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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不周     策行三国txt下载     策行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73章 和而不同

    荀攸站在高位,俯瞰山谷,神情怡然。

    在这里驻扎了大半年,荀攸喜欢上了这里。群山环绕,风景宜人,夏无酷暑,冬无严寒,离成都平原三五天的水路,不远不近,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不过,此时此刻他更惊叹于孙策的先见之明。这片群山之中随处可见被当地土著称为坝子的土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配合中原的农耕技术,方圆三十里之内,供养三五万大军不成问题,再多就有些困难。孙策好用精兵,周瑜此次出征,包括工匠在内,总兵力也就是三万多人,他们的到来不仅没有给当地的土著带来沉重的负担,还有一定的余力筹建学堂、工官,在满足自身需要的同时还能施恩于民。

    没有额外的负担,还能带来不少利益,他们很自然地得到了当地人的拥护爱戴周瑜成了无数土著少女心中的完美情人只是代表之一,军中将士、匠师也普通受到欢迎这些熟悉地形的土著主动承担起斥候的任务,帮他们打探消息,不少青壮更是直接从军参战,全军战力得到进一步的提升。

    如果兵力再增加两万人对于进攻益州来说,即使是一部,五万人马也是必需的情况可能就截然相反了。筹集粮草的范围要扩大,消耗会成倍增加,土著会不堪重负,对他们的到来心有怨言,甚至可能引发反抗,一旦兵戎相见,哪会有如今的军民鱼水情?

    大军行于重山峻岭之间,且耕且战,居然还能自给自足,几乎不用后方运送补给,这的确是一个奇迹。如果当年马援能照此办理,他也许不会马革裹尸。不过谁又知道呢,纵使英明如光武,恐怕也不会放心马援率领数万大军经年累月的驻扎在重山之中,任他自行其事吧。

    即使大度如孙策,对周瑜也不可能毫无保留的信任,要不然不会安排贺齐、祖郎为副将,不过孙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难能可贵。至少到目前为止,贺齐、祖郎在明面上没有和周瑜发生过原则性的冲突,所谓分歧都局限于战术战法上。

    或许孙策真的希望周瑜能远征天竺?

    “公达,准备作诗么?”周瑜沿着竹林间的山路走了上来,见荀攸看着山谷出神,朗声笑道。

    荀攸收回心绪,躬身施礼。“都督,我可没有那样的雅兴,只是离别在即,忽然有些舍不得。”

    “喜欢这里?”

    “喜欢。”

    “我也喜欢。”周瑜与荀攸并肩而立,饱览山色。“将来天下太平,你我一起求大王赐封于此,在这儿隐居吧。”

    荀攸笑笑。“只要能在此终老,封不封的也无所谓。况且你我愿意隐居,子孙未必愿意。他们也许更希望跟着大王或者嗣君横行四海吧。”

    “哈哈,还是公达看得远。那就让子孙们受封,我们隐居,在这山里建一座小院,教三五小儿读书习武,闲来便扶杖而游于山水之间,岂不乐哉?”

    两人相视欣然。荀攸沉默了片刻。“明年我就知天命了。平定益州之后,我就考虑退隐。都督正当壮年,还要再等些年,不能辜负了这一段难得的君臣缘份。”

    周瑜一声轻叹,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荀攸心思深沉,即使他们共事多年,他也没有真正搞懂荀攸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他有一点可以肯定,荀攸说要退隐,绝不是故作散淡,他是真有这个打算,提前通知他,以便他有时间挑选接任的军谋人选。大战在即,是最能体现军谋们能力的时候。

    荀攸也没有再说这个话题,招了招手,一个年轻参军取过一份地图,用准备的石块压好。荀攸与周瑜站在地图前,打量着由大量曲曲折折的线条组成的地图,一时感慨。这份地图是这大半年的辛苦成果之一。在本地山民的协助下,斥候和负责测绘地图的参军们用脚丈量了这片土地的主要通道、河流,费了大量心血,这才绘出了这份地图。

    地图上用朱砂标着几个点,其中之一就是娄关。

    娄关是戏志才的遗作。当年戏志才入交州助刘繇、高干作战,返程时经柯郡、犍为郡,经安乐水入江,途经娄山时,考察了附近地形,认为这里是出山地必经之路,命人在此筑关。关不大,却极其坚固,全用巨石垒叠,两年乃成。周瑜进入县后,从山民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又派斥候实地考验证,明智的放弃了强攻的计划,决定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再作计较。

    娄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周瑜不愿意将宝贵的兵力浪费在这座雄关前。精兵的确能以一当十,可是在这种地形,兵力再多,优势也发挥不出来,军械又部署不开,只能拼消耗,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周瑜没有亲眼见过娄关,可是看到这副地图,他清楚戏志才给他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荀攸的手指滑过地图。“南中方向传来消息,曹仁任安南将军,与刘繇、高干联络上了。刘繇、高干久战无功,已经穷途末路,他们很难拒绝曹操结盟的邀请。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对零陵、桂阳南部发起攻击,而曹仁则会率领南中蛮夷,沿温水北上,纠合夜郎等地的蛮夷,对我发起进攻。”

    “曹仁能这么快的安抚南中?”

    “南中多山,地广人稀,蛮汉杂居,无法如中原一般编户齐民,从庄入滇起就行羁縻之制。曹仁不需要说服所有人,只要说服几个家族的家主即可。这些家主虽然和中原有一些联络,却也非常有限,绝大部分人还是和滇王、夜郎王一样,并不清楚中原与益州之间有多大区别。无知就会被愚弄,他们哪里分得清曹仁所说的是真是假?曹仁也不需要说太多,一句均贫富就足以让他们同仇敌忾了。”

    周瑜没有吭声。他们对孙策的新政有些分歧,默契地不予讨论。荀攸今天也是顺嘴一说,未必就是发泄不满。他们的分歧是治道之争,并非个人利益之争。作为最新推行新政的颍川,早己证明孙策只是要土地以抑制兼并,并没有掠夺他们财产的想法,大多数人的产业并没有受损,至于能不能从新政中获利就是另一回事了。

    “蛮夷熟悉地形,剽悍好斗,若是散于山谷之间,纵有十年,恐怕也难以清剿。如今他们聚众而来,正是重创他们的好机会。只要斩其酋首,慑其心胆,再示以祸福,自然望风而降,由此可以长驱直入,平定南中。当然,也只能羁縻,像中原那样直接发动民众不太现实。”

    “先取南中?”周瑜沉吟着。

    “先取南中,再顺泸水北上,至棘道,相对稳妥一些。”

    “若击败曹仁之后,越不狼山,溯安乐水西进,再越汾关山,入渚水,不也可以到棘道么?”

    “当然可以,但是都督如何才能将楼船翻过这两道山?没有楼船,就算都督到了棘道,又如何迎战益州水师?若是待甘兴霸率水师入三峡,且不说相隔万里,如何统一调度,三万将士愿意几年辛苦,最后还是为他人做嫁衣?”

    周瑜被荀攸一连数问问得哑口无言。他明白荀攸的担心。他可以不计较谁是主攻,谁是辅助,但贺齐、祖郎肯定不会甘心。只是按照荀攸的计划,攻取成都的战事至少还要再拖一两年。

    周瑜瞥了荀攸一眼,忽然想起荀攸刚才要隐退的话。荀攸说,平定了益州,他就归隐。如果他现在坚持先北上,倒像是有赶荀攸走的意思,显然不太合适。

    “先击败曹仁再说吧。”周瑜说道:“这件事,还要和贺祖二位商议才能决定。”

    荀攸表示赞同,随即指着地形,开始介绍参军们拟定的作战方案。

    魏延站在一旁,眼睛盯着地图,聚精会神的听着,不肯漏过一个字。荀攸说话一向言简意赅,如果不注意听,会漏掉一些很重要的内容。他当然可以以后再问周瑜,但他觉得自己将来迟早要独当一面,不可能永远跟着周瑜,如果也遇上荀攸这样一个聪明绝顶偏偏又心机深沉的军师,他总不能再向周瑜请教。

    聪明人能帮忙,但前提是自己也要够聪明,否则难免喧宾夺主,大权旁落。在这方面,他最佩服的人就是吴王孙策,不仅能用那么多厉害的人,而且让这些厉害的人佩服有加。不过那是绝世奇才,他自认学不了,只能以周瑜为榜样,将来做个都督,指挥数万人马,镇守一方。

    荀攸很快说完了,周瑜没有立即表态。荀攸也没催他,随即又说了另一个方案,也就是周瑜刚刚提到的方案。参军们做了方案,但他不看好,只是作为备选。即使不考虑各都督之间争胜的问题,仅就实际情况看,击败曹仁后就主动出山,进攻益州的腹心地带,也非明智之选。

    周瑜听完,还是没作评价,只是要求荀攸把两个方案都写成报告,抄送贺齐、祖郎,到时候集思广益,尽可能拿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决定。

第2174章 派系

    荀攸转身去安排。

    周瑜坐了下来,端详着地图,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地摇了摇头。

    魏延站在一旁,忍不住问道:“都督,荀军师的计划有问题?”

    周瑜瞅瞅魏延,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将地图转了个方向,方便魏延看。魏延凑过来看了好一会,还是没看出有什么问题。荀攸刚才有两个方案,一个向南,一个向北,难道还有其他的选项。

    “请都督指教。”

    周瑜十指交叉,双手抱膝,看着远处的山峦,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魏延是沐浴着新政成长起来的一代,先是在南阳幼稚园启蒙,再入讲武堂求学,然后从军做他的侍从,一步步走得都很扎实。他毫不怀疑,魏延将来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将领,指挥万人作战没什么问题。但他要想成为指挥数万人的大将,甚至是独镇一方的都督,他现在的学识还不够,最大的短项就是军事以外的见识不足,尤其是历史。

    幼稚园之后,他应该入郡学再读三年书,可能会好一些。

    “文长,你对这片土地了解多少?”

    魏延摸摸头。“都督是说地理吗?”

    “地理、人文,你都知道些什么?”

    “地理就是斥候打探来的消息,绘成的地图,还有就是都督与军师商量时提及的山川形势,不过那些只能看到粗略的地图,所知有限。至于人文,那就更少了。这南中……有什么名士贤臣吗?就算有,在都督和军师面前,他们也不值一提吧。”

    周瑜忍不住笑了一声,抬手轻拍了他一下。“小小年纪,就学着奉承,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南中虽说偏僻,人物不如中原,更不能和帝乡相提并论,可你也不要小瞧了这里。”他收起笑容,沉吟片刻。“我说两件事,你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回答我的问题。”

    魏延大喜,连忙躬身施礼。这是周瑜要点拨他。虽说周瑜对身边的人一向很关照,一有机会就指点,但都是就事论事,很少展开来分析,尤其是单独对一个人而言。

    “第一件事,庄入滇。庄奉楚王之命,率部入黔,一路前进,直到滇池。你知道他的进攻路线吗?”

    魏延连连摇头。

    “就是我们进入柯的路线。他在且兰登岸,然后陆地行军,一路南行,直到滇池。楚顷襄王当时为报父仇,正与秦交战,派庄入滇,不仅是为增强楚国实力,更是为从侧翼进攻巴蜀。只可惜,等他拿下滇池的时候,楚国已经被秦军击败,郢都被毁,只得迁都于陈。庄后退被截断,只能在滇自立为王。”

    “原来是这样。”魏延若有所思,却一时说不清楚。

    “第二件事,公孙述割据巴蜀时,柯大族拥兵据郡,阻止公孙述染指南中,当时作战的地点就在县一带,前沿阵地可能在娄山,也就是现在的娄关附近。”

    魏延眼睛一亮。“都督,我明白了。如果我们向南行,为了守住后路,就不得不多留兵马。如此,则南下的兵力不足,未必有足够的兵力征服南中。因此,不如北上,先击退曹操,夺取娄关,扼住曹操南下的路,才能进退裕如。”

    “已知其一。”周瑜笑笑,表示满意,但魏延却听出了不满意。很显然,周瑜更希望听到其二,而他却没有说出来。他惭愧地笑了两声。“我再想想,我再想想。”说着,背着手,来回踱起步来,姿势竟有几分神似周瑜。

    周瑜没有打扰他。从魏延的身上,他看出了讲武堂毕业生的不足,要弥补这一点,必须有所措施。魏延已经成年,不可能再回学堂再读书,只能督促他们平时多读些书,也许应该请荀攸列个书单,加以辅导。只是荀攸为人谨慎,未必愿意接受这个很容易引人猜忌的任务,而贺齐、祖郎则未必有这个心。他们自己还打过瘾呢,岂能培养出更多的竞争对手?

    讲武堂毕业生遍布军中,已经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不少非讲武堂毕业生的将领都有些担心。尤其是周瑜军中,这些人大多毕业于南阳讲武堂,是尹端的弟子,属荆州一系。

    周瑜正想着,有人从竹林中快步走来,周瑜转身看了一眼,见是邓方,不禁皱了皱眉。邓方是贺齐的司马,随贺齐驻扎在县,他怎么突然来了,而且看起来神色如此惶急。

    邓方快步走到周瑜面前,躬身向周瑜行礼。他是周瑜驻南郡时提拔的将领,对周瑜一向恭敬有加。

    “孔山,你怎么突然来了?”

    邓方看看四周,见只有魏延一人,知道他是周瑜信任的侍从,也没客气,开门见山的说道:“都督,县出事了。”

    “别急,慢慢说。”周瑜摆摆手,示意邓方稍安勿躁。

    邓方定了定神,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新年期间,有不少本地人从成都返乡,带来了一些消息,贺齐担心会有细作混杂其中,散布谣言,加强了管制,并多次宴请当地的大族宴会,借机向他们宣传新政,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蛊惑。可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有人拿出一些文章,说吴王和王莽一样,都是篡国权臣,又说周瑜等人率部入柯,就是奉有吴王密令,要对忠于汉室者进行杀戮,而且他们在荆州就是这么干的,武陵大族、五溪蛮的头领被他们杀得精光,血流成河。

    一时间,县人心惶惶。

    贺苗听到风声后,召集诸家议事,想当面解释,没想到却引发了更大的混乱,那些人说贺苗要诱杀他们,便集结部曲,包围了贺苗的大营,还派人去娄关,与夏侯、张任联络。贺苗一看形势不对,立刻派邓方率领一部分精锐突围,赶来向周瑜汇报。

    听完邓方的叙述,魏延目瞪口呆,周瑜却很平静,看不出一丝不安。魏延忽然心中一动,他明白了周瑜要说的其二是什么。柯大族既然在两百年前就能拥兵对抗公孙述,实力可见一斑,周瑜入境这么久,他们都没有来拜见,分明是心有疑惧,不信任周瑜。在这种情况下远征,不管得向南还是向北,柯都有失控的危险。尤其是向南,他们很可能和庄一样,去了就回不来。

    “贺公苗会有危险吗?”周瑜示意魏延去请荀攸来,又示意邓方坐下说话,淡淡的问道。

    “这倒不会。”邓方摇头道:“贺将军身处前线,不敢有丝毫放松,一直整兵备战,正月初一都没敢放松。县大族虽然部曲众多,要想攻破贺将军的大营却没那么容易。不过,如果娄关的夏侯、张任率部来攻,贺将军兵力不足,即使能胜,损失也不会小。”

    周瑜皱了皱眉。“正月初一都没敢放松……是什么意思?”

    邓方叹了一口气。“贺将军为了震慑宵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大年初一飨兵耀武,在城外演习。我和邓芝当时就担心会逢得其反,劝他不要这么做,他不听,说当恩威并施,方能震服人心,结果……”

    周瑜没有再说什么。他盯着邓方看了好一会儿,第一次露出了遗憾。“孔山,你实话告诉我,你和伯苗是不是走得比较近?”

    邓方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扭捏。他眼珠转了转,想摇头否认,可是在周瑜的逼视下,他最终还是没敢说谎,窘迫地点了点头。“都督,我们都姓邓,走得是比别人近一些,但我们……”

    “孔山,你当真不知道贺公苗在忌讳什么吗?”周瑜沉下了脸,没好气的喝道。“别的不说,你身为司马,不与主将多亲近,却与主将身边的参军交往密切,这合适吗?换了你是贺公苗,你会怎么想?”

