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4章 转战徐州
君臣名份已定,孙策随即向鲁肃转述了当前的最新形势。
当前最重要的问题当然是袁绍派刘和等人袭扰豫州,胡骑引起了不少反对的声音,但汝南世家心向袁绍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孙策想重创这些胡骑,展示力量,有激化冲突的可能。虽说已经定计,担心还是有的。
鲁肃不以为然。他说,乌桓人也好,鲜卑人也罢,早就是大汉骑兵的重要来源,从前朝的八校到如今的五校,胡骑一直是北军的组成部分。袁术做过长水校尉,长水营的骑兵全是胡人。将来抢占幽州,组建骑兵的主体必然是胡人,夷夏之辨这种事当作舆论来攻击对手可以,却不能当真。
至于会不会和袁绍冲突加剧,鲁肃觉得有可能,但他还是倾向于支持乙计。他认为到了这一步,就算孙策想示弱也没用,除非你将豫州甚至庐江、九江二郡拱手相让,袁绍也许暂时会缓一缓,先取公孙瓒,解决后顾之忧,但他迟早还会卷土重来,到时候连个牵制袁绍的人都没有,情况更糟糕。
既然如此,不如以攻代守,将战线推到睢水以北,在兖州、青州一带作战,与公孙瓒结盟,夹击袁绍,让他顾此失彼。幽州贫瘠,公孙瓒有求于人,迟早会向孙策求援,也许会同意孙策的势力进入幽州。
得到鲁肃的支持,孙策又多了几分信心。
鲁肃没有浪费时间。他迅速处理了家务,从部曲中挑出三百精锐充任亲卫营。他的父亲早亡,家里只有祖母和母亲。第二天一早,鲁肃就带着孙策去拜见她们。孙策年轻英俊,又少年成名,为人又客气,礼节周到,鲁肃的祖母和母亲都非常喜欢他,支持鲁肃跟着孙策。
孙策向鲁肃提议,淮泗一带不太平,不如护送她们去吴会。距离也近,送到牛渚或者广陵,交给陈到、沈友就行,到了吴会,虞翻、蔡瑁会安排一切,不用鲁肃太费心。
鲁肃很爽快的答应了。孙策答应了他方面之任,他迟早要将家人送到吴会,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吃完早饭,鲁肃随孙策踏上征程。
薄姑陂。
刘和等人在陂侧扎营。离开汝南之后,他们吸取了教训,尽可能的约束部下,不准他们掳掠。进入下邳国后,虽然也有一些反对之声,却没有遇到拒门不纳的事,一路上有吃有喝,非常惬意。
陈赶来迎接,设宴为刘和等人接风。他与淳于琼是旧相识,到袁绍出奔时才分别。一晃几年,再次见面,两人变化都很大。相比之下,还是赋闲的陈好一些。陈家有产业,即使不用做官,他也可以过得很自在。淳于琼却差多了,举家迁到冀州,没有产业支持,日子过得有点紧。虽然开了一个纸坊,但生意不怎么好,质量不如南阳纸,价格又偏高,只能做官府生意,销量有限。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接受这次任务,和两个后辈一起出征。
两人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语言。陈问起孙策的行踪。淳于琼还不知道孙策已经追来,只知道他还在庐江,便大肆吹嘘了一通,说孙策色厉内荏,不敢迎战。陈心里憋了几年的怨气终于得到了宣泄的机会,和淳于琼一起大骂孙策欺善怕恶,只会耍诡计,真正上了战场就原形毕露,不堪一击。
淳于琼问起徐州的情况。陈说,陶谦正在琅琊与北海、齐国的边境处交战,具体位置不明,也许已经进入泰山。徐州人不是很关心这些事,他们不想支持陶谦作战,反倒做好了迎接袁熙的准备,只是陶谦手段狠厉,即使前方战事吃紧,他还是在郯县留了相当的兵力,随时准备镇压,负责下邳的则是笮融。
笮融是丹阳人,陶谦的乡党。此人原本有部曲数百人,陶谦又拨给他一些人,让他负责彭城、广陵的漕运,为了方便起事,又委任他做下邳相,往来于彭城、广陵之间。此人虽然没什么本事,却徒众甚多,那些人都信佛。笮融手握三郡的赋税,经常举办浴佛会,参加的人都可以免费吃喝,又聚众讲经说法,颇能蛊惑人心,不仅普通百姓相信他,还有一些豪强也愿意与他来往,甚至将家产捐给他。笮融因此聚集了近万人,马有三千多匹,钱财物资更是堆积如山,装满了近千辆大车。
淳于琼顿时心动,立刻请刘和、文丑来商量,建议袭击笮融。
刘和有点犹豫。
他转战徐州的目的是策应袁熙,既然陶谦在琅琊北部作战,他应该迅速赶去参战,速战速决,击退陶谦,迎袁熙入境,而不是截击笮融,浪费时间,给陶谦喘息的机会。
可是他也清楚。淳于琼本来和荀谌计划进入庐江,迎战孙策,结果他和文丑联手,否决了淳于琼的计划,淳于琼对他有意见。如果这次再强行反对,激发冲突,情况可能会失控。淳于琼和陈家兄弟关系很好,而陈家是下邳大族,陈登还因为袁绍的事死在孙策手里,陈家在袁绍面前有一定的影响力。如果他们到袁绍面前告一状,对他很不利。
况且进入下邳之后,他约束军纪,不准掳掠,部下意见更大,背地里说了很多怪话。乌桓人、鲜卑人出战没有军饷,他们全靠战利品生活,不准掳掠就是断了他们的财路,影响士气。明明有机会发一笔财,他再放弃了,说不定这些胡人蛮性大发,拒绝再听他的命令。
遇到公孙瓒那种狠人,这些人被逼急了还敢反叛,更何况是他。得到这批财物,激励士气,他也许能把这点时间争取回来,一鼓作气击败陶谦。
考虑再三,刘和答应了淳于琼的建议,派出斥候搜索笮融的位置。有陈配合,刘和很快得到了消息,笮融在淮阴。离蒲姑陂不算太远。
刘和不再犹豫,下令奔袭淮阴,速战速决,得手后立刻北上。
听说有巨额财富可供抢劫,这三千胡骑顿时热血沸腾,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按照胡人的规矩,先到者多得,对付这些普通百姓,这根本不是作战,是抢钱,谁也不愿意被别人占了先。
就在刘和等人离开蒲姑陂的时候,孙策赶过淮水,赶到垓下。
第915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垓下是古战场,曾经有座城,如今城已经废弃,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有一些人家散居附近,而且人口也有限,只有百十户人家。在后世,这种村落的形式很常见,在汉代却不是主流。这个时代人口大多还住在城里或城郊,以里的方式进行封闭式管理,便于官府控制。
对于驻扎在垓下,不少将领很有意见,觉得不太吉利。孙策号称小霸王,而霸王项羽就是在垓下被击败,突围之外,逃往江东,又在乌江自刎。
孙策不怎么介意。他和郭嘉、鲁肃等人一起查看了古战场,分析推理当时的战场形态。中国史学有重人事轻技术的习惯,对战争更是简略,即使是垓下之战这样决定性的战役也什么过程描述。对指挥作战的将领来说,很多细节阙如,不可避免地会落入纸上谈兵的窘境。
孙策想改变这个习惯,他每次战斗结束都会留下笔记,尽可能详细的记载地理、双方的兵力组成和战斗的过程。南阳之战结束后,他还请蔡邕整理出一份战记,现在已经是南阳讲武堂的重要教材。
垓下之战在后世是一个疑点,最大的问题就是具体战场在什么地方,有多种说法,孙策读过一些论文,但是他没有实地考察地过。现在亲临战场,他一看这附近的地形,回想相当记载,结合两年多的实战经验,基本就认定这里应该就是垓下之战发生地。
相比之下,郭嘉、鲁肃就没有这样的疑问。在他们的知识范围内,这里就是故老相传的古战场,从来没有怀疑过有其他选择的可能。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项羽故城还有迹可寻,不用考古发掘就能看得到。后世最后确定这里是古战场遗址的证据也是这座古城和里面发现的箭簇、楚钱等遗物。再过几百年,这座城被埋在地下,就连当地人也说不清真伪了。
孙策让郭嘉安排人绘制地形图,作为将领们闲暇时沙盘推演练习的素材。
鲁肃觉得很新鲜,向郭嘉请教相关的情况。郭嘉和鲁肃很谈得来,两人都不走寻常路,在战略思路上也有相似之处,没两天就相处愉快,说得很投机。郭嘉把讲武堂的运行模式说给鲁肃听,还告诉他军中也是如此,虽然不能定期授课,但孙策一有时间就会聚将议事,分析战情,诸将各抒已见,既是互相学习的过程,也是一种无声的较量,在推演中表现突出的人当然会拥有更多的机会。
鲁肃心领神会。对他这个新附的将领而言,这是一个好机会。
看着鲁肃和郭嘉谈笑风生,吴景很不适应。他岔开了话题。“伯符,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孙策瞅瞅吴景,反问道:“阿舅有什么计划?”
