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5章 我也有甲骑
白狼山。
太史慈立马山坡之上,看着沿着渝水河谷不断涌出的鲜卑人,眼神平静。
近万精骑已经列阵完毕,正等着太史慈的命令。除了战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整个阵地鸦雀无声,就连战马都一动不动的等待着战斗的开始,只是偶尔摇摇脖子,动动马蹄。
乌延喘着粗气,跟着阎志爬上山坡,来到太史慈的面前。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太史慈的亲卫营,心里有些发毛。在一群汉人骑士中,他看到了不少鲜卑面孔,太史慈的身边也不例外。
“见过都督。”乌延停住脚步,拱手施礼,满脸陪笑。
太史慈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乌延,嘴角挑起一抹浅笑。阎志已经汇报了相关情况,他知道这位乌桓大人已经被吓坏了。
“原来是汗鲁王。”太史慈轻声笑道。“或者,我该称你为单于?”
“不敢,不敢。”乌延面红耳赤,连连摇手。汗鲁王是他们自称的,单于是袁绍封拜的,在太史慈的面前这两个称号都不是什么好词,弄不好会送命。
“名不正,言不顺,大人迷途知返,难能可贵。”太史慈摆摆手。“你的牧地在右北平塞外,就随右北平太守作战吧。若能建功,我自会为你请赏。”
“多谢都督。”乌延如释重负,向后退了两步,再拜,转身跟着阎志走了。他一边走一边抹着额头的油汗,腿有些发软。太史慈的部下虽然精锐,士气也的确高涨,可是兵力有限,只有不到万人,而且还有不少鲜卑人,这仗可怎么打?阙机可有四五万人,万一形势不利,这些鲜卑人临阵叛变,那可怎么办?
“怕了?”阎志倒是很轻松。有三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为基础,他相信太史慈不是莽撞之人,既然敢来迎战,必然有取胜的把握。至于太史慈是怎么收服鲜卑人的,那是太史慈的事。鲜卑人没有什么族群观念,不同部落之间互相争斗也是常有的事,他们争的就是利,太史慈手中有最锋利的战刀,背后有富甲天下的吴侯,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一手钱,一手刀,天下有多少不能征服的蛮夷?
“没有,没有,既然你们兄弟都相信太史都督,我自然也相信他。”乌延强笑着,却掩饰不住额头的冷汗。他越想越后悔,早知太史慈就这点兵力,他绝不会亲自赶来增援,派个小帅来应付一下就够了。
阎志存心看乌延的笑话,也不解释。他知道太史慈对乌延印象不好,具体是什么原因,他却不太清楚。乌延做的蠢事太多了,谁知道哪一件犯了太史慈的忌。
他们一起来到公孙续的阵地。公孙续坐在马背上,瞟了一眼乌延,连搭理他的心情都没有,只是指了指身后,示意乌延带着人马在他后面列阵。公孙瓒在世的时候他就见过乌延,知道这位汗鲁王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如果没有强悍的武力镇服他,别说看他这谄媚的笑脸,就想跪下来求他,他也未必给你好脸色。
公孙续倒是和阎志聊了几句。虽说以前有分属不同阵营,也有些过节,但现在在太史慈麾下效命,几次作战,阎柔都立了功,深得太史慈信任。阎志安抚三郡乌桓,稳住了这些乌桓人,也是有功之人。
他们说话的时候,山坡下的鲜卑人不断聚集,在坡下立阵,人越来越多。虽然隔着远,看不太清楚,但是从阵势来看,这些应该都是鲜卑人中的精锐,飞马部落的骑士。
公孙续挥了挥手。“你回阵吧,看着乌延那畜生,别让他生事。”
“担心他在背后捅你一刀?”阎志开玩笑道。
公孙续冷笑一声:“我倒希望他有这个胆量。”
阎志哈哈一笑,与公孙续拱手作别。几年没见,公孙续变了很多,再也不是那个靠着公孙瓒抖威风的纨绔了,言行举止自有威严。他回到乌延的阵地,乌延眨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公孙续。“阎兄,公孙太守……说些什么?”
“没什么,让你安心等着,到时候跟着冲杀就行了。”阎志从侍从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又叹了一口气。“这次亏大了,这么重要的战事,只能站在一旁看,不能跟着太史都督冲阵,见识一下甲骑的威力,可惜,可惜。”
“甲骑?”乌延愣了一下,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太史都督麾下有甲骑?”
“不要急,你马上就能看到了。”
说话间,中军方向响起了战鼓声,战旗摇动,近万将士齐声呼喝,如平地惊雷,气势惊人。
“破!破!破!”
在呼喝声中,一道沉闷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整齐,战马感受到脚下地面的震动,扬首踏足,斗志昂扬,乌延不得不紧紧勒住缰绳,控制着坐骑。他紧紧的盯着中军方向,只看到中军战旗摇了几下,很快消失在山坡下。紧接着,轰隆隆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沿着山坡冲了下去。虽然没有看到甲骑的影子,但乌延还是震惊不已。那些沉重的马蹄声必然是甲骑无疑,从声音的范围来看,太史慈不仅有甲骑,而且数量不少。
怪不得他能大破鲜卑人,原来有这样的利器啊。
乌延心里痒痒的,恨不得挤到前面看看甲骑冲阵的神勇,但公孙续占据了山坡,还没有起动,乌延无法挤到前面去,只能竖起耳朵倾听,试图想象甲骑突阵的情景。他刚才一路走来,已经见识了太史慈部下甲胄的精良,甲骑是骑兵中的重兵器,想来应该比他看到的那些骑士的甲胄还要精致,绝非鲜卑人那些破烂可比。
鲜卑人也有甲骑,不知道这次阙机有没有带出来,会不会派上阵。
阙机仰着头,看着山坡中奔腾而下的铁骑,又惊又喜。
惊的是太史慈不仅有甲骑,而且数量不少,足足有四五百,比他的甲骑还要多,这次算是遇到了对手。喜的是他的兵力远胜太史慈,这些甲骑再勇猛,最后都会成为他的战利品。有了这些中原人制造的精良马铠,他以后在草原上就更没有对手了。
也许这就是东部鲜卑称霸草原的开始。没有了弥加、素利掣肘,没有了槐头那个自不量力,以大王自居的蠢货,东部鲜卑终于可以团结在一起,共进退了。
虽然他是东部鲜卑实力最强的部落大人,拥有近三万骑士,拥有东部鲜卑仅有的三百甲骑,但他毕竟还没有强到能碾压所有人。这次出征,太史慈先后击败弥加、素利、槐头,等于帮他除掉了三个对手,他成了东部鲜卑硕果仅存的部落大人,又收拢了弥加等人被击溃的残部,猛增万余骑,即使是和中部、西部的几位大人相比,也有一战之力。
唯一的遗憾是太史慈来得太快,居然抢在他前面占据了有利地形,顺着山坡加速,到山坡下时正好达到理想的速度,而自己的甲骑却没有足够的加速空间,只能等太史慈的甲骑冲进河谷之后,从侧面发起攻击。河谷的空间有限,摆布不下四五万人,而且他部下也没那么多精锐骑士,所以只能安排实力最强的两万多人迎战,其中就包括他当作眼珠子一样爱护的三百甲骑。
不过今天他不用隐藏实力,只有甲骑才能对付甲骑,只要能击败太史慈,所有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阙机举起手,下令甲骑出击。
号角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波浪一般传播开去。三百鲜卑甲骑开始冲锋。他们并没有正面迎战汉军甲骑,而是从侧面攻击,拉长的攻击线不仅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加速,也让他们可以攻击汉军甲骑的侧后方。在兵力略有不足的情况下,这是对他们最有利的战法。
骑兵对决,速度是关键。速度不足,没有足够的冲击力,速度快了,又很难转向。马铠沉重,甲骑比普通的骑士更难改变方向,一旦达到预定的速度,再转向非常困难,就算前面是悬崖也无法停住。
鲜卑骑士的马铠也许没有汉军骑士的马铠精良,但鲜卑骑士的骑术却有明显的优势,把握战机的能力毋庸置疑。看到汉军加速完毕的那一刻,阙机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他要让这些汉军甲骑有来无回。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阙机嘴角的笑容凝固了。当鲜卑甲骑冲出大阵,达到冲锋的速度,眼看着就要与汉军甲骑接触的那一刻,汉军甲骑再次加速,冲向他的中军,同时甩开了冲到身后的鲜卑甲骑。
马蹄起落,蹄声隆隆,人马俱甲的汉军甲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无数道阴冷的目光穿过面甲上的孔洞,落在阙机的脸上,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这怎么可能?汉军骑的是什么战马,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加速?这哪里是甲骑会有的速度,就算是穿着皮甲的鲜卑轻骑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以这种速度冲锋,更何况骑士和战马都穿着沉重的甲胄。
难道汉军的甲胄真的像传说的一样不仅坚固,而且轻硬,即使甲骑也能像普通骑兵一样自由加速?
阙机的脑子一片空白。
第1816章 不一样的对手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就目前而言,孙策在技术上拥有一定的优势,但优势并没有大到碾压对手的程度。在保证同等防护效果的情况下,南阳铁官打造的马铠比普通的马铠轻两成左右。不管黄承彦使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再降。
但是这两成重量差距在太史慈的手中成了致命一击,在鲜卑人以为汉军甲骑无法再提速的情况再次提速,不仅成功的避过了鲜卑甲骑的侧击,还打了阙机一个措手不及。
鲜卑甲骑冲锋阵势已成,无法及时转向,眼睁睁地看着汉军甲骑再次提速,从他们眼前不到十余步的地方掠过,他们却无计可施。哪怕对手再慢一点,他们至少也能切下一角,撞倒十余人,现在却只有看着对手从面前溜走,然后一头撞入汉军甲骑卷起的烟尘中。
而阙机正面临征战以来最危险的境遇,五百甲骑带着蓬勃的杀意,正向他狂奔而来。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如果不想被甲骑撞下马去,活活踩死,他只有硬着头皮迎上去。
阙机征战多年,几乎没有多余的思考,拔出战马,疾声大呼。
“杀”
亲卫骑看到甲骑正面冲来,也知道形势危险,没有时间多想,立刻踢马加速。尤其是阙机两侧的亲卫骑,早在阙机下命令之前就冲了出去,迅速在阙机面前合拢,用身体形成一道肉盾,避免阙机被甲骑正面冲撞。他们反应很快,也非常勇猛,明知必死却没有人后退,甚至没有一丝迟疑。
“轰!”甲骑杀到,与阙机的亲卫骑冲撞在一起。
“噗!”长矛入体,洞穿了一个又一个骑士的身体。
“嚓嚓!”鲜卑骑士手中的长矛刺出,却大多未能奏效,不是刺空了就是被汉军骑士身上的弧形甲片滑开了,除了正面刺中,根本无法造成致命的伤害。战刀的效果更不尽人意,虽然砍出一道道凹痕,擦出一溜溜火星,却无法给骑士带来真正的伤害。
汉军骑士无视他们的攻击,端平了长矛,遇人便刺,不管对方穿的是皮甲还是铁甲,只要刺中就是贯通伤,即使不致命也会让对方失去战斗力。
这些鲜卑骑士虽然是阙机麾下的精锐,遇到这些人马俱甲的甲骑却吃了大亏,一个接一个骑士被挑落马下,甲骑保持着速度,迅速向阙机逼近。
“密集防守!密集防守!”阙机气急败坏,连声怒吼。他有使用甲骑的经验,知道甲骑最怕对方密集防守,一旦挤在一起,失去速度,甲骑连轻骑兵都不如,只能任人宰割。
在阙机惶急的呼喊声中,更多的亲卫骑策马前冲,在阙机面前组成一道密密麻麻的人墙,战马头尾头尾相联,几乎无法动弹,骑士手中的武器也施展不开,眼前全是同伴的身影,稍一动弹就有可能造成误伤。
阙机的这个战术非常及时,见前进的道路已经被堵死,汉军甲骑自然的调整方向,从阙机的两侧掠过,一枝枝长矛起落,将阙机身边的亲卫接二连三的挑落马下。阙机的亲卫挤在一起,施展不开,损失惨重。等最后一位甲骑从他们面前消失,阙机身边的防守阵型被削薄了整整一层,伤亡超过两百人,最外层的战马上几乎看不到活着的骑士。
阙机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一阵冷汗透体而出,浑身冰凉。征战多年,他有过用甲骑冲击敌人的时候,也有过被对方甲骑冲击的时候,无数次面临生死,却从来没有这一次来得惊险。如果他稍微犹豫一下,慢了那么一瞬,或者他的亲卫骑胆怯一点,没有及时封堵,他现在可能就已经被甲骑踏为肉泥。
“大人,大人。”亲卫们惊恐的叫了起来,打断了阙机的庆幸。
阙机沿着身边亲卫的手指向前看去,只见一队骑士正从山坡上冲下来,冲在最前面的骑士几乎擦着鲜卑甲骑的队尾杀到,正向他的中军奔来,太史慈的战旗正在其中,而太史慈本人策马冲在前,离自己不到两百步。他有些恍惚,想不通这些骑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刹那之间,他就明白了,这些骑士早就发起了冲锋,只是被甲骑的队形挡住,看不真切,而他又被汉军甲骑的冲锋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没有注意到太史慈已经发起了第二击。
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绝不放过哪怕一点点的机会。
阙机忽然有些理解弥加、素利了,遇到这样的对手,即使有优势兵力也可能被绝杀。
阙机打起精神,下令密集防守的亲卫骑加速,迎战太史慈。轻骑兵与重骑兵不同,他们不仅有长矛、战刀这样的近战武器,更有弓弩等远程武器,挤在一起就是最佳的箭靶子。
阙机的亲卫骑再次展现出了精锐的战斗力,在极短的距离内加速,而且相互之间配合默契,前面刚刚出现一点空间,后面的骑士就开始踢马前冲,马头衔马尾,在加速的同时进行队形变换,在短短的几十步距离内就达到了冲刺的速度,密集阵型也基本散开,初步完成了变阵,踢马向太史慈冲了过去。
太史慈远远地看见,暗自赞了一声。这是他进入幽州以来见过的最精妙的骑士变阵,不愧是草原上最好的骑兵,孙策麾下的骑士只有白士可以做到,其他骑士都无法完成这样的战术。
虽然欣赏,太史慈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拉开了手中的三石硬弓,连发三箭。
三枝羽箭离弦而去,一枝接着一枝。
“噗噗噗!”三枝箭连续射中命中目标,阙机面前的三名亲卫中箭倒地,在太史慈和阙机之间出现了一道窄缝,两人隔着百余步四目相对。
阙机倒吸一口冷气,他看到太史慈再一次松开弓弦,来不及多想,立刻伏下了身子,趴在马脖子上。
“当!”一声脆响,阙机眼前一阵发黑,两耳轰鸣,就像被一柄铁锤击中了一般,脖子险些折断,随即有热流沿着脸颊流下。他伸手一摸,摸了一手鲜卑,又摸了摸头盔,头盔上多了一枝箭,箭头已经有大半射入头盔之中,长长的箭羽晃动着,让他几乎抬不起头。
阙机再次吓出一身冷汗,头皮发麻。
好强的弓,好精准的箭术!如果他不是及时低头,太史慈百步外的这一箭就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汉军中怎么会有这样的神箭手,难道他不是太史慈,而是吕布?