    邓方面红耳赤,不敢再分辩。周瑜很生气,没给邓方什么好脸色,来回踱了几步,见远处荀攸和魏延正走过来,他眉头微蹙,转身对邓方说道:“你回中军来吧,降一级,做个都尉。”

    邓方脸色发白,却什么也没说。他在这个时候由司马降为都尉,等于承担了县生变的大部分责任,这会写入他的履历,将来会影响他的前途。如果换作是别人下令,他肯定不接受,至少会据理力争,可是下令的是周瑜,是提携他出仕的人,就算有委屈,他也只能忍着。

    时间不长,荀攸走到跟前。周瑜让邓方把事情的经过再说一遍。邓方心情不太好,却还是强作镇静,将刚刚对周瑜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对贺齐的指责,同时自我批评了几句,自承没有尽到辅助贺齐的责任。

    身为司马,他也的确有责任。只不过这个责任可大可小,再重不至于降职他毕竟不是主将。荀攸听了,叹了一口气。“要说责任,还是邓芝的责任更大一些。身为参军,就算拦不住贺公苗,也应该及早向中军汇报,怎么能看着事态恶化。都督,我会向军师处说明情况,给邓芝处分。”

    邓方心中一沉。他发觉上当了,他和邓芝都被贺齐耍了,轻轻松松的被挤出了贺齐的大营。

第2175章 公苗与伯苗

    贺齐所领是他从豫章带来的部下,和周瑜所领的荆州军有明显的疏离,将士之间时有冲突。周瑜安排邓方到贺齐部下任职,是希望他能起到纽带作用,及时消解误会,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内耗。邓芝同样如此,区别只在于他是以参军的身份被调过去的,别属军师处系统,贺齐无权直接调动他。

    邓方不仅没能实现周瑜的预期,反而增加了贺齐的疑虑。贺齐不好直接处理他,略施小计,就让邓方犯了错,以示对周瑜的还击。邓方是周瑜推荐的,他能力不足,就是周瑜看人不准。

    周瑜清楚贺齐的性子,见邓方不是贺齐的对手,索性将邓方撤了回来。他与荀攸商量了一番,觉得以贺齐的实力,应该不会太大的危险,急着赶过去反而有抢功的嫌疑,不如从容调兵。从已知的情况来看,县大族起事背后分明有曹操的影子,他有趁机进击的可能。如果镇守娄关的夏侯和张任率部进击,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娄关易守难关,诱敌深入,在县重创他们也是一个选择。如果能咬住他们,迫使曹操亲自来援,甚至能反客为主,掌握主动权。

    荀攸随即调整作战计划,周瑜命祖郎守好夜郎,密切注意从滇池方向来的曹仁,又命邓方率千人赶往平夷县,加强防守。越夷帅高定、朱提孟氏代表出现在滇池,他们与曹仁达成了某种协议,很可能率部从犍为属国发起进攻。

    邓方又惊又喜。虽然降了一级,但他却获得了独立领兵的机会,周瑜对他还是关照的。

    周瑜随即写了一封信给贺齐,说明了对邓方的处理,通报新的作战计划。若娄山方向有蜀军赶到,则放弃县,向中军靠近,设法在熟悉的地形迎战。如果娄关方向没有蜀军赶来,只是县的大族起兵,那就灭其酋首,借此机会解决问题。

    荀攸又附上了一封公文,说明对邓芝的处理。

    为了表示郑重,周瑜派魏延去传令,并再三嘱咐魏延以大局为重,不要将目光局限在荆州这个小圈子里。贺齐是会稽人,祖郎是丹阳人,他们都是广义的江东人,是吴王倚重的子弟兵,荆州人没有任何理由和权力歧视他们。闹到吴王面前,对荆州系非常不利。

    魏延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不狼山。

    贺齐负手站在一块大石上,身后站着参军邓芝和几个衣甲鲜明的侍卫。他很平静,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即使山脚下至少有两三万的蛮兵,旌旗招展,杀气腾腾。

    整个大营也很安静,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连日常的操练都没有停,只有前营的将士严阵以待,几个架设了大弩的射台上人影晃动,射手们正密切监视着山下的敌人和两侧山坡上的动静。

    大营前的阵地上,躺着几个穿铁甲、持木盾的蛮兵,他们都受了箭伤,却没有死,自己走不了,只能向伙伴们大声呼救,但远在射程以外的蛮兵却不敢来救他们,在见识了吴军的强弓硬弩之后,他们不敢再轻易犯险,免得人救不回去,再增加几个伤亡。

    蛮兵们绝望的呻吟着,有的人已经开始咒骂家主。他们都是依附大族的部曲,平时唯家主之命是从,跟着他们来围攻贺齐,为的就是求得家主的庇护,现在受了伤,家主却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看着他们在阵前等死,这让他们很失望,甚至愤怒。

    “这些蛮兵的确凶悍,不过只是匹夫之勇。”贺齐转过身,淡淡的说道:“与我军相比,他们只是一群野兽罢了,空有锋利的爪牙,却不知道怎么用。”

    邓芝微微颌首。“将军所言甚是。这就是人和禽兽的区别。人虽然锋利的爪牙,却能团结起来,众志成城,长短相补,远近相依,故能战无不胜。”他顿了顿,又道:“将军,此战过后,可以入县安民了。”

    贺齐不置可否。孙策有命令,大军不得轻易入城,尤其是县城,以免与百姓发生冲突。这个用意是好的,但执行起来常常会有难处。不进城,大军就只能在城外扎营,防守的难度增加,也促使全军将士不敢有丝毫懈怠,随时准备应变。

    好处当然有,压力也是真的大,怨言不可避免,就连贺齐本人都有些疲惫,只不过他不会将这样的口实落在别人手中,尤其是面对邓芝这个南阳籍的参军时。

    见贺齐没反应,邓芝心中苦笑。

    “参军,曹操会来吗?”贺齐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娄山。娄山之上有娄关,正是娄关拦住了他北上的脚步。

    “曹操应该不会来。”邓芝谨慎的选择着用词,既要说明自己的理由,又不能刺激了贺齐。“曹操当年被吴王击败,其子曹昂去年又退出兖州,深知我军实力,绝不会轻易挑衅。以当前形势而言,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可能的利用地形优势,将我军困在山中,无法突入平原。”

    “幼稚!”贺齐哼了一声,转过头,扫了一眼远去的敌人。“这么说,我们没必要耽误时间?”

    “不然。吴王曾道,精兵不仅要练,还要战,我军已经有接近一年时间没有实战了,正需要借此机会一下最近的练兵成果,熟悉本地蛮兵的作战方式,为将来做好准备。”

    贺齐沉吟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说,接下来我军会南下,而不是北上?”

    “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南中总是要平定的,在吴王的计划中,平定益州只是先声序曲,诸位将军真正的功劳远在天竺。”

    贺齐重新转过头,背对着邓芝,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邓芝说了那么多,这句话最动听。益州算什么,不过是盛宴前的开胃酒而已,天竺才是真正的舞台。

    “参军,麻烦你拟一份劝降书。先礼后兵嘛,不能让蛮夷笑话了。”贺齐捻了捻手指,沉吟片刻,又道:“军侯以上,到中军议事,看看这一战怎么打。请参军准备好历次演习的记录,成绩好的优先上阵,免得争议,明明自己实力不行,偏说有什么偏袒不公。”

    邓芝犹豫了片刻。“将军,虽说五指有长短,不能强求,但诸部既然都在将军麾下作用,还是尽可能保持实力均衡为妙,若是过于悬殊,平时有冲突,战时也不利于配合。荆州兵、江东兵,都是吴王麾下的勇士。难道将来到了天竺,还要分彼此?”

    贺齐眼神微闪,转头睨着邓芝,嘴角抽了抽,良久才道。“伯苗所言有理。”

第2176章 王者之师

    傅宠高据虎皮座上,一边打开手中的书信,一边打量着来送信的使者。使者大约二十多岁,中等身材,动作灵活矫健,面色微黑,看起来像是军中士伍,不像是读书人。

    傅宠有些焦虑。他希望贺齐能派一个读书人来。既然是谈判,总要和读书人谈在他的印象中,中原的读书人更容易对付些派一个士卒来有什么用,比武吗?

    也许是刺客。傅宠心中不安,悄悄地示意身边的侍卫提高警惕,不要让使者近身。见傅宠如此,使者笑了两声。“大人不必紧张,贺将军只想消除误会,并无恶意,更不会行刺客之事。就算要动武,他也会堂堂正正的战胜你们,让你们见识我大吴的王者之师。”

    “王者之师?”傅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肯落了面子。“你们一路烧杀掳掠,流的血染红了江水,什么样的王者之师会干出这样的事……”

    “敢问大人,我军进入柯一年,滥杀过一个人吗?”

    傅宠语塞,一时倒不好回答。贺齐率部到达县这么久,的确没有杀过人,反倒是做了不少帮助普通百姓的事。听说周瑜做得更好,还设立了学堂、工官,又让军中医匠为百姓冶病,深得百姓爱戴,人人称之周郎。但这些都是对普通百姓的,与他们这些大族无关。

    这和传闻中孙策善待庶民,敌视豪族的说法很像。孙策善待庶民,他们没什么意见,但敌视豪族却是涉及到他们切身利益的事,他们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足下能言善辩,是读书人?”

    “略通经籍,不敢以读书人自居。”

    “哪里人氏?敢问高姓大名。”

    “不敢,扬州会稽人,姓徐名陵,字元大,毕业于会稽讲武堂,侍从贺将军左右。”

    傅宠很好奇。他早就听人说过,南阳有个讲武堂,荆州军中的将领有很多人出自讲武堂,精通战斗,所以荆州军战力极强。口耳相传,越传越神,讲武堂已经有些神化,有人说讲武堂出来的都是名将,荆州军中名将如云,根本无法战胜。这也是贺齐入县大半年,他们一直没敢主动惹事的原因。直到不久前,有人从成都回来,带来了更准确的消息,说讲武堂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堂,讲一些基本的战法而已,毕业生也只是粗通兵法,根本算不上什么名将。

    真真假假,莫衷一是,傅宠心里也很好奇。现在眼前就站着一个讲武堂的毕业生,他当然想问问。

    “会稽讲武堂?会稽也有讲武堂么?”

    “当然有,本郡讲武堂的祭酒是故太尉朱公。”

    “当年平定荆州黄巾的朱太尉?”

    徐陵笑笑。“大人见多识广。”

    傅宠有些窘迫。他再无知,也不至于没听过朱的名字。当年黄巾大乱,朱率部在南阳作战,威名远播,即使是柯也时常能听到。不经意之间,他面前就站了一个朱的弟子,让他很是意外。

    他没敢问,低下头看贺齐写来的信。信是邓芝以贺齐的名义写的,话不多,只有三项内容:

    一是提醒傅宠不要被人所误,关于新政,他如果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可以问送信来的人,也可以派人去荆州打听,顺便看看荆州的新面目。如果嫌路远,去与柯毗领的武陵也行。从成都回来的人说新政不好,那他有没有说曹操也在效仿新政?

    二是警告傅宠不要轻举妄动,玩弄刀兵。贺齐是百战名将,战无不胜,麾下所领也都是百战精锐,以一当十,几万乌合之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之所以没有开战,是不想多造杀伤,想给你们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若是不知进退,刀兵一起,只怕参与的诸家要从此除名,祖宗不能血食。

    三是让傅宠不要寄希望于曹操的援兵。曹操父子都是吴王的手下败将,他们是没有胆量来战的,你们如果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怕是要落空。

    邓芝的信说不上委婉,甚至有些盛气凌人,傅宠心里很不舒服。他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徐陵,眼珠转了转,将信丢有面前的案上。“贺将军一向如此骄傲吗?我等虽身在山野,却也小有家资,知圣人之礼,并非蛮夷。”

    徐陵点点头。“是,龙傅尹董谢,两百年前就是柯著姓,被称为义郎,又怎么会是蛮夷呢。只是大人深居简出,视野为群山所蔽,平日所见不过家人、奴仆,难免为人所欺。贺将军并非骄傲,而是气壮,行正义之事,扑讨不臣,无愧于心。”

    傅宠怒意上涌。“足下是说傅某夜郎自大吗?”

    “岂敢。柯傅氏来自河东旺族,见识岂是夜郎王这样的蛮夷可比。”

    傅宠再次语塞。南中大姓大多不是本地土著,而是来自中原,尤其是函谷关以东的六国故地。第一批大量进入南中的移民就是六国后裔。他们虽然在南中定居了,却不肯与蛮夷共伍,特别重视祖先。傅家是不是来自河东,他也说不准,先人是这么说的,他也就这么信了,现在被徐陵一句话堵住,倒是无法反驳。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也许徐陵说得对,他们在山里称王称霸惯了,整天面对的不是部曲、奴仆,就是蛮夷,他们总是高高在上,已经不知不觉的忘了在大山外面还有比他们更强的人。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实际不过是坐井观天,和夜郎王没什么区别。

    在贺齐的眼里,他未必就比夜郎王强多少。

    傅宠心里很不舒服,既有些沮丧,又有些愤愤。书信也好,徐陵的态度也罢,贺齐都没有将他当作平等的谈判对手,他一直在警告他,威胁他。就算贺齐善战,他也只有一万人,我们却有三万多人,不能战而胜之,难道还不能退守山中?想当年王莽、公孙述的大军都无可奈何,贺齐又能怎样?

    知己知彼,傅宠打量着徐陵,换了一副热情地笑脸。“贺将军说,有关新政的事,都可以请教足下。”

    “是的,大人有什么疑问,在下会尽力为大人解答。”

    “那太好了。”傅宠搓搓手,命人设宴,款待徐陵。“这讲武堂也是新政举措之一,足下又出自讲武堂,不如我们就从讲武堂开始吧。这讲武堂都教一些什么用兵妙法?”

    徐陵无声地笑了起来。他对傅宠的心思一清二楚,来之前,贺齐、邓芝就和他交待过了。人都是贪婪的,这些柯大族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利益,这一战无法避免。他来傅宠的时候,贺齐也在招集将领议事,部署作战,要给这些山野村夫一个教训。之所以来见,不过是先礼后兵而已。

    “讲武堂讲的都是用兵的基本道理,并非什么妙法。大道至简至易,哪里有什么神仙妙法。”

    ……

    “这次作战的任务很简单,两个目的:一是检验全军这半年的休整效果,二是将参战的傅氏、龙氏、谢氏连根拔起,杀一儆百……”

    邓芝站在地图前,面对着百余名中郎将、校尉、都尉、军侯热烈的目光,侃侃而谈。在他的背后,挂着一副以县为中心,方圆三十里的地图,地图上详细拒绝着山川河流,甚至包括大大小小的寨子、坞堡。这些是他和斥候营的士卒大半年的心血,还有不少本地山民的协助。有了这些地图,县周围的形势尽收眼底。

    包括贺齐在内,第一次看到这些地图的时候都惊呆了。他们没想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详细的地图绘制。当初邓芝要求他提供人力、物力抚恤附近的山民时,他还有些不情愿,以为这些收买人心的事没什么意义,只会浪费钱,现在才知道这些钱花得值。没有本地人的协助,邓芝和斥候营再能干也无法完成这个工程。

    有了之前的心理准备,贺齐此刻表现得很平静,不像众将一般大惊小怪,可他很清楚,有了这些地图的指引,邓芝的那些计划才有实现的可能,这一万精锐才能发挥出真正的战斗力,如庖丁解牛般击破对手。

    “诸君,有一点要事先声明:只诛首恶,不可滥杀无辜,尤其是那些被当作奴隶的蛮夷。南中形势复杂,不仅有大姓,还有很多蛮夷,如果一路攻击前进,我们将步步受阻,别说一万人,就算像南征的秦军一样有五十万人也无法真正平定南中,更别说远征天竺,开疆拓土了。我们不是来夺他们的土地,我们是来解放他们,带给他们文明和富裕,让他们能和我们一起共享圣君的恩泽,共享太平盛世。”

    “他们不是蛮夷么?”一个穿着都尉甲胄的将领在角落里喊了一嗓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杀岂不是留下后患?”

