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9章 力不从心
孙策对佛教不怎么熟悉,既没有深入了解过佛经道义,也没有参加过什么坐禅打七,所谓了解也只是逛逛寺庙,走马观花,最多是读过一些佛教史,很少涉及佛教经义。他了解的佛教也是已经汉化的佛教,没什么华夷之别,不存在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思想。
但他却很清楚,就辩论而言,道教徒真不是佛教徒的对手,这是历史已经反复证明的。以后不行,现在就更不行了。别的不说,即以经籍论,佛教已经形成了完备的体系,只是还没翻译过来,道教有什么,《太平经》?那就是一部混杂了儒道思想和巫术的汇编,自圆其说都谈不上,更别说与人论战了。
当然,佛教徒再能辩,还是辩不过皇权,最后是在华夏大地传播开了,却也不再是原本的佛教。可那只是皇权一时的成功,并不是真正的胜利者。等佛教传播开来之后,受到威胁的皇权几次反扑都没能成功。
孙策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在战场上,他可以游刃有余,即使面对强敌也能镇定自若,打不过也能走得掉。可是在思想领域,他远远做不到那么从容,慌得一逼。前世三杯之后,与同好谈古论今,他可以放言无忌,指点江山,笑谈古今权贵,可那只是看人挑担不吃力,现在他是当政者,就没那么从容了。
尤其是当他清楚佛教的诱惑与威胁时连郭嘉那样的浪荡子都喜欢读佛经,更何况那些本来就喜欢坐而论道的读书人。就连他自己都不敢说佛教全是胡说八道,穿越焉知不是轮回?
道教求今生,重实干,从外丹到内家,从养生到道医,但谁也没见过不死的活神仙,所以道教纵能兴盛一时,终究还是没落了。佛教求来生,重思辨,来生无法验证,思辨诱人神往,所以佛教一直兴盛。
孙策很纠结。
对孙策的纠结,虞翻有些不以为然。他坚信主动权在手,清除佛教的影响并不是难事。孙策对他的自信不以为然,却也无法说明,只得让他先去部署。无论如何,总要先找到严浮调和于吉再说。
虞翻汇报完工作,孙策留饭,两人又谈了很久,却以具体的政务为主。他平时不怎么过问具体的事,基本交给虞翻处理,有疑问也只是通过公文来往,如今回都,虞翻自然要将相关的事务汇报一遍。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五年计划的完成情况。
五年计划的事筹备了很多年,真正实施是建安元年,击破袁绍之后,中原形势大体初定,第一个五年计划才得以进入实际推行阶段。今年是第四年,能不能如期实现,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五年计划并不是秘密,实施之初,为了能让治下百姓了解五年计划的意义,对未来充满信心,计划的相关指标是公诸于众的。能不能如期实现,象征着以孙策为首的执政团队是否有足够的执行力,是否代表了先进的生产力,对普通百姓来说,是不是代表了天命所归。
从孙策开始,核心决策层对这个五年计划都非常重视,也正因为如此,连一向喜欢冒险的郭嘉都建议保守一些,回建业休整一年,确保第一个五年计划能顺利完成。
总体来说,大部分计划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也大多达到了阶段性的目标,即使有不如预期的,差距也不是很大,最后一年加把劲,完成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只要不发生大规模的战事,明年应该能圆满完成预定目标。
当然问题也有,其中就包括粮食的生产。
粮食生产涉及到三个问题:耕地面积、亩产、消耗量。这几年江南兴修水利,耕地面积迅速增加,几乎每年都能增长两三成,但亩产却很难迅速提高,即使投入不少,还是很难立竿见影。至于消耗,那就更让人头疼了。大量的北方移民来到江南,固然提供了劳动力,也增加了大量的消耗,人均耕地面积下降,精耕细作又不能立刻见效,消耗量却在迅速增加。就目前而言,还没有影响正常的租赋收入,可要想迅速提升也不是易事。存粮有量,支出就必须加以控制,尤其是向外主动进攻。
按虞翻的计算,现在保持防线没什么问题,一旦主动进攻,运输导致的消耗就将成为一只饕餮,迅速吞噬掉这几年的积储。归根到底一句话:国虽大,好战必亡,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尽量不要投机,一两场小规模的胜利只会增加消耗,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孙策明白虞翻的意思,将报告收好,稍后再细看。他问了虞翻一个问题:以目前的海运条件,能不能从交州大量贩米?
虞翻说,解燃眉之急可以,但总体上从交州贩米不合算,不能作为常规手段。现在从交州引进了一些稻种和其他作物,正在试种,如果能成功,最多第二个五年计划结束,粮食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孙策点了点头。虞翻的意思很明确,反对涸辙而鱼,希望能按部就班的发展,尽可能减少阻力。对江东来说,眼前的发展机会千载难逢,他们当然希望走得更稳健一些,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风险。
与虞翻长谈一番后,见虞翻神情疲惫,孙策安排他去休息。虞翻告辞而去,孙策也走出舱室,凭栏而望。清冷的江风从身后吹来,吹得头顶的大纛猎猎作响,吹得他打了个寒战。
身后伸出一双手,将一件大氅披在孙策肩上。孙策回头一看,见是甘梅,不免有些意外,眼神一扫,又见袁权的身影在拐角处一闪而没,心中明白,多了几分暖意。他张开大氅,将甘梅裹在里面。甘梅白的脸皮上泛起微红,却不扭捏,坦然地接受了孙策的亲昵。
“听到了些什么?”
“嗯……”甘梅歪着头,想了想。“没听到什么,但猜到了一些。”
“怎么猜到的?”
甘梅无声地笑了起来。“在家时的姊妹们有书信来,多少会提及一些。只是闺中之言,不登大雅之堂,不敢打扰大王视听。”
孙策点了点头。有袁权主持内务,有袁衡为表率,他的妻妾虽多,而且一个也不笨,却没人敢明目张明的插手政务,纵使有什么要求,最多也是旁敲侧击的提两句。甘梅更是其中代表,连旁敲侧击都很少有。
“你的小姊妹们都说些什么?”
“说得最多的当然是大王麾下有哪些年青当婚的俊杰,她们可都到了适婚的年龄,都想寻一个少年英雄做夫婿,将来妻凭夫贵,好做诰命夫人。”
孙策莞尔。“你可曾有合适的推荐目标?”
“有是有的,但婚姻不仅仅是门当户对,还要看双方是不是有缘。丹阳人本有蛮风,即使是女子也不愿为人附庸,又得大王尊重女子,自然要亲眼看一看才能最终决定。妾思量着,等新年拜会时,找个机会让她们见一见,挑中了谁,双方看入了眼,再说也不迟。”
“有道理。”孙策微笑着,又问道:“谁最受欢迎?”
甘梅掩着嘴笑了起来。“远在天边。”
孙策微怔,随即又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道:“那可不行,我身边已经有你们了,再多就会有大臣进谏了,说我好色荒淫什么的。”
“妾明白,所以推荐了大王身边的人。大王猜猜,最受欢迎的人是谁?”
孙策思索了片刻。“朱然?”
“朱义封是我丹阳英俊,自然是受欢迎的,但最受欢迎的却不是他,而是吕子明。”
“吕蒙?”
“是的,他在丹阳任职时,就有人见过他,后来听说他去了中原,屡立战功,关注他的人就更多了。十人中便有五六人将他列为最佳夫婿的。”
孙策哈哈大笑。“蒋钦也不差啊,他也在丹阳任过职,怎么没人选他?”
“蒋公奕原本也是好的,只是他为人俭朴,嫁给他怕是要吃苦,所以肯嫁他的人不多,只是偶尔有人问起,意愿也不是很强。相比之下,还是陈叔至更受欢迎一些。只是陈叔至由丹阳太守转沈督的亲卫骑司马,好多人以为他是犯错被贬,怕他前程有限,所以有些犹豫。”
孙策挑了挑眉。他问甘梅这些,自然不仅仅是家长里短,儿女情事,甘梅来找他说这些也不仅仅为此,婚姻是加强联络的最佳方式,如果丹阳的世家、豪强与他身边的人结成婚姻,参与感增强,抵触情触相对就会少得多。丹阳出精兵,文化素养相对不足,与武人更容易沟通,将目标放在他身边的将领身上再自然不过。
他原本以为丹阳人会最钟意朱然,毕竟朱然也是丹阳人,谁知道实际情况大相径庭,他们最钟意的居然是吕蒙这个汝南人。究竟是少女情怀,还是家族利益,倒是有些难以判断。百姓道听途说,消息往往不准,有所误判也是很正常的事。这些都是参考,不足为凭,具体情况如何,还要进一步确认。甘梅久不回乡,只凭书信来往,很多事也浮于表面。
“你有多久没和那些小姊妹见面了?”
甘梅想了想。“两年多了,还是大王封王之前回去过一趟。”
“石臼湖、南湖哪个风景更好?我们去看看。”
第1980章 似是而非(求推荐!)
甘梅默然,安静如白玉美人。
孙策颇为惊讶。他本以为甘梅就算不会像黄英那样喜形于色,至少也要表示一下喜悦之情,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不喜欢?”
甘梅一声轻叹。“大王屈尊枉驾,给足了妾面子,妾自然是喜欢的。只是丹阳人与蛮夷共处,向来只知好勇斗狠,不懂得什么华夏衣冠的大道理。他们怕是体谅不到大王欲建千秋功业的雄心壮志,还以为大王是力不能克,外强中干,虚有其表,会有所慢怠。万一以为大王是兵力不足,要去丹阳征兵,又不知会说什么蠢话。妾虽不敏,却不愿意看到乡人出丑,贻笑大方,是以担心。”
孙策眉梢轻扬,哑然失笑。甘梅话虽不多,却是个识大体的人。这话说得很委婉,却也周全,既提醒到位,又不伤他的面子。这段时间他的确有点志大才疏,力不从心,被甘梅看在眼里。
“放心吧,我知道会怎么面对他们。”孙策轻轻地搂了搂甘梅的肩膀。“我连天子、袁绍都不在乎,还会被他们看扁了?”
“这是自然。”甘梅低下了头,抿嘴浅笑。“只可惜,唯英雄能识英雄,天下能识大王的人太少了。袁绍号为盟主,荀枉称王佐,都不识大王,何况丹阳边鄙之民。好在大王宽宏,不会与他们计较,否则不知道要砍多少首级。”
孙策忍不住大笑,一时扫尽颓丧,意气风发,尽显慷慨之气。他爽朗洪亮的笑声吸引了船上将士,不少人看了过来。孙策泰然自若,顾盼自雄,甘梅却有些羞涩,挣脱了孙策怀抱,匆匆回舱去了。孙策有些扫兴,挥挥手,命将士们各归本位,轻拍栏杆,品味着甘梅刚才说的话,一时竟有些啼笑皆非。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又何必在乎草丛里觅食的鸡是怎么想的。
“凤鸣九天,方显霸王气象。”郭嘉摇着羽扇,从后面转了出来,慢悠悠地走到孙策面前,拱手一拜,笑嘻嘻地说道:“大王还是多笑笑比较好,要不然臣等都不好意思说笑游戏了。”
孙策笑着摇摇头。他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压力太大,身边的人都受了影响,不敢太放肆,气氛多少有些压抑。“志大才疏,德浅能薄,不得不战战兢兢。”他说的是实话。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渐渐融入这个时代的同时,面对这个时代的精英,他的确有些智商余额不足的怯怯。郭嘉是他的心腹,又最善察颜观色,想瞒他是瞒不过的,最好的办法是亦真亦假,将假藏在真中。
“大王谦虚了。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原本就不是等闲下愚所能理解的。”郭嘉摇着羽扇,半真半假。“臣自诩有小智,亦曾修戒定慧,略知大王志向,也时常觉得大王奔逸绝尘,难以企及。”
孙策忍俊不禁。“戒定慧?我看你连戒都没修好,定与慧怕是更遥不可及。”
郭嘉哈哈一笑,扬扬手。“来世缥缈,且修今生。浮屠戒律太多,我自问没那份定力,还是修房中比较实在。酒已经戒了,若是再戒色,岂不是了无生趣?浮屠嘛,谈谈就行了,不必当真。”
孙策心中微动,知道郭嘉绝非信口一说,必是有感而发。他就在隔壁,自然听到了他与虞翻所说的话。“你这么想?”
“大王面前,岂敢弄舌。臣将《般若经》翻了几遍,已觉不新鲜,说来说去,不出儒道之学。依臣之见,这浮屠虽说高深,有些启发,终究不如庄子来得通透。再加上那些清规戒律,真能忍受的怕是没几个,大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郭嘉一声轻笑,挤挤眼睛,低声说道:“等严浮调来,大王不妨问问他是不是守戒,便知端的。”
孙策会意,点头答应。他虽然不清楚如今的浮屠教究竟有多少戒律,但郭嘉说得这么肯定自然是有把握的。他掌握着细作营,对浮屠信众的了解也最多,绝不会说空话来安慰他。虽然佛教最后还是本土化成功,毕竟不是一年半载能完成的,威胁也许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迫切。
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站得高固然可以看得远,却也容易因此心生恐惧,反不如踏踏实实的走路来得从容。
平原郡,大河西岸。
袁谭裹紧了大氅,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对面的高唐城,剑眉紧蹙。
北风呼啸,冷得像刀子一样,虽然穿着厚厚的大氅,袁谭还是觉得浑身冰冷,手脚更是冻得没了知觉。出来之前,郭图曾经建议他坐车,被他拒绝了。坐车出行曾经是身份的象征,现在还有很多人不愿意改变,但他心里清楚,要想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去,恪守车马礼乐绝非明智之举。马车再好,终究不如策马奔驰来得方便。
两军交战之际,一切以效率为先。
大河已经断流,只剩下干涸的河道,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策马冲到高唐城下,将高唐团团围住。徐琨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援军一直没有来,主力部署在历城和菅县,济水以北的几个县都在放弃之列。
取高唐应该不难,可是取青州却有些难度。孙策对青州非常重视,在这里安排了两个都督,一个是有姻亲关系的徐琨,一个是江东系的沈友。徐琨也就罢了,没什么突出的战绩,沈友却是攻取青州的主将,又曾协助孙策取辽东,有他在北海,全取青州绝非易事。
袁谭暗自叹了一口气,心中充满无奈。如果可以选择,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攻击青州,与孙策撕破脸皮,惹火上身。可是他没有选择,曹操坐拥益州地利,在周瑜、黄忠的两路进逼下岌岌可危,天子出师河东,却被鲁肃堵在弘农无法前进,除了他,没有人还有可能给孙策造成足够的压力。如果曹操、天子被孙策击败,益州或者关中落入孙策手中,冀州必将成为孙策下一个目标。
机会已经不多,要么奋力一搏,要么束手就缚。
我为什么要回冀州,留在平舆做俘虏不好吗?袁谭又一次扪心自问。义不再辱,败在孙策手中一次不够,还要再败第二次?
“君侯,小心坡陡沙滑。”沮鹄上前,拽住了袁谭的马缰,顺势拉他回头。他总觉得袁谭有些心不在焉,忘了这是战场,对面城头可能架着巨弩,靠得太近,一枝冷箭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袁谭苦笑一声,拨转马头,往回走。“伯鸿,可有消息来?”
“有的,郭祭酒刚刚收到消息,说孙策班师江东了。”
“班师江东?”袁谭吃了一惊,随即又问道:“还有呢?”
“没有了。”
袁谭转头打量着沮鹄。虽然他知道沮鹄不敢跟他开玩笑,可他还是觉得这个消息有些莫名其妙。孙策班师江东,相关的战事怎么办?周瑜、黄忠撤回来了吗?鲁肃又如何?战事一触即发,孙策不坐镇南阳,怎么会突然班师回江东?
沮鹄很无辜。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和袁谭一样茫然,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只是郭图让他转告袁谭,他就只能如实转告,不能添一个字,也不能减一个字。
见沮鹄这副神情,袁谭没有再问,双腿一夹战马,轻抖缰绳,开始策马奔驰。这个消息太诡异,背后一定有问题,他要尽快回大营,与郭图面议。
护卫的骑士们奔驰起来,马蹄踢起尘土,踏碎薄霜。
郭图也在等袁谭。他背着手,来回踱着步,沮授和何坐在帐中,烤着火,沉思不语。他们接到郭图的消息,匆匆赶来,看了孙策班师回江东的消息之后都搞不清状况。如果不是郭图肯定这个消息不是误报,他们几乎要拂袖而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孙策会在这个时候班师回江东?