阙机正在猜疑,太史慈已经和阙机的亲卫骑接触。他收起了弓,挺起一丈五尺长的精钢长矛,矛头飞舞,连磕带挑,一口气杀起三名鲜卑骑士,从阙机面前掠过,与阙机之间只隔着三名骑士。
太史慈笑了一声,矛交左手,从背后掣出一柄手戟,向阙机用力掷出。
手戟在空中打着滚,呼啸而来,正中阙机右胸,戟杆余劲不衰,抽在阙机脸上。阙机痛得大叫一声,险些摔落下马。他紧紧的抱着马脖子,随着亲卫们向前冲去。
太史慈拔出战刀,左手长矛,右手战刀,远者矛刺,近者刀劈,马前无一合之将,片刻间连杀数人,向甲骑追去。
一个照面,阙机两次受伤,头上鲜血直流,胸口痛不可当,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脑子更是一片混乱。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战斗刚刚开始,他就吃了太史慈的亏,险些连命都送了。
接下来还怎么打?他有兵力优势,可以慢慢和太史慈缠斗,甲骑再狠,总有疲惫的时候,太史慈的骑兵再精锐,也总会有伤亡,只要他能咬牙坚持,调集人马四面包围,总能扭转局面。可是他受伤了,而且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一在头部,一在胸口,流血不止,还能不能坚持到战局扭转的时候,他实在没什么把握。
可是现在撤退,这一战就败了,一旦被太史慈追着打,损失必然惊人。尤其是那些刚刚收拢来的残部,比如槐头的部下,很可能一哄而散,甚至可能反戈一击,飞马部落说不定会沦为二流部落,再也没有机会称霸草原。
怎么办?阙机心急如焚,却拿不定主意。头疼得厉害,胸口也疼得厉害,连吸气都变得艰难起来,更无法安静的思考。他想抬起头看一看,却觉得头盔无比沉重,头骨更是钻心的痛。他解下颌下的系带,摘下头盔,这才发现铁制头盔已经被箭射击,缺口卷起,像刀片一样刮人。
鲜血沿着眉毛往下流,阙机用袖子抹去,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
太史慈的战旗正在急速向前,身后留下一路鲜血。阙机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太史慈的路线,他看出太史慈正在转向,而在他之前的甲骑已经完成了转向,正向杀向河谷口。
太史慈想干什么,难道他想全歼我这两万多骑?阙机震惊不已。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战斗从来不以杀伤为目的,最大的杀伤不是两军交战时造成的,而是在追击过程中不断累积的,在一个战场上杀死两万人,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即使是再自信的人也不会做出这么疯狂的决定。
可是他却有一种感觉,太史慈不是草原上的人,他说不定真是这么想的,而且正在这么干。弥加、素利,还有槐头,他们都是被太史慈一战重创的,根本没有追击这回事。
阙机浑身冰凉,他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
太史慈与他以前遇过的对手不一样。
第1817章 大获全胜
骑兵与步卒最大的不同就是形势变化太快,容不得主将安坐中军,从容指挥,为了能及时掌握情况,发出命令,将领必须亲临阵前,甚至亲自披坚执锐,冲锋陷阵。一个武艺高、指挥能力强的骑兵将领就是整个队伍的灵魂,有时候甚至能以一己之力决定胜负。
鲜卑人与汉人最大的不同就是鲜卑人没有正面对决的习惯,他们更多的保留了游牧民族的习惯,利则战,不利则走,利用骑兵的速度与对手缠斗,直到把对手拖死。除非拥有明显的优势,可以碾压对手,又或者有不得已的理由非拼命不可,他们不会豁出命来硬碰硬。
太史慈有过在辽东游历的经验,又有阎行整理的骑兵战术概说,对此一清二楚,所以一出手就拿出了战斗力最强的甲骑,强行突破阙机的阵地,随即又亲自上阵,率部冲杀,迅雷不及掩耳的重创了阙机本人,击垮了阙机的亲卫营,抢占了优势。
亲卫营是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精锐,往往是整个大军的信心所在。亲卫营的阵地被迅速突破,对其他各部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而这些鲜卑骑士的装备和战斗力都不能和亲卫营相提并论,在甲骑和太史慈率领的亲卫营面前更是没有还手之力,被杀得人仰马翻。
太史慈在飞马部落的阵地上往来奔驰,如入无人之境,杀入西北角的河谷。这里是飞马部落的骑士进入战场的通道,大部分人都以为前面有两万精骑,敌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都很放松。等听到喊杀声、马蹄声越来越近,看到汉军骑士出现,尤其是数百人马俱甲的甲骑轰隆隆的杀了过来,顿时大乱。
甲骑呼啸杀入,战马如风,长矛如林,将鲜卑人的阵地冲得千疮百孔,一片狼藉。鲜卑人慌乱之际掉头就跑,也有一些勇士拉弓射箭,或者举起长矛、战刀迎战,却无法阻挡甲骑的脚步,就像一朵浪花,一闪就消失了。
甲骑刚刚过去,太史慈等人随后杀到。飞马部落的骑士被甲骑杀得魂飞魄散,七零八落,哪里还有迎战的勇气和实力,再一次遭到蹂躏,伤亡惨重。
谷中顿时大乱,正在入阵的鲜卑骑士被拦住,后面的骑士还不清楚状况,不断向前,很快就在谷口聚成一团,你推我攘,叫骂声混在一起,甚至掩盖了战场上的号角声、战鼓声和马蹄声。等后面的人听到战马奔驰的声音,知道前面正在大战,而且己方形势不妙的时候,他们都懵了。有的人想挤到前面看看,更多的人则想掉头撤退,互相挤在一起,乱成一团。
听到谷口方面请求命令的号角声,阙机心急如焚,却无暇顾及。
太史慈刚刚过去,阳猛率领的渔阳突骑又从山坡上冲了下来,时机把握得非常好,正是他冲到山坡下,不得不转向的时候。他面临着一个困境,要么往山坡上冲,要么转身尾随甲骑。往山坡上冲,不可避免地要减速,面对从山坡上冲下来的渔阳突骑,他必败无疑。转身尾随甲骑,他就不得不将自己的侧面暴露给对手,同样是一个噩梦。
阙机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选择转向,加速逃离。
阳猛率部冲下山坡,借着坡度加速,轰然杀入阙机的阵中,再一次重创阙机的亲卫营。阳猛挺矛刺倒一名鲜卑骑士,策马向前冲击,奔向刚刚转过弯的鲜卑甲骑,心中充满了狂喜。跟着太史慈作战实在是太轻松了,敌人的每一寸都在太史慈的计划之中,简直就像是约好的一般。即使他率领的这些渔阳突骑远远算不上精锐,在太史慈的调度下,依然能轻松的击败对手,获取胜利。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和阙机最精锐的亲卫骑作战,而且以这么舒服的姿势切入,干净利落的击败他们。
鲜卑甲骑扑击汉军甲骑落空,不得不在坡前转向,绕了一个大圈转回来,马力已经有些不足,骑士们放慢了速度,让战马有个喘息的机会。当他们发现渔阳突骑从阙机的阵中突出,狂奔而来的时候,他们都傻了。仓促之间已经来不及转向迎战,也无法加速,只能勉强维持着阵形,放平了长矛迎战。
没有速度,甲骑的威力大减,阳猛率领渔阳突骑从甲骑身边掠过,将外围的一些骑士杀死,又呼啸而过,杀入飞马部落的阵中。面对那些刚刚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加速的鲜卑骑士,他们不论是军械还是士气都有明显的优势,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洞穿了对方的阵势,然后拨马向西,正好接上太史慈的队形。
几乎就在同时,公孙续也冲下了山坡,向阙机发起了第三波攻击。
十余名白马义从弯弓跃马,护着公孙续和白马战旗,大呼入阵,箭矢如蝗,射向阙机和他的飞马大旗。阙机被射得抬不起头,也无法调整阵形迎战,只得加速逃离,想拉开空间,重整阵型。可是公孙续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紧追不舍,追得阙机连停下来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公孙续刚刚过去,甲骑便追了过来。那些被冲散后又重新聚拢,准备追杀公孙续的鲜卑骑士一看甲骑杀到,顿时作鸟兽散。轻骑兵无能正面迎战甲骑,这是每一个鲜卑骑兵都清楚的道理,面对这些比鲜卑骑士还要凶狠的汉军甲骑,他们根本没有胜算,只能逃得远远的。
至此,七八千汉军精骑在鲜卑人的阵中形成了一个环,将两万鲜卑人分成两个部落,来回冲杀。阙机被公孙续紧紧咬住,已经无暇分心指挥。鲜卑人虽然兵力更多,却无法发起像样的攻击,号角声此起彼伏,却得不到一个像样的命令,只能各自为战。
乌延来到公孙续的阵地,居高临下,总算看清了整个大阵,惊得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宽达数里的战场上,明明是鲜卑人更多,乌泱泱的一片,但最显眼的却是往来冲突的汉军,尤其是甲骑。这些人马俱甲的甲骑就像一柄寒光闪闪的战刀,无情的收割着鲜卑人的生命,所到之处,当者披靡,鲜卑人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太史慈、阳猛、公孙续三部衔尾而追,对失去了阵形的鲜卑人痛下杀手,扩大战果,留下一路的鲜血和尸体。
乌延也是久经战阵的勇士,看到这一幕,他非常清楚,阙机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没有机会列阵,无法形成有效的冲锋阵型,就算是兵力再多也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溃败是迟早的事。
“阎兄,我们……该怎么办?”乌延试探着问道。
“别急,再等等。”阎志心花怒放,根本没什么心情关注乌延。胜负已定,乌延和他带来的一千骑士上阵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他宁愿乌延再等等,至少要等到阎柔上阵再说。
阎柔在坡上立阵,俯视着整个战场,自然不是在看风光,而是在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怎么能让给乌延。
不出所料,当阎柔确认鲜卑人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不可能出现意外,而阙机又被公孙续追得如同丧家之犬,再一次经过面前的时候,阎柔举起了长矛,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战鼓声响起,早就按捺不住的汉胡骑士举起武器,齐声呼喝,跟着阎柔冲下了山坡。
看着山坡上飞奔而来的骑士,阙机一声惨笑,这柄悬在头顶的刀终究落下了。他竭力嘶吼,下令亲卫营向东突围,那里通向柳城,是辽西乌桓的地盘。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只希望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号角声再响,早已没有斗志的鲜卑骑士纷纷策马向东,沿着河谷而行。
阎柔却不给阙机逃命的机会,他猛踢战马,全速狂奔,很快就追上了阙机,长矛舞动,连挑数名阙机的亲卫,大笑一声,一矛刺中阙机的后腰,双臂用力,将阙机从马背上挑起,又远远的扔了出去。
阙机摔落马下,随即被纷乱的马蹄踩中,几声惨叫后就没有了声息。
两名骑士赶上,杀死掌旗兵,砍倒了阙机的飞马战旗。
战鼓声再响,将胜利的消息传向四方。汉军将士欢声雷动,士气大振,齐声大呼“降者不死”。
鲜卑人彻底崩溃,再也没人愿意战斗,有的策马逃跑,有的干脆投降。
听到胜利的战鼓声,遍寻不着阙机的战旗,公孙续知道阎志已经得手,懊恼不已,狠狠的唾了一口唾沫,眼神不善。“这阎伯温,还真是会捡便宜,老子追了这么久,斩将的功劳却给了他。”
“少君侯,你别急啊,太史都督不是说了么,只要打赢了,都有功劳。”
提起太史慈,公孙续心情好了很多。跟着太史慈作战不用担心功劳的问题,他心里都有数。阎柔就算有斩将之功,也无法和他相提并论。公孙氏已经和孙策绑在了一起。
只有乌延那蠢货,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抓住,带着人在坡上看戏。公孙续回头看了山坡上的乌延一眼,冷笑连连,眼神轻蔑。
第1818章 虚惊一场
牵招率领乌桓骑兵,沿着渝水河谷向前,一边走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渝水流经白狼山,是白狼山与柳城之间最重要的通道,鲜卑人随时可能出现。一旦遭遇,很可能就是一场恶战。楼班年少,牵招是主将,不敢有丝毫大意,严格控制着行军速度,随时准备应战,并派出大量斥候向前侦察,打探消息。
即使如此,牵招还是有些紧张。这次要面对的不仅是兵力数倍于己的鲜卑人,还有太史慈。虽说太史慈答应了乌桓人的请求,暂时是盟友,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知道太史慈会不会突然变卦?
如果太史慈翻脸了,我该怎么办?牵招心里盘算着,想着涿郡的形势,心里隐隐不安。天下形势已然渐渐明朗,孙策独霸山东,能不能夺取天下且不论,袁谭要想逆转却是千难万难。冀州最后会落入谁手,对他来说是一个不能不关心的问题。
“将军,前面有斥候回来了。”一个亲卫忽然叫了一声,抬起马鞭,指向远处。
牵招一惊,回过神来,向前看去。只见一名骑兵飞驰而来,手中摇动的红旗表示发现敌情。牵招心里咯噔一下,凝神倾听,没有听到前面有马蹄声,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举起手,下令停止前进,调整阵型,准备应战。号角声响起,骑士们纷纷列阵,呼喝声、马蹄声响成一片。
骑士来到跟前,勒令战马,大声汇报消息,证明了牵招了猜想。前面有斥候发现了鲜卑人,但数量不多,可能是鲜卑人的斥候。
牵招暗自皱眉。鲜卑人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一个好消息。太史慈在哪儿,是被鲜卑人击败了,还是没赶到?鲜卑人据说有四五万骑,仅凭乌桓人无法取胜,只有和太史慈联手才有可能。如果太史慈不能及时赶到,这一战凶多吉少。
牵招不敢大意,立刻让人去通知郭图。郭图和楼班一起在中军,收到牵招转达的消息后,也清楚其中的利害,立刻让楼班下令停止前进,准备应变。他亲自赶到前军和牵招商议。两人很快达成一致,如果太史慈不能赶到,他们就撤回柳城,暂避鲜卑人锋芒。必要时甚至可以放弃柳城,退到塞内。
就在牵招和郭图担心的时候,后续的消息送到,鲜卑人越来越多,但他们不是斥候,而是溃兵。太史慈在白狼山迎战阙机,鲜卑人大败,阙机生死不明,鲜卑人只能沿着渝水河谷向东溃逃,这才出现在这里。
牵招和郭图面面相觑,心里很不是滋味。
太史慈已经击败了阙机?这怎么可能。太史慈不过万人,阙机却有四五万人,就算太史慈善战也不至于这么轻松吧,居然打得鲜卑人无法原路返回,只得冒险沿着河谷向柳城方向逃?