    邓芝看了一眼那个将领,笑了。“诸君,你们别忘了,南阳当年是楚地,吴会也是越人所居。如果固守那些陋见,在座的一大半都是蛮夷的后裔。论血脉,我们可能和这些蛮夷更近。”

第2177章 邓芝

    贺齐麾下将领主要来自会稽,还有一些来自豫章,会稽也好,豫章也罢,都是吴楚故地,就算祖先来自中原,经过这么多年的联姻,早就与当地人分不清楚。更何况麾下有大量的丹阳劲卒,朝夕相处,谁也不会固执的维护华夷之辨,否则别说立功,半夜被人割了首级都有可能。

    邓芝来自新野邓氏,这些道理出自他口,入于诸将之耳,简直如山泉直泄,再自然不过,话音未落便引起一片哄笑,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贺齐都露出了笑容。他有些后悔,邓芝一向还是守本分的,并没有主动与邓方接触,这次若被殃及,多少有些委屈。如果荀攸要撤换邓芝,一定要争取一下。荀攸手下的参军虽多,比邓芝强的却不多,万一再闹到吴王面前,就不好收拾了。

    就算是使性子也要有分寸,不识大体的将领是不可能独当一面的。

    贺齐在暗自思忖的时候,邓芝为诸将讲解了一下南中形势。

    南中属边疆,既然在益州也是边陲。这里的形势与中原有很大不同,主要有两点:

    一是地形复杂,行军困难,不仅易守难攻,而且几乎不可能赶尽杀绝,这就决定了不仅要有耐心,还要积极主动,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能犹豫不决,被动地等待命令。山地战的特点在这里几乎无限放大,一旦散到大山中,很可能要以屯队为单位作战,每一个屯长、队长都要面对敌人,自行决定是战是守,而不是层层上报,等待指示。因此,在战前就要做好部署,每个人都要知道该干什么。

    二是族群复杂,不仅有华夷之辨,夷人内部也分不同的种族,有濮有,有羌有蛮,究竟有多少,恐怕没有人搞得清。不同的地区又有不同,比如柯、犍为就以汉人为主,再往西,犍为属国就是汉夷参半,到了越可能就是以夷人为主了,要面对的对手就是各部夷帅。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手段,但不同中又有相同,那有一点不变,蛮兵是主力。

    “关于这些蛮兵,要一分为二的看问题。”邓芝喝了一口水,调整了一下思路。南中与中原形势不同,甚至和武陵不同,作为参军,他很早就开始考虑这些问题,军师荀攸也多次做过指示。大战之前,他要将这些思路传达给这些将领,落实到具体行动中去。“一方面,他们残忍野蛮,我们要小心应付,不能给他们机会,尽可能减少伤亡;另一方面,他们又只是受大族、豪帅驱策的奴仆,作战并非他们的意愿,我们的目标也不是他们。不斩断那些控制他们的手,就算杀再多人,也无法真正解决南中的问题。所以……”

    邓芝停了一下,用力一挥手。“我们既要打痛他们,让他们知道与我们作战只有死路一条,又要适可而止,不能肆意杀戮,逼得蛮兵困兽犹斗,徒增伤亡。我们要将他们变成我们的战士,为我们战斗,这样才能越战越强。”他敲了敲身后的地图。“我们不仅需要本地人帮我们绘制这片土地的地图,更需要本地人帮助我们杀掉那些冥顽不灵的豪强,让这里变成和江东一样的王道乐土。”

    “好!”一个将领大声应喝,用力鼓掌。大帐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不出所料,徐陵劝降的任务失败了。

    傅宠等人虽然热情,盛宴款待徐陵,又送了丰厚的礼物,却对投降没什么兴趣。贺齐提出的两个要求,他们一个也不愿意答应。从成都返回传消息的人就是各家子弟,他们根本不可能交出来。山里的矿、家里的奴仆都是他们的祖业,更是他们奢华生活的基础,别说放弃,一点损失都不可能。

    他们这么说,自然有他们的底气。他们能集结起三四万的部曲、附庸,又熟悉地形,就算正面作战不是贺齐的对手,总能退入山中,固守要隘,和贺齐慢慢地耗,看谁能耗到最后。这几百年来,他们就是这么对付中原王朝的,不管是强悍的秦始皇、汉武帝,还是守文的光武帝,又或者胡作非为的王莽,都拿他们没办法,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他们有信心再次证明这一点。

    当然徐陵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参加了几次宴会,见到了各家家主,与他们谈今说古,说文较武,对他们的性格、能力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也对各家之间的分歧有所察觉。傅宠等人声势虽大,却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他们,如今邑实力最强的王氏就一直观望。总体而言,这些人大多见识不广,他们在山里太久了,作威作福多年,很多人一辈子都在山里,没去过中原,根本不知道中原是什么样。

    说他们是夜郎自大,一点没有鄙视的意思。对付这样的人也很简单,讲道理是没什么用的,必须先用武力征服,让他们意识到自身的渺小,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然后才有可能坐下来谈判。对这一点,徐陵非常有信心,他说傅宠等人似勇实怯,只要让他们意识到双方实力的差距,他们很快就会投降。

    傅氏、龙氏、谢氏是主谋者,而傅宠无疑就是这些人的核心。灭了傅氏,就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但贺齐不同意。如果仅从作战来看,灭了傅氏就能取胜,这毋庸置疑,但取胜不代表能长久治安。龙氏、谢氏都参与其事,如果不予以打击,他们就算屈服也是一时的,等大军一走,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因此,最佳的方面应该是只要参与叛乱的一概不放过,区别只在于打击力度,是灭族还是迫降。即使是迫降,也要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让他们感到痛,在可预计的时间内既没有胆量也没有实力再生异心。

    邓芝听出了贺齐的杀心,他是铁了心要在县打一场。邓芝没有反对,他只是提醒贺齐,如果要达到贺齐期望的目标,这场战斗的规模会比较大,对兵力的要求也会更多,可能不是贺齐本部能解决的,需要中军提供一部分协助,尤其是娄关方向。他们只是估计曹操不会出兵,但没人敢保证,万一双方僵持的时候,曹操率部赶到,没有足够的兵力应战是不行的。

    贺齐爽快的答应了。他请邓芝将作战计划上报中军,请周瑜、荀攸核准,并安排人增援、策应。正好魏延还没走,就让他将这份计划带回去。

    邓芝欣然同意。他连夜拟好计划,交给魏延带回去。魏延知道这份计划的重要性,向贺齐、邓芝表示,人在计划在,绝不会泄露。贺齐很满意。他知道魏延跟了周瑜多年,武艺精湛,为人又机敏,远比普通的信使可靠,这份计划由魏延带回去最安全了。

    为了表示对魏延的谢意,也顺便向周瑜示好,贺齐款待了魏延一行,并送了一些礼物。礼物不薄,能让魏延等人满意,也不算厚,避免让周瑜误会他有其他想法。山阴贺家虽然不能和舒县周家相提并论,却也是世家,贺齐对这些事务很熟悉,做得很有分寸。

    不狼山南麓,九仓岭。

    魏延勒住坐骑,看了一眼前面被落石挡住的山路,摆了摆手。身后的骑士立刻下马,有的摘下马鞍上的大盾,在魏延身边布防,有的则摘下小盾,冲上两侧的山坡,拉开弓弩,做好战斗的准备。

    魏延从马背上摘下一面大盾,交给向导王竹。“保护自己,不要离开我。”

    王竹连连点头。他是本地山民,就住在不狼山里,常年在山中打猎、采药,贺齐到县后,他将猎物和草药卖给贺齐军中,比进城卖更划算。半年前母亲生病,是贺齐军中的医匠治好了他母亲的病,他很感激,就加入贺齐部下,成了一个斥候。邓芝绘制地图,他也出力不小。

    “除了前面这条大路,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王竹指了指一旁的九仓岭。“上九仓岭,那里有个竹王庙。庙里有人看守,还可以借宿。”

    魏延眯着眼睛,盯着岭上隐约可见的屋檐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战马能走吗?”

    “能走的,那庙里的竹王很灵的。我阿母就是到庙里求神才生了我。四周的山民大多去那些祭礼竹王,其中有不少是有钱人,常有车马来往。”

    “竹王庙有多大,能住多少人?”

    王竹想了想。“稍微挤一下,三十人不成问题。大人,你是担心这些人藏在竹王庙?”他看了看魏延身边的骑士,脸色有些发白。如果真如魏延所想,那他们去竹王庙就太危险了。连他在内,他们只有十二个人,要想对付两三倍的敌人,绝非易事。

    “除非还有比竹王庙更好的藏身之所。”魏延收回目光,看着前面被堵死的山路。“前天经过这儿时还好好的,现在就堵上了,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得到的。应该是有人看到了我们的衣甲旗号,知道中军来了使者,故意在这儿截我们。不过,他们这次要失望了。”

    骑士们互相看了看,露出会心的微笑。

第2178章 乳虎初啸

    王竹犹豫了好一会儿,扯扯魏延的衣角。“将军,你要送信呢,还是稳妥些好。万一……”

    魏延打量着王竹,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他拍拍王竹的肩膀。“你说得对,是我糊涂,险些忘了正事。你想想,还有什么路可走,我们想办法回去,至于这些鼠辈,让他们多活几天。”

    王竹挠着头,环顾四周。“就这两条路,没有其他路了,除非绕回大营,再走其他的路。不过那样至少要耽误两天,而且那条路也不一定安全。”

    魏延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硬闯了。兄弟们,听我指挥,首先保证军报的安全。只要我魏延还能活着,牺牲的兄弟都不用担心家人,老的,我养老送终,小的,我当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

    “哈哈,文长,你就别担心啦。既然从军出征,我们都有准备。”年纪稍长的骑士李武满不在乎的笑道:“再说了,就凭那些蛮兵,哪能拦住我们。今天办正事要紧,不杀他们已是他们运气,哪会让他们占了便宜去。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我们可是都督身边的精锐。”

    “就是,文长,你别紧张,把都督平时教你的本事用个两三成出来就够了。”另一个骑士笑道。

    看着这些自信满满的骑士,魏延也笑了。他在周瑜身边多年,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却还是第一次自己执行任务。如果只是作战,那也就罢了,偏偏身上还有一份重要的军报,必须安全送到中军,多少有些患得患失,施展不开,这才想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听了伙伴们的话,他算是放了心。

    魏延爬上一旁的山坡,查看了一下地形。前面的山路是两道山岭之间的凹道,东侧就是九仓岭,西侧也是一道山岭,南北走向,略向西南倾斜。两岭之间最窄的地方被人用石头、杂树堵住,要想从此路过,只能下马步行,攀爬过去,别说战马过不去,就连人都得小心翼翼。

    魏延来回打量了一会儿,目光最后落在九仓岭下的一洼泉水处。这洼泉水面积不大,却很是清辙。冬季水浅,泉水四周是一片滩地,面积不大,却还算平坦。

    魏延心中一动,转身问王竹道:“这水深吗?”

    “不深。”王竹很有把握。“最深的地方不到腰。”

    “下面有没有坑?”

    “最中间有个洞,大概有一丈左右,洞里全是石头,泉水就是从那些石头缝里渗出来的。除此之外,都是大块石头,平得很。”

    魏延点点头,将骑士们召集起来,部署战法。他决定利用己方的骑兵优势破敌。这片谷地不适合大规模骑兵冲杀,却能勉强跑起来,对他们这些骑术精湛的近卫骑士来说,完全可以发挥骑兵的部分威力。他们没有带长矛,只有长刀、大盾和弓弩,勉强够用。可是考虑到对手都是当地蛮兵,没什么对付骑兵的经验,用得好,还是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

    李武等人都是从军中精选出来的骑士,战斗经验丰富,一听就明白了,还提了几个建议。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战术方案很快就成型了。魏延带着王竹和四名骑士在前,李武带着另外五名骑士落后,双方保持三十步的跨度,形成前后两阵。

    魏延策马来到障碍物前,作势左右观望,破口大骂,又命两名骑士上前探路。骑士下了马,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慢慢的向前走,爬上障碍物,查看情况。他们刚刚爬上去,还没等站稳,两侧的山坡上就传来了呼喝声,几名椎髻纹身的蛮兵从藏身上站了起来,举着弩,向魏延等人射击。

    魏延等人早有准备,就地找掩护,举起弓弩进行还击。

    双方你来我往,箭矢交驰。蛮兵们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人数也多,箭雨密集得多,但魏延等人甲胄精良,蛮兵的弓弩无法射穿他们的甲胄,双方僵持不下,难分难解。

    战事一起,蛮兵们就吹响了报警的号角,时间不长,九仓岭方向就传来了回应。一群人沿着山路奔了下来,魏延一看,估计有二十余人,再加上两侧山坡上的,总数正好三十左右。他向后摆了摆手,李武等人立刻掉转头,向北撤退。魏延也做出慌乱的模样,向后撤退。这时,上前查看形势的两名骑士大声呼救,声嘶力竭,魏延“犹豫不决”,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向山坡上的蛮兵还击,接应同伴突围。

    山坡上的蛮兵一样,立刻集中力量,不求伤人,只求压制,射得那两名骑士抬不起头来。

    山坡上的蛮兵健步如飞,在魏延“迟疑”的时间里,他们就从山坡上冲了下来。见魏延身边只有三人,面远处的李武等人已经跑得没影了,指挥蛮兵的将领很自然的选择了分兵,命令十余人绕过泉水,包抄魏延的后路。

    见蛮兵中计,魏延大喜,命王竹牵着战马后撤,他和另外两名骑士举着大盾,冲到障碍物前,拉开一石弓,连续急射。

    丛林作战,首重弓弩,这是魏延在讲武堂就学过的知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苦练射艺,从小弓用到大弓,直到一石弓,五十步之内几乎百发百中。刚才为了麻痹对手,他一直没有使出真正的射艺,现在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他再也不用留手。

    另两名骑士也举起了弓,全力射击。

    三人发威,一息之间射出十几箭,对面立刻有数人中箭,发出惨叫声,箭阵为之一滞。障碍物上的两名骑士趁机跳了下来,加入魏延三人的小阵,举盾掩护同伴,且战且退。

    蛮兵们一时大意,被魏延等人射了个措手不及,伤了好几人,刚刚赶到的首领气急败坏,见魏延要走,心中大急,喝令所有人下到谷中追击。包抄的人也加快了脚步,在泉水边会合,将魏延等人围在中间。

    “圆阵!”魏延大喝,与四名骑士背对背,结成圆阵。王竹也拔出了砍刀,加入了圆阵。有蛮兵冲了上来,挥舞着长刀砍向魏延。魏延大喝一声,用肩膀顶着盾牌,迎面猛撞,右手挥起战刀,从盾牌下缘伸了出去,探到那蛮兵两腿之间,用力一拖。

    蛮兵痛得惨叫一声,腹股沟内侧被撕开一条大口子,股动脉被割开,鲜血泉涌而出。魏延趁势上前,再杀一人,随即退回圆阵。他们结阵而守,互相掩护,抽冷子出击,不到一会儿,又杀一人。

    见二十余人围攻魏延,未能取胜,反倒接连死了三人,原本在山坡上指挥战斗的对方首领按捺不住,亲自下去谷中,带着最精锐的卫士冲了过来,嘴里喊着听不懂的蛮话,一副不杀死魏延誓不罢休的模样。

    魏延冷笑,发出命令。

    “逃”到远处的李武等人收到命令,立刻策马奔驰。马蹄声一响,蛮兵们就发觉了,抬头一看,见骑兵从远处奔来,吓得魂飞魄落,纷纷转身逃命,想退回岭上。魏延却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立刻变圆阵为矢形阵,向前猛冲猛打,抢先截断了退路,将二十多名蛮兵挡在泉水边。

    转眼之间,李武六人策马而至,冲入蛮兵之中,马蹄踢起浪花,手中战刀舞得如风车一般,毫不留情的收割着蛮兵们的性命。虽然蛮兵全力反击,可是在奔腾的战马面前,在坚韧的精甲和锋利的战刀面前,他们没有任何优势,不是被战马撞倒,就是被战刀砍倒,清澈的泉水很快就被鲜血染红。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七八个蛮兵倒在血泊中,剩下的站在齐腰深的泉水中瑟瑟发抖,再也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魏延走到泉水边,用战刀指了指那头领模样的汉子,招了招手。

    那头领不敢怠慢,连忙扔了武器,举着双手,走到魏延面前,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叫什么?”

    “龙宝子。”

    “龙家的?”

    “是,是。”龙宝子连连点头,他浑身湿透,又怕又冷,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他奉命带了三十多人在此埋伏,本来见魏延只有十来人,觉得自己稳操胜,想立一个功,没想到对方不仅难缠,而且狡猾,居然用骑兵进行反杀。等他明白过来,胜负已定。听得魏延语气不对,连忙又说道:“我虽是龙家人,却是支系,要不然也不会在这儿吹风吃苦。”

    魏延忍着笑,横眉冷目。“想活命吗?”

