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章 主公英明
听了贾诩的分析,牛辅最开心。他收到消息,匈奴人和袁绍之间使者来往频繁,似乎正在进行什么交易,他担心袁绍会对并州不利,特地赶到河东和贾诩商量。大半个并州已经被匈奴人占领了,匈奴人的骑兵甚至经常出现在河东,他这个并州刺史做得很不舒服。如果匈奴人再和袁绍勾结起来,他的麻烦就来了。
牛辅想主动出击,趁着春天马瘦发起攻击,重创匈奴人。相对于匈奴人,西凉军有一定的优势,唯一的麻烦就是要想保持马力,就必须要用粮食喂战马,并州粮食不足,他到河东来就是想让贾诩支援他一些粮食,再为他准备一些军械。
河东有盐有铁,人口又多,虽是一郡,实力比并州还要强。
贾诩同意牛辅的计划,但他不建议现在出击。袁绍和匈奴人联络,自然是要征调匈奴人助阵,可能是对付公孙瓒,也可能是对付孙策。不管他想对付谁,大批青壮精锐离开并州后,剩下的都是老弱,到时候牛辅随便怎么打都能赢。匈奴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袁绍也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在此之前,袁绍一定会派人来示好,这时候牛辅尽可以开价,要得越多,袁绍越放心。
当然最好是攻孙策。孙策缺马,一旦袁绍南征,孙策压力很大,一定会派人来求援,比如购买战马,到时候又可以要点什么。
牛辅眉开眼笑,喜不自胜。董越也很开心。袁绍示好,好处大多是牛辅的。孙策示好,好处就是他的了,谁让他靠南阳更近呢。
贾诩提醒董越准备一些战马,哪怕是花高价从陇西买。孙策缺马,一旦与袁绍开战,价格再高他也要买,而且他也买得起。袁绍和孙策开战后,太尉朱很可能也会出击,他同样需要战马。董越就算准备三五千匹战马也不愁卖不掉。如果手头没钱,可以和陇西世家商量好,价格可以高一点,让他们先赊一部分。还可以和韩遂、马腾联系一下。韩遂、马腾肯定也要做这个生意,大家别互相竞争,白白让孙策占了便宜。
董越一一记下,心里美滋滋地,等着收孙策的好处。南阳好东西太多了,他要想好要些什么。
邺城,州牧府。
袁绍居中而坐,沮授、田丰坐在一边,郭图、辛评坐在一边,荀湛、逢纪、许攸等人也在座,但他们只是听,不怎么说话,看起来有点置身事外的意思,堂下还有不少人,但他们基本没有发表意见的机会。
今天的主角是沮授和郭图,其他人多是看客。
袁绍迟迟没有下决心出征,沮授坐不住了,他再次向袁绍进谏,得知是郭图反对,他便要求与郭图辩论,于是便有了这一幕。这种场合不多见,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即使意见不同也不会当面翻脸,只是各尽所能,私下进谏,希望袁绍能采纳自己的意见,当众争论的情况极其罕见。
争论的焦点是青州。
沮授认为,现在公孙瓒固守易水,那一带沼泽纵横,不得于行军,而过了易水又是适合骑兵冲突的开阔地带。这时候强攻公孙瓒,不如取青州来得容易。幽州赋税不足,一直以来都靠冀州、青州补充。现在冀州已经被袁绍控制,公孙瓒能依靠的只有青州。击破田楷,将青州控制在手中,就等于断了公孙瓒的给养,用不了两年,公孙瓒就会虚弱不堪。
郭图认为,攻青州容易,田楷肯定不是袁绍的对手。但青州如此重要,公孙瓒岂能坐视田楷败亡?他一定会主动出击,策应田楷。因此,郭图的建议是袁绍留守冀州,另外派将领攻击青州,就算战事迁延也不会影响冀州的稳定。况且也只有袁绍坐镇冀州,公孙瓒才不敢轻举妄动。说到这里的时候,郭图特地停了一下。
“诸位千万别因为公孙瓒接连受挫就以为公孙瓒不堪一击。公孙瓒征战多年,骁勇善战,被乌桓人称为白马将军,畏之如虎。到目前为止,能对公孙瓒形成威胁,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的只有主公一人。田楷是庸才,能击败他的人很多,可是有谁敢面对公孙瓒?青州可攻,但让主公亲自统兵出击,愚以为不可不必,诚为牛刀杀鸡。为主者当持重,为一区区田楷而兴师动众,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沮授不以为然,断然反驳。“兵者,国之大事,岂能轻忽?田楷虽是庸才,但青州广大,又有黄巾作乱,非大兵压境不能克全功。且陶谦在侧,他坐拥强州,久历仕宦,曾与孙坚共事,去年春又与孙策勾结,以致刘备败绩。若是仅派方面之将,率万余之师,能克陶谦否?若孙坚与陶谦联手,东西出击,又将奈何?夫取青州者,不唯断公孙瓒之粮赋,更为震动孙氏父子,便其不能专心南向。试问除了主公,又有谁能一击而当陶谦、孙坚,震动豫扬?”
郭图冷笑一声:“陶谦的确强于田楷,孙氏父子也非等闲之辈,但他们就比公孙瓒更强吗?且幽州近而豫州远,哪有置恶狼于肘腑不顾,偏向千里之外猛虎的道理?图虽愚钝,不敢苟同,也不觉得以公与之智,会有如此诡异之谋。或许公与有未尽之意,不便告人?”
沮授大怒。“郭公则,你我于主公面前论争,为的是公义。沮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尝有未尽之意?你若有高见,不妨直言,何必掺杂些微言大义,中伤沮某?”
郭图拱拱手,一脸歉意。“公与言重了,我只是觉得公与此计不甚周全,似有更深考虑,只是出于机密,不便在众人面前言说,岂敢有中伤之意。你我共事,为主公效力,理当同心协力,坦诚相待,不必有此疑虑。若我言语失当,引起公与误会,还请公与海涵。”
沮授冷笑,正待反唇相讥,袁绍咳嗽一声:“公与,公则,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过你们都忘了一点,不管是我亲自出击,还是派人出击,现在都不是最好的时候。”
“主公……”
袁绍起身,示意沮授不要着急。他面带笑容,从容不迫。“公与是河北人,未曾踏足河南,不知一河之隔气候大有不同。春夏之交正是多雨季节,利于行舟而不利于乘马,此时攻击青州可不是什么好时机啊。”
郭图一拍额头,懊恼不已。“主公所言甚是。公与是河北人,不知此事情有可原。我却是颍川人,居然忘了这件事,着实不该。亏得主公提醒,正中要害。”
沮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苦笑两声,闭口不言。
第812章 父子兄弟(乱武三国打赏加更)
会议结束,沮授拂袖而去。郭图看在眼中,暗自欢喜。他安坐不动,等众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缓缓起身。本以为袁绍会留下他,不料走到堂前,并无人来通知,不免有些失落,也不好多留,加快脚步走了。
袁绍站在堂后,看着郭图走远,这才冲着身边的袁熙使了个眼色。袁熙会意,快步出门去了。袁绍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面色平静,只是眉心微微的蹙着,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轻快的脚步声。袁绍停住脚步,转过身的瞬间,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温和而不失矜持,亲近而又保持距离。
“元图来了。”
逢纪快步走到袁绍面前,躬身施礼。“主公。”
袁绍微微颌首致意,又抬了抬手,示意逢纪堂上就坐。这里不是议事的中庭,而是后院,向来是私密所在,除了亲信,一般不会在这里议事。逢纪参加完会议便走了,半路上被袁熙请了回来,已经猜到了一些,此刻见袁绍在后堂相见,倒也不奇怪,立刻跟上。
两人在堂上入座,袁熙奉上茶水。逢纪眼神微闪,连忙致谢。袁熙坐在逢纪对面,神态恭敬。
袁绍端起茶碗,浅浅的呷了一口,笑着对逢纪说道:“元图,尝尝,这是孟德派人刚送来的蜀茶。”
逢纪尝了尝,谢了一声,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袁绍很快就转到了正题。逢纪很早就跟着袁绍,取冀州时逢纪有功,刚才会议时逢纪却一言不发,袁绍特地把他请回来商议。
“元图是青州人,对青州之事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逢纪又品了一口茶,这才慢慢放下茶碗。“主公,沮授与郭图所言各有道理,难分高下,如何取舍,唯主公独断,无非纪多言。”
袁绍笑笑,却不说话。
逢纪接着说道:“既然主公发问,纪也不敢不言。以大局而论,沮授深谋远虑。孙策既有少年之劲勇,又有智者之城府,所作所为虽离经叛道,却救急有功。一年有余,定南阳,安豫州,如今又连夺扬州数郡,如风卷残云,势不可当,如果不加以牵制,恐怕有坐大之忧。虽不能和主公相提并论,却也能炫惑世人,难辨朱紫。”
袁绍轻叹一声,点头同意逢纪的看法。“公路糊涂,临死还不安生,选了这么一个人,着实有些棘手。这么说,元图赞成沮授的意见?”
逢纪摇摇头。“青州当取,但郭图所言也有道理,主公不宜轻离冀州。公孙瓒未灭,西凉残部又占据并州,黑山贼也与孙策暗通款曲,如果主公亲征青州,他们必然出兵骚乱,尤其是公孙瓒。青州既然如此重要,他岂能坐视不理,纵使不敢与主公对阵,派人袭拢冀州却是必然。”
“元图所言,深得我心。不取青州,则坐视孙策横行。取青州,又担心冀州不稳。元图,我现在是四面楚歌,举目皆敌。元图多智,可有妙计教我?”
“臣不敢。”逢纪微微一笑。“用兵之道,在乎虚实之间。沮授与郭图之计看似矛盾,其实只是一物两面,可兼而有之。取青州一是断公孙瓒财赋,诱公孙瓒出击;二是震慑孙策,使其不能肆意妄行,声援江东世家。所难者有二:一是担心久战不下,劳师耗财;二是担心冀州不稳,为人所趁。主公不妨佯出青州,巡行大河,拥麾南指,引而不发,孙策必然破胆。主公再派一大将取青州,田楷可破。若公孙瓒驰援,则主公自将大军击破之。公孙瓒不出,则青州为我所有,公孙瓒失此赋税之地,难有作为。”
袁绍笑了起来。“元图所言,正合我意。元图以为,谁可当取青州之任?”
“易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能同心者,莫过于父子兄弟。显思镇兖州,与孙策大战于中牟,挫败孙策东进之计,隔水而望。征战一年有余,已然大有进步,堪当一面之任。显奕稍幼,却也随主公征战多年,主公何不派显奕出镇青州,令他兄弟二人携手,共对孙策,主公坐镇河北,待机而动?”