郭图毕竟经验丰富,这样的事见多了,见怪不怪。“子经,太史慈骁勇,麾下又皆是精锐,击败阙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具体经过以后再打听,眼下你要稳住,别被鲜卑人的溃兵冲阵了阵势。”
牵招深以为然。这些鲜卑人被太史慈打败了,却不代表他们就没有危险。困兽犹斗,为了活命,这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况且骑兵对决,胜负虽分,伤亡却未必很大,阙机有四五万人,溃兵至少以万数,还是有一定危险的。没赶上太史慈与阙机的战斗也就罢了,再被溃兵打败可就丢脸了。
牵招下令骑兵列阵,阻击、收降鲜卑溃兵。见乌桓人拦路,鲜卑溃兵想夺路而逃,却被牵招指挥乌桓骑兵迎头痛击。得知鲜卑人已经被太史慈击溃,眼前这些只是丧家之犬,乌桓人士气高涨,在牵招的指挥下猛击鲜卑人,鲜卑人固然被打得狼狈不堪,就连楼班都惊呆了,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部下这么善战。
激战一日,鲜卑人见突围无望,有的投降了,有的选择从小路逃跑。牵招清点了一下,杀死鲜卑人两千余人,俘虏一千多,缴获战马两千余匹,收获颇丰,却没有看到牛羊、粮草等辎重。他审问了俘虏,这才知道这些鲜卑溃兵都是飞马部落的精锐,在阙机的率领下与太史慈对阵的,牛羊、辎重都在后面,没能进入战场,应该是被太史慈劫了。
经由俘虏之口,牵招对白狼山之战有了初步的了解,相信太史慈的胜利绝非侥幸所致,而是精心谋划的结果。从战场选择到出击顺利,他将每一个优势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一点机会也没留给阙机。仅此一项,就足以证明太史慈不仅有强悍的个人能力和精良装备,更是一个优秀的骑将。
战斗刚刚结束,阎志就出现在牵招面前,他是来传达太史慈命令的,太史慈要求楼班和苏仆延赶到白狼山述职,同时邀牵招去白狼山,洽谈进一步合作的相关事宜。
牵招很尴尬。当初决定和太史慈结盟是迫于无奈,本想着鲜卑人实力雄厚,太史慈就算有优势也有限,到时候还可以再谈谈条件,至少可以让太史慈无法直接控制三郡乌桓,没想到太史慈一战击溃阙机,大获全胜,顺势要求楼班和苏仆延去述职,俨然以幽州之主自居。
牵招不愿去,郭图却劝他去。不管他们答应与否,太史慈已经在幽州站稳了脚跟,四战四捷,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将东部鲜卑打残了,这样的武力绝非楼班和苏仆延所能抵挡的,他们不答应,楼班、苏仆延也会去,反倒让太史慈有机可乘。倒不如去白狼山与会,看看形势,至少能亲眼见一见太史慈。
牵招觉得有理,和楼班商量了一下。不出郭图所料,听说太史慈大破阙机,楼班根本没有和太史慈对阵的勇气,反倒对太史慈钦佩不已,渴望着亲眼见见这位传奇英雄。牵招只好顺水推舟,与楼班、苏仆延一起赶往白狼山。
阎志却没和他们一起走。他赶到柳城,面见袁靖。
乌延的夫人叫袁柯,是袁靖的从妹,两人原本关系就不错,一起和亲到草原后,同病相怜,亲密更甚从前。袁柯托阎志带来一封信,向袁靖详述了最近发生的事,提醒袁靖,袁谭力弱,已经无法控制乌桓人。乌桓人欺善怕恶,绝不敢与孙策对抗,俯首称臣是迟早的事。好在袁衡是孙策的夫人,袁权又深得孙策宠爱,对她们来说,孙策也不是敌人,反倒比袁谭更可靠。趁着这个机会,促成三郡乌桓依附孙策,她们以后就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看完袁柯的信,袁靖叹惜不已。她虽然没有遇到袁柯那样的遭遇,但她能想象得到袁柯那一刻的绝望,能理解她此刻的愤慨。可是事关重大,她没有轻易表态。
“阎君,你见过吴侯吗?”
阎志摇摇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由太史都督可以想见吴侯风采,必是当世人杰无疑。”
袁靖打量着阎志。她了解阎氏兄弟的情况,知道他们对孙策没什么抵抗力。在笼络寒门武夫这一点上,袁谭和孙策相比差得太远,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阎氏兄弟这次立下大功,自然是死心塌地的为孙策效力了。他们未必能像太史慈一样坐镇一方,但跻身仕途、建功立业却没什么问题。
“阎君,尊兄是护乌桓校尉,如今又立了大功,乌桓诸部以后还要仰仗他多多照拂。”
阎志笑了,躬身道:“夫人,你有没有想过,楼班将来有可能像金日一样列于朝廷之上,成为中原名族?”
袁靖眼神微闪。“还请阎君指教。”
阎志再拜,将太史慈的化胡说详细地解释了一遍。太史慈奉命坐镇幽州,绝不仅仅是为了征服,更要化胡为华,将乌桓人变成与汉人一样知礼守法的百姓,从根本上解决边患,乌桓人也好,汉人也罢,都能安居乐业,不分彼此。
袁靖静静地听着,脸色很平静,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惊讶。她是袁氏之女,从小到大都受人尊敬,如今却和胡人生活在一起,穿着粗劣的胡服,还被迫按照乌桓人的习俗先嫁蹋顿,再嫁楼班,要说心里不后悔,那是骗人的,只不过她知道高门女子的婚姻从来不能自主,打落了牙也只能往肚里咽。如今有机会重为华夏衣冠,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她心里很清楚,辽西乌桓是三郡乌桓中实力最强的,只要辽西乌桓低了头,三郡乌桓就和袁谭没什么关系了,袁绍当初的设想也就宣告全盘失败。孙策也许宠爱袁权、袁衡姊妹,但他鼎立新朝后,袁氏最多只是外戚,而外戚从来都不会长久。从长远来看,自然不如袁谭问鼎天下对袁氏有利。
但袁谭能够成功吗?
袁靖迟疑不决。她听过孙策的很多事,但她没见过孙策,也不觉得他一定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历史上先胜后败的例子不在少数。太史慈连战连胜,只是战场上的胜利。能不能将这个胜利维持住,化胡能不能成功,还取决于战场以外的很多因素。
见袁靖迟迟不表态,阎志心中明白。“夫人,我言辞笨拙,可能有些解释不清,太史都督就在白狼山,我幽州名士田子泰也在,你若有什么疑问,不妨写封信向他请教,或者请他亲自来一趟。”
袁靖吃了一惊。“田君子泰也在白狼山?”
阎志笑着点点头。他就知道袁靖不会相信他,却一定会相信田畴。
袁靖没有再犹豫,敛容施礼。“我当亲赴白狼山,当面向田君请教。”
第1819章 书生意气(求推荐!)
田畴捧着一摞文书,低头走进了太史慈的大帐。
太史慈正在写信,抬起头,见是田畴,笑道:“是子泰兄啊,请坐,我马上就好。”
田畴应了一声,在一旁坐下。太史慈又写了两行字,这才放下笔,拿起写好的信又从头开始读了一遍,厚厚的一摞,足足有二十页纸。他起身送到田畴面前。田畴接过一看,原来是白狼山的战事经过。他早就听说过孙策麾下诸将每次战后都会写一篇战记,今天却是第一次亲眼见识,不免有些好奇。
“这样的文书还要你亲自写?”
“当然,写的过程也是重新检讨的过程,有助于审视得失,不宜倩人代笔。况且我自己的安排我自己最清楚,由别人来写难免有所隔膜,安排不当之处说不定还会有所掩饰。”他笑着说道:“子泰兄也是亲历者,帮我看看有没有讹误之处,不吝斧正。”
田畴看了太史慈一眼,倒也没拒绝,谦虚了两句便一行行的读了起来。太史慈的文风很质朴,谈不上什么文采,但叙述很有条理,从战前分析到任务安排,再到临阵交战,战后复盘,一一道来,既看不出炫耀张扬之意,也没有刻意谦虚,就像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战事。田畴一边看一边感慨,太史慈立下如此惊人的战功,心态居然还能保持得这么好,这份养性功夫就算是很多读书人都做不到。
“都督是不是太谦虚了?”田畴放下文章,摇摇头。“我何德何能,得都督如此看重,分功于我。”他是参加了几乎所有的会议,还随太史慈上阵冲杀,但他不觉得自己有太史慈在这篇战记中说的那么重要。况且他对当官也没什么兴趣,功劳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
太史慈摇摇头。“子泰兄,你的功劳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你斩首也许不多,但没有你,招降鲜卑人绝不会这么容易,我们的伤亡也会更多。以利而言,我们要多支出多少抚恤?以每人一万钱计,如果换成粮食,可以养活多少人?况且杀伤太重,将来抚化的难度就大,不知要费多少力气。”
见太史慈说得诚恳,田畴既开心又觉得有些怪异。他是反对杀人的,但那只是出于仁义,太史慈的理由却是少花了钱,这与他的本意不符。
“都督是不是为安抚幽州的费用劳心?”田畴说道。按照以往惯例,朝廷每个月要从青州、冀州割近两亿钱补贴幽州,其中有一大半是赏赐给胡人,以作安抚之用。如今太史慈接管半个幽州,在三郡乌桓之外又增加了不少鲜卑人,费用自然要由太史慈来筹措。
太史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的确在想办法筹措钱,但这并不是着意减少伤亡的理由,两件事有关系,却并非一体。不管在哪儿作战,伤亡的抚恤总是一项巨大的支出,能减少就尽量减少,毕竟对我们来说,最贵重的永远是人。”
田畴赞同的点了点头,他不完全同意太史慈的意见,但他觉得太史慈最后这一句说得没错。身为边将,能将士卒的性命看得这么重要,非常难得。
太史慈轻轻的叩了叩案几,又说道:“既然说到钱,正好有几句话要说。乌延已经在这里,楼班、苏仆延想必也在路上,到时候谈判,我想请子泰兄主持。钱粮的事可以商量,但有一条必须坚持。”
田畴躬身道:“请都督示下。”
“我们拿出的每一枚五铢钱、每一粒粮、每一匹布都是百姓的血汗,不能用来养肥那些乌桓贵人,所以这些钱不会直接给他们,而是要发放到普通百姓手中。这些钱粮布匹也不是白拿的,他们必须要承担相当的赋役。”
田畴一点就透,立刻问道:“都督是说,把乌桓人变成编户,像汉人一样征发赋税徭役?”
“没错。”太史慈的声音不高,却非常坚决。“既然要成为我大汉的子民,这是第一步。”
田畴笑了,笑得有些苦涩。“都督,恕我直言,这恐怕行不通。汉胡殊异,用管理汉人的办法来管理胡人,这绝非易事,甚至有可能弄巧成拙,引来后患无穷。”
“我知道这绝非易事,但不能因为不易就不做。”太史慈微微一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化胡为华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可以慢一点,稳一点,但不能不做。往前再推千年,秦开拓疆之前,大半个幽州都是蛮夷,如今也不归王化了?事在人为。”
田畴一时语塞,瞪着太史慈半晌没说话,然后气极而笑。“都督,你也知道那是千年之前的事?人生百年,你却想做千年的事,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
“做为普通人,这么想的确有些异想天方。可是作为镇守一方的将领,我必须想得远一些。不瞒你说,这不仅仅是我的决定,也是吴侯的决定。你见到他时,不妨与他探讨一番。总之,之前的和抚方案已经证明不可取,不可能再实施了,朝廷每年拿出几亿钱换取苟安这种事到今天为止,以后绝不会再做。”
田畴急了。“都督,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么做实在……”他想了想,一声长叹。“恕我愚钝,不能理解,也无法赞同。”他将手里的战记还给太史慈,又将那一撂公文送到太史慈面前,拱拱手。“道不同,不相为谋,东部鲜卑四部已定,三郡乌桓也臣服在即,畴多留无益,敢向都督请辞,归家读书。”
太史慈皱了皱眉,瞅瞅田畴。“子泰兄读什么书?”
田畴语塞,心道我读什么书与你有什么关系?这本来就是一句托词,你不会听不出来吧?
太史慈接着说道:“如果子泰兄的志向就是读书自娱,我无话可说,君子不强人所难,我只能礼送子泰兄归去。若子泰兄不弃,我愿隔三岔五,携酒与子泰兄同游,不及其余。若子泰兄放下不苍生,还想为幽州百姓做点事,那我觉得子泰兄这么做未免冲动。你真觉得你读的那些书里有治国之术?”
田畴忍不住笑了。“听都督的意思,圣人所言亦不及吴侯高明?”
太史慈也笑了,反问道:“敢问子泰兄,你去长安时可曾见过故太尉杨彪杨文先?”
提及杨彪,田畴冷静了些。杨彪是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之后,历任三公,同了名的能臣。如果说幽州这些年名望最高的大臣是卢植,那杨彪就是比卢植还有盛名的大臣。可是他听太史慈提及过,杨彪现在在吴县太湖著书,准备研究官制演变,据说是孙策的倡议。
杨彪是何等样人?孙策所言如果一点道理也没有,杨彪怎么可能听他的,抛弃危在旦夕的朝廷不顾,躲在太湖著书?孙策这个化胡之说很可能就与杨彪商量过,而且得到了杨彪的赞同。自己不理解也许并不是这个方案异想天开,而是书读得不够多,眼界不够开阔,理政经验不够丰富。哪怕最后实在无法理解孙策的做法,至少应该见识一下再说,现在就拒绝太史慈的邀请未免太草率了。
见田畴犹豫了,太史慈又道:“子泰兄觉得我是荒悖之人吗?”
田畴摇摇头。“都督用兵如神,谋则必中。你若荒悖,我岂不是顽愚木石。只是……”田畴一声轻叹,不知道如何再说。他和太史慈相处这么久,对太史慈佩服之至,可是听到太史慈要将乌桓人变成编户的做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太史慈离席而起,来到田畴面前,将那一摞公文放在田畴的手中,拍了拍他的手臂。“子泰兄,我答应过你,绝不勉强你为官,但是我真心希望你不要错过这次机会。幽州不缺猛士,但是像你这样的智者实在太少了。既有安抚之策实行了百年也未见效,为什么不试试新方法?我希望你能够暂时放下成见,勇敢地尝试一下。”
田畴为太史慈的诚意所感动,点了点头。“就依都督。”他举起手中的公文,嘴角微挑。“这是我统计好的战利品,你先想想怎么分配吧。鲜卑人太穷了,除了战马之外,几乎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牛羊虽然不少,也不够将士们过冬。当务之急,都督要先调集一些粮食,否则不出一个月,我们就要断粮了,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太史慈接过公文,迅速看了一遍,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与乌桓人谈判的事就不用你负责了,你立刻赶去沓氏,面见吴侯。这么大的缺口绝不是幽州自身能解决的,只有吴侯才能解决。”
“是啊,这数字这么大,我担心吴侯会不会觉得为难。”
太史慈笑了笑,回到案后,拿起笔,在田畴拟好的公文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递给田畴。“子泰兄,早一天见到吴侯,早一天解决钱粮问题。你现在就出发,海边有船,他们会载你去见吴侯的。”
见太史慈说得自信,田畴也有了信心,将手里的公事交待了一下,随即起程,赶往海边。
第1820章 真丈夫
田畴离开白狼山,翻山越岭,花了四天时间才来到海边。按照太史慈的提示,在封大水入海的地方遇到了几个渔民打扮的斥候。得知田畴奉太史慈之命而来,要去沓氏见孙策,他们用小船将田畴送到附近的一个岛上。
岛上开满野菊,空气中都弥漫着花香。田畴一时喜悦,忘了旅途劳顿,大有终老于此,再也不问俗事的冲动。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过山头,空气中的花香淡了些,浓烈的腥味却扑鼻而来,让人无法呼吸。田畴不得不掏出手帕,掩住口鼻,还是无济于事。
引路的斥候见了,递过来两粒黑豆,让田畴塞在鼻孔里。黑豆上不知抹了些什么,有些淡淡的香气,将冲鼻的腥味冲淡了不少,总算能正常呼吸了。
跟着斥候走了没多远,田畴眼前忽然出现一大片向阳坡地,坡地上立着很多柱子,柱子间牵着绳索,绳索上挂满了鱼干,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头。田畴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太史慈充作行军干粮的鱼干。
“太史都督需要的鱼干都是这里制作的?”
斥候笑道:“这只是一部分,这个岛太小,晒不了太多,只是靠着封大水口,图个方便罢了。像这样的岛还有十几个,晒得更多。”
田畴忽然明白了,忍不住哑然失笑。他所担心的过冬粮食对太史慈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太史慈催他去沓氏见孙策是担心他一走了之,错失了机会。看来太史慈对孙策很有信心,相信孙策能够说服他。
田畴想起第一次和孙策见面的经过,暗自摇头。孙策也许志向远大,但他毕竟太年轻了,这一路又走得过于顺利,未免急于求成,居然想将乌桓人与汉人一样当作编户。化胡为夏是大志向,但胡人有胡人的风俗,不能一概而论,否则就算是好心也会办坏事。
可是如何才能劝服他?圣人之言怕是没什么效果,孙策不好读书,对儒生也没什么好印象,引经据典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让他以为自己是个腐儒。作为读书人,他同样讨厌只能坐而论道的腐儒,圣人之言是经世大道,当身体践行,岂是闲聊的空言大话或者谋官求禄的敲门砖?