吴景眉心紧蹙。“正月本来是一年中最清闲的时候,现在却要征战,将士们士气不高,宜速战速决,以免士气松懈。九江还有盗贼没有平定,我也不能离开太久。况且马上又要春耕了,耽误了农时,影响一年的收成,明年肯定吃紧。如今四面开战,粮赋很紧张啊。”
“阿舅说得有理,不过我还要等一等。陶谦防备心理很重,我贸然进入徐州会引起他的过激反应。我想他不会拖延太久的,毕竟这些胡骑进入徐州,对他影响很大。”
吴景正准备说话,顾雍快步走了过来,将一封军报递给孙策。孙策接在手中,迅速扫了一眼,心中顿时一阵狂喜。周瑜居然已经攻克了豫章,而且时间点很巧,就是除夕夜。那天晚上,他伏击了郑宝、张多,也算是一场小胜,可是和周瑜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怎么了?”吴景见孙策面露喜色,连忙追问道。
孙策转头看看吴景,本来想把这个喜讯告诉他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正想着该怎么说,郭嘉走了过来,接过军报看了一遍,眉心微蹙。“怎么又让刘繇跑了?这可是个祸根。周公瑾太不小心了。”
吴景不解其意,孙策却明白了。他轻描淡写的说道:“哪有百战百胜的将军,跑了就跑了吧,拿下柴桑就是好事。”他又对吴景说道:“刘繇跑了,庐江、九江会安定一阵子,阿舅可以放心了。”
吴景听了,难得的露出了笑容。“这的确是件好事。”
郭嘉不经意地看了孙策一眼。孙策默不作声。他知道郭嘉的意思。程普、吴景有一定能力,可是和周瑜、鲁肃这些顶尖人才相比又有所不足,见这些年轻人一个接一个的得到重用,与自己比肩,心里难免失衡。他们以孙坚的部下自居,有优越感,觉得自己有资格指点一下后辈。虽然只是一些小情绪,表现得也不明显,但总让人觉得疏离。
但他一时半会的也没办法解决。
郭嘉说道:“将军,征东将军在攻山阳,进展顺利,一旦全据山阳,形成关门之势,袁谭就不得不撤了。只是他兵力有限,后劲不足,需要增援。”
孙策疑惑地看着郭嘉,郭嘉悄悄地眨了眨眼睛。他背对着吴景,吴景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孙策看得明白。孙策思索片刻:“去年雨水太多,兖州粮食不足,家父缺的不仅仅是兵,更缺粮。只是运粮既繁琐又危险,需要一个稳重的人才行。”
吴景立刻说道:“伯符,你们所领的都是精锐,行军速度快,我的部下跟得很吃力。不如我去增援,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免得拖你们后腿。”
孙策正中下怀。郭嘉这时候说这句就是要让吴景主动离开,重归老爹孙坚部下,免得看见新人不顺眼,影响团结。孙坚进展顺利,朱治、黄盖等人都立了功,吴景也想跟着去分一杯羹。至于危险,刘和等人已经被他逼入徐州,哪有什么危险可言。
不过他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装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阿舅,你这句要是传到我阿母耳朵里可就变了味啦,好像我舍不得给你人似的。”
吴景大笑,连连摆手。“你多心了,我可没这意思。人尽其材,物尽其用,我随你父亲多年,要增援他,当然还是我比较合适。”
“这倒也是。”孙策很“勉强”地点了点头。“这样吧,你先去彭城,让陶应提供粮食,我们帮他作战,他不能一点好处也不给。我会让他准备好粮食和船,你赶到那里就能起运。”
吴景一口答应,兴冲冲的回营去安排。
郭嘉挑挑眉,一声轻笑。“将军,山阳太守或者任城相,随便挑一个都比九江太守好,将军需要重新安排一个九江太守了。”
孙策会意,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916章 意外危机(佳哥来了哈打赏加更)
吴景还没出发,麋竺就匆匆赶到垓下,带来了陶谦的亲笔信。
徐州的形势很严峻,比豫州还要危险。陶谦两线作战,兵力严重不足,孙坚顶上去之后,形势略有好转。现在太史慈又赶到了泰山,联合臧霸等人作战,也为陶谦分担了不少压力。
但那些只是外患,陶谦还有内忧。袁绍派出使者巡游徐州,像下邳陈家这种支持袁绍的家族数不胜数,虽然数量不如豫州多,影响力却丝毫不弱。
麋竺愁肠百结。一见面,刚刚寒喧了几句,麋竺就一声长叹。“孙将军,陶牧现在真是难啊,还请将军出手相助。”
麋竺一向很有风度,孙策与他交往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着急。他能理解麋竺的难处。麋家有财无势,选择支持陶谦,与世家多少有些矛盾。一旦陶谦垮台,麋家就会成为别人嘴里的肥肉。与其说他为陶谦担心,不如说他为自己担心。
“子仲兄,家父与陶牧是故交,如果能助陶牧一臂之力,我父子在所不辞。不过陶牧一向谨慎,我不想和他发生冲突,让袁绍得利。他有没有说我究竟能进入徐州哪些地方,又如何配合?他这封信说得很含糊,我很难把握尺度啊。”
麋竺盯着孙策,似乎不太明白孙策说的话。“这……就是将军停在垓下,没有进入徐州的原因?”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麋竺愣了半晌,苦笑道:“我能理解将军的担心,陶牧疑心太重了,除了丹阳人,他谁都不信。只可惜,他现在最大的麻烦正是丹阳人惹出来的。”
孙策静静地看着麋竺,不发表任何意见。麋竺身为陶谦的使者,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对陶谦非常失望。越是如此,他越是要淡定。在鲁肃的方案中,占据青徐是一个重要环节,陶谦如此护食,他在世一天,他就不可能真正控制徐州。眼下情况紧急,陶谦迫不得已,让他进入徐州作战,战事一结束,陶谦就会要求他退出,否则就会矛盾激化,甚至可能翻脸,兵戎相向。
陶谦的亲笔信中只是请他出兵相助,说将来必有厚报,却没说具体给什么好处,分明还在打马虎。他岂能轻易松口。趁这个时候谈好条件,尽可能争取利益,总比将来再谈好。如果陶谦鞠躬尽瘁,那就完美了。他的两个儿子都是懦弱之人,守不住徐州,肯定要向他求援,到时候他就可以顺势而取。
见孙策没反应,麋竺接着说道:“将军听说过笮融吗?”
孙策心头一颤。他知道这个人。这就是一个披着袈裟的魔鬼,一方面他是中原大规模举办佛事,推广佛教的先驱,另一方面他又是杀人无数的军阀,而且没什么底线,见谁杀谁,谁对他好,谁就离死不远了。
“略知一二。他在徐州?”
“他不仅在徐州,而且离将军不远。”麋竺很气愤,脸色非常难看。“陶牧因他是同郡,觉得他可信,将彭城、下邳、广陵三郡的赋税交给他办理,还让他代理了下邳相,他却辜负了陶牧的信任,将这三郡的赋税用来办佛事,花钱如流水。陶牧在琅琊战事吃紧,他却在后方紧吃,不仅自己山珍海味,还动辙举办什么浴佛会,数万人就食……”
孙策听麋竺说完笮融的事,心中震骇。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刘和他们很可能冲着笮融去了。徐州五郡,笮融控制着三郡赋税,又蛊惑了那么多百姓,手里的财物粮食不小。如果这些东西都落入刘和手中,对他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如果笮融因此投降了刘和,麻烦更大,他手里有数万狂热的信徒。
见孙策色动,麋竺接着说道:“将军,笮融手里有三千多匹马。”
孙策脑子嗡的一下,抬手打断了麋竺。“笮融有这么多马?”
“是啊,陶牧说了,如果将军能平定笮融,陶牧愿意送一半给将军。”
孙策立刻让人请郭嘉来。他现在没心思理会陶谦开出的条件,这些马已经不是陶谦的了,随时可能落入刘和的手中。有了这三千匹马,本来速度就很快的刘和如虎添翼,机动能力会更强。
“子仲兄,你知道笮融现在在何处吗?”
“不太清楚,我刚从琅琊前线赶来。”
“你没有遇到刘和的骑兵?”
麋竺脸上的神情渐渐凝固。“刘和已经进入徐州了?将军,他会不会……”
“我还没有收到相关的消息,但是从各种情况分析,这个可能性不仅有,而且很大。刘和两天前就进入下邳了。下邳世家会配合他们,他很容易得到笮融的情况,骑兵奔袭,三四百里也就是一两天的距离。也许就在现在,刘和已经在攻击笮融。”
麋竺大惊失色,长身而起。“将军,那你就更不能等了。一旦刘和得手,挥师北上,东海就要遭殃,而且他很可能会经过朐县。我……”他离席而起,躬身一拜。“请将军看在我兄妹的份上,驰援朐县。”
刘和等人进入豫州,胡骑大肆杀烧的消息已经传到陶谦、麋竺耳中,所以他们才特别紧张,担心刘和会转战徐州。麋家就在朐县,而且是朐县第一大户,麋家兄弟又和陶谦、孙策关系这么好,刘和不对麋家下手简直天理不容。麋家坞堡再强,毕竟只是一座坞堡,面对三千胡骑,麋家只会有一个结果:家破人亡。
对徐州得失,麋竺可以比较淡定,可是涉及到麋家安危,他没法淡定。那可是整个麋家家族,要是被刘和毁了,只剩下他兄妹三人,以后还有什么指望?没实力,谁都不会把他们当回事。
孙策也不能不救。麋芳是他的亲卫骑将,麋兰是他未进门的妾,麋家就是他在徐州最坚定的支持者,如果看着麋家被刘和毁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背后狂笑,以后还有谁愿意支持他?麋家殷实,落入刘和手中,刘和用这些钱物来激励士气,招兵买马,就有机会盘踞在东海。
刘和就是东海郯县人,刘家在东海郡的影响力比麋家大多了,而且有足够的实力辐射到其他各郡。他和陶谦讨价还价,最后却被刘和摘了果子,这可就成了笑话。
“你麋家有多少部曲?”
麋竺的额头全是汗,连衣领都湿了。“连同奴仆、附庸在内,还有两千人左右。不过他们的战力一般,精锐都被子方带来了。”
孙策站了起来,伸手按在麋竺的肩膀上。“你不用担心,我亲自去救。”
第917章 刘和的野心
麋竺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孙策随即找来郭嘉等人,商量驰援朐县的事。救兵如救火,他将率领亲卫步骑先行,郭嘉率领鲁肃、董袭、全柔等人随后赶去。
吴景断然反对,声色俱厉。“若是如你所想,此刻刘和已然得手,士气正旺。你匆匆赶去,且不说体力能否支撑,以一敌三,焉有取胜之道?刘氏是宗室,五世居东海,为徐州大姓,支持者甚众,其父官居太尉,素得人心,你在徐州认识谁?能帮你的朋友没有,想杀你的仇人倒有几个,一旦战事不顺利,陈家就能要你的命。”
孙策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虽然吴景有些倚老卖老,打压后辈,对他的关心却是实打实的。在诸将都碍于麋氏兄弟面子不好说话的时候,也只有他可以不给麋竺面子。
他何尝不知道这一战凶险。如果能打,他早就打了,何必等到现在。
一千对三千,就算自己的部下装备好、训练好,这一仗也是两败俱伤,只能靠战利品来到补充损失。但除非取得压倒性胜利,战利品的数量有限,得不偿失。骑兵对他来说太珍贵了,不值得为了麋家去冒险。麋竺只是个商人,麋芳的能力也一般,算不上出类拔萃,麋兰也只是一介女子,都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至少在吴景看来如此。
孙策耐心地解释道:“阿舅放心,我不会贸然与刘和交手的。如果没有必胜的机会,我会与他们保持距离,牵制他们,等步卒赶到再战。正因为刘氏是徐州大姓,我才不能让刘和顺利控制徐州,否则陶牧必败,豫州两面受敌,迟早必失。”
吴景盯着孙策看了很久。“你说的是真心话?”
孙策苦笑道:“我怎么敢骗阿舅?这些骑兵都是我苦心积攒起来的家当,我也舍不得浪费。”
吴景点点头。这一点他倒是相信的。孙策虽然年轻,却比孙坚稳重。他这么着急,是有过惨痛的教训,孙坚参加讨董的时候,在阳人为徐荣所败,一路逃到西华,士卒溃散,孙坚本人重伤,躺在草丛里,他们都吓傻了,感觉天都快塌了,直到孙坚的战马引着他们找到孙坚才算镇定下来。孙家现在的顶梁柱已经不是孙坚,而是孙策,如果孙策出了意外,后果比孙坚战死还要严重。
吴景走到孙策面前,双手按在孙策肩上,盯着孙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一定要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要冒险。”
孙策郑重地点点头。“一定。”
麋竺和麋芳交换了一个眼神,暗自庆幸。他们也清楚这一战的凶险,如果孙策不肯去,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以孙策现在的实力,麋家也没多少谈判的资本。
淮阴。
刘和勒住坐骑,提着血淋淋的长矛,平复了一下呼吸。虽然嗓子很疼,两条腿因为夹紧马腹时间太长也有些酸软,但他的心情非常好。
“吹号,停止攻击。”刘和下达命令。
骑兵还在追杀,三千如狼似虎的骑兵往来奔驰,将一个个逃跑的百姓砍倒在地。文丑带着人去追笮融了。骑兵刚刚出现,笮融就知道形势不妙,扔下礼佛的信徒,带着亲信丹阳兵跑了。这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片倒的屠杀,如果不及时叫停,这些胡人会将这些百姓杀得干干净净。
那不是刘和愿意看到的结果。
这一战虽然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战果丰厚,让他有了更多的想法。他可以用这些战利品来招募人马,也可以从这些百姓挑出强壮的当作战士,剩下的充当役夫,然后他就可以进入东海。东海是他的故郡,自从他的高祖东海恭王刘嘉被封于东海,他们家已经在东海生活了一百多年,宗族繁衍,世代官宦,不仅积累了好名声,还有深厚的人脉。他回到郯县,登高一呼,会有很多人支持他。
这也是他想转战徐州的原因,同样也是他整顿军纪的原因。如果纵容这些胡人杀戮,先人积累的好名声就全毁了。
传令兵举起号角,呜呜地吹响。浑厚的号角声能传出很远,骑士们渐渐从杀戮中清醒过来,陆续停止攻击。虽然还有人不肯罢手,战场还是慢慢平静下来。刘和命令将俘虏和战利品集结起来,禁止胡人骑兵杀戮无辜,否则取消战利品的分配,情节严重的斩首。
一直脱离于战场之外的陈赶了过来,满面笑容。“公衡文武全才,用兵如神,可喜可贺。”
刘和笑笑。“陈公谬赞,愧不敢当。只是一些百姓而已,谈不上作战。这些人真是可怜,居然被笮融所骗,甚至抛家弃子,学什么佛法。”
“一群愚氓,懂什么佛法,不过混口饭吃罢了。”陈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瞅瞅刘和,笑了起来。“公衡,你不会是可怜他们吗?”