袁绍哈哈大笑,转头看看袁熙。袁熙很激动,脸色微红,却不敢露出一点丝毫,更加恭谨。袁绍笑道:“元图果然是不言则已,言必有中。不过显奕毕竟年轻,不如显思有经验。且显思有辛毗相助,方有今日之功。显奕若想立功,还需要一个才智过人的谋士辅佐才行。”
逢纪沉默不语。袁绍看着看袁熙,使了个眼色。袁熙会意,离席而起,来到逢纪面前,躬身下拜。逢纪连忙起身避席,袁绍伸手阻止。“元图,我就将显奕托付给你了。还望元图不要嫌他愚钝,多加教导。”
逢纪躬身还礼。“蒙主公信任,臣敢不竭尽死力。不过显奕年轻,骤然外任,恐怕难以服众,还请主公为其张目。”
“这是自然,我会饮马大河,为显奕后援,示以南征之意,震动豫州。此外,显奕也不小了,我想为他寻一门亲事,元图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齐鲁乃儒学兴盛之地,鄙州学者以郑康成为先。青徐门户则首推鲁国孔氏,其次泰山羊氏。”
袁绍沉思片刻。“那就委托元图为我留意,看看他们哪家有年龄相当的女子。”
“喏。”
袁绍让袁熙向逢纪行礼,又特地关照了一番,让袁熙有事多向逢纪请教,争取早一天能和袁谭一样独当一面。如果能顺利攻克青州,袁谭、袁熙再加上豫章的高干,三个人对豫州形成合围之势,就算孙策再能干也保不住豫州。
袁熙连声答应。
议事完毕,逢纪告辞,袁熙送逢纪出府。逢纪上了车,袁熙扶着障泥,殷切致意再三,目送逢纪的马车渐渐远去,这才转身回府。
墙角处,一个流浪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开。他转过两个弯,停在一辆没有标志的马车前,向车夫伸出手中的破碗,嘴里嘀嘀咕咕,像是在乞讨。过了一会儿,车厢里伸出一只手,将两枚铜钱扔在他碗中。
车帘掀开的一瞬间,郭图阴沉的脸一闪而逝。
第813章 非我莫属
孙策看着渐渐成形的地形模型,忍不住想笑。
经过甘宁、凌操等人几天辛苦,固陵附近的形势已经基本打探得清楚。历史的惯性真是强大,强大到孙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郭异等人并没有在查渎设防,除了偶尔有几个斥候偶尔会经过那里之外,连一个驻军都没里。郭异等人的目光局限在固陵周边,丝毫没有意识到查渎的重要性。这也难怪,查渎离固陵近三十里,而且路不怎么好走。关键是过了查渎之后,还要越过谷水和妖皋溪才能到达固陵。
固陵据山为城,三面临水,的确易守难攻,但他们都忘了一件事,凡事有利必有弊,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固陵其实是个死地,一旦被人切断后路,固陵城里的人就只能等死。汹涌的浙江水在挡住对岸的敌人同时也让他们难以渡越。要守住固陵,不仅需要后方馀暨县的支持,更需要来自郡治山阴的支持。馀暨县户口太少,支撑不起这么多人的粮食消耗。
以固陵的地理条件,一两千人就足以驻守,郭异却集结了两万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孙策很想知道对面那两万人中有几个真正知道如何作战。和他们比起来,周昕简直堪称名将。说起来,会稽并不缺能打的名将,比如贺齐,比如董袭,但他们都不在对面,或者说也许在,但没有说话的资格。
一群自以为是的书生。
“子和,麻烦你走一趟吧。不管怎么说,王晟毕竟是家父的至关,他不仁,我不能不义。希望他能迷途知返,莫作无谓牺牲。我是朝廷委任的会稽太守,奉诏上任,他们这么做完全没道理。在我发起攻击之前投降,我可以既往不咎。”
全柔躬身领命。
孙策随即分派诸将,让孙静领一部分驻扎在钱唐,虚张声势,吸引对面的注意力,自己率领主力赶往查渎,准备夜间渡江。
行军途中,孙策一直在考虑着行动计划,虽说查渎附近没有敌人阻挡,渡江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大的困难来自江水。江水湍急,暗礁处处,还有逆流的潮水添乱,不管是用船摆渡还是架设浮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白天渡江被发现的机率太高,只能晚上行动,这又增加了困难,要周密部署才行。
他越想越觉得可惜。造船计划一直停留在纸面上,未能实施。如果先取豫章,在豫章造船,再取会稽就容易多了,可以渡海登岸。馀暨向东直到县是一片冲积平原,适合登陆的地方很多。只是现在的船都是内陆船,无法胜任从广陵到钱唐的这一段海路,即使是近海航行也不安全,风浪大一点有就倾覆的危险。
这应该也是荀转他为会稽太守的原因之一。会稽党人不少,他应该了解这些情况。只不过他不了解这些情况只是暂时的困难,而好处却是深远的。
“这一仗打完,我就送你去东冶,你可能要在那里住上几年了。”孙策靠在车窗前,对黄月英说道。
黄月英坐在对面,一手握着笔在纸上写画,一手挠着脚丫,白色的足衣系带松了,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她嘟囔着应了两声。“没事,有宛姊姊陪我呢。”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脸色微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权姊姊她们,她们该生了吧?”
孙策一时出神,随即点了点头。按时间计算,尹应该快要临盆了,也不知道是生个儿子还是女儿。袁权还早,估计要到年底,现在正是反应最强烈的时候。接连两个女人怀孕受苦,他都不在身边,心里着实有点愧疚。不过说来也怪,冯宛与袁权一起进孙家的门,又一直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不会是不孕吧?不孕不育还真不是什么稀罕事,据说高达六分之一的男女不能生育。
“想什么呢?”没听到孙策的回答,黄月英伸过脚来,捅了捅孙策。孙策顺手抓住,在她脚心轻轻挠了挠。黄月英怕痒,连忙缩了回去。足衣滑落,露出白的脚丫。黄月英羞了,连忙将脚缩了回去。
“还我!”
孙策拿起足衣递了回去,故意捏着鼻子说道:“好臭!”
“臭吗?”黄月英吃了一惊,抬起腿,轻轻松松的将脚搁在书案上,闻了闻,眨眨眼睛,一脸茫然。“不臭啊。宛姊姊,你闻闻。”
“他逗你呢,别听他的。”冯宛笑道:“赶紧把脚拿下去,被人看见不好。”
黄月英这才醒悟,连忙将脚放了下去。孙策很惊讶,盯着黄月英半天没眨眼。黄月英这柔韧性真好啊,平时也没看她运动,宅女一个,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又特别能吃,怎么还有这么好的柔韧性。
黄月英被孙策看得不自在,满面红霞,嗔道:“看什么?”
“你是不是跟郗老道学导引术了?”
黄月英撇撇嘴,不屑一顾。“我需要跟他学?我有家传的导引术,从小就练,只是以前比较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罢了。”
“说来听听,都是什么神功啊。”
“哪有什么神功,只是柔软身体,静养精神而已。我阿翁看书累了就会练一练,当作休息。我最近看书看得晚了,也会随便练两下。”
孙策忍俊不禁。随便练两下就能练成这样?这分明是得瑟啊。“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不说不说就不说。”黄月英娇笑着,将手中的纸推到孙策面前,用力拍了拍,柳眉微扬。“说正事,看我和宛姊姊这两天的辛苦成果。”
孙策拿起纸一看,几乎在瞬间明白了黄月英的设计用意,不由得笑出声来。“好,这个办法好,这么一来,渡江就容易多了,最多一夜时间就能全部过江。”
黄月英很惊讶,凑过来看了看。“你看得懂?”
孙策暗笑,心道比这个复杂一百倍的跨海大桥我看都看过不止一个,何况一个过江用的拉索浮桥。他伸手揽住黄月英的小腰,在黄月英有些偏大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当然,最懂你的人非我莫属。”
第814章 命中注定
在湍急的江水中搭建浮桥最大的困难就是难以固定,随时有可能被江水冲走。黄月英的设计重点就是如何固定。她利用江中遍布的礁石作为锚点,用两根绳索固定一个点的办法进行牵引,虽然不能让浮桥固若磐石,却能大幅度提高稳定性,而且操作起来也不复杂。
真正聪明的人用简单的办法解决复杂的问题,黄月英显然就属于这一类。
辎重营的工匠和黄月英合作久了,非常有默契,一看图纸就明白了,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分头准备。
孙策带着许等人来到江对面的谷山,实际考察地形。虽然安排了疑兵吸引郭异的注意力,但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孙策要做好在此迎战的准备,提前熟悉一下地形。模型做得再好毕竟还是模型,不如亲眼看到的真实。运筹帷幄这种事只能存在于战略层面上,就具体战术而言,尤其是近身肉搏的小型战事,地形有着难以想象的重要性。
这是孙策在铜官山演习山地战最大的收获。山地战与平原上的大战不同,通讯不便,阵势摆布不开,不会有几千人与几千人列阵厮杀,争夺一个制高点往往只是百余人甚至几十人的战斗。对孙策来说,训练有素的中下级将领本来就是他的优势,这种小规模的短兵相接对他非常有利。
“将军,我去远处看看。”马超一过江就主动请缨。到目前为止,乘船对他来说依然是一件难事,每次坐完船,他都要找机会跑跑马,找找平衡。
“不要走得太远,注意隐秘。”
“明白。”马超应了一声,带着庞德等人飞驰而去。虽然山路都不算宽,他们依然奔驰如飞。论骑术,这些西凉人绝对是一流,尤其是马超和庞德,天生就适合马背。不过这货能动不能静,终究难成大器。
孙策在附近转了转,对照手中的地图,设想一旦发生战事该如何应对。他正看得入神,忽然许褚拉了拉他的手臂,伸手一指。孙策抬头一看,见一骑从远处飞奔而来,不由得吃了一惊。马超刚走不远就发现了情况,难道郭异在附近安排了人马?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就有点麻烦了。
时间不长,骑士赶到孙策面前,勒住坐骑。“将军,前面发现一队人马向这边来了,人数不知。”
“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离得太远了,少将军还在监视,一有消息就会派人来报告。”
孙策一听就懂了。马超这是动了杀机,如果对方人数不多,挑个有利地形打伏击,完全有机会全歼对方。山地战就是这样,地形利用好了,不仅能打伏击,以少胜多都不是问题。他不想惊动郭异,但对方撞到面前了,他也不可能退缩,白白丧失这个偷袭的机会。
“去看看。”孙策翻身上马,带着许褚、庞统向前奔去。甘宁、凌操等人就在抢占有利地形,准备战斗,同时派人去渡口呼叫增援。虽然总共只有百十人,但没有一个人怯战,也不用孙策吩咐,每个人都清楚自己能干什么,又该干什么。
孙策来到山坡前,见马超正猫在一块巨石后面,庞德护在一旁,战马由几个骑士保管,藏在树林深处,非常安静,不嘶不鸣。
“将军,你看。”马超低声说道。
孙策弯着腰,走到马超身边,极目远眺。远处的山谷间,几面旗帜忽隐忽现,偶尔能看到几个人影,但隔得太远,看不清旗帜上的字。孙策耐着性子等着。过了一会儿,庞统忽然说道:“将军,这些人恐怕不是从固陵来的。”
孙策略一思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地图,觉得庞统说得有理。固陵在北面,如果是从固陵来的,应该是另外一条山谷,这条山谷通向东面,再向前走十来里有个岔道,向南是诸暨,向北是山阴,如果要去固陵的话,会绕一个大圈。
山阴来的援兵?也不合理。固陵已经有两万人,再多几百上千人也没什么意义。
孙策一时搞不清对方的来路,只能耐着性子等。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些人渐渐进入视野,人数不算很多,大概有三百人左右,但比较精练,刀盾在手,弓弩上弦,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模样。不时还能看到斥候来往。只不过山路难走,斥难能提供的预警范围有限。
孙策冲许褚使了个眼色。许褚会意,安排了两个义从去了。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那群人快要走到孙策脚下的时候,两个义从回来了,夹着一个俘虏,往孙策面前一推,将刀架在俘虏的脖子上。
“将军,你问吧,他这鸟语我们一句也听不懂。”
“将军?”那俘虏愣了一下,盯着孙策看了又看,非常惊讶。“你是孙府君吗?”
