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0章 战颜良(乌鸦1131打赏加更)
关羽以步,太史慈以骑,两人轮番出击,不让颜良的部下有喘息的机会。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迫下,颜良的前阵损失惨重,颜良不得不提前变阵,派预备队顶上去,换下了无力再战的部属。
与此同时,他请求袁谭派出骑兵掩护,至少不能让太史慈如此顺利的薄阵,这对阵前将士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在奔驰的战马面前,即使是久经战场的老卒也会紧张,更何况是新练不久,还没有正式经历过步骑对抗实战的新卒。
袁谭在沮授的建议下,拒绝了颜良的要求,却给他增补了两千中军步卒。他的骑兵有限,在夺得幽州之前都不可能得到足够的补充,尤其是在太史慈入幽州,阎柔又选择了刘备一方的时候。关羽有五千骑,统兵的将领又是太史慈、赵云,优势明显,这些骑士冲出去也改变不了战局,只能等机会。
守住阵地就是胜利。
颜良也没办法,只好咬牙坚持。
在太史慈的协助下,关羽渐渐找到了节奏,越战越顺手。他利用骑兵出击的时间从容的调整阵型,派将士轮番上阵,一次次的加大压力,耐心的消磨着颜良的力量和意志。半个时辰后,颜良不得不再次调整阵型,将濒临崩溃的前阵将士换下,到后阵包扎伤口,饮水进食,补充体力。
关羽看得清楚,派人通知太史慈和阎柔做好准备,当颜良下一次换人的时候,他将进行一次猛攻,看看能不能一鼓作气的击破颜良的阵地。如果两侧的袁军增援,他需要太史慈、阎柔为他提供掩护。
太史慈、阎柔爽快地答应了。
关羽发起了猛烈的攻击,派出两个都尉,向颜良前军两端发起猛攻。战鼓雷鸣,弓弩手向前挤压,提供远程增援。关羽是攻方,弓弩手能发挥作用的时间有限,又不用担心骑兵突袭,体力、箭矢数量都对颜良部下的弓弩手要好一些,此刻全力射击,顿时将颜良的部下压制住。
借着箭阵之威,出击的步卒吼声如雷,冒着箭阵向前猛突,迅速冲过箭阵的覆盖区,与刀盾手、长矛手接战。经过两次变阵,颜良麾下的精锐步卒都已经大多退下去休息,刚换上来的是没什么战斗经验的新卒,面对密集的箭阵,面对士气如虹的对手,他们都非常紧张。
此消彼长,见袁军将士反击不力,关羽的部下战意更旺,齐声怒吼,奋勇突进,终于撕开了一道缺口,蜂拥而入,向两侧砍杀,竭力将缺口扩大。
颜良看得清楚,暗自叫苦。打了这么久,他已经领略到关羽部下的强悍,也知道这些新卒顶不住太久,却还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击破了阵地。无奈之下,他只得率领亲卫营上前堵缺,为部下重整阵型争取时间。
颜良的战旗一动,山坡上的袁谭就看见了,立刻命人击鼓,下令颜良返回,不得上前接战。但这一次颜良没有听,他不能容忍自己的阵地被关羽击破,也不能接受部下损失太大,他也相信以自己的武艺能够力挽狂澜,即使对面是关羽。
袁谭大急,沮授却不怎么着急。他接连下令,让山坡上的骑士做好准备,又命令一直待命的强弩手直到阵前,做好射击的准备。一旦关羽出战,就用强弩狙击他,击杀关羽,这一战就胜了。
战鼓声急,旌旗摇摆,一道道命令传递出去,双方都做好了全力一击的准备。
关羽看到了颜良战旗在向前阵移动,心中大喜,机会终于来了。颜良如果在阵中指挥,他再悍勇也没把握杀过两三千人的阵地,冲到颜良面前,可是颜良赶到前阵就不一样了,他们之间最多数百人,如果运气好,甚至只有百余人,以他的实力强突,完全可以一击得手。
“刀来!”
周仓递上青龙偃月刀,关羽接刀在手,耍了个刀花,寒光闪闪,杀气凛然。
“强弩手,延伸射击。”关羽看了一眼山坡上列阵骑兵,不禁冷笑。他能猜得到袁谭的安排,但他根本没放在眼里,这些骑兵再强,还能和太史慈一战?“请太史子义为我掠阵。”
“喏。”有亲卫飞奔而去。
关羽抚了抚胡须,小心翼翼地收入胸前的锦囊中。他的胡须又密又长,如果沾了血不太好清理。他一边注视着颜良的位置,一边焦急地等着太史慈的消息。当他看到太史慈带着数百骑飞驰而来,远远地向他扬手时,他放声大笑。
“颜良,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笑声中,关羽踢马出阵,周仓等人等等相随,厉声大呼:“将军出阵”
听到关羽出战的声音,正在前面厮杀的将士士气大振,齐声怒吼:“所向无敌。”
“将军出阵”
“所向无敌。”
吼声中,将士们挥舞手中的武器,奋力砍杀,让出一条通道,关羽策马而过,杀入颜良阵中,青龙偃月刀左右一荡,冲上来企图阻击的数名士卒不是被砍杀,就是如断线风筝一般被击飞,马前无一回之敌。关羽瞬间突入十余步,大喝一声:“颜良,受死!”
颜良也看到了关羽,心中大喜。关羽想杀他,他也想杀关羽,见关羽叫阵,他厉声喝道:“关羽,休要张狂,看某取你项上人头。”挺矛向前。
“你也配!”关羽冷笑道,策马前冲。
“杀!”两人同时暴喝,颜良挺矛猛刺,关羽挥刀劈砍。“当!”一声脆响,颜良的长矛被荡开,手心发麻,险些长矛脱口,不禁心中惊骇,随即横矛招架,及时格开关羽的顺势抹杀。关羽也是吃了一惊。他对自己的力量一向很自信,很少有人能当得他这一击还不武器脱手,还有余力变招的,太史慈说这颜良武艺精湛,看来绝非虚言。他抖擞精神,回刀猛劈,同时带住战马。阵中人多,没有冲锋的空间,只能缠斗,再向前冲,被颜良的部下缠住,他就够不着颜良本人了。
颜良也勒住了坐骑,挥舞手中铁矛,刺死两名冲上来的关羽亲卫。周仓借机矮身抢入,挥起战刀,一刀劈向颜良的坐骑。颜良挥矛磕开周仓的战刀,顺势飞起一脚,正中周仓的胸口,将周仓踹得连退数步,胸甲凹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颜良冷笑一声,返身再战关羽。
第1771章 两败俱伤(若相惜丶惜月打赏加更)
颜良与关羽交手数合,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
论近战功夫,关羽不仅不逊于太史慈,甚至略胜一筹,更要命的是他手中这口刀太好了,尤其擅长混战。矛是刺兵,挟矛冲锋,威力惊人,一击即可破甲,近战时没有马速可借,威力大减,而关羽手中这口刀既能直刺又能横斩,又锋利之极,在关羽惊人的臂力运使下,每发必中。他的亲卫不是被连盾带人劈倒,臂断肢残,就是被砸得口吐鲜血,踉跄而退,转眼之间,就有十余名精悍亲卫倒在关羽的刀下。
两军混战不是阵前单挑,不仅较量将领的个人武艺,各自亲卫的战斗力也非常重要。武艺再好,一旦陷入四面包围也很难坚持太久,更何况还要面对一个强悍的对手。见自己的亲卫抵挡不住,颜良立刻放弃了斩杀关羽的计划,夺路而走,一边抄起一面盾牌举在头顶,一面厉声大喝。
“弓弩手,弓弩手!”
关羽转头一看,见三十步外,数百名弓弩手正引弦欲射,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大呼:“举盾!举盾!”同步翻身下马,拔步向颜良追去。
周仓等人听到关羽的呼喝,下意识的举起了盾牌,话音未落,一蓬箭雨射至,一些来不及举盾的将士被乱箭射倒,辗转哀嚎。关羽虽然没举盾,青龙偃月刀左右荡开,又用手臂护住面门,虽然中了数箭,却不致命,他踢马冲到颜良身后,一刀劈下。
颜良听得脑后风声响,立刻转身,以左臂的盾牌架住关羽的长刀,右手持长矛刺出。“”的一声巨响,盾牌被关羽一刀劈成两半,颜良的左手也被劈开,直到手腕,连臂甲都被劈开一个大口子,白骨森森,鲜血淋漓。颜良痛极,厉声大喝,右手再加了三分力,长矛刺破关羽腹甲,矛头深入近半。
关羽闷哼一声,身体微转,避免了被长矛洞腹,青龙偃月刀回扫,颜良见势不妙,松开长矛,翻身从马背上倒下,险险避过一刀。他摔倒在地,以手撑地,想要起身,手掌却是一阵剧痛,手臂一软,一时没能起身,关羽已经冲到跟前,青龙偃月刀再挥,劈向倒地的颜良。
就在这时,“噗噗”两声闷响,两支弩箭飞驰而至,一支射中关羽左臂,一支射中关羽小腹,箭上余劲不衰,就连关羽也抵挡不住,手中刀偏了方向。他凤目一见,这才发现数名强弩手在刀盾手的掩护下,正向他射击,更多的弩箭正呼啸而来。
关羽知道不妙,这些强弩手不是普通的弓弩手,是专门狙杀对方大将的射手。他身材高大,坐在马背上更加显眼,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更是最明显的标志,他来不及多想,翻身下马,顺手抓过一个袁军士卒挡在面前。
“噗噗”声不绝于耳,那袁军士卒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被连中数箭,当场气绝,关羽的战马也被射中面门,悲嘶一声,向后退两步,轰然倒地,两名士卒躲避不及,被战马压住,痛叫了两声,就被飞驰而至的箭矢射杀。
关羽暗自叫苦。场面一片混乱,他连颜良的影子都看不到,斩将的想法成了泡影,还落入了被弓弩覆盖的困境,这次冲阵有些得不偿失。就在这里,头顶“嗖嗖”几声利啸,几枝羽箭飞驰而过,紧接着就响起几声惨叫,紧紧跟着他的弩箭出现了一个停顿。
关羽大喜,肯定是太史慈赶到了,压制住了对方的射手。他心中大定,正准备招呼周仓等人撤退,准备重整战阵,忽然听得身后有风声,不假思索,回身一刀。
“当!”火星四溅。刹那间,关羽看到了颜良的脸。
颜良单手舞刀,势如疯虎,一口气抢到关羽身前,连劈数刀。关羽措手不及,青龙偃月刀虽利,奈何颜良贴身而战,无法施展,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仓促之间,颜良一刀割喉,关羽仰面闪避,一仰头之间,胡须从锦囊里挣出,正迎上颜良的刀锋,“咝咝”一阵轻响,一大把胡须被割断,漫天飞舞。
关羽勃然大怒,怒吼一声:“鼠子敢尔!”
颜良知道关羽长刀锋利,冒险贴身近战,与关羽靠得极近,连劈数刀,逼得关羽手忙脚乱,正准备再接再厉,一刀捅死关羽,不提防关羽这一声暴喝,如同耳边响了一声雷,两耳轰鸣,眼前金星直冒,一愣神间,被关羽拉开了距离,青龙偃月刀提起,划了半个圈,呼啸而至。
听到风声响,看到眼前寒光乍现,颜良知道不妙,却来不及躲避,一刀枭首。
关羽一刀斩了颜良,余怒未消,又一脚将颜良的尸体踹倒,连劈数刀,不想吼声吸引了袁军弓弩手,片刻之间又中两箭。周仓赶了过来,举起盾护住关羽,连声喝道:“将军,快走,快走!”
“走什么走,颜良已死,给我杀过去!”关羽伸手推开周仓,举刀怒喝。
这时,远处传来太史慈的声音。“云长速退,云长速退!”话音未落,忽然马蹄声大作。关羽抬头一看,发现一队骑兵奔驰而来,穿过前军、中军之间的空隙,正向自己靠近,袁军将士听到战鼓声和马蹄声,纷纷向两侧避让,关羽的部下避让不及,接连被战马撞飞。
关羽战意更浓,挥刀迎了上去。骑士伏身,手中长矛刺出,关羽低吼一声,青龙偃月刀一闪,格开长矛,反手一刀,将骑士斩为两段。骑士虽然被杀,战马却直直地撞了过来,关羽闪身避让之际,又有两名骑士杀到,两柄寒光闪闪的长矛一刺关羽面前,一刺关羽胸口。
就在此时,两支羽箭呼啸而至,正中骑士咽喉。两名骑士翻身落马,一人手中的长矛刺中了关羽的胸口,刺破胸甲,却无力再深入。
即使如此,关羽还是觉得胸口一闷,嗓子眼发甜,暗叫不好。即使他神力惊人,刀法精熟,也很难面对骑士的连续冲击,再拖延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走!走!”关羽挥刀将两匹战马砍倒,挡住后面骑士冲锋的路,转身就走。
数十步外,太史慈连续射击,接连射倒数骑,打断了袁军骑士的冲锋,为关羽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关羽冲到太史慈面前,大声喝道:“子义,多谢。”
太史慈一边射击,一边说道:“云长,伤得如何?”
“皮肉伤,不碍事。”
“那就先回阵,稳住阵脚,再作商议,我为你断后。”
第1772章 非战之罪
关羽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一清二楚,自己虽说斩杀了颜良,却也伤得不轻,再上阵搏杀是不太可能了,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仅是流血就能要他的命。此时此刻,见好就收才是正理。他二话不说,奔回自己的中军,命人敲响战鼓,重整阵型。
颜良阵亡,袁军前阵无人指挥,骑士又被太史慈接连射倒数人,冲锋之势被生生截断,没人再敢追击,眼睁睁看着关羽退回本阵。袁谭、沮授在山坡上看得清楚,也不禁骇然。
“使君,颜良可能出事了。”沮授盯着颜良的阵地看了两眼,没有看到颜良的身影,感觉不妙,立刻建议袁谭派人接应。袁谭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公与,中军交给你,我去前军看看。”沮授还没来得及说话,袁谭已经踢马下了山坡。沮授无奈,只得命亲卫们跟上,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袁谭,别再让他冒险。
袁谭来到前军,前军将士久久看不到颜良露面,群龙无首,正自慌张。袁谭策马从阵中驰过,大声呼喝,命令所有人各守岗位,不得乱阵,围令者斩。见袁谭亲自上阵,将士们有了主心骨,镇定了不少,纷纷重整战阵,准备再战。
太史慈远远地看见,暗自吃惊。从关羽突阵到撤退,时间其实非常短,但先是狙击手,后是骑兵,如今袁谭又接替前军指挥,这一切如此紧凑,看起来不像是临时补救,倒像是早就准备好的方案。
袁谭准备很充分啊。
仓促之间,太史慈也没时间多想,见两军各回本阵,他也撤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关羽派人来请。他有些意外,来到关羽的中军,却见关羽已经解了甲,正由医匠处理伤口。太史慈吓了一跳,关羽浑身是血,严重的伤口至少有两处,一处是左臂,被箭射穿,一处是小腹,创口不小,看样子是挨了一矛,裤腰以下一片血红,其他的小伤口就数不清了,前后都有,像是箭伤。
更让太史慈意外的是关羽的胡须有一半只剩下几寸长,几乎连下巴都割了去,看起来极是狼狈。
“云长,你怎么伤得这么重?”太史慈知道关羽非常在意他的胡须,刻意略过不提。
关羽哼了一声:“子义,你说得不错,颜良那竖子的确是个高手,这一矛就是他刺的。”他指指腹部的伤口。“若不是我刀快,抢先一步劈断了他的左手,恐怕还会更严重些。”他顿了顿,又道:“今日幸得子义援手,否则危矣。”
太史慈吃了一惊。“颜良的左手断了?”
