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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章 药膏引发的饿虎下山事件……

    如上次一般,王安风沉睡了数个时辰才转醒,喝过吴长青的药粥之后,才又回到大凉村中。

    虽然没有了睡意,可他也被圆慈教导过欲速则不达,这段时间不宜修行,只好起了炉火,左右无事,干脆闭目微阖,在脑海之中回味今日那堪称蹂躏的战斗,不甘心地想要找出获胜的方法。

    哪有少年人会喜欢一直挨打?

    身体的痛楚让他对于自己失误的地方记得极为清晰,而少年的不甘则让他不断地回想叩问着自己。`

    当时候这一招,如果衔接地更快些,会不会就不会陷入被动?

    如果攻敌力道能够留下三分,是否回防是否能够更为敏锐?

    而越是这样想,脑海之中却又有其他东西浮现出来,他突然发现,那些曾经击败过自己的招数,完全可以糅合入自己招数想法之中,借以破掉其它对手的招数。

    心中豁然开朗,不觉雀跃,又暗暗地狠咬了下牙。

    一定要让你们好看!

    如同发现了某种极富挑战和趣味的游戏般,王安风在这沉睡的村子里面,不住地回想着,一边想,一边细微地做着想象中的动作。

    时间很快地过去,这件事情颇耗心神,兴奋过后,王安风也感到有些疲惫,干脆起身,准备稍微小睡一下,目光落在依旧放在桌上的锦盒,不由有些头痛。

    既然已经收下,那么自然是不好再送还回去。

    拳甲可以直接使用,山参实在不行可以用来炖鸡,就是那三个瓷瓶中的药膏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当日秦飞本来是打算当面告知他这一品血玉泥的用处的,可那个时候见到久别的玄诚子,少年心神激荡之下,自然抛却脑后,导致现在王安风看着这药膏,根本无从下手,思索一二,自语道:

    “既然是药……嗯,二师父精通医术,干脆下一次带过去给他看看吧……”

    心中想定了主意,便躺在床上,片刻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又是严苛至极的修行,昨夜琢磨出的东西用在实战当中有了两分效果,但是在稍微占据优势之后,对方似乎便猜破了他的想法,紧接着王安风便再度体会到了那种宛如蹂躏般的局势。

    心中有两分烦闷,也有两分不解,在疗伤的时候询问圆慈,后者的回答是,那些‘少林弟子’每一位都花费了他根本难以想象的时间在战斗之中,夜以继日,只是为了在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不足一息的先机。

    王安风挠了挠头,道:

    “一息不到?”

    “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只为了一息不到是不是太不划算了?”

    圆慈看他笑道:

    “风儿觉得很短?”

    少年好奇,道:

    “一息时间不短吗?能做得了什么?”

    僧人收敛笑意,看着他,轻声道:

    “能分上下,能见生死。”

    “好了,去修行罢……”

    王安风张了张嘴,心中微有震动,那八字之中似乎有他都读不懂的东西,不知是否是心情变化,他感觉自己双肩似乎又重了两分,心中便不由升起了些许对自己的惭愧自责。

    这身锁链依旧还是先前所穿戴的那一副,并不曾取下。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却那种压迫力却没有一点减轻过,感受到那种重量,他从未听说过会自己增加重量的锁链,不曾往这边想,只道是自己修行懈怠,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多少长进,比起师父所言的那些师兄师叔差了何止一筹。

    深吸口气,王安风右拳攥紧,抬眸看向了紧紧闭合的大门。

    这一次,一定要,再多支撑一个呼吸。

    今日结束之时,根本不知道身上锁链被暗暗从六百斤又加至七百斤的王安风,凭着胸中一口气,在少林弟子排位第三千四百名的手下,支撑了八十七个呼吸。

    身中三十七拳,七肘。

    因为昨日的思索,在对手收招的时候寻到一处破绽,以本能施展灵蛇寻隙鞭法,沉重的锁链如巨蟒咆哮,抽在那少林弟子胸前,而王安风则尚不曾看到结果,就陷入了昏迷之中,也就没有看到那高大的少林弟子虚影缓缓崩碎的模样,两侧红烛闪动,寂静无声,唯有浩大庄严的声音在铜人巷中回荡而起:

    “第一回合,胜者王安风。”

    “王安风昏迷。”

    “失败。”

    ………………………………

    “风儿你醒了?”

    慈和的声音将王安风从沉眠之中唤醒,缓缓睁开眼来,便看到了吴长青那张熟悉的面庞,道:

    “二师父?”

    老人抬手止住少年,让他不要起身,从一旁端来了一份药粥,笑道:

    “来,试试今日的还合不合你口味。”

    “嗯。”

    王安风接过了药粥,吃了数口,便大口吞咽起来,让一旁老人眼角都笑出了皱纹,连连道:

    “慢些吃,慢些吃……啊呀,没人和你抢,不急,若是不够了,锅里头还有。”

    “实在不行,你每日里来这里,老夫给你做饭,也好调养身子……”

    少年眸子亮起,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了极明显的渴望喜悦,却又有些犹豫,道:

    “可以吗?赢先生不是说,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老者笑道:“吃个饭食,又花得了你多少时间?”