孙策看看俘虏,同样用吴语回答道:“是啊,我是孙策。”
“唉哟,这可太好了。”俘虏笑逐颜开,脸上的惊恐一扫而空。“明府,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来投奔明府的。我们从余姚来的,家主姓董名袭,是余姚有名的豪杰,你可能听说过。”
孙策一听,眉头就挑了起来。他的确知道董袭,但不是这一世听说的,董袭还没那么大的名声。董袭是孙吴大将,而且和全柔一样是主动投附的,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董袭是孙策的心腹,是孙吴的忠臣。孙策死后,他与周瑜、张昭一样有安定人心的功劳,只是名声不如那二位响亮。
历史虽然变了,但他还是来了。这就是命中注定的铁杆部下。
“原来是董元化啊,我的确听说过。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见孙策一口就叫出了董袭的字,俘虏喜得抓耳挠腮。“家主听着明府到任,就想来迎接,走到高迁亭,听说郭异在固陵阻击明府,猜想明府会从这里渡江,特地赶来迎接。”
孙策笑道:“我孙策何德何能,竟得董元化如此厚待?”
“嘿!”俘虏一拍大腿,非常兴奋。“明府在牛渚破周昕、在吴县斩许贡的事早就传到会稽了,家主说了,明府与那些名士不同,不会只看门户,不问才能,投明府必得重用,一尽所能,所以带着部曲赶来效力。”
第815章 凤鸟来了
董袭身高八尺,在江南人中绝对算得上鹤立鸡群。满面虬须,高大威猛,一看就是那种有个性,不肯轻易服人,一旦服了就死心塌地的耿直脾气。
能在此地遇到孙策,董袭一点也不意外。相反,对郭异等人把目光局限在固陵,没有留意查渎这样的要径,他也不意外。提及郭异等人,他一脸嫌弃,直接斥之为书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董袭非常对马超的胃口,两人聊得非常开心,虽然董袭的官话有浓重的本土口音,马超只能勉强听懂一部分。孙策引着董袭来到江边,与甘宁、凌操相见。看到两侧山坡上各据要地的士卒,再看看这几位一看就不是温润君子的将领,董袭心有余悸的拍拍后脑勺,后背直冒凉气。
就算再不通兵法的人,看到这形势也清楚,如果是敌非友,一头撞进这埋伏圈,受重创是意料之中的事,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眼前这些人虽然数量不多,但个个是精锐,自己的部曲根本不是对手,只能被虐的份。
英雄惜英雄,董袭虽然只看到了孙策实力的一小部分,却立刻倾心,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跟这样的英雄一起战斗才有意思嘛,和郭异那些人混在一起有什么前途。一见如故,董袭很快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奔袭山阴。
“郭异为明府威名所慑,不仅集结了所有的郡兵,还召集了不少山贼,像山阴附近的宿贼黄龙罗、周勃就在其中。这些人平时隐在山中,利则如蜂而进,不利则作鸟兽散,虽然战斗力一般,却极是麻烦。现在为郭异所诱,集结要固陵,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山阴空虚,可一战而定。再派人抢占诸暨、馀暨二县,固陵无法得到粮食补给,最多一个月就崩溃了。”
董袭一边说一边用战刀在地上画草原,说明形势。会稽地域虽广,现在得到开发的却是沿海平原,全郡十三城,有七城位于这条狭长的地带,馀暨位于最西侧的县,向东不远就是山阴,向南和诸暨、乌伤相连,但隔得很远,攻占山阴,则山阴以东各县的粮食就无法运到固陵,固陵就成了孤城。
无援不守,无粮不守,固陵又无援兵又无粮食,必败无疑。
孙策正中下怀,立即带着董袭过江,与郭嘉商议。郭嘉善于察颜观色,如果董袭有什么猫腻,他很难瞒过郭嘉的眼睛。他虽然相信董袭不会是诱饵,但这关系到几千人的存亡,关系到他能否占领会稽,不得不小心从事。
郭嘉同意董袭的建议,并提出补充。他建议以重兵包围固陵,然后派轻骑去上虞迎顾雍,让他赶到山阴,代行太守事,免得孙策亲自赶去。虽然固陵都是郡兵和山贼,毕竟有两万人,如果孙策不能亲自坐镇,协调诸将,全歼的目标很难实现。
孙策赞同郭嘉的建议,正想点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元代,余姚有个叫虞翻的,你熟悉吗?”
董袭撇撇嘴。“将军,虞氏会稽世族,那虞翻更是知名狂士,我自然熟悉。”
“你说他会不会在固陵?”
“不会。”
见董袭答得这么肯定,孙策不解。董袭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虞翻眼界甚高,等闲人难入其眼,因言语不逊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与郭异等人谈不来,更不会与这些乌合之众搅在一起。虞家五世治易,岂能不知这些人有败无胜?”
孙策暗自发笑。虞翻那张臭嘴的确是出了名的,遭他鄙视的大概不止郭异等人,董袭很可能也吃过瘪,言语间对虞翻有些畏惧。以他这性格,自然不是因为学术不如虞翻,更可能是和虞翻动手吃了亏。
“既然如此,索性一并请来。”孙策随即叫来蒋干,关照了几句,让阎行带一百骑兵护送蒋干去上虞、余姚请顾雍、虞翻。董袭听了,连忙提醒孙策,虞翻脾气不好,恐怕不会接受邀请,说不定还会说几句难听的。孙策胸有成竹,拿起笔,在纸上画了几笔,又写了几个字,用铜管封起来,让蒋干带去。如果虞翻不肯来,把这个给他看,来不来,随他便。
董袭看在眼里,将信将疑。
蒋干领命而去,孙策随即安排渡江,迅速赶往固陵城。
盛宪站在山头,俯视大江。
固陵城夹在两水之间,西为大江,东为固陵湖,固陵就建在湖西的湖城山上,湖东有夏架山。湖水上接妖皋溪,妖皋溪的源头一部分来自山上,一部分来自谷水。渎是一个渡口,适合船舶停靠,由吴郡入会稽,通常会在这里登陆。
控制了固陵,就是控制了渎,守军只要在岸边架起强弓弩弩、长戟大盾,居高临下,就算攻方再能打,伤亡也将非常惨重。
“孙策能在此登岸?”盛宪冷笑道:“许贡愚蠢,死得其所。他不是败给孙策,而是败给了吴郡世族。若非他滥杀无辜,与吴郡世族离心离德,他又何必出城与孙策交手?据城而守,孙策人马再多也没用。”
沈直不以为然。“阿翁,固陵是坚固,但固陵存粮有限,通常只备两三万石粮,够两千人吃半年,现在一下子来了两万人,存粮只够半个月,每过半个月就要去附近的馀暨运粮,要想守住固陵就必须守住馀暨。我们还是赶紧去馀暨吧,万一被孙策抢占了馀暨城,固陵再坚固也守不住。”
“孙策不能在此登岸,怎么取馀暨?”盛宪嗤以之鼻。“你以为他真是凤鸟,能飞过去?”
沈直不想和盛宪争论,催着盛宪下山。他了解郭异的兵力部署,知道其中有重大破绽,但他不想提醒盛宪,也不想提醒郭异。在固陵几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他以士人自居,但就因为沈家好武事,郭异居然瞧不起他,把他当纯粹的武人,和那些山贼一般看待。他本来就不想帮郭异,受此侮辱,更不想在固陵停留,故意出了一计,让盛宪自请去守馀暨。他受了冷落,盛宪也觉得没面子,同意了他的建议,可是对他的担心依然不赞同,固执地认为孙策无法突破固陵。
远处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沈直抬头一看,西南方面的山坡上,有一群群的鸟飞起,在空中盘旋,久久不落。沈直苦笑一声:“阿翁,凤鸟来了。”
第816章 盛宪
马超带着骑兵呼啸而至。马蹄声急如惊雷,人如虎,马如龙,从盛宪的马车旁掠过,拉车的马受了惊,嘶鸣起来,车夫紧紧的勒住缰绳,生怕马乱跑,引起这些骑士误会,被寒光闪闪的长矛一矛刺杀。
盛宪身后有近百部曲,都是步卒,见骑兵袭至,惊恐万状,有人准备攻击,即被沈直及时制止。
“镇静,镇静!”沈直勒住马缰,来回大喊。
部曲们没法镇静,他们看过骑兵,但没见过骑兵冲锋。虽然只是一百余骑,但奔跑起来的威势丝毫不亚于几百步卒的阵势。战马从面前冲过,马蹄踢起的泥土溅在脸上,马蹄声震耳欲聋,马蹄起落,身影迅速变大,挡住了眼前一切,似乎下一刻就会撞上来。
马超认出了沈直,勒住缰绳,圈马回来,笑嘻嘻地说道:“原来是你啊,别来无恙?”
沈直很郁闷。遇见谁不好,偏偏遇见这个西凉蛮子。
盛宪也慌了。他也是第一次面对骑兵突击,有几个骑兵从他车旁掠过的时候,手中长矛几乎能刺到他脸上,吓得他面色煞白,随即又气得满脸通红。
“大胆……”
“闭嘴!”马超沉下脸,没好气的喝道:“下车!你被俘了。”
盛宪气得语塞,刚迟疑了一下,庞德就冲了过来,探身伸手,揪住盛宪的衣领就要将他拽下车。沈直一见,连忙上前拦住,连连拱手。“不劳壮士,请看在舍弟沈子正的面子上,宽待一二。”
听盛宪提到沈友,庞德迟疑了,看看马超。马超也知道沈友深得孙策重视,而且沈友已经说服了沈直,沈直很可能会成为同僚,不宜做得太过份,便点了点头。庞德松开手,退了回去。沈直谢过,转身扶盛宪下车。盛宪下了车,手臂一振,推开沈直,刚准备抖抖威风,却发现腿有些软,差点坐在地上,连忙伸手扶着马车。
马超看得真切,忍不住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骑兵近距离逼近对方的战术叫做薄,目的不是冲阵,而是恐吓对方,引起对方阵势的混乱,为突击制造机会。面对狂奔而至的战马,任何人都会有恐惧,这是一种本能,即使是西凉人也不例外,只有训练有素的战士才能克服这种恐惧,保持阵势的严整。
薄阵时双方离得越近,效果越好,当然对骑士的要求也越高。如果骑术不佳,控制得差了一点,真的撞上去,很可能被对方手中长矛、大戟伤着。这个距离要控制得正好,既能给对方最大的威慑,又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对人马的配合要求非常高。马超骑术高明,最喜欢用这种战术吓唬对方,如果对方出现散乱,他就会趁势杀入。
看到盛宪这副模样,他非常开心,充满了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盛宪很狼狈。他很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要露怯,但他没有这样的经历,无法迅速克制心头的恐惧。被马超嘲笑,他自己也觉得很羞耻,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听沈直提起沈友,他知道沈直的来意了。沈直不是来助阵的,他就是来救他的。他很想斥责沈直,但刚刚受了惊吓,此刻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超命令部下缴了盛宪部曲的械,连同盛宪一起押到孙策面前。沈直一直扶着盛宪。盛宪低着头,高一脚,低一脚。他越想越觉得悲哀。他刚刚还对沈直说固陵固若金汤,孙策无法登岸,话音未落,孙策就来了,郭异还蒙在鼓里,孙策已经绕到了固陵背后,切断了郭异的退路。
难道孙策真是凤鸟吗?
孙策站在妖皋溪上游的山坡上,这里居高临下,扼守固陵通往馀暨的路口,盛宪刚才就是从这里经过的。看到孙策的战阵,盛宪就知道郭异完了。郭异根本没料到孙策会在背后出面,所以没有在这里安排人,已成瓮中之鳖,无路可逃。
“盛孝章?”孙策坐在一块大石上,丝毫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盛宪绷着脸,梗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孙策哼了一声,瞟了一眼沈直。沈直很尴尬,更着急,生怕孙策一怒之下将盛宪杀了。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向孙策躬身施礼,一揖到底。“请将军开恩……”
孙策哼了一声:“一边站着。”
沈直尴尬不已,讪讪地退到一旁。盛宪瞅瞅沈直,冷笑道:“这就是你沈家俯首称臣的下场,后悔了吗?”
