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谁是受害者
城门里的数十名士卒齐声大喝:“恭请诸位贤达登城”
这一声来得突然,声音又极其响亮,在城门洞里久久回荡,惊得许劭等人面色剧变,两腿发软,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腔干云豪气也飞到了九霄云外,心脏怦怦乱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站在城外口的郭嘉也被吓了一跳,被肉脯噎得直翻白眼。杜袭却淡定得多,拍拍郭嘉的背,忍着笑。“强将手下无弱兵,孙将军治军极严,你以后会习惯的。”
郭嘉咳嗽两声,将肉脯咳了出来,吐在一旁,跟着杜袭向城里走去。负责清点人数的军侯认识杜袭,又惊又喜。“杜君,你怎么也在?”
“我刚到,来听听,莫要惊动将军。”
军侯会意,连连将杜袭和郭嘉放了过去。两人跟着许劭一行上了城。马道两边有当值的士卒,个个身材强壮,神情剽悍,目不斜视。许劭等人看得心里打鼓,渐渐连头都不敢抬,几十步的马道走到头,已经出了一身汗,站在城头,风一吹,顿时遍体生凉,不少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杜袭没这感觉,只是觉得这些名士可笑。郭嘉站在人群中,却一时出神,敏锐的目光扫过人群,和远处的孙策碰了一下,瞬间有无形的火花迸溅。郭嘉立刻低下了头,拉着杜袭转移位置。杜袭不解,郭嘉只是笑,也不解释。
孙策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再找到怎么也找不到了,心里也有些诧异。不过他没有声张,典韦就在身边,他身上又有金丝锦甲,就算这些名流中藏着几个刺客也伤不着他,兴师动众的反而落了威风。况且刚才那年轻人的眼睛虽然亮,眼神却没什么杀气,应该不是刺客。
孙策给典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戒备,然后咳嗽了一声,把目光转向许劭。
众目睽睽之下,许劭张了几次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他知道这一关难,却没想到这么难,孙策居然搞了一百人旁观。这些人不仅来自汝南各县,还有一些是外地人,就算他许劭的影响力再大,也无法让这些人全部闭嘴。他很想拼着一死,臭骂孙策一顿,然后一头撞死,以全名节。可是他更清楚,孙策手里肯定还有一份名单副本,他真要这么做,孙策肯定会公布名单,让他身败名裂,死了也不得安生。
这才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见许劭迟迟不动,孙策倒也不急。他如果还像上次一样战意盎然,那才是麻烦呢。眼下实在不是和汝南世家撕破脸的时候,他希望尽可能拖一些时间,等待更好的机会再出手。可要是许劭不肯服软,那他也只好勉为其难,硬着头皮出手。
毕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按照自己的计划来,不趁手的时候经常有,要不怎么说待机而作呢。只可惜这历史的大势已经偏离了方向,没有了预知未来的福利,只能和这时代的英雄豪杰公平较技了。
孙策静静地等着,心平气和,稳坐钓台。
见孙策高坐,没有起身迎许劭的意思,来观礼的名流们又渐渐不平起来,有人想看许劭如何应付,性子急的便想越俎代庖,好好质问一下孙策为何如此失礼。见有人跃跃欲试,孙策不急,许劭却急出一身汗,被逼无奈,只得上前一步,躬身施礼。
“汝南功曹许劭,见过孙将军。”
孙策微微欠身还礼,笑容可掬。“许子将,我这些天被你害得好惨,今天你可得还我一个公道。”
孙策话音未落,众人便已哗然。孙策被许劭害得好惨?这话可从何说起来。他辩论不成,动手伤人,将许劭打得吐血,不登门道歉,却要反咬一口,难道是想仗势欺人?
这可不行!
一个中年儒生越众而出,大声说道:“孙将军此言不妥,受伤是许子将,你应该还许子将一个公道才对,如何要许子将还你公道?莫非将军以为手中有刀便能以势压人?”他转身看向众人,大声说道:“我等虽然手中无刀,但秉承圣人教诲,心中自有道义。诸君,你们说,对不对?”
“对,我们不怕你。”
“没错,我们心中有道义,不怕你!”
孙策笑得更加灿烂,打量着许劭。“你看,我没说错吧,我这些天可是心惊胆战啊,连城门都不敢出。许家是平舆大族,贤兄弟并称二龙,为汝南士林领袖,这影响力真是令人咋舌。你做功曹,不管是谁做太守都要垂拱而治了吧?我这个代领豫州牧嘛,也自然没人放在眼里。这些天募兵好难啊,难得有一个中用的,还是为你来讨公道的。”
孙策手一伸,指向一旁的陈到。“陈到陈叔至,你应该认识吧?虽然你没有品评过他,我却觉得他是汝南人中难得的忠义之士,一心想与他共游处,却因为你不能如愿。”
许劭听得此诛心之语,心里更是打鼓。他转头看了一下陈到,拱拱手。“叔至公义,劭心领。这些天卧病在床,不想流言如斯,竟然连叔至也信了,要为我讨个公道,实在是过意不去。”
陈到连忙还礼,惊讶不已。“流言?许君,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吗?”
许劭长叹一声,逃是逃不过去了,认栽吧。他点点头,大声说道:“没错,我受伤是事实,却与孙将军无关。孙将军以礼相待,从来没有只指加诸我身。那些说我被孙将军打伤的人实在是错怪孙将军了。我也是今天刚刚知道消息,深感不安,这才赶来解释一二。谣言止于智者,请诸位不要再信,劭感激不尽。”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死寂后,忽然议论四起。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本是为许劭讨个公道,如今许劭却说这只是个谣言,孙策反而是谣言的受害者,他们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顿时炸了圈。
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许子将,莫非是有人逼你?你不用怕,我们支持你,汝南的士人支持你,全天下的士人都支持你。”
“对,许子将,不要怕,我们支持你。”
一个年轻士子推开身边的人,大步走到许劭面前,厉声大喝:“许子将,你身为汝南士林之首,品评人物无数,今日却要向一个武夫低头吗?你这么做,奈天下苍生何?”他又转向孙策,戟指大喝:“孙策,你想以势压人,眼里还有没有公正与道义?”
孙策笑容满面。“许子将,你看见了吧?我冤啊。你还是将那天的经过详细说一遍吧。要不然,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302章 捧场
许劭嗓子里泛起一丝腥甜。
这些有眼无珠的蠢物啊,怎么就一点不知道体谅我的难处呢?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
许劭一向以舆论领袖自居,现在却被舆论裹胁,一步步滑向孙策给他挖好的坑而不能自已,这才意识到兄长所言是至理,挟民意自重绝非圣贤所推崇。夫子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这些蠢物以为他们读了几句书就能与列圣人门墙,传圣人之业,可他们终究是下愚啊,是非不明,天生就是被人利用的命。
许劭一时有所悟,神游物外,竟忘了身居何处。
见许劭一言不发,众人渐渐意识到情况不对,安静下来,无数双目光投向许劭。
孙策心中有些忐忑,原本前倾的身体向后靠了靠,手指轻轻叩击着漆案。如果许劭临场变卦,决定硬扛到底,今天就免不了要流血五步。汝南是袁术大本营,但优势全在袁绍那一边,既然抢人心抢不到,那就退而求其次,抢点钱和土地吧,就地安顿黄巾,和袁绍斗一斗。
只是这样一来,汝南基本就废了,届时只能退守寿春、合肥。
可惜了这一片好地方。三百多万人口,完备的水利设施,如果能控制在手里,实力不比南阳差啊。只可惜无险可守,又适合骑兵纵横,终究是个百战之地。
打就打吧,反正又不是我们家的,打烂了算完。
主意将定,孙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眼神渐冷。
被他直视的许劭突然打了个激零,从神游中惊醒过来,一眼便看到孙策,心中一紧,环顾四周,见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困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一声叹息,便引人众人面面相觑。许劭身为汝南士林领袖,平舆二龙之一,向来慷慨激昂,什么时候这么低落过。看来还是被孙策威力逼迫,否则绝不会如此。
就在无数人同情许劭的时候,许劭抬起头,冲着那位仗义直言的年轻士子拱拱手。“足下真是误会了,孙将军并未胁迫于我。诸位,你们应该都看过孙将军的发布的募兵令,可曾注意到孙将军所言三个理由?”
众人议论纷纷,孙策发布的募兵令已经通行全州,他们当然看过,但他不清楚许劭突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和孙策的争执与此有关?
“劭当日与孙将军理论,便是由其中一条理由起……”许劭一旦开了口,就没有再犹豫,原原本本的把那天的情况说了出来。他如何攻击孙策眼中没有朝廷,孙策如此讥笑他是井底之蛙,又如何戏弄他,最后涉及到人伦品鉴之学,一五一十,娓娓道来,巨细无遗。
众人恍然大梦,虽然还有人怀疑许劭是被孙策胁迫,但绝大多数人已经信了。因为细节很丰富,逻辑也很清楚,许劭也没有必要编这样的故事来羞辱自己。
平心而论,孙策虽然粗鲁,但他的反击情有可原。许劭质疑他的命令,他不反击的话,就没办法执行权力了。细细想来,他的三个理由虽然没有提及朝廷,却没什么不妥,许劭对他的质疑有挑刺的嫌疑。
上为天下太平,中保汝南黎民,下为汝南才俊提供出头人地的机会,有什么不好?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孙策对读书人不够重视,只有募兵令,却没有求才令。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孙策是武人出身,眼下又是大战在即,当然应该军事优先。
真相大白,聚集的怒气不知不觉的散去。既然许劭没有蒙冤,反倒是孙策受了些委屈,那这次聚会就没什么意义了。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开,只是碍于许劭还没走,只能暂时忍着。
许劭比他们更想早点离开。丢人丢到这份上,他一刻也不想呆了。他扯出腰间的印绶,送到那年轻士子的手中,示意他还给孙策。他不做功曹了,谁爱做谁做。
年轻士子将印绶送到孙策面前。许劭拱拱手,转身就走。
“且慢!”孙策朗声叫道。
许劭停住脚步,扭身看着孙策,一字一句地说道:“孙将军,事实我已经讲清楚,从现在开始,不会有人再冤枉将军了。我身体不佳,不能再担任功曹一职,请你和桥太守另择贤明。这,没问题吧?”