沮授说道:“郭祭酒,孙策这时候班师,会不会是担心我们进攻青州?”
郭图反问道:“那他应该来青州,至少应该到彭城,回江东算怎么回事?现在刮的是西北风,楼船无风可借,从海路走很慢。”
“是啊,我也想不通。”沮授苦笑道:“如果不是来青州备战,那似乎只有一种可能了,刘繇、高岱取得了进展,有可能威胁丹阳、豫章腹地。”
郭图抬头看了沮授一眼。“公与,你这可有点异想天开。”
“我也觉得异想天开,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解释?孙策病了?他年青力壮,每日习拳,养生有术,生病的可能性微乎其乎,又没有上阵,不可能受伤。就算是刺客,怕是也无法通过许褚、典韦二人的保护,更何况孙策武艺绝伦,能重伤他的人,我还真想不出来。总不会是他习武时受了伤吧?”
“是啊,这事实在太反常了。不过也正因为反常,不太可能是计。以我对我那从子的了解,他不可能设计出这种让人不敢相信的计策。我觉得,孙策很可能遇到了麻烦,而且是大麻烦。”郭图顿了顿,又道:“或许,这就是天意。”
第1981章 境界
郭图话音未落,便觉不妥。
将胜负归结为天意,有推卸责任之嫌,本质上就是一种示弱。如果是战后安慰自己,还算是情有可原,战前就这么想,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根本没有凭实力战胜孙策的信心。
郭图不动声色地转过身,顺势瞥了沮授和何一眼,见他们并无意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一声叹息。短短几年时间,形势怎么会恶化如斯?自从袁绍兵败官渡,他们就一蹶不振,不管实力是否恢复,又取得了多少胜利,一想到将和孙策对阵,信心就打了折扣。
会不会和袁谭被俘的经历有关?郭图暗自琢磨。任城兵败被俘之后,袁谭在平舆做了半年多俘虏,回到冀州的他变得更沉稳了,也失去了几分年轻人应有的锐气。常言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如今却是匹夫夺志,三军夺帅,未战先怯了。
帐外脚步声响,袁谭大步迈了进来,气势压得大帐中央的火盘一暗,随即又迸发出来,发出丝丝的轻响。郭图打起精神,惊讶地看着袁谭。袁谭解下大氅,抛给沮授,双臂轻振,摘下头盔,吹去上面的浮雪。
“郭公,孙策班师回江东了?”
“是的。”
“可知原因?”
“尚未知晓。”郭图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么大的事,应该很快就能搞清楚。”
袁谭在中央的案后就座,目光转向沮授。“公与,孙策没有来青徐,是不是可以认为青徐的战事将由徐琨、沈友负责?”
沮授转身施礼。“从之前荆州和弘农的战事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徐琨是孙策姻亲,沈友是江东新秀,孙策为平衡各派系,让他们独立作战建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吴国水师强大,若由海路增援,也就是半个月,即使是冬季也不会超过一个月。我们如果不能一击得手,一旦僵持,孙策随时可能率部增援。”
袁谭点点头。“那就请公与仔细筹划,争取一战重创徐琨、沈友,迅速拿下青州。”
“喏。”沮授躬身领命。
“祭酒,你要多派人手,搞清楚孙策为什么突然班师。不要吝惜钱财,如果此战不胜,恐怕以后也没多少花钱的地方了。”
郭图皱了皱眉。“君侯何必如此,胜负乃兵家常事……”
“不然。”袁谭摇摇头。“明年就是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终止期,如果吴王能顺利达成当初设定的目标,不仅羽翼丰满,而且人心士气大振,我们就再也没有逆转的机会了。只有挫败他的计划,打击中原百姓对他们的信心,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郭图、沮授互相看了一眼,恍然大悟。他们知道孙策有一个五年计划,是从建安元年开始实施的,据说到建安五年末要实现一系列的目标。一开始听到这些目标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不太实际,有好高骛远之嫌,但这几年孙策治下诸州发展的确出人意料的迅猛,那些目标似乎有实现的可能。
明年就是第五年,如果年终上计的结果出来,他们实现了当初看起来高不可攀的目标,所有的质疑都将化为信心,好高骛远自然会变成高瞻远瞩。当然,更大的麻烦是孙策的实力将强到三面围攻也无济于事,没有人能够再击败他。
从这个角度来分析,孙策班师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将立足于防守,维持住当前的战线,尽可能减少消耗,以确保五年计划能够顺利完成,攒足了实力之后再主动出击。攻守势异,其力三倍,如果深入敌境作战,长途运输带来的消耗更加惊人。就经济而言,防守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孙策是商人之后,执政后又重视工商,做出这样的决定倒也不稀奇。只是他们没想到孙策会因为这个原因班师,一时想得差了,对近在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反倒是袁谭对孙策更了解,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即使是现在,他们也觉得不可思议。孙策这么做是为了言出必践的名,还是为了减少消耗的利?两者或不可分,但总有一个是重点。如果是前者,说明三面受敌对孙策的影响很大,可能会让他的五年计划夭折。如果是后者,说明江东的钱粮可能已经无法支撑三面作战的形势。
沮授灵机一动。用兵首重批亢捣虚,孙策的破绽就是他们的机会。当初响应朝廷的围攻之策,就是要让孙策左右支绌,捉襟见肘,只是没想到孙策实力这么强,面对有地利优势的益州还能两路进击,打得曹操狼狈不堪,益州有易手的可能。不过他毕竟还没强到横扫天下的地步,在朝廷主动出兵河东后,孙策不得不将重心转移到司隶。朝廷的计划虽然出现了一些偏差,最终还是实现了预定目标。
“郭祭酒,看来你要重点打探一下孙策治下诸州的田租了。”
郭图抚着胡须,点点头。“不过我还是觉得奇怪。五年计划难道比平定天下还重要?就我目前了解到的信息,除了荆州,其他诸州并无增加田租的迹象。如果行战时机制,征收百姓手中的余粮,孙策应该能供得起二十万大军征战三到五年。行王道,爱护百姓是好事,可先行霸道,平定天下之后再行王道,减免赋税,与民休息,不比僵持对峙好吗?僵持越久,消耗岂不是越多?”
沮授沉吟片刻,眼神微闪,欲言又止。郭图看得真切,忍不住说道:“公与,存亡之际,你我当捐弃前嫌,并力辅佐君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沮授有些尴尬,躬身施礼。“祭酒,授也只是一孔之见,未必能当真。”
“说说无妨。”
“我倒是觉得,王道、霸道也许并不是孙策关注的重心,他关注的可能是士风转换,也就是读书人能否成为他口中的士。君侯,祭酒,何公,你们还记得《士论》中对士的定义吗?孙策所说的士不仅包括文士、武士,还抱括医士、匠士等百工之人。不可否认的是,自从这些人被纳入士,收入、地位提高,这些年发挥的作用也越来越大,孙策的实力增长如此迅猛,这些百工之士不可或缺。风气所致,如今中原读书人从事这些技艺之事的渐多,不问稼穑,固守君子不器之圣人遗训的渐少。如果有一天,决定战场胜负的主要因素不再是兵力多寡,甚至不是将士的勇猛与否,而是隐在战场之后的百工之士技艺高低,将是何等局面?”
沮授咳嗽了一声。“如果有一天,这些百工之士设计出比战马还要快的战车,那又当如何?”
郭图面色变了几变,随即又笑道:“比战马还要快的战车?这怎么可能?公与,你想得太多了。”
“我也只是想想。”沮授哈哈一笑,眼中却露出几分神往。“可是谁又敢说一点可能没有呢?如果真有那一天,人的智慧可以超过蛮力,我中原衣冠何惧草原上来去如风的蛮夷?”
郭图没吭声,不以为然。
袁谭捻着手指,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一声轻笑。“公与说得有理,人力再强,不过举鼎,马速再快,不过千里,体力终究有限,智慧却有可能是无限的,我们都是只知使蛮力的野蛮人,不配做他的对手,只配做他的磨刀石。”
郭图咳嗽了一声:“君侯何必如此沮丧。王道、霸道可杂用,智慧与武力也不可偏废。君侯若是觉得孙策所行之道可取,将来击败他之后再行也不迟。两军相争之时,还是要以生死为重,只有胜者才有机会实践心中之道,败者连命都保不住,又如何行道?”
袁谭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见袁谭意志消沉,沮授又心思不属,郭图提高了声音,提醒他们放弃那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想法,将话题拉回到当前的形势上来。不管孙策为什么会班师,他三面受敌的形势是事实。在孙策离开荆州之后,周瑜、黄忠有可能会放缓进攻节奏,鲁肃也会将战线控制在弘农一带,与河东的贾诩、董越及关中的天子三方对峙,朝廷和曹操展开反击的可能性都不大。有可能打开局面的战场只有青州,只有青州实现了牵制孙策主力的目标,益州、关中才有可能发起反击,形成对孙策的包围。
如何攻取青州,就成了整个形势的重中之重。
考虑到孙策回到江东,随时可能北上增援,郭图建议催促刘备派骑兵增援。青徐的地势适合骑兵奔驰,以步卒攻城,以骑兵深入侵扰,截断援军,切断粮道,是最稳妥的战法。考虑到刘备与孙策的关系,他麾下的大将关羽、张飞统兵出战的可能性不大,最好是要求刘备本人出战,牵招为副,如果刘备不肯,那就退而求其次,命牵招统领幽州汉胡骑兵助阵,这样对双方都比较稳妥,不至于互相猜忌。
沮授表示赞同,又增加了一条,形势危急,不能瞻前顾后,尽可能征发冀州的所有兵力,形成五位以上的兵力优势,争取一战建功。
袁谭欣然从命,一边命人通报田丰,让他与冀州世家洽谈,征兵征粮,一边请何去一趟兖州,与曹昂、陈宫等人见个面,顺便迎接朝廷的使者太仆韩斌,共商大计。
第1982章 别无选择(sofia若冰白银盟主加更)
郭图出帐去安排任务,沮授去草拟给田丰的书信,何留在帐中,静静地烤着火,已经花白的浓眉下,一双看透了人间悲观的眼睛苍老而锐利,带着淡淡的哀伤,在火光的照耀下明灭不定。
袁谭离席而起,在何对面坐定,提起酒壶,刚准备倒酒,何摆摆手。“倒杯茶吧,年纪大了,不宜饮酒太多。”
袁谭打量何一眼,放下酒壶,起身去拿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递给何。何接过,捧在手心里,却没有喝,缭绕的茶雾朦胧了双眼,多了几分湿意。
“显思,辛苦你了。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何一声轻叹。
袁谭垂下了眉,眼神落寞。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的呷了一口,吁了一口气。“这倒也罢了,谁都有个不得己的时候,吴王面对父亲、兄弟,不也是委曲求全么。我遗憾的是当为却不能为。”
何看着火光,沉默不语。他能体会到袁谭此刻的绝望。沮授说得有理,孙策想要的王道说起来很复杂,其实就是一句话:让文明战胜野蛮,让华夏衣冠能够凭借士人的智慧和力量征服四夷。这虽然和党人理想有些分歧,总体意旨却非常接近。
如果党人不是将目光局限在经籍上,而是兼修百工之学,结果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模样?何很想知道答案,但他知道自己没这个机会了,袁谭也不会有。冀州掌握在冀州世家的手中,他们绝不会放弃手中的土地,接受孙策的新政。如果袁谭想学孙策,他只会有一个下场:被冀州人抛弃。
如果他不姓袁,不是袁绍的长子,就算被冀州人抛弃了,他还可以去投孙策。可是现在,他明知有可能成功的办法却不能用,明知不敌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我去兖州看看。”何抬起眼皮,看着袁谭。“然后回一趟南阳。”
“嗯。”袁谭点点头,举起酒杯。“何公一路顺风。”
何却没有动,接着说道:“你觉得是桐柏山风景好,还是大别山水土佳?”
袁谭想了想。“巫山更好。朝云暮雨,气象万千。”
何莞尔。“我也觉得不错。巫山千万重,楼船不得上。坐看风云起,闲来且喝茶。”
袁谭挑起眼皮,瞅了何一眼,嘴角微挑。“何公得道了,可喜可贺。”举起酒杯,与何手中的茶杯轻轻一碰,叮的一声轻响,余音袅袅不绝。
田丰接到袁谭的命令,一看字迹,就知道是沮授手书,一声长叹。为了避免刺激汝颍人,他刻意保持与沮授的距离,减少私人接触。若非有重大事务,沮授不会亲笔给他写信。
看完信,他权衡了很久,写了一长串名单,派掾吏去请客。这些名单几乎将冀州的世家、豪强一网打尽。沮授说,这是决定生死的一战,必须全力以赴,至少要保持五倍的兵力优势。可是他觉得,五倍都未必够,江东军训练有素,不能以普通士卒的数量来类比,兵力当然是越多越好。他不仅要考虑徐琨、沈友的兵力,还要考虑孙策率主力来援的可能。
这就需要冀州世家支持,出兵、出钱、出粮。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拿出所有的家底来支持袁谭,但他想信他们没有其他选择。孙策如果控制了冀州,会像对付豫州世家那样夺走世家的土地,这是冀州世家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他们只能选择支持袁谭。
在利益面前,能保持理智的人屈指可数。兖州世家如此,冀州世家也好不到哪儿去。对这些人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能迫之以害,诱之以利。
得知田丰大规模召集冀州世家与会,邺城的世家首先闻风而动,陆续通过不同的渠道来打听消息,田丰不失时机的向他们灌输当前形势危急的观念,如果不全以赴,冀州危急,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邺城顿时人心惶惶,新年将至,却没有一点喜庆的气氛,反倒有大难临头的不祥之感。
腊月初,冀州世家大多到达邺城,参加了由田丰主持的会议。田丰分析了当前形势之后,再次指出形势的紧迫性。冬天是进攻的最好机会,这时候大多刮西北风,对楼船水师不利。一旦到了春季,转为东南风,楼船乘风破浪,两三天时间就能从江东赶到青州,水师在渤海沿线展开,冀州腹地都在孙策的兵锋威胁之下,必败无疑。
如果袁谭败了,孙策进可以取冀州,退可以取益州或关中,不管怎么说,总之没有人能挡住他兼并天下的步伐。届时新政推行天下,豫州世家就是你们的前车之辙,你们的首级将沿着官道,从大河之滨一直挂到燕山脚下。
审配战死后,冀州世家便以田丰为首。田丰没有审配那么强悍的家族实力,他也要依靠其他人的支持,所以在利益分配上比审配更公平,不像审配那么强势、贪婪,能够兼顾各家的利益,冀州世家对他印象不错,也信任他。见他说得这么严重,没人敢掉以轻心,纷纷表示要出人出钱,帮袁谭打赢这一战。
随着一封封书信送往各郡县,整个冀州都被动员起来。
田丰根据各家报上来的数字估算了一下,理想的状态下,大概可以集结二十万人,支一年之粮,但这是冀州最后的元气,如果不能取胜,冀州元气大伤,至少要休养生息五年以上才能恢复少许,完全恢复至少需要十年,甚至更久。换句话说,如此这次不能重创孙策,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田丰亲笔作书,通报袁谭,还附了一条:必须让刘备亲自到前线,否则就算能击败孙策,胜利也未必属于冀州,以刘备的德行,见冀州疲惫,不就势取利、趁火打劫几乎是不可能的。
袁谭收到田丰的消息,随即派人给刘备送了一封信:朝廷派太仆韩斌至此,召集诸州郡勤王,我虽不才,尽起冀州青壮,得二十万众,只待将军。
巨马水。
刘备勒着马缰,遥望南方,脸色凝重。
袁谭的书信揣在怀里,像一块冰,冰得他心脏麻木,几乎要停止跳动。他闻得出袁谭那热情的字句后面的血腥味。二十万众,就算有点夸张的成份,只用十万,一旦麾兵北上也够吓人的。冀州是大州,一旦动员起来,绝非只有半个幽州的他挡得住的。
所以他只能率部助阵,响应朝廷的诏书,与孙策为敌。
这不是他希望的结果,但他没有选择。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安顿好幽州,别让太史慈趁虚而入,掘了他的根基。奔波了十几年,他好容易才站稳脚跟,拥有半个幽州,可不想前脚刚走,后脚就变成了丧家之犬。
“君侯,关云长来了。”刘修提醒道。
刘备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官道上,几匹战马正奔驰而来,最前面的骑士身材高大,比随从至少高出一头,一看就知道是关羽无疑。刘备的眼神缩了缩,他看出关羽的坐骑是太史慈送的凉州大马,这是关羽最喜欢的战马,身高体壮,能够驮着关羽征战沙场,关羽平时根本舍不得骑,今天骑着这样的战马来赴约,莫不是想与人动手?