“你别为沈家担忧,还是先想想你盛家的下场吧。”孙策再次打断了盛宪。“沈直与我是私人恩怨,大不了打一架的事。你犯的却是谋逆之罪,要诛三族的。”
“要杀便杀,何必污人清名?”盛宪大怒,抗声道:“我盛宪直道而行,问心无愧,岂是你这欲加之罪所能污蔑的。”
“欲加之罪?那我问你,你接过袁绍的诏书吧?”
盛宪顿时语塞。他做吴郡太守的时候,袁绍给他下命令,封检皂囊上都有“诏书一封、乡侯印”,这些公文还保存在吴郡太守府,现在自然落在了孙策手中,抵赖不掉。
“我再问你,我这个会稽太守是朝廷所拜吧?”孙策提着会稽太守印在盛宪面前晃了晃。“你志向高洁,不来迎接太守,我可以理解,你跟着郭异阻止我入境,为的又是什么?袁绍都向长安称臣了,你不会还想奉他为主吧?难道说你想学那许昭父子,割会稽自立,过过皇帝瘾?”
“你……”盛宪涨红了脸,怒不可遏。
孙策唰的一声拔出长刀,架在盛宪的脖子上。冰凉的刀锋贴着脖子,寒意沁入皮肤,汗毛根根竖起,盛宪吓出一声冷汗,后面的话全吓得咽了回去。孙策绕着他转了半圈,长刀也绕着他的脖子转了半圈,盛宪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孙策一失手割破了他的脖子,泠汗涔涔,瞬间就布满了额头,濡湿了鬓角。
孙策站在盛宪背后,寒声道:“谋反附逆,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好讲?看在你女儿女婿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要么自首,将功折罪。要么族诛,让会稽盛家为你的愚蠢陪葬。”
第817章 深刻反省
沈直站在一旁,心跳加速,头发一阵阵发麻。他看得出来,孙策真有杀人的可能。比起那天闯入他家,孙策此刻杀气腾腾,连眼神像狼一样,透着血腥。他同样清楚,此时此刻,在这种情况下,让盛宪低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低头,这也是一个难以磨灭的耻辱,他会因此痛苦一生。
可是不低头,不仅盛家完了,他们夫妻也完了,连带着刚刚一岁的儿子,还有没出生的孩子。孙策能在这种情况下给盛宪机会,不是看他夫妻的面子他们哪有什么面子而是看沈友的面子。沈友面子再大,也不会为了盛宪而得罪孙策,搭上沈家的前程。
盛宪是他的外亲,不是沈友的外亲。他和沈友只是同曾祖,关系已经比较远了。况且他是大宗,沈友是小宗,原本就有些矛盾。这次能出面缓颊,已经尽了族人的义务,不能奢望太多。在家族利益面前,个人的得失原本就不重要。
盛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额头全是冷汗,眼角更是控制不住的抽搐。
他不怕死。虽然现在手脚发软,站立不稳,冷汗直流,但那只是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如果避无可避,他一样可以慷慨赴死,但他不能背着叛逆的罪名去死。
他从来没有背叛朝廷的打算,他只是无力拒绝。袁绍以诏书的名义给他命令,他没有接受,却也没法退回。袁绍不臣,孙策又何尝是朝廷的忠臣,他本来以为郭异能够挡住孙策,所以赶来尽一份力,奈何战事还没开始,他就被孙策俘虏了。
盛宪转头,看到了沈直。沈直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眼神中充满悲伤和无奈,还有一丝乞求。盛宪理解沈直的难处。沈直文武双全,只是因为沈家好武事为人所轻,一直未能出仕。现在是乱世,正是沈直这样的人建功立业的时候,如果因为他而遭孙策弃用,他这辈子也许都没机会了。
看着沈直,想到女儿和外孙,盛宪更加绝望。他可以去死,但家人怎么办?为了一件根本不存在的罪名,赔上整个家族的命运?赔上女儿全家,赔上女婿的前程?
盛宪费尽全身力气,缓缓拱起沉重如铅的双手,哑声道:“宪不知明府驾到,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沈直松了一口气,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
孙策眉毛轻挑,还刀入鞘,脸上依然看不到一丝笑容。“你不来迎我,我不怪你。你为郭异所误,我也可以理解,谁都有糊涂的时候。可是你接受袁绍的诏书,这是怎么回事?个人恩怨可以抛在一旁,这件事我不敢为你掩饰,你必须解释清楚,否则我只能将你槛车征送长安,请朝廷处置。”
盛宪愕然。他本以为自己低了头就行,没想到孙策还不肯放过他。孙策嘴上说得好听,不计较个人恩怨,实际上只是放过了小节,却揪着大事不放,非要他解释接受袁绍诏书的事。
沈直也很无奈,嘴里苦得像吞了一块黄连。盛宪有学问,有名气,但他没实力。袁绍给他发诏书,他既没有能力支持,又没有能力拒绝。没有能力支持,结果吴郡太守被免职,还被许贡追杀。没有能力拒绝,现在又被孙策抓住借口,要逼他解释。解释不清楚就是附逆谋反,解释清楚了就是和袁绍决裂,进退两难。
“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孙策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你学问好,文章写得也好,一定能比别人更深刻。我不懂文章,但杨司徒之子在此,他家学渊源,可以帮你把把关。”
盛宪已经懵了。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是死是活还说不定,这太折磨人了,还不如刚才一口咬定不承认,死了算了。
孙策转头看看沈直。“你这三天帮帮盛君,也帮我做个证,别让人以为我故意为难他。三天之后,若他认识到自己错误,你去乌程上任。否则的话,你就只能在他一起待罪,哪儿也不能去。”
“乌程?”沈直非常惊讶,甚至没心情留意孙策话语中的调侃。乌程是沈家旧宅,孙策怎么可能让他去乌程任职?
“严白虎在石城山一带作乱,我需要一个既熟悉地形又文武兼备的人处理这件事。”
沈直恍然大悟,心中更是大喜。孙策让他去乌程不是让他做乌程相,而是要让他负责那一带的防务,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职务,再适合不过了。这件事办好了,就算地位不如沈友也相去不远。当然,这只是孙策的许诺,如果盛宪的反省不能让孙策满意,这机会还会从他手边溜走。
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战鼓声,夏架山上发生了战斗,一队将士冲入山林,向夏架山的守军发起了攻击。对面的固陵方向也响起了战鼓声,一群人沿着湖边的山路冲了过来。
孙策淡淡地看了一眼,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千步卒已经在坡下列好阵地,两排刀盾、长戟在前,六排弓弩手在后,各就各位,阵势严整,却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战旗在春风中轻轻摇摆,与对面鼓噪喧嚣的阵型截然不同。
沈直看在眼中,暗自心惊。他读过兵书,知道作战如斗鸡,那些上了场就踊跃鸣啼的斗鸡看似斗志激扬,实际上是不行的,反而是那种看起来像木头的斗鸡才有战斗力。所谓呆若木鸡绝不是无能的表现,而是高手的代名词。就像眼前这些将士,别看对面喊得凶,看起来士气如虹,其实是将领无能的表现,真正训练有素的战士就像木鸡一样,不会有任何不必要的动作,不会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音。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沈直虽然实战经验不多,离名将还有相当的距离,但他已经看出了双方的差距,也明白了孙策为什么敢在这里列阵。他不仅要击败郭异,他还要全歼郭异。
沈直偷偷地看了孙策一眼。孙策脸色平静,眼神却更加冷峭,让人看一眼就寒到心里。沈直想了想,想起昨天全柔来劝降的经过,一下子全明白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对面的郡兵迅速接近,两百步,一百步,八十步。
一名射士举起了手中的弓,射出一枝鸣镝。鸣镝发出尖厉的啸声,飞越百步,一箭射中正在举刀大叫的都伯,都伯应声倒地,消失在滚滚人潮中。
战鼓声突然炸响,数百张弓弩开始射击,一蓬箭雨跃出。
第818章 做文章
冲天的箭雨看似一窝蜂,实则秩序井然。
强弓射速快,数量多,最佳射程六十步到八十步,四百人集射,一息内可以射出四五百枝箭,二十步的山路上无死角全覆盖,弓力也够强,除非身着鱼鳞细甲,普通的札甲无法完全挡住,就算不死也会受伤。
硬弩射速快,数量也少,最佳射程一百二十步到一百六十步,百步以内命中率七成以上,专射什长、都伯、军侯等军官。第一拨冲下来的一曲人中,两名军侯、四名都伯是重点关照目标,第一时间被射倒四人,剩下的两人也被连续不断的箭矢射得抬不起头来,只能射在重重盾牌后面,不敢露头。什长、队长也在目标之内,不断有人中箭。
冲下山来的郡兵虽然人数不少,斗志也很昂扬,可是这昂扬的斗志并非因为实力,而是因为愚蠢。在密集的箭雨面前,冲在最前面的人因为阵势不够严整,相互之间无法掩护,不少人中箭倒地,后面的人还搞不清状况,一个劲的往前挤,七嘴八舌的喊叫着,乱作一团。
原本多少还有点冲锋的模样,现在连那点模样都没有了,成了活靶子。
他们也在射箭,但射程没有对方远,精准度没有对方高,在奔跑中又无法精确瞄准,杀伤力相去甚远。几个强弩手得到了重点关照,很快被清除掉,弓箭手因为射程不够,彻底成了摆设。
有几个刀盾手反应比较快,及时举起了盾牌,冲过了箭阵,冲过了妖皋溪上的木桥。可是面对刀盾手、长矛手组成的森严阵势,他们没有了冲击的勇气,本能的靠在一起,想逃回去。但退路断绝,他们无路可逃,只能龟缩在战场一角。
仅仅是几句话的功夫,对面的山坡上就倒下了几十人,将山路堵得严严实实,剩下的人站在射程之外,挤在一起,却没人敢轻易上前。阵前的几个人犹豫着,争论着,有的人想逃回去,有的人想投降,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两什士卒出列,一左一右包抄过去,手起刀落,砍倒几人,剩下的魂飞魄散,扔了武器,跪地投降。
山谷间恢复了平静,比战斗之前还要安静。这边的阵地一切如常,刀盾手用腰间带的绳子捆绑俘虏,弓弩手补充箭矢或者更换弓弦,有条不紊,对面的阵地却是一片死寂,之前的喧嚣已经被春风吹散。
风不冷,心已寒。
沈直吃惊不已。窥一斑而知全豹,孙策所部的战斗力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对沈友代替孙策指挥大军击败许贡的真实性,他一直有所保留,可是看到这一幕,他知道那应该是真的。换成自己,指挥这样的精锐击败两倍于已的吴郡郡兵也不是什么问题。
沈直看看盛宪。盛宪张着嘴巴,眼神发直,已经完全傻了。即使他对军事了解有限,毕竟做过太守,见过郡兵演练,与眼前这些精锐一比,那些人简直是和小儿游戏没什么分别。盛宪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偷偷地看了沈直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
夏架山上的战斗也很快结束。郭异根本没想到孙策会出现在这里,只安排了一些警戒,面对一心想立功的董袭,他们没有任何抵抗力,很快就弃械投降了。董袭很不过瘾,抱怨这些人太不经打,投降得太快,他热身还没结束呢。
妖皋溪上的木桥被拆掉,将士们从两侧的山坡上砍来树木,立起营垒,前后三道,一头沿伸到谷水,一边沿伸到固陵湖,切断了固陵通往外界的唯一陆路。
形势陡然逆转,坚不可破的固陵成了无处可逃的牢笼。
孙策坐在大石上,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夜幕降临,妖皋溪两岸火光点点,双方都保持高度警戒。山下的防止对方突围,山上的防止对方抢攻。双方靠得太近了,谁也不敢大意。
远处的固陵城头也是火光摇曳,戒备森严,即使隔着几百步远也能感觉到城中的恐慌。
盛宪伏在案上,一手拿着笔,一手揪着头发。他已经濡了几次墨,却一字没写。他做过很多文章,但今天这篇文章却是第一次写,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沈直坐在帐中,目光透过帐门,看着远处的固陵城。他也知道盛宪这篇文章难做,不敢去打扰他,更不敢帮忙。这是盛宪自己的坎,只能由他自己去迈。他更关心战事。
如果三天之内盛宪的文章能让孙策满意,他就要去乌程赴任。乌程附近就是石门山、白虎山,他要的对手是严白虎等人。他本来很有信心,严白虎有几分本事,他清楚得很。就算严白虎不给他面子,他也能堂堂正正的打败严白虎。可是看过今天这场战事,他觉得自己想得太乐观了。
打败严白虎不算成绩,能不能打得好才是问题。要想在孙策麾下出人头地,绝不是打败严白虎就行,那最多只能做个都尉,连校尉都混不上,更别说像沈友一样独当一面了。
本来就错了一步,再不加倍努力,如何能赶上沈友。
这场短暂交手就是一个学习的机会。白天的战事虽然持续的时间很短,挨了一闷棍之后,郭异就没有再发起攻击,但透露出的信息却非常多,里面有太多值得他深思的技巧。唯一的问题是时间太短,就像高手对决一样,还没等旁观者看清楚,胜负已分。
“这文章怎么做?”盛宪将笔拍在案上,焦躁不已。“我不会做!”