“不仅是左手。”关羽露出几分傲气。“还有他的首级。可惜当时匆忙,未能带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他也有些后怕。“袁谭手段狠厉,又是强弩又是骑兵……”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这事看起来像个陷阱,而自己却一点也没提防,傻乎乎的往里面跳。如果不是青龙偃月刀锋利,太史慈增援及时,他今天很可能就回不来了。“子义,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听说关羽斩杀了颜良,太史慈也很意外。颜良的武艺他是清楚的,击败关羽可能性不大,但全身而退还是有机会的,没曾想就这么死了。他叹了一口气,再次打量了关羽一番。“将士们行军一日,又苦战了半夜,已经很辛苦了。既然已经斩杀了颜良,立下大功,不妨先退,明天再作计较。”
关羽正有此意,只是之前话说得太满,不好意思主动说退。如今由太史慈提出建议,他正中下怀。随即请太史慈、公孙续率骑兵断后,缓缓撤出战场。
听到关羽撤退的战鼓声,袁谭也松了一口气。他虽然自高奋勇的来到前阵,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够代替颜良他很清楚,就目前而言,论武艺,论经验,真正能够代替颜良指挥的大概只有张一人只是颜良擅自出战,久久不归,他不得勉为其难。如果关羽再次发起攻击之前颜良还不回来,形势会非常严峻。现在关羽主动撤退,他当然求之不得。
这时,有两个颜良的亲卫赶到他的面前,报告了一个消息:颜良阵亡了,不仅身首异处,而且身体被砍了好几刀,几乎成碎块了,惨不忍睹。
袁谭大惊失色,一道凉气从后背升起,直冲后脑,浑身冰凉。
颜良阵亡了?这可是比张受伤还令人震惊。颜良虽然违令出战,但他和关羽接触的时间非常短,怎么就阵亡了?这关羽的武艺究竟强到何等地步?上次涿县之战,张曾与关羽对阵,不分胜负,颜良的武艺还在张之上,怎么连几个回合都没撑下来?
袁谭头皮发麻,却没有失去理智,他随时命令颜良的亲卫不要声张,先将颜良的尸身搬回来,以免扰动军心。他随即派人去中军通报沮授,让他有所准备。沮授接到消息,也觉得不可思议。他随即意识到关羽伤势也不轻,否则不会在这时候撤退,也许这是反击的好机会。不过看看虎视眈眈的骑兵,他还是放弃了追击的打算。
战场渐渐沉寂下来。
颜良的尸体摆在帐中,医匠已经将他的头颅缝好,鲜血洗去,但残破的肢体还是让人触目惊心。即使诸将都是见惯生死之人,看到这一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关羽和颜良有血海深仇吗?还是说这人天性暴虐,贪残好杀?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关羽的武艺绝非等闲人可比。此人的悍勇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与他对阵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千万不能恃勇。虽然他们都不太喜欢颜良,但颜良的武艺高强却是无法否定的。
“诸位,颜良不幸战死,关羽也受了重伤。若非他退得快,今夜就是另外一个结果。”袁谭强按不适,尽可能平静地说道:“为将者,当以大局为重,不可恃勇斗狠,白白坏了性命。”
“喏。”荀衍等人躬身领命。
袁谭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颜良虽然脾气不太好,有些不合群,但他的悍勇和临阵应变能力却是屈指可数的,如今居然阵亡,对士气是一个莫大的打击,尤其是在张受伤之后。荀衍、高览的指挥能力也许不在颜良之下,但他们的武艺不足,临阵经验也有限,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能稳住局面,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转头看向沮授。“公与?”
沮授微微欠身。“使君,颜良阵亡的确可惜,但这是意外,非战之罪。关羽虽然侥幸未死,却也身受重伤,否则不会主动撤退。从战局而论,我军并未受挫,只是运气略微差了一些而已。”
袁谭想了想,觉得有理。他转头看看荀衍等人,荀衍等人纷纷附和,赞同沮授的分析。
沮授又道:“关羽虽然自负骄狂,但他关爱士卒,练兵有方,所部将士战力为刘备麾下最强。我们能挡住关羽的攻击,就能挡住别人的攻击。关羽受伤,数日内难以再战,诸君正该利用这个机会,吸引教训,针对性的进行一些训练,以备再战。我军新卒居多,这样的经验尤其难得。使君,我建议将昨夜临战的校尉、都尉、军侯乃至都伯都集中起来,详细询问当时的战况,分析利弊。”
袁谭非常赞同。他知道孙策每次战后都会进行类似的活动,并形成正式的文书,作为军中将校的辅导教材。刘备、关羽的练兵之法就是从孙策那儿学来的,想必也会做这样的事情。如果他们不加以研究,下次作战很可能还会受挫。
“诸君,别驾所言有理,这件事不能拖延,当尽快施行。”
荀衍等人再次领命,尤其是荀衍,主动提出由诸将一起参与,复原当前的战局,尽可能掌握更多的细节。他还建议,不仅要了解关羽现在的战法,更要推演他可能的变化,为下次接战做好充分的准备。
袁谭非常满意,决定由荀衍、高览共同负责这件战后复盘。这两人虽然武艺不如颜良,但用兵调度并不逊色,尤其是荀衍,进步最快。他不仅自己琢磨,还想方设法收集孙策麾下讲武堂的听课笔记,加以揣摩。这件事以前是由郭图负责的,郭图出使草原后,这些事就由他兼管,想来这段时间收益良多。
荀衍领命,不顾一夜辛劳,命人准备酒食,把相关的将领都请到大帐,温言抚慰。这些校尉、军侯刚打了败仗,又死了上官,正是心慌意乱的时候,说起话来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荀衍却不着急,耐心的询问,一点点的拼凑细节,并命人仔细记录。
忙活了几个时辰,第二天中午,荀衍和高览把相关情况整合到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报告,并得出一个令人惊讶的结论:正如沮授所言,这一战并非战败,只是运气稍微差了些。一是关羽手中的刀非常锋利,颜良准备不足,先被关羽劈碎了盾牌,伤了左手,失了先机;二是关羽能全身而退,关键在于太史慈用出神入化的箭术阻击骑兵,打断了骑兵冲锋的节奏,才让关羽全身而退,否则关羽必死无疑。
关羽手中的战刀也好,太史慈也罢,都和孙策有关。
收到这个报告,袁谭和沮授面面相觑,良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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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3章 将计就计
收到这个报告,袁谭和沮授面面相觑,良久无语。
孙策的影响真是无所不在,每个人都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仔细想来,又岂止是关羽手中的战刀和太史慈,包括关羽练兵的方法,他们复盘战局、研究关羽战法都是从他那儿学来的。再往深处想一想,刘备是听了孙策的建议才回到幽州的,袁谭则是被俘后孙策放回的,这场战事就是他间接促成的。
他们都是孙策手中的棋子,身不由己。
沮授曲起手指,轻叩案几。“使君,平原那边……可能会有麻烦。”
袁谭也想到了这一点。孙策不在场,只是靠之前布下的棋子就有如此大的影响力,直接面对他的袁熙会有多少大的压力?臧洪和牵招的增援能不能解决问题?
“那公与有何妙计?”
沮授苦笑。按他之前的分析,平原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他只是按照常理推断,现在看来,与孙策作战不能仅仅按常理推断,说不准哪个细节上出现了误差就被孙策抓住了机会,没问题的计划就出了大问题。与孙策为敌,还是要谨慎一些为好。
“请田元皓增派一些援兵,务必要守住平原。张燕不过一守成贼耳,就算一时得手也不至于影响大局。”沮授沉吟了片刻,又道:“派人联系郭公则、许子远,解决了辽东问题之后,请他们尽快赶回来。”
袁谭看了一眼沮授,点了点头。“那涿郡如何处理?”
“立足于战,实在不行的话,就放弃。”沮授搓着手指,不紧不慢地说道:“刘备、关羽深得孙策练兵之法,士卒精练,却无良谋,正是我军磨砺刀锋的好机会。且观孙策之意,当是希望刘备与我纠缠,令刘备不得东向,绝不会希望他进取冀州。我们不妨顺手推舟,以退为进,将刘备诱入冀州境,看看孙策的反应。”
袁谭有些不安。“这样……合适吗?”
“无妨。”沮授胸有成竹。“就算与孙策无关,将刘备诱入冀州作战也有好处。他离涿县越远,的腾挪空间越大,我们反败为胜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袁谭反复权衡了一番,觉得沮授所言有理。秋收已经结束,这时候诱敌深入的损失有限,反倒可以拉长刘备的补给线,还能将他诱离涿郡,进入河间。河间虽属冀州,却是较早被袁绍控制的,人心依附,被刘备利用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刘备还像现在一样用强,只会击起强烈的反击。从地形上来说,这片区域有不少水系,巨马水、易水、水,还有一大片的沼泽地,可以削弱骑兵的优势。
袁谭与沮授商量已定,又召来诸将,统一意见,休整两日后,派高览为前锋,向关羽的大营逼去,主动挑战,袁谭率主力随即跟进,摆出一副决战的姿态,暗地里却派人收集船只,驾设浮桥,随时准备后撤。
关羽重伤未愈,得知袁谭逼了过来,支撑着伤体,出营列阵迎战。他不能上阵搏杀,只能坐镇中军指挥,反倒可以从容的观察整个战局,强化指挥能力。双方连战数日,关羽见袁谭部下诸将轮流上阵,越战越勇,也猜到了袁谭的用意,生怕有什么损失,派人向刘备汇报,请刘备做好接应的准备。
得知关羽斩杀袁谭的大将颜良,自己也受了重伤,刘备且喜且忧。喜的是阵斩大将,先声夺人,此功不亚于太史慈重伤张。忧的是关羽旧习难改,统兵万人居然还亲自上阵搏杀,实在令人失望。这次运气好,只是重伤,如果运气不好,岂不是和颜良一样阵亡了。
刘备不敢怠慢,立刻率部接应。
得知刘备赶到,袁谭下令撤退。刘备紧追不舍,双方又战数合,各有胜负。刘备虽然兵精将勇,一心想重创袁谭,奈何袁谭守得严实,根本不给他机会,且战且退,一直退过了巨马水,据易县而守。
在要不要围攻易县的问题上,刘备非常犹豫。过了巨马水,就算进入冀州境,易县是幽冀交界的要塞。如果能攻占易县,就等于在冀州踏了一只脚,将来进攻冀州就方便了,但易县易守难攻,他的兵力不足,得手的可能性非常小。弄不好,骨头啃不下来,反倒崩了牙。
关靖极力反对。刘备的目的是夺取涿郡,重点是攻取涿县,如今涿县未下,又贪图易县,绝非明智之举。不仅关靖反对,赵云也反对,关羽也不赞同,太史慈也委婉的表达了反对意见。
刘备也知道这么做不妥,但他就是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他的理由也很简单:袁谭是冀州之主,沮授是袁谭智囊,荀衍、高览等人都是袁谭最后的精锐,如果能击败他们,将来进攻冀州就易如反掌。至于涿县,张重伤未复,又有张飞监视着,能出什么事?现在回去也无法攻克涿县,最多只能围城,还要担心袁谭随时来援。张和袁谭哪个重要?不如狠下心,重创袁谭,涿县自然得手。
双方僵持不下,一晃又是数日。
就在这时,袁谭接到了袁熙的消息:孙策撤走了。他烧掉了准备好的攻城器械,撤离了平原。
袁谭大喜过望,心中大定,耐心地和刘备纠缠。
孙策的平原攻势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平原是平原国都,位于黄河北岸。夏秋之际,这里就是由青州进入冀州的必经之路。袁熙被沈友、太史慈击败,退守黄河北岸后,一直驻扎在这里,在逢纪的辅佐下苦心经营,将平原城变成了一座真正的要塞。
孙策的楼船出现在渤海口,袁熙就进入战备状态,全境戒严,地里还没完全成熟的庄稼都收割一空,连点秸杆都不给孙策留。其他诸县倒是相对容易攻取一点,但大多离河岸较远,孙策如此派步卒上岸,难免会遭到冀州骑兵的突袭,风险系数太高。
所以军谋处从一开始就否决了攻取诸县的建议,专注于平原。
袁熙闭门不战,剩下的办法就只有一个:强攻。
孙策身边除了甘宁的水师,就是亲卫营步骑,因为楼船容量有限,总共不到万人,想强攻龟壳一般的平原城无异于痴人说梦,尤其是得知臧洪和牵招正率步卒两万人,骑兵两千赶来增援的时候。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孙策明知机会不大,也只好硬着头皮实施作战方案。他一面派人伐木,准备打造攻城器械,一面派人召济南太守徐琨,准备和徐琨演练一下水陆配合的战术,聊以**。
准备了十来天,攻城器械准备了一半,徐琨也赶到了,战斗却没能如期开始,他收到消息,公孙度尽起大军,号称十万,正在猛攻沓氏,为他出谋划策的不是别人,正是南阳名士许攸。
听说许攸在辽东,孙策不敢大意。许攸虽然贪财,人品也不怎么样,能力还是有的,有他为公孙度出谋划策,凌操、麋芳未必顶得住,沈友跨海增援的兵力也有限,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孙策与郭嘉等人反复讨论后,决定放弃平原,以辽东为重。平原的得失于他而言无关大局,只是为了策应刘备取涿郡而已。沓氏却是他攻取辽东的第一步,关系重大。
于是,孙策烧毁了打造的攻城器械,扬帆,赶往沓氏。
在半路上,孙策收到了太史慈的消息,了解到最新战况,得知关羽冲阵,刘备又想拿下易县,孙策直摇头。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关羽好勇斗狠,统领万人还把自己当斗将,居然会亲自冲阵。刘备更是见识短浅,涿县未下就想着取易县,想把袁谭一网打尽,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吃得下。
不管怎么说,刘备已经陷在涿郡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干涉辽东的事,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攻取辽东。
楼船乘风而行,日夜兼程,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赶到了沓氏。
沈友已经赶到沓氏,但沓氏的形势依然不容乐观。一是兵力太少,而是地理不熟,他们只防住了几个要害,却防不住公孙度派人穿插奔袭,外围防线已经靠破,公孙度已经兵临城下,将沓氏围得水泄不通。沈友虽然赶到,却兵力有限,无法突破公孙度的包围,望城兴叹。
好在孙策一开始就有所准备,凌操、麋芳在城里加固了城防,又准备了充足的粮食军械,公孙度一时也无法攻破城池,正在打造攻城器械,准备强攻沓氏。
听完沈友的报告,孙策问了一句:“公孙度究竟有多少人马?”
沈友说道:“十万肯定是不可能的,五万绰绰有余。”
“这么说,辽东精锐大半在此?”
“差不多。公孙度一向自负,对我军踏足辽东很是不爽。他还说……”沈友咂了咂嘴,欲言又止。
孙策瞅了他一眼。“他说什么?”
“他说……君侯是浴火凤凰,可这里是北方,北方……属水。”
孙策忍俊不禁,嗤之以鼻,这一套五行相克的说法他根本不信。
沈友苦笑不语。
郭嘉摇摇羽扇,插了一句嘴。“公孙度不会这么客气吧,他没说点更难听的?比如灭了君侯这把火,再耨了他这浴火凤凰的羽毛,让他变成烤鸡什么的。”
沈友尴尬不已,但是他的神情已经说明,公孙度就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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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4章 郭嘉的自信(罗格里奥打赏加更)
孙策哭笑不得。他倒不至于因为公孙度的几句狂话就暴跳如雷论骂人,他还真没怕过谁可眼前的困境的确有些挠头。
几天前还在笑刘备贪得无厌,居然觊觎易县,一转眼就被事实打脸了,他比刘备更贪,步子迈得更大,扯着蛋了。公孙度也真是,不就是一个沓氏县么,至于这么大动干戈么,居然起兵五万来争。
五万啊,我所有的机动兵力加起来也就这个数,而且是以步卒为主。
这可怎么打?