    “想,想。”

    “那就替我把这些树和石头搬开。太阳落山之前如果能完成,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果不能,嘿嘿,你就别怪我手黑了……”

    魏延一边说,一边晃着手中血淋淋的战刀,杀气腾腾,血珠顺着刀刃滑下,甩到龙宝子的脸上。龙宝子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说道:“一定能,一定能。大人,竹王庙里有酒有肉,还有两人蛮女,我去取来,请大人慢慢享用,太阳落山之前,我一定把路清出来。”

第2179章 新星

    魏延监视着龙宝子等人清障,又命王竹赶去竹王庙,将庙里的庙祝、杂役和两个巫女引了下来,带着龙宝子留在庙里的酒食。

    正如王竹所说,这个竹王庙香火不错,庙祝肥头大耳,看起来很富态,只是现在有些紧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油汗,怎么擦也擦不掉。几个杂役则有些惨,身上都有伤。王竹说缺了一个少年,据说是病死了,什么病,什么时候死的,没人敢说。

    魏延注意到,那两个巫女总是偷偷地看龙宝子,眼神凶狠。他心里有了数,让庙祝带着杂役一起去干活,留下了两个巫女,稍一打听,就问出了原委。

    那个少年是傩戏时扮演竹王之子三郎的,长得俊俏,被龙宝子看中了,逼他侍。但少年发誓侍神,不肯受辱,结果被龙宝子活生生打死了,尸体就扔在山后。庙祝是被龙家供养的,自然唯龙宝子之命是从,几个杂役是奴隶,也没资格说话,一开口就被龙宝子抽了一顿鞭子。她们和那少年一样,是侍奉竹王的人,一心想为少年报仇,只恨力量不足。

    魏延很奇怪。柯和武陵一样,巫风浓厚,竹王更是柯很重要的神明,到处都有竹王祠,这龙宝子哪来的胆,居然敢在竹王祠乱来,还让侍神的人陪?

    巫女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龙家这些年虽然也给香火钱,却没来祭祀过竹王。

    魏延心中疑惑,觉得这事有深究的必要。他将龙宝子叫了过来。龙宝子虽说在龙家只是小角色,却也是衣食无忧的人,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今天运气不好,踢了石板,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刚干了一会儿活就累得浑身是汗,气喘吁吁。被魏延叫来问话,他倒是满心欢喜,只想多歇一会儿。对魏延的问题,他几乎没有犹豫,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不仅是龙家,其实柯几个大族都不信竹王以及其他巫鬼。柯与其他郡不同,早在明章之世,就有毋敛人尹珍远赴中原求原,拜在汝南大儒许慎门下学习五经,从此信奉儒学,不语怪力乱神。之所以还出钱供养竹王庙,是因为部曲、奴隶信奉竹王,尤其是奴隶。南中大姓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能以同族为奴,以免内讧导致力量分散,为人所趁,后来渐渐发展成为不以汉人为奴,奴隶都以蛮夷为主,汉人充当部曲。奴隶信竹王,大姓供养竹王,让竹王为自己代言,有利于安抚奴隶,让他们不敢反抗。

    至于他自己。他对竹王没什么尊敬可言,又奉命在这里埋伏,穷极无聊,生了色心,这才对扮神的少年和巫女下手。他原本准备离开的时候连这几个杂役、巫女一起杀了,到时候再安排人就是了,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被魏延击败,这才落到这一步。

    听完龙宝子不以为然的自述,魏延想起了邓芝动员诸将时说的话,感受更深。他和邓芝都是南阳人,邓芝年长他几岁。邓芝有荀攸身边实习的时候,他也在周瑜身边做侍从,有同郡之谊,两人相处还算不错,对对方的学识能力都很清楚。可是从邓芝的表现来看,这两年做贺齐的参军,见识大涨,他已经打破了固有的成见,发现了汉人大姓和本地蛮夷之间的分歧,也看到了蛮夷的潜力和对大军征伐的影响。

    相比之下,龙宝子这些本地大族还没把蛮夷当回事,有着强烈的优越感,对新的形势变化一无所知,简直是坐在柴薪上玩火。

    魏延没说什么,让龙宝子回去继续干活。

    为了活命,龙宝子等人很卖力,用了半天时间,清理出一条能走马的小路。魏延信守承诺,不杀他们,但他也不能放龙宝子走。他让人把龙宝子等人绑起来,交给巫女和杂役看守,庙祝则被他带走,充当向导。

    分别之前,他与两个巫女道别,说了一句刚学的蛮语:“竹王保佑你们。”

    两个巫女心领神会,回了一句。“信神的人必有福报,亵神的人必遭天谴。”

    魏延昼夜兼程,赶回中军,向周瑜、荀攸详细汇报了整件事的经过。他建议重视邓芝的意见,调整对蛮夷的政策,不仅要给他们带来利益,更要尊重他们的信仰,以便更好的将他们从大姓的控制下争取出来。

    没有尊重,哪来真正的信任?

    周瑜、荀攸很惊讶。魏延击败龙宝子也就罢了,这只是正常发挥,虽然是第一次行动,但多年的训练已经为了他打下了坚实的战术基础,再加上有经验丰富的骑士为伴,只要他不固执己见,自以为是,做到这一点并不难。让他们惊讶的是魏延颇有政治头脑,能从细微之中看出问题,并与邓芝的观点结合起来,提出新的看法。

    “小子,想做参军么?”荀攸摸着胡须,半开玩笑的说道:“你这可是抢参军们的活啊。”

    周瑜笑而不语。魏延有点尴尬,连忙推辞。“军师,这可都是邓伯苗的意见,我只是转述一下罢了。”

    “就因为邓伯苗是南阳人,你想帮他?”

    魏延连连拱手。荀攸大笑,拍拍魏延的肩膀,对周瑜说道:“都督,这样的好苗子,应该送到吴王身边锻炼几年,纵使不及陆议,也当与朱然抗行。”

    周瑜心领神会。作为军中九督之一,他有向孙策推荐好苗子的责任。如果将人才都留在自己身边,有培植私人力量的嫌疑,容易引起猜忌。对魏延来说,到孙策身边也能涨见识,将来的成就更高,对荆州系的壮大也有好处。

    “文长,军师可难得这么夸人。这一战结束,你就去建业报捷吧。”

    魏延大喜,躬身应喏。

    周瑜和荀攸研究了贺齐的作战计划后,予以批准,将亲自负责对娄关方向曹军的阻击。与此同时,荀攸下达命令,要求邓芝就对蛮夷归化做出详细论说,届时将抄发全军,作为一项基本政策实施。

    一手要剿,一手要抚,两手都要硬,这样才能走得更远。

    得到周瑜的回复,贺齐放了心,接连两次警告傅宠,语气一次比一次强硬,勒令傅宠限期投降。与此同时,邓芝也将新政的主要内容教给依附的山民,让他们四处传播,让普通百姓明白这次进攻是针对大姓,他们奉吴王之命,行王者之征,是为普通百姓的福祉而来。

    一时间,县议论纷纷,莫衷一事,不仅普通百姓对大姓的宣传有了怀疑,大姓的部曲、奴隶也开始动摇起来。且不论贺齐是不是真的王者之师,但他对待普通百姓的确要比当地的大姓好一些,这是很多人亲身经历过的事实。

    就在这时,贺齐将带回营中救治的几十个蛮兵放了回来。这些蛮兵奉命攻击贺齐的大营,结果被射倒在大营前,他们所效力的傅家慑于贺齐营中的弓弩强劲,不敢去救他们,让他们在大营前等死,反倒是贺齐派人将他们带到大营里,治好了他们的伤。

    这十几天,他们不仅见识了医匠的高超医术,还见识了贺齐的实力,不论是军械装备还是训练水平,都不是他们能对抗的。既然贺齐不是针对他们而来,他们为什么还要拼命?

    熟人的话最可信,这十几个蛮兵被放回去之后,就像十几块巨石落入水中,一下子扰乱了傅宠的军心。傅宠虽然很快将这十几个人控制起来,又极力辟谣,勒令军中禁止讨论这个问题,却已经无法控制舆论。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觉得身后有无数凶狠的目光在看他们,脊梁骨总是凉嗖嗖的。

    傅宠不敢再等,又不愿意就此投降,他决定退回自家的寨子自守,暂避贺齐的锋芒。他已经意识到,这次面对的吴军与以前的所有敌人都不同不管是王莽还是公孙述,都没有人会把蛮夷当人,甚至挑动蛮夷来对付他们在弄清楚对方真正的实力之前,还是保守一些为好。

    但贺齐并不打算这么放过傅宠等人。发觉傅宠等人有撤退的迹象,他立刻发起了进攻。

    在挑选出来的上百名汉蛮士卒“王者之师,解民水火”、“汉蛮平等,翻身作主”的大声呐喊下,两千先登精队悍然杀进了傅宠的大营,武刚车被推到阵前,全力发射,密集的箭雨射得傅宠的部下抬不起头,手持大斧、砍刀的士卒如墙而进,迅速攻破了傅宠的营门。

    在汉蛮双语的阵前动员下,傅宠以蛮夷为主体的部曲心无斗志,纷纷溃败,只有以家族子弟为主体的亲卫营还要奋战,但他们远远不是以贺齐所领江东兵的对手,迅速被击溃,伤亡惨重。

    见形势不妙,傅宠只得弃营而走。他只剩下一个希望,回到寨子,据险而守,然后再和贺齐谈判。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个愿望已经成奢望。他刚逃出大营不足二十里,就在一个叫作火石坝的地方被拦住了去路,一队步地当道立阵,两侧山坡上箭如雨下,傅宠无路可走,惊骇莫名,满腔的愤慨还没出口就被两枝弩箭射中,翻身落马。

    他至死也没搞明白,贺齐的部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2180章 软硬兼施

    县,王氏大宅。

    戒备森严的后院,二楼之上,王宽与一个年轻人对面而坐,手里端着酒杯,却没有一点喝的兴趣。他刚刚收到消息,傅宠被贺齐击败,在撤回傅家大寨的途中被伏兵射杀,全军覆没,龙家、谢家也遭遇了同样的结果,无一幸免。

    起兵反抗的三路大军至此全面溃败。正面战场上,贺齐取得了无可质疑的胜利,很快就会挟胜入城,搜捕余党。作为县第一大姓,王氏就算暂时没有危险,也难逃贺齐的监视,这个来自符节的蜀国使者继续留在这里会给王家带来麻烦。

    “费君,请再饮一杯浊酒。”王宽苦笑着举着酒。“为傅龙谢三君殇。”

    使者抬起眼皮,静静地打量着王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傅龙谢三君皆遇不幸了?”

    王宽点点头,还没说话,先是一声长叹。“这江东军果然骁锐,贺齐一战击溃三人,又在他们的归途上设下伏兵……”他摇头叹息,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却很明白,形势危急,王家无意再与贺齐正面冲突,与蜀王的联盟只能到此为止了。

    使者微微颌首。“吴王策向以仁义爱民标榜,贺齐深得其真传,这么快就摸清了县形势,一击中的,若是没有本地百姓、蛮夷的帮助,他是做不到的。”

    王宽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变了变,却没有说话。这几天城里风声传得很紧,不少乡民为贺齐发声,说他们不是来侵边,而是为民作主,要将部曲、奴隶解放出来,所有的措施都是针以大姓、蛮夷首领。府中虽然控制得严,不准传谣,可消息还是不可避免的传播开了。

    若贺齐控制了县,就算王家没有参与反抗,恐怕也难以保全。更何况王家是出面与蜀王联络的首脑,即使消息隐蔽,可若是府中有人泄露消息,王家还是难逃一劫。和平是不存在的,除非王家愿意放弃现在的财富和地位。

    王宽的眼角抽了抽,心中忐忑。

    “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百姓愚昧,贪图眼前小利,易为人蛊惑。王兄,这县城已如积薪,只要一个火星,就会玉石俱焚。为安全计,我建议王君还是避一避的好。”

    王宽挤出一丝强笑。“多谢费君提醒。只是要避到几时?”

    “应该用不了多久。”使者饮尽杯中酒,将酒杯轻轻放在案上。“安南将军已率大军北上,蜀王也率兵进驻节,前锋将至娄山,周瑜、贺齐自顾不暇,应该不会与柯大姓撕破脸皮,除非他们能击败蜀王与安南将军。不过到了那时候,他们要么南下益州,要么北上巴蜀,也未必有心思在这里滞留。”

    王宽思索片刻,点头附和。他拱手施礼。“柯百姓渴盼蜀王来援,殷切之意,还请费君代为传达。”

    “理所当然。”使者振衣而起,与王宽拱手作别。“我这就兼程赶往娄关,快则十日,慢则半月,必有消息。”

    王宽大喜,起身还礼。“请使者放心。纵使周瑜、贺齐凶悍,我们据险而守,一定能坚持到援军到来。”

    使者再拜。王宽叫来亲信,引使者从密道离开。他自己赶到后院,见老父王安正在叹息。王逸心中清楚,父亲肯定是收到了傅龙谢三家的噩耗,为此担心。大姓之间互相联姻,他有一个姑姑嫁给傅家,一个妹妹嫁给龙家,这次怕是也逃一劫。

    王逸向王安汇报了相关的情况,王安点点头,认为王逸处理得不错。以眼前的形势而论,仅凭王家自己的实力是无法战胜贺齐的,退守山中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贺齐取信于百姓,显然不会止步于夺取县城,他们是不会轻易走的。要想赶走他们,只能靠曹操的武力。据险而守,既能牵制贺齐的兵力,策应曹操,又不用直接与贺齐发生冲突,对王家来说,这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你去山里吧,我老了,守在这里,与贺齐周旋。”

    “父亲,还是你去山里主持大局,我留在城里比较好。就算有危险,我也能及时脱身。再说了,我也有了子嗣,万一不幸,也没什么关系,弟弟们还没成年,他们还需要父亲的照顾。”

    王逸看看王安,点头答应。他拍拍王逸的手臂。“听说贺齐出身世族,生性奢侈,城里的宅院反正守不住了,你索性送给他,让百姓看看他是真为民作主,还是徒有其表,言行不一。”

    王逸心领神会。

    王逸悄悄的送王安等人出城,然后带了一份礼单,主动拜见贺齐。

    礼单很长,其中有一项看起来很不起眼,夷女十人。但这个礼物最显眼,因为十名皮肤微黑的夷女就站在大帐外,年轻俊俏的脸蛋,窈窕有致的身体,色彩鲜艳的服饰,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贺齐也有些心动,迟迟没有说话。他原本带了两个侍婢,但她们不服水土,病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有些忙不过来,而且缺少伙伴,闷闷不乐,日见消瘦,让他很是不便。如果能收下一两个夷女,或许能解决一些问题。

    这时,邓芝掀帐而入。大战过后,大量的俘虏需要安抚、询问,收集、整理信息,邓芝现在很忙。

    “将军?”邓芝瞥了一眼王逸,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看到帐外的十名夷女,他就担心贺齐会动心。贺齐为人自负,他的军械都是精心镂画的,极是精致,到处透着富贵气息。诸将出征,连周瑜都没有带侍候的婢女,唯独贺齐带了两名婢女,已经在军中引起了非议。两名婢女病死一人,贺齐几次想再补一两人,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人选。武陵蛮不乏容貌俊俏的年轻女子,却不懂怎么侍候人,贺齐不喜欢,这种经过大族调训的夷女最符合贺齐的要求。

    “伯苗,你来啦。”贺齐将礼单递给邓芝,又向邓芝介绍了王逸。王逸上前见礼。邓芝还了礼,又打量了王逸两眼,迅速扫了一眼礼单。

    “好厚重的礼物,王君,这怕是承受不起啊。”

    王逸连忙笑道:“邓参军说笑了。王氏不过是身处蛮夷之中的小户,如何能与新野邓氏、山阴贺氏相提并论。如今贺将军、邓参军莅临敝邑,略备薄礼,聊表心意,还望贺将军、邓参军不要嫌弃。”

    “岂敢。”邓芝微微一笑,在贺齐的右手席上坐下,手指敲了敲礼单。“这份礼可不薄,怕是县都拿不出第二份。王家不愧是县第一大姓。不过恕我直言,王家虽富,贺将军却未必放在眼里,山阴贺家经营船厂,出海经商,每年收入数千金,岂会在意这点东西。”

    王逸有些尴尬,连连附和。

    贺齐有些不悦。邓芝在提醒他不要贪图眼前这点小利,与山阴贺家的产业相比,王逸送的这些礼物真算不上什么。但他本来也不看重王逸的礼物,他只是想增补一两个随身婢女而已,邓芝这么说,未免有些小题大作。

    邓芝佯作不见,接着说道:“你如果真想尽地主之谊,我倒有一个建议。”

    王逸心中一地。邓芝承认他是地主,这事似乎还有得商量。“正要请参军指教。”

    “贺将军正当壮年,家中殷富,不缺钱财,他念兹在兹的还是建功立业。”邓芝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贺齐。“王君如果能劝说诸家,响应我军新政,则将军有功,王君有利,柯百姓免于刀兵,得以安居乐业,岂不两全其美?”