田畴很是苦恼,觉得肩头沉甸甸的。
斥候将田畴引到一个院子里,见到了负责引岛的都伯。都伯验看了相关的公文后,派了一艘船送田畴去沓氏。船不算很大,却有三个帆,由七名水手操作,乘风而行,快如奔马。田畴也算是经常坐船入海的人,却是第一次看到船速如此之快。尤其是当船驶离海岸,四周全是一望无际、浪花重叠的海水,远处的地平线几乎消失不见时,他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慌。
有生以来,他从来离陆地如此之远。
北风正劲,船走得很快。第二天早上,当田畴睁开迷糊的眼睛时,船已经进了海湾。眼前又是另一副景象,到处是船,而且是楼船,一眼看去至少有十余艘。田畴很容易就找到了孙策的座舰,即使身处楼船之中,那艘巨大的楼船也是一个显赫的存在,就像一座海上浮城,在高达十余丈的桅杆顶端飘扬着一面绣有浴火凤凰的巨大战旗,隔着几百步都能看到。
看到这面战旗,田畴忽然笑了。孙策务实,不相信什么五德始终,也不相信什么微言大义,还是就是论事比较好。
小船通过几道关卡,在孙策的座舰下停住,有人大声询问田畴的姓名,田畴报上名字,上面放下木梯,田畴上了船,刚刚站定,便看到飞庐上有人向他挥手致意。
“田子泰,别来无恙?”
田畴定睛一看,也忍不住笑了,躬身行礼。“承蒙君侯挂念,畴安好。”
孙策连连招手,热情地招呼道:“上来,上来说话。”
田畴拾级而上。孙策站在楼梯口等他,见他脚步飘浮,扶栏而行,笑道:“怎么,这一夜没休息好?”
田畴有些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随即又惊讶不已。他是昨天早晨上船的,因为船走得特别快,这才一天时间就赶到了。如果稍微慢一些,他很可能在船上过两夜。
“君侯怎么知道我在船上只待了一夜?”
“风好啊。”孙策伸手指指天。“这风刮了一天了,以这样的风力,坐这样的快船,从菊花岛到这里也就是一天时间。如果不是担心你受不了,说不定还能更快一些,半夜就到了。”
田畴想起那几个水手看他时同情的眼神,有些尴尬。
孙策一边说笑一边将田畴引入舱中,分宾主落座。朱然准备了水,请田畴洗漱,又奉上茶和点心,田畴用热毛巾擦了脸,又喝了两口热茶,精神一振,这才觉得又活了过来。他欣然入座,感受到了说不出的安稳,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孙策含笑看着田畴。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他却对田畴并不陌生。太史慈每隔几天就有消息来,多次提到田畴,知道田畴迟早会出现在他面前,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眼前的田畴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精神疲惫,还有些说不出的惶恐,看起来格外脆弱。
田畴稍微吃了一些点心,垫了垫饥,随即奉上太史慈托他带来的公文。孙策接过,放在案上,手按在木盒上,手指轻拍,却没有打开看。
“子泰到此,想必子义已经大获全胜,具体经过稍后再说,子泰不妨先说要紧事。”
田畴盯着孙策看了两眼。孙策面带微笑,眼神清澈,自有一股看透人心的睿智,甚至还有一些戏谑,却不让人觉得过于锐利。从在岛上看到鱼干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太史慈的用意,却没想到孙策与太史慈如此默契,连公文都没看一眼,就知道他赶来有其他的事要谈。
君臣相知若此,何敌不克?
田畴收敛心神,躬身再拜。“畴不远千里,翻山越海,是有一事要向君侯请教。”
“子泰言重了。请教不敢当,你我各抒己见,互相切磋吧。”孙策笑眯眯地说道:“子泰文武兼备,又熟谙幽州风土人物,心怀大仁,这么急着赶来,想必是为了子义的化胡策吧?”
田畴微怔,有些诧异地看了孙策一眼。孙策名策,礼仪忌讳当面直呼其名,一般都会用别的字代表,尤其是孙策已经贵为吴侯,又有问鼎天下的意思,臣子避讳已经成为一个毋庸言明的默契,太史慈即使是在背后提及也不会直言“化胡策”,而是用“化胡之计”、“化胡之论”代替。孙策却直言“化胡策”,这让他不太好接。孙策可以说,他不能说,否则便有冒犯之意。
“君侯所言正是,我与子义就化胡之计有些分歧。”
“说来听听。”
田畴定定神,将自己和太史慈争论的经过一一说来。他说得很直白,没有引用一句经典,就事论事,将他反对太名慈的理由解释得清清楚楚,还做了一些拓展。这一路上,他虽然身上海上,心神不安,却还是做了一些准备,此刻侃侃而谈,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君侯是江东人,江东古称吴越,是楚国故地,再往前,又是百越聚居之地。君侯可能会觉得既然百越之人能为华夏之民,则塞北之胡亦可。然则大错特错。何也?江东虽与中原殊俗,却皆以农耕为主,安土重迁,一旦力不能敌,则不得不俯首称臣,舍此无以安身立命。塞北之胡则不然,他们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的家乡,利则蜂聚而进,横行燕山之南,深入河朔。不利则四散而走,退居漠北。纵使千里尽失,于他无所失,于我无所得,不过徒伤士卒性命,空耗钱粮而已。战不数年,胡人纵有小伤,而我已经国力空虚,不能再战矣。汉武之时,卫霍横行漠北,大小数十战,漠北一时为空,匈奴人也因此虚弱,可是北疆却未能因此而安。君侯欲建千秋功业,然则以此观之,有何功业可言?”
田畴停下来,喝了一口水,让孙策有个思考的时间。
孙策眉梢轻扬,打量着田畴,兴趣更浓。田畴是读书人,但他刚才这番话可没有一点读书人的酸腐气,完全是就事论事,颇有见识。尤其是他对南北不同地理环境的对比,更能凸显化塞北之胡的难处,颇有说服力。以他的经历而言,这是难能可贵的卓见,不亚于很多久历政事的官员。
这是一个非常务实的读书人,不仅能坐而论道,还能起而行之。更难得的是他对富贵没什么兴趣,凡事趋义而行,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对这样的人,可以以理服之,不能以力服之。只有真正说服他,才能让他为己所用。
太史慈安排他来,自然是对他寄予厚望。
“子泰,你说的很有道理,塞北之胡与江南之越的确不同,不可一概而论,不能东施效颦,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塞北之胡虽然难化,却不得不化。”
第1821章 千秋功业(犯错打赏加更)
田畴直视孙策,心中惊讶不已,又抑制不住兴奋。他并不反对太史慈化胡为汉的想法,如果能汉胡一家,北疆将迎来真正的和平。他反对的是太史慈将乌桓、鲜卑纳为编户的做法,这根本不可能实现,只会激化矛盾,引来更大的灾难,所以极力劝阻。
可是孙策听他解说时很平静,又说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显然早就思考过这些问题,而且有解决之道。他有些相信太史慈所说,孙策有着与他年轻不相衬的沉稳,更有着常人不及的眼界。
“愿闻其详。”田畴拱拱手,不卑不亢。
孙策暗自点头。“诚如你所言,江东与塞北不可等同视之。江东虽曾是蛮夷,却与中原相似,皆以农耕为主。弱时难以逃脱,强盛时也很有所作为,对中原的威胁有限。楚国虽曾一度问鼎中原,却无法长久,终究还是得中原者得天下。通常而言,江南虽无大富之家,却也温饱有余,也不会有入侵中原的必要。”
孙策停了一下,手指轻叩案几。“可是塞北之胡则不然。塞北苦寒,土地贫瘠,只能逐水草而居。纵有牛羊千群,一旦遭遇暴风雪,就可能是灭顶之灾。对他们来说,中原是难以抵挡的诱惑,一有机会,他们就会策马南下。子泰,你对此应该有切身体会吧?”
田畴微微颌首,品味着孙策的话,既感到钦佩,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是一时说不出来。“君侯所言甚是,这几十年来幽州深受其害,尤其是鲜卑,几乎年年入塞。”
“幽州受到侵扰还只是边境,并州的情况更严重,匈奴人的马蹄已经深入河东,随时可能进入洛阳。”
田畴一声长叹。他奉刘虞之命去长安上计时经过河东,知道孙策说的情况并非虚构。“塞北之胡的确比江东之越危害更大,可是正因为如此,才不能操之过急,武力征服虽可奏一时之效,却消耗极大,极易动摇国本。幽州这些年虽然不断受到袭扰,比起凉州的羌乱来总要好得多。卫霍当年横行漠北,未能尽灭匈奴,反让户口耗减,光武以柔道治国,不发一卒征伐,匈奴守边,由此可见,抚比征更合适。”
“子泰此言,我不敢苟同。”孙策摇了摇头。“若无卫霍横行漠北,匈奴焉能分崩离析?檀石槐在弹汗山立王庭时,朝廷以和亲拢络,却被檀石槐所拒,柔道何尝有用?”
田畴语塞。
“子泰,我并提倡征伐,穷兵黩武固然绝非治国之道,但主动放弃武力,一味仁义,也绝非上策。光武以柔道治国,募乌桓、匈奴为兵,看似一时得计,其实后患无穷。一国之安全岂能操于异族之手?面对强贼,不思强身自保,却以钱财赂贼,以贼守门户,此乃开门揖盗也,智者不取。”
“可是征伐消耗更大。君侯虽有中原之富,数战便欠债十余亿。太史都督出征不到一月,消耗的军需已然逾亿,太史都督乃不世名将,又有君侯全力支持,方能速胜,若是换一个人,迁延数月,甚至不能取胜,又不知当消耗多少。利害相较,一目了然。”
“我以为不然。”孙策抬起手,不假思索的打断了田畴。“比起征战消耗的数亿钱粮,文恬武嬉的后果更加危险。这次子义出征,速胜鲜卑,的确有些侥幸,换一个人也许不能这么快,但取胜没有问题。这一点,我很自信。”
田畴看着孙策,无言以对。孙策这句话说得极有自信,但他却很清楚,孙策有自信的本钱。他本人就不比太史慈弱,麾下能征善战的将领还有不少,也许没有太史慈那么优秀,击败鲜卑人却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多花些时间罢了。
“君侯麾下猛将如云,击败鲜卑人自是不难,可是若不能妥善安置,再逼反了他们,降而复叛,岂不是适得其反?这次之所以能速胜,固然是君侯运筹帷幄,太史都督能征善战,也与鲜卑人轻敌有关。若非他们骄狂,自投险地,而是引兵遁去,只怕是战祸绵延,幽州不能安矣。乌桓、鲜卑自有习俗,强迫为编户不如依其旧俗。”
“不急。”孙策摇摇手,笑道:“塞北之胡不得不化的原因还没说清楚,讨论如何化胡为时过早。我很快要回中原,下次见面不知道是几年之后,既然子泰来了,我们就慢慢说,把这件事说清楚,为百年之计定个基调,开个好头。”
田畴心里一动,领会到孙策的意思。孙策和太史慈一样,对他寄以厚望。他虽然对做官不感兴趣,却不拒绝为这样的百年大业出一份力,否则他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赶来了。既然孙策愿说,他自然愿听。
“是我鲁莽了,请君侯恕罪。”
“乌桓、鲜卑以外,子泰对幽州以北的事了解多少?”
“君侯指的是……”
“比如夫余,比如丁零。”
田畴有些惭愧。“我对夫余、丁零了解有限,其实就连鲜卑,我也不甚清楚。鲜卑人横跨草原,东西万里,部落逾百,即以东部鲜卑而言亦有二十余落,我们真正了解的也不过是百战、野猪等几个主要的部落,那些中小部落的情况并不熟悉,遑论夫余、丁零。”
“是这样啊。”孙策抬起手,用尾指挠了挠鬓角,沉吟了片刻。田畴看得清晰,更加不安。过了片刻,孙策又笑道:“那我就简单的介绍一下吧。根据我们收集到的信息,幽州以北不仅仅有鲜卑人,还有夫余人、丁零人,其他种族不下十余种。夫余在玄菟之北,有八万户。”
“这么多人?”田畴吃了一惊。八万户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幽州户口最多的郡涿郡也就这么多人,其他郡的户口都不足八万。这说明夫余实力不弱,一旦南下,又是一个麻烦。幽州的灾难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最开始有东胡,东胡衰落了有匈奴,匈奴人衰落了有鲜卑,鲜卑还没平定,又有夫余。
“是啊,人口不少,虽说现在还没有南下之意,但是谁又说得清呢,不能不防。”
孙策叫过朱然,取来一张地图,铺在案上,又示意田畴坐近些。田畴没有推辞,移到孙策对面坐下,探身看地图。地图画得很简略,应该是刚绘成不久,而且只是示意图,谈不上精准。地图上标出了一些部落的位置,其中就包括夫余,在两座大山之间。田畴一看就皱起了眉。从示意图来看,西侧的这座山好像就是鲜卑人常说的大鲜卑山,是鲜卑人的祖地。鲜卑人是东胡后裔,这里自然也是东胡的起源之地。现在又有了夫余,难道这里竟是塞北之胡的祖源?
“这是一片平原。”孙策指着两山之间,标注着夫余的地方说道:“虽说这片平原还有不少沼泽,气候也非常寒冷,却能养活不少人。可是这片土地也有不少问题,生活不易,所以这里的人天然有一种倾向,一旦种群壮大,一定会走出去,其中南下是最好的选择。”
孙策在图上划了一道线,在玄菟的位置停了一下。“然后又有两种选择:一是进入辽东,一种是沿辽西的海岸进入中原。所以在这里的战斗注定不是一时之计,必然是一个长期的对峙,对人力、物力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孙策指着地图侃侃而谈,向田畴解说东北的形势。这里面既有郭嘉刚刚收到的消息,也有他之前的记忆。在中国几千的历史上,东北走出了太多的少数民族,在中原立国的不在少数,其中最显著的自然是女真,这个从白山黑水间走出的少数民族两度问鼎中原,最后一次还统治全国近三百年,留下了耻辱的一页。
如今他来到这个时代,有机会从源头处理,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这时候的东北与后世的东北还有不少区别,比如后世称为黑土地的那一片地方现在还有大量的沼泽,不仅不可能开发成北大仓,也不太适宜大量人口居住。可是正因为如此,这里发源的少数民族天生就在向外开拓的动力。换句话说,如果不加以重视,这里就是一个麻烦发源地。
就目前而言,他还没有足够的兴趣去占领这片土地,经济上也不允许,但是他要在这里建立起一道坚固的防线不是长城,两千年的历史证明,长城拦不住少数民族的脚步,反倒有可能成为中原人偷安的根源他要在北疆推行汉化,将战线不断向前推,同时不断融合这些发源于白山黑水间的民族,让他们无法形成气候。一百年不够,那就两百年,两百年不够就五百年,汉人的脚步总有一天会占领那些地方,什么女真、契丹都没机会,连毛熊都别出现,这里只有一个民族,那就是华夏。
“幽州是整个华夏衣冠的北大门,这道门只能由我华夏衣冠来守,大门内外不能有非我族类,如果有,那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杀了,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二是化胡为我。只有他们成了华夏衣冠中的一员,愿意为守护华夏文明而战,我们才能放心地让他们担负起守门的重任,否则便是引狼入室。”
孙策说完,呷了一口水,看着听得入神,上半身几乎伏在案上的田畴,笑道:“子泰,你选哪一个?”