    王安风闻言越发意动,便左右环视了下,道:

    “那……师父和赢先生呢?”

    吴长青皱了皱白眉,道:

    “这我倒也不知,许是有其它事情吧。”

    王安风慢慢点了点头,不再提及这个问题,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二师父,我今日带来的那药,您看了吗?”

    老者笑道:“正要和你说此事,你是要问我此药该怎么用罢……我已经将其用法写在纸上,你照着使用便好。另外,还有一事。”

    “你若银钱足够,将你那大凉村赤脚大夫那边的药材,每种都买一两回来。”

    “二师父有些兴趣。”

    王安风颔首答应下来,可是还没有开口,视野之中的景色便骤然模糊,天旋地转,转眼就已经是大凉村房中,不由得微微呆了下,神态茫然,而在少林寺中,房门则被一把推开,冷风卷入霜雪,青衫文士大步走入,面目似乎越发冷峻,眉目俊雅,只嘴角一点淤青看上去极为碍眼。

    吴长青微微一愣,察觉那股气劲,迟疑地道:

    “这是……”

    “……少林金刚掌力?”

    赢先生冷笑不言,门外传来平和声音,道:

    “正是大力金刚掌。”

    老人转过头去,又是一呆,便看圆慈缓步走入,僧袍衣摆破碎,手臂之上一道剑痕,虽然没有渗出血来,也颇为刺目,赢先生冷哼一声,一振衣摆,不管圆慈,转头看着吴长青道:

    “吴老道,你要那小子寻药……是要做什么?”

    老者抚了抚须,道:

    “正要寻你二人说此事,今日安风让我看的那一副药,手法颇为老到,但药性配合却与我中土有所差异,他修为渐深,正是开始以药浴,成就百毒不侵之躯时,老夫必须了解此世药性,方可以开始。”

    “而且,多出些药物,也可推动药浴变化更上一层,只是大凉村毕竟地处偏僻,药材恐怕不多,呵……说实话,老夫今日看了那药膏,对这世界的药方药经,也生出了许多兴趣,本以为天下医术已经尽在我手,却不想这方世界竟然别开生面,有趣有趣。”

    赢先生闻言,神色也略有郑重,想了想,颔首道:

    “无事,姜守一的藏书不多,我也已看了七七八八。恰好那小子功夫初成,也时候让他去城内了。”

    “若总是被击败,没了气魄,也成不了天下第一。”

    “让他去把铜人巷中学得的技巧在其他人身上试一试,省得他到时候怀疑自己学的有没有用。”

    吴长青想到城中药材,笑眯眯道:

    “那是最好。”

    一旁僧人阖目,轻诵佛号。

第二十一章 入城去

    时日渐过,天色越寒,转眼已经入了一年的末尾。

    霜凝为冰,天寒,月初寒尚小,故云小寒。

    村里行脚大夫的药材被王安风都取了一份,送到了吴长青处,于是他在几日之后便得了许多的丹药,其中甚至有一种药力比之纳气丹更上一层,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别有他用,零零碎碎的一大堆。

    老人送了他一个小包裹,缠在腰上就如同是稍微厚实的束腰,却可以藏入许多丹药,以及下针所用的银针,让王安风爱不释手,但老人似乎比他还要高兴,那些天脸上都挂满了笑意。

    而在此时,看完了最后一本书的赢先生大手一挥,给他放一天休假,可以不入铜人巷,但是要去县城之中采购药材,并去城中藏书守,办个可以借阅书籍的名帖。

    王安风还有些不太敢相信,在圆慈的微笑解释之下,方才大喜,拜别了几位长辈回了大凉村,扯松锁链,颇为艰难地换上了一身虽然不新,但还算干净整洁的棉衣,问过离伯,王叔和姜先生一家可有什么东西要稍带,方才迈开大步出了大凉村。

    现在已经过了小寒,几乎是每一年里面天气最冷的时候,有数日不曾下雪,没了白雪的点缀,放眼望去哪里都是一片光秃秃的景象,看上去只剩了荒凉和萧瑟。

    王安风自从从柳絮山庄归来之后,内力便被打散到四肢百骸,初时还不习惯,根本用不出轻功,而后来虽然可以使用了,却又要收敛锋芒,就不曾用全力施展过健步功。

    此时放眼无人,便无所顾忌,尽情地施展出了健步功,在压抑许久的奔驰之中,仿佛连周身锁链都已经不再是束缚和重担,乘势急行,寒风扑面,却只觉得心中越发酣畅淋漓,体内传来了细碎的声音,但是被锁链的鸣响掩盖了下去,因此王安风并不曾发觉,只感觉不知为何越发畅快,几乎想要放声长啸。