“你辞去功曹之职,虽然可惜,但情有可由,自然没问题。”孙策离席而起,缓缓走到许劭面前,面带微笑。想走?你想得太简单了。我给你搭了这么大一个舞台,你不把戏唱足了哪能走。“多谢许君讲清了事实,为我洗冤,请容许我对许君的高风亮节表示一下敬佩。”
孙策说完,躬身一礼,很谦虚。
许劭愣住了。他习惯了孙策的蛮横无礼,对孙策的客气很不适应。众人看在眼里,却非常满意。孙策虽然是武人,但人家还是讲理的嘛,受了委屈,没有找许劭的麻烦,只是请他说明情况。现在说清楚了,还要向许劭表示感谢。不容易,虽然年纪轻轻就据高位,但很有礼貌,很有胸怀,不能纯以武人视之。
郭嘉隐在柱后,看着孙策表演,也连连点头。“仅是不意气用事,便比这些俗儒高出一筹。”
杜袭看看他,冷笑一声:“奉孝,你等会儿再夸不迟。”
“该夸的就要夸,何必要等。”郭嘉又摇摇头。“只可惜,他就算再礼贤下士,和袁绍相比还是欠点火候,这些汝南的士人是不会支持他的。”
杜袭眉心微蹙,也没心情和郭嘉理论了。许劭虽然被迫当着众人的面说明了事情的真相,但他并没有因此向孙策低头,当场辞职以示不合作,孙策还是无法得到汝南士林的支持啊。与袁绍相比,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太弱了,太差了。南阳人因为背叛袁术,被他抓住了把柄,这才气短,汝南人可没有这样的把柄抓在他手中,他除了用蛮,真没什么机会可用啊。
杜袭扯了扯郭嘉,示意他出场。郭嘉会意,与杜袭并肩而出,来到孙策面前。
听到脚步声,孙策转头一看,见是杜袭,顿时大喜,刚要说话,杜袭给他使了个眼色,大声说道:“定陵杜袭,闻说将军招贤纳士,特来拜见。”
那一边,郭嘉也朗声道:“阳翟郭嘉,见过孙将军。”
第303章 好大一个坑(迪迪卡卡俱乐部万点打赏加更)
众人顿时哗然。
颍川与汝南毗邻,士人之间同气相求,向来视同一体,以汝颍并称。在座的都是有点小名气的,岂能不知道定陵杜氏和阳翟郭氏?杜氏是新秀,郭氏是底蕴深厚的世家,这两人虽然没什么名气,但这两个家族派年轻子弟来依附孙策,本身就表明他们已经认可孙策的实力,决定对他做一定的投资了。
颍川人跑到平舆县来投孙策,而汝南人却在和孙策为敌,士林领袖许劭不惜以弃官以示反抗,这次行动步调有点不一致啊。
汝南士人们面面相觑,产生了危机感。孙策可不是汝南太守,而是豫州牧。他只是临时驻扎在汝南,迟早要去州治谯县。如果因为许劭的事,孙策决定从其他各郡国挑选人才充任刺史部官吏,汝南人很可能失去很多机会。
道义没争着,如果连出仕的机会再失去,是不是太蠢了?
就在众人纠结的时候,孙策却心花怒放。杜袭和郭嘉的出场机会选择得太好了。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来救场,效果出奇的好。杜袭去而复返固然是一喜,而郭嘉的突然出现更是惊喜。这年头招个人不容易啊,别说主动上门的没有,就算是主动去请,人家都不待见。
这不,好容易等到陈到,陈到却是来为许劭讨公道的。
郭嘉来得好啊,非常振奋人心。
孙策心领神会,连忙拱手行礼,以示欢迎。
“久仰,久仰。”
郭嘉忍不住挑挑眉,笑了一声:“将军听过我的名字?”
孙策心道,你还别不相信,我真是久仰你好长时间了。他还没来得及说,杜袭生怕孙策一时应答不当,冷落了郭嘉,插话道:“将军,郭嘉字奉孝,是阳翟郭家子弟。他刚刚从河北回来,庞太守本想留在他颍川任职,他却一心要来见将军。”
孙策忍不住大笑。“奉孝见过袁本初了?”
郭嘉点点头。“没错,嘉刚刚从河北回来,袁本初虽然名扬天下,但多谋寡断,外宽内忌,连将冀州让给他的韩文节都不能容,逼韩文节以书刀自裁。此人有不臣之意,却无革新之能,所以嘉弃之而归。闻将军莅临鄙州,求才募士,特来相投。”
孙策心花怒放,与杜袭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是好部下啊,不仅自己去而复返,还带来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奇才,一见面就送这么一个大礼。他被名士们打击得不轻,不敢相信郭嘉是主动来投,只当是杜袭拉来的,又配合着演了一场戏。
“奉孝厚意,让我赧然啊。”
他们说得亲热,却把许劭晾在了一旁。许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忍了半天,见孙策似乎没有个结束的时候,只好咳嗽了一声。孙策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人,连忙让人加了席,请杜袭、郭嘉入座,重新走到许劭面前,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诸君刚才听了我与许子将的冲突原委,想来已经清楚了是非黑白。但是,我与许子将的分歧还没有解决,想请诸位做个见证。许子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今天既然来了,能否当着这么多贤良的面,我们接着说道说道?”
许劭面庞抽搐,他没想到孙策还不肯放过他,非要辩论是非曲直。
“将军说的是……哪个问题?”
“天下大,还是朝廷大。”
许劭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孙策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人伦品鉴的事呢。孙策手里捏着名册,如果他真想抖出来,月旦评可就成了笑话。孙策不再提这个事,也算是给他留了面子。既然如此,投桃报李,他也不能不给孙策面子,否则孙策一急眼,再提旧事,他又得丢脸。
“劭这些日卧病在床,反复思量,还是觉得将军说得对,天下大。”
“是吗?”孙策笑了,笑得很得意。许劭气闷,却不得不配合孙策演戏,一本正经地说道:“正是。”
“能否详细说说,你是怎么转变这个观念的?”孙策转身看向众人,笑容满面。“我想与你一样有疑问的人不在少数。我嘴笨舌拙,说不清楚,子将满腹经纶,一定说得比我周全。”
许劭心里咯噔一下,情知又上当了。天下大,还是朝廷大,这其实是一个不能在台面上说的事,而且这原本是孙策的意见,现在却要他当着众人的面解释,岂不成了为孙策站台?他连功曹都不当了,摆明了不想和孙策合作,怎么可能还替孙策发声?
但事情逼到这一步,他已经无路可退。就算他刚才没有承认孙策说得对,孙策也不会放过他。这一切都在孙策的计划之中,他身入彀中,已经无法脱身。
防不胜防啊。许劭心里一声长叹,这卖瓜儿太阴险了,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等我。
郭嘉、杜袭刚刚入座,离得最近,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心有灵犀的笑了。他们也没想到孙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许劭表态,又顺势把许劭推到了前面,让许劭来解释为什么是天下大,而不是朝廷大。
这一招用得好啊。天下大于朝廷,这本身没错,但是孙策以豫州牧的身份发布命令,这很容易引起非议,将来肯定会有人拿一点来攻讦了他。可是有许劭支持,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月旦评天下闻名,许劭的名声也绝非孙策可比,将来再提这件事,更多的人会想到许劭,却未必记得这句话原本是孙策说的。
再引申一下,许劭是汝南士林领袖,袁绍摆明了要改朝换代,许劭这么说是不是在为袁绍张目?
郭嘉、杜袭明白了其中道理,对孙策的手段有了新的认识。杜袭连连点头,感慨不已,郭嘉却是眉飞色舞,大有得遇知音之感。这才是我要寻找的明主啊,袁绍算什么,只会夸夸其谈。哈哈,荀文若,我终于占了一着先手。
城上的士人中也有不少明事理的,看出了孙策这一手背后的杀机,不由得为许劭担心起来。
许劭看看孙策,再看看四周,额头冷汗涔涔。他自己清楚,他可以承认孙策说得对,却万万不能替他解释。承认孙策说得对,可以推脱是孙策用武力胁迫他,替孙策解释,这件事就没法推脱了,最后会变成他的话,将来朝廷追究起来,他难逃一死。
没办法,只好再吐一次血了。
许劭深吸一口气,一口鲜血喷出,两眼翻白,倒在地上。
众人哗然,纷纷冲上来救护。孙策被挤到一旁,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声:“真不要脸!”
第304章 出山第一功
许劭再次血遁,孙策的计划未能完美实现,多少有些遗憾。
不过杜袭和郭嘉的到来弥补了这个遗憾,一个去而复返,一个主动来投,为孙策带来的欣喜远远大于遗憾。看着众人将许劭抬下城去,孙策正准备和郭嘉、杜袭好好聊聊,一转身,却发现一个孤独的身影。
陈到没走,他站在城墙边,看着拥着许劭而去的人群,神情落寞。
孙策对杜袭、郭嘉拱拱手,请他们稍候,缓步走到陈到身边,探头看了看。“别看了,人都走了。”
陈到一惊,这才注意到孙策,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
“还想死吗?”孙策笑笑。“不想死的话,一起来喝一杯?”
想起不久前的情景,陈到很窘,脸色通红。亲眼看到许劭的表演,他才知道许劭是这样的名士,受委屈的根本不是许劭,而是孙策,而自己居然要为许劭讨公道找孙策比武,真是糊涂到家了。
“到不明事理,误会将军,还请将军海涵。”
“这又不是你的错,被骗了的人那么多呢。”孙策指指远处的人群,摆摆手,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推着陈到的背说道:“走吧,一起去喝一杯,然后再谈你要不要留下的事。对了,你从哪儿听说我和张辽比武的事?我敢说,你听到的肯定不准确,我给你讲一讲吧。”
陈到没有再推辞,跟着孙策下了城,一起来到营房里。太守桥蕤张罗宴请士人去了,没有管孙策,孙策就安排人去取些酒肉,和杜袭、郭嘉、陈到共坐。郭嘉刚才听孙策说起陈到,但他对陈到并不熟悉,既然坐在一起说话,自然问起了陈到的家世。
面对出自阳翟郭氏的郭嘉,陈到明显有些气短,恭恭敬敬地报上家世。汝南原本属于古陈国,陈氏是汝南著姓,三君之一的陈蕃就是汝南平舆人,与陈到算是远房同族。不过陈氏族群庞大,境遇不同,陈到家就属于没落的一类,而且陈到这一支以武功传家,为士林不耻,所以名声不显。
郭嘉点点头,说道:“这就是我认为袁绍不能成事的原因之一。”
陈到不解其意,孙策却心中一动,笑道:“愿闻其详。”
“诺。”郭嘉欠身致意。“将军刚刚主政南阳,应该已经见识过南阳帝乡的民风。汝南不是帝乡,但汝南水土肥沃,适合耕种,素以殷实著称。本朝大兴儒学,汝南更是领天下风气之先,名儒辈出,以冶学传家者数不胜数,渐渐成为士林重镇。与他处不同,汝南本是楚地,民风原本激烈好斗,习染儒学后不改慷慨,好议论,禀性刚烈,党锢由汝南而起绝非意外。陈蕃、范滂不过是汝南人中的标杆而已,直道而行者不绝如缕,今日不过是汇聚成河,方显澎湃之势耳。”
孙策听得入神。他知道汝南户口众多,在朝野的势力都不小,也出了不少有名的党人,却不知道汝南人在党锢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纸上得来终觉浅,有些事就算书上有记载,他也未必能注意得到,注意到了感受也不一定,远远不如身处其中的人更有体会。
“治儒学为汝南人入仕带来了机会,但也对汝南民风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儒学重礼,辞义繁复,先有今古文之争,后有师法家法,一字之异而至连年不决,重虚名而轻实利。袁氏虽秉承汝南刚烈之义,起兵于河北,有争雄天下之志,却儒生习气太重,重名士,轻武人,坐养名声,心思全在朝争上。董卓入京,袁绍一败涂地,仓皇出奔,如今据河北,起兵讨董,依然未能吸取教训,随他到河北的人都是汝颍名士,却少有通晓军事之辈,叔至被遗漏并非特例,无须介怀。”
陈到很客气地致谢,孙策却是深有感触。郭嘉这一趟河北没有白走,他看到了袁绍的弱点。袁绍从汝颍两地请去了很多名士,但其中能够临阵指挥作战的人却一个也没有,他麾下知名的大将如被称为河北四庭柱的颜良、文丑、张、高览和大破公孙瓒的义都不是汝南人。
这固然是汝南人治学的多,习武的少,但根本原本还是因为袁绍的惯性思维在作祟,重名士,轻视武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汝南士林的风气,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党人的通病。武人一心想与党人并肩,党人眼里却从来没有给武人留下位置,觉得只有他们才能治国平天下。凉州三明立下赫赫战功,维护着边疆稳定,也倾心向学,皇甫规、张奂的学问都非常了得,却始终无法被党人引为同侪。
名士也许可以运筹帷幄,但却少有能决胜于阵前的。刘邦仅有张良有什么用,没有韩信为他攻城掠地,还不是被项羽打得像丧家犬一般。文武并用才是王道,只有谋士没有良将是不行的,有了良将不能重用同样不行。
就眼下而言,陈到名声不显还可以说只是个例。再往将来看,官渡之战时,张、高览攻曹营不下,只因为惧怕郭图谗言,干脆投降了曹操,也可以想象武将在袁绍帐下的地位有多么不堪。如果不是平时受气,没什么信任可言,何至于此。
“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皆以为有逐鹿之能,但最后的胜者只可能有一个人。董卓乱政,山东州郡拥兵数十万以讨董,袁绍身为盟主,每日饮酒高会,未曾一战,敢与董卓战者唯孙豫州与曹孟德二人,如今曹孟德兵败南阳,下落不明,袁绍麾下已无能战之人。纵有铁骑千群,又能如何?孙将军父子并为良将,父报捷于洛阳,子战胜于南阳,放眼天下,谁是敌手?陈叔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郭嘉说完,以指叩案,笑容满面。“若是在河北,这个大帐,你是进不了的。”
陈到愕然,这才明白郭嘉说了这么多是劝他入幕。不过想想也是,袁绍眼里哪有他呢,许劭又是那样的人,他想依附袁绍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与其如此,不如跟随孙策,至少孙策能重视他的才能。
陈到离席而起,拜在孙策面前。“陈到不才,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孙策大喜,连忙起身将陈到扶起。郭嘉来得好啊,进门先送一个大礼。
第305章 孙郭问对
正如杜袭所料,郭嘉和孙策很谈得来。
陈到入幕,按照之前的约定,孙策让他暂时做亲卫骑假司马。他的能力肯定超过秦牧,但初来乍到,一下子统领全部亲卫骑未必合适,让他给秦牧做一段时间副手,熟悉了情况再提拔,以免他受排斥。
陈到感激涕零,当场就落了泪。倒不是因为孙策给了他官做,而是孙策对他的爱护出自至诚,绝非一时敷衍可比。
杜袭好安排,孙策让他赶往沛国,与朱治取得联络,暂时代理沛相,负责沛国事宜。现在的沛相是陈,就是陈的从弟。他的募兵令已经发出半个月,沛国一直没有反应。有与陈的冲突在前,孙策不指望陈会支持他,先把他换掉再说。
由宛令而沛相,官升一级,杜袭非常满意。
孙策安排人事的时候,郭嘉什么也没说。直到酒足饭饱,杜袭、陈到先后告辞,郭嘉却没动,自顾自的喝着酒。孙策见状,知道郭嘉还有话说,命人撤了酒席,煮上一壶姜茶,与郭嘉围炉而坐,一边烤火一边说话。
“奉孝,今日作长夜之谈,如何?”