田畴如梦初醒,慢慢直起身,一声叹息。“太史都督说得没错,君侯建的是千秋功业。”
第1822章 远虑和近忧
“非常之功,当待非常之人。”
孙策含笑看着田畴,有些得意,却不敢大意。话说到这一步,田畴只是承认这个设想大胆,并没有认为可行,更没有主动请缨,这是他的谨慎之处,也是他的可贵之处。人非圣贤,孰能无求,田畴不求富,不求贵,但他毕竟是读书人,建功立业,留名青史的愿望肯定是有的,在这样的千秋功业面前,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一口应承,足以说明他的心性坚定,与众不同。这样的人只要认定了一个目标,一定会坚韧不拔,有始有终,就算遇到困难,他也不会轻言放弃。
有他辅佐,太史慈如虎添翼,幽州就可以放心了。太史慈极力促成田畴来见,想必也是这样的考虑。在田畴这样的名士面前,估计太史慈多少有些不自信,这才请他出马。
“君侯错受,畴感激不尽,只不过千秋功业难以速成,亦非一人之力可任。”田畴缓缓地摇着头,双手拢在袖中,神情纠结。“我还是觉得将乌桓人纳为编户有些仓促,恐怕难以成事。”
“你说得没错,这件事……的确不容易。”
田畴眨眨眼睛,打量着孙策。他不知道孙策是真的同意他的观点,还是礼貌性的附和。在他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最大,毕竟孙策一直在说化胡为华的事,幽州的诸多胡人中,乌桓人与汉人的关系最密切,化胡自然应该从乌桓人开始着手。
“数百年以来,乌桓人由塞外迁到塞内,每年的赏赐越来越多,部落大人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不仅支持叛臣造反,更以王位自称,他们眼里哪里还有中原的王朝?这时候让他们的部落成为编户,夺去他们治理部落民众的权力,他们自然不愿意。”
孙策搓着手指,眉心微蹙,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的确有些挠头。太史慈打得漂亮,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连续四场大捷,直接搞定了东部鲜卑,速度之快超出他的预期,比公孙度投降还要让他意外。但这也造成一个后果,时间太短,乌桓人又没有参战,未必有感觉,更谈不上损失。俗话说得好,无知者无畏,万一他们真的起兵反抗,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他把握不准,也就难以决定。不过既然太史慈提出了这个建议,他就选择相信太史慈的判断。万一错了,就当是交学费。
“那君侯有解决之道吗?”
“方案有几个,但没有一个有十足的把握。”孙策坦然以告。“所以我还是做两手准备,万一乌桓人不服,起兵反叛,太史子义又力不能支,我就率大军亲赴幽州,再战一场。”
田畴看着面色从容的孙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孙策说得云淡风轻,可是这“再战一场”四字后面却不知道是多少人的生死。
孙策摇摇手,主动中止了话题。“这样吧,你远来辛苦,想来也疲惫了,不如先休息一下,我先看看子义的汇报,考虑一下,明天再议,如何?”
田畴答应了。这件事的确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全部解决的,先冷静一下未尝不可。孙策让朱然带田畴去休息,随即又派人去请郭嘉。他打开木盒,取出太史慈的战记,从头阅读。
时间不长,郭嘉披着貂裘,摇着羽扇进来了。见孙策在读公文,他也没吭声,在一旁坐下。朱然从炉子上取下铜壶,倒了一杯水。郭嘉将羽扇扔在案上,抱着杯子焐手,一边呷着茶,一边打量孙策的神情。
孙策很快就读完了,将战记递给郭嘉。郭嘉接过,放在案上,却没急着看,笑眯眯地说道:“太史子义打赢了?”
“赢了。”孙策回味着太史慈的四场战斗,轻拍案几。“丝丝入扣,妙不可言。”他顿了顿,又道:“与周公瑾风格迥异,自有另一番精采。”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郭嘉将公文摊开在案上,一边看一边说道:“周公瑾是精通音律的翩翩佳公子,不仅要胜,还要胜得漂亮。太史子义是神箭手,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发则已,发则必中。虽不在意形态,却美在其中。”
孙策笑了两声,没有接郭嘉的话头。郭嘉最近在看《般若经》,还喜欢和人讨论这些话题,连说话都有些玄乎,带着机锋,颇有后世玄学的苗头。不过细想想,郭嘉的分析倒也没错,周瑜和太史慈的确不是一类人,他们各有各的优势。如今太史慈威镇北疆,接下来就看周瑜能不能再立新功,迎头赶上了。
郭嘉看文章很快,两口茶的时间就将二十多页纸的战记看完了。他抱着茶杯,皱了皱眉。“太快了。”
“什么太快了?”
“太史子义胜得太快了。势如破竹,连战连捷,于战事本身而言固然是好事,可是于整体局势而言却不够好。”郭嘉又呷了一口茶,幽幽地说道:“别的不说,若刘备邀他去助阵,他是去还是不去?”
孙策心中一动,斜睨着郭嘉,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麻烦。眼下的情况对他是最有利的,刘备和袁谭在涿郡对峙,谁也拿不下谁。太史慈大败东部鲜卑,为刘备解决了后顾之忧,刘备可以继续坚持,可若是刘备邀太史慈去助阵,双方的平衡又会被打破,涿郡很可能会落入刘备之手。即使刘备不邀太史慈助阵,袁谭收到消息后也可能会撤退。
太史慈在权谋上还欠些火候,要给他配两个谋士才行。田畴虽然有才,在这方面却帮不了太史慈。
“奉孝,从军谋处挑两个人去幽州吧。”
郭嘉点头答应。
孙策将他与田畴讨论的内容转述给郭嘉。郭嘉静静地听完,笑了两声。“常说人说幽州有侠气,果然不虚。只可惜他读书读得不好,有点食古不化了,脑筋未免不够灵活。”
“比如说?”
“如果说鲜卑人一时难以制服,还算有些道理,乌桓人嘛,没那么难,尤其是辽西、右北平和辽东属国的乌桓人。”郭嘉放下茶杯,拿起羽扇摇了摇。“主公,乌桓人附汉多年,早已不是纯粹的胡人,只不过朝中儒生当道,不知因时而变。他们只知道高谈阔论,有几个见过真正的胡人?”
孙策摆摆手,示意郭嘉不要急着攻击儒生。“你是说三郡乌桓可能接受我们的要求?”
“让他们直接接受自然不可能,这可是放弃对部落的直接控制权,从此做一个食邑而不治民的列侯,不过与生死相比,我相信他们知道该怎么选。就算有几个人逃到草原上去也无妨,正好做个对比,等那些人在草原上爬冰卧雪,被追得惶惶如丧家之犬,不得安生时,所有的怨气自然平息。”
孙策捻着手指笑道:“这也行,正好找点事让子义做。”
“还有一件事,主公,你别忘了那几个和亲的袁家女子,处理得好,这几个女子能起的作用也许比子义的精骑还要大。”郭嘉嘿嘿笑道:“她们出身袁氏,最知大势难违。袁谭自身难保,三郡乌桓被迫向子义俯首,她们除了主公还能指望谁?袁绍送她们去和亲,她们肯定不愿意,只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去。现在主公要化胡为华,她们又能重为华夏衣冠,岂有拒绝之理?”
孙策觉得可行。他之所以倾向于同意太史慈的决定,除了相信太史慈的能力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据他所知,魏晋之后不久,乌桓人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没有作为独立的势力出现,应该是和其他民族融合了。他一直没找到原因,现在想想,说不定就是郭嘉所说,乌桓人依附汉人太久,已经有部分汉化,只是中原激战正酣,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让孟公威去一趟吧。”郭嘉说道:“他既通权谋,又善言辞,可以留在子义身边做谋士,必要的时候还能当说客。”
孙策笑笑。“行啊,不过他去之前,我要查查他给你送了多少礼,居然让你这么露骨地推荐他。”
郭嘉哈哈大笑。“主公,我这可是秉公直言啊,不信你在军谋处挑一挑,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孙策清楚郭嘉那点小心思,不过孟建也的确适合这个职务,按功劳、资历而言也早该外放了,也就不用驳郭嘉面子,只要点他一下,让他不要做得太过份就行。
公孙度已降,公孙康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没几天就到,太史慈又迅速击败了鲜卑人,坐稳战区督已经不成问题,幽州东部的事大体已定,他也该考虑返回中原了。眼下最关键的是两件事:一是尽可能说服田畴。作为幽州不多的名士,有他辅佐太史慈,联络幽州世家,对将来稳定幽州有益。二是将太史慈缴获的大量战马运回去,这是今年的最大收获,有了那些战马,他就可以组建更多的骑兵,弥补一直以来的短板。
孙策让郭嘉先安排军谋处做些准备,到时候请田畴一起参加,让他见识一下群策群力的巨大优势,接受对乌桓人进行汉化的安排,然后调配船只,利用风力弱的时候赶往辽西,接收战马。数以万计的战马需要楼船来回走好几趟,选择一个最佳路线能节省不少时间。
郭嘉欣然从命。
第1823章 度辽将军当度辽
太史慈的捷报让整个军谋处沸腾起来。
辽东平定,三郡平定,刘备和袁谭还在涿郡对峙,幽州方略得到了近乎完美的结果,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领了赏赐,过一个快乐祥和的新年。
孟建和孙邵被选为辅佐太史慈的谋士,打点行囊,准备出发。孙邵字子绪,青州北海国人,孙乾的好友。原本在沈友麾下,后来被调到军谋处,表现不错,尤其是在理政方面有一定特长。他与太史慈是朋友,让他去辅佐太史慈,也是弥补太史慈在理政方面的不足,同时也是振奋青州人的士气。
孙策又与沈友商议,调他麾下的部将滕耽接任辽西太守,为太史慈分担一部分压力。辽西户口虽然不多,却是联系右北平和辽东属国的重要环节,幽州东西部之间的要道,需要交给一个有能力而且信得过的人。滕耽早在沈友入青州的时候便为沈友效力,这两年跟着沈友征战立了不少功,该提拔了。
人事调整大多是之前就有所准备的,现在只是公布而已。尽管如此,得到升迁的人还是非常兴奋,同僚之间互相庆贺,安排践行,沓氏城里的酒肆几乎座无虚席,每天都有人聚饮。
公孙度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得知太史慈大捷,以万余人马击败东部鲜卑的七万大军,懊丧不已。太史慈曾经到辽东避难,他却没看上太史慈。如今太史慈一战成名,成为幽州东部战区督,他却一败涂地,真是丢脸。
过了两天,孙策派人召公孙度与会,一起商讨乌桓人归化的问题。公孙度收到命令之后,迟疑了好一阵子,本想不去,又担心孙策不悦,只得勉为其难地来到水寨,登上孙策的楼船。
会议室里济济一堂,熟识的人互相打着招呼,气氛热烈。公孙度站在门口,考虑着是不是找个角落待着,免得受人注意。诸葛亮快步迎了上来,拱拱手。
“将军,君侯在等你。”
公孙度愣了一下,又松了一口气,跟着诸葛亮来到主舱。孙策正和田畴说话。公孙度不认识田畴,也没当回事,拱手向孙策致意。孙策颌首还礼,示意公孙度入座。
“升济,这是田畴田子泰,幽州刺史府别驾,眼下协助太史子义作战。”
公孙度刚刚坐好,一听田畴的名字,吓了一跳,转头看向田畴,仔细地打量了两眼。“你是右北平的田畴田子泰?”
田畴笑着点点头。“正是在下。”
“久仰,久仰。”公孙度连忙施礼。幽州地处偏僻,名士非常少,田畴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公孙度没有见过他,却听过他的名字。只是他知道田畴不好仕途,淡泊名利,所以也没去请。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田畴,而且田畴已经成了太史慈的幕僚。如此说来,太史慈能立下这么大的功业也就可以理解了。
田畴与公孙度见了礼。他已经知道公孙度战败归降的事,此刻见到公孙度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两人重新入座。孙策说明今天会议的主题,主要就是讨论将塞内的胡人纳入户籍管辖。
公孙度抚掌而叹。“君侯所言,我非常赞同。乌桓也好,鲜卑也罢,就该一手征服,一手教化,不能一味迁就。就说这乌桓人,从孝武帝时算起,依附我朝近三百年,时叛时服,到现在还自行其事,不服教化,这怎么能行?依我看,要么为仇敌,要么为臣民,不能两者都不是。”
田畴忍不住反驳道:“将军豪气,只可惜知易行难。”
公孙度无声而笑,却没有接田畴的话头。孙策抬起手,笑道:“今天就是讨论这个话题,待会儿有机会各抒已见,不必急在一时。子泰,你先去看看,熟悉一下辩论的对手?”
想到隔壁的军谋处群英,田畴顿时对公孙度没了兴趣,欣然从命。诸葛亮引着田畴去见郭嘉,引见军谋处的成员。
孙策含笑看着公孙度。“听说太史子义的事了吧?”
公孙度很尴尬。他听得懂孙策的意思。“君侯知人善任,堪称明君。太史子义能征善战,足为名将。”
孙策哈哈一笑。“那你呢,有没有做名将的想法?”
公孙度沉吟片刻。“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能不能至,以后再说,能心向往之便是好事。幽州种族繁多,情况复杂,仅有太史慈一个人是不够的,你这个度辽将军不可或缺。说实话,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度辽将军以前都远离辽水,既然是度辽将军,不应该度过辽水吗?躲在千里之外算怎么回事?”
公孙度忍俊不禁。“君臣所言有礼,我也觉得名实乖离,令人费解。”
“以前的事我管不着,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名符其实的度辽将军,先收复玄菟失地,将高句丽打服再说。有信心吗?”
公孙度抬起头,直视着孙策,眉梢渐渐扬起。“君侯有信心,我就有信心。”
“那就好。”孙策拍拍大腿。“待令郎一到,我可能就要起程了。明年秋天之前,我会为你准备好钱粮、军械。在此之前,太史慈会调一部分从鲜卑人手中缴获的军械给你,你先用着。粮食问题比较麻烦,他收降了几万俘虏,粮食不够用,没法支援你。所以今年还是以守为主,明年再说。”
公孙度摇摇头。“君侯给我军械就行,粮食我自己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抢。”公孙度不假思索。“抢高句丽人的,反正要灭他们,饿死和杀死没什么区别。”
孙策思索片刻。“你对这里的情况最熟悉,斟酌着办吧,我不干涉。”他掐着指头算了一下。“你赶到驻地的时候,太史子义差不多也能将军械送到,我再安排一些军粮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公孙度躬身施礼。“多谢君侯。”
孙策交待完毕,这才和公孙度一起来到隔壁的会议室。军谋们全部出席,沈友也带着庞统等人赶来参加,孙策身边的几个少年也在,原本宽大的会议坐满了人。除了需要记录的人有案可伏之外,其他人都随便找个地方席地而坐,或者干脆站着。田畴与郭嘉坐在一起交谈,脸色很平静,只是眉宇之间有些忧色。
孙策入席,和郭嘉交换了一个眼色,郭嘉拍拍手,宣布会议开始。
第1824章 财大气粗(日李绾姬打赏加更)
孟建、孙邵起身,向众人拱手施礼,容光焕发。军谋们都已经知道了任命,这次由他们应辩有毕业考核的意思,纷纷鼓掌叫好,为他们打气。孟建、孙邵互相看了一眼,孙邵向后退了半步,站在一旁,双手交叠在腹前。孟建站在地图前,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却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孟建有点不好意思,拱手作揖。
田畴也忍不住笑了。在这样的场合,孟建的表现有失庄重,却可以理解。虽说这些军谋都从军数年,毕竟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孟建二十出头就能外放,成为太史慈的军谋主管,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心情激动。孙策麾下年轻人多,没有老臣坐镇,在这方面有所不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君侯,公孙将军,今天所议主题是幽州方略中的重要一环:教化蛮夷。要讨论这个问题,请容我先简略的梳理一下华夷之间的关系。须知如今的华夷之辨、华夷之防并非天然合理,甚至算不上古制,三代之前并无华夷之分,反倒是天下一统。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有什么华夷之别。太史公书亦云,匈奴乃是夏后氏之苗裔,与我中原衣冠共为炎黄之后……”
孟建的脸色微红,声音也有些发颤,不过总算开了口,而且迅速进入了状态。他侃侃而谈,由三代的华夏一体说到春秋的华夷之辨,再说到如今的华夷之防,引经据典,简明扼要却立论坚实,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华夷本无别,只是同一源流在不同环境的演变而已,所谓的文明与蛮夷也不是与生俱来,而是为了适应环境不得不做出选择。
因此,教化蛮夷本质上并不是消灭蛮夷,而是帮助他们,对双方都有利,符合圣人德泽天下的理想。
听到孟建得出这样的结论,田畴很是惊讶,忍不住扬声发问。“敢问孟君,既然华夷无别,只不过因为环境所迫,那鲜卑人侵我边境岂不是天经地义,而我讨伐鲜卑反倒是断人生路?”
