读书辈,刘岱、袁谭世家子,伯宁只能湮没无闻,区区一个张苞就能让伯宁铩羽。”
满宠的眉梢颤了颤,想起自己的仕途,顿生感慨。他算是入仕早的,十八岁为郡督邮,平定李朔之乱,由此为太守举荐,出守高平令,本以为太守器重他,一心想治理好高平,报效太守,没曾想却是一个坑,高平张家不是李朔,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张苞一死,他就知道被人陷害了,只能弃官而归。
那时候,太守袁遗可没为他说一句话。相比于孙策,袁遗大概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其实也很正常,袁遗出身高贵,又是个读书人,以经术自许,怎么可能喜欢他一个酷吏。他只是将他当成鹰犬,对付横行乡里的豪强罢了。目的达到了,他这个鹰犬也就没用了,让他试守世家最多的高平,就要等他犯众怒。
郭嘉提醒得对,在袁谭、袁遗手下,他是不会有什么成就的。
“多谢祭酒指点。”满宠诚恳地躬身一拜。
郭嘉欠身还礼,向后退了半步。满宠再次向孙策行礼,这次是个大礼,腰折如磬。孙策看在眼里,暗自高兴。郭嘉不愧是玩弄人心的鬼才,几句话就点开了满宠的心结。毕竟满宠不是主动投效的,而是被他逼出昌邑城的,如果这个疙瘩不解开,满宠未必能全心全意的为他效力。
“伯宁,这次为耀兵威,出言相逼,还请伯宁见谅。”
满宠笑道:“这样也好,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犹豫多久。”
“你的意思,是我短时间内无法攻克昌邑?”
满宠一愣,惊讶地看着孙策。“将军,你……你还真是见微知著啊。”
孙策笑了。“你是不是还向袁谭承诺,不会与他为敌?”
满宠很尴尬,拱拱手。“还请将军成全。”
“没问题,君子成人之美,我虽然不是君子,也不能陷伯宁于不义。袁显思能放伯宁出城,不失风度,我难道还不能成就伯宁故主之义?昌邑的事,我自会处理,不就是据城而守,等待各路援兵嘛,没什么新鲜的。一群乌合之众,来得越多越好,就在昌邑城下一一击败,免了我行军辛苦。”
满宠很无语。孙策不仅对袁谭的计划一清二楚,还有必胜的信心,根本不需要他提供什么帮助,他的担心纯属多余。“将军用兵如神,的确不需要我多费唇舌。将军但有所命,无所不从。”
孙策满意地点点头。“人生多坎坷,难免有蹉跎。遇到挫折没关系,就怕遇挫之后就不敢再面对了。伯宁,你在高平遇挫,这次还是从高平起步,如何?”
满宠刚刚回忆了一番仕途,对高平的怨念满满,听说孙策要让他回高平,正中下怀,一口答应。
“喏。”
“先做一段时间高平令,将高平整治好之后,我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满宠大喜,再次躬身应喏。
孙策随即写了一纸手令,任满宠为高平令,又向满宠说明了情况。孙坚正在攻任城,高平是后方基地,囤结了大量的粮草,满宠不仅要及时供应孙坚部,还要保证高平不能出乱子。这里面的尺度如何掌握,要看满宠的手段。豪强要整治,但也不简单的杀人,维持局面的稳定是前提。
满宠信心满满,他向孙策保证,如果高平乱了,唯他是问。他随即向孙策详细解说了自己的方案。高平世家多,但那些人倚仗的并不是武力,而是名声,他们之所以能横行乡里靠的不是武力,而是垄断郡县的官职,掌握了权力。比如被他杀掉的那个张苞,他就是凭借郡督邮的手段为非作歹,受取贿赂,干扰吏政。张俭为什么能名扬天下?就是因为他任郡督邮,手里有权力,而且是滥用权力,伤及无辜。
现在山阳除了昌邑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县之外,大部分县都已经落入孙策手中,太守之命也好,刺史之命也罢,都出不了昌邑城,高平身处山阳东部,与昌邑相隔百余里,还能有什么倚仗可言?只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不值一提。满宠重视的倒是高平山里的盗贼。如果高平世家与盗贼相勾结,必然会影响孙坚的后勤补给。所以,他要求孙策给他一部分兵权,让他征剿山里的盗贼。
孙策听完,和郭嘉简单商量了两句,答应了满宠的要求。
“一千够不够?”