沈直惊醒过来,看着盛宪,心中充满同情。他认识盛宪也有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盛宪这么狼狈,比他被许贡关起来的时候还要狼狈。不过他心里清楚,盛宪完全是迫于形势,心里其实并不服。如果是他一个人,他根本不会向孙策投降,会稽盛家和他们夫妻加在一起近百口人,这代价太重了,重得盛宪承受不起,只能向孙策低头。
他一点也不怀疑孙策真会这么做。郭异等人阻击孙策入境的行为激怒了孙策,孙策要杀人立威。盛宪文章做好了还有机会活,郭异、王晟等人连做文章的机会都没有,必死无疑,尤其是王晟。
他不明白王晟为什么会这么做。
“阿翁,你说王伯明(王晟)和孙家关系那么好,他为什么要反对孙将军?”
盛宪瞥了沈直一眼,对沈直的态度很不落意。他沉默了片刻。“鸟兽不同群。孙氏父子屠戳名士,欺凌世族,王睿、张咨无辜被杀,周氏三兄弟先后丧命,孙策所到一地,必夺人田产,王晟也是名士,也是世族,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助纣为虐?”
“我听说,孙将军夺人田产是为了解决土地兼并,减少流民,而且他……”
“世家的土地也不全是巧取豪夺来的,凭什么要给他?”盛宪没好气的说道:“你沈家愿意将自己的土地白白地交出来?”
沈直瞅着盛宪,等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阿翁可能听错了,孙将军没有要我们白交,他只是在交换。”
盛宪愕然。
第819章 死结
全柔捧着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毫无形象可言。将两大碗饭,一大盆肉全部倒进肚子里,这才一抹嘴,举起酒杯。“将军,我敬你一杯。”
孙策举酒,示意了一下。全柔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痛快,痛快。”
孙策忍不住笑起来。憋屈了一天,看到全柔这模样,他心情好了很多。营里没那么多规矩,全柔就在盆里洗了手,擦了脸,讲起劝降的事来。
他昨天一早渡江,赶到固陵与郭异、王晟见面,转达了孙策的要求。郭异、王晟根本不予理睬,认定孙策无法攻破固陵,非常轻狂,全柔也没说几句话就被赶出来了。全柔自己心里有数,劝降本来就是走个过场,所以他也不着急,找各种理由在固陵住了一夜,又借着访友的名义查看了一番固陵的防务。回到钱唐,才知道孙策的主力已经赶往查渎,所以他又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赶到这里时,孙策已经封住了固陵唯一的退路,形势彻底逆转。
全柔很兴奋,也很失落,这样的奇袭居然没有他的份,实在遗憾。
“你的功劳不亚于斩首,何必急在一时。”孙策笑道:“说说固陵是什么情况吧。”
“嘿嘿,这些书生。”全柔未语先笑,连连摇头。“将军,你猜我看到了谁?”
“谁?”
“沈家的沈直。”
孙策笑而不语。
全柔恍然不知,讲起他在固陵遇到沈直的事。“沈直是盛宪的女婿,盛宪原本很得郭异器重,向郭异推荐沈直,说沈直通晓兵法,又有武艺,可以担当重任。没想到被郭异嘲笑了,搞得盛宪很没面子,只好自请出镇馀暨。你说这些人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大战之际还看不起武人,焉有不败之理。”
“沈直就在我营中。盛宪也在。”
全柔吃了一惊。“他们是来投降的吗?”
“盛宪是被俘,沈直原本就不是来帮郭异的,他是来救盛宪的。”孙策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全柔抚掌而笑,连连摇头。“怪不得我劝沈直依附将军,沈直不置可否,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除了郭异、王晟之外,还有哪些人?”
“还有山阴郑家的郑平、贺家的贺纯,谢家的谢,此外还有一些山贼,数量不等,实力最强的是黄龙罗和周勃,郡兵一万多人,山贼一万多人,总共有两万三千人左右。”全柔坏笑了一声:“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将军不必担心。”
孙策不担心那些乌合之众,但这么多山阴世家反对他,他还是很不安。他不太熟悉郑家,但贺家、谢家他还有点印象的,名将贺齐似乎就出自贺家,谢承也出自谢家,历史上吴夫人曾为孙权聘谢家的女子为妃,这应该是吴夫人为稳定会稽做出的决定。
现在这些人都在固陵。
“你与他们熟悉吗?”
“略知一二。山阴诸家之中,郑家算是发家比较早的,先祖是前朝西域都护郑吉,郑平的祖父叫郑弘,是孝章帝朝的太尉,在山阴颇有名声……”
孙策一听就愣住了。这郑家来头不小啊,居然是郑吉之后,那可是他景仰以久的英雄,五夺车师,第一任西域都护,是汉朝在西域奠定统治地位的功臣之一。这样的人怎么也成了自己的敌人?
“他们为什么要反对我,阻止我入境?是为袁绍吗?”
“是不是为袁绍,我不清楚。我估计真正的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他们自恃门户,瞧不起武人;二是将军要均田,他们不愿意放弃产业。”
“我不是白要他们的……”
全柔笑了,笑得很神秘。“将军,你肯给他们的,袁绍都肯给,你不肯给他们的,袁绍还肯给。说实话,我若不是武人,我也未必愿意支持将军。”
孙策立刻闭上了嘴巴。他知道自己不该解释,解释是没有意义的,那些人又不聋,不可能一点风声也听不到,更何况沈直不久前就在固陵城里。他最多是等价交换,袁绍却能给他们更多的好处,他们凭什么支持他,不支持袁绍?至于天下崩坏,谁关心那么多。嘴上说说还行,真要割自己的肉,没几个人愿意,少拿一点都不行。但凡变法,最大的阻碍就是这些既得利益者。想靠赎买来取得他们的支持,最后只会让变法中途而废,或者成为他们捞取更多利益的工具。
全柔说得很实在,他和凌操、董袭等人一样,若不是受到排斥,仕途受阻,谁愿意支持他?
不流血,哪能变法成功。该狠的时候还得狠,要不然什么事也做不成。
固陵城头,郭异与王晟并肩而立,极目远眺,面容愁苦。远处溪口的大营火光点点,有若繁星,倒映在湖水中。微风徐来,繁星微微晃动,有一种眩晕感。
两人都有些晕。
早上刚刚盛气凌人的拒绝了全柔的劝降,下午就被孙策切断了退路。孙策就像一只喷着怒火的凤鸟,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忽然之间,形势逆转。就算是再天真的人,也知道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固陵存粮有限,后路断绝,就算盛宪赶到馀暨,收集到了粮食,也无法过到固陵来。实际上,他们根本不敢指望盛宪,馀暨没什么兵,盛宪也根本不是孙策的对手。
郭异有些后悔,不该拒绝盛宪的推荐,应该让沈直留下,至少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王公,事已至此,奈何?”
王晟年近七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他抚着稀疏的胡须,沉吟半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请明府派勇士潜行过江,与严白虎联络,请他派兵袭扰孙策后方,断孙策后路,前后夹击,也许能反败为胜,大破孙策,毕其功于一役。”
郭异瞅瞅远处的贺纯,低声说道:“听说郭纯从子贺齐能战,何不派人去太末,邀他前来解围,反倒去寻严白虎?严白虎一山贼尔,安能胜孙策?”
王晟苦笑。“贺齐兵少,太末偏远,来回近千里,不若召严白虎迅捷,渡江即至。”
郭异连声叹息。下午一战,让他对山贼的战斗力没什么信心。孙策的部下太强悍了,严白虎在山里还能折腾折腾,出了山,与孙策对阵,他还有机会吗?可是事已至此,除了严白虎,他也没什么人能指望得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接受王晟的建议,派人联络严白虎。
第820章 喜相逢(求推荐!)
初平四年,三月中。蓟县。
刘备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搭在眉上,极目远眺。
远处似乎有烟尘,隐隐约约,看得不是很清楚。三月份的蓟县风沙很大,经常有沙尘不期而至。一路走来,刘备已经几次误判,每次都以为是赵云追上来了,等啊等啊,短的半个时辰,长的一个时辰,最后都是失望。
已经进入蓟县,再往前走二三十里,他们就要走进蓟城,拜见幽州牧刘虞,赵云却还是不见踪影。刘备心里其实已经绝望了,赵云可能不会来了,他只是不死心而已。
风定,尘散,官道上空无一人。
“玄德,走吧。”简雍轻声说道,拨转马头。
刘备默默地应了一声,低下了头,轻踢战马,跟着简雍驰下了土坡。张飞在坡下等着,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肉干,大口大口的吃得正香。见刘备走来,站起身,将干粮和酒递了过来。刘备一点胃口也没有,挥挥手。
“走吧。”
张飞很诧异,看看刘备,又看看简雍,知道又等了个空。他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一点也不着急,安慰道:“也许是子龙在路上耽误了。冀州、幽州正在交战,也许是路传不好办吧,又或者子龙人多,大路上走太招摇,所以走便道,和我们走岔了。”
刘备看看张飞,强笑道:“益德,你现在口才不错啊,会安慰人了。”
张飞哈哈一笑。“我本来就会安慰人啊,以前云长在,总呲我,我不想和他争吵,所以才不怎么说话。”话音未落,他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云长在南阳好不好,说不定他也去了长安找我们呢。玄德,我们应该给他一个消息的。”
刘备没吭声,快马加鞭,向前急驰而去。简雍瞪了张飞一眼。张飞歪歪嘴,讪讪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关羽留在了南阳,赵云又爽约,刘备现在只能带他们两个人进蓟城,比当初离开幽州的时候还要惨,心情很糟糕,这时候提关羽不合适。
刘备当然希望关羽跟他来幽州,但关羽的父亲在南阳,他怎么能让他们父子分离。
蓟城在望,刘备又回头看了一眼,官道是依然一片空寥。刘备一声长叹,向城门奔去。城门前稀稀拉拉的有几个人,看城门的士卒正在检查。刘备勒住坐骑,下了马,跟着人群往前走。走到护城河边,正准备上吊桥,一个年轻汉子突然挤了过来。刘备一看,手下意识的按在了刀柄上。
“敢问足下可是涿郡刘备?”