刘和叹了一口气。“天下不安,百姓流离失所,信佛也不过是求平安罢了。我虽然不是佛,却想尽一分力,能救几个算几个吧。只是见识浅薄,一时不知从何做起。陈公能否教我?”
陈明白了。刘和有了实力,不满足于奔袭陶谦,策应袁熙了。他是东海人,不可能做徐州刺史或者徐州牧,但他可以做东海郡之外四郡国的太守国相,比如下邳国,将来还可以进攻豫州。不过这些事他不能直接做,需要人从中牵针引线,并且能在袁绍面前说上话,否则袁绍会怀疑他。
下邳陈家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刘和才会向他请教,实际上就是求得陈家的支持。
“公衡所言甚是。徐州本是乐土,户口殷实,只是陶牧无理政之才,穷兵黩武,这才闹得民怨沸腾。公衡秉承家风,又善于用兵,如果由你来负责徐州军政,徐州士庶必然如逢甘露,太平可期。我虽然没什么能力,却愿为公衡奔走,联络诸家。”
刘和满意地笑了。“那就拜托陈公了。若能如愿,当向朝廷举荐陈公临本郡,也算是为郡人谋福。”
陈大笑。东海是徐州最大的一个郡,户口殷实,又离下邳不远,这个太守做得最舒服了,名利双收。刘和给这么好的条件,他当然要用心一些。
第918章 失落的文丑
文丑策马飞奔,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处逃窜的笮融,眼神中充满渴望。
这是一个机会。他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累世官宦的人脉,没有经学传承,他唯一能凭借的就是一身武艺和儿时祖父传授的骑战兵法。斩杀笮融,他就是首功,将分到最多的战利品。有了战利品,他就能笼络部下,提升士气,为下一次立功打下基础。
统领一千乌桓骑兵,随刘和征战豫州,是他的机缘。而支持刘和,不惜与淳于琼、荀湛发生冲突,是他最明智的选择。汝颍人自视太高,连审配、沮授那样的河北名士都看入眼,更不可能看得起他。刘和虽然也是东海大族,出身高贵,但他年轻,又不是袁绍亲信,需要人支持,这个机会就落在他文丑的身上。
笮融的身影越来越近,但溃兵也越来多,严重阻碍了文丑的速度。他提矛接连刺杀两人,又策马撞飞一人,眼前却还是黑压压的人群。文丑急了,喝令传令兵。
“吹号!”
传令兵举起牛角,运足了气,却没等到更多的指示,他疑惑地看向文丑。文丑没听到号角声,转头一看,气得大骂。“当然是冲锋号,都这时候了,难道还会撤退?”
传令兵被骂得有点冤,却不敢反驳,只得用力吹响号角。
号角声一响,散在四处的骑兵纷纷拨转马头,重新向文丑聚扰。文丑马前的溃兵听到号角声,吓得肝胆俱裂。他们已经跑得气喘吁吁,无法再跑,生怕被骑兵追上,干脆跑向大路两侧的田野。
片刻之间,大道上空了一大半。文丑策马猛追,凭借精湛的骑术,穿过路上随处可见的车辆和马匹,赶到笮融身后。笮融听到马蹄声急,号角声越来越响,知道追兵接近,大声叫道:“挡住他,他是恶魔,挡住他就能成佛,升入极乐世界。”
数十名骑士听状,纷纷勒住坐骑,向文丑冲了过去。
文丑毫不在意。他已经见识过笮融的亲卫骑士的能力。这些人很勇敢,甚至可以说是悍不畏死,但武艺实在太差,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双手持矛杀入人群,连挑七人,来到笮融身后,一声长笑,长矛探出,正中笮融后心,又从笮融前心刺出。
笮融当场气绝。
文丑单手持矛,挑着笮融,慢慢勒住坐骑。战马跑得气喘吁吁,深身是汗,文丑身上也沾满了血,但他心情非常好。他转过身,看着四处散乱的辎重车和财物、马匹,忍不住放声大笑。
首功到手,而且一大半战利品都是他的。笮融虽然战力极弱,蛊惑人心的本事却是一流,居然有这么多人相信他,聚敛了这么多财物,仅是眼前看到的马匹就有一千多,能当战马的也有好几百。
“吹号,两翼包抄,不准走脱一人。”
这一次传令兵没有迟疑,立刻吹响了号角,骑兵们很熟悉这样的战术,一听到号角声就行动起来,先冲到前面,然后再向两翼展开,冲入田野之中,将试图逃跑的溃兵赶回来,不听话的当场砍死。花了半天时间,包围圈越缩越小,全都聚集在文丑面前。
文丑下令清点人数和财物,尤其是可以充当战马的马匹,一匹也不能少。骑兵作战,战马损耗是影响战斗力的首要因素,有机会补充马匹绝不放过。
看着兴高采烈的部下,文丑心情愉快。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酒香,转头一看,一辆装满酒瓮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有两瓮酒摔碎了,酒液流了一地,散发出诱人的酒香,已经有几个骑士冲了过去,一人抱起一瓮,就连战马都垂下头,舔食地上的酒液。
文丑走了过去,有人递上一瓮酒,文丑接过,凑到鼻端闻了闻,举起来就往嘴里倒。小半酒液进了嘴,大半酒液淋在胸前,战袍、战甲都被浸湿了。
“痛快,痛快。”文丑将酒瓮扔在地上,砸得粉碎,放声大笑。
骑士们也大呼小叫的狂饮,然后将喝空的酒瓮砸在地上,然后又去抢。有几个喝多了,扯着脖子喊了起来。文丑歪了歪嘴,喝令亲卫上前将他们分开。这些蛮胡就是没出息,看到好酒就想喝,一喝就醉,醉了就打架,和野兽一样。
“文校尉,文校尉。”一骑飞奔而来,在文丑面前停住,小心翼翼的让开那些打架的乌桓人。
文丑认出是刘和身边的亲卫,不敢怠慢,起身迎了上去。那亲卫给文丑使了个眼色,将他引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文丑一听,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脸颊微微抽搐,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
刘和的亲卫被文丑的威势所慑,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
文丑意识到自己杀气外露,转过身,看着远处,想了好一会儿,咬咬牙,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好,一切全凭公衡作主。”又走到聚集起来的大车前,四下张望了一下,挑了一件华丽的锦衣,一柄镶满金饰的短刀,塞到那亲卫手中。亲卫不敢收,文丑强迫他收下,说道:“别客气,反正拿回去也是便宜了那些汝颍人。”
亲卫会意,千恩万谢,上马走了。
文丑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多了几分落寞。他怏怏地坐在大车上,仰面躺倒,闭上了眼睛。
刘和生在官宦世家,来往的也都是大大小小的世家,深谙和世家相处之道。他很清楚,没有徐州世家的支持,他不可能控制徐州,而没有袁绍的允许,他也不可能在徐州立足。
他需要中间人。下邳陈家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是还不够。他随即又把淳于琼纳入考虑范围。
淳于琼是颍川人,是袁绍的死党,比陈家更适合在袁绍面前进言。他本人是徐州人,所以不可能担任徐州刺史,不如将这个机会让给淳于琼。袁谭掌兖州,袁熙掌青州,由淳于琼这个亲信掌徐州,应该能得到袁绍的认可。
在总结战事经过,论功行赏时,刘和将首功让给了淳于琼,并将最大的一份战利品给了他。
淳于琼很惊讶,不明白刘和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久前因为行动方案有分歧,相处得并不愉快,这一战他只是策应,连主攻的任务都没捞着,功劳既不如刘和这个主将,也不如文丑文丑追击笮融得手,不管是俘虏还是战利品都是最多的。
坐在一旁的荀谌目光闪了闪,抬起眼皮,看向刘和,刘和正好也在看他,目光交汇片刻,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笑,又默契地把目光挪了开去。
第919章 安徐策
会议结束之后,各人陆续起身。淳于琼很兴奋,出了帐,两手叉腰,仰头看着天空的一轮明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看,见文丑从里面出来,低着头,匆匆上马,带着亲卫走了,不禁笑了一声。
他又等了一会,却没见到荀谌出帐,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转身离开。
荀谌被刘和留下了。他走到帐门口时,刘和赶了上来,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友若兄,请留步。”
荀谌转向,拱手施礼。“不知将军有何指教。”
刘和也不说话,将荀谌拉回案前,亲卫已经在案前设好了席,刘和请荀谌入座,他自己也没有回到案后,靠着荀谌坐下,两人的膝盖只隔一尺。刘和微微欠身。“友若兄,荀氏乃是颍川豪族,贤昆仲并为名士,令弟文若入长安辅佐天子,力挽狂澜,和父子甚是钦佩。如今徐州蒙难,百姓流离,和不才,想为乡梓尽一份力,却不知从何做起,还请友若兄不吝指教。”
荀谌微微一笑。“将军谦虚了。若说家世,刘氏乃是光武血脉,五世官宦,著名海内。令尊行德政,抚幽州,华夷景仰。论个人能力,将军用兵如神,战无不胜,孙策退避三舍。哪有我置喙之处。”
刘和又道:“友若谬赞,愧不敢当。虽有家世,奈何我德薄才浅,虽有心而力不足。圣人且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何况是我这等中人。淳于将军严整,令人望而生畏。文丑武夫,长于战斗,短于计谋。我只有求教于友若,还望友若不弃。若能有微功,也算是不负盟主使命。”
荀谌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了刘和这句话,他心里最后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了。他虽然因为韩馥的事对袁绍有意见,但荀家和袁绍牵扯太深,他的家人还在邺城,他的兄长荀衍还在袁绍麾下为官,荀家是不可能和袁绍彻底断绝联系的,就像他的弟弟荀一样,即使为朝廷效力,也会保持名义上的联络。
刘和是宗室,他父亲刘虞又是幽州牧,一方大吏,可是他并不认为刘和有实力脱离袁绍。只有当刘和奉袁绍为盟主,他才能为刘和出谋划策。如果刘和能出任一方,袁绍就需要他来牵制刘和。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将军,青徐本是齐鲁故地,泰岳为五岳之尊,青徐士族甚多,陶谦粗鄙无知,不行德政,只知以武力迫人,岂不知以力服人者,力屈则人叛,唯仁者可无敌。将军以名门之后,行德政于乡里,登高一呼,万众云集,岂陶谦可比?然,将军之敌非唯陶谦也,还有孙策……”
荀谌为刘和分析了当前情况。陶谦得不到徐州世家的支持,兵力有限,现在又在琅琊北部阻止袁熙,无力南顾,所以才把彭城、广陵、下邳三郡国的赋税任务交给笮融。如今笮融已经为刘和所破,陶谦掌握的只有东海、琅琊,一旦刘和北上,东海、琅琊响应,陶谦腹背受敌,败亡只有弹指之间。
在这种情况下,陶谦一定会向孙策求援。
孙策会怎么救?孙策骑兵有限,为防止刘和再次派骑兵奔袭豫州,他要派重兵驻守沛国诸县,不能轻易进入徐州,以免后方空虚。他可用的援兵就是驻扎在丹徒、曲阿的吴会郡兵。因此,要想阻止这些人进入徐州,就要得到广陵太守赵昱的支持。赵昱是琅琊名士,虽然被陶谦委任为广陵太守,但他并不支持陶谦,只是迫不得已,可以说降。
刘和连连点头。他是东海人,虽然回来的时间不多,可是和乡里常有联络,知道陶谦在徐州与名士们发生的冲突,赵昱只是其中一个。
“友若所言甚是,如此,南方可安,如北方何?”