满宠摇摇头,成竹在胸。“久闻将军麾下将士训练有素,吴会健儿又精于山地水泽作战,我想不需要太多,有五百人足矣。”
第987章 转机
第二天一早,满宠辞别了家人,带着几个亲随走马上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心信奉法家,满家有家产,也有一些附从的农民,却没有大量的武装部曲,谈不上什么武力。不仅满家如此,山阳很多世家、豪强都是这样,他们还是习惯于在体制内呼风唤雨,得到刺史、郡守支持,他们就能为所欲为,没有支持,他们就只能靠边站。
如果有强大的武力,张俭也不至于像个丧家犬似的远逃塞外,往旁边的山里、泽里一躲就行了,就算朝廷派大军征剿,一年半载的也找不到他。刘表做荆州刺史,匹马入宜城,也没有部曲相随。反倒是钜野李氏这样的地方豪强没什么顾忌,招揽游侠儿,养客数千家,横行乡里。
这可能就是不同思维的延续。在皇权还算稳定的时候,再强大的豪强也不敢和官府正面做对,太守没有部曲,但是太守可以召集郡兵,太守不行还有刺史,刺史不行还可以请朝廷调集更多的人马,任何一个豪强都扛不住,迟早要完,当官的优势明显,所以山阳世家习惯于出仕做官,看不起那些招揽部曲的土豪。
孙策能以三千步骑一路扫荡,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反抗,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如果遇上钜野李氏,他是不可能这么轻松的,之所以还没有碰上,只是因为凑巧。钜野在山阳西北,在著名的钜野泽旁,离昌邑还有近百里。
满宠遵守了对袁谭的承诺,没有泄露一句袁谭的安排。但孙策却从侧面验证了自己的猜测:袁谭正在增调援兵,动用整个兖州的力量与他作战,总兵力将达到五万以上,甚至更多。
他拥有豫州这样的大州,却无法发挥其潜力,能动用的主力却不到三万人,其中还有一大半是他刚刚组建的江东子弟兵。郡国兵不足三万,而且分散在各地,不能集中作战。孙策可以指定太守、国相,却无法在郡国兵中安排军侯、都尉,控制郡国兵的中下级军官还是本地豪强。孙策对郡国兵的控制力有限,用于保护地方还行,一旦离开本地远征就会有很多问题。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豫州豪强看起不起孙策,不愿意支持他。如果豫州落到袁谭手中,六百多万人口基数,袁谭能组织多少人?多了不敢说,十万应该不成问题。
这个情况也不是现在才有的,孙策早有心理准备,而且纳入整个计划之中。
很快,济阴太守袁叙率领一万五千余人赶来,离昌邑不足三十里。
孙策随即命令吕范迎战,自己则率步骑监视昌邑城里的袁谭。
梁亭。
吕范背着手,站在刚刚立起的将台上,来回踱着步,不时抬头看一眼远处的地平线。
由定陶至昌邑,这是必经之路。接到孙策命令后,他就赶到这里布阵。
他所领号称一万余人,其实只有五千多人,不足袁叙一半。不过他一点也不怯阵,镇守睢阳两年多,大大小小的战事也经历了好几次,不久前还被袁谭的五万大军围攻,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局面。
梁国是小国,原本户口就不多,最高的时候也只有八万余户,经过几年黄巾,州郡混战,召集实际户口不到六万,郡国兵有一万人左右,但睢阳是要害之地,不能有闪失,所以他留下一半人给副将桥苞,让他守好睢阳。桥苞是桥蕤的亲弟弟,能力一般,但忠诚无虞。
远处的地平线上隐隐约约出现了烟尘,比较低平,是步卒出现在的标志。
有斥候策马飞奔而来,报告最新消息,验证了吕范的猜测。
吕范吐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捏了捏袖子。袖子里藏着孙策的命令,上面只有寥寥几字:先胜后败,保存实力。他明白孙策的用意,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跑了这么远的路,却不能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还要败给袁叙这个清谈客,实在憋屈。
袁叙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的前进摇晃着身体,昏昏欲睡,直到被郡吏王思叫醒。
“府君,前面就叫梁亭了,前锋报告说,吕范在此布阵。”
袁叙木然半晌才回过神来。“吕范有多少人?”