刘备随即又看向关羽身后的骑士,果然有一人手中抱着一杆长兵,看起来很像是青龙偃月刀。
刘修等人紧张起来,有好几个侍卫伸手去取背后的弓弩。刘备摆摆手,喝止了他们,命他们退远一些。他很清楚,真要动手,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关羽的对手,包括他自己在内。能和关羽单打独斗的人只有赵云、张飞,而这两个人都不在这里。
侍卫们不敢违抗命令,拨转马头,退得远了一些。
时间不长,关羽来到刘备面前,一边勒住缰绳,一边打量了一眼面色不安的侍卫们,冷笑一声,伸手示意周仓等人原地待命,他催马来到刘备面前,一双凤目盯着刘备,眼神复杂。
“云长,别来无恙?”刘备笑道:“幽州寒冷,令尊还能习惯否?”
关羽吐了一口气,从锦囊中取出长须,伸手轻拂。“尚好,多谢玄德关怀。玄德这么急着召我来,又一副戎装,这是要出征么?”
“是啊,朝廷有诏书到,我不得不从。”不待关羽回答,刘备又道:“云长,若由你守涿郡,你能挑住冀州多少人马?”
关羽冷笑一声,抚须傲然答道:“袁谭小儿,何足挂齿,纵有十万兵至,我亦不惧。”
“那二十万呢?”
“二……十万?”关羽面色微怔,不敢再大言,重新打量了刘备两眼。他看到了刘备眼中的无奈,心中一软。看来刘备是真遇到了跨不过去的坎,这时候不宜再与他斗气。
“玄德,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备从怀中取出袁谭的书信,慢慢抚平,递了过去。关羽接过,看了一遍,神色更加凝重。袁谭集结了二十万人,几乎尽起冀州之兵,这是要决一死战啊。形势已经到了这一步吗?这才几年时间,吴王怎么就成了天下之敌,逼得袁谭孤注一掷,奋力一搏?
“玄德,何以……至此?”
第1983章 敌友难分
刘备答非所问。“云长,你当初真不应该来幽州。若非如此,又岂能让鲁肃暴得大名。只可惜吴王麾下有九都督,我却只有你和益德,岂是他的对手。”
关羽心头一动。他知道鲁肃是九都督之一,当初他还曾与孙策一起去东城请鲁肃,但他从来没把鲁肃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所谓九都督不过是因缘际会,正好有机会统兵,镇守一方,不见得都有真本事,配做他敌手的不过太史慈、黄忠而已,就连周瑜都不过是凭家世与孙策的交情才有这样的地位,不提也罢。鲁肃虽得孙策器重,却没立过什么像样的大功,实在对不起他们那一趟辛苦。
怎么鲁肃也打了胜仗,而且是能得大名的胜仗?刘备也算是身经百战,能让他如此称许,这功劳一定不寻常。
关羽有些不耐烦的催刘备快说。他不久前还在草原上与胡人作战,不清楚中原的形势,对此一无所知。刘备便把最近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周瑜、黄忠分别取得大胜,鲁肃又进攻弘农郡,只用半日便攻取昔日的函谷关,震动关中。天子不得不传诏四方勤王,围攻孙策。
关羽听完,五味杂陈。虽然他不熟悉鲁肃,但半日而取函谷关还是让他惊骇不已。他是河东人,对函谷古关并不陌生,从小听父亲、先生讲史,函谷古关都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重点。他自己还游历过函谷古关如今的弘农城,深知周边地形的险要。就算弘农城不如当年守备森严,也不是半天时间能攻击得手的。
至少他没这样的把握。
关羽抑制不住心中失落的情绪,憋了一肚子闷气,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刘备看得分明,也有些哭笑不得。关羽离开了中原,来到了幽州,但这次回来的关羽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的关羽,中原成了他割舍不下的牵挂。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关羽。带他上阵,他能和徐琨、沈友甚至孙策本人战斗吗?不带他上阵,他能守好幽州,拒太史慈于门外吗?他不知道,袁谭也不知道,所以袁谭要求他亲自上阵,最好是以牵招为副将,绝口不提他麾下最善战的关羽。
“云长,这次出征,要面对的对手是徐琨和沈友,都名列九都督……”
“我知道。”关羽猛地转身,打断了刘备。“二十万冀州军,再加上幽州突骑,这一战实力悬殊,胜之不武。你且去,我为你守住幽州。若是战事不利,你再传书与我不迟。”
“云长,你与太史慈情同莫逆,让你们为敌,实在……”
“我与子义乃是君子之交,公私分明。他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关羽拂着长须,轻轻一推,凤目微睁。“不仅可以分个胜负,说不定还能全取幽州。”
刘备暗自松了一口气,脸色却有些不忍。“既然如此,那你就暂时移驻涿郡,整兵备战。”
说动了关羽,刘备这才调整其他人员。关羽虽然桀骜不驯,但关羽言出必践,对他的忠诚也无可置疑,有关羽守在涿郡,袁谭别想占到一点便宜。就算是太史慈来了,关羽也会决然反击,绝不会因个人感情影响大局,让太史慈夺取幽州。
刘备又留下田豫坐镇蓟县,以关靖为辅,代行幽州刺史,然后召赵云、张飞、牵招各率本郡精骑,随他出征,总共有一万精骑。袁谭有足够的步卒,他就只带骑兵,涿郡到平原不足千里,万一有事,数日内即可返回。
刘备随即写一封回书给袁谭。我已经集结了一万精骑,亲自统领,配合君侯出征,只是形势紧迫,准备不足,骑兵所需的粮秣要由冀州来承担,我只能携带三五天的随身干粮,否则就只能再等半个月。如果你能同意,我立刻出发。
袁谭早就知道刘备会提这样的要求,迅速给出答复:我已经安排好接应,你按照路线走,沿途郡县自然会提供你粮草,但请你拘束好部下,不要扰民。
刘备心知肚明。袁谭准备好的不仅有粮秣,还有精锐人马,如果他脱离了规定的线路,后果绝不是冲突这么简单。他随即通报全军,要求诸将管好自己的部下,不要无事是非,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准备妥当之后,刘备率部越过巨马水,进入冀州。
渡过易水,刘备立马于高坡之上,看着一万精骑井然有序的渡河,感慨万千。
几年前,他曾以别部司马的身份,奉公孙瓒之命,随青州刺史田楷去青州,当时只有兵千余人,还有一些杂胡骑。如今再去青州,他已经是一方诸侯,拥有一万精骑,背后还有半个幽州,变化不可谓不大,发展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作为一个尚未不惑的寒门子弟,他有资格感到满足。
可惜,孙策更强大,进步更快,尚未而立便已经是天下之敌,他只不过是围攻孙策的一员偏将,连一方战场的主将都算不上。
主将是袁谭。曾几何时,他就是袁谭的部属。过了几年,他又成了袁谭的部属。
“君侯!”
张飞策马奔了过来,身后跟着几名骑士,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他那杆闻名北疆的丈八蛇矛。刘备不由得摸了摸腰间的青云、赤霞剑,脸皮微烫。
“翼德,你怎么来了?有事?”刘备佯作镇静。
“当然有事!”张飞大声嚷道:“这算怎么回事?怎么转来转去,敌人又成了朋友,朋友又成了敌人?我们这次去青州,究竟是与谁作战?”
刘备沉下脸。“翼德,你这是什么话?”
“我就是搞不清楚,怕杀错了人。”张飞勒住坐骑,脸色也不太好,从骑士手中接过丈八蛇矛,用力往地上一戮。蛇矛入地尺余。张飞指着蛇矛说道:“这杆蛇矛是我当初与吴王并肩出战,大破袁谭于小黄,吴王谢我之功,持意为我打造的。若与吴王对阵,难道让我用他赠送的兵器杀他吗?”
刘备盯着张飞,眼神凌厉。“翼德,既然你还记得这杆蛇矛为何而来,可还记得当时吴王曾说过的另外一句话。”
“什么话?”
“是敌是友,只在一念之间。你把吴王当作朋友,就没想过吴王是不是还把你当朋友?当初吴王巡幽州,他可是亲口对关靖说过,让你保养好这丈八蛇矛,将来要用。”
“我……”张飞哑口无言。刘备说的这两件事都是事实,他也早就知道,但他从来没想过与孙策再对阵,只当是玩笑。孙策爱开玩笑那是出了名的。可是听刘备这意思,却是铁了心要与孙策为敌了。
“翼德,我知道你重情义,可是我能有什么选择?这是朝廷的旨意,我身为刘氏子弟,总不能抗旨不遵吧?”刘备缓了口气。“翼德,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张飞能有什么办法,他咬咬牙,一声长叹,提起长矛,拨马而去,头也不回。
刘备看着张飞的背影,眉头轻锁。关羽、张飞是他的左膀右臂,现在却因为孙策与他发生争执,这可不什么好兆头。此去青州,胜负难料。
刘备进入青州之后,按照袁谭指定的路线,督军急行,一路上果然有人接应,不仅足额供应粮秣,还有大族出资劳军,宴请刘备及诸将,一派盟友气象。
刘备却不敢大意。他很清楚,他和袁谭之间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盟友,这只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一旦威胁解除,他们随时可能反目成仇。袁谭安排世家来劳军,与其说是示好,不如说是让他出丑,如果他不知节制,每日醇酒美人,那些世家背地里不知道会怎么轻视他。所以他虽然很想尽情享受一下,却不敢放肆,只是婉拒。不仅自己不参加宴会,也不准部下随便接受宴请。世家送的一些礼物他倒是收下了,转手就分给了将士们。
在刘备的刻意控制下,这一路不仅走得顺利,还留下了不错的名声。甚至有人说刘备的军纪比冀州军还要严,至少要比当初袁绍主政时的冀州军强,没有出现盗掘坟墓,劫掠民财这样的恶行。
这途中只有一个例外,在经过牵招的家乡观津时,刘备特地多停了一天,让牵招回家一趟,与族人会面。牵招在袁绍麾下时虽然屡次立功,仕途却一直不顺利,如今他转归刘备,手握雄兵,任护乌桓校尉,兼监军中郎将,其实就是刘备的副手,可谓位高权重。对他这个年龄来说,算是上功成名就。
牵招非常感激刘备的器重,随即将同门史路推荐给刘备。史路也是乐隐的弟子,当初乐隐死于洛阳,史路与牵招一起冒险收尸,运回家乡安葬。史路学问不错,刘备身边正好缺读书人,自然求之不得,对史路非常尊重,当即委任他为主簿。史路受宠若惊,随即又推荐了几个朋友,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士,却是知书达礼的士人。刘备来者不拒,一一留在左右,朝夕请教,比当初在卢植门下学习还要认真。
五天后,刘备到达平原大营。
第1984章 同病相怜
刘备越过易水,进入冀州的那一刻,他的行踪就一直在袁谭的注视之下。袁谭每天都会收到几份报告,对刘备见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得知刘备拒绝了沿途的宴请,袁谭就觉得有些异样。刘备贪图享受是出了名的,当初争夺涿郡时,刘备曾经抢劫过家乡人,现在居然一反常态,以礼自守,多少有些意外。
真正让袁谭后悔的还是牵招。刘备特地在安平观津停留了一天,让牵招祭祖会友,而牵招又引同门史路等人入幕,这无异于在挖他的墙角。史路等人算不上俊杰,影响却很不好。当初同意牵招去幽州就是一个权宜之计,只是想和平解决涿郡的争端,顾全牵招与刘备的交情,没想到牵招居然死心塌地的为刘备效劳,还推荐史路等人辅佐刘备。
袁谭对刘备又多了三分警惕。他有一种预感,他固然不是当初初任兖州刺史的他,如今的刘备也不是他当初认识的刘备,两人都有类似的经历,都被孙策俘虏过,但刘备曾在孙策麾下任职,近距离的接触孙策的练兵、用兵之法,受益可能比他还多。
更何况他与孙策的关系暧昧难明,说不清是敌是友。他率万骑来助阵,谁知道是助谁的阵?
袁谭将自己的担心对郭图、沮授说了,郭图、沮授都有同样的感觉,但他们比较淡定。郭图说,刘备出身卑微,反复无常,又善于作伪,冒充宗室欺骗无知庶民,到处招摇,这种人原本就不可信。你应该像孙策一样,用之而不信之,不要奢望能感化他,将他变成自己的下属。
这种人是枭雄。永远不可能真正忠于别人,他们只会忠于自己。信任他们的人都会遭到背叛,公孙瓒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也曾经是。君子不二过,这种错误犯一次就够了,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袁谭唯唯诺诺,躬身受教。
沮授不是郭图,不能像郭图那样教训袁谭,他反过来安慰袁谭。正因为刘备唯利是图,不讲道义,事情反而简单,以利诱之,以害迫之便是。刘备为什么来?是因为他不愿意看到孙策独霸天下。太史慈已经控制了半个幽州,刘备如果不奋起一击,迟早会失去整个幽州,重新成为孙策的俘虏。
孙策当初是怎么对待刘备的?豫州兵曹从事。这是重视刘备吗?刘备后来离开孙策,与其说是主动的,不如说是无奈之举。如果孙策独霸天下,刘备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刘备率万骑而来,步卒一个未动,又调他麾下最善战的关羽坐镇涿郡,自然是对冀州抱有戒心。双方心照不宣,先解决孙策再说,将来再一决雌雄。所以合作是要合作的,防范也是必要的,控制刘备最好的办法就是粮草。一万骑兵的粮草是一个大数字,他既不能从幽州运来,又不能就地自筹,只能依靠冀州。控制了粮草的供应,就是扼住了刘备的喉咙,不用担心他会突然反目。
袁谭深以为然。
得知刘备即将到达,袁谭亲自出迎。为了安全起见,他将已经独领骑兵的张调了回来,任亲卫骑。张率领的大戟士在袁绍时代就是亲卫,如今又做了袁谭的亲卫,只不过官职不同,手下的兵力也翻了好几倍,除了近千大戟士之外,还有以游侠儿为主组成的义从营,总兵力在将近一万,而且装备齐全,是袁谭麾下当之无愧的精锐之师。
张也因此对袁谭感激涕零。得知袁谭要调他为亲卫将,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披甲执戟,亲自侍卫。
在张的陪同下,袁谭出营三十里,迎接刘备。
两人见面,不免互相打量了一番。几年不见,对方都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刘备多了几分自信,昂首挺胸,龙行虎步,意气风发。袁谭则去了几分贵公子的浮华,更加深沉内敛。
“玄德,涿郡一别,又是一年有余,无恙乎?”
面对含笑致意的袁谭,刘备哈哈一笑,拱手还礼。“使君风采依旧。没曾想,兖州一战后,我们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这次可得好好打,别再被吴王笑话。”
想起当初的兖州之战,袁谭也不禁莞尔。他和刘备都被孙策俘虏,但情况却略有不同,他是力战不敌,落入沼泽,被孙策所救。刘备却是被孙策夜袭,稀里糊涂的就做了俘虏。他输得心服口服,刘备则未必,他大概一直觉得是运气不好,还想着雪耻呢。
“吴王当世英雄,我自认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有玄德相助,这才斗胆与他一战。”袁谭面带微笑,拱手施礼。“胜负皆在玄德,天下亦在玄德而已。”
身后的沮授听了,暗自皱眉。袁谭保持低调没问题,可是这话说得却有不祥。
刘备听在耳中,却是另外一个味道。当初他被孙策俘虏后,曾奉孙策之命攻击过袁谭,还险些死在袁谭的大营里。袁谭这话可有点讽刺他的意思。这袁谭看起来温润如玉,话说得也客气,里面却藏着针啊。你还当自己是四世三公的袁氏贵公子?四世三公的名头已经归袁耀啦,你家父子就是朝廷的逆臣。如果不是朝廷实力不足,早就剖棺戮尸了。
“不敢,再奉使君将令,不敢有太多的奢望,只望能一雪前耻,助使君夺回汝南祖茔。”刘备拱手还礼,笑容满面。“将来使君百年之后能落叶归根,我就心满意足了。”
见两人针锋相对,话越说越尖锐,沮授忍不住出言打断。“二位使君,若能击败孙策,将来不论是把酒共欢也好,沙场争雄也罢,都来日方长。形势紧急,还是先说说眼前事吧。”
刘备转身打量了沮授一眼,笑着躬身施礼。“沮君,好久不见。”
沮授忍着不快,欠身还礼。
“钜鹿二贤,田公坐镇,沮君随征,无往不克。这次能有沮君佐军事,一定能奏凯而还。”
沮授眼角抽了抽。刘备这话什么意思?当面挑拨啊。郭图虽然不在这儿,但这些话迟早会传到郭图的耳中。郭图原本对冀州系就不满,只是限于形势,不得不暂时雌伏。听了刘备这句话,他要是没意见才怪。
“使君言重了,授只不过是一书生,查漏补阙而已。沙场争锋,还要看二位使君与将士用力。虽然如此,我不得不提醒使君,你虽习得吴王练兵之法,这几年在幽州战绩骄人,可是这次我们遇到的对手恰恰是吴王麾下精锐,绝非草原上的胡人可比,容不得一点侥幸之心。尤其是大河对面的高唐城,守将朱然虽然年轻,却是吴王身边的亲信。”
刘备尴尬地点点头,又有些惊讶。“朱然?是朱治之子吧?”
