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宗族不需要蛀虫
洞府内,声势浩大的法术如同烟花熄灭,再无动静,裴如昔和老祖宗的斗法似乎落幕了。
洞府外,打斗的两位长老停手,都盯着洞府,想着同一个问题:
胜利的人是谁?
老祖宗的洞府被阵法、禁制笼罩,他们观战如同雾里看花,半猜半蒙。
不过,裴如昔的贵客左亭真人从始至终没露面,能否证实斗法结果是老祖宗落败?
裴向荣和六叔公对视一眼,六叔公拱拱手,作出退让:“二侄子实力不凡,过几年应该能晋升筑基中期,恭喜。”
“哪里哪里,六叔老当益壮,我这晚辈还差得远呢。”裴向荣面带笑容,快活的语气满含着夸耀,“幸好昔昔孝顺懂事,送了我《去病帖》弥补根基,不然我真没本事拦住你。昔昔还说她要送我十个三阶灵果,我叫她自己吃,她非要送,我拿她没办法,只得答应了。”
六叔公想到被裴如昔斩首的裴金凡,心脏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恨意填满胸口。冷睨着裴向荣,他挤不出假笑,阴阳怪气地道:“老祖宗那般疼爱你的女儿,尚且被她挑战。你可别行差踏错,叫她抓住把柄,弄一出大义灭亲的笑话!”
“这不用你担心,昔昔是我的乖女儿,不可能跟我反目。”裴向荣盯着六叔公,话里带刺,“倒是你,若想活下去,得藏好狐狸尾巴,千万不要被我和昔昔逮住。你那宝贝儿子的胆量有多大我很清楚,他敢请洪梅师兄妹,你真当我信你是不知情的?”
“拿不出确凿证据,休要污了我的清白名声!”
“呵呵呵,你是大长老,宗族想处置你,必须有证据。”裴向荣眯眼,轻声恫吓,“但我建议你猜一猜,当昔昔想处置你时,一定要看到证据吗?”
“……没有证据她怎么跟宗族交代!”六叔公色厉内荏,瞥见六神无主地在洞府门口转来转去的裴金伦,扬声叫道,“族长!”
“吓!”
裴金伦怕老祖宗赢不了裴如昔,听得六叔公叫声,差点儿跳起来。他侧头,望向满头白发的六叔公,稳了稳心神,问道:“你喊我作甚?”
六叔公神色阴沉,说:“我劝你趁早让出族长之位给你的二弟,这样面子上好看点,不至于落得像你三弟、九弟那样一身狼狈,被大家嘲讽了一遍又一遍。”
无论裴如昔能不能赢老祖宗,裴金伦这个没什么用的族长都换定了。
金丹真人实力高强,能看到裴如昔取胜。
戚左亭轻叹着,望向云层密布的天空,目光停留片刻,走进屋里打坐。
透过苏倾容的眼睛,绯瞳也看到了斗法结果,道:“裴如昔击败了裴氏老祖宗。”
苏倾容咬唇,心情犹如打翻了醋坛:“我是人,她也是人,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呢?”
她嫉妒了。
“你有随身洞天,她没有。”绯瞳顿了顿,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她,“你还能梦见未来,机缘比她好这么多,心性、行事手段、修为实力何以样样比不得她?”
“不要说下去,我知道,我非常明白!我很弱小,我要变强!”苏倾容受到刺激,嚷嚷着打断绯瞳的数落,邀请小志去演武场斗法。
也许是天生愚钝之故,论战斗的本事,她连小志也比不过。
苏倾容心一横,说:“绯瞳,我的斗法能力何时比得过小志,我何时回家!我要让阿爹、阿娘和爷爷亲眼看到我击败苏词和哥哥,让他们承认我不弱于苏词和哥哥!”
……
……
黑夜来临,裴氏祖宅的天空如往常一样升起了照明光球。但寒冷的雨下个不停,北风呼呼吹,尽管照明光球固定着不动,光线也比平时昏暗。
裴如昔站在窗前,安静地凝视夜色。
她的灵力和神识恢复至最佳状态,被光刃割断、被火星灼烧的头发却不是几个时辰能长回原本模样的,身上的烧伤、割伤、骨折亦然。
是以她给小臂上了夹板,用驭物术操纵剪刀剪了齐耳短发,包扎好伤口,穿上刺绣银色卷草纹的白色抹胸,搭配宽松舒适的薄纱裙,不着袜子的脚踩着木屐。
筑基修士的体质强于炼气修士,寒暑不侵,穿衣打扮不必看季节。遇到刮风下雨天,无需运转心法,念头一动,普通的雨雪风霜自会退避。
“喵呜——”
罗汉床上的猞猁伸了个懒腰,跳下地面,走向裴如昔。它比她高一点,鼻子在她头上嗅了一下,陪她看夜色。
裴如昔转过头,问:“饿了?”
猞猁摇头。
裴如昔笑了笑,说:“你不饿,我饿了。”
夜色中飞来一方圆盘,悬于她面前,嗡嗡颤动着想逃走。
这是老祖宗炼化的阵盘,洞府内的所有阵法皆在它的控制下,它还控制着保护裴氏祖宅的防御大阵。裴如昔用自己的神识烙印覆盖了老祖宗打在阵盘上的神识烙印,阵盘嗖地一声没入地下,洞府的门徐徐向左右两边退开。
除了秀园的主院,裴氏祖宅内所有人皆听到裴如昔平静稚嫩的童声:
“老祖宗侵占宗族的财产,我已遵从宗法废其修为,抄没其私财归还宗族。
“族长掩护老祖宗侵占宗族财产,辜负了全部族人对他的信任。依宗法,当革除族长之位,一切私财均归于宗族。”
什么?老祖宗不仅被打败了,还被废除了修为?
裴氏祖宅好似一锅烧开的滚水般沸腾起来。
裴金伦惊愕得忘记了反应,若非他夫人搀扶他一把,他可能会摔一个大马趴。
裴向荣了解裴如昔,六叔公亲眼见过裴如昔杀裴金凡,两人略感意外。
梁佳楠刚完成液态矿石的淬炼,听得老祖宗已成为过去,险些把淬炼好的矿石丢进烧得红彤彤的炉子里。
器坊的两位副坊主呆呆的说不出话。
曾唆使族长把裴如昔派去狩猎的裴四叔面如土色,两股战战,身体抖若筛糠,唯恐裴如昔找麻烦。
不觉得老祖宗会败给裴如昔,结果亲耳听到裴如昔说出老祖宗被废去修为的裴五叔张口结舌,心想:怎么可能?如昔这么小,怎么可能击败活了两百五十多年的老祖宗?
裴玉夏端着一碗蛋羹,嘴里含着勺子,过了一会儿才把勺子拿出来,说:“如昔妹妹能杀掉林氏族长,击败老祖宗有何难?”
“老祖宗的修为被废掉,我们裴氏便少了一位筑基修士!”裴五叔瞪着丝毫不为老祖宗感到惋惜的裴玉夏,“老祖宗护着我们宗族这么多年,裴如昔她怎么狠得下心废掉老祖宗!”
“怎么狠不下心?”裴玉夏挖起一勺蛋羹,反问阿爹,“老祖宗的修为据说比死掉的林氏族长高一个小境界,我们宗族的灵田被林氏宗族夺走时,他吱都不吱一声!我们被林氏宗族的人欺负时,他无动于衷!我们为宗族付出,为宗族流汗流血,他坐享其成!这样的一个老祖宗,有他不如没有!”
裴五叔嗫嚅着,强行辩解:“他做得不好也是我们的老祖宗!”
裴玉夏吃着美味的蛋羹,吐出一个音节:“啧。”
于她无用的老祖宗,她不稀罕。
一刻钟后,被革除族长之位的裴金伦、六叔公、裴向荣、裴四叔、裴五叔、梁佳楠等人来到老祖宗的洞府见裴如昔。
老祖宗被废除了修为,他的洞府归裴如昔了,她取替他成为裴氏宗族的小祖宗。
宽阔的宫殿之中,她坐在宝座上,披着薄纱外衣,双手的夹板、身上的纱布不加掩饰。猞猁也在宝座上趴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爪子,漂亮的皮毛油光水滑。
众人看了裴如昔和猞猁一眼,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她直视,不敢问老祖宗是死是活。
俯视白玉台阶下方的众人,裴如昔尝到掌握权力的美妙,可是权力源于她的实力,没有实力做根基的权力随时有可能被别人夺走。
她一心修仙,无意当族长,道:
“即日起,裴向荣继任族长之位,掌管宗族庶务……”
六叔公依然是长老,裴金伦做二长老,裴四叔、裴五叔等人职位不变,但是宗族的大部分规矩要重新制定。
“……宗族不应有嫡系、旁支之分,也不能重男轻女。今后,不满十六岁的族人按修为领取修炼资源,十六岁以上的族人按贡献领取修炼资源,宗族不需要光吃不干的蛀虫。
“……修炼宗族的心法无需付钱给宗族,学习法术、炼器、画符等技艺需要为宗族做出贡献。同时,为宗族做事的报酬应有提升,提升多少你们商量……”
老祖宗的私财裴如昔看不上,吩咐裴五叔清点并入册,存进宗族的库房。
裴金伦主动交出私财,也请裴五叔清点入册。
其余人各忙各的,裴向荣被留下来,裴如昔把《花容月貌心法》的利弊与他说清楚,道:“我要知道老祖宗如何得到这部心法。”
裴向荣含笑道:“小祖宗放心,我会尽快问出正确的答案。”
他根基受创无法晋升是老祖宗造的孽,裴如昔将冻僵的老祖宗交给他,他乐得熬夜伺候老祖宗。天色微微亮,裴向荣洗去浑身的血腥气,换上画着蝴蝶的艳丽红衣,走进宫殿告诉裴如昔:
“心法是从一对散修夫妻手中得的,那二人谋害他,被他杀了。他不知心法有异,由于此心法能让人变美,遂以为心法是高阶修士编出来给侍妾、侍夫修炼的。”
“他要我修炼《花容月貌心法》,想把我送给谁?”
“邵氏老祖。”裴向荣道,“邵氏老祖尚不知道老东西想把你送给他。”
裴如昔顺着猞猁的毛,冷笑了一声:“猎杀妖兽他不在行,人贩子倒是干得熟练。”问裴向荣,“还有谁被他卖过?”
裴向荣道:“你的同族姑姑几乎全是他送走的。”
“写信告诉她们消息,不管她们回来与否,这里都是她们的家。”裴如昔不了解同族的姑姑们现状如何,对于老祖宗,她沉吟着问,“失去修为的筑基修士能卖给别人吗?”
“丢他去矿山挖矿更划算,矿山的活不轻松,够他受的了。”裴向荣掩唇,目光闪烁,“只是矿山不归我管辖,六叔不一定老实……”
“六叔公偷偷卖矿石的证据你有吗?”裴如昔看出裴向荣想对付六叔公,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有……”
“你也有把柄在他手上?”
“是……”
玩弄阴谋诡计不是裴如昔的长处,她说:“你能扳倒六叔公,尽管放手去做。”
裴向荣小声问:“他要是用我的把柄对付我呢?你护着我?”
裴如昔不喜欢徇私,反问道:“你做错了事难道不会弥补过失?”
迎着她的目光,裴向荣壮着胆子道:“昔昔,我的小祖宗,给阿爹行个方便可好?阿爹不会做错事了,以前做的错事,一笔勾销不行吗?”
“不好。不行。”裴如昔拒绝了。
“昔昔的心肠真硬。”裴向荣委屈巴巴地说,“好吧,我弥补过错。我帮你扳倒六叔,你有没有补偿给我?”
“族长之位如今是你的了。”裴如昔不想和他讨价还价,“你不肯扳倒六叔公,族长之位让出来,我让别人当。”
“哈,开个玩笑,哈哈,别当真啊!”裴向荣怂了,嬉皮笑脸地道,“小祖宗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初升的朝阳照向裴氏祖宅的门口,金丹真人洪元吉自报姓名,对门房说:“我的两位徒弟在你们裴氏狩猎区域失踪,你们在山中狩猎时可有见过他们?”
门房不敢怠慢,发传讯符请族长裴向荣接待洪元吉。
洪元吉来时不曾掩饰修为,金丹真人的气息有如东边升起的太阳,存在感鲜明得令人无法忽略。
门房的传讯符尚未飞走,裴如昔带着猞猁出现在门内,望着中年男人外表的洪元吉,面无表情地念台词:“洪真人远道而来,晚辈有失远迎。”
她没换衣服,身上的伤映入洪元吉的视野,洪元吉挑了挑眉毛,说:“少年出英才,裴小姐能击败筑基后期的长辈,实力确实了得。”
裴如昔不是出来跟他寒暄的,道:“真人何必站在门外说话?请进。”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以卵击石太愚蠢
门槛之外,洪元吉神色依旧,脚步一动不动。
修仙家族的祖宅与修士的洞府类似,修士会在洞府布置防御阵法、预警禁制,甚至陷阱,修仙家族的祖宅也不例外。仅是落霞山脉西侧,近来十年,洪元吉都不止一次听说过倒霉修士闯进他人洞府或祖宅,结果被杀的事例。
裴氏虽然是落霞城的三个修仙家族之一,看起来很不起眼,一千多年前却有过金丹真人当家主的鼎盛时期。现在的裴氏祖宅也许藏着困杀金丹真人的手段,加之青川派的左亭真人在此做客,洪元吉不想冒险。
他盯着裴如昔,目光扫过她缠绕纱布的柔嫩肌肤,眼睛里墨色涌动,似猛兽盯着心仪的猎物。
“裴小姐盛情相邀,我应当顺从,可惜我的两位徒弟下落不明,做客还是改天吧。”洪元吉说到这里,仿佛感到遗憾。转瞬之间,他用审问犯人的口吻问裴如昔:“你和你的族人可有在山中见过我的两位徒弟?”
“嗷呜……”
感知到洪元吉的敌意,猞猁发出低吼,拱起身子,竖直尾巴,尖牙、利爪外露,炸开的毛令它的体型大了将近一倍。
敌意针对裴如昔,她的精神和身体紧绷着,深切地认识到自己与洪元吉的实力差距大到难以逾越。若是洪元吉直接出手,她从他手上逃脱的把握不会超过四成。
不过,洪元吉生性谨慎,在她请来戚左亭做客的前提下,他直接出手的可能非常小。
裴如昔努力降低求生欲的影响,镇定地摸了摸猞猁蓬松的胸脯,安抚它的情绪。她看向洪元吉,说:“我见到你的两个徒弟在悬崖下斗法。”
这不是假话,洪元吉意外裴如昔的诚实,问:“然后?”
裴如昔道:“洪梅杀了陈道贤。”
洪元吉再问:“还有呢?”
他是明知故问,裴如昔不清楚他是否找到洪梅和陈道贤自相残杀的现场,说:“洪梅被陈道贤种下嗜血寄生藤,没能活下来。”
她没有撒谎,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
洪元吉目不转睛地盯着裴如昔看:“当真?”
裴如昔丝毫不心虚:“当真。”
是洪梅想杀她在先,所以她杀掉洪梅,这没有错,她理直气壮。
正因为裴如昔对待诘问的态度过于直率,洪元吉心生怀疑:难道杀死梅儿的三阶剑符不属于裴如昔?
他不信。
“我徒弟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洪元吉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有关系。”裴如昔痛快地承认了,“我知晓洪梅伏击我,假装不知,请阿爹和姑婆帮助我对付她。她被我们重伤,我被她抓走,陈道贤趁机暗算她。”
“你的胆子很大。”洪元吉被她的回答勾起怒火,金丹真人的威压越过裴氏祖宅的门槛,犹如海浪扑向裴如昔,“你敢打伤本真人的徒弟,不怕本真人杀了你为徒弟报仇?”
“嗡!”
裴氏祖宅的防御大阵显形,像一个透明的琉璃碗倒扣着整座祖宅,被大阵减弱的威压来到裴如昔面前,如一阵强风,吹得她的刘海、纱裙扬起。
猞猁退后了些,感到胆怯。
裴如昔寸步不让,昂首说道:“我怕你报仇,我也怕洪梅杀掉我!”
晨光照着她,将她的发丝、衣裳、肌肤染上淡金色,洪元吉的眼神极好,能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和她眼中倒影的他。
他想起了年幼的洪梅,瘦瘦小小的,特别倔强。
此时的裴如昔比他记忆里的洪梅更倔强,明明害怕他,仍然敢来见他,敢承认红梅的死与她有关系……
非常有勇气的孩子,敢作敢当,而且性情高傲,不屑撒谎。
洪元吉想:十岁的梅儿吃过不少苦头,没有裴如昔这样天真,也没有这样漂亮可爱,可惜了。
裴如昔猜不透洪元吉的想法,觉得他的目光阴冷又黏腻,她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两道眉毛忍不住皱了皱,想送他一道五阶剑符。
猞猁咬住她的裙子下摆,扯了扯。
它不想和洪元吉对峙,洪元吉太强,避其锋芒为上。
刚好,裴如昔的想法和它一样。
尽管她不愿低头,可有些时候不低头是会碰壁的。洪元吉的修为实力强于她,梗着脖子跟他作对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那太愚蠢了。
就在裴如昔思考着如何才能体面地退场时,洪元吉的怒火无来由地消退了。
她的眼眸透出了一点好奇,洪元吉注视着她,拿出一只扁平的方盒,道:“洪梅是我徒弟,裴小姐,我代她道歉。”
方盒里装着赔罪礼。
裴如昔摸不清洪元吉为何会向她道歉,但她杀了洪梅缴了战利品,她和洪梅恩怨两清。
洪元吉容不得她拒收赔罪礼,将方盒抛向裴氏祖宅内的裴如昔,也没问裴如昔索要洪梅的遗体遗物,化作一道青烟眨眼间消失了。
袭来的方盒带着他施加的巧劲,裴如昔若是不接住它,装在盒子里的东西会掉出来,造成麻烦的后果。
“窸窣——”
手指长的水龙从裴如昔的短发中飞出来,瞬间变大十倍,敏捷地用嘴巴衔住即将打开盒盖的方盒。
裴如昔点了点水龙的头,水龙衔着方盒去找裴向荣,放下方盒,口吐人言:“这是洪真人遗落的东西,要归还给洪真人。”
裴向荣的感知力不比裴如昔敏锐,刚在门房发来的传讯符中知道洪元吉登门,准备去门口接待。听到水龙说话,他顾不得惊奇,急切地问:“洪真人呢?”
水龙摆摆尾巴,说:“这是洪真人遗落的东西,要归还给洪真人。”
它被裴如昔赋予了一枚有传音作用的符文,只会说一句话。
裴向荣望了望祖宅大门的方向,暗忖:洪元吉大概被昔昔打发走了吧?嘶,昔昔这胆子怎么这么大?上次对付洪梅吃了亏,昨天对付老祖宗受了伤,今天还敢这么冒险,得劝她改一改性子,不然她迟早会把她自个儿给折腾死!
他瞧一眼飞走的水龙,摸出一道传讯符,打算安排六叔公将方盒送回洪元吉手中。
六叔公猜到洪梅师兄妹的死与裴如昔有关系,哪里有胆量见洪元吉?