虽然心里有些懊悔,孙策也不能表露在脸上,只能耐着性子分析形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困难的局面总要面对,总不能形势不对就撤吧。沈友早有准备,铺开地图,讲解战局发展的形势。公孙度来得很突然,他兵分两路:一路沿襄平、新昌直抵沓氏的官道,步骑参半;另一路却是迂回了一个大圈,从西安平方向过来的,全是骑兵。
麋芳、凌操很谨慎,派出了斥候,但他们骑兵有限,无法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更没有足够的兵力四处设防,一看公孙度来势汹汹,迅速放弃了城外的阵地,退守县城,同时派出信使,向沈友求援。
他们的反应非常及时。公孙度赶到城下,立刻包围了沓氏城,并派兵封锁港口。沈友赶到时,楼船已经无法进港停靠,只得在更远的地方驻营。了解到公孙度的兵力部署,意识到公孙度的决绝,沈友不敢怠慢,第一时间派人通报孙策,请求指示。以他的兵力无法击退公孙度,也无法救出凌操和麋芳。
公孙度来得这么快,关键在于迂回的骑兵。三千余骑一人双马,在五天时间内奔驰了近两千里,而且是在山区穿行,这样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若非麋芳谨慎,没有贸然接战,他们可能进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在城外就被击溃了。
听完沈友的介绍,孙策说道:“子正辛苦了。”按照时间推算,沈友应该回到青州不久就收到了消息,又急急忙忙赶回来,这几天又一直努力击破公孙度的包围,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向他求援,心理压力之大可想而知。但凡有一线自己解决的可能,他都不会求援。
沈友不动声色的抹了抹额头的汗珠,低着头。“臣愧不敢当。”
“子正毋须自责,是我低估了公孙度。”孙策苦笑道。当初轻取沓氏的时候,他还鄙视公孙度,现在公孙度打脸来了。不过这也不矛盾,在某种程度上,公孙度和公孙瓒差不多,都是独狼,他的强悍并不能掩饰他部下的无能。
沈友悄悄地吁了一口气。孙策没有责备他,并不能减轻他的自责,但孙策能保持心态平静,说明形势并未超出孙策的估计,不会影响整个大局。
孙策转向郭嘉。“奉孝,你有什么意见?”
郭嘉摇着羽扇,翻看着沈友的记录,将其中几页摊在案上,沉吟了片刻。“赶到襄平的可能不止是许攸,还有我那位族叔。”他曲起手指,轻轻点了点。“最后的消息是十天前,应该是公孙度准备出兵的时候,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我们的细作却没能及时送出消息,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他们被抓了,要么是原有的信息通道被堵了,来不及送出。能做到这一点的必然熟悉我安排细作的手法,非我族叔莫属。”
他抬起头,轻笑一声:“这一次能幸免覆军之败,麋子叔有功。”
孙策吃了一惊,凑过去细看,再把时间线梳理了一遍,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公孙度十余年前在洛阳做尚书郎,与袁绍就有接触,我族叔等人也是老相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在这时候凑到一起。这应该不是巧合,而是沮授有意为之,我们被他骗了。”郭嘉顿了顿,又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沮授一举两得,既在辽东埋了伏笔,又顺理成章的把这两个汝颍系重臣赶出冀州。”
孙策和沈友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有了郭图和许攸的协助,公孙度出奇制胜也在在情理之中了。细想起来,郭图、许攸在年前就出使,现在还在辽东,本来就有些可疑。只是之前他们过多的关注汝颍系和冀州系的内斗上,没有想到会在这儿有个伏笔。
“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打蛇打七寸。”郭嘉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圈。“从凌操、麋芳占据沓县到公孙度围城,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按照我们事先的计划,沓氏城的城防应该已经加固完毕,公孙度急切之间很难攻克。这必然是一场对峙,正可以实现我们练兵的目的。沓氏的粮食不足以供给公孙度的大军,他肯定要从襄平运粮。”
郭嘉用力挥了挥手。“我们劫他的粮道。”
沈友点点头。“这是个办法,但是我们也要小心许攸和你族叔将计就计,诱我们去劫粮。公孙度骑兵多,我们的骑兵数量有限,万一被他们咬住,很难全身而退。”
“没错。”郭嘉无声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就像野兽看到了猎物,张开了血盆大口。“所以这次用兵,我们但凡用计都要假想有人在揣摩,来个计中计,看看谁能抓住谁。”
沈友抚掌而笑。“祭酒,郭公则有你这么一个族子,也算是倒了血霉。他知道你这么做,一定会后悔当初让你离开邺城。”
郭嘉笑着摇摇头。“我留在邺城也没用,荀文若兄弟、辛佐治兄弟不是都先后离开了邺城?我族叔虽然有智,但他还没有聪明到见微知著,否则当时离开邺城的就不是我,而是他了。”郭嘉眼珠一转,笑道:“君侯,你知道你大破徐荣的消息传到邺城之后,袁绍等人是什么反应吗?”
孙策摇摇头,笑而不语。
“说来听听。”沈友兴趣盎然,连声催促道:“这不会是祭酒离开冀州返乡的契机吧?”
“哈哈哈……”郭嘉大笑,用羽扇拍拍沈友的肩膀。“乱世不唯君择臣,臣亦择君。君侯大破徐荣的消息传到邺城,从袁绍到普通谋士,没有一个人相信是真的,只有我……”郭嘉指指自己的鼻子。“只有我相信。本来我关注的人是曹孟德,但他在宛城被君侯击败,去了长安,我便转而关注君侯。等安众一战的结果传到邺城,我就做出了决定。”
沈友掐指算了算时间,感慨的摇摇头。“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祭酒,你是真正的高手。”
郭嘉一点也不谦虚。“这是自然,我本来就比他们强,这一次也一定能击败这两位老朽,拿下辽东。”
第1775章 当局者迷
夜色朦胧,明月初升。
孙策坐在飞庐之上,吹着海风,吃着海鲜,喝着酒,悠闲自在。甘梅、刘和在一旁看风景,甄宓凑在孙策身边,嘀嘀咕咕,不时发出一声轻笑。
孙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头看了一下军谋处的舱室,看着窗玻璃上摇晃的身影,暗自发笑。郭嘉今天怕是不能安睡了。从认识郭嘉到现在,他第一次看到郭嘉如此被动,以至于要当众夸下海口来安抚人心。
真正的自信不需要说,需要说的都不是真正的自信。幽州方略本来就是一个很勉强的计划,现在又出现了意外,面对公孙度的五万大军,郭图、许攸联手制定的方案,即使聪明如郭嘉也会有压力,但他最大的敌人不是郭图或者许攸,而是他自己。
其实所有人都这样,最难打败的敌人不是别人,只是自己。郭嘉如此,他也是如此。
孙策放下酒杯,暗自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甄宓笑盈盈地看着孙策。
“阿宓,如果我这次无法击败公孙度,你觉得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甄宓眨眨眼睛,孙策看到了她眼中的明月,却没看到任何意外。这是一个聪明的女子,不用说,只看军谋处的紧张气氛就能感觉到这一战不容乐观。见孙策看她,甄宓歪了歪脑袋。
“那就下次再来呗。”
“就这样?”
“那还能怎样?胜负乃兵家常事嘛,哪有什么百战百胜的将军。”甄宓低下了头,沉吟了片刻,又道:“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对吧?”
孙策微怔,本想问她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一看她这副表情,随即又明白了。守平原的是袁熙,她肯定希望看到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没想到他不战而走,白白欢喜一场。孙策牵着甄宓的手,将她拉了过来,坐在腿上,下巴搁在她发梢轻轻蹭了蹭。
“没能拿下平原,有些失望?”
“嗯,也没什么啦。”甄宓靠在孙策怀中,拍拍孙策的手臂。“没有开战,何来胜负可言。”
孙策沉默了片刻。“如果真的开战,那也不太可能赢。平原城很坚固,袁熙又有足够的兵力和粮食,再加上逢纪为谋士,我兵力不足,就算围城也没多少胜算。”
甄宓诧异地抬起头,盯着孙策看了一眼,忽然笑了起来。“看来你虽然不能百战百胜,却可以百战不败,这也不错,总比明知不能打还要冒险的好。”
孙策搂着甄宓,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很丢脸啊。”
“丢脸总比丢命好,而且是那么多人的命。”她转头看看孙策,又看看四周,凑到孙策耳边,轻声说道:“我们无极甄家被人鄙视了一百多年,早就习惯了。”
孙策“噗哧”一声笑了,伸出手指,掏掏耳朵。甄宓说话时靠得太近,热气都吹到他耳朵里了,痒得很。“没想到你这么会安慰人。”
“是吗?我这可不是安慰你,我这可是进谏,希望夫君不要被一时荣辱进退迷惑。”
孙策心中一动,眉头轻挑,心情有些低落。甄宓是聪明,但毕竟年轻,聪明过于外露,反而失去了几分温润。“阿宓……”他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凑在甄宓耳边说道:“鱼有可能化龙,龙却不可能化鱼,尤其是几百岁的老龙。”
甄宓斜睨了孙策一眼,会心而笑。
孙策又拍拍甄宓的小屁股。“阿和是个老实人,你不准欺负她。”
“我哪敢?”甄宓撅起小嘴,神情委屈,眼神却有些躲闪。她想挣脱孙策下地,却被孙策搂住不放。“我知道阿宓最听话了,只是例行提醒一下罢了。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开开心心的,谁也不能受委屈。离家万里,本来已经不容易了,如果互相之间……”
甄宓抬起手,捂住了孙策的嘴,挤挤眼睛。“这个道理权姊姊讲过,我们记在心里呢。再说了,我们既然都嫁了夫君,那就是一家人,纵使性情不合,也不会闹出什么事端来让夫君为难的。”
孙策笑笑,在甄宓脸上亲了一下。甄宓有些慌乱,偷眼看了一眼甘梅和刘和,见她们没有注意,抱着孙策的脸,也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这才挣脱孙策的手臂,一溜烟的跑了。
“精灵鬼。”孙策笑了一声,在躺椅上躺好,闭上眼睛,将心思转到当前的形势上。
虽说不喜欢甄宓耍小心机争宠,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甄宓的提醒有一定的道理,他要担心的绝不仅仅是公孙度,还有天子。现在已经是八月末,按照时间估算,天子应该已经出征了,进展如何,他现在一无所知。蒋干倒是长期住在长安,但他不可能随天子出征,消息难免会有延迟。他又一直在海上漂,行踪不定,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收到蒋干的消息了。
天子会不会取胜?如果取胜,形势又将如何变化?历史已经面目全非,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可变的趋势,他能肯定的只有一点,就算大汉中兴,他也不算完全失败,正如即使他得了天下,也不会完全胜利一样。天子,袁谭,刘备,曹操,他们都不再是原来的他们,他想改变华夏命运的志向已经实现了一部分。
可自己的命运却有些多舛起来。
这可不行啊。孙策暗自叹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可有点傻。孙策感慨着,不知不觉的沉入梦乡,打起了呼噜。正趴在栏杆上聊天的甘梅、刘和见状,连忙取来薄毯,为孙策盖上。
郭嘉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一声长叹,一向不离手的羽扇也扔在一边。
“弄点酒来。”他摆了摆手。
军谋们互相看了看,庞统提醒道:“祭酒,你不能喝酒的。”
“不多喝,一两杯。”郭嘉苦笑道:“脑子太兴奋了,不喝一点,我今天晚上睡不好。”
庞统转身和诸葛亮嘀咕了两句,诸葛亮点点头,说道:“祭酒,要不弄点夜宵吃吧。商量了半夜,大家都有些累了,吃点东西,还能精神些。酒就别喝了,明天还要议事,又是在船上,万一喝多了,吐得一地,也不好收拾。”
郭嘉瞅瞅诸葛亮,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诸葛亮转身去吩咐,时间不长,有人送来了点心,军谋们聚了过来,一人取了一块,一边吃一边聊些闲话。庞统端了一盘到郭嘉面前,又为郭嘉倒了一杯茶。
“祭酒,出去走走?”
“嗯?”郭嘉愣了一下。“什么?”
庞统端着盘子,示意了一下舱门。“出去吹吹风,放松一下。”
郭嘉想了想,站起身,跟着庞统出了舱,来到飞庐甲板上,见孙策躺在躺椅上睡得正香,不禁笑了一声:“君侯不愧是君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居然睡着了。”
庞统笑道:“怎么,祭酒觉得泰山崩了?”
郭嘉自知失言,哑然失笑。“士元啊,你也不是外人,说实话,这次……有些棘手。”
庞统点点头,放下托盘,又为郭嘉添了些热茶。“祭酒说得是,这次的确有些棘手,但也只是棘手而已,离泰山崩还有十万八千里。”
“士元有何高见?”郭嘉呷了一口热茶,心情莫名的松驰了些。
“高见不敢当。只是觉得祭酒不必太在意。眼前形势虽然有些棘手,却未必比去年袁绍渡河更难。就算战事不利,大不了暂且撤回青州便是,难道公孙度还敢入海追击?”
“沓氏城的凌操、麋芳怎么办?扔下不管?”
“真到了那一步,降也好,亡也罢,都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既然决定披甲上阵,就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庞统喝了一大口热茶,淡淡地说道:“张允不就阵亡了?”
郭嘉没吭声。他知道张允阵亡是庞统心里一直无法释怀的事。张允是吴郡人,是孙策入吴之后的支持者之一,孙策派他随沈友出征青州是想扶持江东系的,结果张允刚到青州不久就阵亡了,死在颜良刀下。他此刻主动提起张允,心里一定不好受。谁都知道战争会死人,可是又有几个能看着朝夕相处的同僚战死而无动于衷,尤其是那个人的死还可能是自己的失误导致的。
“士元,君侯没有责怪过你。”
“我知道,所以我也想告诉你,就算真到了那一步,不得不舍弃凌操、麋芳,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幽州方略是军谋处通过的方略,也是君侯同意的方略,不是你一个人的方略。如果要谈责任,所有人都有责任,包括君侯在内。”
郭嘉咧了咧嘴,欲言又止。这个道理他当然懂,以他和孙策的君臣之情,就算此战不利,孙策也不会将责任推到他一个人的头上,更不会从此将他闲置,他还有机会卷土重来。江东系也好,青徐系也罢,甚至是庞统在内的荆州系,可能会从中得利,但还不足以代替汝颍系和他。只不过道理是道理,心情是心情,身在局中和身在局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庞统此刻劝他,可是他自己又何尝真的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士元,你有没有什么反败为胜的妙计?”