“正是。”
“那可太好了。”刘备兴奋地一拍手。“大河冰封,高唐就是一座孤城,纵使朱然有才,毕竟年轻。使君有二十万大军,何不包围高唐,生擒朱然,先拔个头筹?”
袁谭无语,向沮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接着说。沮授会意,接着解释了一番。他们不是不想围住高唐,生擒朱然,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田丰与冀州世家商议,可以征发二十万大军,但二十万大军绝不是几天就能到位的,命令已经发出去十天,赶到平原的大军也不过五万多人,加上袁谭原来率领的主力,总兵力不到十万。
原本高唐城里只有一千多人,有十万人即使这里面真正的精锐只有三万多人足以攻克,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前两天,徐琨往高唐增兵了,一增就是四千人,统兵的就是朱然,如今高唐城里有五千人,而且全是训练有素的江东精锐。
高唐不是郡治,只是一座临河要塞原本连要塞都不算,只是一座普通县城。袁熙与徐琨隔河对峙,占据了郡治平原,临河的高唐城才变得重要起来,徐琨才花心思整治城防,将高唐变成了一座要塞。
高唐城的规模不大,只要有足够的粮草,五千兵足可以坚守。朱然是孙策一手带出来的小将,以前没有过战绩,但有先例可循,吕蒙、蒋钦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们都已经成为江东军的新生力量,蒋钦刚刚在弘农建功,吕蒙坐镇河南,指挥调度有条不紊,俨然已经是一方重将,朱然如果和他们差不多,这高唐城就是一个名符其实的硬骨头,想啃下来绝非易事。
正常来说,攻城时的伤亡比例是四比一左右,考虑到江东军的实力,这个比例要再放大一些,大概在六比一,也就是说,如果不惜代价的强攻,将城内守军的力量消耗到不足以守城的地位,袁谭至少要付出两万人的代价。更麻烦的是即使袁谭愿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也没人敢保证一定可以攻下高唐城。
徐琨增兵高唐,而且一增就是四千人,要死守高唐,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沮授也没想到。他本以为徐琨会放弃高唐,退守历城,毕竟那才是真正的兵家必争之地。徐琨总兵力不过万人左右,在高唐投入太多兵力必然影响历城的防守。一旦历城丢了,高唐守得再稳也没有意义。
但徐琨偏偏就这么做了。两军作战,最怕的就是这种意外。双方还没交手,徐琨就占了先机。他选择了一个最不可能的方案,却也成功地打乱了袁谭的计划。
袁谭不能强攻高唐,只能改变计划,以历城为目标。徐琨派朱然增援高唐,历城兵力不足,必然要从其他地方调援兵,比如北海的沈友部,或任城的纪灵部,大规模的兵力调动需要时间,更需要转运大量的粮草,正是骑兵突袭的好机会。因此,袁谭希望刘备能率骑兵突入青州内部,奔袭增援历城的江东兵,为围攻历城做准备。
第1984章 逢纪问对(墨香丶丶丶盟主加更)
刘备额头青筋突突乱跳,心脏就像被人攥住了一般,喘不上气来。
他做过平原相,熟悉平原地理。如果将平原、济南综合考虑,高唐的确不是兵家必争之地,既不是郡治,又无险可守,唯一可以凭借的就是黄河。黄河冬天断流,夏天水量不定,难以凭借。所以正常情况下会守河北的平原郡,大河失守则退守历城。
徐琨派朱然统兵守高唐的确不合常理,后患无穷。最直接的危险就是历城兵力不足,需要从其他防区增调,容易遭到骑兵的威胁。一旦历城失守,高唐成为孤城,守得再坚固也没有意义。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徐琨看准了袁谭支持不了多长时间,要和袁谭耗时间。现在是冬天,秋收早就结束,徐琨如果准备好了足够的粮食,坚守一年半载不成问题。袁谭则不然,他需要从冀州运粮,二十万大军的消耗绝非小数字,青州户口损耗严重,仅靠就地征粮解决不了问题。
这是一个冒险,却也是精明的冒险。高唐临河,只要守到春天,黄河恢复通航,江东水师随时可以溯河而上,增援高唐。高唐成了一颗看似随意的棋子,可能没什么用,甚至可能是弃子,却也可能会要了袁谭的命。袁谭如果应对不当,这也许就是胜负手。
刘备一下子感到了生死危机的真切感,再也没有心思和袁谭、沮授斗嘴。他思索片刻。“备曾在平原数年,略知地形,既统兵来此,听使君将令,自然责无旁贷。不过,备有一个请求,还望使君考虑一二。”
见刘备爽快的接受了任务,姿态又放得这么低,袁谭稍微放了一些心。“请讲。”
“黄巾之乱时,平原就是战场之一,屡遭战乱,普通百姓逃亡殆尽,如今还能留在本地的大多是有相当实力的豪强,他们有兵有粮,还有坞堡可以固守,要想强征粮草,就地补给,难度很大。使君承袁氏四世三公余烈,想必有门生故吏在此,若是能安排一两人协助,与平原世家联络,方便补给,那就稳妥多了。”
袁谭和沮授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玄德所言有理,我立刻安排。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有倒是有,只是怕是不太方便。”
袁谭眉梢微动。“说来听听。”
“逢纪逢元图。”
袁谭暗自苦笑。这刘备还真是会挑人,开口就要逢纪。偏偏他还没理由拒绝。逢纪是北海人,不仅熟悉周边地形,与青州世家的关系也不错,之前辅佐袁熙时,他就是袁熙与青州世家的联络人。由他出面与平原世家联系,为刘备提供粮草辎重,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当然,刘备大概也看出了他对袁熙的压制,这才敢开口。袁熙丢了青州之后,颜良就被调走,后来战死涿郡,如果再将逢纪调走,袁熙就彻底没有威胁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且这么做很自然,任何人都无法质疑他有什么用心。
“这个我要和舍弟及逢元图本人商量一下。”
“这是自然。”刘备满口答应,心里却乐开了花。从牵招口中,他知道逢纪是和郭图、许攸一辈的谋士,很有实力,袁绍取冀州,逢纪是有功之人。却因为是北海人,却不属于汝颍集团,又不属于冀州集团,最后只得选择了袁熙,如今处境尴尬。只要他开口,就算袁谭不肯,逢纪也不会拒绝。
有了逢纪,他就有了一个熟悉地形的谋士,可以弥补阵营中一直存在的缺陷。对这个问题,他已经焦虑很久了,否则当初也不会想去挖孙策的墙角,碰了一鼻子灰。
不出刘备所料,袁谭虽然没有立刻答应,其实已经同意了。在当晚的接风宴上,袁谭就和袁熙“商量”此事,又征求了逢纪本人的意见。袁熙自知无力与袁谭竞争,早就放弃了,无可无不可。逢纪更是求之不得。他闲置太久了,早就想另投明主,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刘备向袁谭请求,袁谭为了大局,将他调到刘备麾下,他岂有拒绝的理由。
刘备虽然有反复之名,但他毕竟是一方诸侯,而且这次来青州阵地,一路上反响还算不错,有改过自新的可能。刘备麾下不缺勇将,却缺谋士,他只要愿意过去,得到重用毋庸置疑。
事情当场就定了。刘备与逢纪互相敬酒,确认主从关系。袁谭看在眼中,脸上在笑,心里的警惕却又增了三分。一旁的沮授、郭图也不例外,他们都有一种感觉,刘备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危险,不仅要防着他反复,还要防着他鸠占鹊巢。如果冀州全力以赴,一场恶战打完,青州却落入刘备的手中,那就丢脸了。
宴后,刘备请逢纪到帐中,恭恭敬敬地向逢纪行礼。逢纪正身而坐。他晚上喝了一些酒,原本白的面庞添了几分红润,双目湛然有神,面带微笑,看起来神采奕奕,风度翩翩,既不失儒雅,又有精神。对刘备来说,与这样的名士如此亲近,这是有生以来不多的经历,一时竟有些怯怯。
“久闻先生大名,能得先生之助,此战可期。”
逢纪微微欠身,抚须笑道:“将军厚爱,纪受之有愧。不过,此战关乎汉家存亡,将军身为中山靖王之后,责无旁贷。”
刘备脸有些发烫。不过晚宴时他喝了不少酒,逢纪应该看不出来。他心里清楚得很,没有明确的传承,中山靖王之后这个说法也就是骗骗普通百姓,真正的世家子弟是不肯信的,逢纪这么说,自然是给他面子,不会是真心话。
刘备拱手还礼,唯唯诺诺。
逢纪看得分明,嘴角微挑,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句。“将军觉得,吴王为人如何?”
刘备尴尬地挠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和孙策的关系太复杂了,非敌非友,亦敌亦友,无法做简单的判断。况且他也不清楚逢纪问这话的意思,无法保证自己的回答能让他满意。
见刘备窘迫,逢纪略作思索,便明白了刘备的为难之处。这是一个武夫,不习惯读书人的说话方式,要再浅显直接些才行。“将军觉得,论治民理财,爱民如子,将军能和吴王相提并论吗?”
刘备咬着嘴唇,犹豫了半晌,摇摇头。“不能。”
逢纪点点头,又道:“论行军作战,摧锋破敌,将军能胜过吴王吗?”
刘备苦笑。“先生说笑了,我与吴王数战,无一胜绩,后来更是被他俘虏,如何能胜他。”
“不错,吴王用兵如神,我也觉得当世无人能及。”逢纪笑笑。“吴王善理政,能用兵,天生英雄,只可惜他志向太大,超出了他的能力,中原虽富,江东子弟虽劲,却不能横扫天下。将军可知为何?”
刘备眨眨眼睛,有点明白逢纪的意思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再次躬身行礼。“备愚昧,请先生指教。”
“他犯了众怒,成了天下共敌。”
“哦?”
“他割据江东,异姓称王,违背了白马之誓,成了朝廷之敌。他劫掠世家,强取土地,成了世家之敌。如此,他能凭借的只是庶民,而最重要的就是这一点。”
刘备目不转睛地盯着逢纪,心中狐疑。他虽不肯臣服于孙策,却对孙策一向敬服,所以一直对击败孙策没什么信心。此刻听逢纪一说,怎么倒成了孙策必败似的?逢纪究竟是见识高人一等,还是故意来蛊惑我,让我袁谭卖命?
逢纪却不急着说,看了一眼案上的茶杯。刘备连忙端起茶杯,将已冷的茶泼掉,又倒了一杯热茶,恭恭敬敬地送到逢纪面前。逢纪呷了一口热茶,接着说道:“庶民无知,见利而喜,见害而惧,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故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吴王却反其道而行之,开设书坊,启迪民智,然后欲以此为根基,积沙为城,岂不可笑?”