荀谌笑了。“由此向北,便是东海,将军缓步而归,一纸檄文,东海大族必蜂拥而至,料其强健,可得精兵万余,粮饷皆足,将军又有何忧?谌之所料,不降者寥寥数人耳,其中必有朐县麋氏。麋氏出身商贾,有赀财而无不知道德,不为乡里所重,既附陶谦,又附孙策,为乡人所厌,将军举大众而攻麋氏,顺应民心,谁敢不服?诛不仁而示道义所在,诛之可也。”
刘和莞尔而笑,伸手按在荀谌手上。“有友若相助,徐州可安,我亦可安睡矣。还请友若将我之心意转告盟主,莫生歧义。”
荀谌欠身施礼。“愿为将军效劳。”
两人相视而笑。
荀谌起身告辞。出了帐,随从告诉他淳于琼曾在此等了一会,走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不高兴。荀谌心知肚明,却并不紧张。他太了解淳于琼这个人了,有资历没城府,是个庸才。不过他和袁绍是老相识,对袁绍又忠心耿耿,深得袁绍信任。刘和要想在徐州立足,绕不过淳于琼,所以刘和才会将首功让给他。只要把这件事解释一下,淳于琼就会转怒为喜,欣然从命。
“走,去淳于校尉大营。”
刘和等荀谌出了大营,也起身离帐,带了一个亲卫,来到文丑大营。文丑正在帐里喝闷酒,看到刘和掀帐而入,他愣了一下,却没说话。刘和坐在文丑对面,解下腰间长刀放在案上。文丑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也没有请刘和喝酒的意思。
刘和挑挑眉。“只顾自己喝酒,不请我喝,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文丑歪了歪嘴,命人取过酒杯来,自己提起酒瓮,给刘和倒了一杯酒。“我分的酒少,只能请你喝三杯,多了请不起。”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请我喝三杯,我送你三百瓮。”
刘和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伸到文丑面前。文丑愣住了,盯着刘和看了片刻,又给他倒了一杯。刘和连饮三杯,才将杯子放下,长叹一声。
“子俊,我知道这次委屈你了,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淳于琼是盟主旧友,荀谌是颍川名门,我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能委屈你文子俊。不过现在是乱世,最后说了算的,还是这个。”他拍拍案上的长刀,盯着文丑。“子俊,你就是我最锋利的战刀,神器不可轻示于人,示人就要见血。”
文丑扬起眉,原本微躬的身体慢慢挺直,脸上虽有酒意,眼神却清澈无比。
“请将军吩咐。”
“敢请子俊为我击破孙策。”
“好,孙策在哪儿?”
刘和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他从西而来。我想,他应该会经过垓下。”
第920章 陶谦很受伤
孙策昼夜急行,两天时间赶到厚丘。
与后世人口密集的苏北相比,眼下的厚丘、朐县一带人口还不算多,大半人口聚集在县城附近,离县城较远的地方就是荒野沼泽,除了牧猪放羊之辈,罕有人至。
朐县在海边,由南而来有两条官道:一条经朐县之南的海西,一条经朐县之西的厚丘。厚丘最重要,是朐县与郡治郯县之间官道。麋竺经常往来此地,在厚丘有一些朋友。他派人进城一打听,才知道根本没有人马经由此地赶往朐县。不仅如此,他们连刘和等人进入徐州的消息都不知道。
孙策哭笑不得。我是不是有些高估刘和了?
既然朐县安全,孙策也就不那么急了。他让麋竺赶去琅琊,将刘和等人进入徐州的消息通报陶谦,商量双方如何配合。他本人继续赶往朐县,并派人向南打探消息,防止刘和取道海西进入朐县。
麋竺利用驿马的便利,只用了一天半时间就赶到了阳都。连续三天三夜的策马狂奔,他又困又累,刚看到阳都的城门就支撑不住了,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的一声巨响,他却感觉不到一点痛苦,只想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他强撑着爬起来,用力搓搓脸,觉得没什么效果,又咬咬牙,用力拍了拍大腿。连续骑兵急行,他的大腿内侧已经被马鞍磨破,鲜血淋漓,一碰就疼得钻心,总算让他清醒了些,但他再也不能骑马了。
随从无奈,只得将他背了起来,策马入城。
麋竺是徐州别驾,又是陶谦信任的人,亮出身份,看城门的士卒没人敢拦,立刻放行,还呼喝着让等待进出城的百姓让道,由着麋竺一行策马而去。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看着他。
人群中,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看着麋竺一行进城,皱了皱眉,又把目光收了回来,眼神中多了几分忧虑。他身边有一个少年,身材高大,看起来已经与成人相仿,但面相清秀,面白无须,唇边只有淡淡的茸毛,显然尚未成年。两人默默地看了一眼,等进了城,离开了人群,少年加快了脚步。
“兄长,琅琊大战将起,不能再犹豫了,赶紧回去禀明叔父,举家迁离吧。”
年轻人转身看看少年,淡淡地说道:“孔明,你怎么知道?”
“刚才那人入城顺利,守门士卒对他毕恭毕敬,却又不是我们琅琊名士,当是州府官员,陶牧的亲信。他由人背负,不能行走,自然是长途乘马所致,非两日不能至此,所以不会是从青州来的,而是徐州南部来的。既然如此,必是南部出了大事,而且是坏消息。北方有袁氏,南方再乱,陶牧败亡在即。可他又不是肯轻易认输的人,必然据琅琊而战。”
年轻人点点头,觉得有理,也加快了脚步,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阳都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县,现在却成了陶谦的驻地。袁熙攻势凶猛,已经略取青州大半,前锋已经进入琅琊境。麋竺赶到的时候,他正在收拾文书,掾吏来来往往,神色紧张。陶谦坐在堂上,烤着火,将一份份简帛分检开来,或是命人拿去掩埋,或是直接扔进火中。
看到麋竺被人背进来,他的手停了一下,原本就黑的脸更黑了,皱纹也更深了,尤其是眉间的皱纹,像刀刻一般清晰。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迎了上来,扶住麋竺。
“子仲,出了什么事?”
麋竺摇摇手,脸色苍白。“有喜有忧,喜忧参半。”
陶谦眼珠转了转,笑了一声。“说来听听。”
“喜事,孙将军已经到达徐州,他亲率步骑一千五百人,已经到达朐县。”
陶谦眼神微缩,刹那间眼神如刀,嘴角颤了一下,随即又放平了。“那忧呢?”
“刘和率部进入徐州,可能正在攻击笮融。”
陶谦手一抖。麋竺感觉到了,却什么也没有说。他慢慢推开陶谦,拖着腿,缓缓走到一旁的席上,艰难的坐下,摊开两条腿,掀起衣服的下摆,露出血淋淋的大腿,低头打量。陶谦大吃一惊,连忙招呼医匠。
“子仲,怎么会伤成这样?”
“四天三夜,几乎片刻未离马背。”麋竺惨然而笑。“不试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体力,看来人的潜力真的很大,甚至超出自己的想象。”
陶谦顾不得和麋竺说笑,催促麋竺细说。他经验丰富,知道麋竺疲惫到了极点,又有伤在身,这一下子睡过去,就算不死也要一天才能醒。情况紧急,他可不敢浪费一天时间。
麋竺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陶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不是因为孙策。孙策很谨慎,他增援朐县只是出于私人交情,并无抢占东海之意,否则有麋竺的帮助,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郯县。
但东海并没有因此更安全,反而更危险。笮融是个废物,不是刘和的对手。击败笮融之后,刘和不仅解决了军饷,还拥有三千匹马和数以万计的青壮,实力更强。他是徐州大族,身后站着他的父亲刘虞和袁绍,徐州世族都会支持他,包括东海郡在内的四郡随时可以叛变,甚至连彭城、琅琊也不例外。
北有袁熙,南有刘和,他已经无路可退。
难道撤入泰山做贼吗?
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孙策求援,请他击败刘和,为自己守住后背。孙策也不是什么善辈,他对徐州觊觎已久,要请他帮忙,必然要付出代价。
陶谦愤懑不已。为什么袁绍和孙策做对,先倒霉的却是我?他想问问麋竺,转身一看,麋竺已经倒在席上睡着了。他睡得那么沉,如果不是胸口起伏,简直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陶谦哭笑不得,转身下堂,让人叫来长子陶商。把麋竺带回来的消息告诉陶商。陶商一听就傻了,面无血色,嘴唇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可怎么办?”
看到陶商这副模样,陶谦更是生气,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乃公做了什么孽,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废物。看看孙伯符,再看看你,乃公真是无颜再见故人,不如一死百了,落个安稳。”
陶商捂着脸,一句话都不敢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来。
陶谦背着手,在堂上来回转了两圈,猛地停住。“你去朐县,对孙伯符说,他如果能帮我击败刘和,我把彭城给他,东海给他一半,襄贲以西归他,以东归我。如果他不同意,我就投降袁绍,让他什么也捞不着。”
第921章 人比人得死
朐县很偏僻,但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安静而祥和。
孙策一路奔驰,原以为迎接他的将是一场血战,没想到朐县平静得像世外桃园。一群吸溜着清鼻涕的半大小子在路边玩耍,看到成队的骑兵过来,尖叫着让到一旁,躲在树后,露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些行色匆匆的骑兵。一些人听到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将自家的孩子拉回去。
麋芳走在最前面,很快被人认了出来。这些百姓不认识战旗上的字,却认识麋芳的脸。
“麋家二郎,那是麋家二郎。”
几个孩子围了上来,又蹦又跳。麋芳有点尴尬,回头看了一眼,拨马来到孙策面前。孙策早就注意到了,体贴的下令停止前进。
“挺受乡党欢迎啊。”孙策调侃道:“看来你们家还不算是为富不仁。”
“岂敢,岂敢。”麋芳谦虚了几句,面带得意之色。“如果这些百姓的意见能够上达,我麋家早就是徐州有名的世家了。”
孙策哈哈一笑,又觉得有些心酸。麋家也是一肚子委屈啊,若不是没办法出人投地,估计也不会豁出去支持刘备。可惜刘备是个白眼狼,麋家最后很凄凉,麋芳投降了孙吴,反倒比麋竺父子在蜀汉过得安生。
麋芳和父老们说了一会儿话,又给围上来的孩子发了一些干粮。虽然行军干粮并不好吃,但这些孩子还是很开心,围着麋芳有说有笑,胆大的还问起麋兰。孙策在一旁听着,这才知道麋家以前逢年过节都会散粥赈济,贫困户还可以得到一些酒肉打打牙祭,一般都由麋芳、麋兰操办,尤其是麋兰,从小就喜欢做这些事,几乎年年不落。现在他们三兄妹都不在家,今年的赈济力度不足,麋兰更是没露面,让这些百姓非常想念。
休息了一阵,孙策等人重新上马,赶往麋家庄园。
麋家是朐县当之无愧的首富,僮仆过万,闭门成市,防盗自然成了当务之急,庄园依朐山而建,庄里修建了坞堡,抵挡一般规模的盗贼不成问题。只是最精锐的骑兵被麋芳带走了大部分,战斗力强的部曲又有一部分随麋竺在外,麋家的武装力量有所削弱,对付普通盗贼还能应付,对付刘和率领的正规部队就力不从心了。
以刘和的影响力,他如果来攻麋家,绝不会只带骑兵,除了俘获的笮融信众之外,还会有附近诸县豪强的部曲。麋家是块肥肉,只要刘和愿意分肥,想趁火打劫的人绝不会少。
孙策入驻麋家,迅速部署防务,并抓紧时间恢复马力。这些都很简单,麋家有足够的人手,战斗不怎么高,干活没问题。麋家也有雄厚的财力、物力,养两千匹马根本不是问题,不管是盐还是精料,要什么有什么,要多少有多少,有阎行、马超这样的行家指点,连续急行军带来的马力衰减很快就能恢复。
孙策安排妥当,也没有在庄里闲着。他提升阎行为骑督,负责亲卫骑的训练。许褚、典韦则从麋家部曲中挑出两千青壮充当步卒,进行基本战法训练。这些人多少都有一些基础,再强化一下,和郡兵打个平手应该不成问题。
孙策自己带着郭武、陈武和白士在附近转了一圈,麋芳全程陪同。