庞统转头看着郭嘉,沉默了片刻,嘴角微挑。“有,就看祭酒敢不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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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6章 各抒己见
郭嘉慢慢嚼着点心,沉默不语。
庞统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嘴角微微上挑,淡淡的髭须被海风轻轻拂动。他今年十八,未脱少年稚气,但眼神却已经没有同龄人的青涩,明亮而锐利,像一口名剑,能一眼看透人心。
这时,躺在一旁的孙策突然说道:“士元,说来听听。”
庞统一愣,同时回头,这才发现孙策已经醒了。他只顾谈话,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刚才说的那些话又听到了多少,不免有些尴尬。他瞅了一眼郭嘉,郭嘉无动于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将凉的茶,只是在茶水进口的一瞬间嘴角微微一颤,一抹笑意一闪而逝。
“打扰君侯休息了,死罪死罪。”庞统放下茶杯和点心,拱手道。
孙策摆摆手。“无妨,我也是刚醒,正好听到你有反败为胜之计。”
其实他早就醒了,庞统和郭嘉说的话,他大半听得清清楚楚,郭嘉早就注意到他不打鼾了,只是庞统没留神。他很聪明,但他从小就在自己身边做事,敬畏之心有限,难免口无遮拦。现在年岁稍长,知道顾忌了,却难免少年心性,不够周全。不顾凌操、麋芳生死就是如此。也许他的建议是对的,但提出这样的建议本身就容易引人非议。一是不顾同僚安危,未免冷血;二是他的身份容易让人误会。凌操是江东系,麋芳是青徐系,他是荆州系,很容易被人引申为派系之争。加上他和郭嘉的竞争关系,那就更说不清了。
相比之下,那些说孙策也有责任的话反倒没什么,他从小就在孙策身边做事,关系非同寻常,孙策也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怀疑他。
庞统整理了一下思路,侃侃而谈。
眼下最大的麻烦是什么?地形不熟,骑兵不足。公孙度之所以能迅速围城,让之前设在城外的要塞形同虚设,就是因为公孙度熟悉地形,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迂回,直插城下,将凌操、麋芳困在城里,失去了腾挪的空间,沈友虽然及时增援,却无法入城。即使孙策赶到,兵力依然不足,如果强行突破,损失必然惨重。
与其如此,不如别辟蹊径,避实就虚,置沓氏不顾,直捣襄平。襄平是辽东郡治,也是公孙度僭称辽东王的国都,守城的是公孙度之子公孙康,年方弱冠,没什么作战经验,在公孙度东征西讨的这几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守襄平。如果溯大辽水而上,直抵襄平城下,公孙康必不能当,公孙度只能解沓氏之围。
庞统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孙策。孙策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没有理他。这个计划太冒险了,襄平是郡治,兵精粮足,守卫森严,即使公孙康年轻没经验,襄平也不是那么好攻的。围魏救赵看起来高明,但有一个前提:有机会攻下魏国,否则什么都是空谈。庞统将成功的机会寄托在公孙康的无能上,未免过于天真。与其说是出奇制胜,反倒像是一次豪赌。
“奉孝觉得如何?”
郭嘉说道:“士元不局限于沓氏一县,而是扩展到整个辽东,视野开阔,可喜可贺。”
庞统耷拉了眼皮。郭嘉只是夸他视野开阔,却不评价他的计划,显然是并不赞同。
孙策又问道:“你们议了半天,有什么结果吗?”
郭嘉说道:“有两个方案,目前还难以取舍。一是正面攻击,一是截击粮道。正面攻击就是强攻公孙度的阵地,让公孙度不能全力以赴的攻城,形成对峙局面,等待破敌机会。这个机会比较稳妥,但伤亡可能会大一些,而且可能僵持不下。截击粮道是侧面作战,我们面对的敌人会少一些,可是考虑到公孙度的骑兵优势,危险依然不小,还有中伏的可能。如果在登岸行军的过程中被骑兵奔袭,后果不堪设想。”
“你倾向于哪个计划?”
“我倾向于截粮。”郭嘉笑道:“这符合我的习惯,也正因为如此,我族叔更容易在此用计,骑兵奔袭的概率很大。如果我们准备得当,改截粮为伏击骑兵,也许会有收获。问题在于我军骑兵数量不足,全凭步卒立阵,比较被动,很可能会成为一场消耗战。”
“军谋们意见不一?”
“是的,支持两种方案的人数几乎相当。”
孙策微微颌首。这两种方案都算不上万全之策,军谋们各持己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最后还要由他来做决策。除了这两种意见之外,应该还有一些其他不同意见,比如庞统的建议,只是支持的人更少。
“议了半天,大家也累了,先让他们休息吧,明天再说。”
“喏。”郭嘉起身,去安排军谋们休息。孙策坐了起来,打量了庞统一眼。“士元,你这个计划有几分胜率?”
“君侯,行军作战,以正合,以奇胜,不能完全用算学来计算的。”
“作军作战的确不能完全有算学来计算,但一味用奇,也无异于自投险地。用奇,就意味着将成功与否的决定权交到对手手里。对手犯错了,你就有机会取胜。如果对手没犯错,你很可能就一头钻进了对方的陷阱。这是赌徒心理,输了就想来把大的,岂不知这很可能就是庄家给你下的套。”
庞统舔了舔嘴唇,没敢再吭声。孙策批评他,他无话可说,何况还是在郭嘉不在场的情况下,已经给他留面子了。
“输不可怕,输不起才可怕。”孙策既像是安慰庞统,又像是警告自己。
“喏。”
“去把孔明他们叫来。”
庞统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孙策拍拍额头,有些头大。眼前形势比当年徐荣率部侵入南阳还要紧张,至少他身边没有这么多声音,一心一意的对付徐荣就行了。哪像现在这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既有可能是算计对手,也有可能是算计同僚,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
时间不长,郭嘉回来了,庞统也带着诸葛亮、陆议等人来了。甘梅、刘和见状,识趣的自行回舱,以免耽误孙策等人议事。孙策叫住甘梅,让她通知孙尚香来旁听。这种两难困境下的讨论最能体现各人的才智,对每一个参与者都是难得的机会。
看到眼前一张张脸,孙策莫名的心安了很多。我有这么多精英,还能对付不了公孙度?纵使有郭图、许攸相助,公孙度也插翅难飞,最大的价值也就是一块磨刀石罢了。
过了一会儿,孙尚香赶来了,衣裳整齐,应该还没睡。不用孙策吩咐,她和孙翊两人站在孙策身后,向郭嘉等人依次行礼。
等众人打过招呼,孙策让郭嘉将军议的结果说了一遍,便让众人自言发由。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参与了讨论,至少是旁听,这么做除了让孙尚香了解一下情况之外,也有整理思绪的作用,将范围限定在两个可行性最大的方案之中,不再涉及其他可行性太小的方案。
各人陆续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诸葛亮、杨仪支持正面作战。他们认为,虽说双方兵力相差悬殊,但双方的战力差距并不大,阵而后战,以正兵破敌,是己方的优势。扬长避短,才是正途。且沓氏就在附近,即使公孙度围得水泄不通,双方交战的战鼓声他总是挡不住的,城里的将士知道孙策正在进攻,自然会有守城的信心,力保城池不失。在必要的时候,还有机会内外夹击。如果截击粮道,一来容易造成兵力分散,二来可能被骑兵突袭,反不如正面突击来得稳妥。
朱然支持截击粮道。沓氏周围山岭多,易守难攻,如果正面突击,伤亡必然不小。选择合适的地形截击粮道,可以选择有利于自己的战场。从襄平到沓氏有千里之遥,总能找到合适的。
庞统袭击襄平的建议被否决后,也选择支持截击粮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往来辩驳,互不相让。
诸葛亮说,沓氏周边虽然山岭多,但我们相对熟悉,中伏的可能性最小,而且山地战正是我军所长,当然是正面突击更有利。朱然则说,沓氏周围的山岭坡度有限,利于防守,还有利于骑兵的加速,公孙度拥有骑兵优势,他居高临下,用骑兵冲击步卒,就算我军擅长山地战也未必挡得住。诸葛亮又说,山坡虽然利于骑兵加速,但他们能下不能上,只要做好防范措施,反倒是个诱敌的机会。如果抢到足够的战马,就能平衡公孙度的骑兵优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不可开交。
孙尚香俯在孙策耳边,悄悄地说道:“大兄,伯言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孙策也注意到了,陆议一直没吭声,神情平静。他虽然名议,但主动开口的机会并不多,尤其是上次回吴郡过年之后,越发沉稳了。
孙策抬起手,示意吵得正凶的诸葛亮和朱然都停一停,点了陆议的名字。“伯言,你支持哪个方案?”
陆议不慌不忙的拱拱手。“君侯,我两个都支持。”
“两个都支持?”
“是的,我觉得都可以尝试一下。祭酒常说,计当因人而设,我们对公孙度了解有限,现在很难做出针对性的方案,所有的方案只是有所准备而已,不可能是万全之策,与其在这儿争论,不如在实战中揣摩,分析公孙度的用兵习惯,了解辽东将士的优劣,也许可以从中发现破绽。这次攻取沓氏本来就是尝试,得失在所难免,不必急于一战见分晓。”
众人恍然,纷纷表示赞同。孙尚香趴在孙策的肩膀上,得意地笑道:“怎么样,还是伯言最厉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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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7章 一念之差
孙策摇摇头。“他虽然厉害,却算不上最厉害。”
“是么?”孙尚香瞪圆了眼睛,四处张望。“还有谁比他更厉害?站出来,让我看看。”
“哈哈哈……”孙策拍拍孙尚香的小脸蛋。“你这么说,谁还敢站出来?好啦好啦,你说谁最厉害谁就最厉害了。”
孙尚香搂着孙策的脖子,用力晃了晃。“不行不行,你得告诉我,还有谁比伯言更厉害。我要和他好好亲近亲近,将来统兵,也好多个帮手。”
孙策忍俊不禁,放声大笑。孙尚香坚持不依,非要孙策说说谁更厉害,陆议很尴尬,却又不敢上前多嘴,诸葛亮等人也不好插手孙策兄妹之间的事。他们都清楚,孙策宠爱这个妹妹,如果说女子在文事、木学上还有多个选择的话,孙尚香就是女子在武事上的唯一人选,又是亲妹妹,自然与众不同,着力栽培,就连孙尚香要积累自己势力也是支持的,从不制止。此刻孙尚香言下之意已经将陆议看作自己的部属,他们当然不会与孙尚香作对,削她的面子,只当作他兄妹玩闹。
“阿节,你这个军谋管不管事的?”孙策对站在一旁的徐节说道:“你这可是辅佐不力啊,要罚俸的。”
徐节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孙尚香的袖子,低声说道:“三将军,公私有别,不可人前失礼,要不然……我也得受罚啦。”
孙尚香眼睛一翻。“那你说说,谁还能比伯言更厉害?”
“呃……在座诸君皆是人杰,各有所长,与陆君皆在伯仲之间,哪有什么最厉害的。”徐节接连给孙尚香使眼色,示意她快别说了,这看似帮陆议扬名,其实是让陆议难做。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孙策身边这几个谋士哪个不是自负奇才,纵使陆议一时有出众之计,又岂能承认他是最强的。孙尚香在武艺上有天赋,在人心揣摩这方面却是迟钝得很,一直不开窍。
孙尚香眨眨眼睛,松开孙策,咬着手指头,转了转眼珠,又跳到郭嘉身边,抱着郭嘉的手臂摇了摇,仰着脸。“先生,那你说说,这些人中谁最厉害?”
郭嘉摸摸她的头,笑道:“我跟你说啊,伯言虽然很厉害,但他的确不是最厉害的。不仅不是最厉害的,连第二厉害都算不上。”
“啊?”孙尚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越发不信,缠着郭嘉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众人见她娇憨,越发觉得有趣,一个个想笑又不敢笑,忍得非常辛苦。陆议窘迫不堪,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郭嘉熬了一会,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三将军,你说,君侯和伯言相比,哪个厉害一点?”
孙尚香眨眨眼睛,若有所思。“那倒是,伯言虽然厉害,比我大兄还是要略逊一筹的。他自己也说过,论阴谋,我大兄略有不足,论阳谋却是当世无双,深知本末之别,纵使对手有千般奇计,在我大兄的堂堂之阵面前也不堪一击。我大兄算得一个,那还有谁?”
孙策听得清楚,心中很是诧异,不禁看了陆议一眼。陆议拱手低头,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得出窘迫。
郭嘉眉梢轻耸,瞥了陆议一眼。“正如伯言所言,君侯的堂堂之阵天下无敌,可是却有一个人能从他手里抢人,你说,这人是不是比君侯更厉害?有这二人在此,伯言岂能是最厉害的。”
孙尚香微怔,终于明白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连忙一手掩嘴,一手连摇。“不不不,我才不是最厉害的呢,嘻嘻,嘻嘻。”
众人早就明白了孙策的调侃之意,见郭嘉又在孙策的意思上加了一层,让一向大大咧咧的三将军都不好意思了,不禁捧腹,刚刚因争论而生的戾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淡了许多。虽说他们不会因为陆议提出了一个更好的建议便认为陆议强于过他们,可是刚才孙尚香转述的陆议之言却让他们有所触动,一时间神情各异,不免羞愧。
笑了一会,郭嘉率先收起笑容,咳嗽一声:“君侯,我们都想岔了。”
孙策点点头。“智者千虑,难免一失,白玉微瑕,不损美玉之质。时辰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明天再依着新思路议一议,拟个适合的方案出来。”
郭嘉拱手应喏,诸葛亮等人也施礼退下,各自去休息。陆议走在最后,孙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近前来。陆议走到孙策面前,咧了咧嘴。“君……君侯,我……我不是有意在背后……”
“无妨,你又没说错。”孙策指指一旁的胡座,示意陆议坐下。陆议规规矩矩地坐下了,却不敢抬头,孙策回头看了一眼,见孙尚香站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陆议,不禁暗自发笑,让孙尚香、徐节也坐下。“这次回吴县过年,季宁公为你讲了什么书?”
“孟子。”
“孟子?”
“是的,家从祖得了一部《孟子章句》,是太常京兆赵公卿的大作,家从祖甚是喜欢,说是与君侯新政意旨有相近之处,便花了些心思研习,后来还与赵公通了书信,若非赵公年高,说不得便要请到吴郡来讲学了。家从祖研习半年,有些心得,我回乡省亲,他便将此书传了我一些。”
提起《孟子章句》,孙策倒是想起赵歧来了。当初赵歧出使冀州,途经洛阳,他还曾经和赵歧打过嘴仗,后来就没怎么听过关于他的消息,没想到他还活着,还和陆康有联络。听说这位可是长寿的,堪称三国人瑞。
在孙策的印象中,孟子是儒家诸子中最具民本意识的一个,那句“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便是出于他之口,就因为这句话,到了明朝,《孟子》虽然被列为四书之一,孟子却被从孔庙里赶了出来。
“《孟子章句》都有什么意旨,说来听听。”孙策重新躺下,双手置于腹前,轻松惬意。
沓氏城下,辽东军大营。
公孙度站在中军的望台之上,遥望西边。他的大营立在一片高地之上,望台更是高出平地三丈,立于此地,不仅可以俯府沓氏城,更能远窥数十里之外的海面。
离得太远,即使是耸立的山崖也成一条细线,楼船更看不清楚。但公孙度知道孙策在地里,能够横渡渤海的楼船也在那里。得许攸之助,他在岸边安排了斥候,今天中午孙策还没靠岸,他就收到了消息。
公孙度收回目光,转身下台。“明天去岸边看看。”
“最好不去。”站在台下的许攸背着手,跟着公孙度向中军大帐走去。
公孙度步履如风,几步便到了大帐前,掀帐入内。几个胡女正在帐内布置酒菜,见公孙度进来,连忙跪下行礼。公孙度示意许攸入席,自己也在主席坐下,搂过一个胡女,在胡女胸前嗅了嗅,又将胡女推开,示意她到许攸身边去,大笑道:“许子远,这个体有异香,你一定喜欢。”
胡女凑到许攸身边,许攸也不推辞,搂在怀中,将胡女的衣襟拉开一些,露出一大片沃腴白。“你爱其香,我却爱其白。早就听说高句丽的女子肤白,今日算是亲眼见识了。”
“喜欢便送你了。”公孙度扬扬手,示意另一名胡女坐到身边来,搂在怀中。“子远,听说孙策少年好色,你说我要是送几个胡女给他,他会不会接受?”