孟建欠身致意。“敢问田君,可有兄弟亲族?”
“自然是有的。”
“兄弟亲族可以登门入户,不问而取吗?”
“这当然不可。不过若兄弟亲族生活困窘,理当互相扶持,总不能杀人。”
“若是兄弟亲族不仅登门入户,不问而取,还伤我父母,那我是不是可以阻止他?若他屡教不改,那我是不是可以告之官长,施以惩戒?若他持刀相逼,要取我性命,我可不可以奋起反击?”
在孟建一连串的反问下,田畴有些理屈。“这个……自然是可以的。”
“那鲜卑侵我边境,杀戮我子民,我为什么不可以发兵讨伐?”孟建摊开双手,从容应对。“草原上生活辛苦,我们可以理解,给予一定的接济也是可以的,但这必须是你情我愿,而不是直接来抢。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能这么做,更何况分家千年之久的鲜卑、乌桓。所以说,我们要教化,就像流浪在外的兄弟,染了一身恶疾陋习归来,想要重新认祖归宗,总得先洗洗干净,学些礼仪。”
田畴笑着拱了拱手,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这只是理论探讨,鲜卑、乌桓是不是与炎黄后裔,谁也说不准,但有这个说法总是好的,至少可以在心理上拉近一些关系。关键还要看后面如何教化,没有妥善的安排,理论再好也没有意义。
田畴没有等太久,孟建又回答了一些其他人的问题,很快就转到实际操作。
他提出了一个分步走的方案。
首先,集结乌桓部落大人商议,互相沟通,了解他们的意见。在三郡范围内发布公告,让汉人百姓理解教化蛮夷的意义,为接下来能与外族和平相处打下基础,也让乌桓百姓了解此举的良苦用心。
其次,给出两种选择,让乌桓人、鲜卑人自行选择。一种是像汉人一样成为编民,纳入户籍,居住在塞内,缴纳赋税,服兵役、徭役,受灾时接受赈济。部落首领则要学习君臣之道,学习礼仪,遵奉朝廷法度,尤其重要的一点是放弃对部落的直接控制。一种是保持现有的生活方式,但必须迁徙出塞,不能在汉地居地。他们不需要缴纳赋税,受灾时也不会有赈济,可以通过互市来获取必要的生活物资。
最后,提供一定的财力、物力,对成为编户的乌桓人、鲜卑人进行教化,让他们读书学习,改变他们的习俗,放弃以前不好的生活习惯,帮他们成为真正的汉人。
等孟建说完,田畴还没说话,军谋们便看了过来,似乎等着田畴发问。田畴也不谦虚,起身发问。
“敢问孟君,鲜卑人暂且不提,他们大部分在塞外。乌桓人则不同,幽州、并州缘边诸郡皆有乌桓人居住,而且在塞外住了很多年,如果他们既不肯成为编户,又不肯出塞,那该怎么办?”
孟建微微一笑。“恶客临门,浑身污浊,既不肯洗浴更衣,又不肯离开,那只有一个办法:逐客。总不能听之任之,容他登堂入室。”
听到“逐客”二字,田畴不由得想起他与孙策的第一次见面,脸皮微热。他强作镇静。“这么说就是战了?”
“没错。太史都督已经证明了我们有这个能力,公孙将军也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我相信那些乌桓部落大人也明白这个道理,真要开战,他们能得到的只有鲜血和尸体。”
田畴皱了皱眉。“若是开战,即便是太史都督、公孙将军能征善战,也需要两万骑才能维持战线,一年需要多少钱粮?”
“以两万骑计,若是保塞,一年大概需要二十亿。若是出塞作战,再增加一倍,大概四十亿到五十亿。”
“既然如此,何不依旧例,所需不过两亿左右。”
孟建笑了。“若是战,最多十年,乌桓人也好,鲜卑人也罢,我们都可以让他们亡族亡种,所费不过四五百亿。可是田君知道从马邑之战以来的这四百年中,朝廷为了安抚匈奴人、鲜卑人、乌桓人花了多少钱?”他举起一根手指。“超过两千亿,这里面还没算驻军开支,百姓损失。如果把这些也算上,再翻一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田畴心里咯噔一下,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看向孙策,眼神炯炯。“两千亿虽多,毕竟是四百年,每年支出不过四五亿而已,总比一年二十亿甚至四十亿、五十亿好得多。若是战祸连绵,需要连续征战十年,吴侯能承受这样的支出吗?”
孙策点点头。“若是中原安定,一年四五十亿应该没什么问题。”
田畴眉头紧蹙,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我知道将军据有五州,户口殷实,可朝廷鼎盛之时,每年收入不过八十亿,除去官俸等各项开支,每年节余不过二十亿,将军仅在幽州一年便支出四五十亿,就不怕幽州变成第二个凉州?”
孙策笑了。“看来子泰对中原的事了解不多。等有机会,我再为你解说,现在我只能告诉你,若是中原安定,一年五十亿没问题,别说十年,连续打三十年,我都打得起。当然了,这几年还不行,只能提供二十亿左右,先稳住塞内的情况。”
田畴半晌没说话。北疆的事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既然孙策说钱不是问题,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孙策的话听起来有点张狂,但仔细想想,又似乎并非不可能。这人就是一个创造奇迹的人,高如城池的楼船、坚固而轻便的马铠,都是因他而出现,或许他真能做到也说不定。
公孙度在一旁听了,喜上眉梢。早就听说孙策推行新政,振兴工商,手里不缺钱,但他却没想到孙策不缺钱到这个地步,一年五十亿,连打三十年。这可比当年汉武帝征匈奴有底气多了。有这样的实力做后盾,收复玄菟失地算什么,高句丽算什么,我要一直打到夫余。三十年后天下太平,我七十岁,正好解甲归田,含饴弄孙。
郭嘉摇着羽扇,笑眯眯地说道:“田君,你对他们的这个方案还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言,毋须忌讳。”
田畴强笑了笑,摇了摇头。只要不缺钱,这件事就没什么难的,更何况孟建的方案并不鲁莽,看起来还是准备得很充足的,既给乌桓人提供了选择的余地,又有足够的武力做后盾,就算有些意外也不至于闹得无法收拾,大不了再战几场而已。可要是真能成功,这绝对是一个好的开始,幽州也许能摆脱战事不断的困境,迎来新的契机。
“既然君侯有信心,方案又值得一试,我自然求之不得。我想,幽州士庶也会乐见其成。”田畴看着孙策,话里有话。“有了君侯的支持,幽州的困境纾解有望,这就是一个好消息。”
孙策心知肚明,微微一笑。“子泰放心,只要朝廷还信任我,委任我节制幽州事务,该给的,我绝不会少。”
第1825章 管宁
直到会议结束,田畴也没再问一个问题。他对孙策了解太少了,根本不清楚孙策的真正实力,问也问不到点子上,只会落人笑柄。
看着一群年青人激烈辩驳,田畴有些失落。他今年二十七,正当青春,一直以为自己是青年才俊,少年老成。可是孙策麾下的军谋大多都是二十出头,身边的几个少年只有十几岁,但他们争论问题时的老练却让人刮目相看,丝毫不亚于久经官场的老吏,有很多问题考虑之周全远超他的想象,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年轻人提出的方案和意见。
也许一个天才是可能的,可是一群天才……田畴真为刘备、袁谭表示悲哀。他们在涿郡对峙,打得难分难解,孙策却轻而易举的夺取了半个幽州,军谋们讨论幽州形势的时候甚至没有提及他们一句。
当然,鲜卑人、乌桓人更悲哀,他们以为自己遇到的只是太史慈,却不知道太史慈背后站着一群什么人。太史慈和他拥有的精甲、马铠不过是露出水面的一部分,孙策还有更多的实力不为人所知。
连对手有什么样的实力都不知道,不败简直没有天理。
田畴觉得自己这二十几年都白过了,所有的经历都不如参加这个会议的收获来是多。他有一种感觉,天下将迎来一个大的变局,远非改朝换代这么简单,不论是幽州还是他本人都不应该失去这次难得的机遇。
会议结束之后,军谋处散去,孙策将田畴再次请到舱中,孟建和孙邵、滕耽也来了。应辩成功,孟建有些兴奋,谈笑风生。孙邵话不多,安安静静地坐着。滕耽话也不多,举止之间自有一股英气。
入座后,孙策对田畴说道:“子泰,你说一下幽州的情况,看看钱粮有多少缺口,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田畴求之不得。幽州耕地少,产出有限,这两年耕地最多的涿郡又被袁谭占了,诸郡都有不同的粮食短缺问题。以前有冀州和青徐的补充,问题不大,这两年青徐征战,自顾不暇,幽州的日子过得很紧。如今孙策奉诏节制幽州,又答应他解决幽州的钱粮不足,他自然不敢大意,将他了解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
“幽州前几年还好,刘牧在世时引中原来的流民在幽州屯田,也能自给自足。刘牧殁后,屯田有所荒废,后来刘备出任渔阳太守,又在渔阳屯田,收成还算不错,总体而言却大不如刘牧时。今年幽州战事不断,消耗甚巨,缺粮的不仅是右北平、辽西等郡。”
“这样吧,你回去之后和张使君联络一下,看他是什么意见。我可以提供一部分钱粮,但中原也在作战,尤其是马上就要推行三郡乌桓归化,钱粮缺口也不小,我要统筹安排,恐怕不能及时,也无法满足你们的全部要求。”
田畴应了一声,暗自叹息。孙策的意思很清楚,钱粮可以给,但不能白给,张则如果不表态称臣,孙策是不会给的。但张则是老臣,对朝廷忠心耿耿,让他表态支持孙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孙策又和孟建等人商量了一下相关事宜,基本方案已经定了,具体实施时会出现哪些情况,又将如何处置,孟建等人也心里有数,孙策只是提醒他们要戒骄戒躁,踏实做事,有事多向田畴这样的幽州俊杰请教。即使是对乌桓人、鲜卑人也不能太放肆,可以有傲骨,不能有傲气。
田畴在一旁听了,明知这有客气的成份还是非常满意。孙策麾下的文武年轻气盛,才华过人,如果没有孙策镇着,这些人难免任性使气,互不服气,甚至不听太史慈命令。
会议很简短,也就是一顿饭的时间就结束了。孙策设宴为他们饯行。席间,孙策正式向田畴发出邀请,希望他能助太史慈一臂之力,稳定幽州。
这一次,田畴没有拒绝,欣然从命。
襄平,大梁水畔。
孙乾下了车,整理了一下衣服,看着远处的村落,一声叹息。两个少年侍从各抱着一只木箱,跟在孙乾身后。孙乾看了一眼书箱,踩着厚厚的积雪,举步向村落走去。
天气寒冷,北风凛冽,村落里几乎家家都关着门,孙乾走了半天才遇到一个中年人在屋外劈柴,见孙乾三人经过,神情淡漠,眼神中还有些几分厌烦,仿佛嫌孙乾打搅了他的清静似的。
孙乾停下脚步,拱手施礼。“在下北海孙乾,前来拜访同郡管幼安先生,能否烦请足下告知管先生是哪一家?”
中年人有些惊讶,露出几分笑意,热情了些。“原来是乡党。在下也是北海人,姓吴名铎,住在丰庆里。”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里的斧头,拄关斧头擦了擦汗。“幼安先生图清静,住得有些偏僻,不太好找,你稍微等一下,我劈完这些柴就带你去,顺便把这些柴送给他。”
“那就有劳了。”孙乾也不着急,抬头看了看四周。吴铎家只有三间茅屋,外面用木棍扎了一个篱笆。茅屋的门关着,却传来朗朗读书声,声音清脆,像是一个半大孩子。孙乾听了一会,笑道:“屋中读书的是令郎吗?避难不忘读书,倒是个好学之人呢。”
吴铎眉开眼笑。“孙君过奖了,小儿跟着幼安先生读了几句书,闲着没事,拿出来诵读复习。孙君从青州来?家乡安好否?”说着往掌心唾了一口唾沫,抡起斧头,继续劈柴。
孙乾也笑了,便将青州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吴铎听了几句便入了神,忘了劈柴,盯着孙乾。当他听说孙策击败公孙度,已经接管了辽东时,他兴奋的睁大了眼睛。
“是那位人称小霸王的江东孙郎?”
“正是。”孙乾大笑。“你认识太史慈吗?”
“认识,认识,他到这儿来过,我见过他。”
“太史慈如今是辽西太守了。”
“是吗?”吴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声催促孙乾快说。孙乾便把太史慈随刘繇过江,与孙策交战,归附孙策,被授以重任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吴铎听了,很是为太史慈高兴,连声说他当初就觉得太史慈相貌堂堂,与众不同,将来一定能做大官,如今果然验证了。
他们说得热闹,在屋里的吴铎妻子王氏、儿子吴兴也走了出来,和孙乾打招呼,打听青州的事。听说青州建学堂,招收普通百姓弟子入学,还能免学费,王氏心动不已,撺掇着吴铎回家,问孙乾有没有顺风船可搭。
吴铎忙活了一阵,劈好柴,扎成两捆,挑在肩上,领着孙乾进了村落,绕了一段不近的路,来到山谷中,这里也有几间茅屋,同样屋门紧闭,炊烟袅袅。吴铎上前叫门,门开了,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儒生,白面长须,相貌儒雅,面带微笑。见到孙乾,儒生笑容微滞,瞅了吴铎一眼。
吴铎说道:“先生,这是北海乡党,特地来看你的,带来了青州的消息。”又对孙乾说道:“孙君,这位便是你要找的幼安先生。”
孙乾上前行礼,报上姓名。听了孙乾的乡音,管宁脸色稍霁,请孙乾进屋。屋里地方不大,却收拾得很整齐。屋子中央挖了一个火塘,火塘里燃着柴,上面吊着一个铁釜,釜里咕嘟咕嘟的不知道煮着什么东西。管宁的妻子、儿子一起来见礼,身上的衣服都打着重重叠叠的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神色从容,落落大方。
孙乾钦佩不已。他到襄平一个多月了,早就想来拜访管宁却一直没有来,就是听说管宁淡泊名利,不愿迎来送往。如今一见,果然不虚。他转身从少年侍从手中接过木箱,放在屋里唯一的粗木案上,推到管宁的面前。
“一点心意,还请先生笑纳。”
管宁双手拢在袖中,眼神淡淡地看着孙乾。“我一家人寄居于此,虽然清苦,幸能温饱。足下的厚意我心领了,钱财却大可不必。你也看到了,这里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或是足下方便,请代我向吴侯致意,希望他能行善政,兼济天下。”
孙乾笑笑,也不说话,伸手将两只木箱打开。木箱里并没有钱,只是两箱书。管宁很意外,伸手翻了一下,一箱是十本《论语》,一箱却是不同中的书籍,有诗集,有文稿,零零总总有七八种。管宁取出一本《论语》翻了翻,纸质绵软,文字清晰,墨香怡人。
“这是……”
“这是中原郡县学堂所有的教材,由彭城张子布主编,青州书坊刚刚印行。闻说先生在此课徒,无归乡之意,乾特取一匣相赠。”
“中原郡县学堂都用这样的书授课?”管宁惊讶不已。这些书的质量之好,连他都没见过,堪称传家之宝,怎么中原已经到处都是,连初入学的孩子都能用上了?