    王逸皱皱眉,不太明白邓芝在说什么。贺齐有功,百姓免于刀兵,他都可以理解。王家有利,这没办法理解。难道吴军并非如那使者所说,要夺人产业?

    “还请参军详言。”

    邓芝顺势解释了一下新政。吴王收世家土地,并非为劫财,而是为了控制兼并。民乃国本,百姓如果不能安居乐业,世家也无法安生。况且吴王并非无偿夺取,他是用工商之利换取土地。柯与中原不同,耕地很少,所以并不存在收取土地的问题,即使是山里的矿山,也不会一下子收归公有,只是要加以统一协调,合理开发,并收取合理的税收。将来建了木学堂,研究出更好的开发技术,双方都会获利。

    邓芝又以新野邓氏为例,解释了一下南阳实施新政十年的成果,力证新政不仅不会掠夺世家的财产,反而能给世家带来更多的利益,希望王逸不能被曹操的谣言所骗,发挥当地大姓的影响力,劝那些据险而守的家族放弃抵抗,白白牺牲。

    王逸虽然没有完全改变态度,却也被邓芝的诚恳所动。他本能的愿意相信邓芝。毕竟邓芝出自新野邓氏,如果邓家发展不好,他似乎没有必要为新政说好话。

    王逸答应回去与各家商量,便告辞了。

    贺齐看着王逸留下的礼单,心情有些复杂。邓芝提醒得对,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建功立业,但他的心愿没有达成,多少也有些遗憾。作为万人之将,连这点主都做不得?

    “伯苗,这些该怎么处理?”

    “将军知道县一个婢女值多少钱?”

    贺齐摇摇头。他连城都没进过,哪里知道县的奴婢价格。

    “很便宜。南中大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以同族为奴,甚至以汉人为奴都不多,大部分奴隶都是夷人,或是掳掠而来,或是买卖而来。帐外那十个夷女相貌出众,怕是买来的,但价格不会贵。如果将军需要人侍候,我可以亲自进城,为将军买几个。”

    贺齐眉头一动,却没说话。他不差钱,就算夷女不便宜,花钱买几个夷女对他来说也不是问题。

    “王氏是县第一大族,开战这么久,他们都没什么表示,现在三家被灭,他们还是不肯俯首称臣,家主不出面,只是派一个代表来。山里的矿不献,只献一些礼物,显然是有所观望。若这些夷女是负有使命,安排在将军身边做耳目,甚至是行刺客之事,奈何?”

    贺齐心中一紧,明白了邓芝的良苦用心。他抬起手。“伯苗,就按你说的办。”

    邓芝谢过,随即建议贺齐,将王逸送的礼物公诸于众,能充作军资的则送到辎重营,统一支配,不能充作军资的,比如夷女,则赋予她们自由,愿意离开的,就发放一些路费,让她们离开,无处可去,或者想从军的,就招募她们从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护理伤员、浆洗衣服之类。

    贺齐言听计从。

    邓芝迅速处理了这件事,他将王家的礼单公诸于众,并派人四处宣扬。得知县实力最强的家族王氏向贺齐低头,一时间城内城外舆论纷纷,尤其是被俘的汉蛮将士觉得大族大势已去,顽抗没有意义,纷纷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向贺齐投降。

    紧接着又有更重磅的消息传来。贺齐免除了王家送的十名夷女的奴隶身份,还她们自由。得知贺齐对夷女都如此仁义,那些心有疑惑的蛮族俘虏彻底放了心,有的希望能返乡耕种,有的则想加入吴军,为贺齐作战,主动提供有关各家在山里的地形、防务的络绎不绝,邓芝等人忙得不可开交。

    数日之间,贺齐精挑细选,招募了五千蛮兵,分为五部,安排人加以训练。这些人虽然技战术不如贺齐统领的江东子弟兵,但熟悉地形,擅走山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仿佛身插双翅,几次演习后,贺齐给了他们一个响亮的名字:无当飞军,并向中军申报,正式纳入编制,按江东军的标准发放粮饷。

    过了几日,贺齐收到周瑜的回复,批准了无当飞军的编制,并通知贺齐,祖郎送来消息,曹仁率领五万汉蛮兵,已经到达夜郎,大战将起,贺齐务必要守住北线,密切注意娄关方向的蜀军,不能让曹操的主力突入柯腹地。

    贺齐大喜,立刻与邓芝商量,部署战事。

第2181章 唯才是举

    战船溯水而上,赶到娄关。

    曹操站在战船上,仰望两侧逼来的山峰,感慨万千。娄山层峦叠障,山峰耸峙,易守难攻,北坡更是陡峭,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若无戏志才提醒,在此建关,一旦周瑜攻占此处,成都平原的大门就算敞开了。

    “志才虽殁,德泽犹在。”曹操背着手,一声长叹。

    “是啊,戏君行事虽不羁,却有过人之处,若非在此筑关而守,被攻灭的就不是傅宠等人了。”夏侯更是感慨,摇头叹息,独目中露出一些歉意。当初曹操重用戏志才时,他还不太支持,现在戏志才死了,他才意识到戏志才的价值。

    曹操转头看了夏侯一眼,欲言又止。夏侯来迎接他,告诉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傅宠等人被贺齐击破,全军覆灭,三万多人被一万多人击败,而且是近乎全歼,这件事对夏侯的冲击很大,短短的半天时间,他已经为此感慨了三次。

    “元让,傅宠等人是不是言过其实了,也许他们并没有三万人?一万人击败三万人倒不意外,全歼未免夸张。纵使丹阳兵精锐,也不至于如此悬殊吧。”

    夏侯点头道:“大王言之有理,军中夸耀战功,以一当十也是常有的,只是凡战当谨慎,不得不防。贺齐所领的不仅是丹阳兵,更是跟随他多年的丹阳精锐。吴国君臣崇尚练兵,这兵练与不练,区别的确很大,再加上军械的差距,蛮兵虽然悍勇,却不是他们的对手。”

    曹操沉吟不语。他觉得夏侯说得有道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但战士是否训练有素,器甲是否精良,却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在这些方面,江东军无疑有着明显的优势。即使以他这几年的经验来看,严格的训练和优良的军械也能将战力提高数倍,如果到了山里,受地形限制,兵力铺展不开,个人优势会更加明显。如果将领指挥得当,以一破十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样一来,击败周瑜就更难了。未战先怯,尤其是夏侯这样的大将有了畏敌心理,这战还怎么打?

    曹操想了很久,缓缓说道:“元让是建议据险而守吗?”

    夏侯没吭声,独目眨了眨。他的确有这个意思,但他知道曹操不会答应。他已经和曹仁商量好,要南北夹击,又亲率大军至此,自然不会不战而走。但他的确对进攻不抱希望,据险而守,或许能挡住周瑜,主动进攻的胜算实在太渺茫。

    “那个使者叫什么?”见夏侯不说话,曹操换了个话题。

    “叫费诗,字公举,是犍为南安人。”

    “犍为人啊,很好。”曹操点了点头,欣慰地拍拍夏侯的手臂。他称王益州,需要得到本地人的支持,诸将之中以夏侯的学问最好,最擅长与读书人打交道,在擢用本地士人方面也最有成效。领犍为太守后已经推荐了好几个犍为士子到成都任职,现在又来了一个费诗。

    夏侯见状,拱手道:“大王,费诗就在船上,不如由他当面向大王禀报。”

    曹操笑了,点头答应。夏侯打了个手势,亲卫转身去了,时间不长,费诗快步走了上来,躬身一拜。曹操打量着费诗,也暗暗点头。这个年轻人虽然看上去并不威猛,但步履轻快,神情不卑不亢,声音也很好听,一看就与众不同。最重要的是他眼睛里有一种渴望建功立业的热情,朝气勃勃,充满自信,这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公举,辛苦了。”曹操伸手虚扶。

    费诗很意外,打量着曹操,见曹操服饰简易,笑容随和,并无王者的矜持,却自有三分洒脱,莫名对曹操多了几分好感。都说曹操是阉竖之后,为人猥琐,看起来并非如此。

    “犍为郡吏费诗,见过大王。”

    “公举,说说你有县的见闻吧,孤很是好奇。不用急,到娄关还有一段距离,你慢慢讲。”

    “喏。”费诗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他随夏侯赶到娄关后,得知夏侯有意联络县大族,就主动请缨,到县联络王傅诸家,本以为能给周瑜、贺齐制造一点麻烦,没想到贺齐快刀斩乱麻,用了半个多月布局,一战全歼傅宠等人,战事进展太快,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离开县之后,赶回娄关的路上,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如何才能击败贺齐,击败周瑜?他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有把握的办法。但他有一点很清楚,如果不施以援手,坐视县大族被贺齐制服,贺齐就能心无旁骛的进攻娄关,有了本地汉蛮百姓的协助,即使娄关险要也难保万全。

    曹操静静的听着,不时的问一句。费诗没有亲历战场,有很多分析、猜测之语,但这些分析、猜测都是建立在合理的基础上的,并非信口胡说。这让他相信了费诗所言的同时,也对费诗思维的敏捷和严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他的口才。

    不过,他更意外的是费诗的建议。费诗是夏侯推荐的,但费诗的建议却与夏侯相反。

    “公举,你建议进兵县,声援县大族?”

    “是的。”

    “那可与你的郡将相左啊。”曹操看向夏侯,似笑非笑。“你们这是考校孤吗?”

    夏侯也笑了。“大王,我虽不赞同公举的意见,但不妨作为一种选择,唯大王所取。”

    曹操点点头。“也好,公举,你说说你的理由。”

    费诗再拜,停顿了片刻,将自己的理由说了一遍。“大王,南中多山,险要处处皆是,据险而守,纵有十万大军也无能为。只是傅宠三人轻敌,一战皆殁,人心惶惶,如无强援,恐难坚守。此其一也。贺齐善于取悦百姓,一旦全取县,从汉蛮百姓中挑选精锐,来攻娄关,则县之人力、物力,皆为贺齐所有,娄关难守。此其二也。纵使夏侯府君和张将军善战,娄山险固,贺齐不来攻,举兵南下益州,安南将军难当其锋,挥兵西进,则越必为所破,五尺道一断,南中非大王所有。江东兴工商,金铜奇缺,而南中多产金铜,一旦为周瑜所得,于大王不利。此其三也。有此三者,则大王不能不救县。”

    曹操点头不语,辛评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江东缺金铜?有家人在江东经商?”

    费诗看了辛评一眼,躬身施礼。“董卓乱政之前,天下便有钱荒,如今孙策重工商,利行天下,钱荒自然更加严重。此乃常理,何必问于商贾?”

    辛评被顶了一句,脸色有些不悦,正准备说话,曹操不动声色的摆摆手,声音虽然不大,但意志却有坚决。“公举所言有理,县不得不战。仲治,公举去过县,熟悉地形,就让他在军师处做个参军吧。”

    辛评虽然不喜费诗为人,却不敢违逆曹操,只能点头答应。曹操又看看费诗。“犍为多才俊,你可有熟识的,不妨一起请来。”

    “有倒是有一个,不过此人不好学问,行事有些粗疏。”

    “无妨,只要有才能就行。他姓甚名谁,是哪里人?”

    “犍为武阳人杨洪,字季休,现在郡中为吏。”

    “有这个人吗?”曹操问夏侯道。

    “有的,诚如公举所说,此人不好学问,行事有些粗疏,不过为人至孝,处事至公,也是可用之才。”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来一趟娄关,孤看看他。”

    “喏。”

    汝南,葛陂。

    孙策在水榭之上,缓缓的盘着拳。早春三月,正午的阳光普照,春风拂面不寒,他脱了厚重的外衣,只穿了一件窄袖贴身的春衫,干净利落。

    陆逊曾经的陆议站在一旁。他刚刚从吴县省亲回来,月余不见,他多了几分内敛,少了些锐利,拱手而立,温润如玉,一点也看不出不久前刚刚指挥大军杀敌天子落荒而逃。

    “为什么改名?”孙策收了拳式,不紧不慢地说道。得知陆议改名陆逊,他惊讶了好一会儿。

    陆逊躬身一拜,笑道:“家从大父云,言多必失,当慎言慎行,以逊守道。”

    孙策哼了一声,又道:“陆祭酒也知道言多必失?他最近和盛宪、管宁打笔墨官司可起劲得很呢,老当益壮,有廉颇之勇。”

    陆逊忍着笑。“那也是秉承大王教训,不得不然。理不辩不明嘛。且吴郡是大王本郡,若是别人打上门来,身为吴郡郡学祭酒,他自然不能坐视。”

    “话虽如此,也不能闹得太过份。”孙策苦笑,双手叉腰,远眺葛陂风光。

    陆逊回吴郡省亲,孙尚香与他同行,一起回吴郡拜见母亲吴夫人,陆康后来便登门提亲,吴夫人也同意了,举行了定婚仪式,陆康一下子战斗力爆表,不仅和管宁开杠,连盛宪都挨了他的骂,说他们整理的王充遗著《论稀》里有私货,盛宪等人将自己的想法掺入注中,篡改了王充的原意。盛宪原本也不是一个老实人,但听说陆家与孙家结亲了,不敢放肆,托虞翻来问,这次论战是不是孙策授意的。

    孙策无奈,不得不请蔡邕出面,通审全书,写出审核意见。不审还好,一审却审出了麻烦。

第2182章 学术与政治

    蔡邕审核了《论衡校注》后,指出了多达一百多处的错误,包括漏字、衍字,或者注解失误,他用词很委婉,但结论却很诛心。他认为这部《论衡校注》既不够严谨,也没什么新见,不仅没能体现出王充思想的精髓,反倒多了一些因循守旧的谬见。

    蔡邕最后给出一个建议:重新校注。

    蔡邕的审核意见就在孙策手中,但他迟迟没有对外宣布,只让张、虞翻两人看了。结果虞翻当时就火了,说蔡邕这是故意的,因为他指出的漏字、衍字大多出自他提供的部分,那部分原稿就有大量的涂改,是王充的原文,还是他的手笔,谁也说不清楚。现在他用这些无法辨别真伪的稿子来批评盛宪等人的工作,自然是别有用心。

    目的很明确,他们想争夺富春一带玉器研究项目的控制权,至少要分一杯羹。这个研究项目规模大,投入也大,又涉及到为江东人正名,可想而知,必然是眼前有利,将来有名的大事,但凡有点实力的学者都不会甘心置身事外。

    蔡邕本人还有著史的任务,未必能抽出时间来,但挂个名,或者安排几个襄阳学院的教席或者学生来参与这个项目是没有问题的。至于陆康,他认为这是吴郡的事,只能由吴郡郡学来主持,不想让会稽人也插一脚。他不好从正面拒绝盛宪,只好先质疑盛宪的学问。

    事实上,《论衡》这部书的原稿不全,错误在所难免,盛宪等人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他们看不到成绩,却盯着缺点不放,这是故意挑事。如果按照这样的态度,那蔡邕所著的史书可指摘处更多,陆康所著的文章也并非无隙可击,大家都差不多。

    虞翻有些上纲上线,但他的推测不无道理。读书人也是食人间烟火的凡人,有私心,有贪欲,名和利,他们都想要,何况这又是一项可能改写华夏史的重大工程,谁也不想做局外人。陆康如此,蔡邕如此,盛宪也如此,甚至虞翻也不例外。项目的总负责人迟迟未定,就和他们之间的博弈有关。

    孙策因此很头疼。他见识很高明,但学问有限,没有能力与这些大儒辩论,也不想参与其中。以政治手段解决学术问题是他极力避免的事,汉代的两次学术会议都因为政治成份过浓,严重削弱了学术含金量,最后使学术僵化,也掘了王朝根基,一步步走进死胡同。

    富春、余杭一带的史前文明,并不会涉及新帝国的根基,最多不过是给脸上贴贴金而已。如果按照孙家是孙子后人的说法,孙家的龙兴地应该是齐鲁,与吴郡有什么关系?江东人扯虎皮做大旗,要搞捆绑销售,借他立国的机会,提升江东的地位。

    他因此对陆康有些怨念。吴会一体,就算要斗也应该一致对外,你现在搞盛宪,不是内讧么?