刘备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一直在想这件事,孙策治下诸州,人口、土地当天下之半,孙策又重工商,财富山积,按理说早就可以横行天下了,为什么现在却只能防守?原来根源在这儿,中原虽富,富的是百姓,孙策手里的钱没有钱。讨好百姓很容易,分田减赋就行,但得罪百姓更容易,征发稍繁,赋敛稍重,百姓就会怨声载道。所以法家才说,百姓不能富,富则骄惰,不易驱使,只有让他们穷得只剩下一口饭,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就会奋不顾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军为什么能成为虎狼之师?因为秦国的百姓穷啊,要想活下去,只有耕战,平时种地,战时斩首。孙策花了那么大的精力,让百姓富裕起来,看似民心所向,归之如流,但他不敢征发百姓,不敢加重赋税,否则所谓的民心立刻会消散于无形。
“先生高见。”刘备双手举起茶杯。“有先生相助,备必能取胜,为朝廷建功。”
逢纪举起茶杯,与刘备轻轻碰了一下,嘴角挑起一抹矜持的浅笑。
第1985章 以静制动
刘备听了逢纪一席话,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中欢喜不禁。这次真是捡着宝了。如果不是袁谭、袁熙兄弟不和,冀州系、汝颍系明争暗斗,逢纪无所归依,绝不会落到他的手中。
智者就是智者,学识渊博,博古通今,看得透彻。其实逢纪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但他就是没想到这么透,总觉得隔了一层。如果不是逢纪给他点破,他可能永远看不破。
关靖也算是个聪明人,可是和逢纪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刘备再次向逢纪致谢,请教方略。逢纪对刘备说,世家才是天下的根基,不论是人才还是物力、财力,世家都有着明显的优势。普通百姓连字都不识,他们除了耕战,还能干什么?孙策开设书坊,让普通百姓有书读,这当然是仁政,但仅仅会读书识字是远远不够的,如何治民理政,如何行军作战,这些都需要传承,不是读两本书就能会的,书上也没有。
这些,都掌握在世家手中。
退一步说,就算孙策成功了也没用,因为普通百姓读了书,有了能力,积累了功勋,他就成了新的世家。世家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是由普通人一代代的积累形成的。所以,真正的民心指的就是世家之心,有了世家的支持才有胜利的可能。当年世祖如此,今天依然如此,孙策如果想活下去,将来也必然如此。
刘备听得津津有味,又有些后悔莫迭。当初随卢植读书时没能好好学习,实在可惜了。卢植是文武兼备的大儒,不光是学问好,更有丰富的从政经验,比逢纪只强不弱。如果当时能用心学习,何至于到今天才明白这些道理,走了这么多弯路。
难怪卢毓看不起我,我实在不是卢师的好学生。
逢纪接着为刘备分析。沈友攻取青州这么久了,青州人是不是就臣服了呢?恐怕未必。原因有二:一是时间尚短,二是孙策的新政不受世家欢迎。经过多年战乱,青州百姓死的死了,跑的跑了,尤其是初平五年的那场大疫,大部分百姓都跑到了豫州,剩下的都是有家有业的世家、豪强。孙策要推行新政,就要从他们手中夺走土地,且不说夺了土地有没有人种,青州的世家、豪强也不能接受这种条件。
所以,孙策一直没有在青州推行新政,只是屯田。青州的世家、豪强还保持着独立,只要有机会,他们一定会与孙策决裂,否则等孙策统一天下,他们迟早会和豫州世家一样的下场。
逢纪说道:“对将军来说,这是一个机会。将军是宗室,虽然血脉疏远,终究还是高皇帝的子孙。如果能吸取田楷治青州的教训,不与世家为敌,就有可能获得世家的支持。兴亡之际最容易提升门户,只要将军立了功,加官晋爵,甚至重列宗籍,都不是什么难事。”
刘备连连点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心中的喜悦。天子之前就有诏书给他,允诺他只要立了功,就可以将他重新列入宗籍。如今逢纪也这么说,看来这件事值得认真考虑。至于长安的朝廷能走到哪一步,对他来说并不是关键,只要能拥有号令天下的资本,他不在乎这个资本来自何处。
刘备很想问问逢纪,如果人心在世家,那最后的胜利者会不会是袁谭。可是想想逢纪的身份,决定还是以后再问。万一逢纪只是奉袁谭之命来帮他的,这可没法回答。不管怎么说,先打败孙策再说。
两人商量了半天,逢纪最后为刘备拟定了一个方案:向东,迎战沈友。
就目前而言,可能增援历城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任城的纪灵,一个是北海的沈友。纪灵从任城而来,要经过济北、泰山,不可避免的要与曹昂发生联系,形势太复杂,还是交给袁谭比较合适。袁谭也有骑兵,曹昂又是他的故吏,他处理起来比较方便。沈友则不同,由历城向东,没有什么险要关塞,地势也平坦,适合骑兵奔驰,一路上世家也多,补给比较方便。沈友也有骑兵,但数量有限,只有千人左右,无法对刘备造成真正的威胁。
刘备琢磨了一下,深以为然。
第二天,刘备与袁谭商议,决定率部迎击沈友。他把逢纪为他分析的原因一说,袁谭表示同意,接受了刘备的方案,又拨了十天的粮秣。高唐到历城不过一百多里,对骑兵来说就是一天的路程,十天的粮秣足以应付一些突发状况。
刘备领了粮秣,随即起程,率领一万精骑越过干涸的河道,从高唐城下经过,向历城方向奔去。
朱然站在城头,看着城外耀武扬威的幽州骑兵,不禁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一根算筹轻轻折断,手一扬,扔下城头。
刘备果然来了,而且是亲自统兵。大王说得没错,这人没什么忠义可言,迟早会有一战。
他仔细地看着刘备的战旗,和事先收集的资料一一对照,确认统兵的将领。除了刘备本人,他还看到了张飞的战旗、赵云的战旗、牵招的战旗,唯独没有关羽的战旗。看样子关羽被留在了幽州。这也可以理解,太史慈就在辽东,刘备不能不防,能挡住太史慈的也只有关羽。况且关羽刚愎自用,桀骜不驯,刘备也无法得心应手的控制他,留他在幽州是最好的选择。
一想到关羽,朱然的嘴角就不由得想笑。他在吴王左右,几次持到吴王用关羽来敲打朱桓,说人有要傲骨,但不能有傲气,关羽勇武绝伦,但傲气太盛,无法与同僚相处,终究会害了他。统兵作战,固然要有争先之心,但更要有警惕之心。一个人再勇猛也不可能打赢一场战争,真正的胜利必然来自于团结,来自于同僚的信任和支持。
当时只是听听,感受不深,如今他也统兵作战,而且第一次就统领五千人马,坚守高唐,压力之大不言而喻。袁谭已至,骑兵穿插到身后,现在想走也迟了,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徐琨、沈友等人的身上。他们能完成预守的作战计划,他才有机会建功立业。如果历城失守,高唐就是一座孤城,很难坚持到最后。
“希望庞祭酒不负凤雏之名。”朱然想起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声轻笑。作为吴王身边的小将,朱然对庞统一直很好奇。大王以烈火凤凰为号,庞统却以凤雏为号,难免会让人联想到什么。不过庞统是孙策第一个侍从,他们之间的情义的确不是其他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庞统这次设计的作战方案就很有吴王的风格。看似大胆,偏偏又精致之极,刚提出来的时候,沈友、徐琨两个都督都不赞同,觉得这个方案过于冒险,只有他见猎心喜,立刻表示赞同,并主动承担了任务中最危险的部分守高唐。
刘备深入济南之后,袁谭随即包围了高唐城,十万大军将高唐城围得水泄不通。
沮授的计划是不管刘备能不能成功,先取高唐城,解决后顾之忧。高唐临河,将来黄河复通,从冀州来的粮草、辎重从高唐渡河最方便,绝不能控制在朱然的手中。当然,他并不反对将高唐作为诱饵,逼着徐琨、沈友甚至孙策本人千里迢迢地赶来救援。
所以,袁谭一边下令打造军械,做攻城前的准备,一边命人挖壕营堑,做好阻击援军的准备。考虑到麾下由各家部曲组成的将士不少,战斗力不高,他还想利用攻击高唐来练兵,训练这些部曲兵的攻城技巧。他麾下的精兵就是在涿郡与刘备作战时练出来的。实践证明,练与不练,区别很大。
数日之后,刘备传来消息。他一路进兵很顺利,在逢纪的协助下,青州的世家、豪强也很配合,不仅为他提供了粮草、给养,让他的部下进坞堡、庄园休息,还派人为他带路,打探消息,意外只有一个:沈友并没有出兵增援历城的意思,他还在临淄,其他诸县都放弃了,连守卒都没几个人。
济南的情况也差不多,徐琨固守历城,有江东兵五六千人,再加上郡兵两两多人,守卫森严。
当然,诸县的粮仓也是空的。据说秋收之后不久,徐琨、沈友就下令各县将收上来的粮食送到历城、临淄,不久前又一次将诸县粮仓里的存粮收刮一空,现在这两个城中至少储备了能吃两年的粮食,摆明了就是要死守两城。
刘备只有骑兵,不能攻城。临淄离高唐已经超过三百里,沈友不出城,再向东就没有意义,而且临淄以东河流纵横,对骑兵行军也不方便。因此,刘备提出一个建议,希望袁谭授权他就地征发步卒,集结各郡国世家的部曲,包围临淄。
袁谭反复考虑后,否决了刘备的建议,要求他保持移动状态,防止孙策或其他人从东莱登陆,或由徐州北上,至于攻取三城的任务,由他率领的步卒来完成。青州世家的部曲能守城,未必能攻城,他们的战斗力堪忧,仓促上阵,只会徒增伤亡。
随后,袁谭下令强攻高唐。
第1986章 三军之胆
朱然背着手,在城墙上来回走动。
北风劲吹,将血红的盔缨吹得乱舞,头顶的战旗被扯得啪啪作响,烈火凤凰在风中跳跃,仿佛下一刻就会展翅高飞,发出令百鸟俯首的长鸣。
朱然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即使北风吹得脸如刀割,心里却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他看了一眼城外。重重叠叠的大营,一眼望不到头,林立的战旗如同等待收割的庄稼,让他油然而生一种收获的喜悦。
二十万大军,围攻一个小小的高唐城。袁谭,你还真是给面子啊,送我这么一桩奇功。
朱然回想着在吴王身边学到的战术,仔细比对。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复查了,却还是不肯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他很清楚,他在吴王听了很多,看了很多,甚至亲自参与了很多战役的方案制定,但亲自统兵作战却是第一次,能不能将学到的东西全部用起来并没有绝对的把握,但这又一次难得的机会,有坚城,有精兵,有充足的粮食,更有一战成名的机遇,他必须抓住。
只有如此,他才有机会代表丹阳系,在吴国占据一席之地。
丹阳虽与吴郡、会稽并列吴国王畿,却没有一个能充当领袖的人物,原本他的父亲朱治有机会,但朱治是孙坚旧部,随孙坚征战交州去了,短期内看不到立大功的机会。于是,这个机会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袁谭的二十万大军吓住了很多人,包括沈友、徐琨在内,但朱然不同,他从中看到了机会。军谋处曾经反复推演过,就攻城而言,兵力并非越多越好,到了一定规模之后,兵力的增加不仅不能增加攻击力度,反而会成为负担。对于守城一方来说,情况却正好相反,只要兵力达到一定的规模,能够满足将士轮替,保证将士们有足够的休息时间,并有一定的预备兵力,弥补伤亡带来的损失,就足以坚守较长的时间。
有了这样的知识储备,朱然才能比其他人更快的发现庞统这个计划中的机会。按照那个推演结果,朱然测算出守住高唐城的最小兵力是三千人,三千人足以守住四面城墙,有两千人作为预备兵力,高唐城固若金汤,能守多久,就看粮食、药物和军械能支持多久。
尤其是粮食。
朱然的目标是守半年,只要坚守到明年春夏,黄河复通,袁谭不退兵也得退,否则水师就会溯河而上,截断他的退路。
城中的粮食能满足这个要求,军械和药物欠缺一些。要在袁谭数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急行军进入高唐堂,他无法携带太多的辎重,只能由朱然自己想办法来解决。
“将军,算好了。”一个参军奔了过来,手里拿着一页纸。虽然北风正劲,他却满头大汗,脸色潮红。
“怎么了?”朱然看出了参军的紧张,故意笑了一声:“怕了?”
参军看看城外的袁军大阵,咧了咧嘴。“二十万大军啊……”
“什么二十万大军,二十万头猪。”朱然接过参军手中的纸,看了一眼推演的结果,满意地点点头。“传令各营,注意隐蔽,不仅要守住城,还要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喏。”参军应了一声,转身去传令。朱然又叫住了他,扬了扬手中的纸。“你觉得这是最保守的推演,还是最乐观的?”
参军沉吟片刻,又打量了朱然两眼。“我觉得这是最乐观的。”
朱然拍了拍腰间的拍髀。“知道这是什么刀吗?”
参军眼睛一亮。这是吴王身边近侍外放时才会有的短刀,不仅锋利,更加精致,既是一口利刃,更是一件艺术品,据说是由南阳大匠所制,每一口刀上都有名字,可以当作家藏,传之子孙。
“将军想打赌吗?”
“以三天为限。如果损失数据不如预期,这口刀就是你的。”
参军扬扬眉。“当真?”
“真得不能再真。”朱然嘴角轻挑。“如果损失数据更小,此战过后,你跟我三年,只管衣食,没有俸禄。”
参军大笑。如果这一战能取胜,朱然就会成为吴国耀眼的新星,前途无量,一般人想跟着他都难。“将军,三年太少,如果你赢了,我跟你一辈子。”
“一言为定!”朱然举起手掌,轻轻的摇了摇。参军也撸起袖子,与朱然三击掌。“啪啪啪!”清脆的击掌声吸取了无数人的目光,大家都看了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参军与朱然击完掌,转身回去,向大家讲叙他与朱然打赌的事。众人见朱然如此自信,也不免相视而笑,原本的压抑气氛一时松驰了许多。
将是三军之胆,朱然如此自信,他们也有了信心,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起来,走路带风,分头奔向各处,传达朱然的命令。比起这些大多是本地辟除的参军,各营统兵的校尉、军侯们更加从容一些。他们大多是江东人,跟着徐琨、沈友征战多年,作战经验丰富,并没有把城外的袁军放在眼里。朱然要考核战损,论功行赏,倒是激起了他们的兴趣,一个个互相叫阵,命令部下牢记战术规范,不仅要保住自己的命,还要尽可能减少伤亡,到时候拿赏钱喝酒。
将士们大声呼喝着,气氛热烈,看得传令的参军自惭形秽,也更添了几分信心。
在热烈的气氛中,城外的袁军开始攻击了。四面响起了激烈的战鼓声,闻名天下的冀州强弩手在刀盾手的保护下逼到城下,准备向城上展开压制射击。与此同时,士卒们喊着号子,推着数十架高大的楼车逼近城墙,楼车上的强弩手睁大双眼,寻找有价值的目标。数以百计的抛石机也被推了上来,进入百步之内。
朱然在将台上环顾四周,举起手,打了个响指。
捧着令旗一旁侍立的参军看得真切,走到将台旁,举起令旗,用力挥动,发出了第一道命令。
“霹雳营,准备”
“喏!”四周响起了响亮的回答声,隐藏在城墙下的抛石机开始调整方向和射程,装弹,上弦。城墙上的观察手盯着城外的目标,迅速测算数据,又将数据传达给各自的操作手。一呼一应,简洁明了,透着让人生威的力量。
“射手营,射击!”
“喏!”城墙上令旗挥动,或蹲或站在城垛后面的射手开始射击,他们的目标是即将进入射程的袁军抛石机。袁谭有足够的人手,所以砍光了几十里以内的树木,制作了大量的抛石机,密密麻麻,看上去有几千架,可是在这些江东军的眼中,这些抛石机太粗糙了,和自家的抛石机一比,简直是垃圾,射程绝不会超过一百五十步,而且没什么准头可言,全是蒙着眼睛乱打。
所以,射手的任务就是将抛石机挡在一百五十步之外,让他们射出大部分弹丸无法越过城墙。
一百五十步已经超过了普通弓弩的射程,也不是普通的弓弩手能够完成的任务,只有这些经过长期训练的射手能够完成。抛石机当然也可以,但朱然需要袁军的弹丸作为补充,所以不能一下子将袁军的抛石机全部毁掉,他需要这些抛石机发挥作用,将弹丸送到城下。
况且,抛石机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那些比城墙还高的楼车。楼车上的射手不仅能够进行狙击,还能将城中的情况传达给袁谭,毁掉这些楼车,就是打瞎袁谭的眼睛,比毁掉那些抛石机更重要。在进行战术安排的时候,朱然已经多次强调了这一点,确保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先干什么,后干什么,什么任务是重点,必须先完成,什么任务是次要的,可以暂时放一放。
双方开始对射。
城下近万名袁军强弩手射出密集的箭雨,从四面扑向高唐城,声势惊人,万里晴空为之一暗。
城上的江东军早有准备,有人躲在城墙后面,有的举起了大盾,尽可能缩起身体。
羽箭飞驰,嗖嗖有声,箭矢射在盾牌上,如炒豆一般急响,射在城墙上,城墙震动,瞬间就多了一层由羽箭组成的毛发,看起来了更加厚实。
朱然坐在将台上。高唐城规模有限,将台建在城的中央,四面通透,从将台上可以俯瞰全城,也能看到城外。袁军弓弩手自然也看到了朱然,将他作为主要目标,至少有近百具十石弩瞄准了他。十石弩射程四百步,足以从城外射到将台,如果能在第一时间内射杀朱然,这一战就没什么悬念了。
可惜,朱然早有准备。他在四周挂起了由粗大的麻绳织成的网,绳上抹了泥防火,绳索粗大结实,又是软的,还挂了粗厚的木板,就算是抛石机抛石的弹丸也能被卸去力量,更别说这些十石弩射出的箭了。长矛般的弩箭破风而来,射在这些晃晃悠悠的绳网上、木板上,纷纷坠落在地。
一个参军捡起一杆弩箭,跑到朱然面前。“将军,你看。”
朱然接过弩箭,反复检查了一番,很勉强地点点头。“真粗糙,将就着用吧。”
第1987章 过犹不及
与袁军扑天盖地,气势惊人的密集箭阵相比,江东军的反击相形见绌,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射手们躲在城垛和盾牌后面,射出一枝枝利箭,就像石子扔进汹涌的河水一般,一瞬间就没了。
唯一的区别是这些箭虽然不多,却成功的激起了一朵朵浪花,由鲜血组成的浪花。
推着抛石机前进的袁军士卒中响起一声惨叫,一个士卒中箭倒地,抓着胸口的箭矢,发出痛苦的尖叫,吓得其他的士卒面无人色,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远处的城墙。一百五十步外一箭毙命,这一点实在太吓人,他们原本以为在射程之外,不会成为对方的目标,没想到对方第一时间冲着他们来了。
士卒们慌乱起来,前进的速度更慢。指挥的都尉大怒,厉声呼喝,命令士卒们加快速度,刚喊了两句,数枝羽箭从远处破风而至,都督身边的亲卫虽然及时扑了上去,挡住了箭矢,都督却被撞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看着被利箭洞穿的盾牌,都尉后背升起一股凉意,头皮发麻。
久闻江东军的射手技艺高超,今天总算见到了。如果不是袁谭事先吩咐过,所有军侯以上的将领都要重点保护,卫士们盾牌不准离手,他今天就成了对方射手功劳簿上的一个数字。
在江东射手的赫赫威名阴影下,袁军将领不敢太张扬,尽可能的远离战场,推动抛石机的士卒也提高了警惕,眼睛盯着远处的城墙,一有风吹草动就缩成一团。推进的速度原本就不快,如此一来就更慢了。
城墙上的箭矢依然一枝枝的射来,每一枝都会引起一阵恐慌,不时有人被射中,倒在地上哀嚎,直到被抬走,或者被督战的亲卫砍死。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每一个,气氛越来越紧张。逼得最近的强弩手也不例外,即使有盾牌的掩护,还是难免露出破绽,成为城头江东军射手的目标,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弩手中箭倒地,在阵中指挥的军侯、屯长更是如临大敌,不敢有一丝大意。
“抛石机,抛石机怎么还不来?”一名屯长转身看向如乌龟一般缓慢前进的抛石机,气得破口大骂。有卫士举着盾牌上前保护,却被他一掌推开。强弓硬弩再密,终究奈何不了城墙,想破坏城头的防务设施还要靠抛石机,他们只是为抛石机提供掩护。抛石机拖延得最久,他们的伤亡就越大。
话音未落,一枝羽箭破风而至,正中屯长后心,强劲的力量带着他扑倒在地,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袁军的抛石机还没到位,江东军的抛石机却开始怒吼,一枚用蒲草包起的泥弹飞上了高空,迎着密集的箭雨,逆风而行,扑向一座楼车,楼车上的射手看得真切,发出惊恐的嘶吼,顾不得射箭,缩起身体,紧紧的抱着楼车的立柱。
泥弹擦着楼车呼啸而过,又飞跃数十步,砸中了后一架楼车的基座,粗大的木柱发出巨响,应声而折,楼车倒了下来,上面的射手惊呼着飞起,下面的士卒也被飞散的泥块击中,头破血流,惊呼声四起,乱成一团。刚刚幸免的楼车也没能支撑多久,接连两枚泥弹飞来,几乎不分先命的命中,楼车轰然倒塌,士卒们惊呼着,转身逃跑,督战营极力拦截,也无法控制局面。
泥弹一枚接着一枚的从城中飞出,又快又准,几乎三四枚就能命中一枚,即使射失,也不会全无效果,密集的袁军阵型成了最好的目标,楼车下的士卒被殃及者不计其数,原本规模的阵营开始出现混乱,督战营嘶吼着四处弹压,砍下了一颗又一颗的首级,才勉强控制住形势。
但督战队控制得住慌乱的袁军士卒,却控制不住江东军的抛石机,随着一颗颗泥弹射出,袁军的楼车陆续被击中,再也看不到城里的情况。
离城墙三百步的地方,四周用厚厚的木板挡起来的将台上,袁谭背着手,俯视阵地,脸色平静。
攻击受挫,并不令他意外,这些都是事先就能想到的事情,他也没想过一次攻击就能拿下高唐城。他不是鲁肃,朱然更不是傅允,半日夺城的奇迹就算能复制,也不会由他来完成。
“元观,能顶住吗?”袁谭侧过脸,打量着高览。
高览的脸色也很平静。“请使君放心,只有箭矢、泥弹能供应得上,我一定能持续攻击。”
袁谭笑道:“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
高览也笑了,但笑得很勉强。他和袁谭都清楚,这次冀州全力以赴,征发了二十万大军,如果不能迅速拿下青州,冀州必然出事,不管是粮草不济还是黑山贼趁火打劫,都将使冀州陷入困境。成功的希望就寄托在迅速攻克高唐、历城诸城上。有青州世家的支持,只要能攻克这几个城,将徐琨、沈友赶出青州,青州就是袁谭的。
但这几个城不易攻,尤其是眼前的高唐城,虽然不大,却极其坚固,就像一根刺,深深的扎在袁谭的嗓子里,让他吐不出,又咽不下,非拔出不可。袁谭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他却没有一点必胜的信心。他知道袁谭想听到他的承诺,但他不敢给袁谭这样的承诺。
袁谭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想听的答案,心里有些失望,却什么也没说。
“元观,尽人事,听天命。”
“喏。”高览拱手施礼。“使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里太危险,你还是回中军吧。”
袁谭又看了一眼正在激战的战场,点了点头,转身下了将台。沮鹄在下面等着,一看袁谭下来,立刻举起一面盾牌,护住袁谭,其他几个卫士也拥了过来,将袁谭护在中间。江东射手天下闻名,即使这里离城墙已经超过两百步,他们还是不敢大意。
袁谭回到中军大营,进了帐,郭图正在帐中烤火。见到袁谭,他站了起来,躬身施礼的同时递过来一个眼神。袁谭会意,挥手让沮鹄等人退下,脱了大氅,在火塘边坐下,又示意郭图坐。郭图重新坐好,斟酌了片刻。
“孙策班师,可能和一个叫朱建平的有关。”
“朱建平?”袁谭仔细想了想,有点印象。这个沛国相士在汝颍士人圈子里很有名,给很多人算过命。“孙策算命了?”