“正是。”
“这一卷书价值几何?”
孙乾举起一只手,轻轻摇了摇。管宁眉心微蹙,犹豫了好一会儿。“五百钱?”
“五钱。”
第1826章 欲擒故纵
管宁放下书,双手重新拢在袖中,嘴角微挑,眼神中多了几分鄙视。“久闻孙君有口辩,今日算是领教了。宁虽书生,不谙世事,却也不至于如此轻信易哄。”他顿了顿,冷笑一声。“你如果说是五十钱,我也许会相信。”
“就是嘛,这么好的书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一直站着没走的吴铎在衣服上擦了几次手,却还是没敢伸手来摸一下书。他的儿子跟着管宁读书,没有现成的书,只能在用小刀在木板上刻字,刻得很辛苦。如果有一部这样书,他就不用费心费力的刻字了,肯定很开心。
孙乾不动声色,脸上的笑容不变。他等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先生对在下知之甚悉,敢问先生,可曾听说何人为我所欺?”
管宁愣了一下,神情有些窘迫。他当面直言孙乾骗他,是因为他觉得这卷书绝不可能是五钱这么便宜,除此之外,他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以他对孙乾的了解,也没听说过他有骗人的劣迹,否则他根本不会请孙乾进门。如果这本书的确是五钱,那他就是污人以罪了,非君子所当为。
孙乾接着说道:“再问先生,以前可曾见过如此模样的书卷?”
管宁看了一眼案上的书,摇了摇头。以前的书要么是叠起来的帛书,要么是一卷卷的纸,或者是竹木简牍,从来没见过将纸裁成一页页,切得整整齐齐,再用线订起来的书。可是这么做的好处显而易见,他只是翻了一下就爱不释手,深感其便利。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断言这卷书绝不止五钱。
“如果有人我来之前,告诉先生世间有这样的书,你也会说他是自欺欺人吗?”
管宁浓眉紧锁,沉默片刻,离席向孙乾行了一礼。“宁妄言孙君品性,失礼失礼,死罪死罪。”
孙乾还了一礼,又道:“先生避居辽东,不熟悉中原的情况,情有可原。”他轻笑了一声。“不瞒先生说,我若非亲眼所见,也是不敢相信的。”
“这么说,这些书……真是五钱一卷?”
“千真万确。当然,也来之不易。”孙乾顺势将孙策去年在襄阳公布印坊工艺的事说了一遍,尤其点明孙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标:让普通百姓也能买得起书,读得起书。如今孙策治下的中原各州县都建了大量的印书坊,书价迅速下跌,像《论语》这种普及教材只要五钱一本,诗集之类的书要稍微贵一些,二十、三十都有,但那些和普通百姓关系不大,是读书人圈子里的事。青州稍微落后一些,但是速度很快,很多印书坊都在开工,明天开春,新入学的孩子就可以用上这样的课本了。
孙乾说完,笑眯眯地看着管宁。“书价降了,吴侯的目标已经实现了一半,接下来就不是他能解决的了,要幼安先生襄助才行。我今天来,就是想请先生出山,助吴侯一臂之力。”
听了孙策的施政,管宁正感慨万千,忽然听到孙乾这一句,微微一怔,随即摇头。“宁不好仕途,怕是要辜负吴侯的美意了。”
“吴侯知道先生淡泊名利,不敢以案牍劳累先生,只是想请先生教授儿童,让他们能读懂这卷书。书有了,不识字也是枉然,你说对吧?”
“让我教授儿童?”管宁抚着胡须,微微一笑。“我在这里也做得。”他看了一眼案上的木箱。“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这些书了。请先生代我向吴侯致意。愚性疏懒,就不当面致谢了。”
“我一定将先生的谢意转致吴侯。”孙乾不假思索,一口答应。
孙乾答应得爽快,管宁反倒有些狐疑了。孙乾特地来请他,他只是拒绝了一下孙乾就不请了,看起来孙乾只是客套,并非一定要请他出山。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这样也好,他也的确不想出山。
管宁让儿子将两箱书收起来,又从釜中舀一一些粥,请孙乾三人食用。粥很稀,里面有一些肉,闻起来很香。管宁告诉孙乾,这是附近的山民送来的野物。这里原本没什么人家,他到襄平之后,有不少乡党跟了来,在附近聚居,慢慢形成了这么一个村庄。他是个读书人,不善谋生,之前都是到襄平去买粮食,后来人渐渐多了,这些事就由其他人代办了,他就教孩子们读书,以示感谢。
孙乾来之前就花心思打听过相关的情况,对管宁所说并不意外。青徐渡海而来的难民大多没有在辽东定居的意思,所以他们住在南部的比较多,比如沓氏、平郭一带,一旦中原安定,他们就可以返回家乡。唯独管宁与众不同,他住到襄平附近,以示没有返乡之意。
这样一个人,如果找不到他的兴趣点是请不动他的。孙乾迟迟没有来,就是在找突破口。公孙度投降之后,商路复通,商人带来了中原的新书,孙乾才买了一些,来访管宁。那两箱书中一箱是十卷《论语》课本,另一箱却是新出的诗稿、文集,其中有两部非常重要,一部是南阳郡学新抄录的古碑,一部是吴郡郡学新出的吴越古史考论。现在管宁还没看到,但是孙乾相信他看了之后,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
管宁只是对做官不感兴趣,对学问的兴趣不仅有,而且很浓厚。这种对儒家经典顶礼膜拜的读书人一旦发现有人企图推翻既有观点,他能心平气和才怪。下一次见面可能就不在这儿了。
请管宁出山,哪有管宁主动到襄平城里去拜会太守董袭来得轰动。
两人都是北海人,自然而言的说起了家乡话。听得乡音,管宁兴致很高,问了不少事。孙乾乘机将太史慈的情况说了一遍,尤其提到了太史慈的化胡论。管宁非常感兴趣,一来太史慈是他的故人,他对太史慈印象不错,如今太史慈有了用武之地,他自然为太史慈高兴。二来儒家最重教化,太史慈的化胡论颇合他的胃口。只不过他觉得胡人恐怕难以教化,还不如先对幽州的汉人进行普及教育。他在辽东住了几年,深感辽东百姓知书达礼的太少,习染胡风的情况却很严重。
孙乾正有此意,两人越谈越投机,兴尽而散。
送走了孙乾,管宁回到家,将那两箱书取了出来,准备翻看。夫人王氏在他对面坐下,施了一礼。“夫君,你决定在辽东继续住下去吗?”
“夫人以为不可?”
“夫君愿住,妾便陪你。可是夫君有没有想过其他人?”
“其他人?”管宁放下书,抬起头,看着夫人。“其他人怎么了?”
“刚才你们说话的时候,妾看吴铎的神情,怕是不会在这儿住下去了。”
管宁想了想,有所领悟。吴铎的确问了孙乾不少问题,青州是否安定啊,土地如何分割啊,有没有船可乘啊,的确有返乡之意。“这有什么不好?青州安定,百姓又能安居乐业了,回去也好。”他看了一眼王氏。“你也想回去?”
王氏摇摇头。“夫君在哪儿,妾便在哪儿。妾只是想,如果他们都回去了,你还能教谁读书?辽东人吗?这附近数里之内都没有几户人家,而且这里离襄平也很近,一旦郡学、县学招生,他们很可能都会将孩子送到郡学、县学去,那儿有吃有住,岂不比这里更方便?”
管宁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自哂道:“这有什么不好?我正好可以安心读书。读书本非为人,而是为己。”
王氏没有再说。她和管宁做夫妻十几年,对管宁的心思一清二楚,已经看到了管宁眼中的失落,只是不能说破而已。在管宁送孙乾的时候,她大略翻了一下那些书,也猜到了孙乾的用意。她可以陪管宁终老于此,但她不希望儿子管邈也在这异乡隐居一辈子。
不出王氏所料,几天之内,青州平定,随时可以返乡的消息就借着吴铎之口传遍了整个村落,得知吴侯有心在青州推行新政,入籍授田,建工坊、学堂,这些百姓都心动了,不断有人赶来向管宁辞行,更多的人不敢确定这样的好消息属实,便派出代表,赶去襄平打探。
过了几天,襄平传来消息,不仅吴铎所说的消息完全属实,新任辽东太守董袭还下达了一道命令,凡是想返乡的,可以搭乘商船回去,太守府正在统计人数,必要时可以包几艘船送他们走。但太守府更希望这些青州百姓在辽东定居,凡是愿意将户籍落在辽东的可以计口授田,还有数量不等的安家费,以及子女入学就读的优惠。
尤其是最后一个条件非常关键,郡学、县学都是现成的,教材、先生也都在筹备之中,明天开了春就可以入学了,机会非常难得。
原本平静的村落一下子沸腾起来,就连那些暂时不想返乡的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赶往襄平打探确切的消息,询问相关事宜。没过多久,太守府印制的统一格式公文便贴到了村子里。看着上面的官印,所有的疑虑和不确定都不翼而飞,几天之内,村落为之一空。
就在这个时候,管宁也看完了那些文章,被刺激得暴跳如雷,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不顾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出了门去寻好友邴原、王烈,共商大计,为儒门的尊严而战。
第1827章 出山(☆堕落の天使打赏加更)
邴原打点行装,正准备起程。见管宁冒雪来访,很是意外。他将管宁迎入屋内,在火塘边坐下。
管宁看着一旁的行囊,眼神有些冷漠。“根矩是准备返乡,还是准备出仕?”
邴原知道管宁的心思,笑道:“既非返乡,也非出仕,是应太史子义之邀,去辽西看看。太史子义说辽西读书人少,学堂里的经师奇缺,几个县学都荒废了,想请我去教学。本想经过你那边时向你辞行,没想到你先来了。怎么,出了什么事?”
管宁颜色稍缓。他知道邴原因为刘政的事欠太史慈一个人情,为的又是教化的事,邴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将带来的两部书取出来,放在邴原面前。邴原很是惊讶,看看书,又瞅瞅管宁。管宁一进门就气息不稳,他本来以为是管宁赶路赶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更像是气的。这两部书究竟写了些什么,居然让管宁如此生气?
“这是什么书,居然惹得你如此大动肝火?”
“你先看看再说。”管宁捧着热水,喘了一口粗气。一想起这两部书里的文章,他就火大。这两部书一个推崇楚,一个推崇吴越。楚也好,吴越也罢,其实殊途同归。孙策是吴越人,又以小霸王自诩,这两部书的用意不言自明。
读书人怎么可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邴原拿起书。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专著,只是文集,一部叫《南阳学刊》,一部叫《太湖学刊》,书名倒是有点相似。邴原翻了一下,封面,书名页,然后便是文章目录,每篇文章下面都标注着一个数字,在书页的边缘也有数字,应该是对应的,他随便找了一篇,翻到那一页,果然如此。
“这是谁制作的,很是精致啊。”邴原赞道。
“嗯,制作很精致,文章却满口胡言。你先看那篇邯郸淳所作的《圣人入楚碑考》,简直是寡廉鲜耻。是可忍,孰不可忍?”
即使已经过去好几天,管宁还是怒不可遏。典籍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孔子入楚只到叶县一带,并未进入南阳腹地,邯郸淳却凭一块什么新发现的古碑说孔子曾随楚昭王入南阳,相聚数日,楚昭王钦佩孔子,想请他做官,孔子却因为楚昭王之母是秦女,本是太子建之妻,被楚平王所劫,于礼不合,拒绝了楚昭王的邀请。
在管宁看来,这无异于栽赃。楚平王掠本应该嫁给太子建的秦女为妻,生下楚昭王,与楚昭王何关,孔子何至于如此不通人情。且不说楚昭王有救援孔子之恩,就算孔子真的拘泥,又何必与楚昭王盘桓数日,早点离开不就是了。
这篇文章只有一个目的:抬高楚人,非议圣人,既迎合了楚人的虚荣心,又暗合孙策动摇儒门独尊的心思。管宁认定那通古碑是不是伪造的,也对邯郸淳的人品表示极度怀疑。
类似的文章不少,两部书里都有,从里到外透着迎合权势的恶臭。
邴原看完文章,放下书,思索了很久。管宁见他久久无言,不免有些焦灼,声音也有些尖利。“根矩,莫非你也赞同此说?”
邴原一惊,回过神来,瞥了管宁一眼,见他眼神焦虑,端正威严的国字脸都有些扭曲,不禁笑了一声。“幼安,你太心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接受了太史慈的邀请,就如同华子鱼一样对仕禄动了心,要与我割席断交?”
“呃……没有,没有,根矩莫要误会,我只是一时心急。”
“我理解。”邴原轻轻点击着案上的书,若有所思。“这篇文章非常可疑,作伪的可能性极大。不过你我着急也没有意义。这些书印行天下,你我隐居辽东山中都能读到,中原怕是读书人人手一卷,你我纵能驳得他体无完肤也没有意义。要想肃清流毒,只能也将文章流布天下才行。”
管宁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还是根矩有见识,我来寻你就对了。”
“我去一趟襄平,见见孙公。不过辽西交通不便,户口又少,暂时怕是建不了印书坊,文章要由你来写,写完之后便让人带回青州去印。”
“这可以。”管宁当仁不让,一口答应。
“那你和我一起去襄平吧,当面把话说清楚。”
管宁有些犹豫,只不过考虑到圣人清誉,儒门未来,再加上孙乾来访,依礼他也应该回该,便很勉强的答应了。
邴原收拾了一番,辞别了家人,与管宁一起赶往襄平。
襄平很热闹。刚刚下了一场大雪,街上却很干净,几乎看不到积雪。人不少,来来往往,一点也看不出刚刚发生过一场战事。半路上,管宁遇到了吴铎。吴铎很兴奋,以为管宁也来城中居住,想继续和管宁做邻居,得知管宁只是回访孙乾,他有些失望,却还是热情的引管宁、邴原太守府,还坚持要替邴原背行囊。邴原也认识他,争执不过,只好应了。
“你不回青州了?”管宁问道。
“暂时不回了。”吴铎重新高兴起来。“我仔细算了一下,觉得还是留在辽东比较合算,不仅能多得一些土地,还有五年赋税减免。更重要的我儿子能进学堂读书,还减免学费。我就想着,万一哪天先生出山,到郡学做祭酒,他不是又能跟着先生读书了嘛。”
看着眉开眼笑,充满期待的吴铎,管宁有些惭愧。吴铎是个朴实的汉子,他儿子也是一个不错的苗子,读书很用功。这样的孩子如果被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儒教坏了就太可惜了,待会儿见到孙乾,一定要问问谁是郡学祭酒,看看其人能不能为人师表,教书育人。
“这么好的条件?”邴原很惊讶。“这得花多少钱啊?这董太守是不是带着金山来的?”