孙策赶到朐县来,可不仅仅是为了救麋家。他到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为水师物色合适的港口。朐县在后世就是连云港,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朐县从秦汉起就是一个重要的海港,名声没有东莱的黄、诸港名声大,作用却一点也不小。麋家能在这偏僻之地积累起偌大家业,和这个海港密不可分。
他们家的大部分生意都和海运有关。
孙策查看了相关的地形后,非常满意。与后世的连云港相比,现在地形还有很大不同,云台山的主体还在海中,中间有一道浅浅的海峡。麋家在此经营多年,基础设施已经比较完备,只要稍加改造就可以停靠大型战舰。
当然缺点也有。相比于后世,朐县附近海浸频繁,土地盐碱化严重,不太适合耕种,粮食产量有限。要供应大军,就必须从其他地方调运。不过孙策并不担心,徐州西部有足够的良田,再不成,还可以从豫州运。这里水道纵横,船运非常方便。淮水的支流游水由此入海,溯游水而入,进入淮水,可以直抵汝南、南阳。
孙策提出了合作的意见。麋芳无所不从。别说现在麋家需要孙策的保护,就算没这回事,仅凭孙策愿意平等的和他们做生意,他们就感激不尽了。商人再有钱,面对官府还是弱势群体,尤其是孙策这种掌握了强大武力的诸侯。如果不能入仕为官,就算赚再多的钱也是任人宰割的肥肉。
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消息也陆续传来。首先是刘和在淮阴攻击笮融得手,不仅俘虏了数万人,而且夺取了大量的战利品,其实就包括那三千多匹马。
之所以没有立刻北上,是因为刘和正派人到周边各县联络,陈就是他的使者。因为刘和的家世和他拥有的实力,陈的游说任务完成得非常顺利,几乎是无人不应。各家要么派人去迎刘和,要么等着刘和北上,粗略的估计一下,刘和能拥有三万人左右,其中包括为数不少的骑兵。
听到这个消息,孙策很感慨。比起吴会,徐州更容易得到马匹,徐州的世家豪强几乎家家有马。麋家当初就能挑出三百余骑,由此可见一斑。虽然不是所有的马都是战马,有马不等于就骑兵,这依然是不可忽视的实力。有了马,纵使不能成为冲锋陷阵的骑兵,用来传递消息总比两条腿的人快吧。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相比于一呼百应的刘和,陶谦坐拥徐州,却得不到徐州世家的支持,响应他的只有世家豪强看不起的麋家,他只能重用丹阳人,简直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当然,这样的乞丐不仅仅是陶谦,孙策本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和陶谦算是同病相怜。
感慨的同时,他更感到压力山大。三四倍的兵力对比,要想打赢这一仗可不容易。
这时,陶商赶到了朐县,转达了陶谦的谈判条件。
孙策看着陶商在地图上划出愿意割让的地盘,苦笑着摇摇头。“伯允兄,我倒是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助令尊一臂之力。可是很可惜,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别说东海,我连守住朐县都没把握,只想保住麋家。”
第922章 唯快不破
陶商本来以为孙策会贪心不足,漫天要价,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没等陶商搞清楚孙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孙策把刚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得知刘和势力膨胀得如此迅速,陶商倒吸一口凉气,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他不怀疑孙策的诚意了。换作他,看到这样的兵力对比也会这么干。如果是为了自己的地盘,也许还会咬牙拼一拼,为了别人的地盘,完全没必要啊。
可问题是这地盘就是他们陶家的,孙策可以躲在朐县不动,他却不能。
陶商苦苦哀求,涕泪俱下。这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来之前刚被老子抽了一个大耳光,肿还没消尽呢。这要是不能求得孙策帮忙,回去肯定又得挨耳光。一想到这悲摧的生活,陶商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哭得那叫一个见者落泪,闻者伤心,哭得孙策都不好意思了。
大男人哭成这样,刘备的原型有你一半吧?
虽然明知汉人感情充沛直率,不像后世那样遮遮掩掩,欲哭还忍,孙策还是不习惯看到陶商哭成这样。他把陶商拉了起来,好言安慰,托着腮,对着地图看了半天。
“办法倒是有,能不能击退刘和,现在也不太好说,我们以守代攻,尽力拦住他,为令尊争取时间。现在是正月下旬,再拖两个月,天气转暖,黄河开封,我们就有机会了。不过不是我一个人能实现的,需要我们两家通力合作。”
陶商抹抹眼泪,连声答应。“将军你说,要我们怎么做?”
“既然令尊这么慷慨,愿意将彭城让给我,我却之不恭。你立刻修书一封,让令弟仲允移镇下邳。下邳陈家是袁绍的死忠,这次又这么积极,形如反叛,再不敲打敲打,徐州世家有恃无恐,以后就更没人把令尊放在眼里了。令尊腾不出手来,你们兄弟应该当代劳。”
提起下邳陈家,陶商恨得咬牙切齿。陈登接受袁绍的任命去庐江,已经在打他们父子的脸,好在那时候只是与孙策做对,他们可以装聋作哑,现在更过份,居然配合刘和造反,剑锋直指陶谦。正如孙策所说,如果再姑息陈家,其他世家谁还把他们放在眼里?
必须杀鸡儆猴,遏止这场反叛之潮,才有可能压制住徐州。
得到陶商配合的承诺,孙策随即做出一系列的调整。麋家的坞堡防务调整完成,孙策留麋芳镇守,又传书沈友,让他安排甘宁、陈到由海路增援朐县。陶商赶往郯县。郯县是东海郡治,又是徐州治所,城池坚固,又有陶谦留下的丹阳兵,陶商应该能守得住。
如果能守住下邳、郯县、朐县三城,拦住刘和北上的道路,陶谦的后背就安全了。
陶商听完孙策的安排,觉得有理,但他有一点不解。“将军,你准备驻守何处?”
孙策解释道:“兵以正合,以奇胜。有守无攻,困害孤城,形同坐以待毙。有攻无守,飘忽不定,又如无根浮萍,不能长久。三城既守,我当以骑兵游弋三县之间,伺机而击,断其粮道,截其补给,让刘和不能全力攻城,才能争取到时间。”
陶商连连点头,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孙策随即带着亲卫步骑离开了朐县,与陶商赶到郯县。
清晨出发,一路急行,下午酉时,他们到达沐水。孙策下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息。
陶商急了,赶到孙策面前,还没说话,眼圈就红了。“将军,救兵如救火,此地离郯县还有三十余里,抓紧一点,天黑就能赶到,到了城里再休息也不迟,为何在这里停留?”
孙策摇摇头,看着西方的地平线。“你确认郯县还进得去吗?”
陶商的额头全是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们这一路走来,举旗响应刘和的可不是一个两个。郯县是刘和故里,要说郯县世家没动静,谁也不会相信。
孙策见陶商六神无主,暗自叹息。陶谦有子如此,怪不得要将徐州让给别人,留给陶商也守不住啊,倒不如大方一点。刘备去了幽州,徐州就给我吧。“万一刘和已经拿下了郯县,或者郯县的世家已经控制了郯县,我们只有一千多步骑,是不可能强攻郯县的。”
陶商急得声音都变了。“那怎么办?”
“我在这里等着,你派人前去郯县查看情况。如果郯县还没有易手,我们就连夜进城,然后抓人。如果郯县已经失守,那我们就不用去费劲了,我去彭城与令弟会合,你去阳都,通知令尊做好应变准备。总之不能就这样赶去郯县。就算郯县未失,郯县世家得到消息,我们想抓人也没机会。”
陶商觉得有理,立刻派两个亲信赶到郯县查看。
郯县人心惶惶,世家暗中联络,准备响应刘和,守将张六神无主,既想镇压,先下手为强,又怕弄巧成拙,火上浇油,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陶商的亲信赶到郯县。得知陶商回来了,随行的还有孙策,张总算松了一口气,立刻派人通知陶商和孙策,并做好抓人的准备。
天后之后,孙策收到了张的回复,得知郯县无恙,庆幸不已。郯县如果丢了,再想夺回来可就难了。他不知道刘和为什么没有夺取郯县这样的要害之地,但结果如此,说明形势还没有恶劣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趁着天黑,孙策迅速行动,赶到郯县。他顾不得休息,立刻抓人,将郯县几个大家族的家主全部请到州治公廨软禁起来。虽然未必有什么大用,但让那些家族有所顾忌总是好的。陶商已经乱了阵脚,孙策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在孙策的配合下,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出击,忙了一夜,将郯县城里及周边几个大家族的家主抓了起来。
第二天清早,收到任务圆满达成的报告,一夜未眠的孙策这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说起来,这里面有很大的运气成份。这些家族都接到了刘和的邀请,有的派人去支持刘和,有的则准备等刘和来再响应。陶谦本人在琅琊作战,脱不开身,对郯县的控制仅限于城池。如果不是陶谦留有重兵镇守,这些人说不定就自己拿下郯县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相信自己是安全的,觉得张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料到了张,却没料到孙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觉醒来,郯县已经变了形势。
孙策将郯县留守陶商、张镇守,自己立刻起程赶往彭城。
第923章 出山第一箭
薄姑陂东。
两军对垒,战鼓声缓慢而低沉,一声接着一声。北风吹得越来越紧,吹得人阵阵生寒。大战在即,双方将士在做最后的准备,没人敢掉以轻心。
郭嘉坐在新搭好的指挥台上,一手摇着羽扇,一手拈着棋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顾徽。
“让我啊?”
顾徽脸色苍白,鬓角都湿了。他苦笑道:“祭酒,我认输。我没你这样的心境,这时候还有心思下棋。”
“你怕什么?”郭嘉将棋子收了回去,扔在棋盒里。“孙将军不在,你觉得我们打不赢?”
顾徽没吭声,但眼神已经暴露了他的担心。孙策带骑兵去朐县增援麋家,结果刘和没去胸县,却和他们迎面相遇。郭嘉收到斥候的消息后立刻改变行军路线,在薄姑陂立下大营,避免了在旷野被骑兵突击的危险。尽管如此,形势依然不容乐观,刘和的兵力超出他们的想象,不仅有骑兵近四千,还有两万多步卒,总兵力是他们的两倍有余,而且援兵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两天时间就又增加了四五千。
顾微知道这些新兵是精锐,从征兵开始,他就全程参与,知道孙策对这支新兵倾注了多少心血,不久前的芍陂之战,也证明了这些步卒不愧子弟兵的称号,但他们毕竟刚组建不久,兵力又远远不足,能不能挡住刘和的攻击,他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郭嘉拉他下棋,还没到中局,他就一败涂地了。
“祭酒不担心?”
“担心,但是担心也没用,所以不如不担心。”郭嘉放下羽扇,拢在袖子里,盯着棋局看了好一会,伸将拿起棋盒交换了一下。“你我换子,我看看能不能将这局扳回来。”
顾徽瞅瞅郭嘉,嘴唇动了动,想骂人的话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人是大智若愚还是没心没肺,都这时候了,还想着下棋?他起身走到指挥台边,凭栏俯视大阵。一万六千余将士各就各位,井然有序,看起来就像一盘棋,只是更加均衡一些。每个小阵面前都有一道用辎重车组成的车阵,长矛手、刀盾手坐在车后面,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吃东西。弓弩手有的调试弓弦,有的活动身体,看起来都很轻松。指挥台下的骑兵都站在地上,节省马力,只有传递命令时才会上马。
看着这安静的阵地,顾徽突然觉得奇怪。一支组建不到半年的新兵怎么能这么从容?
“祭酒,上次芍陂伏击战很激烈吗?”顾徽转身看着郭嘉,问道。
郭嘉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在营里吗,还问我?”