郭嘉笑了。“观将军之意,是准备固守沛国,北争中原吗?”
孙策摇摇头。“说这话,我还没有定策,正想听听奉孝的意见。”
“将军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有啊,你也看到了,汝南人不鸟我,汝南又无险可守,想守住豫州绝非易事。”
郭嘉笑了一声:“将军说汝南无险可守,的确是实情。豫州虽然富庶,却不是用兵之地。若非如此,袁绍又怎么会去河北?”郭嘉垂下眼皮,沉默了片刻。“不过,豫州能不能守,还要看将军的志向是什么。”
孙策打量着郭嘉,知道戏肉来了。史书上说,曹操与郭嘉一见倾心。曹操说,能助我成大事者,必此人。郭嘉说,这才是我想找的主公。由此可见,郭嘉第一次见曹操时必然有一番极深入的交流,而且意见一致,这才能引为知已。
身为阳翟郭氏子弟,郭嘉弃袁绍而归,自然不是因为待遇好不好,而是袁绍不符合他的理想。这是一个想立功名的人,他需要一个能够信任他,言听计从的主公。
当然,他也希望郭嘉能和他志同道合。如果像荀和曹操那样能善始不能善终,对双方都是伤害。
“奉孝看过募兵令,我的志向说得很清楚。”
郭嘉无声地笑了起来。“是将军自己的心声?”
“如果是虚应故事,何必闹得满城风雨?”
“将军很自信。”
“不自信,何以信人?”
“将军何以自信如斯?”郭嘉抬起眼皮,直视着孙策。“恕我直言,以将军的家世和学养,自信似乎只在决胜疆场,而不是治国平天下。就算将军如高皇帝一般天生聪明,能举一反三,将军身边也没有萧何、张良一般的人物。将军的自信从何而来?将军以霸王为号,莫不是欲学那位叱咤千军的西楚霸王?那可不是自信,而是自负。”
孙策笑了。他见过那么多人,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的怀疑他的知识来源。有人没有怀疑,有人可能怀疑,但没有追究,或者不敢来问他。唯有郭嘉,第一次见面就直指要害。
“奉孝,你相信天生圣人吗?”
“不信。”郭嘉缓缓地摇头,微微欠身,便有离席之意。“如此将军不愿说,我不勉强。”
孙策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也不信。”
郭嘉眼中露出异色,盯着孙策看了好一会儿,又坐了回去,静听孙策下文。
“奉孝相信梦中的事吗?”
郭嘉眼神微缩。“将军是说赵简子之梦,还是庄周之梦?”
“我说不上来,一定要说的话,庄周之梦庶几近之。”孙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斜倚在案上,一时出神。他不知道怎么向郭嘉解释,但他已经说了实话。庄周梦蝶最接近于他此刻的感觉。他是哪一个孙策,有时候真说不清楚。
郭嘉沉吟良久,轻轻吁了一口气。“那将军在梦里又看到了什么?”
“我梦见……大汉亡了,分崩离析,中原州郡混战,烽火连天,百姓十不余一。”
“还有呢?”
“我死于刺客之手,然后便去了一个地方,有所见闻。”
郭嘉惊讶不已,盯着孙策看了好久,忽然笑了起来。“将军这个梦不像庄周之梦,倒像是赵简子之梦,而且很匆忙,这学问也支离破碎,不成章法。”
孙策哈哈一笑。“正要请奉孝指教。”
“郭嘉不才,敢为将军运筹。”
“洗耳恭听。”孙策翻身坐起,半个身子都伏在案上,兴致勃勃地看着郭嘉。不管郭嘉是不是相信他的解释,但他至少相信他的诚意,愿意为他谋划了。
“将军募兵令言天下,言汝南,言豪杰之士,唯独不言朝廷,看似大逆不道,为何汝南人没什么反应?许劭当众指出,为何应者寥寥?”
孙策愣了一下,也觉得有些费解。读书人不是最讲究尊卑有序、纲理伦常嘛,他们怎么没反应?
“其一,三统五德之说深入人心,汉家将亡,土德将代汉之火德,舜后将代尧后,乃是朝野共知之事;其二,汝南人不敬皇权由来有自,犹胜他土。本朝初立,欧阳歙为汝南太守,政务之余教授弟子数百人,后因赃获罪,本是咎由自取,但汝南人守阙为欧阳歙求哀者至千余人。高获本与光武帝有旧,为救欧阳歙,不惜与天子决裂。郭宪因廷争不合,装病不言,藐视天子,人称关东觥觥郭子横。光武帝巡汝南,幸南顿县舍,南顿县吏民胁迫天子,强求一年之赐。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同为四世三公,汝南袁氏起兵关东,弘农杨氏随天子西迁,皆是民风使然。”
孙策茅塞顿开。怪不得许劭宁可血遁也不肯低头,原来汝南人都这么有个性啊。
“袁绍虽久蓄不臣之心,有改朝换代之志,用心经营百余年,弃豫州而据河北,欲效光武帝故事,看似得形胜之地,挟幽并精骑以自重,其实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欲争天下者,必争中原,光武帝当年据河北而不取中原,非不欲,乃不能也。”
第306章 英雄所见略同
郭嘉蘸着水,一边在案上画一边为孙策解说形势。
当年光武帝刘秀为什么选择河北?不是因为河北有地理优势,而是因为刘秀没有其他选择。更始帝在位,刚刚杀了刘秀的兄长刘,刘秀韬光隐晦以自保。河北大乱,危及更始政权,刘秀借机出逃,明知河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而更始帝之所以最终同意刘秀去河北也正是因为河北危险,不是因为河北好。
后来的经过也证明这不是一件美差。刘秀在河北遇到了大麻烦,几次濒临绝境。为此,他不得不与真定王刘杨联盟,娶了刘杨的外甥女郭圣通,从此也种下了朝廷与河北世家不和的种子。
刘秀后来能逆袭成功,不是因为河北有实力,而是因为更始政权自己乱了,赤眉、绿林又不成器,这才让刘秀钻了空子,成了最后的胜利者。这里面有很大的偶然性,不能简单的以为河北有优势。如果当时更始政权自己不出乱子,刘秀根本没机会。
现在天子在长安,刚刚诛杀了董卓,会像更始政权一样自乱阵脚吗?有可能,但谁也不敢保证。就算出了乱子,长安的那些大臣也绝不是更始帝手下的那些人可比,何况袁绍还有另外一个强劲的竞争者孙家父子。长安如果不乱,他们都没机会。长安如果乱了,袁绍有机会,孙家父子同样有机会。
“那河北真的不足以成事?”孙策打断了郭嘉,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冀州是天下大州,户口殷实,幽并出精骑,这可都是有利条件。历史上袁绍虽然败于官渡,没有成事,官渡之战的胜利者曹操却是占据了冀州才三分天下的。
郭嘉胸有成足。“仅以地形论,冀州可以称霸,不可以成就王业。”
孙策略作思索,已经明白了郭嘉的意思,却还是很谦虚地说道:“愿闻其详。”
“冀州户口是多,但冀州终究只是一州,人口不过六百万,并不是实力最强的州。论户口,豫州、荆州都不比冀州弱。至于幽州、并州,加起来不到三百万人,等于一个汝南郡,论实力则大有不如,不仅不能支持冀州,反而要冀州支援。幽州、并州的优势是战马和骑兵,这也是袁绍看重的优势之一。优劣相补,利害权衡,幽州、并州对冀州的帮助非常有限。”
郭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头已经在杯子里洗了无数次。他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以一州对抗天下,可以称霸一方,却难一统天下。能不能夺取天下,关键在中原。如果能跨过大河,夺取豫州青徐四州,就有可能形成绝对优势。即使如此,如果有人控制了荆州,左拥益凉,右拥交扬,胜负依然在两可之间。骑兵虽利,过不了大江。凉州的骑兵不仅足以抗衡幽并精骑,而且可以袭扰冀州北部,让冀州陷入南北两线作战,首尾难顾。”
说到这里,郭嘉露出会心微笑。“将军据南阳,是偶然命中,还是有意为之?”
孙策也笑了,越看郭嘉越开心。
英雄所见略同。郭嘉虽然是分析袁绍的劣势,但他的眼光在全局,其实已经包含了鲁肃的榻上对和诸葛亮的隆中对。诸葛亮的隆中对就是据荆益两州,以南阳为桥头堡,与中原政权对抗。他没有讲扬州,不是他不想,而是当时已经被孙家占了,他想也没用。鲁肃的榻上对主要内容正是联合荆州,划江而治。他不是不想干掉曹操,一统天下,而是当时曹操已经击败了袁绍,控制了中原,孙家实力不够,抢不着。
两者优势一结合,正与郭嘉所说的形势相符。
历史上,曹操正是以冀州为大本营,兼领兖豫青徐四州。吴蜀最后失败是因为互相猜忌,不能形成合力,反而产生了不必要的内耗。如果这两家合而为一,胜负难料。在诸葛亮掌权的时候,注意与东吴联盟,就一直对魏保持进攻态势。
“这么说,要压制袁绍,必争中原?”