“可不是么。我们一开始也不信的,后来到城外码头看到一船一船的粮食、布匹,才知道这不是假的。我们几个都商量过了,到太守府报了名,入了籍,还没安排住处,也就这几天了吧。先生在这里多住几天,到时候我搬家,请先生来饮酒。”
“还有酒?”管宁很惊讶。青州人好饮酒,他也不例外。在青州老家的时候还能隔三岔五喝点酒,到辽东之后生计困难,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饮酒了。听吴铎说太守府还提供酒,他这咽喉里的酒虫就有些控制不住了,痒痒的,不断地向外爬。
“有的,有的,一户一斗,省着点喝,能喝上半个月。”吴铎舔了舔嘴唇,馋涎欲滴,笑容更加灿烂。
见吴铎这般模样,管宁和邴原相视而笑。
第1828章 狐假虎威
孙乾忙得焦头烂额。
辽东平定,辽西那边又传来消息,太史慈击败东部鲜卑,半个幽州入手,后续事务千头万绪,都需要人处理,偏偏太守董袭又是个武夫,对这些事不太在行,搞了几天就烦了,借口练兵,把这一摊子事都交给了他。
听说管宁和邴原来了,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起身向外走去,走了一半又停住了,想了想,转身回来,叫过一个掾吏,让他去请长史柳毅。过了好一会儿,柳毅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看看忙碌的掾吏们,他嘴角微挑,也不知是不屑,还是嫉妒。
柳毅原本是公孙度的亲信,公孙度投降之后,董袭接任太守,他这个长史便赋闲了。董袭也没撤他的职,但也不让他接触兵权。长史本是郡丞,在边郡改称长史,有掌兵之权。没有兵权,这长史就成了虚的。他也清楚董袭看不上他,却因为柳氏在辽东颇有些实力,不能轻易撤掉他,所以他也不主动请辞,就看董袭最后怎么处理他。
听说孙乾请他来,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一摇二摆地来到太守府。入了冬,年关将近,诸事繁杂,太守府有很多事要处理,孙乾是个外乡人,有些事难免要请教他。
孙乾在堂上看见,快步走了下来,笑嘻嘻的拱手施礼。柳毅漫不经心的还了礼。
“孙君召我,所为何事?”
孙乾笑道:“请柳兄来,自然是很重要的事。”
“孙君言重了。”柳毅轻哼了一声。“我不过是一庸人,担不起太重的责任,孙君还是另请高明吧。”
孙乾不慌不忙。“管幼安和邴根矩来了,董府君不在,最快也得明早才能回来。我这儿又脱不开身,难否请柳兄接待一下?”
“管……幼安?邴根矩?”柳毅眼睛瞪得溜圆,一时口舌不便,嚼了舌头,疼得他脸色都变了。他连忙掏出手绢捂着嘴,将血水咽了回去。管宁、邴原都是中原来的大儒,身为公孙度的亲信,他曾奉命去请他们出山,但管宁、邴原根本没理他。邴原还好,至少因为刘政的事到襄平来了一次,管宁则根本没踏入襄平城一步。如今这二人联袂而至,拜访董袭,这是什么意思?
董袭一介武夫,学问还不如公孙度呢,管宁、邴原为什么这么给面子?就因为他们都是南方人?
见柳毅面色变幻,孙乾问道:“柳兄有事,抽不开身?”
柳毅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又决定去见见这二位。一来看看管宁究竟长什么模样。听人说管宁相貌出众,如神仙中人,他早就想见一面了。二来看看他们究竟为谁而来,反正他不相信是因为董袭。在他看来,这大概率是因为孙乾,孙乾和管宁、邴原一样都是青州人,互相帮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这样一来,他们轻视辽东人的傲慢也就坐实了,将来鼓动辽东人抱团反抗的时候也许用得上。
柳毅接下了这个任务,出了中庭,又考虑了好一会,叫来仆从,吩咐了几句,这才来到太守府前。管宁和邴原正在和一个年轻书生说话。柳毅看了一眼,见那书生长了一张长脸,面生得很,不像是太守府里的掾吏,身边还有一个童子,脚边放着行囊,说话的口音和孙乾差不多,想来也是青徐一带的,不免多看了两眼,心中不安。
辽东读书人少,和中原不能相提并论,中原人大量涌入辽东对辽东人的压力很大,尤其是对他们这些做官的。
邴原认识柳毅,与柳毅见了礼,向柳毅介绍了管宁和那长脸书生。书生姓诸葛,名瑾,字子瑜,徐州琅琊人,刚从北疆游历归来,路过襄平,前来拜会。听说诸葛瑾是徐州人,柳毅心里便哼了一声,对诸葛瑾多了几分提防。
得知孙乾公务繁忙,暂时没法见他们,由柳毅接待,邴原也没说什么,转身对那书生说道:“子瑜,不如一起去,如何?听了你的游历,我受益良多,得陇望蜀,还想再多听听。”
诸葛瑾笑着拱手。“乐意之至。”
柳毅被冷落在一旁,有些无趣,舌头又疼,也懒得说话。领着邴原三人出了门,来到驿舍,先安排他们住下,坐着听他们闲聊,等着吃晚饭。
他们刚刚坐下不久,便有人来访,三三两两,络绎不绝。见生人越来越多,管宁按捺不住,脸上的不悦越来越明显。邴原也有些不快,渐渐沉默了。诸葛瑾却应对自如,与这些来访的辽东人一一攀谈,言辞得体,礼节周到,不仅这些访客如沐春风,就连对他有敌意的柳毅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很会做人。
夜幕降临的时候,孙乾终于来了。一进门就拱手作揖,向管宁、邴原打招呼。见到诸葛瑾,听他报上名字籍贯,他多看了诸葛瑾两眼,眼角露出一丝笑意。别人不知道,他就一清二楚,诸葛瑾是诸葛亮的兄长,而诸葛亮是孙策身边的亲信,孙策寄予厚望的天才。这时候诸葛瑾来到辽东,说不定就是孙策的安排,让他来助董袭一臂之力。
诸葛瑾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提诸葛亮,孙乾也没有说破。
管宁早就不耐烦了,等众人见礼完毕,开门见山的说道:“公,我对这两卷书里的文章有些异议,特来见你,要说个明白。知道你公务繁忙,不敢耽搁你太多时间,就在这儿说,说完你自去忙,也不用招呼我们。我休息一夜,明天自行回山。”
枯坐了半天的柳毅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原来管宁不是来拜访董袭,而是来讨论学问吧,看这气势还有点像是兴师问罪。这可有热闹看了。
孙乾早有准备。“是么?幼安先生有什么异议,不妨说来听听。”
“在这里?”管宁皱皱眉。他虽然不好仕途,却不傻,岂能看不出柳毅的心思。当着辽东人的面与孙乾争辩,这绝非君子之道,也有失乡党之谊。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本来是让柳毅等人识趣,自行请退,没想到孙乾却要当着这些人的面说。
“就在这里吧。我学问一般,未必能解答你的疑问,在座的都是辽东俊杰,也许能与你参详一番呢。”
管宁目光一扫,虽然没说一个字,怀疑之色却连瞎子都看得出。柳毅等人也有些心虚,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当。和管宁讨论学问?他们可没这实力。柳毅起身准备告辞,却被孙乾拦住了。
孙乾环顾四周,朗声笑道:“诸君,奉吴侯之命,董府君临辽东,兴郡县之学,教化汉胡百姓,这是关系到整个辽东发展的百年大计,疏忽不得。当年文翁兴学,开蜀中文脉,如今管幼安、邴根矩二位先生至辽东,与诸君探讨学问,你们若是放过这个机会,那就太可惜啦。”
看着孙乾狡黠的眼神,管宁忽然明白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柳毅一愣,也反应过来了,哭笑不得。
诸葛瑾不明其意,可是看到管宁和柳毅的神情,大致猜到了一些,也不说话,静静的旁观。
知道上了孙乾的当,管宁也不好当面发作,只好暂时按下争议,与辽东士人讲经说典。柳毅等人在辽东算是读书人,可是在管宁面前却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开始还是商讨,很快就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管宁滔滔不绝,将柳毅等人辩得体无完肤,不得不承认差距太大,无法匹敌。
孙乾借着机会,以管宁带来的两卷书为例,说明了相关的兴学计划:辽东将来也会效仿中原,将郡中才俊的文章结集,印行天下,与天下读书人共相探讨,发表的文章会有润笔,学问好的可以聘为郡县学堂的经师,领一份俸禄。将来文章多了还会印行专著,留名青史。
当然,文章写出来还没有结束,印行天下的同时也要面对天下读书人的质询,如果文章的水平不够,不仅是写文章的人丢脸,辽东人也跟着丢脸,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选一个学问渊博的大儒做祭酒,在所有的文章发表之前进行审核,确保发表的文章都有一定的水准,经得起考验。
最后,孙乾请柳毅等人推荐祭酒人选,不一定要辽东人,只要学问好,哪儿的人都可以。南阳郡学的祭酒邯郸淳就是颍川人。
孙乾一通话说完,柳毅等人很矛盾。兴学重教当然是好事,著书立说也是扬名立万的机会,可是要和中原人比学问,他们都有些心虚。这文章写出来,被管宁这样的中原大儒一顿猛批,那岂不是丢脸丢到全天下了?想来想去,辽东还真没有人够资格做这郡学祭酒。除非像孙乾所说,请管宁、邴原这样的中原大儒坐镇把关,否则他们就算写出文章也未必敢发表啊。
管宁听完,盯着孙乾说道:“郡学祭酒只管教学和研究经籍?”
孙乾含笑点头。“吴侯说过,最勇敢的武士就应该去战场,最聪明的文士就应该去做学问。幼安先生就适宜做学问,做官太浪费了。”
管宁抚着长须,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829章 小戏精
孙策伏在栏杆上,看着波涛起伏的海面出神。
北风劲吹,鼓足了巨帆,推着巨大的楼船在海面上急驰,海浪拍打着船腹,哗哗作响,与舱中甄宓、甘梅等人的歌声呼应,浸染着一丝丝新年将来的喜庆。
孙策的心情也和她们的歌声一样,轻快得要飞起。
公孙度一战而降,太史慈击破东部鲜卑,甘宁又顺利的平定了乐浪,幽州攻略几乎以完美的结果实现,除了甘宁在乐浪杀伤过多,被新上任的太守张敞告了一状之外,比他预期的还有好。
就具体的战斗而言,同等的兵力下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在新式军械和精兵之前,任何对手都甘拜下风。
这种感觉真好。
如果腰包不空,那就更好了。不过这一天也不会太久,有生之年肯定可以实现。三十年后,太平可期,我还没到花甲之年,说不定还有机会率领强大的水师来一次全球航行,去美洲看看。
身后传来怯怯的脚步声。孙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甄宓走路如猫,甘梅走路如溪水,只有长公主刘和走路才会像小白兔,透着一丝丝不安。
孙策直起身,伸手将刘和的风帽拉好,又握着她的手。刘和的手凉凉的。“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在里面待着?”
刘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手拢好鬓边的一缕发丝。“见夫君吹得这么少,我还以为不冷,没想到……”她裹紧了风衣,靠在孙策一边,眯着眼睛,看着船下翻滚的海浪,想说什么,眨了眨眼睛,却又没说出来。
孙策看得真切,笑道:“想说什么?”
刘和吐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夫君,凉州和幽州……哪个更冷?”
“差不多吧。”孙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幽州是东西走向,南北差距有限。凉州南北跨度比较大,在武都和在酒泉可能会差很多。有的地方可能会比幽州暖和些,有的地方却可能比幽州还要冷。怎么,担心你弟弟?”
刘和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和夫君几乎同时出征,如今夫君凯旋了,他不知道是否顺利。凉州人……很残忍的,万一……”她伸手掩住嘴,眼神有些惊恐,随即又往海里唾了两口唾沫。“呸!呸!”
孙策被她逗笑了。他一直没有收到凉州的消息,也不清楚天子西征的结果如何,但他做了一些安排,按照时间计算,应该已经送到天子面前了,只是不知道他会如何反应。想起天子,他多少有些欣赏,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能够支撑到现在,甚至还能组织起一次西征,不管有多少含金量,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真希望他能平安无事,看看他究竟能走多远。不过天子真要是翻了盘,恐怕不会手软,孙家也该灭门了。
“人都是残忍的,不仅仅是凉州人。”孙策意味深长的说道。
刘和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垂下眼皮,情绪有些低落。孙策牵起她的手。“外面冷,回去吧。”领着她回了舱。甄宓正和甘梅闲聊,见孙策进来,放下手里的零食,起身倒了两杯热茶,一杯递给刘和,一边递给孙策,眉间带着喜色,笑盈盈地瞥了孙策一眼,又瞥了刘和一眼,饱满丰润的嘴唇翕动,却没有声音。
“长公主哭了?”
孙策笑而不答,入了座。甄宓倚着孙策坐下,仰着头。“夫君,我有一个疑问。”
“说来听听。”
“管宁上任伊始,就写文章反驳邯郸淳,还用驿传将文章送到夫君这儿来,分明是意有所指,夫君为什么不反击他?难道是觉得他说得有理?”
孙策“噗嗤”一声笑了。管宁、邴原、华歆并称一条龙,管宁是龙头,在原本的历史上一生未仕,做了一辈子隐士,被史家称为三国第一人,现在却被老乡孙乾诓出了山,还火气十足地写起了辩论文章,真是让他惊掉了下巴。
可见人都有逆鳞,儒门的尊严就是管宁的逆鳞,触摸不得。不过他注定要自取其辱,邯郸淳的那篇文章的确有标新立异的嫌疑,但他标新立异是有底气的,那块楚碑是货真价实的文物,绝非伪造。管宁以为邯郸淳写这篇文章是为了摸他的马屁,孰不知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做。有王莽这位疑似穿越者,实则一脑门复古心思的理想主义者先鉴在前,他怎么可能想着靠伪造文物来造势。
拜托,我根本不信那些好不好?
管宁是大儒,学问精深,品德很高,奈何他那些学问都是纸面的,只适合教书。
这就是眼界啊。一念及此,孙策就忍不住想笑,有一种俯视众生的得意。
“他要是找我比武,我肯定接着。写文章么,还是算了。”孙策哈哈一笑,搂着甄宓的小蛮腰,突然灵机一动。“要不,你帮我代笔,写一篇反驳文章?”
“我可没这本事。”甄宓咯咯的笑了起来,连连摇手。“我没有蔡大家那样的学问,写不了这样的文章。那通楚碑的文章我也看了些,连碑文都认不全,更别说与人辩驳了。”她托着腰,眼睛发亮。“不过楚人的文章真好听,就和楚歌一样,长短随意,不像我们燕赵的歌辞那么规整。我向梅姊姊学了几首新曲,唱给你听听?”
孙策欣然。甄宓起身,拉着甘梅,在舱内起舞,曼声吟唱。她们唱的是一只古曲,音律很好听,但究竟唱的是什么,孙策一句也听不懂。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欣赏甄宓、甘梅的舞姿和歌喉,跟着节奏打拍子,享受绝色小戏精日趋成熟的演技。甄宓心里想什么,他一清二楚,只是不说破罢了。
现在才是开始。等回到江东,另一对小精灵上场,那才叫有趣。刘和太老实了,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窗外人影一闪,郭嘉的身影出现在外面。他听到了里面的歌声,没有立刻进来,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孙策看在眼里,也没吭声,等甄宓、甘梅跳完舞,他鼓掌叫好,这才把郭嘉叫了进来。郭嘉推门而入,拱拱手,冲着孙策使了一个眼神。
孙策心里一紧。郭嘉一向放荡不羁,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不用他说,甘梅就领着甄宓和刘和出去了,顺手带上了舱门。郭嘉在孙策对面坐下,将一只铜管放在孙策面前,拿起火炉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心里,呷了一口,目光透过缭绕的茶雾,落在孙策的脸上,带着几分明显的不安。
孙策拿起铜管,取出里面的情报。情报上很简短,只有两行字,却提到了三个人,两个地点。
戏志才失踪,法正掌事。刘繇现身浦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