刘备打量了那人一番,又用眼角的余光看看四周,见张飞和简雍在身后站定,面前这人又不像有恶意的模样,这才点头道:“正是,敢问足下是……”
那年轻人笑了,拱手施礼。“我是常山赵家的部曲赵复,奉家君赵云之命,在此等候刘君多日。”
“子龙?”刘备狂喜,四处张望。“他在哪儿?”
“在南门云阳亭,请刘君随我来。”
赵复解下系在一旁的坐骑,翻身上马,向南门驰去。刘备不敢怠慢,也跟着飞身上马,紧随其后。张飞和简雍也非常兴奋,连忙上马跟上。刘备赶上赵复,问起情况,这才知道被张飞言中,他们走岔了道。刘备离开五天后,赵云就出了门,昼夜兼程,但一直没追上刘备,直到进了蓟县也没碰上。赵云估计他们是走岔了,便在城外相候,他本人在南门等,派赵复在西门等。他们已经在这儿等了快十天了,如果再等不到刘备,赵云就准备回头找了。
刘备暗自惭愧。他为了能早点和赵云会合,他在中山、常山的郡界停了两天,大概就是那时候错过了。按照赵复的时间计算,他那时候刚刚进中山国的毋极县。
来到南门外云阳亭西的山坡上,刘备看到了赵云,又惊又喜。赵云带的人太多了,足足有五百多人,而且全是骑兵,亭里根本住不下,他们就在山坡上扎起了营盘。刘备赶到的时候,赵云正在演练骑术,几十名骑兵在坡下往来奔驰,士气高昂。
看到刘备,赵云迎了过来,老远就拱手施礼。刘备跳下马,奔了过去,抱着赵云,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眼泪就涌了出来。“子龙,我……”
赵云笑着拍拍刘备的肩膀。“玄德,我第一次来蓟县,走错了,让玄德担心了。”
“没事,没事,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刘备欢喜不禁,看着围过来的骑士。“这些都是你带来的?”
赵云点点头,拍拍手。“诸君,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刘君玄德,还不过来见礼。”
骑士们纷纷拱手施礼,朗声道:“见过刘君。”
刘备欣喜不已,一一还礼。有了赵云和这五百多骑,他的腰杆就硬气多了。这些人都是青壮汉子,堪称精锐。他又向赵云致谢。“子龙,有了你的这些人马,大事可成。”
赵云摇摇头。“玄德,这不是我的人马,是你的部曲。”
刘备愣住了,张着嘴巴,眼睛瞪得溜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人是赵云的部曲还是他的部曲,区别有大。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连连摇头。“不不不,子龙,你能来帮我,我就很高兴了,怎么能……”
“玄德毋须推辞,这些都是我常山健儿,闻说玄德奉诏书安抚河北,都愿意来助玄德一臂之力,并非只为功业。玄德,有件事很紧急,你要尽快想办法通知刘使君,以备不虞。”
刘备也还沉浸在突然多了五百骑的兴奋之中,心不正焉地连连点头。赵云将他拉到一旁,很严肃地说道:“我经过河间的时候听说袁绍正在征兵,有可能会南下攻取青州。”
刘备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现在?”
“是不是很反常?”
刘备没说话,心里迅速分析着赵云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现在是春天,马上就要春耕,一般来说不会劳师远征,否则会耽误农时。袁绍肯定遇到了非这么做不可的困难,这才违反常规。春天马瘦,对骑兵不利,袁绍选择这个时候攻青州,等于放弃了自己的骑兵优势,除非他的目标不是青州,而是另有其人,比如更依赖骑兵的公孙瓒青州的赋税是幽州必不可少的补充,袁绍攻青州,公孙瓒不可能坐视不理。
“子龙,这听起来像是一计啊。”
赵云点点头。“是的,不过凡事有弊必有利,如果利用得好,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第821章 机会
刘备回幽州,明面上的任务是调解刘虞和公孙瓒的矛盾,私下里的目标则是在幽州站稳脚跟,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在中原转了几年,他受够了中原世家的白眼,也见识了袁谭、孙策等人的实力,知道那里没什么机会,不如回幽州。幽州没什么大的世家,相对来说要容易一些。
但不管是哪个任务,他都要面对公孙瓒。虽说曾经是同窗,虽说他当年将公孙瓒当兄长一样看待,但公孙瓒对他并无特别之处,有了他转投陶谦、袁绍这个波折之后,公孙瓒会怎么看他,刘备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避开河间国,取道中山国进入广阳郡,就是有意避开公孙瓒。
之所以如此,当然是因为公孙瓒实力强,虽说被袁绍打得鼻青眼肿,收拾他还是很轻松的事,真要发了火,随时可以要他的命。如果公孙瓒中了袁绍的计,被袁绍重创,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如果他能借此机会救公孙瓒一次,也许能将功补过,尽释前嫌。
这就是赵云所说的机会。
刘备与赵云、简雍、张飞四人商议了很久,决定派简雍赶回涿郡,一是看看家里的情况,二是找机会见见公孙瓒,先做个铺垫,看看公孙瓒对他的态度究竟怎么样。
事不宜迟,简雍连蓟城都不进了,立刻南下。
刘备回到城门口,准备进城。身后有赵云等五百余骑,不用刘备说什么,城上的都尉便如临大敌,一边命令加强戒备,一边亲自下城迎接。查验了刘备的文书,得知刘备是带着诏书从长安来的使者,都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热情的送刘备去州牧府。
刘备昂然入城,赵云、张飞夹侍左右,五百骑士前导后从,威风凛凛,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眼神敬畏。蓟城既是州治,又是郡治,更是燕国曾经的国都,算是北方大都会,这里的百姓见多识广,一看刘备身边的这些骑士就知道不是等闲之辈,远远地避开,免遭无妄之灾。
刘虞不在城中,从事鲜于辅接到报告,赶出来迎接刘备。鲜于辅三十左右,年富力强,国字脸,一部浓密的短须,未语先笑,非常客气,但眼神警惕。见刘备随从众多,便请他们先到驿馆休息,他派人去请刘虞回来接诏,却绝口不提刘虞在什么地方。
刘备知道鲜于辅对自己有戒备,毕竟他和公孙瓒的关系人人皆知,刘虞又和公孙瓒闹得很不愉快。他请鲜于辅安排他的部下在蓟城休息,自己只身随鲜于辅去见刘虞,以节省时间。鲜于辅担心稍减,亲自领着刘备去驿亭。
刘备安顿下来,将五百多名骑士全部留在驿亭,只带赵云、张飞二人随鲜于辅出城。半路上,鲜于辅告诉刘备,前几天,公孙瓒抢了刘虞准备赏赐给乌桓人的东西,引起了乌桓人的强烈不满,刘虞正在安抚乌桓人。
出了城门,赵云忽然扯了扯刘备的手肘。刘备转头,赵云悄悄地伸手指了指。刘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城东南角一个高台,非常突兀,看起来比一旁的蓟城城墙还要高很多。
“鲜于兄,那是什么所在?”
鲜于辅看了一眼,苦笑道:“公孙将军建的京观。他总是疑心刘牧会对他不利,筑了这京观,派重兵把守,回蓟城就住京观中,也不亲见刘牧,只派使者来往传信。”
刘备没说什么,心里却不免诧异。他和公孙瓒相识多年,太了解公孙瓒的脾气了。那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遇到凶猛的胡人都毫无惧色,怎么会怕刘虞,还特地筑了京观。要么是他败于袁绍之后,胆气尽丧,要么是刘虞集结了重兵,让公孙瓒也感到了威胁。公孙瓒的主力在涿郡与袁绍对峙,他回蓟城只带亲卫营,不会带太多人马。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的机会。
“公孙伯最近回来过吗?”
“前几天刚走。”
刘备想起赵云说的事,多留了一份心。“他走之前有没有索要大量粮草?”
鲜于辅叹了一口气。“公孙将军这两年连续与袁绍交战,死伤甚多,损失的军械辎重不计其数。他又不肯罢休,非要报复,接连扩充人马,需要的粮草辎重越来越多,幽州不堪重负。刘牧辛苦了这么多年,总算让幽州民生有了起色,被他这么一弄,前功尽弃,粮价一天一个价,老百姓怨言很重啊。使者若是不信,不妨去市井走走,自然就清楚了。”
刘备附和了几句。他有领兵作战的经历,知道打仗需要耗费很多钱,尤其是骑兵。他也是幽州人,知道幽州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和冀州没法比。客观因素决定了幽州支撑不起长时间的战事。如果能打赢了,还可以攻入冀州,取冀州财赋自给。现在公孙瓒不是袁绍对手,连战连败,损失惨重,对幽州的民生肯定影响很大,在百姓中的口碑肯定不会好。从鲜于辅的口气就可以看得出来,公孙瓒不得人心。
刘虞名声好,得民心,与胡人的关系也不错,但他书生气太重,不知用兵之道。公孙瓒擅长用兵,但他穷兵黩武,民愤极大。两人各有所长,又水火不容,冲突在所难免。调解的作用可能不大,还是利用这个机会占一席之地比较实际。
刘备一边走一边想,忽然充满了自信。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刘虞与公孙瓒交战,肯定需要像我这样的人。北疆不缺武人,但大多靠天赋,在实际战斗中积累经验,放眼天下,像孙策那样重视练兵的人都没几个。我虽然在孙策麾下时间不长,可是我学到的那些本领在幽州几乎无人可比,尤其是步卒。
刘备心中主意已定,轻笑一声:“兵法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幽州贫瘠,本就不如冀州富庶。一战不胜,便当休养生息,养士练兵,怎么能轻易出击呢。伯兄勇猛无双,这性子却有些轻躁,难怪刘牧烦恼。我虽不才,不忍见幽州父老受苦,愿借朝廷诏书之威,尽绵薄之力,助刘牧劝服伯,罢兵休战,养兵殖谷。待会儿见到刘牧,还请鲜于兄代我呈意。”
鲜于辅心中暗喜,对刘备多了几分好感。“刘君所言甚是,我一定将你的美意转达刘牧。”
第822章 观其友(兢兢业业寂寞哥打赏加更)
蓟城东北二十余里有个胡市,地方不大,方仅两百余步。临时设市,所以没有市墙,也没有市肆,基本是自由堆放。胡人也没什么精细的货物,大多是一些皮货、山货,另外还有一些马匹。
刘备对马匹尤其关心。赵云带了五百余骑来,战马的消耗就成了他必须考虑的因素。五百名骑兵最少需要六百匹战马,如果考虑到急行军的消耗和战损,这个数量还需要进一步提高。如果能有一千匹战马,他就能保证这五百骑士的战斗力了。
稍稍看了一眼,刘备就有些失望。胡市上虽然有马,但都不是什么好马,仅有三成堪作战马,剩下的大多是普通骑乘马,有一些甚至只能拉车。刘备向鲜于辅请教这些马的价格,鲜于辅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些马价格都不低,好的要五六千一匹,差的也要三四千。不过为了鼓励交易,胡市是不收税的。
鲜于辅说得很隐晦,但刘备听懂了。这些胡市都是安抚胡人的,相当于送钱。
刘虞就在胡市中,正和几个乌桓人站在一起说话。他又高又瘦,头发花白,穿着一身布衣,比市中的商人还要朴素几分。得知刘备从长安来,他随即问起他派往长安的使者田畴和鲜于银。刘备很惊讶,他在长安时间不短,张飞还和很多人比武较艺,却没听说田寿和鲜于银。
刘虞没有再问,随即请刘备到当作公廨的帐篷里就座,接了诏书。他捧着诏书,长吁短叹。鲜于辅向刘虞转达了刘备刚刚在路上说的话,刘备也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愿意协助刘虞劝阻公孙瓒,恢复幽州的安定,并主动请缨,愿往涿郡面见公孙瓒,传达朝廷诏书。
刘虞表示感谢,便让鲜于辅送刘备去驿馆休息,明天起程去涿郡见公孙瓒。
刘备感觉到了刘虞的敷衍,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趁鲜于辅送他出门的时候,再次向鲜于辅表示他的一片诚意,请他代为转达。鲜于辅送走刘备,回到刘虞身边,问起刘虞对刘备的观感。
刘虞思索良久。“元弼,你知道我子刘和被袁绍扣在邺城吧。”
鲜于辅点点头。“知道,袁绍还不肯让他回来?”