“的确如此。”郭嘉笑道:“所以,将军的志向是什么,是做一方霸主,还是改朝换代?如果满足于一方霸主,那就不要在豫州纠缠,尽快控制荆州全境,以观形势,伺机收取扬、益。如果想成就王业,就必须将战线前推到大河南北,将袁绍压制在冀州。”
话说到这个份上,孙策也不隐瞒了。信任是相互的,如果他对郭嘉有所保留,就不能指望郭嘉全力为他谋划。“奉孝,我坐霸而望王,如果朝廷可辅,我为齐桓公。如果朝廷不可辅,天命在我,我也不敢推辞。可是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似乎不宜操之过急。”
见孙策托以肺腑之言,郭嘉心情大好,抚掌而笑,意气风发。“将军说得对,眼下形势不明,将军可厉兵秣马,却不能为天下先,所谓俟机而动是也。”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重荆轻豫。”
“怎么讲?”
“既然不能将战线推进到大河一带,豫州随时可能成为战场。豫州虽然户口殷实,但没有地形可用,将军可战可守,却不可赖以为根基,可以经营,却不宜全力以赴。荆州则不然,荆州户口不弱于豫州、冀州,却有山川之便,将军据之以为根基,进可以攻宛洛,夺中原,扬威河朔,退可以取扬、益,厚植其本,以待中原之变。将军当用心经营,不可予他人可趁之机。”
孙策沉思片刻。“奉孝是说益州的刘焉父子吗?”
郭嘉哈哈大笑。“将军不愧是兵圣之后,对天下形势了然于心。没错,益州据大江上游,于荆州有居高临下之势。刘焉又是宗室,如果被他占据了益州,对将军来说如芒在背。将军应该提前做好准备,一有机会,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益州,除此后顾之忧。”
“可是现在朝廷尚在,我家父子兼顾荆豫已经惹人非议,如何能染指益州?”
“不可攻,还不可守吗?如果刘焉顺江而下,袭扰荆州,将军守土有责,难道不应该歼敌于境内?再者,攻益州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需要准备的事很多,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可以先做起来。”
孙策会心而笑。这话说得对,不能动手,可以先磨刀啊。他探身按住郭嘉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这些事就托付奉孝。”
“敢不从命。”
第307章 三个建议
对于如何看待豫州,孙策一直犹豫。原因很简单,豫州很富,豫州是袁氏大本营,但那是袁绍的,和袁术没什么关系,人和无从谈起。豫州又无险可守,没有地利可言。但放弃又太可惜,总不能坐视袁绍将中原收入囊中。
现在听了郭嘉一席谈,他清楚了,豫州可以占,却不能作为稳固的后方,荆州才是他理想的根据地。天时未至,他又不能主动将战线推进到黄河一带。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巩固荆州,坐待时变。
这不代表要放弃豫州,只是说没必要像经营荆州那样经营豫州,要分出轻重缓急,区别对待。就眼下的形势而言,太尉朱驻军洛阳,袁绍想要越过黄河,抢占充豫青徐四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倒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公孙瓒还在幽州。在他拿下幽州之前,他无力南下争夺中原。
郭嘉给他理清了思路,让他更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先干什么,后干什么。
这当然是好事,但郭嘉带来的却不完全是好消息。
郭嘉说,袁术的儿子袁耀没死,他被袁绍软禁在邺城。虽然位置不明,事情也很隐秘,但是这件事在汝颍名士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孙策当时就有些懵。袁耀怎么跑到邺城去了?他随即想到了曹昂。不用说,曹操送曹昂离开宛城时把袁耀也带走了。这招狠啊,袁术的独子扣在袁绍手里,袁术还能不听话吗?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袁术的确是急了,结果把自己弄死了。
“将军毋须担心。”郭嘉很轻松。“袁耀性格软弱,才不过中人,绝非将军之敌。”
“那也不能当他不存在吧?”
“那倒是,将军给袁绍写封信,让他放袁耀回来守墓吧。”
孙策盯着郭嘉看了半天,忍不住放声大笑。他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带着陈到等十余骑赶往汝阳。
袁术墓旁新建了三间草庐,袁权带着袁衡就住在草庐里。这一片是袁氏祖坟,袁家的人不管是不是在这里生活过,死后都会埋在这里。每次袁家有丧事,这里都会热闹一番,但袁术下葬的时候却比较冷清,现在还是冷清。
袁权只带了两个侍女照应起居,也难得安静。每天除了去袁术的墓前祭拜,就是教袁衡读书。袁家本以学问传家,《孟氏易》是看家本事,传习的人不少,袁权虽然是女子,却也学过,不能和大儒比,教袁衡识字绰绰有余。
袁衡十岁,已经读过一些字书,也能背《孝经》《女诫》之类的启蒙书,经学却未尝涉及,听得有些迷糊,昏昏入睡,却不敢叫苦。正在难受之时,孙策来了。
“读书?”孙策很意外。
袁权连忙起身,整理好衣服,端端正正的坐好,一言不发。孙策一看,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尴尬,却无可奈何,只好上前行礼。“见过姊姊。”
“将军辛苦。”袁权身体微微前倾,不苟言笑。“为先父守墓,不敢失礼,请将军见谅。”
“唉,唉。”孙策哭笑不得,向袁权见完礼,又向袁衡打了个招呼。袁衡有点不好意思,却又因为孙策的到来暂时不用读书而窃喜,眉眼也跟着灵动起来。
“将军今天赶来,可是有事?”
“有事。”
“什么事?”
“一件大事。”孙策沉吟了片刻。“我得到消息,令弟袁耀在邺城。”
袁权笔直的身子一震,脸色瞬间苍白,随即又涨得通红。“当……当真?”
“千真万确。传这个消息的人叫郭嘉,是阳翟郭氏子弟,刚从邺城回来。”
袁权深吸一口气,慢慢镇定下来。“将军打算怎么办?”
孙策决定来见袁权就有心理准备。袁耀是袁术的独子,袁权不可能让他留在袁绍那边。她至少要保证袁耀的安全,甚至还有可能为袁耀争取一点权力。不管怎么说,袁耀毕竟是袁术的亲生儿子,比他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旧部亲多了。袁绍扣着袁耀,想的大概就是在关键的时候派来争名份。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心血交给袁耀,但他也不能一口拒绝,这个难题别人都解不了,只有袁权能解。他不敢保证袁权会帮他,但袁权至少分得清利害,不至于让袁耀乱来。
“这是姊姊的家事,我不便做决定,所以才从汝阳赶来,请姊姊定夺。”
袁权瞥了孙策一眼,思索片刻,淡淡地说道:“将军毋须守夺,只要说说你的建议即可。”
“喏。我觉得,将军为救令弟而死,既然令弟未死,他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令弟身为人子,此刻或者赶回汝阳守墓,或者继承将军遗志,不管如何,总不该留在邺城做寓公。”
“守墓是他的本份,没什么好说的。继承先父遗志,却又是……如何继承法?”
孙策忍不住笑了一声。袁权瞅了他一眼,却没有斥责他失礼。她也清楚这句话问得不妥。袁术有什么遗产?说得不客气一点,孙策拥有的实力和袁术根本没关系,都是他自己挣的。但袁耀是她的弟弟,是先父的唯一子嗣,总不能让他一无所有。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其他办法,只好厚着脸皮和孙策商量了。
“我有三个建议,不知姊姊想听哪一个?”
“说来听听。”
“一,先守墓,尽人子之孝道。三年之后,送他去天子身边为官;二,让他主豫州,我退回南阳;三,让他去抚定江夏,观其才能,量才施用。”
袁权没有说话。她已经明白了孙策的意思,孙策根本不担心袁耀,他来见她只是给她面子。他有的是应对方法,想怎么整就怎么整,袁耀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以袁耀的能力而言,送他去天子身边为官看起来最差,其实是上策,这样既可以避免和孙策发生冲突,又可以内外联手,有孙策为外藩,袁耀在朝中很安稳。
如果不甘心,还想打拼一番,孙策可以让出豫州,给袁耀施展的机会。这一策不好不坏,但孙策做出了极大让步,还足了袁术的人情,两不相欠。以后是结为盟友还是反目为敌,全看双方如何权衡利害。
如果还不满足,那就送他去江夏,刘勋是袁术的旧部,还给袁耀,看袁耀自己的造化。这个安排看起来最有利,实际上风险最大,如果刘勋不承认袁耀,袁耀去江夏和寻死没什么区别。
“将军觉得我应该选哪个方案?”
孙策笑容不变。“也许姊姊应该等令弟回来,听听他想选哪个方案。”
袁权深深地看了孙策一眼。“也好,我先写信让他回来。”
第308章 袁耀回来了
说完了正事,孙策去袁术墓前祭拜。
让他意外的是墓前不少祭品,看起来有人来过。孙策看看袁权,袁权淡淡地说道:“这都是托你之福。”
孙策不太明白。难道是我名声好,连带着袁术也被洗白了,所以有人来祭拜?
“你的募兵令,我听说了。写得很好。”
“是吗?”孙策也笑。“怎么个好法?”
“既得大义,又有容人之量,还给自己留足了退路,疏导得当,极是高明。”
孙策叹了一口气。“姊姊,你在这儿清静,却不知道我差点被汝南士林烹了。”
“那不可能。要烹也是你烹人,谁能烹得了你?徐荣那么狠,不是也被你烹了。”袁权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虽然一笑即收,却发乎自然。“说来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策就把许劭发难,千余名士齐聚平舆,要为许劭讨个公道的事说了一遍。他回头一指远处的陈到。“看见没,那人就是汝南人,为许劭来向我挑战。亏得我还有两下子,要不然今天就得埋在将军旁边了。将军总算还有你们守墓,我就惨啦,还没成亲,连一儿半女的都没有呢。”
袁权的脸颊抽了抽,把头扭了过去。这事真不好讨论,袁术办得不地道,把孙策坑得不轻。袁衡占了正妻的名份,却才十岁,又要守墓,不可能为孙策生儿育女。孙策就算想娶其他人家的女儿,也没几个门户相当的愿意嫁,谁愿意过门就做妾啊。冯宛就是一例,她倾心孙策,却不能接受做妾的事实,只好忍痛割爱。冯宛虽然没明说,但袁权心思机敏,又岂能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虽然孙策在袁术的墓前抱怨有些失礼,她也只能忍了,谁让自家理亏在先呢。
“哦,对了,过些日子,我要去江夏。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黄兄?”
袁权想了想,摇摇头。“我没什么话需要带给他,你也别对他有太多指望。世家联姻本来就是着眼于势和利。先父亡故,如今袁家的势全在河北,刘勋这么久没有消息来,怕是在和河北联系。如今时局艰难,人心如风轮草,飘忽不定,你要小心应付。”
孙策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袁权刚才听孙策讲叙平舆之事就知道孙策的麻烦不小,此刻听得孙策叹息,心中一软,脸色缓和了些,柔声劝道:“你也不用着急,连许劭都被你整治了,还有谁能是你的对手。人家都是靠许劭的品鉴扬名,你却把许劭逼得两次吐血,放眼天下大概也找不到第二个,想不成名都难。有了名声,来投你的人自然多,掌握豫州也是迟早的事。”
“既然这么有信心,那姊姊还是随我去平舆吧。大战将起,你们在这儿,我实在不放心。”
“我还要守墓呢。”
“孝在心里,不在形式,天子守墓不过二十七日,你已经远远超过二十七天了。曹操能把令弟送到邺城去,难免不会有人效仿。你们要是也落入袁绍手中,我可就真的没辙了。再说了,平舆就这么远,三时八节的回来扫墓也方便得很。”
袁权想了想,勉强答应了。虽说袁耀很难给孙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麻烦,但麻烦毕竟是麻烦。如果有人再挟持她们,孙策真不太好处理,有所安排也是对的。
袁权在袁术墓前再拜,回草庐收拾东西,准备随孙策返回平舆城。孙策站在草庐前,来回踱步,忽然有骑士大步赶了过来,引孙策往外看。孙策走到草庐转角,正看到一行人沿着官道远远走来,有车有马,还有一些护送的甲士,人数不少,大概有两百多。
孙策皱了皱眉,示意陈到等人警戒。非常时期,敌友不明,小心一些为妙。
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在路边停住,有人从车里下来,站在路边舒展筋骨,有人从车里往外搬东西。随即有人看到了草庐旁的孙策等人,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便有一人走了过来。
孙策觉得运气不太好。和秦牧在一起时间长了,他学了一些鉴别马匹的知识,虽说不够专业,却也能分辨出战马的大致产业。那些骑士的战马体量都不怎么大,像是北方草原上的马种,那些骑士顶盔贯甲,看不出模样,但有几个人穿着风帽皮袍,一双罗圈腿,骑术娴熟,不像是中原人。
那人走到孙策面前,打量了孙策一番,拱拱手,很客气。
“敢问足下,是来祭拜袁公路的吗?”