顾徽有些尴尬。上一次芍陂的伏击战是夜战,他没有参与,听到结果时只是诧异了一下,没往深处想,毕竟对手只是一些山贼水寇而已,乌合之从,胜亦不足道。但这次不同,这次他们要面对的是刘和率领的正规军,而且有近四千骑兵。如果将士们真的胸有成竹,胜在握,那当然再好不过,可就怕他们是无知者无畏,一会儿真打起来,形势不妙,就可能乱了阵脚。
虚假的自信更容易崩溃。
“放心吧,这些兵虽然是新兵,但有一半屯长、都伯是老兵,军侯以上全是作战经验丰富的悍卒,他们心里有数,知道如何调度,我们等着看就行了。下棋,下棋。”
顾徽想了想,知道自己多想无益,也坐了回去,重新观察起棋局来。
刘和手挽马缰,运足目力,打量着对面的阵地。他不久前还在薄姑陂驻营,知道这里的地形,北侧是睢水,南侧是薄姑陂,这是一个三面背水的死阵,除了东侧可以发起进攻,其他三面都无法进攻。
中军太远,他看不清是不是有孙策的战旗,他只能看到前阵的战旗。前阵有两面战旗,他认识其中一面,是孙策麾下校尉董袭的战旗,另一面只知道校尉姓鲁,究竟是谁,他不知道,好像是新冒出来的,不久前还没有这么一个校尉。
难道是新来的援兵?
刘和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他轻踢马腹,来到淳于琼面前。“淳于将军,等你立功了。”
淳于琼哈哈大笑,满不在乎的拍拍胸口。“将军放心吧,两倍的兵力对比,我就是用人堆,也要把这第一阵啃下来。后生可畏,我们这些老朽也不是吃干饭的。”
刘和笑笑。“将军说笑了,你正当春秋,谁敢说你老?我们这些小辈有机会看将军指挥作战,三生有幸。孙策自寻死地,结下这么一个死阵,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果能生擒孙策,徐州牧亦不足以酬将军之功,届时还要请将军多多关照。”
淳于琼心情大好。孙策背水立阵,骑兵无用武之地,只能从后面包抄,防止孙策涉水逃生,正面主攻的任务全落在步卒的身上。他有先见之明,适时的让出了一千胡骑的指挥权,换取了一万步卒,实力仅次于主将刘和。这一战如果能首战得胜,就不会再有人说他抢文丑的功劳了。
“请将军为我掠阵。”淳于琼拱拱手,客气而自信满满。
刘和再次施礼,退回中军大阵。他半路上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阵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么容易就将孙策堵住了,他总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战鼓声响起,淳于琼准备进攻了。在一千长矛手、刀盾手的保护下,两千弓弩手缓缓上前,准备列阵,进行远程打击,掩护步卒强攻。
鲁肃听到了战鼓声,轻踢马腹,来到阵前,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摘下弓,搭上一枝鸣镝响箭,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当对方进入一箭之地,停止前进,开始立阵的时候,他举弓过顶,又缓缓放下,猛地拉开弓,撒手松弦。
鸣镝响箭离弦而去,发出刺耳的厉啸,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正对鲁肃的数名刀盾手握紧盾牌,将身体缩在盾牌后面,等待着盾牌被射中的闷响。他们并不担心,七十步的距离,射中很容易,射穿盾牌却很难,只要躲好,根本不会有性命危险,甚至不可能受伤。
厉啸越来越近,鸣镝响箭飞跃七十步,“”的一声,射穿了盾牌。木屑飞舞,盾牌后的士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射中,前胸入,后心出,闷哼一声,仰面栽倒,鲜血从口鼻中溢出,眼神迅速黯淡,很快就停止了呼吸。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死不瞑目。
看着被一箭射穿的盾牌和倒地的同伴,旁边的刀盾手、长矛手们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凉气。
七十步外一箭破盾,这人的弓力究竟有多强?
鲁肃收起弓,看向正准备下令攻击的强弩都尉,微微一笑。虽然隔着一百多步远,那名强弩都尉还是感受到了鲁肃的杀意,下意识的向后退一步,躲在了亲卫的身后,一阵冷汗透体而出。
第924章 战事如棋(求推荐票!)
鲁肃举起手,轻轻招了招。亲卫上前,以他为中心立下防守阵势,两翼延伸开来,与之前的两个小阵相接。他虽然没说一句话,意思却非常明白。他将身先士卒,一步不退。
鲁肃一箭射破对方大盾,并将大盾后的敌人射杀,他麾下的士卒虽然惊讶于他的武艺,却没什么动静。与对面惊叫四起相比,这些吴会健儿非常安静,一言不发。此刻看到鲁肃在阵前立阵,他们还是没人说话,但有一种异样的情绪蔓延开来,将鲁肃及其部曲和他所领的两千士卒渐渐联系在了一起。
鲁肃新附,虽然和这些吴会健儿朝夕相处,但并肩战斗却是第一次。孙策给了他校尉的官职,也给了他两千人,可能能不能让这两千人跟着他出生入死,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不仅他的部下在看,董袭、全柔等人也在看,中军的郭嘉、顾徽也在看,他的表现最后会通过不同的渠道落入孙策的耳中。
孙策允了他青徐方面之将的重任,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更不能让孙策觉得自己看错了人,第一战不仅要胜,而且要胜得漂亮。激励士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身先士卒,不是给我上,而是跟我来。这比他一箭破盾更有说服力。
一箭破盾是强,身先士卒才是勇。
鲁肃虽然没有回头,但他感觉到了麾下将士的情绪,悄悄地吁了一口气。有了这样的情绪,他不仅有机会取胜,而且有机会和董袭一较高下,至少不能逊色太多。
相隔两百余步,董袭将鲁肃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暗自赞赏。他赞赏鲁肃的武艺和勇气,更赞赏孙策的眼力。孙策在紧急行军之中赶往东城,面见鲁肃,一回来就授鲁肃为校尉,不少人是抱有怀疑的,可是看到这一幕,他知道鲁肃当得起孙策的赏识。
在敬佩的同时,他心中又涌起一股战意。今天这一战,绝不能让鲁肃比下去。
董袭与鲁肃暗自较量的时候,淳于琼再次下达攻击的命令。他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却看到了鲁肃的战旗向前移动。这无疑是一种挑衅,本该全力防守的人居然敢主动出击,这是对对手的最大蔑视。
战鼓声再起,越发激烈。强弩都尉回过神来,下令射击。
鲁肃也下令弩手还击,并用行动予以支持。他连射数箭,用不弱于强弩威力的强弓给对方点名,接连射杀数人,让他对面的弓弩手、长矛手非常紧张,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目标。
双方对射数合,各有伤亡。虽然无法统计数量,可是从对方阵型的变动来看,孙策军的损失要小得多,不仅阵型几乎没什么变化,射击的频次也保持得非常好,不急不徐,间隔几乎相同,每一次射击都基本同步,受伤的人也没有失去战斗力,中箭浅的拔去箭矢,中箭深的折断箭杆,以免影响行动。
相比之下,对面的弓弩手虽然更多,阵势却有些混乱,不断有人被射中,失去了战斗力,被人拖到一旁,由其他人上前补充,保持射击密度。
一通鼓罢,双方同时停止射击,弩手换防。连续上弦射击对体力要求很高,没有人可以连续射击,通常射完一囊箭就要轮换。在休息的间隙,双方将士都在打量对方,心理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孙策军精良的装备体现出了优势,受伤的人少,重伤的更是屈指可数,没有人丧命。随行医匠赶了过来,将重伤的士卒抬到后阵包扎,轻伤的则现在处理。受伤的人少,他们的工作也比较轻松,处理完毕,提着药箱,有说有笑的退回后阵。
还没有接战的士卒看不清前阵的形势,可是看到医匠神态轻松,被抬回来的人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损失非常有限,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耐心地等待着轮换的机会。不过看这架势,没有半天时间怕是没机会上阵。
全柔坐在马背上,看得比普通士卒清楚,见鲁肃的战旗一通鼓战罢不仅没有松动,反而更加严整,不禁咂了咂嘴,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奈。
“又是一个对手啊。”
旁边的亲卫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想笑又不敢笑。之前因为对征剿山越没信心,全柔被孙策临阵换将,太史慈仅用五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随即被孙策授予重任,全柔多少有点没面子。上次芍陂之战,他非常用心,小立一功,算是挣回一点脸面,现在又看到鲁肃后来者居上,他刚刚缓解的压力又增大了。
孙策部下高手如云,一个赛一个的能干,不卖力气,就只能看着别人升职。
身为吴会人,孙将军的子弟兵,难道还要被一个淮泗人比下去?全柔能忍,他们也不能忍啊。
指挥台上,郭嘉放下棋子,不甘心的咂咂嘴。“刚才还是不劝你好,难得有个赢棋的机会,又从手边溜走了。”
顾徽展颜而笑,瞥了郭嘉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身为将军的乡党,我虽不能提刀上阵,也不能给将军抹黑。”
郭嘉哈哈一笑。“子叹,我可不是你的敌人,你这么说可不利于团结啊。”
顾徽笑道:“是我失言了,还请祭酒海涵。祭酒,再来一局?”
“好,再来一局。”郭嘉一边收棋子,一边说道:“子叹,你这定式是不是蔡伯喈所授?”
顾徽含笑不语。围棋开局有定式,其中的奥妙是高手的不传之秘。蔡邕是全才,他的围棋水平很高,自创有定式,顾雍是蔡邕的亲传弟子,学了一些,棋艺突飞猛进。他求了很久才学了一两招,当然不能轻易告诉郭嘉。
“我有一种感觉,你的优势全在开局,棋力并不比我高,对局时间越长,落子越多,我的优势越明显。”郭嘉重新落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如果由纵横十七道增长到一两道,我就有赢你的机会了。”
顾徽眉头微颤,忍不住说道:“郭祭酒,你的胜负心太强了,这有违弈道本心。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郭嘉噗哧一声笑,撇撇嘴。“屁话!不争胜负还有什么意思?与天争命,与地争势,与人争胜负,其乐无穷。”他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一眼交战的双方,又道:“不争是为了争,刘和开局虽好,战力却不如我军,拖的时间越久,我军胜率越高。”
顾徽点头赞同,暗自叹息。论下棋,他略胜一筹。论智谋,他不如郭嘉太多。
第925章 短兵相接(殇今恫古打赏加更)
接连三通鼓战罢,淳于琼损失了两百多名弓弩手,没有占到任何便宜。明明已方的弓弩手人数更多,箭阵更密集,声势更盛,却只是场面好看,每次休息的时候,自己一方都要拖下几十具尸体,受伤的更多,对方的阵地却没什么变化,依然射得不紧不慢。
淳于琼有点急了。他本想凭兵力优势取胜,现在看来,孙策的部下拥有更强的射击能力。他们的命中率更高,弥补了人数的劣势,而且军械优势也明显。他们打劫过葛陂军械工坊,比较过双方的军械,葛陂军械工坊生产的箭破甲能力更强,甲盾的防护能力也更好。虽然单独看起来差距并没有大到碾压的地步,在两军对阵时却有不可忽视的放大效应。
这应该就是己方伤亡更大的原因。
再这么对峙下去,己方士气会受挫,伤亡会越来越大。一旦弓弩手的优势被削弱,再想强攻就难了。淳于琼左思右想,决定采用短兵相接的战法,充分发挥兵力优势。
命令下达,战鼓声再起,四曲步卒越过弓弩手,开始冲击,强行攻击。
见淳于琼一下子就派上四曲士卒,鲁肃、董袭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下令迎战。弩手退后,弓手向前,进行覆盖式打击,随着一声声呼啸,一蓬蓬箭雨跃出,射向冲锋的将士。
这时候多一张弓就多一分力量,除了准备厮杀的长矛手、刀盾手,其他人能够拿起弓的都开始射击,鲁肃和他身边的亲卫也不例外,一箭接着一箭,嗡嗡的弦声不绝于耳。
箭矢入体,噗噗有声,血花飞溅,一个接一个士卒中箭倒地,短短的六十步距离成了生死关,很多人没能迈出这一步,还没短兵相接就倒在了地上,发起冲锋的四曲士卒冲到阵前的不足一半。
“杀!”幸存的刘和军士卒红了眼,举起环刀和长矛,冲了过来。
江东健儿依然沉默,刀盾手半蹲,左手持盾,右手持刀,身体藏在盾牌后面,用肩膀顶着盾牌,不看远处,只看眼前三尺,只要有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就出刀猛刺,然后用力拖曳,尽可能造成更大的伤口。长矛手前弓后箭,双手挺矛,身体微微前倾,长矛穿过两面盾牌的间隙,机械地一刺一收,干净利索,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冲锋而来的刘和军士卒虽然挥刀挺矛,全力劈砍刺杀,砍得盾牌咚咚作响,摇摇晃晃,却无法冲破盾阵,挤在一起,成了长矛手最好的靶子,接二连三的倒下。
比起箭阵对射,短兵相接更残酷,更加考验双方士卒的实力和心理素质。个人武艺再好也没用,前后左右都是人,根本没有空间发挥,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攻破防守阵型,进攻方就可以获得更大的发挥空间。攻不破防守阵型,他们就是活靶子,迟早要死。
双方搅杀在一起,原本平直的阵型像波浪,扭动起来。
鲁肃一边射击,一边用眼角余光查看两翼的形势,当他看到阵型波动越来越大时,他放下了弓,拔出了战刀,大喝一声:“突!”