“具体情况不清楚,只知道朱建平受袁夫人之邀,为其妹袁王后相过面,后来又受邀去见孙策,然后就没有再露面。大概半个月后,孙策就班师了。”
郭图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条。袁谭接在手中,看了一眼,不由得轻笑一声,顺手将纸笔扔进火塘里。纸条被火舔着,迅速化为灰烬。袁谭搓着手,沉默了片刻。“这么说,我们可能有一年的时间?”
“是的,所以我们不用急。”郭图淡淡地说道:“不妨派人围住高唐、历城和临淄,先接收了青州再说,青州抛荒的土地很多,我们可以在这里屯田,以战养战,减轻运输负担。”
袁谭沉默不语,仔细斟酌着郭图建议背后的用意。郭图虽然现在和沮授、田丰相处得还算和睦,但那只是汝颍系的精英接连出走,实力大减,形势又危急,不得己的权宜之计,如果有机会重振汝颍系,郭图一定不会放过。
接管青州,在青州屯田,这样的机会自然要给汝颍系,汝颍系有了土地,又和青州人结盟,就有了和冀州系抗衡的实力。对他来说,这可能是个好机会,也可能是个麻烦,不能不慎重考虑。他不是郭图,站的角度不同,考虑问题的方法也不同。尤其是这种时候,引入新的派系会增加很多不确定性,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无疑他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也是个办法,可以讨论一下。”袁谭抬起头。“郭公,你说朱建平这件事背后会不会有人在推动?”
郭图有些失望,袁谭等于搁置了他的建议,至少要和沮授、田丰商议再做决定。可是在他看来,沮授、田丰根本不可能赞成这样的决定,否则他也不用避开沮鹄。
“只能说有可能,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郭图很谨慎,没有给出明确的建议。“我倒是觉得,这更像是孙策自己搞出来的一计。”
袁谭皱起眉头,看了郭图一眼,想了想,也道:“倒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以他目前的形势,守则有余,攻则不足,诱我们主动进攻当然更有利。”
“凡事皆在度,过犹不及。孙策向来谨慎,这次未免谨慎过了头。大兵压境,三面受敌,就算他守得艰固,只要有一点被突破,可能就是溃败之局。显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郭图有些着急,声音也大了起来,花白的须发抖动。
袁谭沉吟了良久,又问道:“若依郭公之见,取青州之后,三城未下,接下来该如何?”
郭图脱口而出。“取兖州。”
袁谭心中一动,眼神闪了闪,直起身,大手轻拍膝盖,微微颌首。
第1988章 亡羊补牢
征发二十万大军出征,对袁谭来说是最后一搏,不胜则亡,压力之大不言而喻。偏偏还没出手就碰上一个硬茬,徐琨、沈友闭城不出,几乎放弃了半个青州,集中兵力死守高唐、历城和临淄。如果说历城和临淄还在意料之中,那朱然守高唐则是事先完全没有料到的事。
从刚刚的战事来看,即使集中兵力猛攻,在短时间内拿下高唐的可能性也不大。近百具十石弩的集射也没能将朱然要一览全局的将台上赶下来,己方的抛石机和望楼却遭到对方的重点打击,在军械的制造和使用能力上,己方的劣势都非常明显。
高唐如此,历城和临淄可想而知,强攻硬取是不是明智,就成了萦绕在袁谭心头的一个问题。舍青州而取兖州,对他的吸引力着实不小。青州有江东军,兖州没有啊。
袁谭铺开地图,目光在兖州来回扫视,越发心动。就孙策的防线而言,与兖州接壤的地区其实是一个薄弱环节。因为与曹昂结盟,孙策削减了兵力,尤其是将原本镇守睢阳的吕范调往浚仪,最近又因为鲁肃进攻弘农,河南出现空缺,吕范再度西移补防,连陈国的吕蒙、蒋钦都调走了,整个兖州防线只剩下纪灵一个都督,再就是负责屯田的桥蕤。
纪灵善战,桥蕤却是个平庸之辈。袁谭对这两个人都不陌生。如果能控制兖州,从兖州进攻豫州,对孙策的威胁无疑更大。且纪灵自身难保,也无法增援历城,对夺取青州也有好处。
唯一的问题是如此一来,他很可能又要面对孙策的主力。
郭图盯着袁谭,心脏怦怦乱跳,有些喘不上气来。这是他冥想苦想的结果,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分兵夺取青州、兖州,引入青州系、兖州系,平衡冀州系,汝颍系才能有机会重新掌权,况且兖州系无疑与汝颍系更亲近,对增强汝颍系的话语权有益。
袁谭几次想答应郭图,但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回去。临时改变战略方案,这是兵家大忌,必须经过慎重考虑,至少要与几个主要谋士、将领商量,否则就成了一言堂,朝令夕改,下属会无所适从。
“郭公,计是好计,但影响也大。且不说兖州能否攻取,攻取之后的形势也极其复杂,不能不做预案。”袁谭抬起手,示意郭图不要急。“攻击刚刚开始,能不能拿下高唐还要看几天再说,你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再提不迟。”
郭图掩饰不住失望,却理解袁谭的心思。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甚至应该感到高兴,至少袁谭不像袁绍那样轻率。这个计划几乎要改变整个作战方案,牵涉到方方面面,本来就不应该仓促决定。荀衍统兵驻扎在河内,如果要进攻兖州,还要冀州人出力。
郭图又与袁谭商量了一番,这才起身离去。袁谭一个人坐在大帐里反复权衡,直到沮授匆匆进帐,寒风入帐,吹得火苗摇曳,袁谭惊醒,抬头看去,只见沮授的脸色青白,浑身寒气,手里拿着几页纸,在袁谭对面坐下,将纸递给袁谭。
“使君,这是上午的战报。”
沮授的嗓子有些沙哑。袁谭见了,倒了一杯淡酒,递给沮授,顺手接过沮授手中的战报。沮授接过酒杯,一口饮尽,长长了吁了一口气。
袁谭看着战报,一声叹息。半天激战,被毁楼车三十三座,抛石机十一架,伤亡将士七百余人,取得的战果却非常可怜,看起来列了一些,但真正提得上嘴的却一个也没有。
袁谭放下战报,手指轻扣膝盖,百思不得其解。“公与,你说,朱然是怎么防十石弩的?”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沮授摇摇头,神情沮丧。
高唐城沿河而建,接近方形,边长两百步左右,城中央的将台到城墙只有一百余步。十石强弩射程超过四百步,即使部署在城外两百步,也足以能射到城中央的将台。考虑到这一点,袁谭才准备了近百具十石强弩,准备一举摧毁将台,能射死朱然更好,不能射死朱然也要让他无法观察城内外的形势。可惜他们的想法落空了,半天时间,百具十石强弩射出了几千枝巨箭,几乎耗光了准备的箭矢,只看到巨箭射上将台,将台却岿然不动,根本没有倒塌的迹象。
这让沮授很焦虑。面对一个摸不着底细的对手最让人紧张,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取得胜利。在十石弩第一次进攻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后,沮授就意识到不对,冒险登上楼车,近距离观察,但是相隔两三百步,他的目力不足,看不清将台上的部署。
袁谭看着沮丧的沮授,哭笑不得。沮授最近情绪低落,不像以前那样自信,考虑事情也有些悲观。有些细节难免疏忽。他是读书人,常年读书导致目力不佳,看不清两百步外的将台,可是别人看得清啊,望楼上的射手就可以,他居然没有让射手帮忙,实在是百密一疏。
袁谭叫来一个亲卫,让他去辎重营找几个经验丰富而又目力好的匠师,赶去前线的望楼,仔细观察,揣摩朱然防御巨弩射击的办法,然后进行仿制,保护己方的楼车。半天时间损失楼车三十三架,超过了制造的速度,绝非长久之计。
看着袁谭安排人,沮授也反应过来了,有些窘迫。袁谭安慰他道:“公与,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不足为奇。我们围攻高唐,本来就有以战代练的目标,学习对方的军械制造也是练,只不过练的是工匠。欲速则不达,我宁愿在高唐耗费一些时间,也要多学一点东西,就算此战不胜,将来退守冀州也能用得上。”
沮授深表赞同。“使君所言甚是。江东军军械水平很高,我们虽不能及,却可以奋起直追,哪怕是邯郸学步,也比不学的强,况且有例可循,学起来总是要快一些。”沮授顿了顿,又道:“使君可还记得,孙策战于襄阳时,最先做的事是什么?”
“什么?”袁谭不知道沮授想说什么,但是他看沮授的神情应该是领悟到了什么,不敢大意,连忙凑了过来,仔细聆听。
“孙策初战襄阳,夺蔡家产业,可是蔡家却没有与他反目成仇,是因为他将军械制造交付给了蔡家。那些打造军械的技艺是他自己传授给蔡家的,还是蔡家工匠原本就知道的?”