孙策点点头。“足下是……”
“在下颍川辛毗,奉袁将军之命,送袁公路子袁耀返乡省亲。敢问足下是……”
孙策重新打量了辛毗两眼。还真是巧啊,郭嘉刚刚提醒他袁耀在邺城,辛毗后脚就送袁耀返乡省亲了。看来郭嘉的离开没能逃离有心人的视线,而且立刻做出了反应。
“江东孙策。”孙策嘴角微挑,笑意微妙。“千里迢迢,辛君一路辛苦,路上用了几日?”
辛毗脸色微变,直起微躬的腰,负手而笑。“一进汝南便听说孙将军豪迈不羁,不与俗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辛君此言,从何说起?”孙策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向来简易,不喜欢那么多规矩,平时就是一身与普通骑士无二的战袍,不披金,不带玉,印绶揣在怀里,战时才穿能够表现他身份的细铠。“我有失礼之处吗?”
“非也,将军误会了。我只是说将军坐拥大军,身领豫州,居然只带十余骑轻行,勇气过人。”
孙策忍不住放声大笑。“辛佐治,你想说我轻佻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你说得没错,我代父领豫州牧之职,豫州是我的辖区,我有必要千军万骑吗?还是你觉得豫州民风不好,盗贼横行,需要小心戒备?你这一路走来,是遇到了劫匪,还是遇到了路霸,被抢了?”
辛毗皱皱眉,笑而不语,扬声道:“敢问草庐中可有守墓人?袁将军独子袁耀归来,要祭拜袁将军,尔等速速出来拜见。”
话音未落,袁权牵着袁衡的手缓缓走了出来,淡淡地瞥了辛毗一眼。
“辛佐治,我需要去拜见我的弟弟吗?”
第309章 辛毗
辛毗脸色连变,心头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
片刻之间,他接连遇到两个意外:一是孙策居然在,而且是轻装简行,穿着与普通骑士无异,让他犯了一个错误;二是守墓的居然是袁权。袁权已经出嫁,按理说,她没有必要为袁术守墓。
“夫人言重了。夫人虽然已经出嫁,却依然是伯阳的姊姊,长幼有序,自然应该由他来拜见你,哪有让你去拜见他的道理。”
“不必了,先父墓前,姊弟之间何必分什么尊卑。孙将军,我有几句话要请教辛君,劳烦你派人去通知我弟弟,让他到先父墓前等我,我稍候就到。”
孙策忍着笑,躬身答应。这世家的人说话就是有学问,一问一答,看起来客客气气,实则唇枪舌剑,机锋尽显。辛毗说袁权已经出嫁,意思是指她无权再管袁家的事,袁耀对你客气,那是亲情所在,你要感恩,别乱了身份。袁权说我们是亲姊弟,只分长幼,不分尊卑。更有甚者,她直接把辛毗扣住了,让孙策去找袁耀,把袁耀带到袁术的墓前。
快准狠,简直不给辛毗还手的机会啊。
孙策给陈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住辛毗,自己去找袁耀。他穿的是常服,辛毗都没看出来他的身份,袁耀那些人更看不出。他大模大样的来到车队前,一眼就看到了畏畏缩缩的袁耀,上前施礼。
“敢问足下可是袁将军之子袁耀袁伯阳?”
袁耀打量着孙策,眼神闪烁。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有点像曹昂说过的孙策,但穿得非常朴素,又与孙策的身份不符。“正是,你是……”
“令姊袁夫人让我来请你到令尊墓前说话。”
“我姊……也在?”一听到袁权在,袁耀的脸立刻变了色,乱了阵脚。看得出来,他对袁权不是一般的畏惧。他也顾不上问孙策的身份了,提着衣摆,急急忙忙地走进墓地,跟着孙策走到袁术墓前。他的随从想跟上来,都被他拦住了。辛毗没回来,袁耀又不准,那些随从群龙无首,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好在孙策也只有一人,他们也没往坏处想。他们万万也没想到这个满面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就是孙策。
辛毗远远地看着,暗自叹息,脸上却不能露出分毫。
看着孙策和袁耀离开了人群,到了袁术墓前,袁权这才说道:“辛君是否去先父墓前见个礼?”
辛毗见袁耀已经落入孙策控制之中,先机尽失,轻举妄动只会惹麻烦,立刻说道:“千里迢迢赶来,岂有不拜之理。夫人,请。”
三人来到墓前,袁耀正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落泪。几个月前,他被曹昂挟持着离开宛城的时候,还想着哪天能回来,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死了,只剩下冰冷的墓碑。
辛毗让人取来祭品,摆上,一一行礼完毕。袁权、袁衡站在一旁,还礼。
孙策在一旁看着,面色平静。该他做的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看袁权怎么处理。他相信她能处理得很妥当。撕破脸,对他影响有限,对袁耀可不是什么好事。说起来,袁绍还是反应太迟钝啊,以为有君臣名份在,把袁耀派回来就能轻松夺取他的兵权。这也没错,他从韩馥手里夺冀州不就这么轻松嘛。曹操将天子迎到许都时,他也是这么大喇喇地让曹操把天子送到邺城去。
白痴!难怪官渡之战后直接气死了,理想与现实的落差太大啊。
祭拜完毕,姊弟见礼。袁权冷冷地看着袁耀,袁耀却连袁权的眼睛都不敢看,低着头,抽噎着。袁权叹了一口气,将他拉了过去,搂在怀中,摸着他的后脑勺。
“别哭了,姊姊知道你身不由已,并非不孝。”
袁耀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刚要说话,辛毗咳嗽了一声。袁耀打了个寒战,连忙闭上了嘴巴。袁权瞅了辛毗一眼。“辛君有话要说?”
“不敢,只是觉得夫人所言有所指,有些话,不得不说,以免误会。”
“辛君有什么话就直说,先父有灵,会听得到。如果他有什么不同意见,而我又解释不清楚,想必他会托梦给你的。”
辛毗心里暗骂,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零。他可不希望袁术半夜去找他。这地方选得真不好,看着袁术的墓碑,总觉得后脑勺凉风嗖嗖的,不得劲啊。可是事已至此,他不想说也不行,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夫人,袁将军物故的消息传到邺城已是正月末。盟主得到消息就派我护送伯阳返乡,并无耽搁。”
“是吗?”袁权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看不出来是信还是不信。“那盟主知道是谁杀害了先父吗,可曾有为他报仇之意?”
“盟主的确是想为袁将军报仇,却不知袁将军是何人杀害。”
“他派谁来夺南阳,他自己不清楚?还是说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部下?”
“夫人误会了,曹操只是讨董联盟中的一员,并非盟主部下。进攻南阳是他自己的决定,与盟主无关。”
“原来是这样。”袁权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些。“不管怎么说,先父被曹操所伤,报仇乃春秋之义,舍弟年幼,袁盟主可否伸以援手,助舍弟一臂之力?”
“这是自然。盟主派我送令弟回来,就是想助他接管袁将军旧部,为袁将军报仇。”辛毗说着,回头看了孙策一眼,微微一笑。“令弟有孙将军父子这样骁勇善战的旧部在内,有盟主声援在外,区区曹操何足道哉?孙将军,你说对不对?”
孙策笑而不语。
袁权叹了一口气。“多谢袁盟主一片美意,不过很可惜,这件事,他大概帮不上忙。”
“夫人何出此言?”
“辛君有所不知,先父辞世时,留下三个遗愿,恳请孙将军帮他完成。”
“孙将军?”辛毗沉下了脸,哼了一声:“届时令弟伯阳不在,令尊将遗命托与孙将军还情有可由。如今伯阳已归,自然应该由伯阳来完成,岂有假手于人之理。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袁权点点头。“辛毗说得有理,可是舍弟年幼,未必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伯阳虽然年幼,却聪慧过人,且有孙将军父子这样的勇士相助,有什么遗愿不能完成?我虽然不才,既受盟主之托,理当尽忠竭力,助伯阳完成令尊遗愿。”
“那我就先谢过辛君了。”袁权让袁耀站好,向辛毗行大礼。
辛毗傲然受了一礼,目光灼灼地看着袁权,自信满满,用眼角余光看着孙策,轻蔑之情溢于言表。孙策感慨不已。他算是能挖坑的,刚刚还把许劭坑得吐血,可是和袁权比,业务水平还有待提高啊。
第310章 天外有天
“家父三个遗愿的第一条就是……”袁权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杀死袁绍。”
“杀……”辛毗张开嘴巴,唇边的短须像跳舞似的抖了好几下,最后还是无力的垂下了。他深深地看了袁权一眼,强挤笑容。“夫人好高明的唇吻。”
袁权面色平静。“当时在场的还有弘农杨弘、扶风阎象二位。”
“不用,我相信夫人所言不虚,这……的确像是袁将军的脾气。我只是没想到他对盟主误会如此之深。唉,都是这曹操行事鲁莽,不问后果,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回报盟主,若有机会生擒曹操,必斩其首,剜其心,祭于袁将军墓前,以告袁将军在天之灵。”
“曹操下落不明,不过他的儿子曹昂却在袁盟主帐下听令,辛君能否请盟主下一道命令,让曹昂来先父墓前请个罪。你放心,我不杀他,就让他为先父守墓一年。可否?”
辛毗直吸冷气,无言以对。
袁权没有再看他一眼,拉着袁耀向草庐走去。袁耀低着头,跟着袁权一路小跑。辛毗咬咬牙,刚准备起步去追,孙策伸手拦住了他。“行啦,辛佐治,剩下的两个遗愿,我来告诉你吧。一个是杀曹操,为袁耀报仇。这个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必要了。一个是娶袁衡为妻,照顾她们姊妹一辈子。这个你想试试吗?”