亲卫们齐声响应,手持弓弩射击的让在一边,鲁肃率先冲了出去,手起刀落,将迎面杀来的一个长矛手斩杀,随即又挥刀格开另一柄长矛,刀身沿着矛柄滑下,砍下了几个手指头,随即架在了长矛手的脖子上。鲁肃用力一拖,锋利的刀锋割开了长矛手的颈动脉,鲜血喷溅而出。
鲁肃的亲卫营大多是淮泗游侠儿,武功都不错,绝非普通应募的士卒可比,在鲁肃的率领下,他们杀入人群,迅速撕开了对手的阵型,突到他们身后,又返身大肆砍杀。攻击受挫的刘和军士卒被前后夹击,伤亡迅速增加,攻势更弱,转眼间就被砍倒一大片。
鲁肃的部下见状,发一声喊,同时向前挺进,开始反击。
战斗到此时,他们第一次呐喊,四百人的声音汇成一道,整齐雄壮,就像一柄无形的大锤,狠狠的击在刘和军即将溃败的阵型上,更打在那些士卒的心上,很多人不由自主的打了哆嗦,不敢置信的看着如猛虎下山的对手。
两百步外,赶到阵前的淳于琼也听到了这一声呐喊,心头莫名的一惊。他这才注意到一个问题。双方打了这么久,听惯了己方士卒乱糟糟的喊杀声地,却是第一次听到对方喊杀。
这些士卒居然冷静到这个地步,战斗这么激烈,还能一声不发?
两军交战,需要听战鼓声行动,不必要的声音越少越好,但人心都是肉做的,紧张的时候会不自由主的呐喊,既是互相联络,也是缓解压力,鼓励士气,无法真正做到令行禁止。生死之际,谁顾得上那么多。
但孙策的部下做到了。这让自诩征战半生的淳于琼很惊讶,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强。
他不敢怠慢,顾不上还有部下在前面厮杀,下令弓弩手压上去齐射。
急切的战鼓声响起,密集的箭雨跃上空中。鲁肃听到鼓声时,就知道对方要下毒手,不分敌我的杀伤,立刻下令举盾。他们刚刚举起盾,箭矢就破风而至,射得盾牌啪啪作响,就像下了一阵冰雹似的。
正在厮杀的双方步卒措手不及,不少人中箭。吴会健儿有精甲和盾牌保护,又站得远一些,只有数十人中箭,那些背对己方阵地的刘和军士卒损失就大了,几乎在一瞬间倒下一大半,剩下的人一边寻找保护,一边破口大骂。
箭阵还没结束,淳于琼又派出四曲步卒强行攻击。在战鼓声的催逼下,在亲卫营寒光闪闪的战刀威带下,四曲步卒踏着同伴的尸体向前冲锋,冲向还没来得及重整阵型的鲁肃等人。
鲁肃看得清楚,一边大声下令,指挥弓弩手上前射击压制,一边还刀入鞘,重新举起了弓,看准五十步外正对自己的敌军军侯,连射三箭。
“噗!噗!噗!”三箭几乎同时飞至,一箭射空,一箭射在曲军侯的肩上,一箭射在他身边的掌旗兵胸口。曲军侯仰面栽倒,掌旗兵一个踉啮,也跟着扑倒在地,替补的掌旗兵抢过战旗,还没等他举起来,又是一箭飞至,正中他的面前。
替补掌旗兵倒地,大旗呼啦啦地倾倒,攻势为之一滞。
第926章 谁是黄雀
鲁肃利用自己的箭术打断对方的冲击节奏,为弓弩手争取时间。另一侧,董袭采用了更直接的方式,他带着亲卫营迎了上去,强行阻击,将对方拦在自己的阵前二十余步,好让弓弩手有时间调整。
两人虽然谁也没表示,但与对方拼杀的同时也进行着悄无声息的较量,谁也不肯落后。
战斗越来越激烈,伤亡渐渐增加,鲁肃、董袭连续强力出击,一次又一次的打断对方攻击节奏,阵地坚若磐石。淳于琼接连发起三次攻击,付出了近千人的代价,却还是无法撼动孙策军的防线,顿时急了。
这些士卒有的是各家豪强的部曲,有的是刚刚招募的新兵,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有限,久攻不下,继续强攻就有会引发反抗,到时候要么消极怠战,要么溃逃。消极怠战还好办一些,一旦发生溃逃,对方趁机掩杀,整个大军很可能因此崩溃。
淳于琼想了很久,最后决定放下脸面,向刘和求援。他让部下后撤到安全距离,自己带着几个亲卫赶到中军。刘和正和陈等人席地而坐,畅谈徐州形势。孙策自陷死地,如果能拿下孙策,不仅徐州南部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豫州也将迅速易手,整个山东的形势都将逆转。这时候他需要徐州世家的支持,才有资本和袁绍讲条件。
看到徐州士族济济一堂,淳于琼有些迟疑,他向刘和使了两个眼色,将刘和请到一旁。陈等人见状,不动声色的互相看看。淳于琼是颍川人,又是年逾不惑的成名人士,担负主攻任务这么久,没能取得任何进展,还要向刘和求援,无形中汝颍人就输了徐州人一阵。
世家与世家之间也有争斗,不同地域的世家抱团更不是什么新鲜事,如果刘和能在袁绍麾下立住脚跟,徐州人就有机会和冀州人、豫州人鼎足而立,迟早会有分歧。淳于琼有可能成为徐州刺史,将来免不了要打交道,这时候占点上风,将来也好说话。
淳于琼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对这些事再清楚不过,只是以前都是他们汝颍人欺负别人,而在却是被徐州人欺负,非常恼火。他强压心头不快,简略地说明了形势。刘和倒是有心理准备。他跨上战马,跟着淳于琼来到阵前,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也有点意外。
“早就听说孙策精于练兵,没想到会强到这个地步,难怪袁兖州围住了他,又让他走脱了。”
淳于琼原本心情很焦躁,听了刘和这句话,莫名的平静了很多,不禁对刘和好感大生。袁谭与孙策在兖州大战的事他知道,当时袁谭的优势更明显,最后还是被孙策突围而去。相比之下,他现在的这点挫折实在不算什么。
刘和虽然没有转头看淳于琼,可是他从淳于琼的呼吸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他等了一会儿,估计淳于琼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这才转头看着淳于琼,平静地说道:“孙策就算再擅长练兵,他也就这些精锐,其他人不会这么强。天色不早了,我想缓一缓,围而不攻,将军以为如何?”
淳于琼思索片刻,如梦初醒。“这个计策好啊。围而不攻,以逸待劳,等他的援兵赶来,一一予以歼灭,也免得四处奔波。没有了援兵,他迟早要投降。”
“将军不愧是宿将,我想了半天的战法,将军一点就透。”
刘和摇着头,摆出一脸的敬佩。淳于琼很尴尬。他要是能想到这一点,就不会傻乎乎的强攻了。现在损失了近千人,吃了一个大苦头,刘和才提出来,分明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坐在一旁看他出丑。说不定刚才和陈等人有说有笑就是在说他、笑他。
“将军说笑了。”淳于琼讪讪地说道,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用说,围住孙策的事由他承担,打援的任务就只能交给文丑了。搞了半天,自己啃的是骨头,肉却便宜了那寒门武夫。
刘和取得淳于琼的同意,下令停止进攻,撤退回营。他在营中设宴,为淳于琼庆功,说他今天作战成果斐然,大挫孙策锐气。陈等人虽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实情,却非常配合,与淳于琼推杯换盏,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言不由衷的奉承之词。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蒲姑陂的另一侧,文丑坐在一块倒卧的枯木上,咬下一块又干又硬的饼,慢慢地嚼着。
“将军,看起来打得不怎么顺利啊。”亲卫将张盖走了过来,扬起下巴,指向远处的战场方向。
文丑笑笑,没吭声。天色已黑,远处的战鼓声早就停了,战事结束得比他预计的还要早,看起来攻击并不顺利。文丑有些意外,孙策只有一万多人,刘和有两倍的兵力,攻击怎么会不顺利?不过想想负责进攻的是淳于琼,他又释然了。
“那就是一个庸才,他哪里知道怎么战斗,遇到的又是孙策这样的奇才。”
“将军觉得孙策是奇才吗?”张盖很好奇。“将军,你这没这么夸过别人。”
文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那是因为能让我佩服的人不多。”他转过身,抬起一条腿,抱着膝盖,看着隔水相望的孙策大营,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孙策会不会不在这里?”
张盖不解。“将军为什么这么说?”
“孙策那么善战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自投死地,在这种地方立营?”
张盖眨眨眼睛,一时也不敢判断。他想了片刻,突然说道:“将军,被我们围住的可是孙策的亲卫营,他不和亲卫营在一起,还能去哪儿?”
文丑灌了一口酒,在嘴里含了片刻,慢慢将酒水咽了下去。“我就是觉得不合常理,所以才想不通。如果你是孙策,你会离开亲卫营,还是会在这种地方扎营?”
张盖尴尬地挠挠头。“将军,你这不是为难我么,我要是能猜到孙策想什么,我还会坐在这儿?”
文丑无声地笑了起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是啊,我们都不是孙策,所以我们都想不到孙策想干什么。面对这样的对手,除非看到他本人,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刘公衡以为自己堵住了孙策,我却担心他会扑个空。等他攻得精疲力尽的时候,孙策突然出现,那麻烦可就大了。”
张盖脸色变了几变,眼中露出惊恐。“将军,不会吧,要是这样,那我们就可惨了。”
“没有准备,肯定要惨。有备无患,就不会惨。”文丑站了起来,张个双臂,伸了个懒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看究竟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第927章 笨功夫
孙策还没离开东海郡就接到了陶应的回复,他已经离开彭城,正率领一万余人赶往下邳。
孙策对陶应的配合非常满意,陶应则对孙策的果决感到惊讶。纯骑兵的行军速度是步卒望尘莫及的,孙策以平均每天百里的速度快速移动,若非如此,他绝不可能控制郯县,只要半天功夫,郯县刘家就能收到消息,将庄园守得严严实实,让孙策望坞兴叹。
拿不住那些家主,东海就是世家的东海,不是陶家的东海。拿住了那几个家主,那几个世家就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刘和本人也面临着两难的选择,有所忌惮。
“将军用兵,快、准、狠。”陶商看到孙策,还没说话,就挑起了大拇指。“佩服,佩服,这才是真正的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孙策苦笑着摇摇着,指指身后的骑士。“仲允兄,我这次可是拼了老命,你看看,人马皆疲,风一吹就倒。在麋家好容易养回来一点骠,这两天一跑,又没了。”
陶商打量着孙策身后的骑士,羡慕不已,却没有效仿的心思。这代价实在太大了,以徐州的条件,建一支如此规模的骑兵不难,难的是舍得花钱。春天马瘦,要想保持马力,就只能用粮食喂养战马。长途奔袭作战,战马损耗极大,体力差一点的马跑着跑着就倒毙的事也时常发生。如果交战,损耗会更加惊人。
“将军放心,你这次为我家父子如此用心,我们记在心里。拿下下邳,陈家的产业我一钱不取,全部当作酬劳。如何?”