裴向荣要他去,他百般推脱,推脱不得索性提议裴向荣把事情交给裴金伦去办。
姑且不提是谁前往洪元吉的洞府送还方盒,洪元吉走进珍宝楼,以李瑶画的三阶剑符杀掉洪梅充当借口,将李瑶打成至少三五年痊愈不了的重伤。
发泄完一次死掉两个徒弟的怒火,洪元吉离开落霞城。
回到洞府,他写信给落霞山脉东侧的朋友们,请他们查探戚左亭出现在落霞山脉西侧的原因。
裴如昔和老祖宗斗法时,戚左亭没露面。
他站在裴氏祖宅外,戚左亭也没有露面。
洪元吉想知道,戚左亭究竟是不是裴如昔的靠山。
俗话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裴如昔不指望戚左亭当靠山,洪元吉走后,她吩咐膳堂把她的早膳送去她的洞府,顺便给受到惊吓的猞猁喂了十几斤鱼干压惊。
李瑶被洪元吉当成出气筒,裴如昔始料未及,裴向荣也猜不到李瑶遭殃。李瑶是憾山宗内门弟子,撼山宗有三位金丹真人。
裴向荣担忧撼山宗迁怒于裴氏宗族,在宗族宝库内挑选疗伤用的珍贵丹药作为礼物,和裴如昔一同去珍宝楼探望李瑶。
父女俩顺利见到李瑶,李瑶收下礼物,问裴如昔是否拜师戚左亭。
“暂时没有。”裴如昔说道。
李瑶早在几年前就想过将裴如昔举荐给憾山宗,奈何裴氏宗族装傻,如今裴如昔能自己拿主意,偏偏青川派的戚左亭在裴氏祖宅做客。
思来想去,李瑶说:“恕我冒昧,裴小姐可有拜入宗门的想法?你资质出众,能在六年内晋升筑基期,将来必定能成为金丹真人。落霞城这等小地方给不了你一飞冲天的助力,唯有拜师宗门,方能免除凡俗事物的困扰,心无旁骛地修炼。”
“您的意思我懂,我年纪尚轻,过几年再拜师也来得及。”宗族太弱小,裴如昔离不开,她对宗族是有感情的。
“如果你有意拜入宗门,我们憾山宗能给你最好的修炼条件。”李瑶抱着侥幸暗示,“你的麻烦我们或许能帮你解决,请你相信我们的诚意。”
裴向荣含笑插嘴道:“您能代表憾山宗许下诺言吗?”
李瑶说:“此事需要请教掌门真人。”
送走裴如昔和裴向荣父女,李瑶一连发出三道剑书给远在憾山宗的师尊。
距离新年还剩下六天,裴如昔一边养伤一边指点族人修炼、斗法,新上任的裴氏族长裴向荣忙得无暇吃饭,好不容易赶在新年前夕办完不能拖延的大事。
老祖宗被裴如昔掀翻了,裴氏宗族的规矩变了个模样,除了六叔公、裴金伦等少数人不开心,大多数族人高高兴兴地迎接新年。他们希望新的一年事事胜过去年,祈愿莹姑筑基成功、裴如昔越来越强,裴向荣、裴金盛、裴之离这些宗族栋梁最好能提升修为实力……
修炼是急不来的,裴如昔筑基不久,要稳定修为和心境。她在养伤和指点之余看书、练习法术、画符箓,间或去器坊帮梁佳楠炼器、去演武场给苏倾容喂招,把热闹的新年过得平平淡淡。
元月初九,梁佳楠倾注心血炼制的二阶法器出炉,终于可以回秀园住几天了。
裴如昔和裴向荣陪她吃饭,她感慨道:“我再炼制两件二阶法器就是二阶炼器师,用不了多少年,我的炼器水平会比十三叔更好。”
这在从前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裴向荣牵住梁佳楠的手,深情地凝视她:“阿楠好厉害啊!”
梁佳楠微笑:“夫主支持我学习炼器,我很感谢夫主。”
“你想怎么感谢我?亲我一口?”裴向荣故作娇弱地倒进梁佳楠怀里,趁机卖乖,“我想念阿楠了,要阿楠疼爱。”
“好啊,晚上我等你回家。”梁佳楠拍了拍裴向荣的脸,“起来吃饭。”
“噫,阿楠敷衍了事,一点也不走心。”裴向荣不满地在她怀里蹭,撒娇撒得熟练极了,“好歹喂我吃几口饭嘛,阿楠好久没有和我亲近,我这夫主快成摆设了。”
一家三口围着饭桌吃饭,两夫妻坐在饭桌左侧,裴如昔独自坐在饭桌右侧,看着阿爹阿娘挨挨挤挤的,一脸冷漠地说:“你们不想吃饭的话,请下桌。”
梁佳楠推了推赖在她怀里的裴向荣,后者懒洋洋地坐正,说:“昔昔,你能不能别讲煞风景的话?”
裴如昔反问道:“阿爹,你能不能认真吃饭?”
裴向荣耸了耸肩,拿起筷子吃饭。
次日上午是见不到太阳的阴天,裴向荣躺在梁佳楠的床上,屈起手臂支着脑袋,垂眼凝望睡于枕侧的梁佳楠,柔声问道:“爱妻,你久旱逢甘霖,可还满意我的功夫?”
“满意不满意你不知道?”梁佳楠嗔怪地锤他两拳,起身穿衣。
“你好像有件衣领镶着一圈白狐毛的衣服,借我穿几天?”裴向荣识趣,下床伺候爱妻更衣,“我们是夫妻,我穿你的衣裳,没有人敢说闲话。”
梁佳楠转头看了看他,见他穿着以前芝芝喜欢穿的宽松衣裳,说:“你穿什么衣服是你的自由,莫要拿我作你男扮女装的幌子。”
裴向荣干笑:“哪有,我是你夫主,我怎么可能男扮女装!”
似是存心证明裴氏新任族长不可能男扮女装,裴向荣没有穿梁佳楠的白狐毛领衣服,板着脸衣冠整齐地来到祖宅的前院处理宗族杂务。
仆人来报,萧珑有事求见他。
萧珑是裴金凡的遗孀,裴向荣的弟媳,他问仆人:“她找我有什么事?”
仆人说不清楚。
裴金凡让仆人请萧珑进来。
萧珑穿着素色交领衣裙,鬓发间插着白色绢花,脸庞瘦削,看上去颇为憔悴。她低头向裴向荣见礼,开门见山道:“族长,我要回我娘家,请将我的姓名从裴氏族谱上划去。”
裴向荣吃了一惊,讶道:“你想再嫁?”
萧珑看着朴素的鞋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说道:“夫主告诉我,假使他去世,他不需要我为他守寡。”
裴向荣知她和裴金凡是恩爱夫妻,体谅地道:“裴氏宗族也不需要你守寡,你保留族谱上的姓名再嫁亦无妨。”
萧珑舍不得裴金凡,没有坚持划去姓名。
裴氏祖宅是她的伤心地,她在这里住到二月初,带着裴金凡的一半骨灰回返娘家,往后下半生再也没有回过裴氏祖宅。
第一百三十七章 树大招风风撼树
在裴如昔前世,有位文豪说过:“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裴向荣有些同情丧夫的萧珑,这不妨碍他认为裴金凡该死,也不影响他邀请裴如昔、梁佳楠母女去珍馐美馔楼欣赏乐曲。
落霞城虽小,却有几个常驻的戏班子,修士是观众,凡人亦是观众。倘若厌倦本地戏班的演出,走马灯般轮番到来的外地戏班任君选择,偶尔有不依附戏班的流浪艺人出现。
逢年过节,裴氏宗族都会邀请戏班子演出。裴如昔当过观众,感觉还可以,但不值得专程去珍馐美馔楼欣赏。鉴于梁佳楠有兴致,裴向荣颇为期待,她怀着少许好奇心坐在视角最佳的位置上。
珍馐美馔楼本身有戏台,雅间内的客人推开窗,便能看到被装饰一新的戏台,听到戏台上的声音。
此际,悠悠琴声飘荡,一位戴着高冠的清隽少年在戏台上抚琴。雪一样白的衣裳,墨一样黑的长发,宽袍大袖,观其灵光,赫然是筑基修士。
然而人们的身与心尽被琴声俘虏,静静聆听,吝于分散宝贵的注意力。
雅间内,修为最低、意志最弱的梁佳楠神色恍惚,被琴声挖出刻意淡忘的过去。裴向荣露出动容的表情,低眉垂首,眸中思绪涌动。饶是裴如昔,神思也沉浸在动听悦耳的琴声中,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欲做何事。
抚琴的少年拨弄七根琴弦,望向窗后的裴如昔一家三口,唇畔扬起笑意,对自己的乐道造诣感到骄傲。
瞧,裴如昔被他演奏的乐曲感染了,听得入迷。
演奏乐曲的人有没有用心是听得出来的,琴声变化,裴如昔叹息,为演奏者的走神心生惋惜。
她的叹息很轻,可戏台中的少年听得分明,脸刷地一下红了。
他深吸气,赶走心中不合时宜的骄傲,手指压住琴弦,琴声顿时戛然而止。
人们惋惜琴声中断,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响成一片,埋怨少年打断他们欣赏乐曲的心情。
下一刻,轻快活泼的琴声响起。
这是用心演奏的乐曲,人们来不及表示什么,再次被俘虏。
裴如昔不会弹琴,听着少年的演奏,寻不到刚才的触动。看向伙计送上的几样糕点,她捻起一块藕粉桂花糕送进嘴里,舌尖尝到非同一般的美味,眼睛不由得亮了亮。
好吃!一定要多吃几块!
倾注了全部情感的乐曲结束,少年宛如与旗鼓相当的对手大战一场,掏出手帕擦拭脸上的汗水。曲子是弹给裴如昔听的,他望向她,发现她面前摆着几个空盘子,糕点全部被她吃掉了。
少年有点茫然地抱着瑶琴下戏台,心想:我倾心演奏的乐曲难道比不上糕点?
有人夸赞他:“小师叔,您的琴声如此具有感染力,已经入道了吧?”
少年是天音谷谷主的真传弟子,天音谷是落霞山脉东侧的四个门派之一,门中弟子有三分之二是乐道修士。乐道讲究入世,少年跟着戏班子走遍落霞山脉,旁观世间百态,果然补足心境,筑基得以成功。
被问是否入道,许韶的思绪平静下来,道:“我距离入道还很远。”想到裴如昔吃光的糕点,吩咐对方,“我想尝尝裴如昔刚才吃的糕点。”
“请稍候。”珍馐美馔楼的俊俏伙计礼貌地笑,“厨房正在制作糕点,客人要耐心。”
“好吧。”裴如昔愿意为美食付出等待。
糕点很好吃,而且吃一块相当于专心修炼一个昼夜,和丹药相比也不差了。她问:“你们何时换了新的糕点师傅?”
“制作糕点的是东家,不是师傅。”伙计说,“我们东家姓齐,讳博彦,上一次来落霞城是在三十六年前。”
齐博彦?
裴如昔有了解落霞山脉的金丹修士们,奇道:“你们东家可是河下宫齐真人?”
伙计笑而不语,默认了。
伙计走进干净无尘的厨房,恭敬地向忙碌的妇人执弟子礼:“师尊,裴小姐还想吃糕点,许公子也想尝一尝您做的糕点。”
妇人穿着样式简单的斜襟上衣,头发盘成发髻,挽起衣袖露出小臂,正在揉面。伙计被她富有韵律的动作吸引,一时沉醉其中,试图悟出玄机。
揉好面团,妇人不紧不慢地进行下一步,道:“裴如昔有何反应?”
伙计惊醒,连忙说:“很平常。”
裴如昔只在乎糕点好不好吃,不在乎制作的糕点的人是谁。
伙计端着糕点进雅间,托盘上除了刚做好的糕点,还有十块金灿灿的鲤鱼令。
这十块鲤鱼令能重复使用,只要龙门秘境没有崩塌,金色鲤鱼令便是进秘境的钥匙。裴如昔得到的普通鲤鱼令只能使用一次,下次还想进龙门秘境,要寻新的鲤鱼令。
无功不受禄,裴如昔道:“齐真人需要我做什么?”
伙计说:“真人看好你,希望你比现在更强。”
裴如昔明了,收下十块鲤鱼令,请伙计转达她的谢意。
伙计退下,裴如昔的目光落在裴向荣身上:“阿爹,你去不去龙门秘境?”
修为在金丹期以下的修士都能去龙门秘境历练,裴向荣去过一次龙门秘境,答道:“秘境里有珍禽异兽和罕见的珍稀灵草,我自然是想去的。可我如今是族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宗族怎么办?”
戏台上即将上演大戏,内容是一群实力不等的修士围绕一枚宝珠展开精彩斗争,有打戏有文戏,每个角色竭尽所能。宝珠最终不属于最强大的人,也不属于最聪明的人,反而被最不起眼的一个人得到。
戏终,裴如昔若有所思。
她的所作所为好像太张扬了。
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注①]。今天有齐博彦释放善意,明天也许有别人嫉恨她,对她萌生杀念。
不过,张扬容易招惹是非,低调何尝不会被当成软柿子?
裴如昔赏了演戏的人一块中品灵石,与阿爹、阿娘一同逛街。
年味尚未散尽,锦坊到处挂着红灯笼,喜庆气氛较浓。裴如昔不喜欢逛地摊,裴向荣和梁佳楠不嫌烦,逛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拿起一样东西问裴如昔有什么看法。
“没有看法。”裴如昔说,“你们喜欢就掏钱买。”
“无趣。”裴向荣道。
他拿着一只镶嵌不知名宝石的耳环给梁佳楠比了比,说道:“这个好看,你买吧。”
梁佳楠意味深长地瞧着他,低声耳语道:“想要何以不自己花钱买?夫主,别人的看法时时在变,你藏藏掖掖,不敢展露真正的喜好,想必是委屈的。”
裴向荣很是挣扎,再三思量,恋恋不舍地放下异域风格的耳环。
一位穿得亮闪闪的男修蹲下来,捡起裴向荣放下的耳环,问摊主怎么卖。
摊主:“耳环仅此一对,给我三块灵石,你就能带走。”
男修准备试戴耳环,未戴上,满含威胁意味的注视从旁边投来,他打了个哆嗦,僵硬地望向裴向荣,声音发颤道:“前辈?”
裴向荣没说话,目光冰冷。
男修退缩,放下耳环,快速远离。
耳环躺在盒子里的红色丝绒上,裴向荣想伸手又碍于面子,畏畏缩缩的,看得旁观的裴如昔啧了一声。
梁佳楠拿起耳环,道:“昔昔,不要嘲讽你阿爹。”
她扶着裴向荣的一边肩膀,踮起脚用法术把耳环固定在他的耳垂上,说:“夫主,不是我夸你,你戴这个耳环其实挺好看的。”
“没故意骗我?”裴向荣不适应地晃晃头,耳环随着他晃头的节奏微微摆动,他竖起一面水镜,在镜中看到一抹跟着他的透明虚影。
那是柳兰芝。
她说:“夫主别戴这个耳环,你戴耳环的样子像极了女人。”
裴向荣避开她,默念镇压邪魔的道经。
“昔昔,替我付钱。”裴向荣不想压抑喜好了,他俊美无俦,淡妆好看,浓抹也好看,嘲笑他的肯定是嫉妒他。
逛完锦坊再逛回字街,裴向荣收获了一大堆东西,梁佳楠斥高价买下一只锈迹斑斑的小鼎,裴如昔没有买任何物品,被阿爹阿娘送了一套十二只精致的娃娃。
在灵气浓郁的宽阔洞府里,裴如昔把十二只娃娃和梁佳楠送的三个娃娃放在一起。十二只娃娃不会跑动,被三个灵活的娃娃推倒,当成座椅。
阿娘做的娃娃有嫉妒心?
裴如昔哭笑不得地把三个娃娃拿开,挨个敲它们的头:“不许欺负别的娃娃。”
娃娃朝她扮鬼脸,她将十二只娃娃放进单独的水晶盒子里充当摆设,任由三个娃娃在洞府里跑来跑去。铺开一张空白符纸,裴如昔无视娃娃弄出的动静,凝眉画符。
宗族缺乏她需要的符道知识,她根据珍宝楼买来的符箓推导画法,临摹《上善若水》记录的符箓,隐约触到难以提升的瓶颈。裴八叔给不了她指点,建议她找别的符师讨论,或许能得到一定的启发。
落霞城没有二阶符师。
李瑶制作的三阶剑符是将剑气封存在符纸内,方式简单粗暴,毫无技巧可言,与她探讨画符是讨论不了的。
画完一道符,裴如昔掸了掸符纸,翻开讲阵法的书。
……
……
苏倾容在绯瞳的帮助下潜入苏氏祖宅,放下家书,偷偷摸摸地离开。路过锦坊时,她临时起意,来到珍馐美馔楼吃饭。
许韶在戏台上弹琴,她撑着腮帮子倾听,听到一半,跟绯瞳说悄悄话:“在我的前世,许韶请求乐圣指点琴艺,乐圣以他不适合乐道拒绝指点,你猜后来怎么着?”
绯瞳猜测:“他放弃乐道?”
苏倾容咯咯笑:“我不知道他是放弃乐道还是自暴自弃,原先他弹琴我是喜欢听的,等到乐圣否定他的乐道天赋,他的琴声变得极度难听。”
“那是梦境。”绯瞳说,“你的梦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
“我知道,我只是和你说个趣事而已……”苏倾容略紧张,撑起的手放下,“许韶他是不是在看我?”
又一个不认真听他弹琴的家伙,他演奏的乐曲真有那么差吗?
想到裴如昔吃掉的糕点和亲口尝过的美味糕点,许韶站了起来,走向苏倾容。他身后的瑶琴在自动弹奏,他看着苏倾容:“你似乎会弹琴,不如上去弹一曲?”
苏倾容知他找茬,摆手道:“我不会!”
许韶:“没事,上去弹一曲。”
仗着修为高于苏倾容,许韶拎起她,把她按在弹琴的位置,抱着手站在一旁俯视她:“别愣着,弹琴啊。”
苏倾容绷着脸,生气地说:“我讲过我不会弹琴,你听不到?”
许韶轻笑:“听得到。”弯下腰告诉苏倾容,“小姑娘,你的真面目见不得光吧?”
“你!”苏倾容目光一凝,想往许韶清隽的脸来一拳。
“呵呵,你打不过我的。”许韶的语气极度欠揍。
苏倾容忍了又忍,弹了一支童谣。
她不是乐道修士,曲子弹奏得一般,听众们煞是不满。
因许韶在侧,他们默默地忍了。
碰巧来到大厅的齐博彦面有不悦之色,说道:“许小友,这里是我的酒楼。”望着被迫弹琴的苏倾容,“抱歉,你今天在这里吃饭不用付钱。”
苏倾容谢过齐博彦。
回到裴氏祖宅,她向裴如昔告状:“裴小姐,许韶欺负我!”
裴如昔看着书,头也不抬地道:“被欺负,你忍不了就打回去。”
打回去?许韶是筑基修士,她是炼气十一层,实力差距悬殊,怎么打?
苏倾容还想请教,绯瞳在她脑海里说:“你有符箓,便是打元婴修士也打得,何况区区一个许韶。”
于是苏倾容兴冲冲地去珍馐美馔楼,亮出符箓,把许韶揍得满头包,踩着他的脊背说:“你知道教训了没有?我可不是你惹得起的!”
许韶的俊脸贴着地面,心情比苏倾容弹琴时难堪十倍,很不服气:“你有本事就别用厉害的符箓欺负我!”
苏倾容呵呵:“我没本事,我就是用符箓欺负你,你能怎么着?”松开脚,“被欺负的感受很糟,你体验过,不要再欺负别人了。”
“逗你玩而已,是你较真。”许韶一跃而起,逃得远远的,边警惕苏倾容边拍打身上的灰尘,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没有碰你一根汗毛,你打了我,请道歉。”
“好。”苏倾容想了想,觉得他有道理,遂认认真真地道歉。
许韶没料到她真会向他道歉,心说:这莫不是个傻妞。
这时一声轻响传来,他和苏倾容望去,只见某个雅间的窗被推开。
窗内坐着苏轻寒,推窗的人是苏词,他们听到苏倾容的说话声,怀疑地瞧着乔装改扮得辨不出本来模样的她。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各有志
只听声音,这个小子像极了他们熟悉的苏倾容,虽然容貌截然不同,个子偏高,可是身材有点像,而且……
这小子的目光触及他们,仿佛被蛰了一样,刷地移开目光。
在苏词看来,对方心里定然有鬼。他敏捷地翻过窗户,落到一楼大厅,看到疑似苏倾容乔装的少年慌里慌张的似是要躲起来,不由得微微一顿。
太像了。
眼前的少年就是苏倾容吧?