沮授一边说一边想,这些消息都是后来慢慢收集起来的,不成系统,他以前也没有着意梳理,突然之间有了感悟,仿佛捕捉到了一点灵光,却还需要时间来汇聚成线索。袁谭也愣住了,他仔细搜寻了一下记忆,发现一个问题。孙策重视工商,军械水平天下第一,但这些都是黄家父女的功劳。黄家与蔡家是姻亲,战襄阳时,黄家父女似乎还没有投入孙策麾下。
袁谭立刻让人去请郭图。郭图负责情报收集,他那儿的信息最全。
时间不长,郭图赶来了,还带着一卷文书。他将文书摊在袁谭面前,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就我们了解的信息来看,孙策本人对百工技艺并不熟悉,但他会用人,尤其会激励人。战襄阳时,他曾重赏蔡家工匠,举行比赛,从中挑出技术最精湛的工匠,又将他们的技术汇总起来,去芜存精,这才打造出更加坚固的甲胄和更加锋利的兵器,就连著名的金丝锦甲都是由此而来。”
袁谭和沮授互相看了一眼,抚掌而笑。沮授随即又摇了摇头。“臣愚钝,孙策几年前就已经做过的事,臣却一直没有留心,直到现在才有所领悟,相去何止千里。”
郭图老脸通红,无地自容。他负责收集情报,却没有真正消化情报,连这么重要的线索都漏掉了,反倒是沮授最先发现。他还有些后悔,如果早点学孙策重赏工匠,双方的军械水平不至于相差这么远,或许袁绍也不会有官渡之败。袁绍攻浚仪不下,不就是吃了军械的亏么。
袁谭看在眼里,连忙安慰。“公与,亡羊补牢犹未晚。如今军中工匠数以万计,如果能将其中的能工巧匠集结起来,建几个木学堂绰绰有余。如果能从中找到一两个黄承彦,那就最好了。”
沮授一声叹息。能工巧匠也许可以找到,黄承彦就别想了。他在冀州多年,从来没听过精通机械百工之学的名士。不过他还是建议袁谭传书田丰,让他寻找有志于此的读书人。从各种迹象来看,孙策建木学堂能够成功的关键是识文断字,能够通晓古籍的读书人,而不仅仅是工匠。
袁谭随即与沮授、郭图商议,效仿孙策故技,用重赏的办法激励工匠,解决朱然防御十石弩的办法。
命令传出,反响果然强烈,原本辎重营的工匠都不肯去前线查看城中将台上的设施,听说有重赏,顿时来了精神,不少年轻力壮,目力好,技术也不错的工匠主动请缨,冒险登上楼车。
半天时间后,汇总数十名工匠的观察结果,沮授基本搞清了其中的原理,绘出了草图。看着草图,沮授一声长叹,感慨不已。
“大道至简,柔弱胜刚强,没想到百工之中有真意。我等真是有眼如盲,买椟还珠。”
第1989章 苦乐不均
人多力量大,在重赏的诱惑之下,袁军工匠迅速完成了防御装置的仿制,试验之后,效果的确不错,不仅能防巨弩射出的箭,对抛石机扔出的泥弹也有一定的防御力。
袁谭立刻下令大规模制作,给所有的楼车都装上。
朱然在将台上看得真切,见袁军偷师学艺,不禁冷笑。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从木学堂到练兵方法,吴王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荀早就在关中建木学堂了,冀州却后知知觉,一直没动静。
只可惜,你只能模仿到皮毛,却学不到精髓。
双方你来我往,一攻一守,连日鏖战。袁谭存了偷师、练兵之心,自然不肯全力以赴,不惜代价的猛攻。好在他兵力足够,让各部轮番上阵,也能维持对高唐城的压力。只是朱然也有足够的兵力轮换,将士们劳逸结合,受伤的将士也有足够的时间调养。
在连续多日激烈的远程打击攻防后,袁谭认为已方已经有了一定的优势,开始安排步卒攻城。双方在城墙上下展开激烈的厮杀,朱然有足够的兵力,江东军又训练有素,结阵而战,凭城而守,没让袁军占到一点便宜。没几天时间,高唐城的城墙就被鲜血染红,袁军尸体在城下层层迭迭,每天清理掉这些尸体都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眼看着伤亡迅速增加,破城却遥遥无期,郭图再次向袁谭建议,先取青州诸县,在取青州的同时谋取兖州。袁军有二十万大军,全部用来攻高唐太浪费了,完全可以分出五六万人,对兖州形成压力,迫使曹昂做出选择。与此同时,还可以让荀衍后临黄河,牵制鲁肃的兵力,为天子进兵创造机会,真正形成三面围攻孙策的形势。
经过反复商量,沮授也支持郭图的建议,只是做了一定的调整,重点攻取青州,取得青州世家的支持,争取就地解决大部分粮草,必要的情况下,还可以选择合适的地点屯田,做长期对峙的准备。至于兖州,则不宜强攻,更应该以势取之,利用朝廷的名分和曹家父子分属两个阵营的矛盾,尽可能争取曹昂转变阵营,由曹昂承担进攻豫州腹地的任务,避免与兖州开战。
郭图同意沮授的观点。他相信兖州世家和青州世家一样反对孙策的新政,会选择支持袁谭。如果曹昂不识相,那他就是自寻死路。
这时,韩斌来到了大营,与袁谭见面,随行的还有曹昂的使者卫臻。
韩斌在兖州时与何见过面,知道袁谭已经决心全力以赴,如今又亲眼看到连绵数十里的大营,心中欢喜。他原本是追李儒的,结果没追上,中途改变使命,奉诏来联络曹昂、袁谭。在兖州,他与曹昂、陈宫等人多次见面,却谈得不顺利,曹昂不愿意与孙策为敌,兖州世家也对朝廷信心不足,生怕与孙策反目之后遭到报复,宁愿维持当前的观望形势。他费尽口舌也无济于事,后来听说袁谭尽起二十万大军进攻青州,曹昂、陈宫等人的态度才有所缓和,同意派卫臻来和袁谭见面。
很显然,与朝廷的名分相比,二十万冀州军威胁更大。
袁谭分别与韩斌、卫臻见面。
对韩斌,他很客气,韩斌既是朝廷钦差,又是汝颍前辈,自然要礼敬三分。袁谭向韩斌表达了对朝廷的忠诚,随即请韩斌向天子请诏,希望由他接管青州,并出兵弘农,向河南发起进攻。韩斌一口答应,一边向朝廷传书,一边以天子使者的身份走访青州世家,希望他们能够支持袁谭,攻克高唐、历城、临淄三县,全取青州。
对卫臻,袁谭客气也一样客气,卫臻的父亲卫兹当初资助曹操出兵,就是受了袁绍的指意,后来又战死荥阳。当初他任兖州刺史时,也曾多次与作为曹昂掾属的卫兹见面。但客气之外,不失权谋。袁谭带着卫臻看了大营,看了战场,让卫臻亲身感受一下他的实力,很明确的告诉卫兹,这次一定要与孙策分胜负,如果曹昂选择支持孙策,他不得不割舍旧情,强取兖州。
况且就算孙策是最后的胜利者,曹昂可以凭借姻亲关系,不失一方郡守,你们这些陈留世家能得到什么?和豫州世家一样被砍了首级,挂在官道的树梢上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两强相争,弱者想在中间保持中立是非常不明智的,愿诸君早做决断。
看到连绵的军营,堆积如山的辎重,士气高昂的将士,卫兹心慌意乱,连大气都不敢出,迅速传书曹昂,请求指示。
石臼湖。
孙策坐在飞庐上,凭栏远望,听着甲板上燕燕莺莺的笑声,一时出神。
今天是水师开放日,附近诸县的世家子弟都来同游,正当婚龄,有意与军中少年结缘的少女则受邀到楼船上参观。因为是第一次,很多人搞不清状况,来的人并不多,主要是以甘梅的闺中好友为主,大概有二三十人,正在甘梅的带领下参观楼船,不时发出惊呼声。
侍从骑士、义从营的士卒是首选目标,都打起了精神,拿出最好的精神状态,希望能得到美人的青睐,就算不成亲也没关系,丹阳蛮风颇浓,看对了眼,春风一度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所以刘磐、谢广隆两个已经娶妻生子的痞子也刮了胡须,傅了粉,扮作少年,混在人群里。奈何胡子可以刮,脸可以傅粉,猥琐的气质却改不掉,费了半天功夫,一无所获,只惹来一阵阵讪笑。
反倒是站在飞庐上的孙策吸引了不少目光。少年英雄,丰功伟业,相貌堂堂,每一项对少女们的杀伤力非常惊人。如果不是飞庐不在开放之列,孙策想静静的做个美男子的愿意肯定要落空。
即便封锁了飞庐,他也无法真正清静。两个美少女正在袁权的指挥下准备午餐。大乔、小乔放寒假,千里迢迢的赶了过来,小乔说是新创了几道菜,非要请孙策尝尝,提点建议。孙策心里明镜也似,请客的是小乔,做菜的却是大乔,小乔那手艺也就是能吃而已,不算出众,大乔却有几分做菜的天赋。
但小乔的歌舞很出众,大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水准,连甄宓看了都有些压力。
这种美人如云的日子当然好,只是一想到青州的形势,他就有点挠头。大乔的菜是好吃,小乔的歌舞很好看,可是她们的父亲桥蕤却有点危险。袁谭尽起二十万大军,受到威胁的不仅是青州,还有兖州。一旦曹昂顶不住压力,豫州防线就会有崩溃的可能。
二十万,袁谭你特么的是疯了么?作死也不能这个作法。
还有刘备,居然带着一万精骑来助阵。你特么的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孙策在心里爆了几次粗口。他实在有些懊恼,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虽然知道袁谭、刘备不可能真正的合作,只是暂时的结盟,背地里不知道多少矛盾,可现在这局面还是有些棘手。当初放刘备回去平衡公孙瓒,又放袁谭回去挡住刘备,怎么就没想到这两人会联手。
要怪只能怪公孙瓒,活生生把自己作死了,没有制衡刘备,白白让刘备得了半个幽州。事情就是从那时候起偏离轨道的,虽然让太史慈提前进入幽州,又迅速制服了公孙度,但刘备还是站稳了脚跟。
这货会不会占据河北,和曹操换个位置?
孙策不怎么担心青州,庞统的计划很稳妥,坚守一年不成问题。兖州却成了不确定因素。曹昂想做骑墙派,现在袁谭要将墙推倒,逼曹昂表态,曹昂会怎么做?他不会又想开溜,回老家隐居吧?或者去益州,投奔他爹曹操?
总之,孙策对曹昂投奔自己不抱太大希望,他受制于兖州世家,身不由己,无法苛求。
这个局怎么破?
孙策翘着二郎腿,手指在大腿上轻叩,琢磨着破局之法。身后飘来浓香和窃窃私语的声音,他转头一看,见小乔端着一只食案站在舱口,檀口微张,欲呼又止,大乔低着头,端着另一只食案站在小乔后面,偷偷地看过来,见他看过去,连忙将目光转向别处,脸上泛起红云。
孙策不禁笑了,招招手。“好香!快来让我尝尝,我这食指已经快飞起来了。”
“好咧。”小乔展颜而笑,一瞬间灿烂如夏花。她端着食案,轻抬脚,缓落足,身姿曼妙,脚步轻盈,行云流水,明明是炫技,偏偏却看不出半点卖弄。
“好步法!”郭嘉从后面走了出来,羽扇轻摇。“我怎么每次都这么巧,既有口福,又有眼福?小乔夫人,今天做的是什么菜,我能分一口汤么?”
小乔对这位惯会蹭饭的军师祭酒无可奈何,又得罪不起,扬眉笑道:“大王吃丹阳鱼,你喝石臼水,如何?”
“只要是你小乔夫人亲手调制的,就算是水,我也喝。”郭嘉夸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我帮大王品鉴品鉴,看看小乔夫人的手艺在几位夫人中究竟能排第几位。”
小乔红着脸,又羞又喜,一跺脚。“好么,好么,不让你喝水,让你喝两口鱼汤好了。”
郭嘉得意的大笑,拱拱手。“多谢小乔夫人,如果汤里还有鱼头、鱼尾,那就更好了。我不爱吃鱼肉,就喜欢鱼头、鱼尾,鱼头补脑,鱼尾补肾。”
第1990章 一条大鱼
“嗯咳!”袁权在隔壁轻咳一声,然后又没了消息。
郭嘉脸色微变,讪讪笑了两声,随即又扬声笑道:“袁夫人不必如此,我是个很公平的人,绝不会喜新厌旧。论庖厨,夫人当之无愧的第一,其他几位夫人只能争第二了。”
“祭酒夸奖,承受不起。对你而言,钟夫人才是第一,千万莫要失言,让我难做。”
“呃……夫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郭嘉连连拱手求饶。
小乔看在眼里,喜得眉开眼笑,放下食案,向孙策眨眨眼睛,说了一声“大王慢用”,拉着大乔回舱去了,围着袁权轻声说笑,亲热异常。
孙策夹了一筷子鱼,蘸了些汤,放在碗里,然后将剩下的推到郭嘉面前。郭嘉却不去夹肉,掀开鱼腮,掏出鱼脑来,蘸了些酱,放进嘴里。
“大王有所不知,吃鱼就得先吃鱼头、鱼尾,才能尝到滋味,然后再大块朵颐。若是先吃鱼身,腹中饱了,就没有兴趣再吃头尾,着实浪费。”
孙策剔出鱼刺,丢在一旁的碟子里。“不知奉孝眼中,谁是鱼头,谁又是鱼尾?”
“益州当为鱼头,冀州当为鱼尾。”
孙策慢慢品着鱼,没有说话。益州是鱼头,冀州是鱼尾,关中的朝廷自然是鱼身。天下一盘棋,郭嘉不知不觉的已经习惯于全局思维。这是一个不错的成果。
“先吃鱼头?”
“当然,鱼头有脑,凉了就不好吃了,要趁热。”郭嘉一边拆开鱼头,一边说道:“大王见过杀鱼吗?”
孙策笑而不语。以船为家这么久,他当然见过杀鱼。杀鱼很简单,棍子敲头,先将鱼打晕,然后刮鳞破肚,清理内脏,清洗一下就下锅,手艺好的处理完毕,鱼还是活的,在锅里乱跳。
郭嘉手法很熟练,倒是经常吃鱼头,没一会儿功夫,鱼头就被拆散,骨是骨,腮是腮,清清楚楚,鱼脑则被他送进了嘴里。“外用蛮力敲其头,内用猛火烹其脑,火候一到,自然头散脑熟。”
孙策忍俊不禁。出了朱建平那件事,郭嘉第一反应就是戏志才在捣鬼,虽然他不反对休整一年,但被人逼着班师,对郭嘉来说非常丢脸,所以他一直想着怎么回报戏志才。这个作战方案应该就是从这个思路出发而设计出来的。
他虽然也恼火,但他没有郭嘉这么敏感,更不会和戏志才斗气那是郭嘉的责任。益州易守难攻,急不来,周瑜、黄忠眼下的进度已经很难得,再催促他们只会适得其反。况且袁谭尽起二十万大军来争青州和兖州,情况更紧急,这时候将主力调往益州,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郭嘉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会考虑到这些,也有他的理由。先听完郭嘉的理由再做评价不迟。
袁权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大小桥,一手端着一只食案。“食不语,不言,尤其是吃鱼的时候。你既然喜欢鱼脑,下次专门做一碗鱼脑羹让你尝尝,今天先将就一下,吃碗蛋羹吧。”
袁权说着,将食案上的碗端下来,放在孙策和郭嘉的面前。一人两只碗,一碗蛋羹,一碗鱼丸莼菜汤。蛋羹金黄细嫩,鱼丸洁白,莼菜碧绿,看起来就爽心悦目。袁权低着头,轻声说道:“既然说事,鱼就别吃了,小心鱼刺。”说着,便将孙策刚夹了一块肉,郭嘉刚吃了一个头的鱼收走了。
“唉……”郭嘉遗憾不已。“我还有鱼尾没吃呢。”
袁权却不理他,带着大小乔转身回舱,顺手带上了舱门。孙策拿起食匕(汤勺),舀了一只鱼丸,放在嘴里,鱼丸很有弹性,却又不老。孙策很喜欢,连声劝郭嘉尝尝。郭嘉也尝了一只,好奇不已。
“这也是鱼吗?”
“她们新创的做法,选肥鱼,剥鳞去刺,用力捶打,直至鱼肉成糜,抟成丸状,有鱼之鲜美,无鱼刺之虞,尤其适合孩子吃,我家那几个小子最喜欢这道菜。你家钟夫人也尝过,还特地问了做法,没给你做过?”
郭嘉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她那么忙,哪有心思做这种菜。”他舀一颗鱼丸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连连点头。“这做法好,鱼肉就该这么吃,要好好捶打,味道才好。”
“那你打算怎么捶打?”
“捶打之前,当然要先去头去尾,剥鳞剔骨,然后圣王之道、祖宗之法,一棒一棒的捶过去,捶成肉糜方止。”
孙策忍不住笑了一声,将送到嘴边的蛋羹又放了回去。他可不想笑喷出来,搞得到处都是,还是费神收拾。
“那鱼尾又该怎么处理?”
“常言道:一斤鱼,十斤力,但那是在水里。出了水,这力量就有限了。袁谭竭泽而渔,自己抽干了自己的水,他就是作死。何为水?百姓,普通百姓。青州、兖州大战数年,又加上那年的大疫,普通百姓能逃的都逃了,剩下的寥寥无几,几乎都是有坞堡自守的世家、豪强,这些人鼠目寸光,舍不得眼前的蝇头小利,或者想鱼与熊掌兼得,这才抗拒至今。既然如此,就让他们供养袁谭的二十万大军试试,看他们能撑几个月。”
郭嘉喝了一口汤。“大王觉得,朱然能守多久?”
孙策仔细想了想。朱然在历史上以善守著称,被夏侯尚、张等名将围攻还坚持了半年,跟着他几年,做事很认真,话不怎么多,但想事情很周密。虽然是第一次统兵出战,但守城不同于野战,更考验统筹能力而不是应变能力,他麾下五千人都是江东子弟兵,训练有素,执行力很高,也不需要他事毕躬亲,粮草、军械又充足,守六个月应该没问题。
“半年吧。”
“二十万大军,再加上几万匹战马,每个月要消耗超过一百万石粮食,青兖二州的世家能支撑几个月?”郭嘉扬扬筷子。“最多六个月,这二十万大军就能将他们的存粮吃得干干净净。就算他们想屯田,那也要等到七八个月后才可能有收获。一开始,他们可能会众志成城,等发现无法速胜,消耗却无法减少时,恐怕就没这么齐心了。”
郭嘉几口将汤喝完,满足地吐了一口气。“士元这一手以退为进,很妙。此战过后,可以轻松收拾青州了。”他歪着头想了想。“大王,你觉得到时候谁会来求情,滕耽还是管恪?”
孙策叹了一口气。庞统这一手的确很妙。沈友拿下青州也有几年了,但青州世家一直不是很合作,他们还是愿意支持袁谭、袁熙,原因也简单,就是省不得手中的土地。袁谭在侧,这些世家又没有硬顶,沈友不好明抢,只好先忍着。如今袁谭来攻,庞统设计出这个战术方案,给这些青州世家一个跳出来的机会,先让袁谭的大军耗尽他们的元气,到时候再收拾他们既有了由头又轻松。
好是好,就是有点损,引蛇出洞啊。
庞统设计,朱然打头阵,这两个小子都很争气。
孙策和郭嘉一边吃羹一边闲聊,气氛轻松。郭嘉只分析了方案的基础框架,具体的分析将由军师处形成报告,送给孙策及相关的人员审阅,必要的时候还要进行辩论,并不是军师处就能定的。总体而言,孙策以郭嘉的计划表示认可。青州看似危险,实际稳妥,反倒是兖州可能会有麻烦,曹昂控制不住兖州世家,反被兖州世家控制,而兖州世家同样省不得土地,对他和新政的抗拒心很重。
郭嘉的解决办法有两个重点:一是让兖州世家自己选择,是继续保持中立,还是做袁谭的马前卒;二是发动豫州百姓保护家园,尤其是那些从青州、兖州逃难过来的百姓。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豫州,现在青州、兖州的世家还不放过他们,要侵占他们新的家园,摧毁他们刚刚稳定的生活。他们能忍?