辛毗怒视着孙策,用力甩开孙策的手,追了过去。孙策忍不住想笑,他拍拍袁术的墓碑,一声轻叹。
“你啊,运气不好,如果伯阳能有他姊姊的一半聪明,何至于此啊。”
一阵微风吹过,袁术坟头新栽的松树摇摇晃晃,沙沙作响。孙策顿时觉得脖子后面寒毛倒竖,连忙冲着墓碑拱拱手,撒腿就跑。他原本是不信鬼神的,可是现在自已就是穿越者,谁知道袁术会不会穿越?一念及此,这心里总有些发毛。
虽然被袁权接连冷嘲热讽了几句,辛毗还是不肯放弃,非要跟着袁耀。袁权也有些无奈,只得求助于孙策。孙策知道辛毗打什么主意,就这么回去,留下袁耀一个人,他没法向袁绍交待,留下来至少还能有所掣肘,传传消息也是好的。
留就留吧,总不能不让他跟着袁耀,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还以为他忌惮袁耀呢。如果袁耀像袁权一样精明,他也许真得防着他。现在袁耀明显没什么威胁,他也没必要做得太绝。辛毗也是一个人才,就算不能为我所用,至少也可以不让袁绍用。
“姊姊,跟我回平舆吧。”
袁权什么也没说,一口答应了。她原本就有些打算,现在袁耀回来,又有辛毗在侧,明显没安什么好心,她就更不能留下了。但她不知道如何安排袁耀,是让他跟着回平舆,还是将他留在汝阳。思前想后也没有主意,只能和孙策商量。
孙策倒是很坦然。“问他自己吧,他要是想尽尽孝道,就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反正草庐是现成的,辛毗也能保护他的安全。如果他想去平舆,就带上他,也没什么事。”
袁权默默地点点头。她和袁耀商量了一下。袁耀想留下给袁术守墓,以尽孝道,辛毗也不愿意立刻跟着孙策去平舆。有袁权撑腰,袁耀一时很难从孙策手中捞到什么好处,不如等一等。袁权也不反对,将各项事宜交待完毕,转身离开,弯腰钻进了准备好的大车。
孙策骑着马,跟在车侧,听得大车里过一会儿响两声,过一会儿又响两声,知道袁权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坐立不安,便敲了敲车壁。过了一会儿,车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的辚辚声。
“姊姊,之前说的三个建议,依然有效。”
车里又寂静了片刻,车窗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露出袁权半边脸。她垂着眼皮,不敢直视孙策。
“多谢将军,权……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姊姊别这么说,你已经帮了我大忙。真要见了血,我也没法向袁将军交待。”
袁权眼皮一抬,定定地看着孙策。孙策迎着她的目光,神情从容,没有一丝心虚退缩。四目相对,过了片刻,袁权顶不住了,脸上泛起微红,眼神闪了两下,消失在车窗之后。
“哈!哈哈!哈哈!”孙策得意地仰天大笑三声,扬扬马鞭。青海骢蹄声特特,踩着春风向前去了。
车厢内,袁衡掩着嘴,看着面红耳赤的袁权,想笑又不敢笑。袁权又羞又气,咬着唇,斜睨着袁衡。“还笑!连我都敢戏弄,你以后怕是制不住他。”
袁衡托着腮,仰着看天,得意的转着眼珠。“不怕,有姊姊帮我呢。”
袁权哭笑不得。“胡说八道,这事我怎么帮你?你要自己想办法。”
袁衡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姊姊这么厉害,连姊夫都治不了。他比姊夫厉害好多倍,我又不如姊姊,还能有什么办法?听天由命罢了。”
袁权也莫名的伤感起来,抱着腿,靠着车壁,半天没说话。
辛毗在草庐外走了两圈,查看了地形,最后停在袁术的墓碑前,越想越郁闷。这算怎么回事?我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就是为了给袁术守墓?这要是传到邺城,一定会被人当作笑柄。
懊恼之余,辛毗又有些不安。进入梁国,他就看到了孙策发布的募兵令,那三个理由看起来直白,还有些大逆不道,但却让人抓不到把柄。三个目的照顾到不同层次的人,很有吸引力。这份募兵令与其说是募兵,不如说是募将,而这正是让辛毗不安的地方。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天下纷争之际,名将的作用不能低估。孙家父子善战,却还如此汲汲于将才,袁绍是一个名士,没有战阵经历,身边却是名士多,将才少,一旦双方为敌,袁绍的优势能不能化成战场的优势还真是不好说的事情。
辛毗左思右想,决定去一趟平舆,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向袁绍汇报。
说干就干,辛毗安顿好袁耀,带着几个亲信随从,换上一身儒衫,扮作游历的士子,悄悄赶往平舆。
第311章 吕范
孙策来的时候是轻骑,速度极快,五十多里路,他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赶到了。现在多了袁权姊妹,他不能再那么跑,只能缓缓而行。离开汝阳,刚刚进入南顿县境,天就黑了。反正今天无法赶到平舆县,孙策决定在南顿住一夜,明天早上再走。
孙策之前经过南顿一次,但没什么概念。昨天与郭嘉一席谈,才知道南顿大有来头。东汉开国皇帝刘秀的父亲就做过南顿令,而且死在任上,当时刘秀才九岁。他在南顿时应该受过欺负,对南顿印象不怎么好,所以后来幸南顿时不肯多赏,只肯复一年田租,没想到南顿父老不满足,想要十年,刘秀不肯,南顿父老又是挖苦又是挤兑,最后还是逼得刘秀又加了一年。
孙策因此对南顿民风有了更深刻的感受。连皇帝都敢逼,他一个豫州牧算个屁,还是低调点,少惹麻烦为好。
但事不从人愿,赶到南顿城西的皇亭,他刚准备让人去联系住宿事宜,就有一行百余人从后面赶了过来,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杀气腾腾的过去了,那气势堪比一支大军,比他这个豫州牧还要牛逼。队伍中间一辆轻车,上面坐着一人,大约二十五六,腰杆挺得笔直,仪表堂堂,威风凛凛,一看就是个狠角色。远远地看见孙策,他一抬手,身边的骑士立刻发出命令。
“止!”
刹那间,百余人全部停住脚步,勒住坐骑。
好一个令行禁止!孙策吃了一惊,这人莫不是带兵的将领?陈到带着人围了过来,以防不测。孙策却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这些人没穿甲胄,腰间的弓也没有上弦,不像是有任务在身的军队,如此做派应该只是出于习惯。
那年轻人伏在车轼上,盯着孙策看了一眼,对身边的骑士说了几句。骑士策马来到孙策面前,勒住坐骑,拱拱手。
“敢问足下可是去平舆县投军?我家家主见足下气度不凡,愿与足下同行。”
陈到眼睛一瞪,刚要厉声喝斥,却被孙策拦住了。孙策很想笑,这货谁啊,这么牛逼,这哪里投军应募,这简直是去攻城啊。不过来这个时代这么久,他也习惯了汉人的张扬,有心戏弄一下。
“敢问贵家主高姓大名?”
那骑士打量了孙策一番,哼了一声,嘴角都快撇到耳根了。他一扬手。“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就不怪你了。我家家主姓吕讳范,字子衡,乃是这南顿县有名的豪杰,在县里为大吏。听闻孙将军招募豪杰,共襄盛举,这才辞了官,要去与孙将军做一番大事。看你虽然年轻,也是个英雄,若也去投军的,将来便是同僚,理当交好。”
孙策恍然大悟。吕范啊,这可是东吴重将。他在自家阵营里地位稍逊周瑜、鲁肃这四位都督一筹,却比程普、甘宁更重要。实际上,他任都尉的时间比周瑜还早,不过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强,而是因为他的忠心。孙策在世的时候,吕范就是他的心腹,忠心耿耿,不避艰验,负责孙氏家眷的安全。
“回告你家家主,不用去平舆了,孙将军在此。”
“孙将军在此?”那骑士转头四顾。“在哪儿?”
孙策抬起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
“你……”骑士突然反应过来,重新打量了孙策一番,拨转马头,飞也似的去了。他赶到吕范身边,说了几句,吕范转头看了过来,盯着孙策看了一会,一跃下车,甩着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攀着孙策的马缰,仰头仔细打量孙策,突然抚掌而笑。“哈哈,没错,的确与众不同。”说完,向后退了一步,敛容而拜。“吕范见过将军。”
孙策翻身下马,一边还礼一边笑道:“你就不怕被我骗了?”
吕范摇摇头。“草蛇无法假扮真龙,凡鸟也无法冒充凤凰,外形可以作伪,气质乃是天成。”他伸手一指孙策所乘的青海骢。“此等龙驹,中原罕有,非豪杰不能骑乘。”又一指袁权姊妹坐的四**车。“此等豪车,整个汝南都没见过,想来是南阳木学堂所制。三者相加,足以证明将军身份。刚才离得远,未能看清面貌,已是疏忽,现在看了将军本人,如果再看错,吕范就真是有眼无珠,愿自废双目,从此绝了这求功名之心。”
孙策哈哈大笑。吕范所言虽然略嫌夸张,但所言不差。他穿得很普通,可是青海骢不是普通战马,袁权姊妹所坐的四**车更是大汉有史以来第一辆,吕范既然想投军,肯定打听过他的事,知道木学堂也在情理之中。有了这几个因素,吕范完全可以赌一赌。
说话夸张其实也是汉人的常用手段,和许劭玩月旦评异曲同功。
不得不承认,吕范有过人的眼力和判断力,他的赌不是盲目的赌,而是有备而来。他带着这么多人去应募,自然是做了充分的利害权衡,深思熟虑的结果,甚至是听到昨天许劭吐血的消息才最后决定,要不然也不至于等到今天,等到现在。
“子衡实力不弱啊,这些随从很是精干。子衡平时是以兵法统御他们吗?”
吕范拱拱手,自信满满。“天下大乱,非强兵无法求太平。范虽不才,这几年以兵法给束部伍,小有成就。只是一直未遇明主,这才蜇伏于此,等待时机。如今得遇将军,我如果再甘于雌伏,岂不是浪费了这一番心血?”
孙策哈哈大笑。吕范功业心很强,他应该是冲着“封妻荫子”那一条来的。没关系,追求荣华富贵是人之常情,只要手段正当就行。孙策看看四周,说道:“子范随从众多,这亭驿里怕是住不下,不如就在这野外扎营,我们猎些野物,饮酒畅谈,如何?”
吕范摇摇头。“范以为不妥。”
“哦,为什么?”
“将军初来鄙州,可能不太熟悉情况。豫州离洛阳太近,民户殷实,常有溃兵、流寇出没。之前有黄巾,去年又有西凉溃兵袭扰,前段时间又听说彭城一带大战,不少黄巾余孽被击溃,星散四方,有一些人就流窜到我们豫州来了。他们少则三五百人,多则数千人,穷凶极恶,将军英勇无敌,自然无妨,万一惊扰了女眷,如何是好?”
孙策回头看看四**车。车门、车窗紧闭,外面也看不出任何标志,这吕范是如何知道有女眷的?
吕范笑了。“将军由北来,自然是去汝阳。我去汝阳拜祭过袁将军,见过将军夫人,有一面之缘,还交谈了几句。此车既非一般人能所乘坐,又车门紧闭,若非将军夫人在内,何至于此?”
吕范话音未落,车内传来两声轻咳。
孙策点点头。“子衡说得没错,车内正是内人。”
第312章 醉
在某种程度上,吕范和孙策有相似之处。
他们都长得很帅,在汉代,这一点很重要,基本等于天生有出息的意思。其次,他们出身都比较低,不是读书人,读经入仕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望。最后,他们审美观念很接近,都喜欢美女,还喜欢抢。
所以两人很谈得来,声音还特别大,连马车里的袁权和袁衡都听得清清楚楚。
袁权很恼火。吕范一开口,她就想起他是谁了。去祭拜袁术的人并不多,做派这么张扬的人更少。她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所以特地出面接待,说了几句话,才知道他是个县吏。原本倒也没什么,现在听吕范把她误当成孙策的夫人,孙策又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内情,一口一个我内人,浑不知吕范说的不是袁衡,而是她袁权。
她几次想下车去纠正吕范,可是身子还没动,又缩了回去。
唉,算了,孙策用人之际,好容易有人来投,吕范这人一看就知道好面子,别再被她搅黄了。误会就误会吧,过两天吕范自然明白。
孙策从谏如流,没有在野外扎营。他住到了皇亭里,吕范的随从则在外面扎营。这皇亭名声大,是当年光武帝刘秀住的地方,吕范觉得他和孙策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是个好兆头,兴致非常高,拉着孙策喝酒,畅谈未来。
吕范的见识很一般,至少和周瑜、郭嘉等人没法比。说到底还是见识小,他就是一个县吏,没正经求过学,这辈子也没去过多少地方,仗着妻家的资财拉拢了一群游侠儿打打架,横行乡里还行,真让他讨论天下大事就有点难为他了。说得难听点,他连天下究竟什么样,十三州都在什么位置都说不清。
吕范知道自己见识有限,所以更喜欢吹。他也的确能说,要不然那些游侠儿也不会对他这么服气。可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孙策不是那些游侠儿,他的见识也绝不是他吕范能比的,孙策能和他说话是看得起他,更何况两人也的确说得来。
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吕范的兴致越来越高涨,渐渐就有些管不住嘴了,拉着孙策的手,大着舌头,大赞袁权不仅长得好看,而且有气质,妥妥的大妇风范。有她镇内宅,孙策将来就是娶再多的女人也不会有事,她都镇得住。
袁权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冲出去抽吕范两个耳刮子,让他醒醒酒。好在孙策没喝多,似乎已经听出了吕范的误会,不怎么搭他的腔,只是不得已的时候才敷衍两句。
酒喝到半夜,吕范彻底倒了,被手下抬了出去。袁权就走了出来。“伯符,这人不能用!”