    陆逊笑笑。“大王,这件事可能还有些隐情。”

    孙策转头看着陆逊,思索了片刻。“说来听听。”

    “大王可知天师道有人来了江东?”

    “天师道?”孙策警惕起来。天师道和曹操瓜葛太深,天师道的人出现在江东,很可能兼作细作。现在又参与到学术讨论中,不能不防。

    “去年春天左右,有一个叫王稚的人出现在建业,后来又去了吴郡,经常参与一些学术讨论,就是他首先提出了对《论衡》及王仲任本人的质疑。原因也很简,天师道是信鬼的,而《论衡》却认为鬼是妖,与人无关,天师道自然是不能接受的。”

    “还有这种事?”孙策既好奇,又不安。王稚到江东这么久,又引发这么多事,怎么郭嘉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过想想也是,郭嘉最近的心思全在战场上,大概没多少精力来注意这些学术讨论,况且他一向主张学术自由,不要过多干涉。王稚虽然有天师道的身份,但他只是参与学术讨论,并未进行其他的破坏活动,一般也不会引起刺奸营的特别注意。

    “王稚在哪儿?”

    “他随我来了建业。”

    孙策瞅瞅陆逊,陆逊笑了。“他主动见我,自然是想见大王,所以我便将来带到建业来了。大王如果想见,随时可以。”

    孙策点了点头。王稚主动去见陆逊,请他引荐,自然是想谈一谈。这么说,天师道与曹操的关系并不如想象中的坚固,可能有望观的想法。张鲁做了巴郡太守,发动板蛮作战,极大的影响了汉中战场的平衡,黄忠到现在还没能突入汉中平原,还需要荆州运送粮草辎重,随着战线的延伸,又是逆流而上,负担很重。如果能与天师道取得联系,汉中战场也许会有所突破。

    不过,城下之盟绝非上策,王稚有恃无恐,结盟并非易事。

    “伯言,对汉中战场,你有什么意见?”

    “大王,法正在关中光风作浪,如果他们控制了关中,与益州相呼应,再得到凉州的支援,必成心腹之患。臣以为当先取汉中,断绝关中与益州的联络。天师道想两面逢源,大王不妨宣扬其事,令曹操、吴懿与张鲁生隙,再各个击破。此外,马超既已归附,不妨使马腾率部由武都入汉中,威胁汉中西境,令吴懿首尾难顾。若能命周都督牵制住曹操主力,令其不能北上,则又由多三分胜算。”

    孙策欣慰地点点头,示意陆逊继续说。陆逊回吴郡省亲一次,不仅是改了名这么简单,短短一个多月,他又深沉内敛了许多,但眼光依旧犀利,一眼就看出了整个形势的要害。

    英雄所见略同。历史上的周瑜也曾提出类似的建议,只可惜英年早逝,没有机会实施。

    在孙策面前,陆逊无须掩饰,侃侃而谈,依稀又看出几分锋芒。他提议孙策本人进驻洛阳,命孙翊、钟遥入武关,鲁肃溯河而上,夺河东、冯翊,强取关中,中分天下,特别是将曹操封锁在益州,让他无法染指关中和凉州,坐以待毙。

    孙策苦笑了一声。“伯言,你这一计虽好,却难以执行,冀州的谈判不顺利,恐怕要生变故。”

    冀州的谈判本来很顺利。蒋干传回消息说,袁谭已无战意,一心求和,只是冀州世家不甘心就此放弃,一直从中作梗,希望能迫使孙策让步,保留他们的产业,特别是土地。

    河北人对土地非常执着,宁可放弃一部分工商利益也要保住土地,让谈判陷入了僵局。

    土地是底线,是原则,不能打破,否则新政就成了水月镜花,无从谈起。况且孙策也不觉得冀州世家有资格和他讨价还价,能谈就谈,不能谈就打,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准备而已。

    可是在控制冀州之前,出兵关中显然不太现实,至少不可能全力以赴。

    陆逊皱了皱眉。“那就只能先取汉中了。”

    孙策不置可否。他安排陆逊暂时留在身边,正好带一带甄像、陆绩等人,同时协助郭嘉处理一些事务。战线太长,郭嘉忙不过来。军师处的参军虽多,和陆逊、诸葛亮一样的干才却难寻,大部分担子都压在郭嘉一个人肩上。

    陆逊领命,前去与郭嘉见面。刚出门,陆绩就捧着几份文书匆匆进来。陆逊见了,连忙让在一边,躬身行礼。他比陆绩大五岁,但辈份却小一辈。陆绩泰然自若的接受了陆逊的礼,点点头,说了一句“回头再聊”,脚步不停,径直上楼,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满了长辈的矜持。

    一旁的执戟卫士看在眼中,忍不住想笑。陆逊也有些尴尬,只好佯作不见,沿着曲廊向军师处的小楼走去。走了没几步,便看到郭嘉与荀两人并肩站在廊上,正说着什么。陆逊停住脚步,远远地站着。

    荀看得分明,提醒背对陆逊的郭嘉。郭嘉回头看了一眼,招了招手。荀拱手作别,临行前又看了陆逊一眼。陆逊看得分明,却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走到郭嘉面前,躬身行礼,又说明孙策的安排。

    郭嘉拍拍栏杆,轻笑道:“这个名改得好,少了几分火气。伯言,陆祭酒对你期望甚高啊。”

    陆逊淡淡地说道:“论学问,从叔天赋在我之上。论用兵,我可能略胜一筹。”

    郭嘉“噗嗤”一声笑了。“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虽改名,却没改性,还是英气逼人。”他顿了顿,又叹道:“这才对嘛,年纪轻轻的和光同尘,有什么意思。况且陆祭酒也是言行不一,要你谦逊,自己怼起人比谁都狠。”

    陆逊无语。郭嘉可以调侃陆康,他却不能说一个字。

    “走吧,去军师处熟悉一下情况。最近收到的情报有些多,益州周都督那边蓄势待发,冀州蒋子翼那里暗流涌动,幽州太史子义厉兵秣马,关中更是吵成了一锅粥,我这段时间睡都睡不好。唉,想当初你和孔明在的时候多轻松,现在这些年轻人,没一个比得上你们的。”

    郭嘉一边说,一边领着陆逊进了军师处的小楼,沿途几个参军听得分明,眼神顿时有些不善。陆逊看得清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默默地跟着郭嘉走进大厅。

    郭嘉拍拍手。“都把手上的活放一放,过来见见陆都尉,看看真正的军师应该是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数十道犀利的目光转了过来,全落在陆逊脸上。

    陆逊面无表情。

第2183章 不如一鹗

    孙尚香蹑手蹑脚的上了楼,伸长脖子,看向北侧的军师处小楼。

    孙策看见了,却没说话。他将手里的公文看完,提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指了指对面的坐席,示意陆绩坐下。陆绩一点也不意外,应了一声,便提起衣摆入座。

    “听郭祭酒说,你最近在读《荀氏易传》?”

    “是,臣想研习易学。”陆绩顿了顿,又道:“《荀氏易传》流布甚广,精通者亦众,容易入门。”

    孙策嗯了一声。《荀氏易传》是荀淑所著,由荀爽发扬光大,如今又由荀悦批注,印行天下,中原研习者很多。荀氏三代人的努力,让荀氏易学在学林中站稳了脚跟,就连虞翻有一段时间都对荀氏易入迷。不过虞翻现在已经不就易而论易,他有更大的想法。

    陆家并不以习易著称,陆康本人对易学的了解就非常有限,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他的胡搅蛮缠绕住。陆绩研习易学,而且是在学风已经转变,很多人都在重新审视六经,一心想创立新学的情况下,让孙策有些搞不清他的用意。今天正好有机会,他想问问陆绩本人。

    陆逊在军师处受到围攻,陆绩这个叔叔不可能不关心,正好在这里等结果。

    “为什么啊?”

    陆绩眉心稍皱,思索了片刻。“不为什么,就是觉得有趣。”

    “有趣?”

    “易为六经之首,为易作注者代不乏其人,但众说纷纭,并无定论,有的甚至截然相反。臣想搞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为什么会这样。如果能搞明白不同时代的易学流变,也许能从中揣摩到前贤的所思所想。”

    孙策不禁笑了一声。看来这小子和孙匡一样,就是喜欢读书。他们不用为生计犯愁,衣食无忧,学什么,读什么书,也不需要考虑有利无利,只问有趣无趣。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然你有心学问,留在宫里也没什么意义,反而耽误了时间。你把手头的事交接一下吧,想回吴郡还是游历天下,你自己看着办。”

    “谢大臣。”陆绩躬身一拜。他抬起头,偷看了孙策一眼,欲言又止。孙策说道:“有事要问我?”

    “是的,臣斗胆,想向大王请教两个问题。”

    “说。”

    “大王对易学如何看?”

    孙策沉吟良久,还是摇摇头。“我对易学没研究,不敢误人子弟,要不然陆祭酒打上门来,我可承受不起。”

    “那臣还有一个问题:天究竟有多高,地究竟有多厚?”

    孙策眼皮一挑,打量着陆绩,忍不住笑出声来。“为父报仇?”

    “不敢。”陆绩也笑了。“家父已经忘了此事,臣却好奇得很,很想知道答案。徐大师曾提过一个测量地厚的方案,据说得出的结果是地为圆球,周六万七千余里,但天有多高,他却从来没说过。”

    “你对徐大师的文章也感兴趣?”

    “是的,他写的文章,臣都细细研读过。”

    孙策很满意。随着研究的深入,徐岳写的文章越来越晦涩难懂,连他都不怎么爱看,陆绩居然有这么浓的兴趣,可见还是有些天赋的。史书上说,陆绩一生仕途不得志,后来还被贬到郁林郡,三十多岁就死了,死之前留下一个诅咒孙吴的预言,居然还应验了。至于是碰巧还是真的学易有所成就,那就不清楚了。

    不过就现状来看,此人性情有些孤僻,还有些钻牛角尖,确实不适合从政,做学问更适合他。

    “公纪,看了那么多徐大师的文章,你现在相信大地是圆还是方?”

    “臣曾至东海,亲自验证过,从实践到数学推演,地圆说都比地方说更合理。”

    “既然如此,你说的天是哪个天?是你看到的蓝天,还是日月众星所在的天?这可不是同一个天。”

    “这……这不是同一个天?”

    孙策嘴角微挑,笑容狡黠。“公纪,你想研习易学,可不能只盯着简册,还要看古人所看。古人没有六经,他们看什么?无须是头顶的天,脚下的地而已。”

    陆绩若有所悟,久久不语。这时,孙尚香走了过来,坐在孙策身后,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大王,别谈天说地了,快去看看吧,军师处好像出事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能出什么事?”孙策白了她一眼。“他们还能将伯言吃了?”

    “不是,他们那么多人,我担心伯言……”

    “鸷鸟累百,不如一鹗。”孙策拍拍孙尚香的手,让她稍安勿躁。他就不担心陆逊。说实话,这个时代能和陆逊较量的人屈指可数,其他人都不够看,而这些人眼下都不在军师处。他把陆逊从前线调回来,不仅是为了锤炼陆逊,平衡各派系的力量,也是希望陆逊能打压一下军师处的汝颍系力量。

    军师处素来被汝颍系把持,尤其是诸葛亮、陆逊、朱然外放后。荀虽然没有正式入职,但他的到来也让汝颍系的心气儿更加高涨,无数汝颍士子加入军师处,汝颍系的力量迅速膨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论人才数量,真没有哪个地方能和汝颍相提并论,再加上郭嘉这个汝颍人主持军师处,汝颍系的壮大在所难免。相比于战场,军师处的平衡更迫切。

    把陆逊调回来,震慑军师处的汝颍士子,逐步引入江东士子,与汝颍系形成平衡,这才是他调回陆逊的真正目的。在这时候让孙尚香与陆逊定婚,也是为陆逊背书。

    在这种情况下,谁敢对陆逊不利,谁能对陆逊不利,上前围殴么?

    坐在对面,正在沉思的陆绩听了孙策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明显轻松了很多。

    陆逊静静地坐着,低眉顺眼,拿起面前的一份军报,轻轻丢在一旁。

    “下一位。”

    大厅里鸦雀无声,数十名汝颍系的参军面面相觑,眼神复杂,却没人敢再上前。他们大多是新入职的汝颍人,对荀氏兄弟有一种近乎崇拜的心理,荀衍死于与陆逊对阵,汝颍系出一个名将的希望中途夭折,让不少人对陆逊有一种莫名的敌意,早就想刁难一下他。

    但事实证明,他们根本不是陆逊的对手,几番论战下来,他们和荀衍一样,输得一败涂地,几无还手之力。不少人气得脸色通红,拳头握得紧紧的,恨不得上前打陆逊一顿,但是看看远处水榭,看看外面全副武装,倚着栏杆聊天,不时瞥一眼的羽林卫,他们这口气咽不下去也得咽。

    真要动了手,开了全武行,或许吴王不会说什么,三将军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一些非汝颍系的参军站在外围,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汝颍系在军师处横行惯了,今天却被陆逊一个人横扫,实在是大快人心。一些汝颍系的老人互相看看,苦笑不已。他们在军师处时间比较长,见识过陆逊的厉害,没敢轻举妄动,但陆逊的表现还是出乎他们的预料。在战场上历练了两年的陆逊就像一把淬过火的宝刀,无坚不摧。

    有老成的人已经意识到了孙策召回陆逊的用意,知道汝颍系独霸军师处的时光结束了,汝颍系将迎来更加艰巨的挑战。与其他派系不同,汝颍系在军中没什么根基,如果失去军师处这个阵地,他们在吴国的政治版图上很难与其他诸系抗衡,尤其是军队系统。

    见无人发言,郭嘉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贪多嚼不烂,白白浪费了陆都尉的口舌。不管是否参与辩论,每人都写一篇报告,三日内交齐,作为这个季度的考核内容之一。尤其是某些人,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以你们今天的表现,这辈子怕是都无法外放了。”

    参军们七嘴八舌的应喏。虽然很多人很不情愿,却没人敢违抗郭嘉的命令。

    参军们纷纷散去,郭嘉引陆逊上了二楼。二楼已经备好了茶和果品,两人入座,郭嘉笑道:“伯言,你来得太好了,最近事务实在太多,我应接不暇,连着几个休沐都没休成。怎么样,先顶几天,让我回家休息两天,陪夫人出去踏踏青?”

    陆逊微微欠身。“祭酒乃是军师处的顶梁柱,小子最多为祭酒分担一二,岂能顶替祭酒。”他瞥了郭嘉一眼,又笑道:“再说了,小子入军谋处时不过十岁,蒙大王与祭酒不弃,启蒙兵法、权谋,也算是忝列祭酒门墙,出了事,祭酒就算远在千里之外,怕是也不能置身事外。你说对吧?”

    郭嘉哈哈大笑,指指陆逊。“伯言,你说实话,是不是觉得今天这事是我安排的?”

    “不敢。”

    “不敢就是承认了。”郭嘉摇摇羽扇,轻笑一声,眼神中多了几分讥讽。“不瞒你说,还真是我安排的。战场越来越大,事务越来越多,军师处的规模也越来越大,最近新进了不少人,尤其是豫州世家子弟。你以为他们是冲着我这个浪荡子来的?有些事,我不能亲自出面,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出面,想来想去,只有你和孔明最合适。孔明在荆南,脱不开身,你正好回来了,帮我分担一些。冀州还是关中,你挑一个。”

    陆逊躬身施礼。“孔明负责左路,我就负责右路吧,中路非祭酒莫属。”

第2184章 欲擒故纵

    看到陆逊与郭嘉出现在军师处二楼,孙尚香松了一口气,咧着嘴乐了。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孙策鄙视的眼神,连忙用双手捂住脸,转身就逃。

    “站住!”

    “还有什么事啊?”