“我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我说的是刘备。犬子虽然不能脱身,却时常有书信来,曾经提及刘备。一年之间,刘备附陶谦,归袁绍,又降孙策,几次反复,此人恐怕不能信啊。”
刘虞将他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刘备奉诏而来,就是为调解他和公孙瓒的矛盾,所以刘备的表态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刘备与公孙瓒是同门,他对刘备的主动示好不太相信。
鲜于辅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他对刘备了解不多,如果刘虞不说,他还真不知道这些情况。他仔细斟酌了一会儿,又劝道:“使君,我觉得正是如此,刘备方可用。他背公孙瓒在前,现在就算想重归公孙瓒麾下,以公孙瓒的性格,恐怕也无法接受。他要想在幽州立稳脚跟,只能与使君共进退。”
刘虞苦笑道:“我知道他可用,我只是担心他不可靠。万一他临阵倒戈,奈何?”
“我以为可能性不大。”
“为何?”
“欲知其人,先观其友。赵云是常山人,他能纠集五六百骑,举家追随刘备,刘备必有可取之处。观刘备之前行径,的确有轻于去就之病,但他出身单微,急于建功立业,公孙瓒虽然是他的同门师兄,却置他于田楷之下,可见没有重用之意。陶谦虽益其兵,却只是拿他当鹰犬。袁绍高门,恐怕也不会把刘备当回事。刘备降孙策乃是战败,并非倒戈,不可等同视之。观刘备所为,纵有小节不谨,并无大恶。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刘备若能投效使君,也是人心所向,对使君有利。”
刘虞抚着胡须,沉吟半晌,觉得鲜于辅说得有些道理。刘备的身份特殊,不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对公孙瓒都是一个打击。
“依元弼之见,如何安置刘备为好?”
“不妨让他先去见公孙瓒,观其所行。若他与公孙瓒交恶,则置他于渔阳,为使君左臂。若他与公孙瓒暗通,则置他于乐浪,让他去抚慰高句丽。待使君平定公孙瓒后,再视其顺逆决定用舍。”
刘虞点点头,轻笑一声。“元弼此计甚妙。”
沈直走进孙策的大帐,躬身行礼。孙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回面前的公文上。
“伯平,坐。”
沈直应了一声,在一旁的席上入座,双手递上一份文稿。这是盛宪用两天时间写出来的文章。盛宪自己不好意思来,让沈直来。沈直推脱不掉,只好硬着头皮来见孙策。他看过这篇文章,觉得盛宪态度很端正,文章写得也很好,只要孙策不是故意刁难他,应该会满意。
孙策接过文稿,看了一眼便扔在一边。他一手据案,一手捏着眉心。“伯平觉得如何?”
“呃……”沈直暗自叫苦。孙策这不是为难人么,他能评盛宪的文章,而且是这种文章?
孙策瞥了沈直一眼,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是你的长辈,你不方便评论。我也知道,以他的身份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已经难能可贵,你大概从中出力不少。不过很遗憾,这篇文章治标不治本,无法让我相信他会真的改弦更张。他只是为保命而委曲求全,将来一有机会,他还会背道而驰。伯平,你希望这样的事再来一遍吗?”
沈直心中一紧,忽然明白了孙策的用意。这一次盛宪本来必死,是孙策看在沈友的面子上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来劝盛宪。如果盛宪不能真正从内心深处放弃与孙策为敌的心思,他们将来迟早还会发生冲突。有这个危险存在,孙策就算不杀盛宪,也不会用他,当然也不敢放手用他沈直。
但他真不知道孙策需要什么样的文章,这么猜什么时候才能猜到结果?沈直心一横。“还请将军指教。”
孙策打量着沈直。“你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沈直很尴尬。“直愚昧。”
孙策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透着一丝遗憾。“伯平,我听说你在固陵受到郭异、王晟轻忽,可有此事?”
沈直窘迫不堪,讪讪地干笑了两声。
“你难道不觉得这种事很诡异?大战之际,这些人居然还顽固的轻视武人,他们哪来的自信?”
第823章 同气相求
沈直愣了片刻,如梦初醒,脸上发烧,无地自容。他原本以为孙策是故意刁难盛宪,欲行诛心之举,现在才知道孙策是真的想纠正盛宪那些不合理的理念,比如文武之别。作为一个重武事的家族,沈家尤其不能接受这一点,只是他们没有孙策这样的实力,也没有孙策这样的勇气,不敢于向世家发起挑战。
“将军,我明白了。”沈直拜伏在地,伸手取过盛宪的文稿。“我这就回去请盛君重写。”
孙策示意沈直不要急着走。“嗯,下次你就不要来了,让他自己来吧。有些话,我能说,你未必能说,夹在中间反而不好做人。”
沈直感激不尽。孙策太体贴他了,他夹在中间的确很难做。
“伯平,对这件事,你自己怎么看?”
沈直苦笑一声。对这件事,他的感触比谁都深。凭什么读经就不能读兵法,武人就低人一等?论学问,他不比那些人差,否则盛宪不会将女儿嫁给他。就因为沈家通晓武事,沈家在吴郡一直挤不进前列。原因很简单,世家要想出头,除了拥有雄厚的财力之外,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出仕做官。出仕需要别人的提携,尤其是州刺史、郡太守的推荐。沈家因为好武事,这些机会就比别人少很多,因为州郡往往会优先挑选通经的儒士,有意无意地跳过沈家。
一个家族,不管有多么勤劳,有多么节约,如果不能在官场上占据一席之地,终于只是一方豪强,无法迅速提升层次。做官不仅有人脉,发家致富也更快。太守的正式年俸就是二千石,相当于五六百亩良田的收入,更别说还有其他的收入。种地还有丰年、歉年,做官却是旱涝保收。出一个二千石,相当于拥有两千亩良田,甚至更多。
仕途受阻,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对于沈家这种曾经跻身前列的家族来说尤其如此。沈家这些年也有做官的,可是和陆家、顾家相比,从数量到级别都逊色不少,家道有中落之势。作为大宗嫡子,沈直的压力很大。
“将军,我也不赞成这种观点,但世事如此,我也无能为力啊。”
“是啊,世事如此,一个人的力量毕竟不够,所以我需要更多像你和子正一样的俊杰帮助,帮助我改变这重文轻武的不良风气。江东弟子多才俊,又多文武兼备之人,你我同舟共济,不仅可保江东太平,席卷中原、匡济天下也不是难事。想当年项羽凭江东八千子弟兵灭暴秦,何其雄哉,我虽不敢与他争雄,却相信江东子弟一样可以再创辉煌,让中原那些书生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士。”
沈直心里痒痒的,孙策这句话简直说出了他的心声。什么是士?有担当的人就是士。文士是士,武士也是士,谁说好武事就低人一等?
沈直拜倒。“将军所言甚是,直不才,愿随将军左右,效犬马之劳。”
孙策离席而起,扶起沈直,拍拍沈直的肩膀。“哈哈,还是同龄人好说话,是便是,非便非,有过必改,有善必从,不像那些老朽死抱着几句子曰诗云不放。伯平,这么说,我们之间的过节揭过了?”
看着孙策调侃的眼神,沈直很不好意思,连连点头。“是直狂悖,冒犯将军,还请将军海涵。”
“行了,行了,你就别自责了,不让我赔你家大门就行。”孙策拍拍手。刘斌走了过来,递上了一把长刀。孙策取过长刀,放在沈直手中。“白虎山、石城山,我就托付给伯平了。事不宜迟,你今天就出发。”孙策说着,挤挤眼睛。“你丈人的事,我来摆平。对付这些老夫子,我有办法。”
沈直抱着刀,喜不自胜,他向后退了一步,一揖到底,眼泪夺眶而出。
沈直回到大帐,将孙策的话转告盛宪。盛宪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把所有的部曲都交给沈直,只留下两个侍从。沈直是要去征剿山贼,身边没有信得过的部曲是不行的。
沈直拜谢,带着这一百多人过江。甘宁让杨宏安排船送他到对岸。盛宪站在江边,看着沈直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浩渺的烟波之中,又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回营。他坐在车上,一边走一边想着心思,沈直转达的那些话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
我成了抱残守缺的老夫子?
对重文轻武的社会风气,盛宪也不是非常赞同,否则他也不会将女儿嫁给沈直。就眼前的形势而言,如果郭异、王晟不是那么自以为是,也不会犯下如此重大失误,让孙策轻易渡江,截断后路。事实证明,文武不可偏废,他一直也觉得自己很开明,与那些迂腐的儒生不一样。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口中的老夫子,顽固不化的代名词。
沈直没有直说,但盛宪听得懂。从沈直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已经对孙策五体投地、心悦诚服。能让沈直如此佩服,孙策必有过人之处。其实想想也可以理解,如果他没有过人之处,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可能让吴郡世家俯首称臣。
与这样的人为敌,会稽世家还有机会取胜吗?当沈友、沈直、朱桓这样的吴郡年轻人纷纷倒向孙策之后,会稽的年轻人会不会也向孙策称臣?这些年轻人满脑子的建功立业,一肚皮的豪情壮志,恨不得一飞冲天,谁能挡得住孙策的蛊惑?
“吁”车夫忽然一声大喝,打破了盛宪的沉思。马跟着嘶鸣起来,马车被拉得摇摇晃晃,盛宪要紧紧抓住车轼才能稳住身体。他很恼怒,抬头一看,只见几辆马车从远处急驰而来,险些和他的马车撞上。双方的车夫都极力拉住缰绳,控制着驭马。
“哪来的莽撞鬼,如此匆忙?”盛宪没好气的喝了一声。
对面车上的虞翻听到盛宪的声音,抬头一看,大笑道:“盛孝章,你怎么在这里,被俘了么?”
盛宪抬头一看,唾了一口唾沫,笑骂道:“虞仲翔啊,我说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狂徒。这么急干什么,怕孙将军麾下没有你的席位么?”
虞翻仰天大笑。“说你糊涂,你还不承认,我虞翻会没官做?也就是你们这些老朽才会敝帚自珍。我要与孙伯符比武论易,你要不要来看?这可是难得的盛事,百年难得一见。”
第824章 狂士虞翻
盛宪很惊讶。虞翻要和孙策比武,他可以理解。虞翻要和孙策论易,他觉得不可思议。五经之中最难的就是易学,虞家五世治易,在吴会是首屈一指的易学世家,连吴郡第一世家陆家都要避让三舍。
孙策学过易么?