他饥寒交迫流落街头,苏倾容给他衣食,给他庇护。她不愿意留在苏氏祖宅,他叫破她的身份,她会不会讨厌他?
苏词拒绝接受苏倾容的讨厌,深深地凝视她一眼,招呼伙计:“给我上一壶淡酒。”
以为他下来逮自己的苏倾容松了口气,随即听得他买酒,心里一动,嘴巴比大脑更快地说:“你还没到可以喝酒的年龄。”
会这样说话的,果然是小容……
望着伸手捂住嘴、一脸懊恼神色的苏倾容,苏词心里浮起笑意,又恼怒她不告知他一声便离家出走,没好气道:“我喝不喝酒与你无关,多管闲事。”
苏倾容很想反驳他。
绯瞳及时开口:“你现在不认识他,不要理他。”
苏倾容抿唇:“他不该喝酒。”
绯瞳:“你又不是他阿娘。恰如他说,他喝不喝酒与你何关?”
“小孩子不可以喝酒。”苏倾容坚持己见。
她朝苏词笑了笑,释放善意:“虽然你不一定听我的劝告,但我还是想劝,你现在的年龄不适宜喝酒。你非要喝酒,喝果子酒比较好。”
纯粹的善意不会惹人讨厌,苏词的脑海里闪现她与他的初见,那时他蜷缩在冷冰冰的草堆里,衣着打扮像个小仙女的苏倾容蹲下来和他平视,向他伸出手:
“这里很冷,在这里睡觉很难受,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家有暖洋洋的火炉,有好吃的羊肉和美味的汤,我想你会喜欢的。”
“……”
“我真的是好人,不会害你。”
那时的苏倾容只有八岁,邀请被他无视,有一点委屈地看着他,格外惹人怜爱。
他不信她,甚至觉得她令他讨厌。
不过她没有骂他不识好歹,也没有强迫他跟她回家,而是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叫侍卫买来香喷喷的烤红薯,请他一起吃红薯。
到现在,苏词吃过很多比烤红薯好吃的东西,可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苏倾容请他吃的那条烤红薯。
回忆是极短暂的事,苏词的语气软了,仍是不怎么耐烦,“知道了。”
叫伙计把酒换成果汁。
苏倾容高兴了,眼睛眯成一条缝,神态与他当年答应跟她回家时一模一样。
许韶不是与苏倾容有旧的苏词,见苏倾容劝陌生人别喝酒,他不屑地道:“小傻子。”
“叫我什么?再叫一声。”苏倾容猛回头,手里拿着能殴打元婴修士的符箓,威胁他的姿态一看明了。
“我说,你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好人。”许韶能屈能伸,笑得讨好。
苏倾容甚是满意他的懂事,道:“是句好话,我喜欢听,多说几句给我听听。”
她是有虚荣心的,得意洋洋的样子映入苏轻寒眼底,他也认出这是他离家出走的妹妹,关上窗,会心一笑。
裴氏祖宅住着一位神秘的苏公子,苏轻寒很早就听说了。
跳窗的苏词从门口回到雅间,对上苏轻寒的眼神,道:“那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是小容。”
苏轻寒颔首:“小容那么乖巧可爱,不可能是这个当众打架的小子。”
两人都否认苏公子是苏倾容乔装改扮而成,都认为对方不知道苏倾容以苏公子的身份住在裴氏祖宅,而苏倾容认为自己的伪装高明到成功骗过两个熟悉她的人。
许韶能认出她是女孩,裴如昔能认出她的身份,是因为这两个人的修为实力高于普通修士,眼睛当然比普通人犀利。
收起吓唬人的符箓,苏倾容问许韶:“许道友来落霞城干嘛?”
前世她可没有听闻许韶来过落霞城。
“想见识传说中的裴如昔,于是我来了,被你打了。”许韶摸透苏倾容的性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翘着二郎腿道,“我猜,是裴如昔让你来打我的,对不对?”
“你先欺负我,我才会欺负你。”苏倾容说。
“符箓是裴如昔给你的?”许韶审视苏倾容,眼波流转,笑容危险又迷人,“当今时代的灵气浓度远低于从前,修仙需要辅以资源,所以小地方通常出不了天才。裴如昔的修炼进度极快,你的进度也不慢,你和她之间必有一人得到可遇不可求的好机缘。”
事实被他说中了,苏倾容的心跳轻度增快,询问绯瞳:“我怎么答?他太聪明了。”
绯瞳:“不要遇到事情就问我,我不是你的脑子,你得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苏倾容:“……”
苏倾容理直气壮地表示反对:“我笨,你聪明,我遇到不懂的问题才会请教你,这没有什么不对!”
随身洞天里的白兔挠了挠后脑勺,鲜红的眼珠转动,竟想不到反驳的话。
他保持沉默。
得不到他出谋划策,苏倾容干脆放弃思考,拿出符箓对许韶说:“打探别人的机缘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请问你要挨揍吗?”
许韶干笑:“是我讲错话,我自罚。”一巴掌打自己的脸,看似用力,实则力道不重。
谈机缘会挨打,他明智地道:“能否请你告诉我,我倾心弹奏的乐曲为什么不能打动你的心灵?”
“唔……”苏倾容思考,得出结果,“不知道。”
“我弹奏一支乐曲给你听,你说评价。”许韶挨了打也学不会与苏倾容商量,“我必须找到我的不足,不然我的琴技很难更进一步。”
苏倾容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许韶强行占用了宝贵的时间,问:“现在弹琴?”
许韶:“我要在弹奏前做点准备。”
有准备的弹奏和没有准备的弹奏差别很大,例如苏倾容为了听他弹奏的乐曲,等到夜半方听到第一个琴音。
一支乐曲演奏完,许韶默默地平复思绪,问苏倾容有何感想。
苏倾容没有回答他。
他望了过去,只见苏倾容闭着眼睛伏在案上,睡得正香。
哈?他精心准备的乐曲居然助眠作用??
就在许韶打算叫醒苏倾容之际,苏倾容抬起头来,说:“我要走了。”
她跺跺脚,遁入地下消失。
许韶的眉峰微微上扬,直觉施展遁地术离开的苏倾容与睡着前的苏倾容不一样,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
好比苏倾容知道他弹奏的曲子不好,到底是哪里不好,她也说不出。
在次日的清晨,许韶敲开裴氏祖宅的门,请苏倾容说出他等待了一个晚上的评价。
今天的她是睡着前的她,傻傻的,不怎么聪明。
“感受啊?让我想想……”苏倾容打着呵欠,“你的乐曲让我睡了个好觉,可惜我没睡醒就被叫起床了,哎呀,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她不是在外面吗?她什么时候回到秀园北侧院的?
“是我用你的身体把你送回来的。”绯瞳主动解惑,“许韶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你在他面前睡着,太大意了。”
“这不是我的错,都怪他弹奏的乐曲助眠。”苏倾容推脱责任,心虚地保证道,“不会有下次。”
许韶看出苏倾容心不在焉,柔声问:“昨天晚上怎么了?”
苏倾容警觉,盯他一眼,说:“昨天我听你弹琴,耽误了锻炼,今天你要补偿我的损失。”
小傻子变精明了?
许韶懂得人情世故,含笑点头:“好。”
苏倾容把许韶扔在北侧院,征得裴如昔同意,方带许韶去演武场锻炼。
同一片青空下,各人为了各人的志向奋斗。
器坊里,梁佳楠在炼制第二件二阶法器,裴九叔和一位副坊主给她打下手,她有空会传授他们炼器知识。另一位副坊主不太擅长炼器,忙于庶务。
裴冰拿着剪刀裁剪布料制作法衣,手边放着一块手帕,手帕上有灰色盾形图案,正是裴如昔凌空画符法赋予手帕的防御符文。凌空画符的难度偏高,裴冰掌握不了,她想找到不必学会画符也能给予法衣防御能力的办法。
在一个房间,裴念恩拿起一张新制成的空白符纸,给符纸做测试。改进造纸配方的过程繁琐且枯燥,她能制出画二阶符箓的符纸,基础是改动了无数次的配方和重复了无数次的测试。
湖畔的石屋门户紧闭,莹姑在闭关冲击筑基期。
小志去喂鱼时路过石屋,停下来静静地祈求莹姑闭关顺利。
“小志哥。”
裴玉夏和裴阿四刚喂完鱼,见到小志,异口同声地和他打招呼。
“今天这么早下课?”小志问。
“八叔急着晋升,提前一个时辰放我们下课。”裴玉夏解释。
“八叔停留在炼气八层很多年了,确实是时候晋升了。”小志思量着送几条鱼给裴八叔,他与裴八叔的感情不能说亲如父子,却也差不了多少。
族长裴向荣亦听闻裴八叔晋升在即,哼着小曲查验六叔公挖宗族墙角的证据,预备将六叔公拉下大长老之位。
裴金伦犯了错还能当二长老,原因是他虽然帮助老祖宗侵占宗族财产,却没有趁机中饱私囊,且积极认错,态度良好。
但他态度再好也没用,在六叔公倒下后,裴向荣都会劝裴如昔安排裴金伦去乡下干活或者去矿山做事。裴金伦占据族长之位却不作为,这是他最大的过错,不可原谅。
整理好证据,裴向荣吩咐心腹将证据送去裴如昔的洞府。
裴如昔在自学阵法,多半不会看证据,他送证据的目的不是给她看,是向她表明他没有任何糊弄她的意思。
心腹退下,裴向荣叫来另一位心腹,道:“我要你找的二阶法器器方你找到多少了?二阶、三阶符箓的画法又找到多少?”
心腹送上搜集的器方和符箓画法,裴向荣大致看过,计划着选个好时机将东西送给裴如昔和梁佳楠母女。
一个优秀的阿爹,当急女儿之所急,为女儿排忧解难。
一个出色的夫主,当了解爱妻需求,为爱妻送上惊喜。
裴向荣得意地自言自语:“我是昔昔的好阿爹,也是阿楠的好夫主!”
裴如昔的烧伤和割伤养到三月,伤口变成一天比一天淡的疤痕,固定在手臂上的夹板也能拆掉了。她活动双手,让双手恢复原本的灵活。
没多久,迟钝地意识到裴向荣针对自己的六叔公逃出祖宅。
裴如昔追上他,废去他的修为,将他带回祖宅。
裴向荣拿出六叔公私自贩卖矿石的证据,六叔公不甘示弱,抛出裴向荣窃取兽苑、器坊利益的证据。
铁证如山,不容辩驳。
裴如昔判六叔公去矿山挖矿,将裴向荣降为代理族长,并提拔一批人负责灵田、矿山的管理,削弱族长和长老的权力。
现在,老祖宗倒了,六叔公也倒了,裴氏宗族彻底地变了个模样。
普通族人每月得到的修炼资源增加四成有多,学习法术的价格变便宜了,在膳堂吃饭的花费也降低了,男子的待遇和女子一致。
管库房的裴五叔荣升长老,得到一枚珍贵的筑基丹;在乡下种田的裴金盛也被抬为长老,得到一件三阶攻击法器;管学堂的裴八叔更受宗族重视,所有学生要在学堂学到十六岁才能离开学堂;在裴氏店铺当掌柜的裴十叔被发现贪污……
秀园东侧院,阿宝抱着裴成烈的灵犬,说:“我阿娘要跟阿爹去乡下干活。”
裴成烈观察阿宝的神色,发现他没有伤心失落等消极情绪,反而平静得有些吓人。
“乡下没有城里好,你阿娘为什么不留在城里?”他问。
“我不知道。”阿宝感到无法理解,“我阿爹喜欢静儿,不喜欢我和我的阿娘,何以我阿娘对我阿爹一往情深?她喜欢一个刚好喜欢她的人难道不行?”
静儿不乐意跟着裴金伦去乡下。
裴金伦心疼她,把她留在落霞城,带着夫人去乡下种田。
六月的脚步在喧嚣蝉声中越走越近,裴金伦忙得把静儿忘在脑后,待他有空回落霞城,静儿哭诉他冷落她许久。
裴金伦陪静儿吃饭,心里想着如何补偿她,不料眼皮越来越沉重,晕乎乎地倒在饭桌上。
他清醒之后,静儿和他那没有灵根的儿子已经不知所踪,私宅空荡荡的,贵重物品全部不见了,他身上的法器、法衣、储物袋也不翼而飞。
无论他是自欺欺人还是怨天尤人,静儿都卷着他的钱财和孩子,无情地抛弃他跑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菟丝花和吃软饭
烈日炎炎,阳光穿过窗户,投向涂着桐油的木质地板,映得室内亮堂堂一片。浮尘在空气中飘荡,试图侵入室内,却被避尘符箓赶走。
裴金伦坐在饭桌前,呆呆地看着被静儿擦得干干净净的饭桌,心就像坠入冰窟里,从里到外都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除了夫人名分,他把他能给的东西全部送给静儿。
他是那样的喜爱静儿,对静儿那样好,为什么静儿会狠心抛弃他?
是不是静儿被别人胁迫,不得不抛弃他离开?
地板上的阳光逐渐退出房间,天上的太阳逐渐向西沉没,白昼即将被黑夜取代。
由于裴金伦没有按时回乡下干活,他的夫人发传讯符问他何时回乡下,他没有回复,他的夫人遂将传讯符发给祖宅。裴向荣担心裴金伦出意外,亲自来私宅,见到失魂落魄的他,仔细观察一番,心中了然。
“大哥,你是时候该回家了。”裴向荣道,“大嫂在等着你。”
“我要等静儿回家。”裴金伦木然地说,“这里是我和静儿的家,静儿一定会回家和我团聚的。”
裴向荣无语。
打了个响指让昏暗的室内变得明亮,他看着裴金伦,冷酷地揭穿他的伪装:“不用等了,你那小妾背叛你逃走,不可能回来。”
“你胡说!”裴金伦受了刺激般霍然站起来,红着眼睛盯裴向荣,怒容满面地吼道,“休要诬蔑静儿!”
“呵,我诬蔑她?”裴向荣被气笑,“你真是昏了头。一个略有姿色的小妾而已,你竟然被迷得七荤八素,她背叛你,你还这么维护她。依我看,你怕不是中了她的邪。”
“中了她的邪又怎么了?裴向荣,你没有资格说我!”
裴向荣一口一个背叛,裴金伦窝火极了,口不择言地道:“你的外室病死了,你还不是天天穿她的旧衣服怀念她?看看你的衣着,又是花又是蝴蝶又是艳丽的红色,正常男人能穿成这样?哼,见不到我和静儿和和美美就挑拨我们!你真心喜爱你的外室,陪她一块死岂不是更好?”
哈?我喜欢柳兰芝?
裴向荣懵了懵,低头看身上刺绣牡丹花和蝴蝶的红衣,颜色是艳了一点,可这衣服哪里不适合他穿了?这世道又没有规定女人穿鲜艳的衣裳,男人不许穿。
不过,裴向荣望向裴金伦,掐诀施展了个法术。
一瞬间,裴金伦的藏青色外衣变成大红色。
裴金伦傻了:“?!”
裴向荣指着他哈哈笑:“大哥,你不适合穿红色,不代表我不适合!我穿的衣服全是我喜欢穿的,可没有穿谁的旧衣服怀念谁。”
莫名其妙。
裴金伦觉得裴向荣莫名其妙。
穿着被法术变成艳俗大红色的外衣,看着不懂得尊重大哥,还抢走自己的族长之位的裴向荣,他心中的憋闷、消沉情绪腾地化作熊熊燃烧的火。
凭什么嘲笑他?
靠着厉害女儿裴如昔才当上裴氏族长的裴向荣,有何资格嘲笑他?
“嗖!”
闪烁寒光的利刃凭空出现,割向裴向荣嘴里的舌头。
突然被裴金伦攻击,裴向荣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将一道黄光甩出去,打碎利刃。
偷袭没成功,裴金伦一不做二不休,掏出一把符箓扔向裴向荣,愤怒地道:“是不是你蛊惑了我的静儿,骗她离开我?”
裴向荣放声大笑:“想斗法,直说便是,何必拉低我的格调?我有昔昔有爱妻,你那小妾何德何能令我蛊惑她?”
斗法他可不怕,裴金伦主动出手,他不必动脑筋找理由也能把裴金伦揍一顿,这是好事。
早就想揍裴金伦的裴向荣踩着步法躲避符箓,从容得撑起防御禁制,袖中飞出三十六片柳叶刀,刷刷刷刺向裴金伦的要害。
与他相比,裴金伦的斗法水准弱得很。
不出一刻钟,裴向荣将裴金伦击败,提着裴金伦的衣领回祖宅。
第二天,裴金伦的夫人回祖宅,带走修为被封锁的裴金伦。
在乡下打理灵田的裴金盛给裴金伦安排了一大堆农活,活没干完或活没干好会受到惩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裴金伦硬是被逼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
在稻谷成熟之际,阿宝和裴成烈、裴玉夏等人来乡下体验干农活的乐趣,差点没认出被阳光晒得肤色发黑的裴金伦是他阿爹。他阿娘在屋里织布,待他依然冷淡,但他已经不是那个天真地用顽劣举止引起长辈关注的孩子了。
阿宝跟阿爹阿娘吃午饭,发现他们相处起来像一对夫妻,没有了从前的隔阂。
这大概是好事?
阿宝吃完饭,帮忙清洗碗筷,回到学堂安排的住处。
阿爹阿娘不喜欢他,他喜欢跟裴成烈等同族兄弟姐妹一起住。
裴氏宗族的修士比林氏少,灵田却比林氏多,裴金盛今年开春雇了一批人帮忙种田,收获时也雇了一批人。
可是雇人干活要花钱,裴向荣寻思着阿宝等孩子也能干活,索性将他们送去乡下。他们干多少活,他给他们多少贡献,贡献可换取法术、法器、丹药符箓等物,他们还算卖力。
他也不想掏灵石给外人,索性选出能外传的法术、功法作为雇佣外人干活的酬劳。因裴氏宗族缺人,裴向荣让裴金盛留意帮忙干活的外人,若是有手脚勤快且老实的,无论男女,均可嫁给裴氏族人。
谈及嫁娶,在今年的一月中旬,林文珊带着聘礼来裴氏祖宅请见裴向荣,想娶他那位长相和他相似的孙子为正夫。
林文珊打什么主意,裴向荣不用想也知,无非是看中裴如昔实力高强,想通过姻亲谋求攀附罢了。
凡人他是当过的,精力不及修士,容貌有瑕疵,寿元短且韶华易逝。要说林文珊真心喜欢他的凡人孙子,他宁可相信太阳从西边升起。
只是林文珊肯下聘礼求娶,他孙子也想嫁,成全这对不匹配的鸳鸯也无妨。
于三月上旬,裴向荣的孙子嫁给林文珊,当了林氏宗族的女婿。
这天,新娘子林文珊挽着新郎的手臂招待参加婚宴的宾客们,苏氏二长老不请自来。
林文珊笑吟吟地举起酒杯道:“你是来恭喜我成亲还是专程闹事?恭喜我接受,闹事请改天。”
苏氏二长老凝视着一身红色的她,目光转向新郎,夺过林文珊的酒一饮而尽,啪地掷碎了酒杯,道:“凡人如何能做修士的道侣!”
他转身离开。
新郎脸色惨白,感到极度羞窘。
凡人是没法做修士的道侣。可他爷爷裴向荣穿着女子衣裳怀念去世的外室,他大爷爷裴金伦喜欢的也是凡人,他嫁给林文珊哪里不行了?
林文珊是筑基修士,有实力有美貌,待他体贴。他嫁给她,处处好过娶一个一辈子也突破不了炼气五层的妻子!