陶应拍着胸膛,慷慨激昂,孙策瞅瞅他,笑了起来,用马鞭指指陶应。“仲允兄,难怪徐州世家不喜欢你们父子,你们也忒精了。令尊要我帮忙打刘和,把彭城那一块划给我,看起来大方,其实是想让我替你们守住左翼。你现在要我帮你拿下邳,又拿陈家的产业当酬劳,你一毛不拔。这要是拿不下下邳,我岂不是要蚀本?”
陶应哈哈大笑。他接到陶商的消息时就知道父亲陶谦的用意,所以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彭城。此刻被孙策说破心思,他也不见气,反而很开心。孙策和他开玩笑正是不把他当外人的表现。以当前形象,没有孙策的支持,他们父子很难守住徐州。陶谦年过六旬,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几年,他们兄弟俩谁将继承徐州,已经成了陶谦必须考虑的问题。在这方面,他有明显的先发优势,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将军,彼此彼此,你的生意做得更精,我也是向你学的。豫州世家背叛你,徐州世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次可要好好整治整治。”陶应收起笑容,脸上露出几分狰狞。
孙策表示同意。陶应说得没错,在这一点上,他们有共同的利益诉求。
两人合兵一处。陶应从彭城带来了大量的物资,仅是运输辎重的船就有三千多艘,不仅有粮食、军械,还有大量的奢侈品,酒肉之类更是不在话下。孙策有种感觉,陶应这小子是早就准备放弃彭城了,能带走的全带走,留下的只是一座空城。
这也可以理解,彭城是兵家必争之地,但防的主要是萧县来的敌人,既然陶应不打算和他为敌,守彭城就没什么意义。放弃的是负担,收获的却是自由,就像孙策放弃鲁国一样。放弃鲁国,他争取到了大半年时间,平定了江南,实力大增,现在不仅鲁国回来了,他一直想要的彭城也到手了。
舍得,必先舍而后有得。
孙策传令孙贲进据彭城,建立防线。为了让孙贲尽快进入角色,孙策传书张昭,请他安排人协助孙贲。张昭是彭城名士,他的影响力要比孙贲强太多。张昭以文,孙贲以贲,可以减少不必要的冲突甚至流血。
之前的下邳相是笮融,笮融被刘和一战击杀后,下邳就落入刘和之手。陶应赶到时,下邳城已经换了守将,是刘和的从兄刘安,辅佐他的是陈之子陈应。刘安五十多岁,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做过两任太守,政绩平平,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名声还不错。陈应刚刚弱冠,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忽然被授予重任,意气风发,做事非常积极,下邳的防务主要由他负责。
说起来,孙家和陈家还有过交集。孙坚曾任下邳丞,陈家是下邳响当当的世家,双方肯定有过接触,不过孙坚是武夫,喜欢和淮泗游侠儿来往。陈家以儒者自居,也不太喜欢招揽豪侠,和孙坚不是一路人。一个小小的县丞,也无法让陈家正眼相待。等陈登成年,陈家开始改变门风时,孙坚又已经离任了。
孙策与陶应一起查看了下邳城的形势后,都觉得攻取不易。他们又去看了陈家的主园,陈家早有准备,庄园也守得比较严实,大部分人都集中到了坞堡中,由陈的弟弟陈琮全面负责。没有攻城器械,强攻不是什么易事。
陶应扼腕叹息,还是来迟了一步。
孙策却不这么觉得。陈家原本就不支持陶谦,准备不是一天两天了。陈为刘和奔走,陈家自然做好了应变的准备。他让陶应稍安勿躁,在下邳城北的峄山立营,从长计议。取下邳的目的在于阻止刘和北上,陶应带有充足的物资,又有大量的民,砍伐山上的树木,立下大营,守住峄山,一样能起到预期的作用。
在冷兵器时代,因为技术条件的限制,攻坚常常是迫不得已的下策。攻守的伤亡比例较大,通常会达到四倍以上,甚至更高。只要客观条件允许,固守比攻坚的代价要小得多。
陶应接受了孙策的建议,在峄山立营。
峄山呈东北、西南走向,主峰在西南侧,高近百丈,东北侧还有一个山坡,高七八十丈,两峰之间有一道山谷。陶应将主寨立在主峰,又在两山之间立营,将两个山峰联成一体。
站在峄山的主峰上,看着陶应的大营草图,听陶应讲完他的规划,孙策很满意。虽然谈不上出类拔萃,也算是中规中矩,没什么明显的破绽。
“仲允兄这两年下了不少功夫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得到孙策的夸奖,陶应非常开心。“将军,这可都是拜你所赐啊。前年随你征战萧县,虽然只有短短月余,我却是受益匪浅,总算是找到了努力的方向。我不像将军是天生将才,只能下点笨功夫了。”
孙策笑道:“行不由径,肯下笨下功夫才是大智慧,总想投机取巧的人只是小聪明。”他顿了顿,又道:“令尊如果看到你的成就,一定会非常满意。”
陶应会意,亲笔写了一封信,详细说明下邳的情况和自己的安排,派人送往琅琊。
第928章 朽木与金子(迪迪卡卡俱乐部打赏加更)
刘和坐了起来,拍拍额头。虽然他极力控制,但昨天谈得太开心,敬酒的人太多,他最后还是有点过量。酒虽然醒了,头却还是有点疼。
帐门一掀,荀谌走了进来,见刘和这般模样,他轻笑一声:“将军,头疼?”
“唉,让友若见笑了。两军交战之际,居然喝醉了,我真是一块朽木,难成大器。”
刘和苦笑着,伸手示意荀谌不要拘礼。荀谌却没有坐。“将军,人孰无过,有过能改,善莫大焉。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待会儿可能会有更头疼的事,还请将军振作起来,有所准备。”
刘和吃了一惊,身体微动欲起,随即又强行控制住了。虽然只是一瞬间,却没能逃过荀谌的眼睛。荀谌暗自点头,这刘和到底是经历过风波的,心性上佳。
“出了什么事?是吴儿斫营吗?”刘和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心里却有些打鼓。昨天白天交战不利,士气已然受损,如果夜里再被袭营,对军心非常不利。
“没有,不过这件事比吴儿斫营更麻烦。孙策不在对面的大营里,他在郯县。”
刘和猛地一抬头,清晰的听到脖子咯吧一声轻响。“你说什么,孙策在郯县?”
荀谌早有准备,默默地点了点头。刘和双手撑着榻边,躬身欲起,却又没有动作。他停了片刻,慢慢坐了回去,缓缓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这还真是让人意外啊,孙策居然脱离了主力,出现在郯县。这么说,东海恐怕不保。”刘和起身,从案上找出地图,铺了开来,目光来回逡巡片刻,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两下。“下邳恐怕也会出事。不过孙策行动如此迅速,应该是以骑兵为主,没有攻城器械,他拿下邳没什么办法。友若,你觉得孙策赶去郯县是什么意思?”
“阻止将军北上,为陶谦守住后背。除了下邳、郯县,孙策还可能派人去朐县。朐县有麋家,孙策很容易控制朐县。控制了这三个点,陶谦的后背就算是安全了。”
“安全不安全,他们说了不算。”刘和手指屈伸,冷笑道:“我有骑兵在手,整个徐州都去得。”
“将军说得没错,利用骑兵穿插突袭,的确可以达到效果。不过步卒不能这么干,将军如果不惜一切代价北上,就只能放弃广陵、下邳了。”
刘和的眼角抽了抽,嘴里有些发苦。这是一个意外,谁也没想到孙策会与主力脱身,居然赶去郯县,打乱了他的计划。如果东海在手,他就拥有大半个徐州,向北可以联合袁熙夹击陶谦,向西可以联合袁谭夹击孙坚,现在形势突变,他只有广陵、下邳在手,被困一隅。
突围当然没问题,只是他占据徐州的计划就落空了。
刘和的目光转向荀谌。“友若,可有妙计教我?”
荀谌笑笑。“将军无计,何不请示盟主?”
刘和眼珠转了转,心领神会。他叹了一口气。“孙策用兵,正不可攻,奇不可守,非我能敌,只能向盟主求援了。”
两人会心而笑,又不约而同的摇摇头。荀谌退出大帐,时间不长,刘和的家人赶来了,向刘和汇报了郯县易手、家主被困的消息。刘和有了心理准备,表现得很镇定,表示自己会有办法。随后不久,文丑又送来了消息,孙策、陶应出现在下邳,在峄山立营,在固守之意。
刘和随即请陈来商量。得知孙策出现在下邳,陈也很惊讶。不过他并不是很担心,下邳城也好,陈家也好,都不是孙策急切之间能攻得下的。只要刘和及时回援,下邳安全得很。
“将军有何计划?”
“移兵下邳,看看能不能攻破峄山大营,击走孙策。”刘和叹了一口气。“孙策的确是劲敌,非众志成城不可胜。陈公,还请你多多襄助才行啊。”
陈一声长叹。“家仇国恨,即使将军不说,我也不能与孙策善罢甘休。将军,孙策有豫州、扬州为根基,又与陶谦结盟,实力非广陵、下邳两郡国可以抗衡。如无外援,将军很难坚持太久。”
“陈公所言甚是,我想向袁盟主求援,需要一个能让袁盟主尊重的使者,不知陈公能否辛苦一趟。”
陈慨然应诺。
刘和大喜,随即召集诸将议事。他先通报了郯县、下邳的消息,宣布将移兵下邳。为了方便行事,他自领下邳相,并与广陵太守赵昱商量,将本属广陵的凌县暂时划归下邳,搜集赋税,征发民,争取早日击退孙策,以免影响农时。
赵昱答应了。刘和兵强马壮,他已经决定支持刘和,刘和这么说是给他面子,他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刘和投桃报李,宣布赵昱为副将,请他负责大军的后勤补给,并派人控制中渎,以免江南的沈友部突入广陵郡。随后,他通知文丑殿后,率领大军向下邳进发。
郭嘉也收到了孙策的消息,尾随刘和赶往下邳。不过他走得很小心,让鲁肃、董袭分别负责前后两军,随时准备战斗。文丑虽然一直在附近游弋,却始终没能找到机会。
三日后,双方先后赶到下邳。孙策收到消息,派人来联络,引郭嘉到峄山大营。两人见面后,交流了相关的情况,郭嘉特别对鲁肃表示了认可。薄姑陂是鲁肃第一次参战,但他有勇有谋,有独当一面的潜质。时间紧急,他建议孙策给鲁肃更多机会,让他尽快展现能力,为将来委以重任铺垫。
孙策笑笑。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郭嘉能见微知著,他一定能看到鲁肃的潜力,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他却不急于让鲁肃走到前台。
“陶谦还不肯放手,徐州短时间内不会成为我们的地盘,鲁肃这样的人才也不宜提升太快,否则容易招人忌恨,对他反而不利。”
郭嘉笑了。“将军说得没错,这鲁子敬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如果在将军身边,自然没什么问题,一旦镇守一方,能不能和同僚和睦相处,实在是一个问题。”
“无妨,他是骄傲,却不是自以为是,对有真本事的人,他还是认可的。让他在亲卫营多留一段时间,也能让董袭、全柔他们不敢松懈。太一团和气,反而没有激情。”
郭嘉抚掌而笑。
正在这时,营外传来一阵喧闹,有人在大声争辩。片刻之后,有义从来报,外面来了一个人投军,却不肯按正常程序接受考试,声称要与孙策本人比武。
孙策很好奇。“谁啊,这么自信?”
“他自称琅琊人,姓徐名盛,字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