“你送再多胡女给他,他也不会罢兵。”许攸搂着胡女,啧啧称奇。“孙策身边多有国色,连长公主都做了妾,又岂是几个胡女能动心的。再说了,拿下辽东,扶余、高句丽还能不进献美女,又何必由你转呈。升济啊,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岂不闻当断不断,反受其断。”
公孙度眼神闪烁,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又道:“子远,辽东偏僻,人口有限,三郡汉胡不过二十万户,胜兵者不过十万,不及中原一郡。且孙策善战,以本初之众尚且不敌,辽东又岂能例外。这次用你之计,困住凌操、麋芳,小胜一场,若能让孙策知难而退,亦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许攸连连摇头。“升济,你忘了我与你说的吗?孙策要的不是辽东的人口,他要的是辽东的战马,除非你愿意将辽东的好马都送给他,再向他称臣,甘心为其牧马,否则他是不会满足的。如今朝廷有凉州,贾诩占并州,张则、刘备战幽州西部,孙策能够觊觎的只有辽东,舍此而谁?”
许攸歪了歪嘴。“你愿意去王号,向他称臣吗?”
公孙度浓眉紧皱,沉默不语。
“升济,你就放心好了,有我与郭公则为你谋划,此战必胜。若你一心愿降,我也不拦你,击败他之后,你向他请降,我与公则缓步西归,各得其所,如何?”
公孙策神色稍缓,又瞅了许攸一眼。“你这么有信心?”
“当然。”许攸信心满满。“孙策虽然很强,但他有个致命弱点。只要抓住他这个弱点,我便有信心击败他,说不定还有机会取他性命,一战定胜负。”
“什么弱点?”
许攸端起案上的金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匹夫之勇,妇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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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8章 堂堂之阵
公孙度一手搂着胡女的纤腰,一手举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许攸。“听起来孙策有点像项籍,可惜你不是淮阴侯。”
许攸横了公孙度一眼,脸色微变,随即又哈哈大笑。“没错,我的确不是韩信,我最多是李左车。”他举着杯子晃了晃,怀中的胡女识趣地捧起酒壶,给他添满酒。许攸看着杯中摇晃的酒液,斜睨公孙度。“升济,纵使是韩信,在项籍帐下也不过是一执戟郎,明珠暗投这样的事以前有,以后还会有,非我一人而已。想你公孙升济才兼文武,举孝廉,为尚书郎,在洛阳游宦多年,又有谁识你敬你?若非徐荣,你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布衣而已,未必如我。”
公孙度哈哈大笑,举杯示意,喝了一大口酒。“既然如此,那就请子远详言,看看我们有没有机会证明一下自己。”他用许攸之计,一举夺回沓氏的控制权,对许攸的能力还是有些信心的,只是担心许攸不肯全力相助。他与许攸相交多年,深知许攸自负其才,一心想辅佐袁绍争霸天下,如今袁绍败亡,他又被冀州系排挤出局,心中必然不服,这才故意嘲讽他一番,激起他的斗志,以便他能倾其所有,助他击败孙策,保住辽东。
许攸虽然知道公孙度的心思,却着实咽不下这口气。如果不拿出点真见识来,他的任务很难完成,只能灰溜溜的回冀州去,以后就别想再翻身了。
许攸抖擞精神,为公孙度分析孙策的弱点。
孙策勇猛善战,武艺精湛,如其父孙坚一般,凡战必先,也多次遇险。南阳之战时,他为救袁术,与曹操短兵相接,险些陷阵于阵中。对阵徐荣时,与张辽阵前决斗。任城之战,他率亲卫骑脱离主力,为袁谭所困,若非袁谭经验不足,胜负难料。官渡之战时,又是他亲自上阵,率骑兵奔袭袁绍。
毫无疑问,孙策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勇士,但这些都不是大将当为,只是匹夫之勇。匹夫之勇的典型是谁?西楚霸王项羽。纵使他百战百胜,最后还是难免垓下之败,乌江自刎。为何?匹夫之勇不足恃,战场凶险,一旦有所意外,所有的功业都会烟消云散。孙策也是如此,他现在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活着的基础之上,如果他战死,他麾下的文武立刻会分崩离析,孙坚没有这个能力,孙策的几个弟弟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孙家很快就会被打回原形。
“升济若能击败孙策,甚至临阵斩杀孙策,则不仅威镇辽东矣,中原亦将闻升济之名而战栗。届时取孙策之船,跨海而取青徐,则升济可争霸中原,又岂是辽东称王而已?”
公孙度大笑道:“子远,我虽然没见过孙策,却知道其父孙坚,我的武艺连孙坚都不如,又岂能与孙策争衡?临阵斩杀孙策,恐怕非我所能。”
许攸冷笑一声:“升济有没有注意到孙策历次取胜都有一个共同点?”
公孙度沉吟片刻,摇摇头。“还请子远指教。”
“任城之战,官渡之战,他倚之取胜的都是骑兵。”许攸放下酒杯,眼中杀气腾腾。“升济步卒也许不如孙策,难道骑兵也不如?”
公孙度眼神闪烁,若有所思。他想了想,又道:“若是骑兵对决,我倒是有机会以众凌寡,但这里是山地,不利于骑兵突击,孙策还能用骑兵上阵吗?”
“这就涉及到孙策的另一个弱点:妇人之仁。只要抓住他这个弱点,就能逼着他铤而走险。”
“愿闻其详。”
许攸解释道:孙策擅长练兵,也爱惜士卒,比史书的项羽有过之而远不及。他麾下的将士不仅装备好,伙食好,训练精,伤亡的抚恤也非常优厚,这就造成了一个后果:每一条命都价值不菲。孙策每战都会精心计算,尽可能的减少伤亡,在必要的时候,他不惜自己冒险。
“爱惜将士固然难得,有名将之风,但凡事过犹不及。吴起为士卒吮疮,不是因为真的爱护士卒,而是为了得士卒死力。孙策爱惜士卒,却是将这些士卒真的当成了子弟手足,无异于自缚手足。正因此如此,城中的凌操、麋芳就是一个最好的诱饵,他明知难救,也不得不救。升济有五万人,孙策与沈友合兵不过两万人,又地势狭窄,没有骑兵突击的机会,阵而后阵,那就是拼人命,纵使孙策部卒精练,以少敌众,伤亡也必然惨重。因此,孙策不会强行突阵,他必然会故技重施,出奇制胜。如此,升济的机会便来了。”
许攸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孙策骑兵不过千人,升济麾下精骑数万,以数十倍之优势,若还不能战而胜之,升济也就不必多想了,向他称臣便是最好的选择,我绝不阻拦。”
公孙度微微颌首,露出满意的笑意。他举起酒杯,向许攸示意。
“子远,请满饮此杯,再为我谋划。”
军谋处很快拿出了一份新的作战方案。
这份作战方案依然以奇正相依为指导思想,但调整了重点,以正为主,以奇为辅,强调堂堂之阵的正面攻击,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攻取,以最决绝的姿态与公孙度决战。
这份方案看起来笨拙,却最大限度的发挥了自己的优势。孙策所领的亲卫营以江东子弟兵为主,沈友所领的青州驻军也有一大半是江东籍将士,这些将士擅长步战,山地作战更是重点训练的科目,再加上装备的优势,即使地形不占优势也可以克服,至少要比在平原上和骑兵对决有把握。
相比之下,辽东军有骑兵优势,步战非其所长。沓氏周围以山地为主,五万大军围城,看似围得水泄不通,却没留下空间供骑兵冲锋,放弃了自己的优势。此消彼长,正面攻击反而是对辽东军最不利的。
更何况出奇制胜固然能展现将领的用兵才能,对实力的展示却不如堂堂之阵。刘备为什么能一战成名?就是因为他用堂堂之阵击退了冀州第一名将义,让人看到了他的实力,即使公孙瓒也不敢轻易惹他,这才换来了两年的和平。如果孙策能在正面战场上击败公孙度,不仅能奠定辽东的基础,更能威慑刘备、张则等人,让他们不敢轻易出手。
当然,正面决战的代价也会比较大。根据军谋处的估算,即使公孙度不敢拼命,按照正常战损比例,伤亡也在五千人以上。如果公孙度发了疯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公孙度作战一向以强悍著称在击溃公孙度之前,伤亡有可能增加到万人以上,战损比便将近五成,无论是孙策还是沈友都无法独力承担,注定要分摊损失才行。
万人伤亡,仅疗伤、抚恤就要十个亿以上,又是一笔巨款,再加上后期补充新兵的各种费用,总消耗将在三十亿左右,至少在一年以内,孙策无法再发动同等规模的战事。
孙策看完作战方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从郭嘉手中接过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听到孙尚香转述的那句话时,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陆议说得没错,他的优势不是权谋,也不是出奇制胜,而是堂堂之阵。他设讲武堂,锤练精兵,建木学堂,打造精良军械,筑基固本,为的就是增强实力,用实力碾压对手,用阳谋碾压对手的阴谋。虽说眼下刚刚起步,还不足以碾压户口百万的冀州,可对手是公孙度,辽东、乐浪、玄菟三郡的汉胡户口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万户,他如果还不能正面碾压,还要绞尽脑汁的想出奇制胜,依赖计谋,也未免太保守了。
所以他在心里划了个底线:不动用其他战区的兵力,伤亡不超过六成,不至于让亲卫营或者沈友的嫡系部队无法恢复元气,不再从中原调拨粮草、军械,立足于现有的物资和辽东就地取材,取食于敌。能胜最好,不能胜也要打残公孙度,为太史慈留下机会。
我就算将这两万人打光了,两年之后还能恢复实力,公孙度打光了这五万步骑还能威镇辽东吗?
拼命?我倒要看你敢不敢拼,看看谁先怂。
作战方案批准,孙策随即召集诸将议事,分配作战任务。听说终于要正面强攻,最开心的就是甘宁,欢喜得直搓手,眉开眼笑。孙策话音未落,他便起身施礼。
“主公,宁才不,愿为前锋。”不等孙策说话,他又大义凛然的说道:“沓氏是我水师驻地,麋子叔是我水师骑督,如今沓氏被围,麋子叔被困,我水师将士责无旁贷,总不能看着主公与诸位将军死战,我们却作壁上观。”
孙策笑而不语,心里却暗自欢喜。他封了吴侯,自立之意也是路人皆知,但那层遮羞布没捅破,总还是以大汉臣子自居,所以麾下文武在公众场合还是称他为君侯、将军,只有部分人在私下里会称主公,如今甘宁为了争夺出战机会,当众称他主公,等于开了一个头。
所以说,粗人自有粗人的用处。
甘宁话音未落,沈友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拱拱手。“主公,臣以为甘兴霸此言大谬。凌子行(凌操)是我的部下,沓氏之战是我部任务,麋子叔只不过是辅助凌子行,如何能让水师先战。臣以为,水师就是水师,不要轻易登陆。”
甘宁冷笑一声:“沈子正,谁说水师不能登陆?我甘宁攻牛渚的时候,你还在吴县读书呢。”
孙策心中一动,瞅了甘宁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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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9章 兴霸争先(醉爱哥基打赏加更)
毫无疑问,沈友无疑是江东系的重将。若非如此,他不可能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坐镇一州。甘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出这一点,可以说是争功而口不择言,也可以说是借机表达不满。
论入营时间,论战功,沈友都不如甘宁,他后来者居上,明显是占了派系的便宜,而甘宁就是最典型的参照他是孙策麾下仅有的益州人,没有乡党支持,性格粗猛,和读书人也谈不到一起去,稍微处得来的也就是麋氏兄弟,那也是麋氏兄弟为人谦和,不太喜欢与人争执的原因。但凡麋氏兄弟有点脾气,也跟他玩不到一起去。
“这一战是恶战,不是哪一个人能大包大揽的,要想取得最后的胜利,每个人都要全力以赴,包括我在内。”孙策抬起手,向下虚按。沈友和甘宁互相瞪了一眼,却没敢放肆,挺直身躯,听孙策说话。“所以谁第一个上阵并不重要,你们也不必争,就由我来定吧。兴霸,你这名字喜庆,由你打头阵,希望你能打出霸气来。”
众人忍俊不禁,哄堂大笑。沈友也笑了,拱拱手,回席而坐。甘宁大声说道:“定不负主公霸王之名。”
孙策点点头。“兴霸,这一次敌众我寡,而且对方骑兵众多,我们要随时警惕,不能被对方抓住机会,每一步都要走得坚实,用堂堂之阵碾碎对手的意志。不仅要杀人,更要诛心。不仅要取胜,而且要胜得干净利索。惨胜如败,如果你损失太大,那接下来就没你什么事了。”
甘宁心中凛然,用力的点点头,大声应喏。
孙策的目光扫过诸将。“这一次虽说是以力胜,但智不可缺,诸君当知众志成城,尽可能发挥每一个将士的聪明才智,锱铢必较,将每一刀都砍在最恰当的地方,不给对手一丝机会。”
众将收起笑容,轰然应喏。
孙策随即让军谋处解释作战方案。这次作战以沓氏城为中心,但范围却不仅仅局限于沓氏城,还包括沓氏城北四十里的两个要塞。这两个要塞是沓氏县向北直至襄平的要道,原本由凌操派人把守,通以阻击从襄平方面来的援兵,不料公孙度虚晃一枪,派骑兵迂回奔袭,凌操措手不及,只好将这两个要塞放弃,退守沓氏城。
如今孙策要与公孙度决战,自然要先将这两个要塞控制在手中,以免襄平方向再有援军赶到。
要塞易守难攻,又不能不攻,不仅要攻,还要控制好节奏,尽可能减少伤亡。伤亡太大,不仅影响士气,还会直接影响其后的决战。如果能顺利攻下要塞,并且将伤亡控制在预定的范围内,则不仅可以实现战术目标,切断公孙度的退路和粮道,还能重挫公孙度的自信。
公孙度数年间横扫辽东无敌手,他是有几分自负的,是个标准的强人,这样的人一旦自信被动摇,崩溃的可能性大增。军谋处以郭嘉为首,针对公孙度近几年的战事做了分析,针对他的性格制定战术方案,先取要塞就是其中一项。
郭嘉之前就通过麋竺等人收集信息,对这两个要塞的地形有比较详尽的了解,凌操也因此顺利得手,现在再攻,地形上并没有什么陌生之处,军谋处甚至做出了简略的沙盘,让人一目了然。如果说有麻烦,那就是凌操刚刚构建的工事,公孙度来得太久,凌操紧急撤退之计虽然下令焚毁,但肯定烧得不干劲。至于公孙度的部下能恢复几成,那就要到现场再看了。郭嘉已经派出斥候打探,随时修正。
第一个目标是虎跃塞,位于沓氏城西北四十余里的七虎岭上,是由北而来的第一个要塞。此塞虽不大,却极险要,建于两岭之间,难以攀越,仅有一条宽不过丈余的小道,穿塞而过。
地势狭窄,兵力铺展不开,正是易守难攻的绝佳之地。但限制进攻方的同时,防守方的兵力也受到了限制,只能容两百余人,对以精兵为主的孙策来说,这反而是一个理想的目标。
甘宁抢到了首战的机会,不敢有丝毫大意。他上次曾参与夺取沓氏的战斗,却没有到虎跃塞,这次战斗于他而言是一个全新的任务,所以问得非常仔细。在反复推演结果后,他向孙策提出,希望能安排二十名甲等射手提供支援。在这种地形作战,一个甲等射手能抵得上十名普通弓弩手,形成有威胁的远程压制,充分发挥精锐的优势。
孙策欣然同意。他让强弩都尉谢宽挑选人手配合甘宁出战,尽可能安排甲等一级、二级射手出战,不足的以三级射手补齐,为了预防万一,又让许安排四十名虎士保护射手。