孙策很惊讶。“姊姊,你……还没睡啊?”
“你们声音这么大,我睡得着吗?”袁权没好气的说道:“这人口无遮拦,恐怕担不起重任。”
孙策想了想,起身拿过一副干净的餐具放在案上。“姊姊,坐下喝一杯吧。”
袁权皱起了眉头,很不高兴。孙策根本没听她说话。半夜了,还喝什么酒,又是孤男寡女的。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喝多了,早点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明天……恐怕就不好说了。”孙策歪着头,眼神有些迷离,脸上泛着淡淡的酒红。袁权瞪了他一眼,刚想批评他两句,忽然又觉得不妥。孙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却也能猜得到。她帮不上忙,但也不能给他找麻烦。送袁耀回来,袁绍显然没安什么好心,孙策给了她三个建议,她现在还没有做出选择,孙策心里恐怕也是有想法的。
这事袁家有愧在先,让孙策放弃显然不公平,但是让孙策杀了袁耀也绝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
孙策说,这件事不好说,很可能是动了杀心,却又下不了手。他之前就说过,万不得已,最后恐怕还要见血。对袁家来说,现在很危险,袁衡又太小,这件事只有她来处理。
袁权反复权衡,最后还是坐了下来。孙策给她倒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又举起酒杯。
“走一个!”
袁权哭笑不得,却还是举起杯子,和孙策碰了一下。孙策一饮而尽,靠在案上,用手托着脸,努力的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袁权。“姊姊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袁权被他看得脸热心跳,垂下头,伸手取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镇住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脏。
“袁耀的事?”
“嗯”孙策连连摇头,幅度很大,口水都飞出来了,一滴正好落在袁权的唇上。他很夸张的挥了挥手,手里的酒杯甩了出去,掉在地上。“袁耀的事……不算事。”
袁权抬起手,正在擦嘴唇,听到孙策这句话,提了半天的心突然落下了。“为什么袁耀的事不算事?”
“袁耀自己没野心,那只是袁绍一厢情愿。他,呃……”孙策打了个酒嗝,一股酒臭味迎面扑来,袁权不由自主的掩住了鼻子。孙策浑然不觉,一边到处找酒杯,一边说道:“他还在拿朝堂上的那一套来想问题,他就是一头猪,迟早被我宰了,到时候,我分袁耀一块肉就是了。咦,我酒杯哪儿去了,我……”
袁权也转头去找,看到酒杯落在墙角,连忙起身去取。她拿了酒杯回来,却发现孙策正探身取她的酒杯,没等她出声制止,孙策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我……跟你说,姊姊,这天下……很大,比你们想的……还要大。这么大,我一个人……管不过来啊,怎么办?总得封几个王。我还有几个弟弟,一个妹妹,将来都封王,难道还会差袁耀的?我……我把他当弟弟看,到时候封他为王,好不好?”
袁权啼笑皆非,孙策明显喝多了,有点管不住嘴了,大逆不道也就罢了论大逆不道,他是后起之秀,袁家才是老谋深算怎么连女子也能封王?不过他的想法与众不同,蔡琰做了南阳郡学的先生,冯宛等人也折腾什么织机,女子封王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对袁耀的安排却让她又惊又喜。
将袁耀当作弟弟看,将来得了天下,封袁耀为王应该是最理想的结果了吧。只要不是脑子坏了,都清楚这是袁耀所有得到的最好结果。就算投靠袁绍,袁绍得了天下,也未必能封袁耀为王啊。
袁权顾不得计较孙策的语病,也顾不得孙策一身酒味,上前扶住快要倒在地上的孙策。
“伯符,你……所言当真?”
“真得不能……再真。”孙策倒在袁权怀中,搂住了袁权的腰,头枕在袁权腿上,含含糊糊的说道:“这……是我的底线,不要……逼我……”话还没说完,他就鼾声大作,口水流了袁权一腿。
袁权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第313章 约定(罗格里奥万点打赏加更)
孙策横卧在地,醉软如泥,酒气薰天。
七曜刀横在腰侧,刀柄离袁权的手不到一尺,触手可及。
袁权的目光在刀柄上停了片刻,便坚决的挪了开去。她吃力的扒开孙策环抱着她纤腰的双手,将孙策扶了起来,让他趴在案上。孙策看起来不是很胖,但高大强壮,身体很沉,袁权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安顿好,出了一身细汗。
“混帐东西!”袁权咬着唇,恨恨地骂了一句,转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刚要说话,却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年轻人并不强壮,但双眼有神,袁权一接触到他的眼睛就有种强烈的不安,仿佛一下子被他看透了心底深处的秘密。她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但是认识年轻人身后的典韦,知道他是孙策身边最信任的卫士,顿时松了一口气。
“将军醉了。”袁权向后撤了半步。
郭嘉走进屋子,四下看了看,对袁权点点头。“多谢夫人。夫人可以休息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袁权本想解释自已不是孙策的夫人,又觉得没有必要,含糊地应了一声,走进内室,轻轻掩上房门。袁衡已经睡着了,眉心浅浅的蹙着,嘟着小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袁权上前将她的手臂放进被子,脱了外衣,正准备上床,却觉得大腿湿漉漉的,低头一看,不禁又红了脸,低低地骂了两声。她脱了外衣,重新用水洗了身子,这才钻进被子里,听着袁衡平稳的呼吸,却怎么也睡不着。
“姊姊,帮我。”袁衡梦呓道。
袁权轻叹一声,将袁衡搂在怀中。袁衡仿佛找到了依靠,搂着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胸口,扭了两下,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甜甜地睡去。袁权嗅着袁衡的发香,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典韦扛着孙策,来到孙策自己的房间,伸手推开门,弯下腰,侧着身,准备进门。他身材高大,一个人进门都不容易,扛着孙策就更难了。这时,孙策拍拍他的肩膀,下了地。典韦回头一看,见孙策虽然酒气冲天,眼神却很清澈,一时搞不清情况。
“将军?”
“再去搞点酒食来。”孙策说道:“我有事要和奉孝说。”
“喏。”典韦叫来一个义从,让他去找亭长安排。
孙策伸手揽着郭嘉的肩膀,推着他进了门,顺手关上房门。典韦住着刀,站在门外。郭嘉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孙策。孙策解下腰间的刀挂在一旁,又脱去沾满酒渍的外衣,搬起木案放在床上,招呼道:“奉孝,床上暖和,上来说话。”
郭嘉也没客气,脱了鞋,爬到床上,和孙策陪案而坐。
“你怎么来了?”
“我收到消息,有一队人马从梁国进了豫州,向汝阳方向来了。其中可能有乌桓人,我不放心。”
“我遇到他们了,领头是辛毗,护送袁耀回来的。”
郭嘉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似乎早有预料。孙策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问道:“以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处置袁耀?”
“袁耀暂时对将军没什么威胁,将军的处理很妥当。不过,等他尽完孝道,还是要带在身边,以免为人所趁。将来若挟之以攻战,亦是一助力。眼下长安形势不明,将军不宜轻举妄动,授人以柄。不过,大战一时无法断定,刺客却在所难免,将军以后不能再像这样轻行了。汝阳向北不远就是西华,令尊曾在此遇险,将军宜引以为戒。”
孙策点头答应。遇到辛毗的那一刻,他也很紧张。亏得辛毗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否则一拥而上,就算他骁勇善战,陈到等人精锐,也难保万全。
“你觉得陈到怎么样?”
“忠勇不亚典韦,周密犹胜之。”郭嘉把自己进亭的经过说了一遍。陈到虽然不在孙策眼前,但他却没有睡,十名骑士两人一组,守着院子四周,人不解甲,马不解鞍,是随时准备脱围的架势。他本人就坐在院子中门处,不管是谁,想进这个院子,都要经过他那一关。“可是外敌易拒,家贼难防,将军还是小心些的好。”
孙策笑笑,幽幽地说道:“有时候,冒点险还是值得的。”他想了想,又道:“奉孝,你说袁绍会向长安臣服吗?”
郭嘉轻声笑了起来,正打算说话,有人敲门,卫士王津将酒菜送了进来,摆在案上,又退了出去。孙策给郭嘉倒了一杯酒,自己却没喝,盛了一碗热汤,慢慢地呷着。郭嘉一饮而尽,伸手去取酒壶,却被孙策按住了。
“限三杯,不准多饮。”
“三杯怎么够?”郭嘉有些急。“你干脆别让我喝算了。”
“酒适量可以助谈性,喝多了却伤身体。”孙策取过酒壶,又给郭嘉倒了一杯。“你身体不好,更要注意。是不是一受凉就容易咳嗽?”
“没事的,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很久不发了。”郭嘉说着,又将杯中酒干掉,伸手过来欲取酒壶。孙策又给他倒了一杯,然后将酒壶收了起来,盛了一碗汤推到郭嘉面前。“如果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那就是肺或气管出了问题,不能受凉,也不宜去太潮湿的地方。按我的建议,最好不要过江,酒更不能多喝。多喝汤,少喝酒,药散更是碰都不准碰。”
郭嘉怔怔地看着孙策。“将军……懂医术?”
孙策笑而不语。这是常识好不好?小孩子免疫系统不完善,在七八岁的时候最容易感冒咳嗽,如果护理得当,一般不会有问题,但古人在这方面知识不够,加上营养不足,很容易留下后遗症。空气太冷或者太潮湿都会加得病情,历史上郭嘉病死就是在去征柳城的时候。他自己说过不宜去南方,说是南方多疫,其实是南方的潮湿气候对他身体不利。
东吴很多名将早夭,和南方的气候有很大关系,特别是江北人,周瑜、鲁肃、吕蒙和太史慈概不例外。本地人相对来说好得多,像陆逊就活得挺长的,如果不是被孙权逼死,七十岁不成问题,以他的性格,甚至可能活到八十以上。
“这事不用商量,听我的,回头我再从本草堂给你找两个护士,专业照顾你。你至少要再活五十年,少一年都不行。”孙策夹起一筷子蔬菜,放在郭嘉面前。“说正事。”
郭嘉回过神来,将酒杯推到一旁,吸了吸鼻子,笑道:“唉,唉,不喝了,从今天起戒酒。将军,昨天我和你说了那么多,有两件事,你可能没往心里去,否则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了。”
第314章 人弃我取
孙策仔细想了一会儿。“你是说袁氏经营百年?这事儿我记得呢,就是不太清楚,正想有机会再问你。还有一件是什么?”