念及此,新郎对林文珊道:“我们互相喜欢才会做夫妻。”
林文珊搂着他的肩膀,含笑道:“说得没错,我正是喜欢你,才会迎娶你。”
这门亲事办得风风光光,虽然裴如昔没参加,但裴向荣和梁佳楠来了。林文珊见到裴向荣夫妻俩,爷爷奶奶是喊不出口的,不过她给足两夫妻面子。
新郎从小到大没见过裴向荣几次,得到裴向荣祝福,面上有光,觉得嫁给林文珊是一生中最幸福的选择。
别的男子看着他嫁给林文珊,得到林文珊的百般宠爱,既唾弃他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又暗暗羡慕他好命,一颗心蠢蠢欲动:嫁给厉害女修结果被宠上天这种好事,他们也想要啊!
却说林氏宗族的前族长林弘赦被裴如昔杀掉,裴如昔还夺走林氏种了几十年的灵田,林氏憎恨裴如昔,亦憎恨一切与裴氏宗族有关系的事物。
奈何裴如昔太强横霸道,林氏宗族无人能敌,与她作对等同于自寻死路。林文珊的新郎是裴如昔的亲侄子,不能惹,部分林氏族人恶意针对林文珊,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林文珊表面上不计较,实际上针对她的族人没有一个逃得掉她的报复。林世昌去年归还灵田给裴氏宗族也挨过骂受过刁难,林文珊报复族人,他装作看不见。
今时不同往日,林氏宗族没有选出族长,林氏二长老去年还被倒塌的祠堂砸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林氏宗族已倒退为落霞城最弱的修仙家族。
林世昌瞅着林文珊不会支持他当族长,闭关冲击筑基期的罗明珠也不太可能同意他当族长,索性建议林弘赦的女儿林六当族长。
罗明珠在四月出关,修为晋升至筑基期,林氏宗族喜得一位强大的筑基修士。
同月下旬,炼气修士林六继任林氏族长之位,林文珊成为二长老。
苏氏宗族没有掺和裴氏和林氏的明争暗斗,但是死去的林弘赦曾经买通苏氏大长老,侵占了苏氏宗族的利益。苏氏族长和老太爷商量许久,决定严惩苏氏大长老,孰料苏氏大长老怕他们削去他的修为,赶在他们下决定前搬空宗族宝库,秘密逃往雨州府。
等到苏氏宗族发现宝库失窃,苏氏大长老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临走时为了绊住苏氏宗族,这个大长老还散播消息,说族长嫡女苏倾容得到大能遗留的宝物,小小年纪修炼到炼气十一层不说,连极品筑基丹都能炼制。
使用极品筑基丹筑基不会有后患,许多买不到筑基丹的、想买极品筑基丹的修士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至,洪元吉、平州府邵氏老祖、雨州府秦氏老祖均发来剑书打探苏倾容如何炼制极品筑基丹。
如此,苏氏宗族一头雾水地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白天有无数人登门求购筑基丹,夜晚有贼人设法越过苏氏祖宅的防御大阵,目的或是偷取筑基丹,或是盗窃极品筑基丹的丹方,或是好奇苏倾容的大能遗宝,或是想掳走会炼丹的苏倾容……
苏氏族长解释得嘴唇起皮也无法说服大家相信苏氏宗族没有筑基丹,闭门谢客又怕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心里恨死了大长老。
老太爷夜里和一位潜入家中的筑基修士交手,被打伤。
整个苏氏宗族乱成一锅粥,想追杀逃走的大长老也没有空。
住在裴氏祖宅的苏倾容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苏氏宗族遇到麻烦的,匆匆地回家一看,见到疲惫不堪的苏氏族长、憔悴无比的族长夫人、受了伤的老太爷,急得团团转:
“绯瞳,绯瞳!怎么办?”
“你家何以会弄成这个样子?”
绯瞳在乎苏倾容,不在乎她的宗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感无语:
“你家里人得到裴如昔给的证据也有一年多了,若是他们趁早把大长老处理掉,如何会落到被无数人盯上的地步?
“罢了吧,你把你的身体借给我,我给你家布置一座金丹真人也闯不得的防御大阵。”
苏倾容毫不犹豫地让出了身体,绯瞳又说:“你家那个带着宗族宝库逃走的大长老必须抓回来。”
“布置好阵法再抓?”
“那太迟了。”绯瞳服下一枚易容丹,化作身高七尺的白发红瞳青年,又服下一枚可以模拟元婴真君的气息的丹药,拿出传讯符,“用一门追踪秘术请裴如昔去抓大长老,想来她不会拒绝这等好事。”
传讯符是匿名的,在膳堂吃饭的裴如昔看过内容,猜出传讯符来自苏倾容。
追踪秘术写在传讯符上,随着传讯符而来的,还有苏氏大长老用过的一支发簪。裴如昔吃完最后一口饭,喝了碗里的汤,给裴向荣发去一道传讯符:
“我有事要出门一趟,短则三五天归家,长则十天半个月。”
“你想去哪里?事是什么事?今天是五月十二,龙门秘境在下个月初三开启,你可别耽误了进秘境!”
裴向荣收到传讯符,立即发来回复。
裴如昔如实告知他答案:“我要去抓逃走的苏氏大长老。他如今大概率在雨州府,那里到处是河流湖泊和沼泽,我遇到洪元吉也有六成把握逃走,请勿担忧。”
追踪秘术以苏氏大长老用过的发簪为引子,向裴如昔指明他在南方。她用真水遁术穿梭到城郊的河中,在落霞城与玉带河的交汇之地沿着玉带河逆流而上,于玉带河上游寻到一种游动速度不下于金丹真人御器飞行的鱼,乘鱼前往雨州府。
玉带河的入海口在雨州府。
鱼奋力游了三个时辰,将裴如昔送达雨州府,被累得翻肚皮仰泳。
裴如昔落到岸上,施展神术点化这条干活不偷懒的鱼。
鱼打了个激灵,一双眼珠多了几丝灵动。
它翻过身来,对裴如昔点了点头,沉入水下消失。
神术令它摆脱浑噩,拥有近似于人的灵智,能像人一样修炼。无灵智的妖兽,是普通妖兽;有灵智的妖兽,被修真界称之为“妖”。
第一百四十章 与人为善
在遥远的过去,天神和地祇的战争以魔族入侵告终。待到神祇联手驱逐魔族,远古时期结束,上古时期开始。神祇隐退,人和妖登上历史的舞台,并发生持续三万年之久的大战。
上古初期,妖族凭着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于战争中占得上风,以弱小的人类为奴。到了上古中期,人类逐渐崛起,并在上古后期击败妖族,夺取天衡洲。妖族不敌人类,为了逃脱人类的屠杀和奴役,远走莽荡洲和九寒洲。
如今,漫长光阴冲淡了两族的血海深仇。
妖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天衡洲生活,甚至拜师修仙门派;人能在莽荡洲行走,甚至成为妖的座上宾。九寒洲则是鱼龙混杂,有人也有妖,有正道也有邪派,有佛门也有魔宗。
除了上述三大洲,从雨州府的港口乘船往南,越过辽阔海洋便是荒莱洲。乘船往西可去丹霞洲,九寒洲在遥远的西北,莽荡洲在更遥远的东方。
裴如昔理了理衣衫,把擦着脸蛋的一缕头发放到肩膀后,用法术固定,防止头发被河畔吹拂的风弄乱,一边打量陌生的环境。
这里是雨州府的郊外,淡蓝色的天空像是蒙上一张半透明的白纸,飘着稀薄的云。宽阔得看不到边际的大河缓缓向前流淌,被阳光映照,泛起粼粼波光,偶有几条活泼的鱼跳出水面体验飞翔的感觉。
河岸长着人为种植的芭蕉树,还有几片主人疏于打理的菜地,一条长满杂草的泥巴小路从菜地延伸到裴如昔脚下。她顺着小路离开河岸,走到人迹寥寥的大路,恰好有人赶着板车经过。
“叮叮当——”
拉车的牛系着一个铃铛,牛走得不快,铃铛响得很有节奏。
裴如昔没见过系铃铛的牛,好奇地止步看了看。
赶车的大婶发现她,吆喝一声:“小姑娘,你怎么没和大人在一起?”
“大人不在,我一个人。”裴如昔礼貌地问,“你去雨州府吗?我想搭车。”
“你不嫌弃就上来吧。”大婶见裴如昔生得肤白貌美,衣着打扮讲究,心有疑惑,“请问你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她让板车停下,裴如昔上车,坐在大婶旁边,道:“我姓裴,家在落霞城,不在这里。”
相较雨州府,落霞城是个小地方,大婶说:“没听说过你的家乡,你有亲戚在雨州府?”
裴如昔:“没有。”
大婶瞪大眼睛:“那你晚上住哪里?”
裴如昔笑而不语,拿出一枚灵币给大婶,闭目恢复灵力和神识。
灵币通常在低阶修士之间流通,凡人习惯用金银和铜钱。大婶摸过银子,没摸过金子,更没摸过灵币。收到灵币,她不敢要,想还给裴如昔,又怕打扰她,只好拿着灵币,闭上嘴巴默默赶车。
车上这位独行的小姐,恐怕是高贵的修士。
故事里的修士或善或恶,有的动辄杀人夺命,有的愿意帮助凡人,不知这位修士小姐心地如何?
两刻钟后,板车抵达雨州府的北城门。
雨州府近海,海中偶尔有妖兽上岸作乱,故而城墙修建得又高又厚,极为雄伟。但人们看向城墙,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城墙有多高,而是城门上方悬挂的海兽骨架。
此骨架近似鱼却有着一双强壮有力的利爪,长约十丈,张着满是尖牙的大嘴,黑洞洞的两个眼窝偶尔闪过一缕红光,令人胆战心惊。
感知到骸骨残留的气息,裴如昔睁眼望向它,心想:这只海兽生前大概是金丹期,它的魂魄被封在骸骨里?
近来几百年没有海兽上岸,出入雨州府的城门被拓宽两倍,大城门两侧甚至开了两个小城门。进城的行人走左侧城门,出城的行人走右侧城门,马车、兽车走大城门。身穿黑褐色铠甲的修士卫兵在城门下值守,进出城无需交税,也不需要停下来接受检查。
叛逃的苏氏大长老躲在雨州府中,裴如昔进了城,在路过某条街道时下车。
车没有停裴如昔就跳下去了,大婶连忙叫住她。
“仙、仙师!”
“有事?”
裴如昔回头望向大婶,听到她因紧张而加快的心跳声。
大婶润了润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师,您有空吗?我娘家附近有食人的妖兽,能否请您除害?”
“我现在没空。”裴如昔要抓苏氏大长老,“雨州府的修士不能帮忙除掉妖兽?”
“那只妖兽很厉害,它、它吃了城主府派去猎杀它的仙师……”
大婶不知道裴如昔有没有本事杀掉妖兽,跪下恳求:“请您去看看它,能杀掉就杀掉,不能杀掉就当去瞧个热闹吧!”
裴如昔不习惯接受别人的跪拜,大婶怎么也跪不下去,看她的眼神更加热切。
落霞城周围的妖兽也会侵扰凡人。
由于妖兽的数量越来越少,且妖兽的皮肉筋骨血通常能换灵石,受到裴氏宗族庇护的凡人只能向裴氏宗族求助,不允许求助别的修仙家族或散修。雨州府说不定也有不允许外地修士斩杀本地妖兽的规矩。
裴如昔无意招惹麻烦,不过妖兽食人这种事……
她问:“妖兽食人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大婶:“去年秋。”
大半年了,雨州府还没把食人的妖兽杀掉?裴如昔再问:“那只妖兽长什么样子?”
大婶描述道:“像个长着人脑袋的螃蟹,有十只爪子,会喷火和冰……”
“冰火人首蟹?”裴如昔想到书上看到的一种妖兽,将妖兽的图鉴用水镜呈现出来,“是不是这个样子?”
“对!那天杀的畜生就是长这个样!”
“原来如此。”裴如昔了然。
冰火人首蟹卖不了什么钱且难以斩杀,怪不得雨州府修士对它不感兴趣,她对它也提不起兴趣。
“仙师?”大婶觑着她的表情,咬咬牙,大胆地提出第三次请求,“仙师,只要您去我娘家走一趟,我就把我娘家的传家宝送给您!我娘家祖上出过修士——”
“等我忙完我的事再说吧。”裴如昔打断她,“若是我没空,我会提前告诉你。”
追踪秘术给予她苏氏大长老在匀速移动的反馈,她拿出二阶风行符贴在腰间,顷刻间消失在大婶的视野中。
大婶找不着她,脸上露出苦涩神色。
捏着裴如昔给的灵币,大婶赶车前往送信的地方,用灵币请修士给娘家发了急信。
甭管裴如昔是否有空去她的娘家,裴如昔都肯斩杀妖兽,她得把承诺的传家宝准备好,不能慢待了这位好心的小仙师。
雨州府的历史比落霞城悠久,城池面积也比落霞城大,包括凡人在内,这座大城拥有超过五百万的人口,街道复杂,房屋极多。
裴如昔跃上屋顶,凡人的眼睛看不到她路过,炼气期修士一眼扫过,以为自己眼花。筑基修士倒是能见到她,可雨州府不禁止修士飞来飞去,裴如昔路过便路过了。
打城北出发,裴如昔追到城南,察觉苏氏大长老停了下来。
她继续追,追到一间门口挂着花布帘子的店铺,被立在门口两侧的青衣修士拦住:“请客官出示信物。”
两位青衣修士一男一女,都是炼气九层。
裴如昔客气地问:“这是什么地方?没有信物进不去?”
男修亦客气地回答:“此乃城主安置有才之士的贤才阁,无信物者不能入内。您想进贤才阁,需去对面获取信物。”
裴如昔:“进去找人也不行?”
女修表示歉意:“是的,请见谅。”
苏氏大长老现在是雨州府城主招纳的贤才?裴如昔往贤才阁内望去一眼,追踪秘术的反馈是苏氏大长老停下来不再移动,她问两位看门的修士:“能否请你们把半刻钟前进去的人叫出来?”
两位修士齐声说:“您找他有什么事?”
裴如昔道:“他窃取我朋友的家产,我朋友请我将他抓回去。”
“这!”两位修士迟疑,男修说:“很遗憾,我们不能为您通报。贤才阁的有才之士为城主做事,即便您与贤才阁里的贤才有仇,也要征得城主的同意才能报仇。否则,您的复仇之举会激怒城主,引发您不愿意接受的坏结果。”
“我要怎么做,城主才肯同意我抓走我想抓的人?”
“您得询问城主。”女修说,“您在对面拿到出入贤才阁的信物就能面见城主。”
那太麻烦了,裴如昔讨厌麻烦。
她思量片刻,在按规矩办事和直接抓走苏氏大长老中选择前者。
雨州府是秦氏宗族的地盘,秦氏老祖是一位金丹真人,如果她不按规矩办事,有可能引起秦氏老祖的反感。
裴如昔走进贤才阁对面的百事馆,这里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像酒肆又像茶楼。在正对着门口的墙壁上,一块块材质不同的牌子闪烁着光芒,最显眼的牌子以金丹期海兽的骨头制成,牌子上写着一个“地”字。
毫不掩饰修为和外表的她,刚走进来就引起了众人关注,一位徐娘半老的筑基修士笑着上前:“您贵姓?可有需要我效劳之处?”
裴如昔直截了当地道:“我是裴如昔,想见你们城主一面。”
正如裴如昔不会当裴氏族长,秦氏老祖要修炼,一切琐事杂务交由信任的族人处理。雨州府的城主是个老年筑基修士,裴如昔去到城主府,在客厅等候须臾,顺利见到她。
雨州府与落霞城有来往,老城主听过裴如昔的战绩,晓得她连洪元吉的徒弟都敢杀掉,一丝摆架子的心思也无,谨慎地打听:
“可否请道友告知,你要抓的人有何来历?”
“他是落霞城苏氏宗族叛逃的大长老。”
落霞城苏氏?那个据说得到了大能遗宝,能炼制极品筑基丹的小修仙家族?
老城主立时怀疑叛逃的苏氏大长老偷走了传闻中的大能遗宝,不然裴如昔怎会不远千里赶来雨州府?
可是,倘若大能遗宝当真在苏氏大长老身上,裴如昔应该悄悄抓走他,而不是找她说明目的。老城主又想:万一裴如昔故意麻痹她呢?
“请放心,我们会把他交给你。”老城主观察裴如昔的脸色变化,轻声试探道,“裴小姐第一次来雨州府吧?不妨在此游玩两三日,这里的景色不同于落霞城,你可以乘船出海钓海鱼海兽,也能品尝落霞城没有的美食。”
“我要等多久?”裴如昔不是来雨州府看风景吃美食的。
察觉她不介意等,老城主的怀疑转淡少许,道:“我们有要紧的事要那位伪造了身份混进贤才阁的苏氏大长老做,你快则明天早上见到他,慢则明日下午。”
裴如昔颔首:“行,别把人弄傻了。”谈起别的事,“秦道友,我在进城的路上遇到一个凡人,她请我猎杀盘踞在她娘家附近的冰火人首蟹。”
习惯多想的老城主愣了愣,说道:“不必劳动裴小姐出手,我会尽快派人解决它。”
“现在?”
“呃,裴小姐需要那只妖兽?”
“它最好在我回落霞城前死掉。”裴如昔不喜欢拖延,“有劳你派个人陪我去杀它,我知道它的弱点,杀它不费劲。”
老城主想了想,目光落在领裴如昔进城主府的筑基修士身上:“阿娴,你有空陪裴小姐去杀冰火人首蟹吗?”
阿娴是那位徐娘半老的筑基修士,应道:“有空。”
于是,裴如昔给请她杀妖兽的大婶发去一道传讯符,和阿娴离开城主府。阿娴祭出一只蝴蝶形状的飞行法器,欲邀请裴如昔上来,却见裴如昔踩在一柄银色飞剑上,改口道:“请裴小姐随我来。”
她驾驭法器飞向冰火人首蟹的巢穴,裴如昔御剑跟上。
飞剑是击败老祖宗的战利品,易控制,速度快,消耗小,唯一的短处是不能把它当成攻击法器用。
两个时辰又一刻钟过去,收到传讯符的大婶紧赶慢赶终于回到娘家,远远地见到妖兽巢穴上方有一个晃动的人影。她喘了口气,跑到看得见妖兽巢穴的山上,凑巧目睹裴如昔朝妖兽掷出一道漆黑光芒。
那吃了她亲大哥的凶恶妖兽当即倒下,爪子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海
它真的死了?
大婶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躺在焦黑地面上的妖兽,害怕它忽然爬起来吃掉两位前来剿杀它的仙师,就像上次那样……
这凶恶的孽畜会装死,第一次来此剿杀它的仙师便是被它骗了,遭到它杀死并吃掉。
日薄西山,妖兽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它被我们杀掉了。”空中的阿娴降落下来,向裴如昔抱拳,“久闻裴小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如此难缠的妖兽,倘若没有裴小姐相助,我们恐怕要出动三位筑基修士,跟它周旋三四个时辰才能解决。”
“你的实力不比我弱多少。”裴如昔真诚地说,“妖兽归你们雨州府,斩杀妖兽的报酬请折换成灵石给我。”
“好的。”阿娴道。
她招手叫远处的雨州府修士过来收拾妖兽和坑坑洼洼的战场,询问裴如昔:“我们刚杀完妖兽,灵力的消耗不小,乘车回城会轻松点。”
裴如昔仍有余力,说道:“那你乘车,我御剑回城。”
阿娴赶紧摇头:“使不得,城主叮嘱我陪你来此,我必须陪你回去。”
裴如昔问:“我带你?”
阿娴还是摇头:“我自己飞。”
裴如昔是不习惯客套的,阿娴说自己飞,她便跳上飞剑,倏地升上高空。阿娴御器跟上,抽空吃了一颗补充灵力的丹药,暗自猜测:裴小姐灵力雄厚,善于战斗,林氏族长和裴氏老祖宗被她击败,或许有轻视她的原因,可他们输得不冤。
听说这位天之骄女家里住着青川派左亭真人,不知她是拜师青川派还是被举荐为千叶宗弟子?阿娴想:裴如昔是落霞山脉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如此出众,做千叶宗的内门真传弟子应该绰绰有余吧?