甘宁感激不尽,更不敢大意。甲等射手是射手中的佼佼者,孙策麾下的甲等射手总共不过百余名,都是射手营的中坚力量,他提出要二十人助阵,是预留了讨价还价空间的,没想到孙策一口答应了,而且安排最好的射手,连保护的人选都不用他操心。这可省了他不少心,这么多甲等射手助阵,他等于凭空多出一曲精锐。狙击是射手营特有的训练项目,有很多专业技能是普通弓弩手不能企及的。
与孙策商定作战方案后,甘宁又不放心,与谢宽一起赶到虎跃塞,就近查看地形。
谢宽攀上山坡,亲自勘察地形,确定了二十名射手的位置,为他们配合合适的弓弩,连风向、视线都考虑到位,写了满满几页纸。甘宁看不懂那些标记,心里却美滋滋的。有了这些甲等射手的帮助,虎跃塞已经有一半入手了。
虎跃塞外出现孙策斥候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公孙度的耳中。
公孙度看完报告,将信将疑。他觉得这可能是孙策的疑兵,攻取虎跃塞是假,勘查虎跃塞北的地形,借机劫取粮草是真。为了突然性,他来得很匆忙,随身携带的粮食有限,最多只能支持半个月,后续的粮食即将送到。五万步骑的粮草不是一个小数目,孙策可能已经收到了相关的消息,劫粮的可能性非常大。
相比之下,攻取要塞反倒是最不可能的事。且不说虎跃塞易守难攻,就算孙策拿下,与沓氏城之间还有一个更难攻的要塞。要攻取这两个要塞,孙策至少要一个月时间打造军械,还要付出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伤亡,甚至可能付出伤亡也攻不下来。
许攸也觉得可能性不大,这个办法太笨拙了,不像是孙策的风格。他建议公孙度提醒押运粮草的部将公孙模,让他千万小心,尤其是不能暴露隐藏在暗中的骑兵,哪怕慢一点都没关系。孙策做事谨慎,他麾下的斥候营也很精练,郭嘉尤其擅长从蛛丝马迹中发现破绽,如果他觉察到了公孙模准备好的暗招,计划可能会落空。
公孙度依计行事,还不放心,又安排两千亲卫骑去接应,以防意外。
第1780章 致命错误
秋风猎猎,战鼓声声。
虎跃塞都尉杨祈一手扶着战刀,一手扶着城垛,眼神阴郁。
一队甲士在塞外的山路上集结,人数不算太多,也就五六百人,山路狭窄,容不下太多的人。这些甲士身材并不算特别高大,但身形矫健,行动也很整齐,虽然地窄人多,却听不到太多的声音,每个人都很安静。他们的甲胄很精密,不仅保护前胸后背,连胳膊和大腿都有保护,最与众不同的是头盔,他们的头盔不是用甲片连缀起来的,而是一个整体。
塞上的将士发出羡慕的惊呼声,且不说这些甲胄的形式,仅是人人披甲就足以让他们眼红了。辽东的匠人有限,铁甲难得,以虎跃塞的关键地位也无法做到人人披铁铠,有些士卒只能以皮革为甲。
久闻江东军军械精良,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
不过杨祈并不担心。再好的铠甲也挡不住弓弩的近距离射击,当这些甲士低近三十步以内,蹶张弩能将他们连人带甲射个对穿。十步以内,即使是最普通的弓也能射穿铁铠,对方有盾牌也无济于事。踩着云梯向上爬时,没有人可以防护周全,举着盾牌防箭和举着刀砍杀,两者只能选一。
再好的铠甲也不过是战利品而已。想到这儿,杨祈忽然有些兴奋起来。
“都尉,你看。”一个士卒忽然指着西侧的山坡,大声说道。
杨祈沿着他的手看去,只见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从山崖上爬了下来。崖上怪石嶙峋,根本无路可走,他走得非常小心,几乎是在挪动。很快,杨祈又发现了第二个,第三个,两侧都有,位置散乱,看不出什么规律,如果一定说有规律,那就是他们离城墙都比较远,最近的也在百步之外。
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强弩能够射及,命中率也会非常低,而且人数有限,形成不了真正的威胁。
大概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那些人都在山坡上站定,又有人从上面用绳索掉下一些东西,看起来是弩和箭矢。不出杨祈所料,这些人都是弩手,从弩的大小来判断,应该是军中常见的三石弩、四石弩,这些弩的确可以射到城上,但劲力不足,未必能射穿甲胄,只能对付一些穿皮甲或者干脆没有穿甲的士卒。
杨祈估算了一下距离,放弃了用强弩进行射击的打算。那些人很谨慎,利用山岩掩护身体,只露出很少的身体,即使是强弩也无法保证命中率,反倒会浪费宝贵的箭矢。
小心些便是了。如果他们企图靠近,再用弓弩齐射来阻击,或者干脆派一些步卒去驱赶。
崖上的射手到位,城下列队的步卒开始行动,一些刀盾手先赶了上来。他们举着明显加厚加宽的大盾,两两一组,在山路的两侧立阵,中间留下不到五尺宽的路,只能供一人通过。他们互相配合,一人扶着大盾,另一人用大锤猛击大盾的上缘,轰轰几声响,大盾的下缘居然陷进了土中。杨祈凝神细看,这才发现些大盾背后似乎立着大架,底端削尖,可以楔入土中。如此一来,大盾就不需要人扶持也可以自行立住。
“这些中原人还真是想得出呢。”杨祈不禁暗自称赞。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至少可以节省一些空间,多安排一些弓弩手。
一组大盾立好,另一组跟上,向前两步,十余组之后,这些大盾便逼近百步以内,还有继续向前延伸的迹象。杨祈不敢大意,命令弓弩手射击,进行阻击。那些刀盾手非常谨慎,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大盾后面,城上射下的箭不是射在大盾上,就是从他们头顶飞过,偶尔有箭矢射在他们的头盔或者甲胄上也只是溅出一串火星,并不能射穿。
盾阵继续向前延伸,已经进入八十步以内。
杨祈看了一会,皱起了眉,叫来几个弩手,让他们用三石弩齐射。弩手们扣动弩机,箭矢飞驰而去,一个正在挥锤的甲士被射中一箭,身影消失在盾牌之后。杨祈死死盯着,眼睛眨也不眨,连呼啸都屏住了。过了一会儿,那名甲士又站了起来,用力挥舞大锤,一下又一下的猛击,将盾牌立好。从他刚劲有力的动作来看,他就算受伤也不会太重。
杨祈暗叫不妙。从那些甲士的身形和动作来看,他们并没有穿重铠,所穿的铠甲也不比普通的甲重多少,在八十步的距离,三石弩应该是可以射穿,如今那甲士被射中却没有丧失战力,要么是他很勇猛,要么是他的铠甲防护能力超出预期,三石弩也没未能射穿。
江东军的甲胄这么好吗?杨祈心中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盾阵继续向前,一直逼到城外三十步才停住。除了靠得最近的三排盾阵之后,后面盾阵中的甲士都退了下去,接着便有强弓手举着小盾掩护,鱼贯进入盾牌。杨祈虽然命令弓弩手齐射,但大部分箭矢都被大盾挡住,没能射中那些强弓手。
城下战鼓声大作,一阵甲士奔了出来,他们没有带盾牌,身形也比刚才的甲士臃肿一些,五人一组,将云楼举在头顶,穿过盾阵,向城下奔来,虽然不是很快,脚步却非常坚定。杨祈一看他们臃肿的身形,就知道他们穿了重铠,这些人就是攻城的勇士。一旦到了城下,竖起云梯,他们就会直接附城了。
杨祈厉声下令,弓弩齐射。
盾阵中的强弓手突然起身,拉开强弓,一枝鸣镝箭发出刺耳的利啸,冲上天空,扑上城头。
杨祈不敢怠慢,喝令部下举盾,遮蔽即将射到的箭雨。
话音刚落,耳畔突然数声厉啸,几枝羽箭飞驰而至,杨祈身边的传令兵身中两箭,闷哼着倒地。杨祈还没反应过来,又有箭矢射到。
“都尉小心!”有亲卫大吼着,冲到杨祈身边,用盾牌护住杨祈。盾牌刚刚举起,便听到被箭矢射中发出的闷响。杨祈心中一寒,扭着头,向两侧的山崖上看上去。
他的直觉没错,这些箭不是从要塞下面的盾牌中射出来的,而是从两侧山崖上射来的。那些箭手正伏在岩石之间不停的射击,射速虽然不是很快,却极其精准,一会儿时间,杨祈的头顶上就响了两箭,声音沉闷,力道极强,如果不是有盾牌护着,杨祈难免中箭。
孙策麾下哪来这么多神箭手?杨祈大吃一惊,他觉得这些箭手简直可以和草原上的射雕手相提并论,隔着超过百步的距离还有十中五六的精准度,如果出现一两个,他还可以理解,但同时出现十几个,大出他的意料。
耳畔惨叫声接连响起,杨祈听得清楚,从方位来判断,应该是负责强弩的强弩手被射中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几名强弩手先后被射杀,对方非常有耐心,每次都是三四人瞄着同一个目标,就像约好了似的,杨祈实在无法理解他们是如何联络的。要塞上的强弩手完全没料到对方能射得这么准,伤亡惨重。强弩手被重创之后,又有普通弩手开始中箭,城上一片大乱。
“注意隐蔽,注意隐蔽!”杨祈急得大呼,却没几个人响应。
“嗖嗖嗖,嗖嗖嗖!”盾阵中的强弓手抓住机会,开始急射。他们站在大盾之后,只露出半张脸,手中的强弓连续射击,形成一阵密集的箭幕,扑向天空,又转身射向要塞,射向要塞上乱作一团的士卒。
“噗噗噗!噗噗噗!”箭矢入体声不绝于耳,一个又一个将士倒下,发出痛苦的哀嚎。一个将士滚到了杨祈面前,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皮甲,从前心入,从后心出,三棱形的破甲箭头从后背露了出来,鲜血沿着箭杆往下滴,箭头上的鲜血也迅速敛去,露出寒光。
杨祈惊骇不已。对方的配合简直太默契了,重甲士准备强攻,盾阵中的强弓手进行反制,山崖上的射手进行精准射击,两百余人的行动在一瞬间完成,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尤其是山崖上的射手,在百步外发射,不仅力道强劲,而且精准过人,一下子射杀了城上的数名强弩手,更打断了城上的节奏,为强弓手的覆盖式打击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接下来,就该重甲士登城了。杨祈猜到了结果,却无法阻止。至少有五张弩瞄准了他,连续不断的射击,让他无法正常指挥。从箭矢射中盾牌的声音来看,这些弩绝不是他以为的三石弩、四石弩,至少是六石弩,只有如此强弩,才能在百步外还有如此劲道。
江东军的装备比他估计的还要好,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在重甲士奔到城下,竖起云梯的短短十余息内,山崖上的射手每个射出了至少五枝箭,杀死杀伤超过三十人,不是强弩手便是临阵指挥的军侯、都伯,虽然人为不是很多,却将城上的指挥体系摧毁大半,而盾阵中的强弓手则射出了近千枝羽箭,不分清红皂白,将城上的有生力量摧毁大半。
甘宁一手缠着铁链,一手提着战刀,登上城头,目光一扫,笑骂道:“不愧是主公的心肝宝贝,这些甲等射手太值了。”他随即眼睛一瞪,大吼一声:“杀!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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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1章 匪夷所思
身披重铠的甲士以什为单位,分作三路,两路沿城墙左右展开,一路奔下城去,准备打开城门。
城下守护城门的一队辽东军将士只听到战鼓声、箭矢破风声和惨叫声,知道情况不妙,却不知道要塞已被攻破,忽然看到一群陌生的重甲士杀气腾腾地奔下来城,大惊失色,队率刚准备上前问话,两名重甲士拔步飞分,左右包抄而至,刀光一闪,队率就被砍倒在地,身首异处。
辽东军大乱,有的转身要逃,有的鼓噪而前,但这些都没有影响重甲士的行动,他们五人一组,双手持刀,大砍大杀,长刀飞舞,鲜血喷溅,转眼便砍倒数人,剩下的也被逼到城门中,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十名重甲士也不说话,你进我退,我进你退,进退有序,却又将城门堵得严严实实,无视辽东军哭喊或反抗,无情的砍杀。
盾碎,矛断,人亡。
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五十名辽东军士卒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血泊之中。虽然也有人鼓起勇气,怒吼着冲上去前,但孤勇不可恃,面对配合默契的重甲士,他们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即使偶尔刺中、砍中重甲士,也不过是溅起一溜火星而已,根本挡不住这些身披重铠的勇士前进的步伐。
“朴虎,好了没有?”甘宁一刀割下了杨祈的首级,身体探出城墙,大声骂道:“你们这些龟孙,是不是骨头软了,杀不动人,这么久还没开门?”
“将军,就好了。”什长朴虎闷声应道,再次冲上前去,杀死挡在城门前的最后两名辽东军士卒,然后几人合力,放下了城门后的横栓,打开了城门。
等在门外的杨宏提着战刀大步走了进来,一看城门洞里横七竖八,鲜血淋漓的尸体,吓了一跳。“怎么全杀了?”
扑虎推起面甲,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嘿嘿笑道:“将军吩咐的,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杨宏大步走到城门内侧,仰起头,刚要说话,甘宁在城门上戟指大骂。“磨蹭个甚?赶紧去抢门,跑了一个,老子砍了你龟孙。”
战刀上的鲜血被甩落,正落在杨宏的脸上。杨宏识相的闭上了嘴巴,手中长刀一指。“跟我来!”领着五十名亲卫直扑南门。虎跃塞只有两个城门,堵住南门,避免有溃兵将虎跃塞被攻破的具体情况泄露出去,这是甘宁事先就安排好的战术,为的就是保守战术秘密,为攻取下一个要塞做准备。
杨祈被甘宁斩杀,军侯、都伯也在第一波打击中或伤或死,辽东军已经没有像样的指挥,一盘散沙,在如狼似虎的甘宁等人面前,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到半个时辰,虎跃塞易手。从杨祈开始,要塞中二百余名将士全部被斩杀,无一活口。
甘宁立刻派人汇报孙策,并请求继续攻击。在二十名甲等射手的帮助下,虎跃塞来得太容易,连一滴汗都没出,不过瘾。
公孙桓率领两千骑兵赶到虎跃塞,赫然发现虎跃塞的战旗已经不是杨祈的战旗,大惊失色。
在确认虎跃塞已经失守之后,公孙桓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派人回报公孙度。他从沓氏赶到这里,不过一天时间,虎跃塞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是如何失守的,他无法理解,但他很清楚公孙度的脾气,虎跃塞失守,他无法通过虎跃塞,更无法接应即将到达的粮草,这将严重影响接下来的战事,如果公孙度认为是他行军缓慢所致,后果不堪设想,砍了他的首级都有可能。
公孙桓火速后退,连夜退到台山关。他派出骑兵搜罗虎跃塞的溃卒,想从他们口中了解一些具体情况,如果能找到杨祈就更好了,他可以看看虎跃塞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失守,也好有所准备。但是他失望了,城外别说杨祈,连一个溃卒也没有,杨祈部下的两百多人就全凭空消失了一般。
公孙桓越想越怕,再次派人给公孙度送信。
公孙度接到公孙桓的第一个消息,得知虎跃塞失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盘问送信的斥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从他知道孙策可能要攻虎跃塞到虎跃塞失守,前后最多两天时间,孙策是怎么做到的?虎跃塞易守难关,兵力又无法展开,就算孙策不惜代价,想以多换少,那也需要几天时间,要将塞内的士卒消耗到无法防守才有可能,怎么会在短短的两天时间内失守。
两天时间,打造攻城器材械都不够,难道孙策早就准备好了?