“与我军相当,有万余人。”王思停顿了片刻,又道:“不过,我怀疑是疑兵。”
袁叙打量着王思,忍不住想笑。王思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不久前才入职。“你领过兵?”
王思皱皱眉,很不高兴,却还是忍着性子。“府君,睢阳人口就那么多,豪强的数量也有限,兵力大致有数的。之前我听人说,睢阳总共只有万余人,现在吕范出征,岂能全部带走,不留人守城?”
袁叙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他重新打量了王思两眼。“传令各部小心戒备,准备接战。先探探吕范虚实,如果他真的兵力不足,我们或许能击败他。”
王思应了一声,转身去了。袁叙下了榻,捡起落在地上的书,钻出车厢,伸了个懒腰。看着两侧列阵前进的士卒,他捶着酸痛的腰,叹了一口气。他越来越讨厌这种生活了,如果不是袁谭被困在昌邑城,如果不是昌邑离定陶只有两三天的路程,他真不想来。
他不想作战,更不想与孙策作战。上一次去萧县配合刘备作战,结果被孙策打得落花流水。如果不是运气好,天降大雨,他们很可能就被孙策困死在萧县了。那一夜的逃亡让他心有余悸,那些被沼泽吞没的士卒临死前绝望的惨叫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让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也许我该弃官,回汝阳老家读书去,坐观成败。”袁叙暗自想。他和袁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孙策是袁术指定的继承人,还是袁术的女婿。他又不想建功立业,只想安安静静地读读书,孙策应该不会难为他。实在不行的话,找袁权讲讲情,袁权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
这个念头已经在袁叙脑子里停留了很久,只是他一直不敢提,生怕袁绍记恨他。袁绍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是清楚的。如果让袁绍觉得受到了冒犯,将来袁绍得了天下,他不会有好结果。
“咚咚咚……咚咚咚……”
前面的战鼓声响了起来,打断了袁叙的思绪。袁叙苦笑着,打起精神,下了车,跨上卫士牵来的战马,准备迎战吕范。
第988章 投其所好
吕范与袁叙战了一日,不分胜负。
吕范的部下更精练,装备也相对好一些,一直占据着主动权,但两倍的兵力差距还是让吕范倍感压力。他本想露个破绽,诱袁叙来攻,不料袁叙谨慎得很,步步为营,反倒让吕范不敢掉以轻心。
两人打得都比较保守,谁也没占到太大的便宜。
当天晚上,吕范收到孙策传来的消息,张超、董访率领两万陈留兵正在赶往睢阳,孙策要求他立刻撤退,返回睢阳主持战事。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个可能,吕范还是觉得很可惜。不过他清楚孙策的计划,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二话不说,连夜拔营,撤了。
第二天,当袁叙吃完早饭,正准备率兵出营接战的时候,斥候来报:吕范大营里完无一人。
袁叙愣了半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多派斥候打探消息。折腾了一天,袁叙最终确认,吕范已经撤走了,而且走得很匆忙,一天时间,他就赶到了己氏,几乎是急行军的速度。
袁叙不明所以,不过他还是送信给袁谭,说明情况,同时继续率部向昌邑挺进。
袁谭看完袁叙的军报,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笑意。
“佐治,孙策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你说他会怎么应对?”
辛毗很平静。“最终会退,但他应该不会这么简单的退。如果有机会,他肯定会突袭袁济阴,然后再撤退,以便退得体面些。”
袁谭觉得辛毗说得有理。陈留、济阴相继出兵,吕范被迫撤退,预示着孙策的攻势被遏制,接下来将不得不撤退。以孙策的性格,不打一仗再撤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我们要出城接应吗?”
“不用,提醒袁济阴小心些就是了,纵使孙策踹营成功,也影响不了大局,先让他骄狂一段时间,等大军集结完毕,再诱击他,也许能一击成功。”
袁谭连连点头。“怒而挠之,卑而骄之,正合兵法之意。佐治,要不要写封信刺激刺激他?”