千叶宗是举世闻名的正道门派,阿娴虽然不在宗门的领土上出生,年轻时也有拜师千叶宗等灵修大宗门的念想。可惜人总有很多不得已之事,她一直留在落霞山脉,不曾离开过。
两道遁光如流星划过天际,大婶的眼泪沿着脸庞滑落,人也无力地委顿在地上,大口喘气。
死了,吃掉她亲大哥的孽畜死了!
大哥能瞑目,她好高兴!
能够遇到小仙师,何其之幸!
大婶呜呜哭了一阵子,用袖子擦干泪,奔下山回娘家拿传家宝。
趁着雨州府修士还没有走,大婶找到他们,希望亲手将传家宝交给裴如昔。裴如昔的悍勇观战者有目共睹,雨州府修士不敢擅自做决定,发传讯符请示阿娴。
不多时,雨州府修士收到回复,道:“裴小姐说,你的谢礼最好留着。若是坚持给,请交给我们,我们转交给裴小姐更加省事。”
大婶想亲口说谢谢,念及裴如昔未必愿意见她,只好把传家宝交给雨州府修士。
城主府为裴如昔安排了灵气充足的住处,她打坐一夜,才从静室内出来,立刻有修士丫鬟送上灵石和一张陈旧不堪的黄纸:
“裴小姐,这是斩杀妖兽的报酬,一共四千块灵石。
“这是请您斩杀妖兽那位凡人的答谢。”
裴如昔算了灵石的数量,验过真伪,将灵石送进储物袋。黄纸是大婶许诺的报酬,她没想过自己会捡到宝贝,漫不经心地看黄纸:“那位大婶可有说纸上是什么内容?”
“她说她娘家几百年没出过修士,传家宝上写着什么内容她不清楚。”
“哦。”
把用途不明的黄纸放进储物袋,裴如昔问:“你们要苏氏大长老做的事,他做完了没有?”
丫鬟恭敬地道:“还没做完,请耐心。”轻声说,“裴小姐,您可要用膳?”
落霞城在山里,生猛海鲜不常见,裴如昔有意带一些海鲜回落霞城与族人分享,道:“我能不能出海捕鱼?”
丫鬟迟疑:“大概可以?海里有筑基妖兽,您亲自去抓很麻烦。”
裴如昔笑道:“亲手抓获猎物,品尝猎物烹制的灵膳,这是一种乐趣。码头上有出海捕鱼的船吧?劳烦你帮我雇一艘船。”
丫鬟是秦氏宗族出身,秦氏宗族每年出海捕猎妖兽,丫鬟自然是有办法雇出海渔船的。裴如昔不清楚雇渔船出海要多少钱,给了她一枚无属性的上品灵石,道:“多的退给我,少的我会补上。”
“这、这太多了。”丫鬟从未见过上品灵石,捧着灵石不知所措。
“能把事办好就行。”
老城主吩咐阿娴招待裴如昔,丫鬟把上品灵石交给阿娴,阿娴一道传讯符发出去,码头立即准备出海的渔船和捕鱼经验丰富的修士,等待裴如昔到来。
却说秦氏宗族的修士得知裴如昔来雨州府,想满足好奇心的、怀疑她实力的、想找她斗法决胜负的人都闻风而动,听闻她要出海抓海鲜,他们奔走相告,聚在码头等她。
是以,裴如昔和阿娴来到吹着腥咸海风的码头,便见到三四个筑基修士、十几个炼气修士和一群仆人。
什么情况?秦氏宗族打算出海狩猎?
裴如昔看向阿娴,近似深蓝色的乌黑眼睛里透着不解。
阿娴不好意思地讪笑:“裴小姐是天才人物,名声传到雨州府,没见过你的人难免想见一下。”
被众人围观的裴如昔一脸冷淡,望着码头上的船:“请问哪艘船是我雇的?”
“这条大船,你可否满意?”阿娴指着码头上长度将近十二丈的船,“此乃秦氏宗族出海狩猎常用的渔船之一,裴小姐远道而来,无需掏钱雇船也能乘此船出海。”
“可是我喜欢银货两讫,不喜欢占便宜,也不喜欢欠人情。”裴如昔跟秦氏宗族既没有亲戚也没有合作关系,注视着阿娴,“我可以雇哪条船?”
她的目光在阿娴看来略有压迫力,但裴氏宗族太小,秦氏宗族极强,阿娴不惧裴如昔给的压力,保持笑容,重复道:“裴小姐是客人,无需掏钱雇船出海,请裴小姐登船!”
围观裴如昔的修士亦不惧她,窃窃私语道:
“据说她击败了培养她的裴氏老祖宗,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那等大逆不道的恶人,反而娇小得可爱。”
“嘿嘿,她要是不乖巧不可爱,裴氏老祖宗能下功夫培养她?”
“说起来咱家也有天灵根,那位长辈从引气入体修炼到筑基初期,共花费了二十八年。我不相信裴如昔能在六年之内筑基,她的修为可能裴氏老祖宗传给她的。”
“也许她吃过能快速增长修为的天材地宝……”
“她老家那种乡下地方能找到天材地宝?别逗我好不好!”
“都礼貌一点,裴小姐有能力和阿娴联手斩杀冰火人首蟹,她的实力比我们都强。我们秦氏是大族,得叫裴小姐见到我们的风度。”
在秦氏修士的议论中,裴如昔问道:“你拒绝我雇船,我在这里抓海鲜大概可以吧?”
裴如昔态度平和,似是未有动怒,然而阿娴隐约感觉到不对劲,笑着应是,正待再次请裴如昔登船出海。
裴如昔说:“允许便好。”
她拿出一枚辛苦挖的上品灵石,将灵石掷向大海。
刹那间,海水涌动,水上的大船、小船均随着海水微微摇晃。一条半透明的庞大水龙从海中跃出水面,昂首发出洪亮吟声,正好用嘴巴接住裴如昔掷出的灵石,把灵石吞入腹中。
水龙比秦氏宗族的渔船小,栩栩如生且有灵性,身边围绕着云雾。所有见到它的人,感觉如同见到海域中兴风作浪的凶猛妖兽,无不心生颤栗。
裴如昔往前跨出一步,数十丈距离眨眼越过。
水龙温顺地向她低下头,让她站在自己的头顶,宛如她的坐骑。
震撼于裴如昔展露的强横实力,岸边众人一时失去声音,纷纷抬头仰望乘着龙的她。
此乃善战者,筑基前斩杀了筑基修士,筑基后连续击败两位岁数过百的筑基修士,甚至杀掉金丹真人洪元吉的徒弟,将筑基后期的老祖宗彻底打垮。
被她击败或斩杀的筑基修士超过五位之多!他们哪来的勇气,竟然当着她的面,对她指指点点?
凭着秦氏宗族强于裴氏宗族?
裴氏宗族确实小,奈何有裴如昔在,也许用不了百年,裴氏就能发展到与秦氏宗族不相上下的程度!
议论过裴如昔的炼气期修士冒出了冷汗,筑基修士白着脸,阿娴勉强留住脸上的假笑,拱手见礼,明知故问道:“裴小姐,这是何解?”
裴如昔欣赏他们的表情,说道:“你们不是想涨见识吗?我施展的法术,你们看得可还满意?”
这条大船,你可否满意?……想到刚才讲过的话,阿娴的脸红了红。
不等她开口,裴如昔转移了话题:“我要出海,你们请随意。”
因灵根的属性是水,即便裴如昔今生第一次见识大海,也不熟悉海域的情况,大海依旧是利于她的主场。
迎着夏季的海风,裴如昔驾龙飞往远离海岸的海域,完全不管阿娴等秦氏修士。
秦氏拒绝借船,她照样能出海。
海中哪些鱼、哪些海兽好吃,她在落霞城看过相关的书。
相较于落霞城周围的山林,海中鱼多海兽多,水龙一路飞到距离海岸千里的海域,裴如昔展开神识搜寻猎物的踪影。寻到狩猎名单上的海兽,她撒下柔水,以柔水为武器,轻松将其擒获。
进山狩猎要看季节,出海捕鱼不必,裴如昔乘龙在海面上捕鱼,纵横驰骋,仿佛海域是自家的后花园。一些渔船见到她,不知她身份,疑心她是海中的大妖化作人形,吓得向岸上发剑书预警。
水龙在海面飞得极快,阿娴命令渔船出海跟随,收到剑书,回复受惊的渔船:“那是人修,不是海中大妖。”
船上的秦氏修士兴致勃勃地问:“裴如昔杀了海兽?”
阿娴苦笑着否认:“不清楚,她敢出海,遇到打不过的厉害海兽估计能逃走吧?近海的厉害海兽大多被我们杀了,她想碰到易斩杀又有价值的筑基期海兽可不容易。”
及渔船跟上裴如昔,她正在与一条海鱼斗法。
一人一鱼掀起惊涛骇浪,海面上乌云聚拢,紫色的雷霆若隐若现,就像酝酿着风暴。海鱼察觉裴如昔的威胁,放弃斗法欲逃走,裴如昔乘胜追击,把这条好吃的鱼捞起,顺便抓了一只墨汁可用于画符的乌贼。
捞到鱼,裴如昔见好就收,驾龙返程。
阿娴传音:“裴小姐,你难得出海,不乘船难免可惜。”
裴如昔回道:“我不认为可惜,我的龙速度更快。”
能节省时间何必白白地浪费掉呢?海上的风景一成不变,裴如昔来时看过,返程时想看随时能停下来看,无需过问别人的意见。
城主府的地牢里,老城主冷眼看着剥掉伪装的苏氏大长老受刑。
一只纸鹤飞进地牢,接近老城主,将码头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老城主听罢,嗤笑一声,毫不掩饰地嘲弄道:“六年筑基的天才也有胆量撩拨?哼,活该丢脸。”
她同意借船给裴如昔,族里有人非要撩一撩虎须。她是城主不是族长,劝止不了,现下那些人丢了脸,她一点同情也没有,甚至认为裴如昔做得好。
任何宗族都有内部竞争和矛盾,落霞城的三个修仙家族如是,秦氏宗族亦是。
考虑到不久后的龙门秘境裴如昔会去,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老城主吩咐手下:“叫雨州府最擅长烹饪海鲜的厨师做好下厨的准备。”
手下听令离去。
老城主走进没有一丝血腥气的牢里,对毫发无损的苏氏大长老道:“大能遗宝和极品筑基丹的丹方当真不在你手上?”
昨日,在贤才阁修炼的苏氏大长老猝不及防地被抓住,身体没有任何伤口,柔弱的魂魄却受到生不如死的折磨。
老城主捏着他的下巴,他气若游丝地道:“不在,你们……要遗宝,还想要……极品筑基丹……的丹方,找、找苏倾容……去……我没有你们……要的东西,你们……杀了我,我也……给不了你们……宝贝……”
“唉——”老城主长叹,拍着他的脸,“你怎么没把宝贝偷了带走呢?真是个废物。”
“你们……有本事,找苏倾容去……”苏氏大长老虚弱地道。
“别害怕,我们不会杀你。”老城主淡淡说,“发个誓,保证你说的话不假,我会大度地放过你。”
至于裴如昔或苏氏宗族会不会饶你一命,我不清楚。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有妖
苏氏大长老只知道他被识破了身份,不知裴如昔前来雨州府抓他,也不知身份被识破是裴如昔告知城主之故。面对老城主满含威胁的承诺,他心酸地想: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绝对不会传播苏倾容身怀大能遗宝,也不会说苏氏宗族有极品筑基丹,更不会来雨州府做贤才……
“为何我的人生如此艰难?
“小时候,我和族长、苏敬鸣一起遇到金丹真人,真人选中的却是苏敬鸣!分明我的资质比苏敬鸣好,头脑也比苏敬鸣聪明,凭什么真人不选我?
“长大之后,我和族长一起遇到袁诗琪,她对族长一见钟情,嫁给族长当夫人。我哪里不如族长?”
脑海中一幕幕画面闪过,苏氏大长老潸然泪下。
按照老城主的要求,他发下毒誓。
老城主微微一笑,亲手解开他身上的镣铐,示意狱卒将他送到客房洗漱更衣。
裴如昔点名要这个没有一点用的废物,她得把他完完整整地交给裴如昔,不能交出一个刚受过刑的犯人。
在苏氏大长老边吃饭边欣赏着歌舞,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时,裴如昔乘龙回到雨州府的码头,一位长相憨厚的炼气期男修上前祝贺她归来,语气毕恭毕敬:“裴小姐,全雨州府最擅长烹饪海鲜的厨师今天有空,您是否请他为您制作灵膳?”
能做出灵膳的厨师多是修士,裴如昔想到金丹真人齐博彦制作的糕点,顿时来了兴致:“能请他制作灵膳就请,若是请不到他,请别的海鲜大厨也可以。”
憨厚男修应是。
麻烦别人跑腿应该给别人酬劳,裴如昔问他:“你是要我抓的生猛海鲜还是要灵石?”
憨厚男修:“裴小姐,晚辈是城主派来码头迎接您的。”
裴如昔是筑基期,他自称晚辈没有毛病。
老城主?裴如昔忆起拒绝借渔船还想给她下马威的阿娴,弄不清阿娴的所作所为是否与老城主有关。本着社交礼仪,她用坚冰做了一个大水箱,把海水和一部分海鲜放进水箱,将水箱递给憨厚男修:“这是我送给城主的小礼物。”
见到她轻松变出坚冰,憨厚男修愣了一下,招手叫来两个躲在人群中的修士仆从,命令他们抬起水箱送往城主府。
“你想必是经常吃海鲜的,我还是给你灵石吧。”裴如昔大方地打赏憨厚男修一块中品灵石,“雨州府的哪个地方适合吃海鲜?带我去。”
“是。”
憨厚男修引裴如昔来到距离码头不远的一座九层高楼,楼是大酒楼,裴如昔乘机关升降梯登上第九层。
这里宽敞如大厅,窗是落地窗,窗外有大海,海上飘着一艘渔船,阿娴等秦氏修士在船上。厅中摆着一张食案,案前有个清心草编织的蒲团,裴如昔脱了鞋子,盘腿坐下,闭目恢复灵力。
清心草蒲团是好物,裴如昔的灵力恢复速度比平时快一成。
憨厚男修见她运功调息,咽下问她要不要听乐曲的话,静悄悄地退下。
酒楼第九层没有厨房,第八层的厨房里,大厨在料理裴如昔抓的生猛海鲜。海鲜们被关在坚冰做的箱子里,大厨的徒弟打开箱子,一条鱼马上蹿出来,咬住这徒弟的手。
喀嚓一声响,徒弟的手指被咬碎。
大厨眼疾手快地打出一道灵光,鱼松开嘴,啪地掉地上。它用力蹦起来,还想袭击人,结果被大厨顺手一捞,紧紧捏住脑袋。
“在这愣着干嘛?不想残废就赶紧去治你的手!”大厨冲徒弟喝道。
“嘶!好疼!”徒弟握着受伤的左手,畏惧地望向大厨手里不断挣扎的凶猛鱼类,“师父你要小心,这种鱼一般不咬人,它咬我,说不定是成了精的!”
“得了,快去疗伤。”大厨赶苍蝇似的赶走徒弟,低头看着手里力量大得怪异的鱼,把它往砧板上一拍,熟练地操起操刀,给它来了个开膛破肚。
他是海鲜大厨,厨艺出众,修为也不弱。
等闲海鲜落到他手上,只有装盘子被吃的份。
坚冰箱子中的海水颤动了下,大厨极敏锐地往箱子瞥去一眼,没有察觉不妥。厨房的窗户也动了动,像是有风拂过,大厨看了看窗户,同样没有察觉不妥。
酒楼有飞檐,咸腥的海风吹动悬于飞檐下的铃铛,清脆的铃声传进室内,悦耳动听。
裴如昔对铃声充耳不闻,专心打坐。
蓦地,一条拇指长的水龙自裴如昔的齐肩短发中探出,猛地长成三尺游龙,凶相毕露地扑向窗外。
“砰砰!”
第九层的宁静荡然无存,水龙伸爪逼出藏在空气中的纤细人影,与这条怀着敌意而来的陌生人影展开缠斗。
两扇窗在一龙一人影的缠斗中碎作木屑,裴如昔站在没有窗户的窗前,吐一口气赶走飞来的木屑,掌中凝聚一根冰枪。
嗖地一声,冰枪刺向人影。
人影猛地向右闪避,硬是从冰枪和龙爪之间寻到躲避空间,既没有被水龙打伤,也没有被冰枪碰到。
刺了个空的冰枪转过头,再次刺向人影。
裴如昔张开五指,人影体内的鲜血立时冲击其大脑。
与此同时,裴如昔的另一只手掐法诀,施展另一个攻击法术,水龙亦延长身体封锁人影的退路。
出乎意料地,裴如昔的两个法术都打中人影,人影先是化作一滩散发着浓烈鱼腥味的血水和几片苍白的鱼鳞,然后被名为夺水的法术夺去水分,变成混着鱼鳞的暗红色粉末。
找事的人影被杀了?还是跑了?
真水天眼将方圆五里内的一切风吹草动呈现在裴如昔的脑海之中。
她没找到人影。
四脚蛇一样的水龙缩短身体,摇了摇尾巴,游到窗户完好的窗上盘着装雕像。它是由大量柔水组成的,裴如昔用《上善若水》上的法术压缩柔水体积,水龙能大能小,其实力堪比没有法器、符箓、丹药助阵的老祖宗。
载着裴如昔出海捞鱼的水龙也是它。
普通海水凝聚的水龙徒有不弱于筑基期妖兽的气息,真正实力仅比凑数的筑基修士裴金伦强少许,离开海岸不久,裴如昔不动声色地把水龙的普通海水换成柔水。
凝视着晴空下辽阔浩瀚的大海,裴如昔甩甩手,冰做的窗户镶进缺损窗户的窗框。她神色如常地回到清心草蒲团上打坐,耐心等待海鲜大餐。
大厅的门半掩着,听到动静跑上第九层的憨厚男修犹豫再三,屈起手指敲敲门:“裴小姐,那个大胆行刺您的狂徒是意外,我们……”
裴如昔:“它来自大海,找我的原因可能是我抓了海鲜。”
此时,老城主收到裴如昔的礼物,见到坚冰水箱内的海鲜,她脸色微变:“这些海鲜有白腹妖王的妖气,恐怕是白腹妖王的子民!不过,裴如昔没有去白腹妖王的领地,莫非白腹妖王暗中扩张领地了?”
憨厚男修的传讯符刚好飞来,老城主展开传讯符一看,放松下来,写了一道传讯符给裴如昔。
“裴小姐,袭击你的可能是白腹妖王的孩子。
“白腹妖王是一头金丹期妖修,它有很多孩子,凡是有灵智且修炼到筑基期的孩子,都会被它赶出领地独自谋生……
“有些小妖会跑到挨着雨州府的海域,给海域中的鱼虾海兽打上标记。若是有渔民捕捉被小妖标记的鱼虾,小妖会找渔民麻烦……”
得到老城主的提醒,裴如昔若有所思:“袭击我的人影类似水傀儡,操纵人影的妖修莫非藏在我周围窥伺我?”
神通不会骗她,方圆五里确实没有可疑的人或动物。
五里之外呢?
裴如昔捏了个水傀儡代替自己留在酒楼,真身化作水蒸气飘到大海上空,用真水天眼搜寻妖修踪迹。
海里也没有可疑鱼虾或水。
不信邪的裴如昔将目光投向阿娴出海的船,船上有禁制,天眼反馈的信息很模糊。
索性她恢复人形,以法术搅动海水。
渔船上的阿娴见到她,目露疑惑,不察身边有一道影子翻过船舷坠入海中,化作黑白相间的巨大海蛇,朝裴如昔高高昂首,喷出腥臭无比的毒液。
裴如昔脚下出现一条体型不比海蛇小的水龙,她暗道:“来得好!”