公孙度百思不得其解,许攸也无法解释。这明显不合常理,孙策的军械是精良,但他的部下又不会飞,他总不会用抛石机将人直接扔上城吧?
许攸左思右想,提出一个可能:杨祈会不会被孙策收买了,举塞投降?
公孙度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也觉得非此无法解释虎跃塞的失守。尤其是公孙桓的第二份报告送到时,他便无奈地接受了许攸的意见。如果不是杨祈投降,怎么可能连一个人都没逃出来?就算孙策所部的战力强大,总能派几个送信的吧。
公孙度大发雷霆,暗自发誓要杀了杨祈全家。虎跃塞的失守让他陷入了被动。不夺回虎跃塞,后续的粮草都进不来,五万大军一旦断粮,将不战自溃。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公孙度心里说不出的懊恼,却不能形诸于色。他不想被许攸嘲笑,尤其是发生了这种事的情况下。
他反复权衡,最后决定派人通知公孙模小心前进,暂时不要靠近虎跃塞,另选道路,哪怕路难走一些,远一些,也不要轻易冒险。虎跃塞易守难攻,想重新夺回来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与此同时,公孙度派兵增援东山关,防止虎跃塞的情况在东山关上演。
收到甘宁轻取虎跃塞的消息,孙策也很高兴,击败公孙度的信心又增强了三分。
他知道夺取虎跃塞是必然的事,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轻松。这再一次证明了他之前的判断,公孙度和公孙瓒差不多,因为得不到世家的支持,手下没几个真正能用的人才。他能在辽东迅速打开局面,并不是因为他的团队有多强,而是因为他的对手更弱。
不管承认与否,知识的传承还是控制在世家、豪强手中,不学有术的天才毕竟是少数。公孙度能有今天也和他的家世和个人际遇脱不开关系。公孙氏本来就是幽州大族,再加上太守公孙对他的格外照顾,他才有机会到洛阳开拓眼界。辽东就这么多人口,文化教育都远远不及中原普及。如果说中原寒门只是晋升难,辽东寒门连成才都不是一件易事,就算公孙度礼贤下士,也没多少人可供选择。
杨祈等人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在辽东还算勉强,与甘宁这样的猛人对阵时就不够看了。
军谋处立刻派出斥候越过虎跃塞,探查东山关附近的形势,很快就发现了公孙桓率领的两千骑兵。在反复推演后,军谋处否决了甘宁进攻东山关的建议,选择正面强攻公孙度的主力。
取虎跃塞的目的是截断公孙度的粮道,延缓公孙度粮草补给的速度,造成他的军心不稳。现在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必要再强攻东山关。东山关离沓氏城很近,公孙度随时可以派兵增援,且东山关的地形与虎跃塞不同,兵力更多,精锐的作用减弱,最后还是要靠强攻。
既然是正面强攻,攻城不如野战。
孙策同意了这个方案,派人接替甘宁镇守虎跃塞,将甘宁调回主战场。甘宁屠了虎跃塞,一个活口都没留,不少人对他很有意见,但孙策觉得这种时候不是追究甘宁道德人品的时候,两军对垒,需要这种一往无前的杀意,虎跃塞本来就是军事要塞,并没有平民,甘宁的屠杀有杀俘的嫌疑,但没人能够指证,不必太过计较。
甘宁欣然同意,带着两百多颗首级回到大营。他对谢宽率领的甲等射手赞不绝口,简直夸上了天,说得谢宽都不好意思了。孙策心里清楚,甘宁可不是愿意让功劳的人,他这么客气一是因为甲等射手的确在夺取虎跃塞时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二是因为虎跃塞的功劳不够大,让给谢宽,甘宁才有理由继续争夺出战的机会。甘宁只是看起来粗猛,实际上他精明着呢。若非如此,怎么可能横行长江这么多年。
孙策部署任务,将主力分作两部,一部由他亲自指挥,一部由沈友指挥,两部轮番上阵。甘宁划拨在他麾下,并将首战的任务交给了甘宁。甘宁心花怒放,比得了重赏还开心。
用两天时间打探消息,准备战具,第三天清晨,孙策下达正面强攻的命令,弃舟登岸。
公孙度也做好了准备,亲自赶到到前沿阵地指挥,许攸随行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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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2章 先声夺人
从港口到沓氏城有五里多路,公孙度部署了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紧临海港,一万步卒,两千骑士,依山沿海列阵。沈友第一次尝试进攻时就被阻于这道防线之前,无法前进。
孙策对这里的地形并不陌生,既有事先准备的详细地图,也能亲眼看到地形,清楚公孙度能做出什么样的安排,不用担心因地形不熟而出现意外,最适合正面作战。
毫无疑问,地形对公孙度有利。阵地之南是一道连绵的山岭,阵地之北是海湾的几座土坡连成的高地,中间只有不足三百步宽的平地。由阵地向东,平地渐渐收缩,最窄处不过百步。公孙度在两侧的高地上设置骑兵阵地,一旦有需要,这些骑兵就能从高地上冲下来,借助坡地加速,直冲阵势不整的步卒。即使骑兵没有冲锋,仅是在坡上立阵就像在头上悬了一口剑,随时可能落下,足以让对手不敢掉以轻心,时刻警惕,威慑力非同小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一万步卒在三百步宽的阵地上列阵,阵势厚实得让人没有任何机会取巧,只能用硬拼。在没有兵力优势,甚至连骑兵都不足的情况下,聪明如沈友也无计可施,只能望城兴叹,识趣的放弃了强攻,以免自取其辱。
阵地之北便是海湾,原本楼船可以通过,但公孙度在入口处停了十几艘船,只要楼船有进攻的迹象,他就将这些船沉下港口,足以让楼船搁浅。孙策自然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沉了船,将来他还要费事打捞。公孙度又在两岸的高坡上设置了阵地,准备了大量的引火物,如果楼船强行过,可以用弓弩抛射,焚烧战船。楼船巨大,却也是最容易攻击的目标,面对密集的箭阵,没有人可以幸免。
既然公孙度要逼着正面作战,那就满足他的心愿。不投机,不取巧,用堂堂之阵正面击败公孙度的阵地,让他看看什么叫实力。
下船之前,孙策将甘宁叫了过来。“兴霸,稍后你先登陆,我会跟着你一起去,为你押阵。作战步骤想必你都记得了,不要着急,一步步来,只有一个要求:不躁进,不轻退。”
甘宁哈哈大笑。“主公,臣斗胆,改一字。”
“哦?”
“不躁进,不后退。”甘宁伸手一指远处的辽东军阵地。“臣既与贼接战,不破其阵,绝不旋踵。”
孙策看着甘宁,满意地点点头。甘宁战意甚炽,不用他再多说了。
“去吧。”
甘宁拱手再拜,转身戴上头盔,雄赳赳、气昂昂的下船去了。他的部下已经在司马杨宏的率领下弃船靠岸,陆续上阵立阵。公孙度闻知孙策亲自出战,准备看看孙策的真本事,也没有在岸边立阵阻击,留下了足够万人立阵的空间,颇有几分古战之风。
甘宁弃船登岸,离岸边百步立阵,他并不急着前进,而是先押住阵地,手持大盾的刀盾手在前,长矛手紧随其后,将长矛架在大盾之间,防止对方方的骑士突袭。两楼楼船冒险靠岸停泊,千名弓弩手站在舷边,严阵以待,一旦对方骑士发起冲锋,强弓硬弩就可以提供必要的掩护。
甘宁立阵完毕,弓弩手陆续弃舟登岸,在甘宁身后立阵。
一拨拨的士卒登岸,一艘船战船卸下战士后依次驶离,让其他的战船靠岸,几十艘船、几千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人喧哗,只有沉稳的战鼓声一声接着一声,间杂着一道道命令,井然有序。
大半个时辰后,甘宁的阵地向前三百步,孙策的亲卫营开始登岸。四千亲卫营在甘宁两翼展开,护住甘宁的侧翼,然后一起向前挤压,腾出空间,供孙策的中军立阵。
这时,站在最前列的甘宁部离辽东军已经不足百步。辽东军开始射击,一阵阵的箭雨向甘宁的阵地倾泄而下。甘宁却没有下令反击,只是举起了盾牌,任凭辽东军的箭矢射得盾牌咚咚作响,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是静静地等待命令。
在他们的身后,许、典韦登岸,立下阵地,并从楼船上推下一个高约三尺的高台。高台上部两丈见方,下部三丈见方,装有三对与人等高的巨大木轮,可以由义从骑推着移动,四周装有旋转而上的扶梯。一切准备妥当,孙策拾阶而上,在高台上坐定,孙翊、朱然分占前方两角,怀抱三角彩旗,充当传令兵,诸葛亮、陆议在两侧坐定,准备好笔墨纸张,准备记录孙策发出的每一道命令和战斗进展,郭嘉坐在右侧,摇着羽扇,孙尚香、徐节坐在左侧,临阵观摩学习。身后的海面上停靠着孙策的座舰,张承及当值的军谋们在飞庐上待命。
虽然不远处箭矢飞驰,破风之声刺耳,甚至有流矢射到台前不远处,但高台上下安静肃称,没有一声杂响,只有不急不徐的战鼓一声接着一声,低沉而雄浑,借着微拂的西北风,吹向公孙度的阵地。
公孙度负手站在坡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孙策阵地,一动不动。
从甘宁开始登陆起,他就在观察,看着孙策部下近万将士陆续登岸、列阵,一丝细节都没有漏过。孙策的部署说不上有什么精彩之外,步卒立阵,弓弩手掩护,按部就班,步步为营,是正常人都知道的套路。
可正是这些人人皆知的套路让公孙度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近万人立阵不是几十几百人,诸部之间能如此默契,连一点混乱都没有出现,不断登岸的将士就像一滴滴水融进大河,悄无声息的汇入,阵地却在不断的壮大,即使辽东军密集的箭阵攻击也没能打破这种从容,不禁让人心生寒意。相比之下,他们身上的甲胄反倒不那么显眼了。
若非训练有素,绝对做不到如此从容。出现几百名甚至上千名训练有素的精锐并不稀奇,但是上万名将士都如此精悍,这便让人有点不安了。相比之下,辽东军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许攸说孙策擅长练兵,常年不辍,果然所言不虚。
公孙度转头看了一眼许攸。许攸也在看,但他神色平静,看起来并不意外。
“子远,官渡之战时,孙策的部下就如此精练吗?”
许攸沉默了片刻。“官渡之战时,我未曾与孙策对阵。”
公孙度眉梢轻挑,想起许攸是筑堰不成,中途被袁绍罢了兵权,赶回冀州的,不免有些后悔。大战之前,不该说这些不吉利的事。
“这些是孙策的亲卫营,本来就是孙策麾下最强的将士,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许攸上前一步,与公孙度并肩而立,抬了抬下巴。“正前方的那个阵地是他的水师都督甘宁,你看他的阵地如何?”
公孙度早就注意到了。甘宁是最早上岸立阵的,当时他觉得甘宁的部下非常严整,不可轻撼,后来孙策的部下立阵,比甘宁的部下更精悍,就显得甘宁的阵地有些松散了。倒不是说阵型不够完整,只是气势上稍逊一筹。再联想到之前沈友的战阵,公孙度点点头,接受了许攸的解释。
“你这道阵地肯定是拦不住孙策的,但可以消耗他一部分士气。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孙策的部下再精练也是血肉之躯。顶住他的第一次攻击,让他看到你的决心,碰得头破血流,他就不会这么骄傲了。你有两倍于他的兵力,还怕拼不过他?”