    “虽说只是定婚,但礼节不可少。”孙策冲着孙尚香使了眼色。孙尚香不明白,孙策接连扭了两下脖子,示意她陆绩在侧,不能就这么走了,多少打个招呼,奈何孙尚香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反倒是陆绩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道:“大王,这是在宫里,当以公事相见,理当我向三将军行礼。”

    “不。”孙策摆摆手,示意陆绩坐着别动。“我家小妹从小被宠坏了,年纪又小,不懂规矩,公纪不要见笑。现在我教她,总比将来别人教她好,免生冲突。尚香,过来行礼。”

    孙尚香这才反应过来,羞得手足无措,扭捏着不挪窝,过了片刻,见孙策坚持,只得走过来,客客气气地向陆绩行了一礼。她和陆绩一般大,宫里宫外的横行惯了,何尝把陆绩放在眼里,此刻却要向陆绩行礼,还要称一声叔叔,心里别提多别扭了,行完礼,扭头就走。

    陆绩也很别扭,面红耳赤,如坐针毡。面对陆逊时,他可以坦然受礼,但面对孙尚香,他无法从容。孙策那句话听起来客气,其实更多的是杀气,我家小妹是家里的宠儿,你们陆家不要欺负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陆家是吴县第一大族,他又是陆康的独子,向来受人尊重,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威胁过?

    可这个人是吴国的王,话又说得这么客气,他不舒服也只能忍着。平时怎么没看出来吴王这么霸道呢?陆绩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孙策身边时间也不短了,从来没见孙策对谁恶语相向过,甚至发怒的时候都不多,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找机会问问伯言。

    孙策浑若无事,又和陆绩说起天高地厚的话题。陆绩很快就将刚才的不快置诸脑后,与孙策商讨起来。孙策没有给陆绩明确的答案,却提出了几个思考的方向,希望陆绩自己去尝试探索。陆绩早就知道孙策思路独特,见识与众不同,却是第一次亲耳聆听,不禁叹为观止。

    比如说,孙策提到天有不同的定义,一名多义,有蓝天白云之天,有日月之天,有星辰之天,各自高度不同。即使是日与月、星与星,也并非在同一天,很可能相差很远。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古怪,但是孙策的理由又很充分,让他不得不承认有一定的道理。

    陆绩大开眼界,忽然有些后悔。就这么离开太初宫,以后再想听到如此高论可就不容易了。

    “大王,臣能继续留在宫里为郎吗?”

    “还想做官?”

    “臣想多听听大王高论。”陆绩有些不好意思,难得地露出这个年龄应有的几分稚气。“大王所言虽质朴,却能直指要害,颇有兵家之妙,比徐大师的文章易懂。请大王放心,臣一定不会干扰大王处理政务,也不会耽误自己的职责,只是想在大王得闲时,向大王请教不通透处。”

    孙策大笑。“那就随你吧。不过我学问有限,半通不通,你不要期望太高。”

    陆绩大喜,连忙拜谢。

    两人正说着,陆逊上了楼。陆绩打量了陆逊一眼,陆逊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陆绩也不好多问,只好先向孙策辞别。陆逊一直站在一旁,等陆绩下了楼才在孙策面前入座。

    “如何?”孙策笑盈盈地问道。

    “与军师处同仁见了面,郭祭酒将兖州、冀州的事交付给我。”

    “就是见面这么简单?他们没刁难你?”

    陆逊眉心微蹙。“大王,新进的这批参军书生气太浓,对军务也不够熟悉,连发难都提不出有份量的问题,应该尽快安排他们到军中实习一段时间。臣以为,可趁此机会,从诸军中挑一些有实践经验的掾吏充实到军师处来,增强军师处的实力。”

    孙策沉吟不语。

    陆逊一语切中要害。新进的这批军谋学问底子是好的,实践能力却差了些。以前汝颍士子自恃身份,不肯屈就,愿意入军谋处效力的都是一些务实的人,还看不出多少问题,钟繇、荀先后返乡,现在汝颍士子倒是愿意为他效力了,他却发现这些人有些言过其实,动手能力远不如之前的那些军谋,拟出的作战方案有时连郭嘉都看不下去,只好重新返工。

    让他们到军中实习一段时间是个不错的方案,但各部愿不愿意接收他们,又肯不肯放那些干练的掾吏离开也是个问题。大战在即,都想立功,谁愿意放熟悉军务的熟手离开,换一些眼高手低的书生?

    这里面涉及到的问题太多了,绝不是下一道命令就能解决的。万一军中将领敷衍,送来的也许还不如现在的这些人,军师处的实力会大受影响,还不如不费这个心思。

    “此事需从长计议,急不得。还是说说兖州、冀州的事吧,你有什么计划?”

    “等。”陆逊不假思索的说道。

    “怎么个等法?”

    “人心苦不足,得寸便进尺,大王越是急于达成协议,他们越是觉得有势可依。与其如此,不如欲擒故纵,看他们能折腾到几时,等他们彻底死心,再以武力平定,自然无话可说,只要能保命,别无他求。说起来,也是臣失误,没料到天子会入兖州,原先的作战计划落空。若是正面击败董昭,兖州也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孙策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就是叫乱拳打死老师傅。好在你应变得当,没让天子占了便宜去。你也不用自责,实在不行,就以你的办法,武力平定就是了。朱桓能当此任吗?”

    “平定兖州应该没什么问题。”

    “冀州呢?”

    陆逊沉吟了片刻,躬身施礼。“大王,臣以为,不论是进兵关中,还是进兵河北,涉及到两个都督联合用兵,只要有可能,皆当大王亲至,不可假手于人。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兵乃国之利器,用得好可伤人,用得不好也会伤己,不可不防。臣知道大王有心练将,以备将来征伐天下,只是眼下诸将如周公瑾、太史子义者不多,不足以担此重任,大王还要再辛苦几年才行。”

第2185章 一叶知秋

    孙策笑笑。

    类似的意见已经有人提过,或是直谏,或是委婉,私心难免,但用意也大多是好的。兵权是立国之本,尤其是眼下这种逐鹿之世,兵权失控,政权也必然不保。

    但他有他的想法。兵权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他也绝不会放手,但他更清楚,就这几年而言,维持内部稳定,保证新政走上正轨,形成健康积极的正循环比打几个胜仗更重要。一个是百年大计,一个是眼前得失,他很清楚哪个正重要。

    陆逊毕竟还年轻,也没有几千年的历史教训,他所了解的历史充满了道德说教,却很少涉及真相,他也不清楚改革的风险比战争的风险更大。他亲自坐镇建业,各派系还明争暗斗,他如果离开了建业,建业还不乱成一锅粥?

    后方不稳,前方又怎么可能取胜。

    “此事需从长计议,不急在一时。”孙策转换了话题,将刚才陆绩有意于经史的事情说了一遍,问陆逊的看法。陆逊回乡省亲,也是当他的耳目,了解吴县甚至吴郡的情况,陆家也在其中。

    陆逊倒也不隐瞒。作为曾经的吴县第一世家,陆家现在压力也不小,面临着重大抉择,甚至内部都有不同的声音,尤其是涉及到他与孙尚香定婚的事。

    有头有脸的大族都清楚,孙策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女子哪怕成了亲,十八岁之前最好不要生育,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多位名医的肯定和支持。孙尚香才十四,意味着四年之内,陆逊都不会有嫡子,对陆家来说,尤其是对少年丧父的他来说,这其中不太合理。

    陆逊的父亲陆骏英年早逝,留下陆逊、陆瑁两兄弟和一个妹妹陆明朱,陆逊是长子,如今又有了功业,尽快生育继承人是重中之重。不过这一点不成问题,孙策已经亲口答应,陆逊可以先纳妾生子,保证他这一脉不会绝嗣。

    对于陆家来说,眼下最大的分歧就是选择什么样的发展道路来维持陆家名声和实力。

    之所说陆家是曾经的吴县第一世家,是因为这几年陆家发展得并不顺利,根本原因就在于陆家延续了以前的发展策略,没有及时调整,这几年停滞不前,被其他几家迎头赶上甚至反超。

    陆家之所以长期占据吴县甚至吴郡第一世家的地位,是因为陆家在仕途上顺利,从陆闳开始,陆家就不断有二千石的高官出现。二千石有一个特权,可以荫任子弟为郎,而且每年都有名额,有了二千石,陆家就等于打通了一个入仕的捷径,子弟可以源源不断走捷径入仕。

    有了入仕的捷径,还要有成才的保证,陆家成才的保证就是经学。陆家的经学不算拔尖,但传承有序,子弟教育一直抓得很紧,而且务实,入仕子弟大多具备相应的才能,是合格的官吏。

    连续几代人做官,陆家积累了相当的人脉和财力,稳居吴县第一世家。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一是陆家老的老,小的小,仕途上没有明显的优势;二是如今江东兴工商,积累财富的速度惊人,生意做得好,几年时间积累的财富就超过陆家几百年。面对严峻的现实,有人希望陆康能改变一下思路,不要固守经学,涉足工商。

    但陆康不同意。他坚持认为,学问才是立家之本。

    有人指责陆康说,这是因为陆康的长子陆平庸,仕途不顺,难以服人,而幼子陆绩却是一个读书种子,陆康坚持以学问传家,是方便将来陆绩接任家主。

    陆康为此很生气,要辞去陆家家主的身份。他本来就是不是长子,按理说没有机会担任家主,只是因为他的三个兄长不是去世早,就是仕途成就没有他高,这才让他做了家主。如今子侄辈都长大成人了,想拿回家主的位置,他可以双手奉还,正好全身心的投入郡学的事务。

    但陆家没人敢接家主的位置。一是陆康辈份高,没有犯过错,就算长房要收回家主的位置,也应该等他过世之后,否则会被人讥笑。二是陆康在世的从子仕途都一般,到目前还没有二千石,陆逊的父亲陆骏官至九江都尉,本来是最有希望的一个,可惜英年早逝。

    陆逊以前一直在前线,只知道家族内有矛盾,却不清楚矛盾有多深重,这次回去省亲,亲眼见识了几位从叔的愤怒和焦虑,这才意识到陆康现在有多难。他一心想主持富春、余杭一带的玉器研究,既有赌气的成份,也是证明自己的成份。

    至于陆绩,他本人的确喜欢读书,现在更是骑虎难下,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他想研究易经,是因为易为六经之首,而且是儒道兼重,不仅仅是儒经。在儒家学问受到严重冲击的情况下,易学还能坚持阵地。

    听完陆逊的解说,孙策没有立即发表意见。他已经料到了这一天,而且他相信面临这种情况的不仅是陆家,不仅是吴县,几乎所有的世家都会不同程度的面临问题。时代一直在变,汉末本来就是一个变化剧烈的时代,因为他的到来,这一步跨得更大,很多家族来不及适应这种变化,出现分歧甚至撕裂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不肯轻离建业,就是防止因改革的阵痛引发大的内乱,毁了他的宏图伟业。

    “陆家一直没有经商?”

    “没有。”陆逊摇摇头。“家从祖说,他活了七十多年,只做了两个事:读书,做官,没做过商贾,不能到老了还去谋锱铢之利。他也不准陆家子弟经商,说经商逐利,会使人心险僻,得不偿失。”

    孙策摩挲着手指,笑道:“看来老祭酒对我的新政有保留意见啊。”

    “家从祖只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并非反对大王的新政。”

    “无妨,有反对意见才正常。只是年前与会,他怎么一句也没提啊。有意见就说嘛,我难道是听不得不同声音的人?”

    “大王言重了。家从祖一直说大王从谏如流,是难得的英主。年前与会时之所以不说,是不愿意大王太困扰,而且言语如风,久了就忘了。此次我返乡省亲,他特地写了一封奏疏,将他所思所想全部写在里面,托我带来,方便的时候呈与大王,供大王参考。”

    孙策瞥了陆逊一眼,哼了一声。“既然有奏疏,为何没有带来?是不是先探探我的口风,如果不对,这奏疏就不呈了?”

    陆逊的小心思被戳破,只能拱手致歉。“大王神目如电,臣惭愧。”

    孙策摆摆手。他不会计较陆逊,只是提醒他不要耍小聪明。陆家人总的来说还是识大体的。陆康年前来参加会议,没有提及反对意见,应该是和当时的形势有关。因为战争的巨大消耗,五年计划没能完美收官,朝野难免有些风言风语。陆康没有随大流,摆出一副直谏的模样,也是体贴他的困难,不想给他添赌。这也是多年仕途积累的经验。

    孙策看看外面的天色,见时辰不早,起身说道:“你赶了那么远的路,想必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将奏疏带来,我们再谈吧。”

    陆逊躬身道:“大王,臣回乡月余,对最近的情况不太熟悉,马上要接手兖州、冀州的事务,还是抓紧时间熟悉一下情况。臣已经和郭祭酒说好了,今天一起值夜,争取将最近这两个月收到的情报先过一遍。”

    孙策点点头。“那好,你们忙,我下班了。”

    陆逊愕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孙策在楼梯口站定,回头看着他,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起身跟了上去,抢上两步,走到孙策右前方,斜着身体下楼,随时准备响应。孙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他,觉得有趣。看来这次回吴县,他被陆康教训得不轻,那副知礼守节,不敢逾雷池一步的习惯又出来了。

    这样也好,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果不知分寸,容易惹人非议。

    两人下了楼,孙尚香从一旁蹦了出来,背着手,眼神飞快的瞟了陆逊一眼,上前一步,抱着孙策的手臂,得意洋洋的说道:“大兄,伯言舌战汝颍群儒,大获全胜,可有赏?”

    “你说呢?”孙策问陆逊道。

    陆逊神情尴尬。“只是同仁切磋,又不是敌我交战,何谈有赏。”

    “听见没有?”孙策曲指轻弹孙尚香的脑门。“以后说话过过脑子,别被人笑话。今天权姊姊准备了好吃的,你来不来?”

    “伯言能去吗?”孙尚香揉着脑门,笑嘻嘻的问道。孙策瞪了她一眼,甩开孙尚香,头也不回的走了。孙尚香莫名其妙,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我又说错了?”