“河北世家与朝廷有世仇。”
孙策愣住了。河北世家与朝廷有世仇?这可从来没听说过,史书上也从来没有类似的记载。
郭嘉有些得意的笑了,吃了一大口菜,伸手习惯性去拿酒杯,半路又反应过来,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光武皇帝起于南阳,后来因刘之事被赶到河北。能取更始而代之,是因为他得到了河北人的帮助,真定郭家就是其中一个。光武皇帝娶郭后的时候,刚刚娶阴后不到一年,伉俪情深,娶郭后纯属不得已,阴郭两家相争,也埋下了后来废后、废太子的引子。”
“郭后和太子被废,河北世家的希望落空,自然不满。建武二十八年,郭后薨,更始帝之子寿光侯刘鲤谋反的案子爆发,牵连郭后另一子刘辅,光武皇帝大怒,捕诸王宾客,牵连数千人,甚至有一家三口伏尸郭后灵堂,郭后四子皆被赶出洛阳就国。
数年后,光武帝崩,孝明帝即位,楚王英谋反案暴发,牵涉数万人。楚王英的母亲许氏无宠,楚国弱小,楚王从小又和明帝交好,他怎么会谋反,又怎么能闹出那么大的声势?这么一件很明白的案子,为什么最后牵连几万人,天子却没有严厉处置楚王英本人,为什么案件却拖了那么多年?
因为有河北集团在背后撑腰。孝明帝要打击的也是河北集团,而不是楚王本人。所以天子放过了楚王,却将有关的几万人抓捕入狱。天子和河北世家撕破了脸,互不让步,连年不解,骑虎难下,给了汝南袁氏一个机会。袁安因审理楚王案活命四百余家,名闻天下。”
孙策恍然大悟。汉代去古未远,家族观念很强,家族之间又有联姻,地方观念极重,结了仇,不是几十年就能解的。袁家四世三公就是从袁安开始,这背后少不了河北人的支持。袁绍起兵没有选择老家豫州,还是选择河北,不仅是因为河北有地势,还因为河北有人和。在推翻刘汉这一点上,河北人的愿望比袁绍还要强烈,所以袁绍一到河北,河北世家就全力支持,即使是袁绍有废立之意,也没听河北人有反对意见。
换句话说,就算袁绍愿意臣服,河北人也不愿意,这事无解。
那我就放心了。
“袁氏崛起,除了楚王案之外还有一件事,在如何对待草原上的蛮夷上,袁安一直是安抚派,反对武力征伐。章和二年,车骑将军窦宪上疏征伐匈奴,袁安就极力反对。永元元年,又因如何安置南匈奴与窦宪发生冲突,势同水火。窦宪虽然得手,但随后不久他支持的匈奴人就叛了,袁安再一次大获全胜,还得到了匈奴人、乌桓人的感激。实际上,没有河北集团的支持,朝廷根本不可能搞定匈奴人和乌桓人。”
孙策连连点头,怪不得袁绍死后,他的儿子袁熙、袁尚会逃到辽东,依附乌桓人蹋顿,原来根子在这里啊。内有河北人支持,外有乌桓人支持,又有四世三公的名望,这袁家还真是深谋远虑,老奸巨猾。
很可惜,袁术什么也没捞着啊。
“那你说,袁绍现在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我会建议他暂时向朝廷称臣。”郭嘉慢悠悠地说道,几口热汤下肚,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泛起了红色,两只眼睛更亮,有如明星。“天子年幼,短期内无法主政,权力全在王允等党人的手中。袁家是党人领袖,袁将军已死,袁绍已经没有竞争者。入朝为大将军,令党羽分布州郡,用不了几年,王允等人去世,天下还有谁能与他抗衡?到时候自然有人劝进,效王莽故事。”
郭嘉看了孙策一眼,笑笑。“将军父子如果愿称臣,亦可得一州之地。”
孙策眼神紧缩,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心脏突然加速,跳得像战鼓一样。如果真是这样,袁绍必胜,孙家一点机会也没有。
郭嘉哈哈大笑。“将军不用担心,袁绍不会听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孙策松了一口气。“为什么?”
“一是因为心急,二是因为自负。之前他还有些担心董卓,现在董卓死了,他还担心谁?既然可以横扫天下,又何必再像王莽一样大费周章?早点夺了天下,多做几年皇帝,何乐而不为。”
孙策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换了他是袁绍,很可能也会选择强夺。
“善于经商者常言,人弃我取。袁绍不肯臣服,乃是将军的造化。将军可上疏朝廷,以示忠诚,与袁绍决裂。朝廷诸公开始未必会把将军父子当回事,但一旦发现袁绍桀骜不驯,而朱公又独力难支,必然依赖将军父子。届时,将军可名正言顺地与袁绍逐鹿中原。胜负成败,就看将军能不能擒住这只鹿了。”
孙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了起来。“奉孝,虽然我支持你戒酒,但是这杯洒,还是应该喝。”
郭嘉抚掌而笑,也端起酒杯,向孙策示意。“此生最后一杯酒,愿与将军共饮。”
两人碰了一下,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来,再来一口菜。你再说说,这辛毗该如何处置?”
“辛毗是阳翟人,兄弟并为名士,不过辛评空有虚名,不如辛毗有才……”郭嘉向前挪了挪,趴在案上,膝盖与孙策碰在了一起,却浑然不觉,一边吃菜喝汤,一边与孙策纵论袁绍幕中的汝颍名士,河北世家,分析他们的优劣长短,又该如何区别对待,各自击破。
两人越说越投机,一直说到东方既白,亭驿里的鸡鸣,这才抵足而眠。
袁权睁开眼睛,听着外面的鸡叫和渐响的人声,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莫名的一阵心悸。她小心翼翼的抽出手臂,披衣而起,在门口听了听。堂上一片寂静,没有人。她想了想,梳洗了一番,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当值的义从卫士迎了上来。袁权竖起手指,示意他们不要声张。
“将军可曾醒?”
“还没有。”
袁权叹了一口气,来到驿亭的厨房。正在忙碌的厨妇们吃了一惊,连忙行礼。袁权也没说什么,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取了两片姜,一点小米,亲手洗净,煮了一罐姜粥。
第315章 我愿意
姜粥很香,带着些许辛味,入腹一团温暖,让人浑身舒畅,胃口大开。
孙策喝得非常舒服,连声感谢。
“以后不能喝这么多酒。”袁权坐在一旁,看着呼呼啦啦喝粥的孙策,本想斥责他几句,却又说不出口,心里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话到嘴边又不忍说了。“一是伤身体,二是疏于戒备,容易出事。”
“嗯嗯嗯,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孙策连声答应,喝完一碗粥,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姊姊,昨天我……没瞎说什么吧?”
袁权垂下了眼皮,避开了孙策的目光。“你不记得了?”
“我就记得和吕范喝完,姊姊好像出来了,后面……就不记得了。”
袁权眼皮一抬。“你是想赖账吗?”
孙策一惊。“我……我说什么了?”他盯着袁权看了片刻,更加心虚。“姊姊,我……没做什么失礼的事吧?”
袁权的脸腾的红了,腰腹之间又有些酥麻起来。她与黄猗感情原本就淡,要不然也不会成亲两年还没怀孕。黄猗一是畏于她的家世高贵,二是嫌弃她性子古板,很少进她的房间,她也不喜欢黄猗,常以照顾妹妹袁衡为名,与黄猗分房而居。原本倒也没什么,突然被喝醉的孙策意外一抱,就像一池春水中扔进了一颗石子,石子虽然沉了,涟漪却久久不定。
不过,这种事她又怎么能承认,既然孙策喝醉了,什么也记不得,她也正好顺手推舟,当没发生过。她瞪起眼睛,嗔道:“你倒是敢!”
“呃……”孙策讪讪地摆摆手。“姊姊威武,我是从心眼里敬畏的,就算醉了也不敢。对了,我究竟说了什么?”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什么从心里眼敬畏,全是胡扯。袁权气得语噎,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好跟着孙策转换话题。“你说了如何安顿伯阳的事。”
“我说了吗?这不是等姊姊选的吗,我怎么又说了?真是失礼。”孙策自责地轻拍自己的脸颊。“那我是怎么说的?”
袁权一时无语。私下里,大家都知道袁家有不臣之心,孙策也不是什么忠臣,可是这毕竟只是心知肚明的事,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就算实力强大如袁绍,也要借名拥立刘虞,不会大明大白的说自己要称帝。这儿虽然说没什么外人,她还是觉得不能说。
“你什么都记不得了,我说了又有什么用?”袁权又羞又急,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
“我记不得没关系,姊姊记得就行。我相信姊姊,姊姊怎么说,我就怎么认。”
“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
袁权一怔,昨天孙策也说过这句话。只不过当时大醉,说得断断续续,现在却一气呵成,可是两者都非常肯定,不加犹豫。她看了孙策一眼,忽然放心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她长身而起,忍着笑。“现在说了也没用,等将来机会成熟,我再说也不迟。”说完,绕过孙策身侧,进内室去了。
孙策转着身子,目光跟着袁权的背影。“嘿,你别走啊,你总得告诉我我究竟说了些什么啊,留半句算怎么回事?吊我胃口啊?”
“我愿意。”袁权隔着门,忍着笑,高声说道。
屋外,孙策剑眉高高耸起,又慢慢落下,嘴角挑起得意的窃喜,自言自语道:“嘿嘿,就等你这句话。”
吃完早饭,孙策起程赶往平舆。
吕范同行。见突然多出近千骑士,而且个个体格健壮,神情彪悍,行进间却悄无声息,吕范不禁凛然。他一直觉得自己以兵法约束部伍很厉害,现在看到孙策的亲卫营,这才知道自己那点本事根本不够孙策看的。昨天和孙策喝酒时吹的牛,现在全成了笑话,看到孙策时便有些讪讪。
不过孙策却没有一点轻视他的意思,一见他就主动打招呼,又将他介绍给郭嘉等人。见孙策如此器重自己,吕范心里的不安渐渐去了,又多了几分感激,将孙策引为知已。
赶了一天路,回到平舆城,孙策将袁权姊妹安顿好,便找来了秦牧和陈到。他让秦牧从骑士中挑一些骑射好,人也忠厚的骑士作为义从骑士,由陈到直接指挥,剩下的主力骑士仍由秦牧率领。秦牧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陈到就和典韦一样,成为孙策的义从骑将,却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立刻照办,亲自挑选了一百名骑士交给陈到。
孙策不放心,亲自检阅了这一百骑士,确认每一个人都符合要求。他命陈到教授这些骑士矛法骑射,并为他们特制长矛一杆,精钢打造,并用马尾装饰,以壮声势。陈到偏好白色,全部选用白色马尾,这支义从骑士也被称为白士,很快就闻名全军。
听到这个名字,孙策没说什么,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宿命感。
许劭再次吐血,为他打抱不平的名士们星流云散,剩下的也没什么战斗意志,有人接受了桥蕤的辟除,入太守府做事,或者成为孙策的从吏,但大部分人还是若即若离。春耕将至,桥蕤也开始忙碌起来,经常见不到人。
就在这时,孙策接到了黄巾大帅吴霸的消息,江夏太守刘勋派人与他们联络,听使者的口气,刘勋似乎已经决定依附袁绍,请孙策立刻想办法。吴霸虽然有心投靠孙策,但看好袁绍的人却更多,他弹压不住,随时可能内讧。
孙策不敢怠慢,决定率领郡兵立刻出兵。他和郭嘉商量,郭嘉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这里面恐怕有辛佐治的功劳。”
“他?”
“没错,将军离开汝阳的当天,辛佐治也离开了。他在平舆城出现了一次,然后就不见了。我一直在追查他的消息,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去了江夏。这样也好,将军正好可以对江夏用兵。”
看到郭嘉胸有成竹的模样,孙策如释重负。有了得力助手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很多事甚至不需要他吩咐,郭嘉就能帮他处理了。
“行,那我们就走一遭。”
“不急。”郭嘉说道:“将军安排杜袭去了沛国,却还没有安排人驻守梁国。辛佐治带着两百人顺利进入汝南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必须安排一个得力人手镇守梁国。现任梁国袁涣虽然官声不错,但他不适合镇守睢阳这样的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