当即,裴如昔掷出一道黑光,海蛇的毒液遇到黑光,被化作无害清水。
为了避免波及无辜,裴如昔驾龙出海。
海蛇攻击落空,发出宛如鼓槌重重落在大鼓上的沉闷咆哮,破开海水追杀逃走的裴如昔。
阿娴被吓得浑身冰冷,一条危险的海蛇妖瞒着她混到渔船上,她竟然发现不了!更加可怕的是,那条海蛇伪装成秦氏宗族的修士,刚才跟她有说有笑,她也没有发现!
倘若海蛇想要她的性命,她岂不是被它当成点心一口吞进肚子里?
太恐怖了!
她尚且受到惊吓,船上的秦氏修士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海蛇混上船的事实,或两股战战欲逃走,或腿软得站不稳,或瘫坐在地瑟瑟发抖,仅有一两个人勉强保持仪态。
海蛇追杀裴如昔去了,他们已经脱离危险,无需害怕。
岸上的人们亲眼看着渔船上掉下一条海蛇,惊叫声接连不断,即便裴如昔带着海蛇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他们也感到后怕不已。
待到众人冷静下来,他们都觉得裴如昔被吓傻了。
大海可是海中妖物的地盘,裴如昔驾龙出海,这是赶着去海蛇的老巢送死么?
但裴如昔的辉煌战绩大家都知道,也许她有本事把海蛇收做灵宠,踩着妖蛇的脑袋风风光光地回到雨州府?或者她嫌海蛇长得丑陋,不要它当灵宠,提着海蛇的尸体上岸?
有那胆子大不怕死的人,想出海旁观裴如昔和海蛇大战,阿娴也想知道,裴如昔能不能杀掉海蛇。昨天她和裴如昔去郊外猎杀冰火人首蟹,她隐藏了实力,裴如昔大概也没有出尽全力?
海岸的人如何,裴如昔不关心。
水龙在往大海深处飞,海蛇在追杀她,她偶尔回头丢海蛇一记法术,海蛇怒得张嘴喷毒液,偶尔还她以攻击法术。
它是一条会法术的海蛇。
奈何水龙会凌波步,每次总能避开攻击,而海蛇遇到七八记法术,能躲掉其中五六记,总有两三记会打中它。
第一百四十三章 教训
好气哦!
海蛇越追越恼火,越恼火越追不上。就在它即将耗尽耐心之际,被它追杀的裴如昔令水龙停下,她凝视着它,双手击掌三下。
“哗啦——”
水声喧嚣,三条水龙从大海中飞上天空,朝海蛇俯冲而下。它们如同真正的龙,海蛇发现自己的血脉遭到轻微压制,竟然萌生了退却之心。
但真龙怎么可能臣服人修,被渺小的人修奴役?
水龙只是人修的法术!海蛇心想:我感觉到的血脉压制类似蜃的幻境,退却等于主动向这个人修示弱。我是强大的海蛇,不可以被弱小的人修吓退!
“昂!”
海蛇张嘴喷出腐蚀一切的毒液,粗壮的尾巴亦以横扫千军之势狠狠地扫出,凶性更甚。
三条水龙皆是柔水铸就,被神力点化,灵性极高,无需裴如昔示意也能主动攻击或被动躲闪伤害。
它们互相配合着使用凌波步避开袭来的毒液,完全没有与毒液接触。黏稠的毒液落于海面,顿时浮起一片翻肚皮的鱼,便是天上经过的海鸟也坠入海中死亡。
至于海蛇扫来的尾巴,一条水龙冲了上去,被蛇尾砸得撞进海中,差点散成一滩水。海水混着海蛇的毒液,柔水受到毒液侵染,这条水龙在海浪中飘了好一会儿也爬不起来,可是另外两条水龙得到宝贵的躲闪机会。
一条水龙用力抱住不断甩动的蛇尾,尖牙利爪齐上阵,猛地撕开蛇尾上的鳞片和鳞片下厚厚的皮肤。鲜血顿时如泉水涌出,海蛇挣扎,怒吼连连,与水龙一同倒在海中。另一条水龙化作细长的针状,从海蛇尾巴的伤口中钻进海蛇体内肆意破坏,吓得海蛇绷紧身躯,想赶走体内的水龙。
在水龙和海蛇斗法的过程中,裴如昔融化为液态,与坐骑水龙合为一体,控制着它扑杀海蛇。坐骑水龙拥有一滴罕见的先天真水,不惧毒液,给予海蛇的血脉压制强于普通水龙。
海蛇本就受惊,意识到坐骑水龙的威胁,下意识地逃开,奈何三条普通水龙早已联手截断它的所有退路。
它没有退路,奋起反击,孰料坐骑水龙轻而易举地把它按在水中。
“噗——”
坐骑水龙吐出寒气,海蛇尾巴上火辣辣的撕裂伤顿时一凉,被坚冰冻结止血。然而坐骑水龙的目的不是为它疗伤,而是防止它赶出体内的水龙,想帮助水龙毁灭它的心脏!
感知着在体内作怪的水龙,海蛇呜咽一声,使尽全力咬住钳制自己的坐骑水龙,对坐骑水龙注入毒液。
坐骑水龙虽然拥有先天真水,身体也是由柔水铸就。若是被海蛇的毒液注入体内,那么水龙有可能彻底地崩解,与水龙合而为一的裴如昔也有可能中毒。
海蛇之剧毒不是现阶段的她能抵抗的,所以她分心施展法术净化毒液,同时操纵海蛇体内的水龙化作冰龙,穿透海蛇的血肉和内脏,逼近它跳动频率缓慢的心脏。
裴如昔做不到一心三用,按住水龙的力度减小,海蛇趁机挣脱束缚,带着体内的冰龙快速逃开。
它忍耐着被冰龙伤害肺腑的痛苦,高高昂起头颅,向坐骑水龙喷出细细的水柱。
莫看水柱细小,其攻击力不可小觑。
裴如昔回忆起前世的高压水刀,毫不犹豫地用真水遁术逃出水柱的攻击范围。
饶是她反应不慢,水柱依然把坐骑水龙的尾巴切下来,并永久损毁铸就尾巴的柔水。
坐骑水龙变成了没有尾巴的残疾丑龙,裴如昔不曾受伤,感觉却像自己的身体被水柱切下一部分。她怒意勃发,在距离海蛇百丈的水域浮现,想也不想便引爆海蛇体内的冰龙。
“嘭!!”
海蛇的身体中段炸开一朵腥气四溢的烟花。
血、碎肉、冰尘飞溅,被染成红色的海水激荡不休,海蛇受伤不轻,啪地一声掉进海水中。不察海水中的毒液侵入伤口,它像是被火烧到一样弹起来,喉咙里发出长短不一的刺耳尖啸,召唤附近的妖兽。
一条海蛇打不过四条水龙,必须叫帮手!
裴如昔将坐骑水龙体内的最后一丝毒液净化,叫来三条普通水龙,先将它们化作柔水再把柔水吞进坐骑水龙的肚子。
坐骑水龙的体型增大了两倍,长出一条新的尾巴,它勇猛地扑向海蛇,与海蛇扭成一团蠕动的麻绳。
海蛇自问力量不弱,死死地缠住水龙,要活活勒死水龙,吃掉水龙体内的狡猾人修。
裴如昔不在水龙体内。
她藏在海水中,隔着涌动的海水凝视海蛇,用法术“暗涌”和“夺水”锁定它。
水龙再强也是法术造物,论力量比不上海蛇,被海蛇缠得濒临崩解,可水龙也拖住海蛇的注意力,使海蛇无暇留意其它。
“暗涌”无声无息地打中海蛇,影响它体内的血液,令血液冲击它的心脏和大脑;“夺水”强行夺取海蛇体内的水分,它的血像是不要钱一样从伤口里汩汩地流出。
哗啦一声,水龙崩解为滴滴柔水,唯一的一滴先天真水回到裴如昔手中。
她握着先天真水,借助海水和空气中的水汽隐藏身形气息,掏出储物袋里的攻击符箓,奢侈地撒向海蛇。
“砰砰砰砰!”
一半符箓落空,白白浪费。
一半符箓落在海蛇身上,疼痛和晕眩像潮水般一重接一重地冲击着它,它疯狂扭动受伤的身体,海水被搅出鲜血染成淡粉色的泡沫,它的疼痛和晕眩丝毫不减。
该死的人修!
未取得它的允许,擅自捕杀它的子民!还把它打成重伤!
裴如昔的实力太强,海蛇又一次萌生退意,可满腔仇恨令它不甘心就这样狼狈地逃走。它用秘术压下疼痛、晕眩等负面反应,绿色的眼睛盯着混在海水里的液态裴如昔。
一瞬间,裴如昔产生了被海蛇看到真身的强烈危机感,每个毛孔都在警示她:
快逃!
悍勇和悍不畏死是两个意思,裴如昔爱惜性命,心念一动,真水遁术立即发动。
可惜的是,她有逃命神通,海蛇也有无视真水遁术的厉害神通。
它的神通是在筑基成功之际觉醒的,以消耗宝贵的精血作为代价,能把自身的伤势转移到敌对者身上,消耗精血越多则转移给敌对者的伤势越严重。
人修的优势是法器、符箓等外物,妖修的优势在于身强体壮,一次损失十滴八滴精血根本不会虚弱。尽管海蛇被裴如昔打得很惨,伤势转移之后,它仍旧占了天赋神通的便宜,甚至想追杀裴如昔。
不,不能冲动,人修极度狡诈,眼下它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疗伤。
海蛇是没有法器的穷妖,见到裴如昔落下的柔水,把柔水捡了大半,潜入深海疗伤。
当裴如昔逃到战场以北一百多里的海域,身上的三阶护身符啪地化作粉尘,三阶法衣被撕裂,腰腹间出现一道狰狞的伤口。
“嘶——
“太特么疼了——”
受伤次数不多的裴如昔痛得泪眼汪汪,施展法术粘合伤口,服下回春丹。但一阶回春丹没有什么用,她服下三阶回春丹,伤口勉强结痂。
至少三天她不能伸懒腰或做别的可能牵扯到伤口的动作,否则脆弱的伤口会裂开。
泡在海水里会损耗体力,裴如昔用柔水做了一艘冰船,脸色阴沉地坐在铺着柔软兽皮的船上包扎伤口。忽然,她收到真水天眼反馈的信息,一张小脸变得黑如锅底:
海水下有大批妖兽匀速接近,目标疑似是她!
海蛇还想打架么?
必须给它一个深刻的教训!
裴如昔摸了摸腰腹处疼痛的伤口,把得自苏倾容的那颗小还丹拿出来一口吞掉,舌头尝到了苦涩如黄连的味道。
噫,好难吃的小还丹!
被苦到的裴如昔一下子理解了原著中坚持炼制糖果味丹药的苏倾容,她吐了吐舌头,努力克制住伸手挠痒的念头。小还丹入口即化,药力涌向四肢百骸,伤口在发热发痒,受损伤的血管和肌肉快速愈合。
十个呼吸后,裴如昔的伤消失了。
未用完的小还丹药力积存在她的血肉骨骼之中,下次受伤还会起作用。
她的目光穿透冰船,看向海水下的妖兽,张开五指把先天真水和宝瓶里仅剩的柔水全部撒出去。
“嗖嗖嗖嗖嗖!”
先天真水和柔水坠入水中,第一批接近的妖兽尽数被先天真水和柔水刺入体内,身不由己地听从裴如昔的命令,回头对付第二批接近的妖兽。
水上的裴如昔将手掌放进水里,水面霎时雾气蒸腾,坚固的冰出现在水上,一头怪模怪样的妖兽跳到冰面,成为猎物。
及裴如昔抵达雨州府的码头,冰面上已经躺好五只三阶妖兽,它们都是海蛇标记的手下。鉴于它们是在雨州府附近的海域被擒,裴如昔无意引起利益纠纷,取了一只妖兽,其余四只送给秦氏宗族。
这时,海鲜盛宴已经做好了,裴如昔回到酒楼享用美食。
她看似毫发无损,仿佛还能大战一场。
阿娴吃惊之余,匆匆赶回城主府,询问城主是否就拒借渔船一事道歉。
城主说:“拒借渔船的是宗族,不是我,何必道歉?倒是那个苏氏大长老的储物袋,需完完整整地给她,便是一枚灵币也不能少。”
裴如昔没说要苏氏大长老的储物袋,城主本不打算把储物袋给她,现在城主摄于她的实力改变主意。
在秦氏祖宅,秦氏族长听闻裴如昔带着海蛇的手下回到雨州府,思索良久,道:“把宝库里的三阶灭魂钉送给她吧,对她无礼的族人要向她道歉。”
酒楼的第九层,裴如昔尝到鲜美无比的海鲜灵膳,高兴地打赏了大厨一枚珍贵的水属性上品灵石,道:“我待会儿要回落霞城,请你做几样能装进储物袋带走的灵膳。”
大厨喜道:“好的,请裴小姐稍候片刻!”
上品灵石不常见,有属性的上品灵石更不常见。大厨揣着上品灵石,美滋滋地走进厨房,带领徒弟烹制裴如昔要求的灵膳。
海鲜灵膳含有精纯的灵气,裴如昔吃饱肚子,把腹中灵气炼化三分之一。
她睁开眼睛,窗外的海面落满了夕阳,海鸟们梭巡着觅食,白昼即将随夕阳逝去。
今生没见过海上落日,裴如昔静静地看着红彤彤的太阳消失在海面上,修为隐约触到筑基中期,只差一次契机便能有所突破。
……
……
某个鲜为人知的海岛上,海蛇盘成一块饼,在点缀着月光石的天然洞窟里呼呼大睡。数天数夜过去,睡醒的海蛇化作人形,从身上摸出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其中有鲤鱼令、陈旧的黄纸、一袋肉干、传讯符、玉簪等物品。
这些东西全都来自人修的储物袋。
海蛇拆开袋装肉干,抓起一片肉干塞进嘴里品尝,觉得味道不错。另一只手拿着玉簪在头上胡乱比划,想把头发绾起,比划许久亦不得要领。
算了吧,海蛇不需要绾头发。
海蛇丢开玉簪,捡了鲤鱼令咬一口,差点把牙崩了。
他嫌弃地丢开鲤鱼令,鲤鱼令落入水中,化作一尾鲤鱼游走。
“咦?”
海蛇捉住鲤鱼令,嗅了嗅味道,疑道:“真龙的气息?这玩意莫非是通往岸上那个龙门秘境的钥匙?”
且不说海蛇是否想混进龙门秘境,裴如昔带着海鲜灵膳、海鲜、灭魂钉和苏氏大长老乘鱼回家,把神术点化的鱼累得再一次翻肚皮。她传授这条鱼《长生录》作为报酬,用真水遁术穿梭到裴氏祖宅后山的湖泊,发传讯符叫膳堂过来搬运海鲜。
膳堂修士赶到湖边的时候,没见到裴如昔,只见到两个坚冰制作的箱子。小箱装着做好的海鲜灵膳,随时可以吃,大箱装着海水和各式各样的生猛海鲜。
活物放进储物袋会毙命,小祖宗是怎么把这么大一座水箱搬回来的?
裴如昔把海鲜大厨亲手做的海鲜送给梁佳楠和裴向荣品尝,然后拎着苏氏大长老去苏氏祖宅找苏倾容交货。
苏倾容用匿名传讯符请她抓苏氏大长老,她在夜色的遮掩下来到苏氏祖宅门口,被防御大阵拦在门外。
大阵内部,绯瞳感知到大阵被触动,告诉苏倾容:“小容,去门口接裴如昔。”
苏倾容:“你让大阵敞开一道口子不就行了吗?”
绯瞳沉默片刻,道:“你的修为太低了,导致我无法熟练掌握大阵。”
苏倾容讪讪一笑,连忙去接人。
路上,她轻声感叹道:“我以为裴如昔要过好些天才能抓住叛逃的大长老,没想到她回来得比我伯父还快。”
她的伯父叫苏敬鸣,小时候被青川派的金丹真人看中,独自前往青川派修行。她阿娘还没怀上她哥哥苏轻寒,她伯父就晋升筑基大圆满,据说二十年内必能结丹。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为你的懂事欣慰
家中遇到难以解决的大事,苏倾容的爷爷发出剑书求助苏敬鸣。苏敬鸣说会回来,到现在也见不到人,可能是青川派的宗门距离落霞城比较远?
原因如何苏倾容不清楚,反正绯瞳给苏氏祖宅布置了固若金汤的大阵,金丹修士得不到绯瞳的允许亦不能随意出入。绯瞳还用她的身体伪装成路见不平的元婴修士,暂时吓退不怀好意的窥探者,苏氏宗族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是故苏倾容想偷懒,不愿去门口接裴如昔,还有心情感叹。不过苏倾容回家至今没有和亲人见面,苏氏族长等人完全不知道她在家,更不知道元婴修士和防御大阵皆来自她。
祖宅戒备森严,随身洞天里的绯瞳隐去苏倾容的身形和气息,令她轻轻松松地走到门口。
“砰!”
苏倾容撞在阵法形成的透明罩子上,捂着撞疼的额头,满腹委屈地问道:“你还没打开阵法?”
“抱歉,你走得太快,我来不及提醒。”绯瞳毫无诚意地解释一句,“把身体给我,或者你按照我的指点将阵法打开一条缝。”
“还是给你……”苏倾容的话说到一半,正要让出身体。
忽然之间,她想到苏氏祖宅没有被外敌攻破几乎全是绯瞳的功劳,鼓起勇气问:“打开阵法有多难?你指点我,我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做到这件事?”
绯瞳习惯了给苏倾容出主意,指点只是随口一说。
听得她想接受自己的指点去开阵,他略感惊讶:“你想学阵法?”
苏倾容给额头放了一个回春术,说:“阵法很厉害,如果我会阵法,不必麻烦你也能保护家人。谢谢你绯瞳,你给了我很多帮助,可是我不能一昧依赖你。”
绯瞳更惊奇了,唏嘘道:“小容,你懂事了,我十分欣慰。只是小容,”话音一转,“前年我指点你破除林弘赦用阵盘布置的三阶阵法,你问我何谓惊门、惊门在哪个方位,如今你能告诉我问题的答案?”
是啊,何谓惊门?惊门在哪?
不通阵法的苏倾容一时哑口无言。
“你有主动学习的念头是好的,在学习之前,请你了解一下常识。”绯瞳说,“裴如昔在门外等候挺久了,她不喜欢等待,你把身体给我,我改天教你阵法常识。”
“……好的!”苏倾容乖乖让出身体。
绯瞳接管她的身体,双手飞快地打出一个个复杂的法诀,把丹田中的灵力消耗了五分之一才让大阵敞开一道无形的门。
未等苏倾容请裴如昔进来,裴如昔提着苏氏大长老落在苏氏祖宅的大门内,看守大门的护卫看不见苏倾容也看不见裴如昔二人,如同睁眼瞎。当然了,裴如昔看不到隐匿的苏倾容,苏倾容也看不见裴如昔,唯有绯瞳知道裴如昔带着苏氏大长老进到大阵内。
他怕裴如昔看出自己不是苏倾容,继而猜出苏倾容的秘密,匆匆退回随身洞天,指挥苏倾容:“我用洞天的力量把裴如昔纳入隐匿范围,你要在一息之内跟她打个招呼。”
“为什么?”