    陆逊苦笑,躬身施礼。“后朝岂是能随便进的。三将军,大王宠爱你,又将后朝的安全交付与你,你可不能疏忽,更不可因私害公。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孙尚香半懂不懂,眨眨眼睛。“那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给你拿点过来。”不等陆逊说话,转身飞也似的追孙策去了。

    陆逊很无语。

第2186章 家务事

    孙策进了行宫后朝正门,马云禄带着一队羽林卫迎面走来,看到孙策,停住脚步,躬身行礼。

    “大王。”

    孙策点头还礼,看着她们走过去,又想起一件事,重新叫住了马云禄。马云禄示意羽林卫继续巡逻,她留下来回话。孙策问起马超的近况。马云禄有些为难,看着脚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孙尚香追了过来,见马云禄神情窘迫,以为犯了错被孙策训斥,连忙询问是怎么回事,不等马云禄说话,又抢先说自己才是羽林督,有什么事,她负主要责任。马云禄更加尴尬,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三将军,大王问我兄长的事。”

    “哦,你兄长啊,那有什么好问的,游手好闲,无事生非,成天喝酒打架,欠了一屁股债……”

    孙策也是哭笑不得,忍不住打断了孙尚香。“再说下去,殿里可就没你的位置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孙尚香反应过来,转身就跑,走了两步,又想起宫里不能急行,连忙放慢脚步。孙策扬扬眉,有些头疼,却不好当着马云禄的面说什么,只好佯作未见。

    “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马云禄无奈,将马超的情况简略地说了一下。年前那场大战,马超被人耍得团团转,里外不是人,虽然保住了性命,名声却坏了。吴国的人不愿意搭理他,说他朝秦暮楚,人品可疑,降将降卒也不愿意和他接触,私下里有人说他是内奸,如果不是他出工不出力,天子也不会战败。马超脾气不好,听到这样的话,自然忍不下去,与人打了几架,还伤了人。打架打赢了,但名声却挽回不来,他也气得没办法,只好喝闷酒,或者与人赌钱,偏偏酒品还不好,一喝就多,多了就惹事,赌运也不佳,逢赌必输,欠了一屁股的债。

    “大王,臣……臣请大王开恩,放家兄回西凉。再在这儿待下去,他就废了。”

    “回西凉,他才是真的废了。”孙策摆摆手。“行了,孤知道了,你去忙吧。”

    马云禄将信将疑。不过她还是向孙策行了一礼,按着刀环,转身快步走了。孙策沿着宫墙,向袁权所住的偏殿走去。对马超的境遇,他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这是他一手促成的。马超穷极来归,本来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并非主动来投,他又不是一个知进退的人,如果不打击一下,对他再好,他也不会感恩。所以他没安排马超新的职务,一直让他闲着。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不仅马超自己慌了,其他人看在眼里,也对马超失去了敬畏,各种积怨自然慢慢发酵。以马超的性格,走到这一步再正常不过。

    历史上,他投降刘备之后,就是在这种情绪中郁郁而终。这是他的劫,注定逃不掉,只不过不至于到死那一步而已。现在火候差不多了,该他将从污泥里提起来洗洗干净了。

    “凌统,你到门口处,看看今天当值的是谁,晚上出去一趟,再叫上谢广隆,让他查查马超在哪儿。”

    随侍的凌统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孙策走进袁权所住的偏殿,殿里已经坐满了人,正等着开席。孙策刚进门,刚刚会走路的闺女囡囡就扶着案几,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张开双臂,咧着刚长了一对门牙的嘴,淌着口水,嘟囔着“抱,抱”,迎了上来,冯宛连忙跟了过来,轻声喝止。

    孙策弯腰,将囡囡抱起,在她粉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顺势又在冯宛脸上亲了一下。冯宛且羞且喜,扭捏道:“姊妹们都看着呢,还有孩子。”

    “孩子怎么了?孤乃是你的夫君,你是孤的夫人,正大光明,又不是偷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冯宛大羞,悄悄的捏了孙策一下。

    袁权笑道:“行了,你们有什么悄悄话,待会儿回自己殿里说去,别耽误大家吃饭。这还没吃东西呢,先来一大碗酸浆,谁顶得住。”

    “就是”甄宓拖长了声音附和道。麋兰、尹也笑了,袁衡没说话,只是嘴角有浅浅的笑意。

    孙策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浑若无事,抱着囡囡走到正席。袁衡起身相迎,顺手接过囡囡,用手绢擦去她嘴角的口水,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囡囡咧着嘴笑,揪着袁衡的衣服站了起来,抱着袁衡的脖子用力的晃,嘴里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孙策入坐,目光扫视了一圈,发现大虎、小虎正眼巴巴的等着开饭,曹琬挤在两人中间,眼睛盯着案上的食物,不停的咽口水,大双、小双在婴儿椅里扭着身子,哼哼唧唧的要起身,孙尚英也在,却没看到孙尚香,不禁暗自苦笑。

    “开饭吧。”孙策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宣布晚餐开始。话音刚落,曹琬就扑到案上,伸手去拿糕点,小虎拦住他,用筷子夹了一块,又用手试了试,发觉有些烫手,便撕下一块,撅起嘴吹了两下,才放在曹琬的手中。曹琬立刻塞进嘴里,连嚼都没嚼,直接咽了下去。

    孙策忍不住想笑。曹琬一点也不像他父亲曹昂,倒是像极了孙家的孩子,抢起食来都特别猛。

    大虎捧了一碟糕点,蹲在大双、小双的面前,笑嘻嘻的引诱两个妹妹叫“阿兄”,大双、小双说话早,口齿清晰,奶声奶气的叫着,逗得大虎眉开眼笑。正和麋兰说话尹不得不提醒他慢一点,别把大双、小双噎着。大虎连声答应,手里却一点也不慢,尹急了,拽过来就是一巴掌扇在他屁股上。大虎却不叫疼,反倒笑得更加灿烂。

    孙策看在眼里,一天的辛苦散去大半。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和袁衡闲聊。眼下在汝南行宫,每天都会有很多本地世家的女眷来拜见袁衡,有时候袁衡也会主动去拜访,接触到很多人和信息。袁衡会挑重要的先和他说一声,以便有个准备,必要的会在晚餐后详谈。尹、麋兰等人也都各管着一摊子事,如果需要和他沟通,大多也会趁这个机会,以示把话说在明处,而不是吹枕头风,惹得互相猜疑。

    袁衡提到了一件事:孙尚香今天从吴郡回来,带来一封吴夫人的手书。吴夫人说,孙权在交州纳了几个胡婢,却一直没有娶正妻,她为此很着急,想在中原为孙权特色一个世家女子为妻,将这件事委托给袁衡姊妹,但她同时又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孙权的家书中多次提及徐节和徐家的另外一个女孩子,似乎有些意思,只是有所畏惧,不敢正面提。

    孙策没说话。吴夫人提到的事,他有印象,孙权的确对徐节和徐琨的女儿徐华很有兴趣,只可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徐节对孙权一点兴趣也没有,徐华的情况不太清楚,不过照吴夫人写信来问他的意见,估计是没什么意思,否则根本不需要通过他。

    说起来,徐华本来会是孙权的夫人,只可惜和谢夫人一样,也没能走到最后。历史上的她们嫁给孙权大概也是因为孙权的身份,并非感情,如今孙权远在交州,根本没什么前途可言,她们自然不会觉得孙权是理想的夫婿了。

    世家联姻,利益从来都是第一位的,个人的感情不重要。他不点头,没人会同意这门婚事,就算阿母吴夫人出面也没用。吴夫人没有直接对他说,而是求到袁衡面前,这本身就有一丝怨气的成份。说到底,父母就是父母,心疼、偏袒弱势的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在亲情面前,纯粹的理性是不存在的,兄弟不和虽然没有撕破脸终究还是让他们难做了。

    “伯阳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袁衡淡淡地笑着。

    “怎么个好法?”

    “求仁得仁,得偿所愿,自然好了。”

    “那就好。”孙策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随即转移了话题。

    吃完晚饭,孙策又坐了一会儿,换了一身便装,出了门。当值的许褚带着一群虎士在门口等着,都是一身常服,佩着环首战刀,看起来和普通的武士差不多,只是更剽悍精壮一些。郭武等人也在,谢广隆正和刘虎凑在一起,挤眉弄眼的说着什么。

    “查清楚了?”

    谢广隆迎了上来,拱手施礼,神情严肃。“大王,查清楚了,马超在阳亭西的万金坊。”

    “远吗?”

    “不远,也就十来里地。”

    “谁是幕后人?”

    “一个本地游侠儿,诨号叫什么八臂神龙,赌术很不错,武艺也说得过去。”

    孙策瞅了谢广隆一眼,哼了一声:“过得去的意思,就是胜过你吧?”

    谢广隆讪讪地笑了笑。“臣最拿手的是射艺,不是拳脚短兵。况且赌钱喝酒,打架也只是助个兴,哪能真杀人。大王要是想端掉万金坊,不用如此兴师动众,臣带几个人去就行了。”

    凌统牵来坐骑,孙策翻身上了马,在马背上坐稳,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谢广隆。

    “打不过,赌得过吗?”

    谢广隆的眼睛顿时亮了。他拍拍胸脯,兴高采烈。“只要大王同意,臣将八臂神龙的八条手臂都能赢来。狗日的,自己没见识,不知道射声技,非说我作弊。要不是军纪严,不能造次,老子……”

    刘虎咳嗽一声,谢广隆霍然惊醒,抬手给自己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大王恕罪,臣一激动,又管不住嘴了。”

第2187章 过目不忘

    孙策很少出行。一是公务确实繁杂,二是出行麻烦,为了安全和排场起见,免不了前呼后拥,少则百十人,多则上千人,实在无谓。

    阳亭不同,虽说在大营外,其实紧挨着军营,相距不过五百步。很大程度上,万金坊这个赌坊就是为军营服务的。军中将士大多没什么文化,虽经他大力提倡,爱学习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大部分人只知道提刀砍人,当几年兵,挣些功劳,回家种地。远离家乡和亲人,闲暇时出营赌钱、喝酒是最常见的消遣。

    万金坊不仅是赌坊,还有其他娱乐,可以让将士们毋须离营太远就能满足大部分需求。从东海运来的海鲜也很有特色,附近有一些人家办婚宴、寿宴也会请万金坊帮忙操持,所以万金坊在附近的名声还算可以,至少本地百姓的口碑还是不错的。

    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八臂神龙不是一个简单的混混。

    十来里路,转眼就到。孙策等人先进了离万金坊最近的全柔大营。全柔正在帐中独饮,儿子全琮坐在一旁背书,背得可能不太很顺利,全柔的脸色不太好,全琮的脸上则有五条红指印和没擦干净的泪痕。

    见孙策进帐,全柔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连忙起身,险些掀翻了案几。全琮起身扶住全柔,离席而起,向孙策行礼。孙策看了一眼全琮案上的战记,摸摸全琮的小脸。

    “又挨打了?”

    全琮低下了头。“小子读书不用心,惹父亲生气,理应受罚。”

    孙策在全柔的主席上坐定。“你也真是,着什么急?才十岁的孩子就背战记,这不是揠苗助长么。”

    全柔堆着笑,一边吩咐人上茶一边说道:“大王,笨鸟先飞嘛。你是不知道会稽讲武堂有多难考,臣不提前让他背战记,将来怎么能通过考试?臣是没什么指望了,只能对他严一点,希望他将来能比臣强些,也好光大门楣,别被人看轻了。”

    孙策打量着全柔,哼了一声。他知道全柔心里有失落感。作为较早入幕的江东籍将领,他先是被太史慈力压,现在连朱桓都超过去了,他自然着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机会,有的来得早一些,有的来得迟一些,不是着急就有用的。你逼得太紧了,反而可能毁了他。”

    “是,是,大王教训得是,臣以后注意。”

    “不指望你了,你好好练兵吧。若是舍得,孩子交给我,明天让他到宫里报到。”

    全柔大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孙策看了又看,直到全琮拽他袖子,他才反应过来,一脚踢在全琮屁股上。“竖子,大王如此恩德,还不谢恩。”全琮跪倒在地,全柔也撩起衣摆,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孙策不仅要让他的儿子做侍从,亲自教导,还让他好好练兵,这是要大用的预兆啊。等了好久的机会终于要来了,他情难自禁。

    孙策将全柔父子拉了起来,问起万金坊的情况。全柔的大营与万金坊毗邻,对情况很熟悉,一一到来。他本人没去过万金坊,对万金坊内部的事务不太清楚,但他对万金坊的幕后一清二楚。万金坊背后并没有什么惊人的背景,只是有几个合伙人投资的生意而已。场面上是一些游侠儿和退伍老兵,有的可能是曹仁的旧部。曹仁原本是淮泗一带有名的游侠儿,曹操起兵后,这些游侠儿就成了他的旧部。现在曹仁随曹昂去了益州,一分人不肯离乡太远,又不愿意再从军征战,就做起了最熟悉的赌坊生意。

    毋庸置疑,这里面肯定有一些是曹仁留下的细作。郭嘉也安排了人在里面,保持监视,双方心照不宣。总体来说,这些人还算安份守己,没有主动惹事。至于马超,纯属他自己的问题,赌技不行,偏偏不认输,欠了一屁股债,还不肯罢休,这才越陷越深。据说庞德、马云禄为了替他还债,已经向人借贷了,就连阎行都帮他填了不少坑。

    全柔提到马超时,毫不掩饰鄙夷之情。

    “他借子钱(高利贷)了?”

    “大王,赌坊里借的钱可不都是子钱?不瞒大王说,如果不是马超自己的武艺还算不错,马左督又是羽林卫的人,就凭他借的那些钱,早被人砍死几回了。”

    孙策明白了,这就是一个针对马超的坑。不断的借钱,借来的钱又送进了赌坊,凭马超自己是无法从这个坑里脱身的。

    “你在万金坊有多少股份?”孙策问道。虽然全柔没说,但万金坊的几个合伙人绝不是普通人,否则马云禄不会忍气吞声,早带着羽林卫将万金坊砸了。万金坊做军中将士的生意,又在全柔大营的边上,不可能没给全柔好处。这也是他先来全柔营里的原因。

    全柔的眼神有些躲闪,踌躇了片刻,才道:“臣有两成。”

    “马超总共欠多少钱?”

    “具体的不太清楚,借的本金大概是三千金左右。”

    孙策的脸颊抽了抽,眼神微缩,瞥了全柔一眼。“你们真是给我涨脸啊。还带什么兵,打什么架,吃利息就够了。”

    全柔“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大王,是臣孟浪了。臣等其实并无他意,只是觉得马超不识抬举。大王当初那么待他,他却首鼠两端,还与大王为敌,着实可恶,这才想整整他,并非是为钱财。臣这就免了他的债,已经收到的利息也全部退回去,再备一份礼,当面向阎督夫妇和马督请罪。”

    “利息退了,请罪就算了,不然以后还怎么相见?”

    “喏。”

    “多花点心思练兵。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选朱桓去兖州吗?”

    “自然是朱桓年轻有为,骁勇善战。”

    孙策哼了一声。“中军诸将,你最年长,又有用兵经验,本来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你看看你的演习成绩,几次进了三甲,又夺过几次魁首?”

    全柔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的心思放在开赌坊赚钱上,麾下将士还能用心训练?收收心,下次争取前三甲,要不然你就别带兵了,安心经营赌坊去,全家等你儿子长大再说吧。”

    “喏。”全柔汗如雨下,连声答应。

    孙策在全柔的陪同下,走进万金坊。

    万金坊里很热闹,楼上楼下全是人,一楼的大厅里摆着几张木案,中间一张案尤其大,旁边挤满了人,一个个油光满面,两眼泛着亢奋的贼光,大呼小叫的声浪一阵阵的涌来。

    二楼的栏杆上倚着三三两两的歌伎,有胖有瘦,有黑发的汉人,也有金发的胡人。孙策眼睛一扫,看到了几个身穿戎装,有几分貌似羽林卫的女子,不禁冷笑一声。

    胆子可真大,居然敢用羽林卫的制服。

    孙策刚在门口站定,二楼便有人发现了他,几个年轻女子顿时眼睛发亮,见孙策抬头张望,立刻抛了一个媚眼过来,其中一个娇声道:“哟,哪来的少年郎,看起来面生得很呢。”

    正搂着那女子调笑的男人哈哈大笑。“少年郎有什么好的,中年不中用,要论实力,还是我……”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看到孙策,愣了一下,随即揉了揉眼睛,睁大眼睛细看,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大……大……大……”

    “很大么?”他身边的女子掩着嘴笑道,又盯着孙策看了又看。“鼻子是很挺,尺寸么,倒不是……”

    “闭嘴!”那男子气急败坏,抬手一个手刀,砍在女子膝窝处。女子猝不及防,跪在地上,膝盖吃痛,失声大叫,顿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不少人看了过来,随即又看向楼下的孙策。

    一时间,楼上楼下鸡飞狗跳,女人花痴,媚眼横飞,男人吓傻,两眼发直,冷汗直流。

    围着大案的赌徒们也反应过来,转头看到孙策,顿时吓傻了,你推我攘,跪了一地,露出原本被围在中间的马超。马超脸色通红,一手握着酒杯,一手里握着骰子,眼中充满血丝,眼神却有些疯狂,身上一件锦衣,却满是酒渍。他扭身打量着孙策,半晌才反应过来,手一松,酒杯落地,骰子也落在案上,滚到中央。

    “原来……是大王。”马超满不在乎的傻笑道。

    坐在马超对面的庄家也看到了孙策,随即又看到了孙策身边的全柔,刹那之间,眼神交汇,立刻明白了形势。他不紧不慢的起身,跪倒在地。

    “你就是八臂神龙?”孙策背着手,慢慢走过去。“本名叫什么?”

    “回禀大王,草民张威,无字。”

    “张威?”孙策再次打量了张威一眼。“我们应该见过吧?看起来眼熟。”

    张威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大王英明,草民曾是曹使君的侍卫,有大王有一面之缘。”

    孙策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对,曹昂麾下侍卫虽多,却没有你。”话音未落,郭武就上前一步,长刀出鞘半截,雪亮的刀刃架在了张威的脖子上。

    “说吧,你究竟是谁?”孙策在张威的位置上坐定,把玩着刚刚从马超手里落下的骰子。

    张威脸色变了几变,眼角青筋跳动,半晌才道:“我是朱东郡的侍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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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国介绍: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 刘表占荆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曹操取兖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备要益州?孙策说:彼可取而代之。 刘表、曹操、刘备大怒:孙策,你也太霸道了,还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孙策摇头。我们的口号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三国小霸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三国小霸王最新章节,三国小霸王无弹窗,三国小霸王全文阅读.策行三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策行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策行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