公孙度点点头。他已经做好了血战的准备,赏罚都已经传达到位,相信他的部下会死战到底。哪怕这一万人折损尽半,也要挡住孙策的进攻,不让他轻易得手。自己是守方,可以依托阵阵,且战且退,节节抵抗。如果能耗得孙策心浮气躁,露出破绽,那就再好不过了。安排在两侧山岭上的骑兵会直捣中军,让孙策见识一下辽东突骑的战力。
“孙策要进攻了。”许攸再次扬了扬下巴,示意公孙度看前面。公孙度向孙策的中军看去,只见站在一角的传令兵举起了手中的令旗,用力挥动,绣有浴火凤凰的大纛也向前倾倒,以特定的节奏晃动。
这是开始进攻的标志。战斗要开始了,公孙度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甚至连负在身后的拳头都不由自主的握紧,指甲刺入掌心,一阵刺痛。公孙度却浑然不觉,凝神屏气,不愿漏过任何一丝细节。
许攸看得真切,嘴角不由得轻挑。他知道,虎跃塞的失守对公孙度打击不小,如果不能尽快战胜孙策,他将面临断粮的危险。这一战辽东精锐尽出,他就算想退也没法退,如果这一次不能战胜孙策,就代表着他以后也无法战胜孙策。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管是谁倒下,都对袁谭有利。当然,如果两败俱伤,那就更好了。这正是他为公孙度献计的目的所在,而且他相信,这应该是最可能的结果。
对面不急不徐的战鼓声节奏一变,猛敲数下,紧接着,甘宁的阵地也做出了反应,战旗摇动,鼓声如雷,一阵箭雨从阵中跃出,与辽东军的箭阵在空中交错,又瞬间分开,飞入百步外的辽东军阵中。
第1783章 首战告捷
两军交战,箭阵先行,能否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影响甚大,甚至可以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
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能否取得优势不仅取决于双方使用的弓箭,更取决于阵势的完整与否和弓弩手面对袍泽不断受伤时能否保持镇定,持续稳定的射出箭矢。再严密的盾阵保护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为了方便射击,减少体力消耗,弓弩手的甲胄保护也最少,除了躯干部位和头部,四肢不披甲,中箭的可能比普通步卒要高出数倍,受伤之后还能不能忍着疼痛,维持阵型完整,继续攻击,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箭阵能否保证战力,拖到对手支撑不住。
除非拥有绝对优势,否则箭阵对射就是一个拼消耗的过程,至少开始的时候如此。接战伊始,双方都体力充足,兵员完整,箭阵杀伤力差距不会太大,可是随着时间的延续,总有一方会承受不住压力,出现混乱甚至破绽,射出的箭矢或者射程不足,或者不再整齐。一旦箭阵被对方压制,伤亡就会迅速增加,直至最终崩溃。
与辽东军相比,孙策麾下的弓弩手并没有绝对的优势,装备好一些,但没有质的区别,射出的箭整齐一些,却也不可能一下子击垮对手,甲胄轻便坚实一些,却也不是刀枪不入,被射中依然会受伤,当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还是有不少弓弩手中箭受伤。但是没有人喊叫,受伤轻的由身前负责保护的刀盾手帮忙处理伤口,重伤不能再战的则被拖出后阵,由专业的医士救治,空缺由其他人补上,其他的人目不旁视,听着号令,一次又一次的射击,每一次攻击都稳定而有效。
一通鼓罢,原本势均力敌的箭阵分出了高下,辽东军的箭阵有些散乱,射出的箭雨也变得稀薄了不少,肉眼就能看出区别,江东军虽然也有损失,但损失并不明显。短暂的休息之后,他们再一次发起攻击,射出一阵密集的箭雨,压得辽东军抬不起头来。
优势显现,江东军掌握了主动权,并且比孙策预料的要来得快一些。孙策原本以为至少要经过三通鼓的较量才能奠定优势,现在看来,两通鼓结束便能实现预定的目标。
“问战损。”孙策大声说道。
“喏。”朱然应道,挥动令旗,向前阵发出询问,前阵很快发出回应,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在台下大声报出伤亡数字,诸葛亮手不停挥,在准备好的纸上记下数字。
第一通鼓结束,己方阵亡人员共二十一人,重伤五十三人,皆低于预期数字。
“比我们预期的少三成。”郭嘉一边听一边掐着手指计算,台下的传令兵刚刚报完,他便笑着点点头。“看来这一通鼓罢,甘兴霸就可以冲阵了。”
孙策点点头,暗自松了一口气。开局不错,比他预期的还要好一些。除了那些阵亡的,有专业的医士和上好的伤药,受伤的将士救治率也会明显高于对手,看起来只是一成两成的比例,落实到最后却是天壤之别。压倒性的优势不太现实,一点点优势集中起来却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通知甘宁,做好突击的准备。”孙策发出命令。机不可失,战机出现就要抓住。虽说再射一通鼓优势会更明显,却也可能给公孙度留出补充弓弩手的时间。战机稍纵即逝,出现了就要紧紧的抓住。
孙翊发出命令,前阵的甘宁很快便做出了响应。这都是战前做好的预案,不需要太多的沟通。甘宁就在阵前,箭矢从他头顶飞过,即使孙策不下令,他也会向孙策请示。鼓声一变,所有的战士都做好了准备,握紧武器,调整呼吸,做好冲锋的准备。
步卒冲锋时无法像立阵时互相掩护,难免会出现破绽,中箭受伤的机率更高。训练有素可以帮他们在快速前进时保持阵型,减少伤亡,轻而坚固的甲胄纵使不能让他们一点不受伤,也可以减轻伤势,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生存,让更多的将士活着冲到对手面前。
甘宁盯着对面的阵地,眼神如鹰。他要在冲锋开始前找到对方的薄弱点,对症下药的部署兵力,以期尽快撕开对方的阵地。时间很短,一通鼓也就是二三十息的时间,这非常考验将领的直觉。
对做了十几年**的甘宁来说,这无疑是他强悍的武艺之外的又一优势。眼神一扫,对方阵势的破绽便尽收眼底,随即决定突阵的人选,将命令传递到相应的曲,他麾下的曲军侯大多是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有一大半人还经过讲武堂的进修,看一眼对方的阵势心里就有了准备,收到命令,立刻传达到队率,再由队率做好相应的准备。
命令迅速而准备的传达到位,第二通鼓也接近尾声,就在辽东军将士以为可以暂时缓口气,弓箭手垂下了弓箭,用力甩动因连续拉弓而酸痛的手臂时,或者准备更换弓弦,补充箭矢的时候,江东军发出了冲锋的命令。
原本该停息的战鼓声突然炸响,敲出几个最强音,紧接着便如狂风骤雨般响成一片。应和着鼓声,两曲步卒率先冲出阵势,在奔跑中变阵,由横阵变成突击的矢形阵,几个手持大盾,身披重甲的勇士冲锋在前,其他士卒在他身后依次展开,像一支离弦之箭,射向对方阵地的薄弱点。
没有什么眩目离奇的战法,只是更加迅速,更加坚决,没有犹豫,没有拖泥带水,力争一击必中。
不过三五息,江东军将士就完成了变阵,冲在最前面的突击勇士和辽东军接战。
肩膀抵着盾牌,借着冲击的速度,顶着对方刺出的长矛向前猛突,长刀贴着盾牌,在对方阵势被撞开一道缝隙的时候劈入,躲在盾牌后的辽东军士卒被撞得立足不稳,手中的长刀还没来得及刺出,江东军将士手中的雪亮长刀已经抢先一步砍中他们的脖子,刺入他们的胸膛。
生死只在一瞬间,双方将士搅在一起,一方猛攻,一方固守,刀矛交加,血花四溅,近身肉搏,江东军的优势更加明显,仅仅数息,付出寥寥数人的伤亡,他们便成功的撕开了对方的阵地,更多的士卒蜂拥而入,将优势扩大,迅速突到刀盾手、长矛手身后,展开对弓弩手的攻击。
弓弩手刚刚完成一通鼓的急射,手臂酸软无力,虽然身上佩有战刀,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江东军士卒时却无一战之力,伤亡惨重。
甘宁很满意,他命令弓弩手上前列阵,准备下一次打击。鼓声响起,令旗摇动,弓弩手在各级军侯、都伯的指挥下,整体向前移动,同时迅速活动手臂,调整箭囊,准备下一波射击。
甘宁带着亲卫营冲了上去,向辽东军发起了猛烈的冲击。阵势被对方击破,身后弓弩手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这些辽东军刀盾手、长矛手已经慌了神,面对凶神恶煞的甘宁,他们肝胆俱裂,勉强坚持了片刻,被甘宁手起刀落,砍翻数人,防线便摇摇欲坠。
负责指挥的校尉刚刚树起求援的双兔大旗,敲响求援的战鼓,甘宁便杀到了他跟着,狞笑着挥起战刀,一口气连杀数名上前阻击的亲卫,接着一刀砍断校尉拔刀的手腕,再一刀割断了他的脖子,身后的亲卫拥上前去,迅速杀死掌旗兵,砍倒了战旗。
战旗哗啦啦的倒下,士气崩溃,幸存的将士无心再战,纷纷撤退。
甘宁举起战刀,摇动战旗,重新列阵完毕的弓弩手接到命令,开始齐射,时机、射程都掌握得刚刚好,箭矢越过江东军将士的头顶,射向逃跑的辽东军将士,辽东军将士背对弓弩手,虽然极力将盾牌挡住身后,还是护不周全,被射倒一片。
箭阵刚刚停息,甘宁便再次率部上前,对倒地的辽东军士卒进行补刀,确保他们没有起身的可能,同时重新列阵,准备迎接第二次战斗。
远处列阵的辽东军士卒看得真切,一个个胆战心惊,头皮发麻。
公孙度脸色阴沉,愤怒的甩了一下袖子。
第一战败得太快,败得太惨,超出了他的预期。
江东军的攻击流畅得让人叹为观止,数千将士进退有致,宛若一人,守如磐石,坚不可摧,攻如泄洪,无孔不入,公孙度自认做不到,即使是他麾下最精锐的亲卫营也无法实现如此流畅的攻击。
如果甘宁部就有这样的战力,那孙策的亲卫营又将有什么样的战力?
他冷着脸,强忍着喝问许攸的冲动。他觉得许攸没有对他说实话,但他却不想让许攸看出他的不安。事到如今,责问许攸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何扳回一局,重整士气才是关键。如果坐视不管,任凭士气受挫,形势对他更加不利。
“传令,骑兵做好突击准备,亲卫营上前接战。”
第1784章 稳扎稳打(求推荐,求月票!)
“且慢!”许攸出声阻止。
公孙度转身,眼神严厉,怒意隐而不发。许攸报以冷笑。“怎么,是不是有些意外,以为我有所隐瞒?”
公孙度不吭声,但他的神情却带着几分嘲讽。
“升济,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事实,但我无法告诉你我不了解的事。和你一样,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孙策的步卒。”他顿了顿,又道:“这也许是好事,至少我没有低估孙策,给你一个不切实际的预期。”
公孙度神色稍缓,承认许攸说得有理。许攸虽然确信他有机会战胜孙策,但他从来没有说可以轻易战胜孙策,一直强调孙策练兵有方,这将是一场恶战。反倒是他自己一直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没有预料形势会严峻到如此地步。
“子远有何妙计?”
“升济,虽说用兵当随机应变,但不可轻变,尤其是在没有搞清对手真正实力的时候。这才是试探,你没有尽全力,孙策也没有尽全力,你现在就派上最精锐的亲卫骑营,如果不能取胜,又待如何?”
公孙度若有所思,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们之前就说过,孙策的优势在士卒精练,你的优势在兵力雄厚,同等兵力下,你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尤其是在前半程。”许攸挥了挥手。“这些人都是要死的,我们不能指望他们能战胜孙策,只能指望他们能消耗孙策的锐气,磨损他的战刀,耗尽他的箭矢。”他又指向两侧高地上的骑兵。“那些骑兵也不是为了现在出击而准备的,他们只是一种存在,提醒孙策他还没有胜利,让他紧张,然后麻木、松懈,直到精疲力尽,现在孙策初战得胜,士气正锐,你就让骑兵出击,若不能胜,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亲自上阵么?”
许攸冷笑一声:“孙策就等着你如此呢。”
公孙度眉头紧蹙,沉吟不语。传令兵看着他,想问又不敢问。公孙度咬咬牙,抬起手臂挥了挥。
“按预定部署,继续。”
传令兵如释重负,挥动手中令旗,将命令传了出去。战鼓声响起,第二道防线的将士准备厮杀。
孙策坐在高台之上,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高坡。他只能看到公孙度与许攸的身影,看不到他们的面容,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从传出的命令来看,甘宁的取胜并没有扰动公孙度的心境,他保持着平静。
不管是公孙度自己的决定还是许攸的建议,这个组合都不是能轻取的对手,任何疏忽都有可能致命。
孙策打起精神,听取报告。甘宁取胜之后,在粗略的估计伤亡并不超过预期,对战力影响不大的前提下,各曲正在统计伤亡,补充箭矢,准备再战。这些数据迅速汇总到中军,由军谋处做精确的评估,随时准备对计划进行微调。
与此同时,辎重营的将士上前收拾战场,并清理出通道,以便增援的将士可以顺利通过,不用踩着对手或者袍泽的尸体和血污,影响速度和心情。他们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回收可用的武器,尤其是箭矢。两军交战,箭矢的消耗量很大,能用的尽可能回收,经过简单的修整,或者更换配件,留待备用。
千里远征,粮食还可以取食于敌,军械却很难,尤其是对于用惯了精制军械的江东军来说。辽东军捡到江东军的军械是捡宝,江东军捡到辽东军的军械却必须想办法变废为宝。
这些事都有专人负责,毋须孙策操心,他只要根据最后的统计数据判断形势就行。时间紧张,每个人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处理自己的任务,以便尽快让孙策得到结果。孙策也趁着这个机会调整一下心情,喝口水,吃点东西。
不管身边有多少人在忙碌,他必须如磐石般保持镇定。
孙策刚刚伸手准备去取案上的茶杯,徐节立刻起身趋前。“节为君侯奉茶。”
孙策点点头,收回了取杯的手。徐节从一旁的案上抱起茶壶,先为孙策斟了一杯。孙策指了指郭嘉等人,徐节会意,依次为郭嘉、诸葛亮等人奉茶,趁机看一眼他们手中正在处理的事务。她只是看,不说话,也没有耽误手上的事,众人甚至没留意她,各自忙自己的事。
孙尚香挪到孙策身边,轻声说道:“大兄,为什么不趁胜进攻?耽误这么多时间,岂不是让对手有喘息的机会?”
孙策微侧着脸,打量着孙尚香。“你觉得我们能在一两个回合以内就击败公孙度吗?”
孙尚香眨眨眼睛,咬着手指头想了片刻。“我明白了。公孙度兵力雄厚,就像一头蛮牛,就算射中一两箭,哪怕是捅了他两刀,他也不会倒下,逼得紧了,说不定还会被他伤了,所以不能急,要稳扎稳扎,逮着机会就射他一箭,扎他一刀,让他慢慢流血。对吧?”
“说得太对了。”孙策捏捏孙尚香的鼻子。“两军交战就像高手相搏,在没有把握一击毙命之前,最重要的是守紧门户,不要露出破绽,以免为敌所趁,而不是锐意进攻,只想着速战速决,耐心有时候比勇气更重要。”
孙尚香摸着鼻子,咯咯笑道:“我明白了,陈王师傅也这么说过,他说狩猎猛兽时一定要与猎物保持距离,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哪怕是射不中猎物的要害也没关系,多射几箭,猎物总会倒的。大兄,你说天子西征,陈王师傅会跟着去吗?”
孙策眉心微蹙,摇了摇头。他还没收到天子西征的消息,不过按时间推算,应该也快了。
“主公,结果出来了。”诸葛亮快步走了过来,将一份墨迹未干的统计数据放在孙策的面前。孙策放下茶杯,仔细阅读。这是一份表格,预估数据和实际数据并列,对比分明。各项数据都不错,比预期的要好一些,伤亡也远远低于之前的估计。
孙策皱皱眉。“奉孝,这些辽东军是不是太弱了?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郭嘉摇摇羽扇。“主公所言甚是,这些辽东军恐怕是许攸送来磨刀的,真正的精锐并没有派出来。粮道被我军截断,他当然要有所舍弃,正好送来消耗我军体力。”他看着远处公孙度的中军。“不过他注定要失望,我们正好借这个机会热热身。主公,从数据来看,我军步卒的优势很明显,可以酌情减少箭矢的消耗,免得到时候无箭可用。”
孙策又看了一眼数据,接受了郭嘉的看法。各项数据中,情况最好的就是步卒突击时的伤亡,说明在近战上优势更大,应该予以适当的发挥,而不是一意减少伤亡不顾箭矢消耗。优势要均衡才行,否则会得不偿失。一旦箭矢消耗过多,步卒的损失也会迅速上升。
郭嘉话音刚落,军谋处也传来类似的建议。孙策欣然同意,签署了相关命令,通知前军,让甘宁有所准备。
一顿饭的休息后,战鼓声再起,甘宁发起了第二波攻击。
半个时辰后,甘宁顺利击破了公孙度的第二个方阵,取得了开局两连胜。虽然伤亡没有超过事先制定的标准,孙策还是将甘宁换到侧翼休整,由亲卫营继续主攻,耐心而坚决的向前推进。
一日之内,孙策进攻五次,将战前向前推进了五百步余,公孙度的第一道防线基本被残,只剩下两侧坡地上的骑兵完好无损,平地立阵的一万步卒伤亡过半,再无斗志,公孙度不得提前撤退,放弃了第一道防线。
公孙度有些沉不住气,后悔没能及时派出骑兵,以致伤亡惨重,士气低落。最让他担心的是付出了代价,却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孙策非常克制,派各部轮番作战,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士气和体力。公孙度不清楚孙策的伤亡情况,但从形势来看,应该非常有限,肯定没有达到他期望的目标。
公孙度向许攸请计。许攸也有些挠头。孙策的反应不在他的计划之中,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而江东军的战斗力又超出了他的想象,照这个趋势打下去,只怕孙策攻到沓氏城下,公孙度也未必能等到反击的机会。真到了那一步,公孙度的形势就艰难了。
许攸强自镇定,在地图前沉吟了很久。“升济莫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天交战虽然不利,但我们却已经知道了孙策究竟有多强,心里便有底了,明日再战,便是反击之时。”许攸点了点两侧的山坡。“我军有地势之利,可以居高临下,孙策为免劣势,必然要先取此地。我们可以增派弓弩手,以补训练不足,迫使孙策与我死战,等两军疲惫之际,再派骑兵冲击。如果运气好,也许可以直突中军。”
公孙度抚着胡须,反复斟酌了良久,接受了许攸的建议,调整了兵力部署,将撤回的残兵安排到第三道防线,从第三道防线抽出一万步卒被充到原本并不厚实的第二道防线,特别加强了两侧山坡上的弓弩手数量,准备以兵力优势来弥补训练和军械的不足,借助地利阻击孙策,至少要形成对峙,消磨孙策的士气,挡住孙策前进的脚步,将战局拖进他希望的消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