“你修为太低,我只能隐匿裴如昔一息。”
相距不到一刻钟,又被指责修为低,苏倾容面皮微红:“嗯。”
随身洞天的力量逸散,在触及裴如昔之际,她飘然后退,以凌波步避开,并向力量传来的方向弹出一道微弱灵力。
隐匿落空了,绯瞳默然。
灵力顷刻间扩散至苏倾容身前,荡开极小的波纹,苏倾容毫无感觉,裴如昔却已经知道她的位置。下一瞬间,裴如昔甩出三根水绳绑住苏倾容,卷着她跳到护卫不会投以太多注意力的屋顶。
苏倾容乍然间被绑,不由得惊叫。
才张嘴,禁言术就飞进她嘴里,强迫她安静。
她想反击,一股霸道的灵力早已透过水绳冲进她的身体里,化作寒冷气息冻僵她的经脉,把她的灵力困在丹田,无法将灵力化作法术。
实力差距过大,苏倾容抵抗的机会都没有便沦为俘虏。
惊恐交加的她下意识躲进随身洞天,制住她的裴如昔放开她,低声说:“是我。”
绯瞳的声音和裴如昔重叠:“是裴如昔。”
裴如昔甩下幻术禁制蒙蔽苏氏护卫的眼睛,这才现出清晰的身形。
绯瞳撤去苏倾容身上的隐匿,两人面对面站着。苏倾容的心跳很快,一副受惊不浅的样子,裴如昔皱着眉问:
“苏小姐,你经常和别人切磋,何以反应如此之慢?”
“我、我……”苏倾容讷讷地看鞋尖,不敢直视裴如昔的眼睛,脑筋转得飞快,“我是来给你开门的,没有提防你,你偷袭我!”
“假使进来的不是我,你会很危险。”裴如昔把苏氏大长老递给苏倾容,“人在这,你的委托我完成了。”
为了方便拎着,裴如昔见到苏氏大长老时一记法术把他打晕,他一直昏迷。
看着死猪般的苏氏大长老,苏倾容不由得退后一步,有点儿害怕。
裴如昔放下苏氏大长老,问:“你想怎么处置他?”
苏倾容面带愧色,实话实说:“我没有想好。”
她该想好的,祖宅的安全用不着她上心,她有空,可她没有想……
裴如昔去抓人不费劲,付出低于雇主的酬谢,有意补偿苏倾容:“你的爷爷明知此人吃里扒外,仍旧留着他,被他弄得焦头烂额,实在优柔寡断。这等小人于你无用,于你的宗族亦如是,你下不了决心杀他,那就废了他,把他赶去矿山做苦力。”
被裴如昔击败的裴氏老祖宗在矿山挖矿,逃跑未遂的裴氏六叔公也在矿山挖矿,他二人空有筑基修士的体魄而无修为,苏倾容是知情者的。若将苏氏大长老送去苏氏矿山挖矿,那不失是个解决方法,但……
忆起裴氏修士议论裴如昔的话,苏倾容犹豫道:“他是我们宗族的大长老,废去修为送去挖矿是不是太严苛了?”
裴如昔问:“你可有想过,你运气不好被别人抓起来,那会是什么后果?”
“大能遗宝”在苏倾容手上,苏倾容会炼制极品筑基丹,所有窥探苏氏祖宅的人,目的都是苏倾容。
“你会被逼问‘大能遗宝’的下落,逼问极品筑基丹的丹方,还会被关起来没日没夜地炼丹。”绯瞳说道,“你的处境会比裴氏十三叔公凄惨百倍,乃至于千倍。”
“严惩他,族人会骂我……”
“没错,族人可能会骂你。强如裴如昔,一个人能撑起一个裴氏宗族,她把老祖宗和六叔公废去修为赶去矿山做事,照样有不少裴氏修士认为她冷酷残忍没有人情味,你凭什么幸免?”绯瞳说,“世间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你不想挨族人骂,那么你要做好被背叛的准备,毕竟你宽恕的苏氏大长老有背叛前科。”
如何在挨骂和背叛之间做出选择?
苏倾容感到茫然无措。
她向往裴如昔的强,裴如昔舍弃背叛选择挨骂,她要选择……
想到前世大长老背叛宗族,导致宗族覆没,苏倾容的目光变得坚定,狠心做出决定:“裴小姐,我要杀了这个叛徒!”
叛徒不能留!爷爷下不了手,她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喜事
下决定归下决定,下手归下手,面对昏迷的苏氏大长老,苏倾容迟迟没有动作。
裴如昔从雨州府赶回来,身心皆疲,没空陪苏倾容在夜色下探究和生命有关的哲学。她拿出一个食盒给苏倾容,礼貌地道了句再见,化作薄雾消散。
“吃的?”绯瞳一下子来了精神,“快给我看看。”
“呐,给你。”苏倾容把食盒送进随身洞天里,苦恼地蹲下来,看着苏氏大长老熟悉的面容,“绯瞳,他是我的族人,我、我实在下不了手……”
“那就别看他的脸,把他当一根柱子,放法术劈他。”红眼睛的白兔用两只前爪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方形食盒,费力地打开盒盖,发出欣喜的惊叹声,“哇,是海鲜!我从来都没有吃过的海鲜灵膳!”
苏倾容不想关心海鲜。
她拉起苏氏大长老衣袖遮住他的脸,感觉和不遮脸一个样,仍是下不了手。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杀过人,突然让她杀一个昏迷的人,她做不到。
哪怕这个人是死掉一百次亦不足惜的叛徒。
何以裴如昔能对老祖宗和六叔公下手呢?苏倾容疑惑地想:裴如昔下手时难道不会犹豫?
再三迟疑,苏倾容最终废去苏氏大长老的修为,破坏他的丹田,打算把他交给阿爹和阿娘处置。
然而,绯瞳建议:“为什么不把这个叛徒交给裴如昔?你能请裴如昔抓他回来,也能请裴如昔杀掉他。如果你不忍心杀掉他,你把他卖给裴如昔换灵石,他再有能耐都翻不起浪花。”
相较苏倾容的父母和爷爷,绯瞳更加信任裴如昔。
“我不想麻烦裴如昔了。”苏倾容说道,“阿爹阿娘的阅历比我丰富,他们会——”
“所以你出尔反尔?”绯瞳打断她,“杀掉叛徒是你亲口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裴如昔也亲耳听到了。小容,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呢?究竟是害怕挨骂还是害怕杀人?”
苏倾容不答,低头看自己的手。
绯瞳叹气,松爪放开抱在怀里的食盒,道:“其实,就算这个裴如昔是你梦里的裴如昔,你还是下不了手杀她,对不?”
苏倾容喃喃说道:“我不知道,一定要杀人才能解决问题?不杀难道不可以……”
绯瞳懒得劝她,说:“你爱怎么做便怎么做吧,横竖承担后果的是你,不是我,希望你不要为今日的心慈手软后悔。”立刻更换话题,“来,我们吃海鲜。”
此时的裴氏膳堂正在商量着分配裴如昔从雨州府带回来的灵膳,一箱灵膳看似多,平均分给所有裴氏修士就少得可怜了。三位膳堂管理担心分配不均会引起矛盾,请来经常分东西的裴五叔,总算把灵膳分下去。
分得灵膳的多是对宗族有一定贡献的人,例如器坊的两位副坊主、当教书先生的裴八叔、造纸的裴念恩等,刚好修士睡眠时间短,灵膳送到,权当是吃宵夜。
活蹦乱跳的海鲜在第二天清晨被做成灵膳,想吃的去膳堂买即可,价钱不贵。只是大家乍然吃到海鲜,难免好奇。
“宗族发现灵石矿了?海鲜那么贵,膳堂居然舍得掏钱买。”阿宝喝着海鲜粥,咂了咂嘴,“真好喝!”
“不是宗族发财,是如昔妹妹去了一趟雨州府。”裴玉夏知道内情,“我阿爹昨天晚上吃的宵夜是海鲜灵膳,今天我们吃的是现杀现做的海鲜,厨房里还养着不少活海鲜。别看如昔妹妹话不多,平时很少露面,她心里可关心我们了。”
“如昔妹妹最厉害!哪里都厉害!”裴阿四一脸崇拜,“我能有她的百分之一厉害就心满意足了!”
裴成烈咽下嘴里的虾饺,小声说道:“我揪过她的头发。”
裴阿四瞪他,补充道:“你被她教训过!”
“呵呵。”裴成烈干笑两声,更小声地说,“她那时很凶,我没占到任何便宜。”
现在想起,当年的他真是无知者不惧。
“说起来,如昔妹妹是怎么把这么多活海鲜带回落霞城的?”裴玉夏提出问题,“雨州府那么远,筑基修士一来一回也要花七八天,如昔妹妹难道会赶路的秘术?”
“她能击败老祖宗,会赶路秘术有什么奇怪的?”裴阿四理所当然地说,“如昔妹妹在十年内晋升金丹期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咦?”
她望向膳堂门口,裴玉夏三人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到一位貌似四十岁出头的女性筑基修士。这位女修的容貌让他们觉得熟悉,可他们确信,他们没见过她。
不过,女修旁边跟着小志,难道这位女修……
坐在不远处用膳的裴八叔站起,既惊又喜地见礼道:“莹姑,恭喜您圆满出关!”
裴阿四顿时笑了,欢快地嚷道:“姑婆筑基成功了!”
莹姑是昨天夜半开始筑基的,裴如昔那时刚从苏氏祖宅回来,感知到后山湖畔的灵气浓度发生变化。
筑基能否成功,关键在于修士本身。
裴如昔帮不上忙,走进洞府打坐。太阳升起后,她来到湖边,遇见年轻了几十岁的莹姑。
“老祖宗被你击败了,六哥也被你击败。”莹姑的语气不无惋惜,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我想和他们斗法,现在斗不成了。”
“他们不是好对手。”裴如昔打心底里看不起老祖宗和六叔公,真诚地说,“姑婆若是想熟悉筑基期的修为实力,和我斗法更合适,我的实力很强。”
莹姑失笑:“不了,我要去膳堂用膳,一起去?”
裴如昔在洞府用过膳了,陪莹姑用膳的是裴向荣,他晓得莹姑不喜拐弯抹角,说:
“龙门秘境开启在即,昔昔要去,林文珊要去,苏氏那位拜师青川派的筑基修士也去。
“我身为族长,不希望你前往龙门秘境。如果你非去不可,我不会勉强你留下,但你要做好准备。”
龙门秘境每三十六年打开一次,莹姑自然是想去的。
她思索片刻,道:“我下次去,三十六年太短了,我不一定能赶在下次秘境打开前晋升金丹期。秘境的地图我没有,我会找人问一下,请你放心。”
裴向荣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你,莹姑。”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无题
裴氏宗族是有修士去过龙门秘境的,但地图绘制得简陋,裴向荣有些嫌弃。莹姑和百宝轩的掌柜李存德私交甚好,李存德的姑姑李华馨是憾山宗长老,指不定能拿到较为详细的秘境地图。
住在家里的金丹真人戚左亭是不能打扰的,他愿意给裴如昔地图,无需问也会给。若是他不愿意,问一百遍也没有用,还会引起他的反感,于裴如昔和裴氏宗族都有害无益。
谈完正事,裴向荣旁敲侧击地试探莹姑一番,得知她没有插手宗族庶务的意思,稍为安心。因六叔公将他窃取宗族利益的证据公之于众,他被裴如昔降为代理族长作惩罚,万一莹姑想当族长,天知道裴如昔会不会允许。
唉,昔昔怎么这么有主见呢?
裴向荣心里暗叹,第一千零一次盼望女儿乖巧听话。
转念他想到亲生的寄予厚望的儿子裴若今,决定亲自抚养,免得儿子长大后不孝顺他。儿子已经两岁,昔昔两岁能识字,儿子绝不能比女儿逊色。
他和莹姑各自用过早膳,莹姑出门了,他来到处理庶务的书房,见到坐在椅子上的儿子。
“啊嗲!”他儿子叫他。
“你叫错了。”裴向荣面无表情地弯腰俯视儿子,“我是你阿爹,你是我儿子。儿子,再叫一次。”
“儿子,咯咯咯。”胖乎乎的裴若今指着裴向荣笑,学舌道,“儿子,再叫一次。”
“……”
裴向荣直起身,不想搭理蠢儿子,吩咐丫鬟:“你要好好地教他说话。”
丫鬟迟疑:“在这里教?”
裴向荣斜睨眼珠子乱转的儿子一眼:“对,在这里教,我要看着他学说话。”
丫鬟遵从他的吩咐,书房里很快热闹起来。
莫看裴若今貌似好照顾,实际上他是个好动孩子。跟丫鬟学了一会儿话便踢腿玩手指,不时偷窥书桌后忙碌的裴向荣,见裴向荣没关注自己,指着杯子要喝水。喝了水,他又要吃点心,吃了点心还想如厕,闹腾得很。
可怜裴向荣甚少和儿子相处,耐着性子和儿子共处书房一个上午,实在受不住,用小孩子要按时吃饭当理由赶走儿子和丫鬟。
正是烦躁的时候,一道飘渺的声音响起:“你何苦委屈自己?”
不用看裴向荣也知道是柳兰芝,没好气地骂道:“滚!”
鬼魂般透明的柳兰芝在他脚边坐下,仰头凝视他:“夫主,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我想让你高兴。”
裴向荣合着眼,默念道经。
尽管听不到他默念的道家经文,可是熟悉的疼痛来袭,柳兰芝轻抚心口,无所谓地笑了笑,把话说下去:“你知道吗?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裴向荣没问,柳兰芝自顾自答道:“我生前应该掐死裴若今的。我怀着他时,你在乎他更胜过在乎我;此际我常伴你左右,你关心他却不关心我。夫主,我非常嫉妒,非常后悔。”
“……随便你嫉妒,随便你后悔。”裴向荣冷笑,语气极尽尖酸刻薄,“告诉你吧,就算全天下只剩下我和你,我也不会关心你、喜欢你。你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光是知道你的存在我都反胃作呕,你趁早消散了最好!”
“唉,夫主的话如利刃,刺伤了我的心。可夫主跟我说话,哪怕是恶语,我亦欢喜。”柳兰芝柔柔地看着裴向荣俊美无俦的面容,看着看着,眉头逐渐皱起,“夫主!你这样穿一点都不好看!”
今天的裴向荣穿着染色鲜艳的衣裳,戴着装饰宝石的金项圈、手环,阳刚俊朗的面容透着一丝撩人的媚意。
如果他往衣服里塞两个包子,大概会被不认识他的人当成女子,除非他说话。
柳兰芝讨厌他的打扮:“你是堂堂正正的男子,瞧瞧你现在,花里胡哨的,像什么样!”
“嗯?”裴向荣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心情忽然好了,笑吟吟地道,“我爱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你奈何不得。我不仅要这样穿,我还能穿别的漂亮衣服。”
他停止念经,换上一套更鲜艳的小姑娘喜欢穿的衣裙,在柳兰芝面前转了一个圈,炫耀道:“第一次穿的新衣服,落霞城今夏的流行,好看不?”
柳兰芝捂住眼睛,拒绝接受男扮女装的裴向荣:“不看!我不看!”
无需裴向荣念经驱逐她,她自行消失。
裴向荣哈哈笑,默念十遍经文,换回原先穿的衣服,才打开门让裴冰进来。
“你能制作法衣了?”他给裴冰倒了一杯茶。
“还没有。”裴冰端着茶杯,恭敬地道,“族长,古语云‘闭门造车,出门合辙’,我一个人瞎琢磨很难把法衣做出来,故而起意去外地游历几年。”
“确定去哪里了?”裴向荣不鼓励她外出,“你去了别的地方,人生地不熟,有可能被欺负,有可能被杀掉。”
“外地人敢来落霞城,我为什么不敢去外地?”裴冰说,“我的母亲和孩子有宗族照顾,不必我忧心。”
裴向荣思忖片刻,诚恳地说道:“你也晓得,宗族目前缺人。论养蚕缫丝织绸,你是最擅长的,别人做得没有你好……”
触及裴冰含着深意的眼神,裴向荣恍然,拿出代表着族长的玉牌递给她:“去宝库挑一件你中意的东西吧,不要东西可以取六百块灵石。”
林氏归还的灵田有一半附带农作物,其中几亩被种上桑树。受裴金盛之邀,裴冰在桑园住了一段时间,把几百棵桑树都养活了。裴向荣近来忙碌,忘了奖赏裴冰,被提醒了赶紧弥补。
不过,奖赏用不着给六百块灵石如此之多,裴向荣的大方是有原因的。
宗族不会制作法衣,要鼓励裴冰尝试,不能由她自己掏钱自己折腾。像改进造纸术的裴念恩、炼器的梁佳楠等人才,宗族也要拿出灵石或别的东西予以鼓励,不能装作看不到。
“我中意的东西不在宝库里。”裴冰没有接过玉牌,委婉地提要求,“听闻您从前得到一些罕见的蚕种,那也许对制作法衣有益。”
“听你母亲说的?我当年给了你母亲一半蚕种,只有两条蚕活到吐丝结茧,你拿了剩下的一半蚕种恐怕也很难养活。”
裴向荣叫手下回秀园拿蚕种和蚕茧,对裴冰说:“等一盏茶吧。阿冰,我的承诺作数,六百块灵石或者宝库里的一样东西,随你挑选。”
蚕种和蚕茧不值什么钱,拿来做人情算是物尽其用了。裴念恩能改进造纸术,给宗族带来一笔不大不小的收入,没准裴冰也能把法衣做出来。
送走了裴冰,裴向荣等到莹姑,拿到一份较为详细的秘境地图。他乐滋滋地找裴如昔献宝,不忘带上此前安排手下收集的几种符箓画法,给了裴如昔一个意外之喜。
当裴如昔照着新得的符箓画法画成一张符箓,苏倾容的伯父苏敬鸣站在苏氏祖宅外,敲开了两扇紧闭的大门。
他到家了。
门里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穿着青色道袍,扎着道髻,生得娇憨可爱。
苏敬鸣试探道:“小容?”
“伯父。”苏倾容张开五指,啪嗒一声,沦为凡人的苏氏大长老凭空摔在她和苏敬鸣之间的空地上,如同一个破包袱,“我请裴如昔把搬空我们家宝库的叛徒从雨州府抓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家族
背叛了宗族的苏氏大长老该如何处理?
苏倾容将问题交给苏敬鸣。
通过苏倾容的眼睛,绯瞳边嗑瓜子边观察苏敬鸣的反应。
他是一只兔子,没有灵活的手,拿瓜子全靠驭物术。不能吃的瓜子皮吐出来,瓜子仁放入小盅,打算嗑完所有瓜子再吃。
面对扔下苏氏大长老的侄女苏倾容,苏敬鸣意外地上下打量她,仿佛怀疑她是冒牌货。但他听到苏氏大长老的呻.吟,注意力投向苏氏大长老,脸上露出复杂神色,有不信也有深深的失望。
“小鸣!”
苏氏大长老认出苏敬鸣,连滚带爬地抱住他的腿,哭求道:“救我!小鸣救救我!苏倾容想要我的命!她疯了,被邪修夺舍了!我和她爷爷是堂兄弟,她阿爹叫我小叔,她竟然想杀我,心肝肯定叫恶鬼吃了……”
他说得又急又快,苏倾容听完才记起反驳:“你乱讲!你背叛了宗族,你该死!”
听到“你该死”三字,苏氏大长老陡然兴奋,摇着苏敬鸣的大腿:“你听!你听她说的话!她要杀掉我!小鸣你要救我啊,我不能死!”
苏倾容气愤,涨红一张小脸叫道:“我想杀你的话,你能活到现在?”
两人争辩,苏敬鸣听了几句,打断二人:“不要斗嘴了。我十多年没回过家,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不了解。小叔做了错事,该怎么处置,应由族长决定。”
因苏氏大长老过于吵闹,苏敬鸣将他禁言,询问苏倾容自家祖宅是否安全。得知一位友善的“元婴真君”路过落霞城,且祖宅处在大阵的保护下,他拎起苏氏大长老,和苏倾容一同去见苏氏族长夫妻。
时隔一年八天,苏倾容的阿爹阿娘、爷爷和哥哥终于迎回离家出走的她。
她的阿娘看到她跟在苏敬鸣身边,泪眼婆娑地扑过来,欢喜地道:“小容终于肯回家和我们团聚了!”
下一刻,苏倾容从苏敬鸣的左边闪到了右边,她阿娘扑了个空。
切磋斗法是有用的,苏倾容比试时挨打的次数太多,养成别人突然接近自己就立即躲闪的好习惯。可是她阿娘只觉得她变冷漠了,用谴责的目光望着她,道:“小容讨厌阿娘?”