“可以试试。”
袁谭随即叫来了主记阮,让他给孙策写一封信。阮是陈留人,蔡邕的弟子。孙策入主豫州时,曾经请蔡邕请信来请阮,阮没理他。袁谭入兖州,同郡毛将他推荐给袁谭,为袁谭主文书。写文章对他来说是看家本事,信手拈来,一会儿功夫就写好了。
袁谭看完,哈哈大笑。“佐治,你说孙策看到这封信,会不会气得要杀人?”
辛毗也看了一遍,笑道:“我猜不会。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就赌。”袁谭心情非常好,一口答应。约好了赌注后,他又问道:“你为什么说不会?”
“孙策不是孙坚,虽然年少,却还有一定的制怒能力。何况他身边还有郭嘉,郭嘉一定会提醒他。敌我悬殊,孙策再鲁莽,也不会冲动行事,自陷死地。”辛毗扬扬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作用小不等于没有,就像是小火苗,有可能被一口气吹灭,也有可能烧掉整栋华屋。”
袁谭若有所思。“佐治,若非有你,我无法战胜孙策。你就是我的子房啊。”
辛毗把目光转了开去。“使君,这才是反击的开始,离胜利还有很远,切不可掉以轻心。”
孙策接到袁谭的信之前,已经收到了吕范的消息,也知道袁叙正在赶来。读完信,他笑了起来,伸手弹弹信纸。“这阮元瑜不愧是蔡伯喈的弟子,文章写得真好,骂人不吐脏字的。”
郭嘉接过来瞅了一眼,捏成一团,扔在一旁。“如果文章写得好就能定胜负,天下事就简单了。别看阮现在清高自负,等将军得了天下,让他写文章骂袁谭,他说不定写得比这篇文章还要好。”
孙策忍不住放声大笑。郭嘉可谓是一针见血。他也曾经是文艺青年,读过一些古文,觉得文章天下事,一篇好文章就能扭转乾坤,对李白醉酒草国书之类的故事心向往之。后来略知史事,才知道这些都是坊间传奇。文章就是文章,起不到这么大的作用,那些所谓一篇文章影响历史的故事只看到了文章,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背后的历史。
别的不说,这个阮在民间传说中也是清高自许,不与曹操合作,可实际上他名列建安七子,与曹丕等人唱合,是曹氏父子的座上客。如果他能得了天下,想必阮也会写文章来吹捧他,或者替他骂袁谭。
文人嘛,真正有气节的有几个,至少阮不是,他的儿子阮籍也不是。
“那我们怎么应对?”
“不理他。”
“就这么简单?”
“不理他,就是有气不能发,已经被他激怒,却还没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一封信没什么用,却是辛毗试探将军的手段,将军要给出他希望看到的反应,才能让他自以为得计,一步步地将他引到陷阱里去。”
孙策沉吟片刻。“那我们撤退之前,要不要发泄一下?”
“发泄不发泄,其实都不重要,但将军要把握好尺度,不要弄巧成拙。”郭嘉想了想,又道:“我觉得还是先忍一忍的好。这才刚刚开始,如果这时候将军就失控了,与将军以往的战绩不符,反而容易引起辛毗警惕。我们要给他一点意外。对辛毗来说,将军越强,击败将军能获得的成就感越足,对他也就越有诱惑力。如果将军太弱了,他反倒未必有兴趣。”
孙策摇摇头。这些人都是揣摩人心的高手,没一个是善茬。郭嘉就不用说了,辛毗也是帮曹丕争位的重要人物。所以仔细算起来,司马懿都是他的晚辈。
“行,就依你的。”
孙策也没写回信,让人直接把信使轰了出去,随即拔营离开昌邑,退守东。
听完回报,袁谭感慨不已,心悦诚服的奉上赌注:一枚玉佩,然后问辛毗要不要出城追。
辛毗摇摇头,盯着手里的玉佩看了很久,嘴角微微挑起。“不急,等等刘和的消息。如果他能攻破东海、彭城,切断孙策的退路,这一战才叫痛快。”
“刘和能做到吗?”
“如果能,他的损失也不会小,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取得使君的支持。如果不能……”辛毗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袁谭。“那他以后看到使君就更得低着头。”
袁谭如梦初醒,拍拍额头,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