经过几年深耕,豫州的世家已经被清理殆尽,剩下的也臣服了,普通百姓享受了新政的好处,也有更多的主人意识,再加上不久前诸葛亮在豫州推广报纸打下的舆论基础,只要兖州世家支持袁谭,向豫州进兵,这些百姓绝不会坐视,征发令一下,各县自保的兵力绰绰有余。
吕范、吕蒙、蒋钦虽然被调走了,可是满宠在啊。能不能击败曹昂、袁谭不好说,坚守一段时间,等待救援,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就连敲打益州,郭嘉都不想动用最精锐的中军,而是让水师都督甘宁出马。甘宁本来就是益州人,纵横长江多年,是赫赫有名的锦帆贼,如今他带着楼船和精锐之师回去,配合周瑜、黄忠作战,从中路突破,曹操估计得吓出一身冷汗,戏志才要耗不少脑子。
“这个方案只有一个目的:富强而有智的百姓才是王道之本。”郭嘉意气风发。“唯知耕战,以愚民、弱民为手段的霸道过时了。”
第1991章 又见满宠
每年冬天都是孙策最忙的时候,各州刺史要述职,诸郡太守要来上计,汇报情况,九都督或是亲至,或是派代表,或是汇报今年的战绩、训练情况,或是请战,不一而足。
今年也不例外,而且更忙。一是形势严峻,几乎除了扬州之外都被波及,二是明年就是五年计划的最后一年,有些州郡任务完成得不太好,压力比较大,事先要来通气,酌情调整,免得到时候拖后腿,影响了整体计划的完成,也影响自己的前程。
孙策天天忙着接见,虽说谈不上日理万机,也很少有空闲。所以大家也识趣,事先充分准备,谈的时候开门见山,简洁明了,谈完就走,尽可能不浪费孙策的时间,有什么具体的事务,自有相关的人员接洽。除了碰上饭点,一般不留下来吃饭。孙策也很少刻意留饭。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他对谁好一点,马上就会有很多人产生联想,紧跟着就有人去拉关系、托门路,不胜其烦。
这次述职,他要留两个人:豫州刺史满宠,水师都督甘宁。
满宠和往年一样,行色匆匆。千里迢迢的赶来,述职不到半个时辰。详细的报告交给国相张审核,他与孙策见面谈的事并不多。谈完之后,他正准备告辞离开,孙策留他吃晚饭,并让他先去找一下郭嘉。
满宠有些意外,随即大喜。郭嘉的军师处是负责军事的,眼下袁谭进攻青州,形势紧张,豫州也要做战前准备,孙策让他去找郭嘉,很可能是有任务交给他。军师处交待之后,孙策还要和他面谈,而且时间不会短,这才会特意留他吃晚饭。
满宠转身来到隔壁的军师处。军师处很忙,郭嘉正在安排工作,见到满宠,他点了点头,示意满宠到里间先坐一会儿。满宠目光一扫,军师处又少了几个熟面孔,多了不少生面孔,不禁暗自感慨。吴王的事业日新月异,人员变化太快了。陆议、朱然、诸葛亮等人陆续外放,新进的人员眼生得很。
满宠来到会客舱坐定,有侍者送上茶,满宠喝了两口茶,郭嘉就进来了。
“见过大王了?”郭嘉将一卷文书放在案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满宠放下茶杯,微微欠身。“刚见过,大王让我过来见祭酒,也没说什么事。”
郭嘉一边喝茶一边斜睨打量满宠,笑容狡黠。“猜不出来?如果你猜不出来,那这个任务就不能交给你了。这次任务比较敏感,需要一个聪明人。”
满宠笑而不语。郭嘉将案上的东西推开,打开带过来的那卷文书,是一副地图。满宠瞟了一眼,立刻认出是豫州与兖州接壤的防务图,西起浚仪,东到任城,有十余个点,上下错落。他顿时心动,这是全面防御作战,动用的兵力至少两万,相当于一个战区督,而且是非常重要的战区督。
九都督中,只有周瑜、太史慈直接统领的兵力超过一万,其他人都在万人以下,有作战任务时才会临时增调,战事结束就各归防区。
“看明白了吗?”
满宠没有急着回答,他拿地图拉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会。“防御兖州的进攻?”
“对,以都试的名义,召集各郡县校阅兵马,这些郡治、县城都要驻兵,要确保每一个县城都有足够的兵力,坚守三个月以上。你再挑一些武艺出众、人品端正、身家清白的集中起来作为策应的兵力,数量你自己掂量着办。此战过后,料简五千精锐增补入大王的中军。豫州是大王的第一个州,又是王后的家乡,这些兵也算是子弟兵了。”
“喏。”满宠大喜。一次性增补五千精锐,这可是很难得的事,足以说明孙策对豫州的重视。孙策实行精兵策略,中军一直保持在两万人左右的规模,而且以江东子弟为主,想加入中军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这件事由他经手,那些入选的人总要感他的恩。有了这个机会,他挑选精锐作为机动力量也方便得多。
“声势搞得大一点无妨,最好是能吓住兖州世家,不战而胜。”郭嘉曲指轻叩案几,脸上的笑容散去,多了几分杀气。“当然,如果他们不识相,那也别客气,争取一举解决兖州问题,饮马黄河。”
满宠头皮有些发胀。如果要彻底解决兖州问题,孙策率领的中军肯定会出动,但他手握过近万兵力,必然是举足轻重的副将。甚至有可能是前锋大将。这一战打好了,他或许有机会成为九都督的候选。就算不能就此从武,这一战也是他人生中难得的机会。
“能完成吗?”郭嘉嘴角微挑。“这可是要对你州里人下手。”
满宠看了郭嘉一眼,拱拱手。“不教而诛,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奸民不惩。先教以善,后诛其恶,刑德并用,正是王道。”
郭嘉笑了,举起茶杯,向满宠示意。果然都是法家门徒,心有灵犀一点通。
晚饭时,舱里很安静,只有孙策和满宠两个人。三菜一汤,石臼湖里的鲜鱼一盘,虾一碟,蛋羹一碗,还有一碗菜汤,酒、茶各一壶,米碗一碗,点心两盘。
“你随意。”孙策说道。他面前的食案更简单,只有一碗蛋羹,一盘点心。
“大王……辟谷?”满宠有些好奇。
孙策一愣,随即笑了。“前些天丹阳世家宴请,吃得太油腻,这两天想吃点清淡的。你别客气,自己吃,不够再添。虽然战事紧张,粮食还没紧张到那个程度。”
满宠哑然失笑,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吃。孙策一边喝着羹,一边打量满宠。几年豫州刺史做下来,满宠依然是那个刚硬如石的能吏,只是更加沉稳,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这几年豫州没出大乱子,满宠有功。如果不是豫州离不开他,由他来做扬州刺史比高柔合适。
满宠吃得很快,而且吃得很干净,鱼、虾、羹都吃得干干净净,酒也喝了,只剩一壶茶。他净了手,擦了嘴,取茶杯倒了半杯茶,漱了漱口,咽了下去,便放下了杯子,正襟危坐,等待孙策发问。
“你吃饭这么快,对身体不好。”孙策说道。
“能浅事繁,不得不急。”
“不喜欢喝茶?”
“喝茶要更衣,耽误时间。”
孙策点点头。“今天不忙,喝点茶,放松些,我们随意聊。”
“喏。”满宠应了一声,倒了一杯茶,放在面前。
“豫州怎么样?明年的五年计划有没有困难?”
“如果不发生大战,完成计划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发生大战,或许可以超额完成,只不过不是大王希望看到的。”
“说来听听。”
满宠将豫州的经济形势大致汇报了一遍。这些事不需要他来向孙策汇报,各郡太守上计时会有详细的报告。孙策重新规划了刺史的责任,州刺史只负责监察,不负责具体的行政。孙策问他,也只是从另一个侧面来了解豫州的情况,从整体上进行把握。
如果以州这个级别而言,豫州是孙策最早推行新政的一个州,又是亲自负责的,当初和许劭等人多次发生冲突,各种手段轮番上,最后总算利用袁绍入侵的机会将豫州世家连根拔起,初步达成了目标。这几年豫州稳定,青州、兖州的百姓大量迁入,劳动力充足,不论是枣祗等人的屯田,还是各家的工坊,发展得都不错,那些被强行剥夺了土地的世家见家产并没有大幅度缩水,前景可期,也渐渐服了气。总的来说,豫州眼下的情况可能是诸州中最好的,甚至比扬州还要强一些。
“豫州六郡国,鲁国情况特殊,存而不论,其他五郡国的守相都各有其能,尤以沛相杜袭、陈相骆俊为最,不仅公正清廉,而且颇有才干,能得民心。颍川太守庞山民为人稳重,有经济之才,汝南太守王朗学问渊博,明儒知法,能行恕道,也都是相当出色的人才。至于梁相丁冲,虽然品行不如其他四人,能力却不遑多让,梁国也算是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
孙策笑了起来。丁冲的能力是有的,只是生性贪吝,到任之后就准备大捞一笔,结果刚伸手就被人举报了,满宠随即登门,毫不客气的警告了他,勒令他退还贪浊的财物,并引以为戒,不能再犯。为了防止丁冲打击报复,满宠还将举报人调到了刺史府,专门监察梁国。这件事后来报到他这里,他对满宠的处理非常满意。他当初敢将丁冲放在梁国,某种程度上就是考虑有满宠这个刺史在,丁冲不能太放肆。
“丹阳缺一个称职的太守,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骆俊,杜袭,这两人都应该能胜任。”
“你推荐谁?”孙策追问道。
满宠犹豫了片刻。“杜袭。杜袭能理乱,敢直言。骆俊品德、能力皆是上选,但不能治恶。丹阳为王畿所在,权贵豪强多,犯法者在所难免,骆俊心善,未必能下狠手惩治。”
孙策笑道:“若调骆俊为丹阳太守,谁堪补沛相?”
“枣祗。”满宠顿了顿,又道:“荀谌、陈群亦可。”
第1992章 调兵遣将
孙策呷了一口茶,在嘴里停了片刻,咽了下去,幽幽地说道:“伯宁,若不是我知你禀性,几乎要以为你收了颍川人的好处。说说,为什么?”
满宠离席,再拜。“守相委任,本非臣之职守,大王有问,臣不敢不答。臣有理由者三:沛之地理重要,守相须慎择其人;政务堂成立未久,功效未显;汝颍士人众多,不可遽除。”
孙策探身,轻托了一下满宠的手臂。“伯宁,起来说话。”
“谢大王。”
“枣祗任屯田中郎将,荀谌任屯田中郎将丞,你有机会与他们见面,推荐他们情有可缘,陈群中军做主簿,你根本没机会与他见面,为什么会推荐他?就因为他是陈太丘之孙?这可不是你满伯宁的风格。”
满宠笑了一声。“臣虽与陈群素未谋面,却知道大王用人。陈群的前任是杨修,珠玉在前,且军中事繁,武人好斗,陈群又好以道德责人,岂能没有冲突?若陈群没有理事之能,怕是早就让大王赶走了。”
孙策也笑了。诚如满宠所言,陈群在军中做主簿,得罪的人可不少,不仅诸将对他看不顺眼,就连他都有些烦他,但陈群做事滴水不漏,公平公正,让人找不到攻击他的理由。他和郭嘉同是颍川人,说起来他入幕还是郭嘉引荐的,但他指责最多的就是郭嘉,一点情面也不讲。遇到这种人,就算想咬他也没办法下口。
如果就能力而论,陈群做沛相还是合适的。至于汝颍势力坐大,一来这是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慢慢来,勉强只会适得其反;二来如今的汝颍系已经不是历史上的汝颍系,尤其是钟繇返乡之后,汝颍士风有转向的趋势,这是一个机会,他不能错过。不管他承认与否,汝颍系实力雄厚,影响力也不可小觑,如果他们能够转向他期望的方向,他没有理由拒绝。
抑制派系之争当然有必要,但强行抑制某一系却非明智之选。汝颍系为了增加在决策层的话语权,背后下了多少功夫,他心里一清二楚。如果再不给他们一个开闸泄洪的机会,迟早会决堤。
孙策又问了一些其他的情况,最后和满宠说起豫州的战事。郭嘉已经把细节都说了,孙策只是问了满宠的方略,鼓励满宠几句,让他放手去做,一定体现出豫州的表率作用,成为新政的样板,证明民心可用。结合汝颍世家的上位,也让兖州世家吃一颗定心丸,土地是非交不可,但前途却未必会受影响,世家的利益和百姓的安定可以并行不悖,相辅相成。
满宠心领神会,躬身再拜。他是兖州人,虽然算不上一流世家,也看不上那些名士,毕竟不是普通百姓。他也不希望兖州世家一条路走到黑,首级沿着官道挂一路。做了这么多年豫州刺史,他清楚豫州的潜力有多大,真要动员起来。二十万兵都是小意思,而且坚持的时候绝对比冀州久,碾平兖州易如反掌。
满宠兴冲冲的走了,甘宁急匆匆的来了。
一进门,刚刚入座,甘宁就急不可耐的问道:“大王,是不是要用水师?”
孙策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挥了挥,示意甘宁不要靠得太近。甘宁半个身体伏在案上,几乎要将结实的木案压垮,案腿在地板上叽叽作响。
“压坏了我的案,从你俸禄里扣。”
“哦,哦。”一听说有战斗任务,甘宁眉开眼笑,脾气出乎寻常的好,连忙坐回原位,双手抚彩,满脸带笑,就像幼儿园一心想要小红花的乖宝宝。“打哪儿?什么时候打?怎么打?平原、渔阳,还是渤海?”
孙策斜睨着甘宁,哼了一声:“益州,巴郡。”
“巴……巴郡?”甘宁愣住了,随即狂喜,用力一拍案几。“好啊,巴郡……”
话音未落,“喀嚓”一声,案几断成两截。甘宁顿时语塞,连忙用手扶起,将案勉强拼回原形,讪讪地笑道:“大王真是节俭,用这么薄的案,不愧明主。”
“闭嘴!”孙策又好气又好笑。甘宁看来真是憋得狠了,上次拿下乐浪之后就一直闲着,在渤海、黄海跑来跑去的当运输大队长,一听有作战任务,乐得不知所以了。“扣你一年俸禄。”
“扣两年都无妨,只要让我出战就行。不拿下巴郡,我这个水师都督不干了,天天帮人运辎重,护送商队,没劲!”甘宁用力拍着胸口,咚咚作响。
“不要夸口,三峡天险,曹操又守得严,在白帝城安排了重兵,不是那么容易攻的。”
孙策收起笑容,甘宁也不敢再吹牛,认认真真的听。孙策将有关益州的消息通报给甘宁。周瑜、黄忠两路进攻取得进展后,曹操的主力就退出了巫县,只留下一员偏将,三千人,但白帝城有重兵,主将也是他信任的夏侯,益州几乎所有的战船都集结于此,强攻绝不是一件易事。
“楼船能通过夔峡吗?”
甘宁认真的想了想,摇摇头。“楼船太重,体型又大,若是一心一意的操舟,勉强能过。若是一边战斗,一边逆水而上,几乎没有胜算。不过臣有应对之法,只是时间可能会长一些。”
“现在就是没时间。”孙策一声轻叹。“我只能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后,你就要回到渤海,准备对冀州展开攻击。这一次只是试探,能成更好,不能成也没关系。”
“敲山震虎?”甘宁有些失望。三个月拿下巴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部分时间是在赶路。
孙策点点头。“如果曹操出峡,深入荆州,威胁太大。在攻冀州之前,先要震慑住曹操,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待周瑜、黄忠深入益州,形成包抄之势,强攻益州才有可能。”
甘宁沉吟片刻,点点头。“大王所言甚是,三峡天险,逆水强攻不易。由汉中入蜀也有剑阁之险,可能性也不大,倒是由南中北上有些机会,当全力以赴。以周公瑾之能,想必不负大王。只是路途迂远,南中蛮夷众多,急不来,没有两三年很难真正平定。既然如此,我就先敲打敲打曹操,等收拾了袁谭,天下平定,再攻益州不迟。”
孙策很满意。甘宁看似粗猛,实际上并不缺眼光,大局观还是足够的。
孙策与张、虞翻等重臣反复商议后,决定转杜袭为丹阳太守,由枣祗补沛相,荀谌接任屯田中郎将。
军师处的汝颍系参军最先得到消息,气氛热烈,就连郭嘉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孙策随即又让郭嘉传书钟繇,请他来一趟丹阳。原本打算安排钟繇去洛水上游屯田,现在高顺占领了卢氏城,形势有变,对钟繇的任命要进行调整。虽然知道钟繇投靠之心很坚定,回乡之后也很积极主动,利用他的影响力调整了汝颍士风,可是委以重任之前,他还要和钟繇见个面,以示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