苏倾容本就有愧于父母,被阿娘质问,心生自责,脱口而出:“我没有讨厌阿娘!”说着走近阿娘牵住她的手撒娇,“我怕阿娘骂我,就、就不太敢回家见阿娘……”
她的情感无一丝作伪,族长夫人咚咚两下敲了她的额头,轻易地原谅她:“傻丫头,阿娘想你想得紧,哪里会责怪你骂你……”
母女俩互诉思念,被苏倾容忽略的族长、老太爷克制住加进去的冲动,与归家的苏敬鸣寒暄。
苏轻寒插不上嘴,默默倾听苏倾容母女说话。
苏词候在一侧,陪他一同倾听。
在绯瞳看来,观察人类的感情交流无趣又无聊。他漫不经心地把瓜子换成花生,一颗一颗地剥,直到苏倾容一家终于开始讨论苏氏大长老。
解除了禁言的苏氏大长老一个劲地往自己脸上扇耳光,下手不轻,脸颊迅速肿起,鼻血流了下来,嘴角也有鲜血。他承认他犯错误,发誓改过,涕泪横流地求族长、老太爷和族长夫人给他一次后悔的机会。
瞧见苏敬鸣隐约地动摇了,苏氏大长老擦了擦涕泪,回忆他和苏敬鸣、族长等人的童年。
他抓住了苏敬鸣和苏氏一家子的弱点。
绯瞳借助苏倾容的眼睛旁观,看完苏氏大长老自救的全过程。
结果是苏氏大长老逃过去矿山挖矿的严惩,避开被送往乡下耕田种地的重罚,得到留在祖宅打扫藏书阁的宽贷。
上述处置,苏倾容认为可以接受,而苏轻寒坚持把苏氏大长老派去挖矿。
寡言少语的苏词如往常那样不表态。
绯瞳咽下嘴里的瓜子仁,说道:“小容,你们苏氏宗族能和裴氏、林氏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挺不容易的。”
苏氏大长老很狡猾吗?
也许。
如果他属于林氏,或者属于裴氏,就算能留在祖宅做事,也会被法术抹去全部记忆。
托裴如昔的福,林弘赦针对苏氏的阴谋中途流产。苏氏被大长老背叛,如今大长老被抓回来,靠山苏敬鸣也回来了,危机消弭。
倘若大长老再次背叛苏氏,苏氏还能不能化险为夷呢?
“他说他下定决心改正错误,不会对宗族不利。”苏倾容半信半疑,“我爷爷、伯父、阿爹、阿娘他们比我年长,愿意给大长老补偿宗族的机会,我相信他们考虑得比我周全深入,你担心的事情大概不会发生……吧?”
“我不懂。”绯瞳搅了搅小盅里的瓜子,“你不信任大长老,怕他再次背叛,何以给他机会呢?”
“希望他真心改过,才会给他机会。”苏倾容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你在找借口说服自己宽恕他。”绯瞳戳破她的自欺欺人,“请你谨记,防人之心不可无。大长老有可能背叛,你盯紧他,做好随时被背叛的准备。”
苏倾容撕掉食指指甲旁边冒出的倒刺,闷闷地问道:“你生我的气?”
洞天里的绯瞳把一粒饱满的花生米塞进她手里,轻快答道:“有一点。你的想法蠢,我不认可,不过我尊重你的决定。”
随着苏敬鸣归来,窥探苏氏宗族的目光移开,落霞城恢复了宁静。
林氏祖宅内,林文珊挨着年轻英俊的丈夫,他端坐弹琴,她故意挠他痒痒,把他的琴声弄得断断续续不成调。
好容易把曲子弹奏结束,林文珊推开碍事的琴桌,仰面倒进丈夫怀中,望着他笑:“老是在家里待着,你不嫌闷?有没有想做的事?”
“没有。”
“我送你一座书院,你做山长,成不?”
“这……我的书读得一般,当不了书院山长。”
“试一试无妨。”林文珊勾住丈夫的发丝,让发丝缠绕手指,声音懒洋洋的,“憋在家中平淡度日,人会失去活力,那不好。你先做着山长,不感兴趣就做别的,我期待你找到喜欢的事物。”
她的丈夫理着她铺在他腿上的黑发,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她问。
“听说龙门秘境很危险,我害怕。”害怕你回不来。
林文珊漫不经心:“怕甚,去秘境寻宝的人是我,你在家中比我安全多了。”
你能不能不去秘境?
一直憋着的心里话到了嘴边,她的丈夫最终没有问出口。
林文珊直起身,没骨头似的靠在丈夫身上,说:“你嫁给我也有两个多月了,我还没陪你回过娘家探亲,明天我们一起去裴氏祖宅见你的爷爷和亲姑姑。”
第一百四十八章 飞流直下三千尺
“阿珊。”她的丈夫裴立行拥着她的肩,犹豫地问,“你找族长和小祖宗,是为了秘境之行?”
“嗯,我修为低,得找个强大的盟友进秘境。”林文珊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指腹戳了戳丈夫的脸蛋,“等我回来,我送你一件礼物。”
“你安全回来便是最好的礼物。”裴立行给妻子整理衣领,弯唇浅笑。
另一个院落里,林六抓着罗明珠的衣袖不肯放手,“阿娘别去秘境!我不许你去,我要你陪着我!我没有阿爹了,不能没有阿娘!”
罗明珠无奈,保证道:“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去秘境。你要信我,我不骗你。”扯了扯被抓得起皱的衣袖,“你是一族之长,要庄重,这般小姑娘作态可不行。”
林六松开她的衣袖,马上又抓紧,固执地说道:“族长又怎样?我本来就是小姑娘!”
裴如昔那样的不是正常孩子,林六不想跟裴如昔比。
至于苏倾容……
普通修士怎么和得到大能遗宝的幸运儿比?
林六嫉妒苏倾容的好运气。
浩荡人间,生灵无数,幸运的、倒霉的通常不多。梁佳楠也羡慕苏倾容,但是好运的眷顾难遇亦难求,不如脚踏实地做好自己。
她成功地完成三件二阶法器的炼制,从一阶炼器师升至二阶,是时候把心思放在修为上了。
花了几天把器坊的事务料理妥当,梁佳楠移交大权给两位副坊主,感到浑身轻松。伸了个懒腰,她招呼躺在廊檐下小憩的猞猁跟上,与它去裴如昔的洞府。
猞猁一直是梁佳楠喂养,它舔了舔爪子,亲昵地蹭了蹭梁佳楠的腰。
一人一兽穿过半个裴氏祖宅,路上见到花园一侧的葡萄架子挂着一串串绿葡萄,梁佳楠摘下一颗葡萄尝了尝,笑了:“甜的,给你尝个新鲜。”
能吃甜食的猞猁张大了嘴巴等待投喂,结果吃到酸葡萄,不由得龇牙咧嘴,怒视捉弄自己的梁佳楠。
梁佳楠假模假样地做戏骗它:“我吃的那颗葡萄很甜,你吃的可能没熟。”
猞猁不信她,转过身,用短短的尾巴面对她。
梁佳楠哈哈笑,摘下一串葡萄,拿在手里走进裴如昔的洞府。她女儿在画符,她让丫鬟们送上清水洗干净葡萄,待裴如昔画完正在画的符,她把葡萄送到女儿嘴边:“昔昔,来吃葡萄。”
“喵。”
趴在罗汉床上的猞猁叫唤了一声,没有阻止梁佳楠喂葡萄。
裴如昔是不防备梁佳楠的。
一口咬开葡萄,酸味迅速扩散,她的五官顿时挤成一团,疑道:“怎么是酸的?”
梁佳楠惊讶地道:“酸?我吃着不酸啊。”
基于梁佳楠没有玩恶作剧的恶劣过往,裴如昔信了她,自行找理由:“可能是这串葡萄不够熟……”
话说完,见到梁佳楠一副想笑又忍着的样子,裴如昔眨了眨眼睛,心生迷惑:“阿娘,你笑什么?莫非……”
她不问还好,问了,梁佳楠忍不住笑得捧肚子,说:“没错,你上当了。”
“……哦,你欺骗我。”裴如昔明白了,站起来,探手去抓梁佳楠。
“昔昔想干嘛?”梁佳楠机警地退后三尺避开她。
“我觉得你也应该吃酸葡萄。”裴如昔拈着一颗葡萄,颇感失望,“算你跑得快,我放过你一回,不跟你斤斤计较。”
梁佳楠谨慎地坐在距离裴如昔最远的位置,道:“话是你说的,别变卦。”停顿了一下,望向放下葡萄,专心喝绿豆糖的女儿,“我要潜修几个月,暂停炼器。你下个月去龙门秘境,我建议你收琥珀做灵宠,带它一块进秘境。”
“咪呜。”被提到名字,猞猁走到裴如昔旁边,两只前爪搭在她的椅子靠背上。
她的气息亲切和善,做她的灵宠不亏。
毛茸茸的大脑袋凑近,裴如昔仰头蹭两下猞猁的脸,拿出一条鱼干给它吃。猞猁满意地眯眼,放下前爪,衔着鱼干跳上罗汉床,用硬邦邦的鱼干磨牙。
梁佳楠问:“你不要它做灵宠?”
猞猁竖起耳朵,嘴啃着鱼干,眼睇着裴如昔。
点缀流苏的竹帘垂在窗前微微摇晃,挡住一部分光线,窗台上的两盆灵花沐浴阳光,散发似有若无的香气。
裴如昔坐于室内,一手端碗一手持汤匙,说:“我在吃东西。”
琥珀是主动靠近她的妖兽,她动过养它的念头,收灵宠却是从未想过。
有灵宠的落霞城修士偏少数,灵宠们有的被当成仆从,如林弘赦养的鹰,有的灵宠待遇好,像陪着裴成烈长大的灵犬。裴如昔没养过宠物,猞猁住在她家,她把它视作客人。它蹭吃蹭喝,她有空就撸它一把,没空则几个月不见它一面。
含着煮得软糯的绿豆,她思考:“灵宠是我的员工还是小伙伴?伙食免费提供?工钱、假期要不要给?不不不,这件事的重点是,我需要琥珀做我的灵宠吗?”
一碗绿豆汤渐渐吃掉了,裴如昔放下擦过嘴的手帕,说:“阿娘,我得和琥珀商量,你为我护法。”
“怎么商量?琥珀不会说话。”梁佳楠设下禁制,阻隔室外的打扰。
“我有办法和它交流。”裴如昔翻出天神传承中的通灵术,手掌放在猞猁的额头,将她对灵宠的要求告诉它,询问它是否接受。
通灵术是一门深奥的神术,能跨越语言、种族等障碍,建立意念层次的交流。裴如昔第一次用,望着琥珀的黄色大眼睛,不知它能否理解她表达的意思。
琥珀的耳朵抖了抖,向她传递意念:“我接受!我要做你的灵宠,我们缔结契约吧!”
相较语言,意念交流新奇有趣,裴如昔兴致勃勃地跟琥珀交流了好一会儿,才从指尖挤出一滴蕴含神力的鲜血给它。
擅长水行法术有个好处,取血无需割破皮肤,集中注意力就能让鲜血渗出皮肤。
猞猁吐出粉色的舌头,卷走裴如昔手指上的鲜血,身躯猛然一震,整只兽仿佛化作栩栩如生的雕像。
泛着凉意的神力涌向它的身体各处,强化它的血脉,让它变得更有力量。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过程伴着难耐的痛苦。
琥珀很快疼得无法控制自己,乱挥的利爪给罗汉床添上一道道划痕,裴如昔的手臂也被它挠出三条新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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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疑是银河落九天
勿要订阅,本章未写完,明天替换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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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对裴氏造纸术进行改进的人是裴念恩,罗瑞窃取属于她的荣耀和奖励,此时真相大白。
但真相不是每个人都乐于接受,裴九叔闻着罗瑞的血腥味,狠狠瞪了裴念恩一眼,伸手指向裴厚福:“他也该死!”
人有亲疏远近,死去的罗瑞是裴九叔的大舅子,裴九叔见不得裴厚福依然活着。
尽管裴厚福和他一个姓。
同理,裴厚福是族人,罗瑞是外人。一样的过错,裴厚福付出一只手可免死,罗瑞没有免死机会。
“他已经受到严惩。”裴金盛说,“小九,你明知改进造纸术的是大侄女,何以没有戳穿罗瑞这个贼?”
“我在器坊炼器,得知裴念恩去狩猎时,你们已经出发四五日了。”裴九叔解释道,“罗瑞窃取裴念恩的荣耀,此事我是你们说了才知道的。”
“当真?”裴金盛似笑非笑。
裴九叔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他的修为比裴金盛低,撒的谎骗不了裴金盛。
……
……
这一章今天写不完,11号中午换上正确内容。
……
……
以下内容和《女配一心修仙》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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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意外身亡之后,谭笑若幸运地穿越了。
不过,她穿的不是普通越,而是时下流行的穿书。
何谓穿书?
谭笑若前世看过一本修仙,现在她穿进这本修仙里,还魂成为有名有姓有戏的白莲花女配了。
该女配是女主的闺蜜,表面上对女主很好,内心却深深地嫉妒女主。她迫害了女主在乎的人,抢走了女主的道侣,还把女主害死了。令人吐槽的是,女配为了让女主死得更痛苦,竟然丢掉宝贵的智商,得意洋洋地把自己做过的坏事统统告诉女主。
接下来的剧情谭笑若不用看也猜到,无非是女主重生复仇,狠狠打脸女配,把女配虐得死去活来。她看下去,作者果然这样写,她觉得没意思,就把书从书架里删除了。
后悔啊!
如果谭笑若知道到她会穿书,她一定把全部看完!
世间没有后悔药。
谭笑若认真思考了两天,接受了穿书的事实,觉得自己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好了。
原著里的白莲花女配看似温柔善良,实则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她谭笑若可不是这样的人设,她也没有问鼎影后的演技,演不来这种戏。休要管原著怎么写,她找到自己的奋斗目标,坚定地朝着目标前进才是正经事。
……
……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谭笑若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帮自己梳头打扮。
镜子里的小姑娘芳龄五岁,肤白貌美,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但她父母早逝,是家族养她,她才没有饿死冻死病死。
“可以了,小姐。”丫鬟说道。
“嗯,走吧。”谭笑若站起,向门外走去。
她住在谭家祖宅的一个偏僻小院落,每天上午都要去学堂修炼,下午也要去学堂读书。从小院落到学堂,要步行二十多分钟,谭笑若把这当成锻炼身体。
学堂灵气充足,适合修炼,并且免费提供早午晚餐。
谭笑若来到学堂的课室,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丫鬟去领早餐了。
早到的同学争着向谭笑若打招呼,她僵硬地扬起笑回应,心想我该说什么?原主擅长交际人见人爱,我不擅长,我只是个没有表情的社交障碍症。
好在丫鬟回来得及时,谭笑若匆匆地结束尴尬的交际,专心吃早餐。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一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大叔姗姗来迟。他叫陈多宝,是个炼气三层的修士,负责指点课室里的三十多个孩子修炼。
谭笑若专心致志地听过陈多宝的指点,摆好姿势,闭目感知灵气。
五个月前,她来祖宅测灵根,结果是拥有水、木、火三条灵根,修仙的资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修仙的第一步是感知灵气,她静心凝神,排除脑海中的杂念,没有感觉到灵气,倒是感觉到瞌睡虫的呼唤。
她的腿也有些酸麻胀痛。
谭笑若换了一个坐姿,忽然有所感,回头望向课室后面的一个朝天辫小男孩。
那男孩睁开眼睛,高兴得跳起来,嚷嚷道:“灵气!我感知到灵气了!”看见谭笑若,嘿嘿地笑,“你看什么看?我的灵根比你多,我引气入体比你快,我比你厉害!”
陈多宝把男孩按下,抓起他的手探了探,道:“不要得意,你感知到灵气,还没引气入体呢。你要引气入体才能去丙舍。”
丙舍的修炼条件比丁舍好,在丁舍的都是没有引气入体的孩子,一年之内做不到引气入体的会被淘汰。和谭笑若同期的三灵根都去丙舍了,四灵根也去了大半,剩下的多是五灵根。
陈多宝看了看应该早早去丙舍修炼的谭笑若,心里微哂。
出身谭家又如何?三灵根又如何?
做不到引气入体终究是凡人。
很快到了中午,谭笑若依然感知不到灵气。
意外身亡之后,谭笑若幸运地穿越了。
不过,她穿的不是普通越,而是时下流行的穿书。
何谓穿书?
谭笑若前世看过一本修仙,现在她穿进这本修仙里,还魂成为有名有姓有戏的白莲花女配了。
该女配是女主的闺蜜,表面上对女主很好,内心却深深地嫉妒女主。她迫害了女主在乎的人,抢走了女主的道侣,还把女主害死了。令人吐槽的是,女配为了让女主死得更痛苦,竟然丢掉宝贵的智商,得意洋洋地把自己做过的坏事统统告诉女主。
接下来的剧情谭笑若不用看也猜到,无非是女主重生复仇,狠狠打脸女配,把女配虐得死去活来。她看下去,作者果然这样写,她觉得没意思,就把书从书架里删除了。
后悔啊!
如果谭笑若知道到她会穿书,她一定把全部看完!
世间没有后悔药。
谭笑若认真思考了两天,接受了穿书的事实,觉得自己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好了。
原著里的白莲花女配看似温柔善良,实则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她谭笑若可不是这样的人设,她也没有问鼎影后的演技,演不来这种戏。休要管原著怎么写,她找到自己的奋斗目标,坚定地朝着目标前进才是正经事。
……
……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谭笑若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帮自己梳头打扮。
镜子里的小姑娘芳龄五岁,肤白貌美,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但她父母早逝,是家族养她,她才没有饿死冻死病死。
“可以了,小姐。”丫鬟说道。
“嗯,走吧。”谭笑若站起,向门外走去。
她住在谭家祖宅的一个偏僻小院落,每天上午都要去学堂修炼,下午也要去学堂读书。从小院落到学堂,要步行二十多分钟,谭笑若把这当成锻炼身体。
学堂灵气充足,适合修炼,并且免费提供早午晚餐。
谭笑若来到学堂的课室,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丫鬟去领早餐了。
早到的同学争着向谭笑若打招呼,她僵硬地扬起笑回应,心想我该说什么?原主擅长交际人见人爱,我不擅长,我只是个没有表情的社交障碍症。
好在丫鬟回来得及时,谭笑若匆匆地结束尴尬的交际,专心吃早餐。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一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大叔姗姗来迟。他叫陈多宝,是个炼气三层的修士,负责指点课室里的三十多个孩子修炼。
谭笑若专心致志地听过陈多宝的指点,摆好姿势,闭目感知灵气。
五个月前,她来祖宅测灵根,结果是拥有水、木、火三条灵根,修仙的资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修仙的第一步是感知灵气,她静心凝神,排除脑海中的杂念,没有感觉到灵气,倒是感觉到瞌睡虫的呼唤。
她的腿也有些酸麻胀痛。
谭笑若换了一个坐姿,忽然有所感,回头望向课室后面的一个朝天辫小男孩。
那男孩睁开眼睛,高兴得跳起来,嚷嚷道:“灵气!我感知到灵气了!”看见谭笑若,嘿嘿地笑,“你看什么看?我的灵根比你多,我引气入体比你快,我比你厉害!”
陈多宝把男孩按下,抓起他的手探了探,道:“不要得意,你感知到灵气,还没引气入体呢。你要引气入体才能去丙舍。”
丙舍的修炼条件比丁舍好,在丁舍的都是没有引气入体的孩子,一年之内做不到引气入体的会被淘汰。和谭笑若同期的三灵根都去丙舍了,四灵根也去了大半,剩下的多是五灵根。
陈多宝看了看应该早早去丙舍修炼的谭笑若,心里微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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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到引气入体终究是凡人。
很快到了中午,谭笑若依然感知不到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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