盛宪虽说脾气好,被孙策骂作老夫子,又逼着写检讨文章,也是憋了一肚子怨气的。只是形势逼人,打又打不过,逃又没逃掉,又关系到沈直的前程,他只能忍气吞声。此刻见虞翻要和孙策比武论易,他当然要看一看。
孙策不好惹,虞翻也是个狂徒,这两人碰面肯定很精采。
盛宪开心极了,立刻让车夫跟上虞翻。他们一前一后来到大营,随行的士卒上前通报,盛宪才知道虞翻是孙策请来的,只是去请人的蒋干还有其他任务没完成,虞翻心急,便自己赶来了。盛宪越发好奇。他太了解虞翻了,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他不会这么急着赶来,而官位肯定不是他考虑的因素。
对虞翻来说,当官从来不是问题。孙策只是一个会稽太守,还不至于让虞翻如此看重。
过了好一会儿,中军传来消息,营门打开,虞翻被允许入营,但被告知只能缓行,不准驰聘,否则会受军法处置。虞翻翻了个怪眼,嘀咕了两句,倒是很配合的让车夫慢行。盛宪更不敢放肆,跟在虞翻后面,亦步亦趋。来到中军大帐前,远远地就看到孙策负手站在帐门前,面带笑容。
虞翻下了车,快步走了过去。盛宪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孙策看到盛宪,挑了挑眉。“你怎么不回去好好反省、写文章?还有一天时间,再写不好,可别怪我不客气啦。槛车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准备送你上路。”
盛宪很尴尬。虞翻问道:“写什么文章?”
盛宪臊得满脸通红,转身就想走,却被虞翻一把拽住,逼问不已。盛宪无奈,只得把事情简单略地说了一遍。虞翻听了,哈哈大笑,松开盛宪。“你是应该好好反省,文武并重,赫赫威风,重文轻武,自取其辱。不过你等会儿再走,看我怎么击败他的,你也能有点切身感受,以后改了那坐而论道的毛病,说不定还有救。”
盛宪气得无语,也不走了,等着看虞翻和孙策交手。反正不管谁输,他都开心。
虞翻转身,打量着孙策。孙策也打量着虞翻。虞翻大约三十上下,身材修长,剑眉入鬓,鼻梁挺直,长得很精神,只是神色倨傲,不用正眼看人,天生一个狂字写在脸上。
“富春孙策,见过虞君。”
虞翻上下打量了孙策两眼,嘿嘿一笑。“将军不必客气,待会儿还要大打出手,等你胜了我,再见礼不迟。”他一伸手,喝道:“矛来!”
孙策摇摇头,笑道:“虞君,既来之,则安之,何必急在一时。”
“我很忙,赶来就是想见识一下将军的矛法,再问问将军的易学。此间事了,我就回去。”
孙策点点头,一副我理解的模样。“看来虞君没有敌手很久了,不远百里,只为一败。正因为如此,我才劝你好好休息,不必着急。你奔驰百里而来,车马劳顿,体力又衰,不能全力以赴,我纵使胜了你也没意思,你败了也不能尽兴,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妨在营中休息数日,养精蓄锐,再战不迟。”
虞翻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抚着颌下短须,哈哈大笑。“将军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高手较技,胜负只在须臾之间,哪里需要如此周折。将军但取矛来,我们分个高下。若是将军心虚,想让人先试试我的武艺也无妨,请出来便是。”
孙策咂了咂嘴,摇摇头,神情遗憾。“看来我高看虞君了。我们不用比了,虞君请回吧,你不是我的对手,我胜了你也没意思。”
虞翻一愣,随即沉下了脸。“我不是你的对手?哈哈,尚未比过,你岂能如此大言不惭?莫非你和那些书生一样不敢比试,只会嘴上功夫么?休要多言,取矛来,分胜负。”
“不然。”孙策一动不动,神态从容。“武艺也是兵法,生死之地,存亡之道,岂能轻忽?虞君急于求战,轻于胜负,与赵括言兵有何不同?我是不会与你交手的。不过你来了一趟,不让你见识一下,也的确失礼。我让人与你交手,你若能胜他,便算你赢了便是。”
孙策拍拍手。“子威,你陪虞君走两趟。”
郭武应声出列,取过两杆长矛,将其中一杆抛向虞翻,自己双手持矛,身体微蹲,做出了进击的准备。
虞翻接矛在手,却没有应战。他打量着孙策,点点头。“你说得对,我是有些草率了,不够慎重。”他信手一掷,将长矛插入土中尺余,长矛稳稳立住。“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论易,再比矛。”
孙策看了一眼,微微颌首,伸手相邀。“请!”
虞翻昂然入帐。盛宪迟疑了片刻,正在想自己怎么开口,孙策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既然来了,就一起进来听听吧,正好做个中人,评个高下。”
盛宪开心地拱拱手,跟着走进大帐。孙策转身入帐。他们在外面说话的时候,孙权、陆议已经收拾好了案上的公文,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刘斌端来了茶水,一切准备就绪。只是他们神情有些紧张,尤其是陆议,眼珠转来转去,游移不定。
孙策与虞翻入座。盛宪在虞翻对面坐下,兴致勃勃地等着好戏开场。虞翻端起茶杯,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润了润嗓子,放下茶杯。“是将军先出题,还是我先出题?”
孙策淡淡地说道:“虞君五世治易,家学渊源,我不过偶有所得,岂敢班门弄斧,还是请虞君先说吧。”
虞翻也不客气,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摊在桌上。“那我就先说说将军所绘的这张图。将军称此图为太极,想必是用易传太极生两仪之义,以圆象太极,以黑白象两仪,的确符合大道至简之意,可见将军对易的确有所得,但是很可惜,将军研习不深,所得不过易之皮毛,于易之真义一窍不通。”
第825章 你乱讲(玄清竹盟主贺)
盛宪坐在对面,看不清虞翻手中的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只看到一团半白半黑的东西。听虞翻的口气,这应该是孙策派人带给虞翻的,而且是孙策亲手所作。这让盛宪很惊讶。易重象数,能画象已经超过了章句的阶段,至少对易象有一定的研究才行。虞翻又说这符合太极生两仪之意,言语间还颇有称道之意,虽然仅仅是一句,而且后面就批得一无是处,这已经让盛宪足够惊讶了。
虞翻是谁?五世治易的虞家子弟,天赋过人的奇才,骂人无数的狂士,有多少治易的学者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孙策能得到他的认可,哪怕只是一句,这已经是难以想象的成就了。
盛宪好奇心泛滥,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纸上究竟是什么。虞翻见状,信手将纸捏成一团,扔了过来,嘴里继续不停的批驳孙策的观点。盛宪伸手接住纸摊开,发现上面画了一个圆,半黑半白,白的部分有一个黑点,黑的中间有一处留白。纸条不是很规整,但简洁明,的确如虞翻所说,符合大道至简之意。
但旁边还有几行字:顷闻虞君五世治易,矛法无双,名闻江东。策粗通易道,略学矛法,欲与虞君比矛论易,一分高下。
书法很漂亮,但辞意直白浅陋,而且张狂无比。难怪虞翻会赶来应战,换了谁,看到这副战书都会想教训教训孙策。什么叫粗通易道,略学矛法,还想扬名江东?这分明就是想踩着虞翻成名嘛。以虞翻的脾气自然要赶来打他个落花流水,让他灰溜溜的滚出会稽。
盛宪收拾起心情,听虞翻论易。不过刚才一打岔,他已经跟不上虞翻的思路了,只听得虞翻满口的易象卦相,却听不懂多少,只好把注意力转向孙策。
孙策垂着眉,一手抚案,一手端着茶杯,不时的呷一口,间或抬起眼皮瞅瞅虞翻,既不紧张,也不激动,仔细看,反倒有几分调侃。盛宪微怔,随即明白了。孙策哪是要和虞翻论易啊,他能不能听懂都是一个问题,他只是找个理由请虞翻来。虞翻进营的那一刻,他就赢了。接下来,他只要表示出足够的诚意,请虞翻出仕,他就大功告成了。
怒而挠之,卑而骄之,欲抑先扬,诱敌入彀,的确符合用兵之道。虞翻虽然聪明绝顶,但是他太狂傲了,中了孙策的计还不自知。他说得再多也没用,孙策根本就听不懂,也不想听。
虞翻说了一大通,见孙策一直没反应,也觉得无趣,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将军听懂我说什么了吗?”
“没听懂。”孙策摇摇头。盛宪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就知道孙策听不懂。他都没听懂多少,孙策怎么可能听得懂。正当他等着看笑话的时候,孙策又淡淡地说了一句:“这大概就是以已之昏昏,欲使人昭昭的意思吧。”
“噗!”虞翻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瞪着一双大眼,怒视孙策。“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什么,又何必掩饰?”孙策微微一笑,看向盛宪。“盛君听懂了吗?”
盛宪连忙摇头。他才不想与虞翻交锋呢。
孙策又看向孙权和陆议。“你们听懂了吗?”
孙权和陆议也连连摇头。
孙策一摊手。“你看,不是我一个人没听懂,谁都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虞翻愣了片刻,拂袖而起。“易道精深玄奥,原本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懂的。你既不通易道,我们就不必多费口舌了,还是出去比试矛法,分出胜负,我还来得及赶回山阴。”
孙策坐着一动不动,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没听懂,未必就是我不懂啊,也许是你乱讲呢。”
虞翻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孙策,举趟就走。等他走到帐门口,孙策又说了一句:“虞君对老子和易经的关系有什么见解吗?”
虞翻突然停住脚步,扭转身子,疑惑地看着孙策。“将军学的是郑氏易?”
汉末易学有两个方向:一是以虞翻为代表的象数易学,一是以郑玄为代表的义理易学。象数易学是汉代易学的主流,但是到了汉末,象数易学就和五经一样,已经繁复得无以复加,走上了绝路,虞翻就是最后的大师。郑玄独辟蹊径,抛弃了那些繁琐的象数,引老入易,讲究义理,为后来玄学的出现指引了方向。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治学风格,虽然眼下看起来虞翻的象数易学还是主流,可是以郑玄的学术地位,虞翻对这种新出现的异端非常敏感,孙策一开口,他就闻到了味道。
孙策不懂什么郑氏易学,他对易学的了解仅限于太极图。如果按照正常的辩论方法,他给虞翻提鞋都没资格,虞翻说的他都听不懂,怎么辩?
要想取胜,只有出奇。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虞翻的易学再牛逼,那也是行将就木的学问,事实证明这种易学没有存在的价值。至于什么郑氏学,说白了,除了在哲学意义上有点思辨的意义之外,也是学者们的自说自话而已。易学的本质是巫书,剥去巫术的皮,剩下的东西其实最简单不过:二进制。东方学者在象数义理里打滚,一辈子也钻出来,反倒是西方学者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一眼看出了二进制的价值。
至于后来有人把易经和基因扯在一起,就是另外一种伪科学了。发明易经的本意只是记数,绝不会知道基因的存在。之所以看起来相似,其实是因为他们都够简单。
由最简单的演化出最复杂的,这原本就是进化的原则。学术如此,生命也是如此。
孙策当然不会和虞翻说什么二进制或者基因,他要做的就是戳破虞翻看似绚烂、实际苍白的学术假象,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荒谬。
“大道至简,真正的学问能一针见血,只有那些虚张声势,甚至不能自圆其说的学问才会用长篇大论解释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别人听不懂,未必就是别人笨,也许是因为你在自欺欺人。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只有说谎的人才会喋喋不休,因为他要用更多的谎言去证明一个谎言,最后成为一个弥天大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