    大秦天下分七十二郡,八百州,州下有县。

    而忘仙郡则有幅员千里,为七十二郡中下,以北方诸郡酒味醇厚第一,名传天下,境内以五行分有五州,每州分化三五县城,村落聚居,环绕于县城左右,大凉村处北,为北州雨霖境下,有三县,距离他最近县城曾经在十年内出了好多才子,便更名为进贤县。

    以他此时的脚力心境,总共也只是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看到了进贤县的城门,两位身材高大的士卒持枪守在门口,只是个小小县城,可行人往来却似乎要进行检查,王安风只好按捺下心境,排在队伍的最后。

    队伍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快要到王安风的时候,突然传出了一阵骚动,一个高大的男子在高声叫喊着冤枉,却有两位身穿黑甲的男子冷着张脸,架着他双臂,将他脱出了队伍,任由那男人从求饶变成破口大骂,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直至那男子愤怒地臭骂,方才有一人屈臂,一肘砸在那人腹部,男子面色霎时间惨白一片,跪倒在地发出了干呕之声,那动手的男子看他一眼,冷冷道:

    “我等只是奉命搜寻,排除你的嫌疑就会将你释放,并有赔偿银钱。”

    “若再污言秽语,我拼着受军法,也让你吃点教训,懂?!”

    那男子面色微白,猛地点头,两名军士不再言语,架着那男子直接离开,这一幕对于王安风以及其它排队等着进城的人而言,不过只是短短的一个插曲,很快便轮到了王安风,站在中间的男子看了一眼他,直接摆了摆手,示意他进去,道:

    “下一个。”

    一旁军士看他愣了一下的模样,笑道:“怎么了啊,小老弟,还不赶紧进城去?咱们这儿可还等着许多老乡呢。”

    王安风醒悟过来,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便入了这进贤县城。这是个标准的大秦县城,按照《礼考工记》原则,城中布局应以南部为官员办公之处,北部为民众居所,西为万国市,以容纳天下各国之物,东为柳市,则是其余商家,匠人所处之地,布局完整。

    所以尽管王安风是第一次来进贤县,也大概知道分布,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去城中的藏书守处,办理好名帖比较好,因为现在已经近于大寒,城中越发繁华,各家各户都已经开始准备年货,再加上一年一度的‘尾牙祭’临近,处处可以闻得到食物香气,以及那些长工们脸上遏制不住的笑容。

    少年呼出口白气,这扑面而来的年味儿让他有些恍惚。

    马上就要大寒,那就是最后一个节气,之后就是年节。

    原来已经快要过年节了啊……

    一路不觉,已经到了城中南部,守卫最为严密,王安风询问了一位老吏得知了藏书守位置,行礼道谢之后,刚要走却被那老人家唤住,后者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他,道:

    “我看小公子眼生,是要去找藏书守办借书的名帖罢?”

    “这番却是来错了。”

    王安风微怔,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倒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藏书守的老李头他说他最近身子不好,连最后这半月时间都撑不住,死活要把积攒的休假时间全兑掉,上头拗不过他,想着年关将近,应该也没多少人来办这名帖,也就同意了。”

    一边说着,又摇了摇头,叹道:“真的是,小公子你说,这人一老,怎么什么毛病也都出来了,几十年没得过什么病的人,说得病,就得病了……”

    “往日里精明地跟耗子似的一个人,竟是连上官脸色都不会看了?明明上官已经不耐,还非要堵着门都要休假,真的是……傻啊……”

    王安风闻言无奈,心道这番赢先生应该不会怪罪在自己头上吧。

    …………或许还真的有可能。

    心中无奈,面上则是冲那老人拱手道谢一番,才转身离开,要走的时候,老人又开口叫住他,从布袋里扒拉了两下,咕哝道:

    “年节将近,哪能白白跑一趟?这霉头可没准要来一年……呸呸呸,老了老了,老糊涂说的话可不能算数啊天老爷。”

    老人恨恨往一旁呸了两下,右手扒拉出一个东西,递给王安风,对着少年笑呵呵地道:

    “拿去吃,甜!”

    “讨个好彩头。”

    少年接过,却是一枚果铺,心中浮现一丝暖意,就连心中失望都清浅了许多,朝着老者又抱了抱拳,道谢一番,才告辞离开。

    藏书守既然不在,也只好去药铺看看,想来药铺总是开着的吧。

    王安风心里头一边想着,一边嚼着果铺往前走,冷不防却被一人撞到了肩膀,身子一个趔趄,手中才咬了一口的果铺便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方才感动于果铺甘甜的少年微微一呆,而撞到他的人只回头道歉一句,便又裹紧衣服匆匆而去。而就在他侧过头和王安风对视,道一声抱歉的时候,少年的心猛然加速跳动,瞳孔骤缩。

    杀气!

第二十二章 困龙脱心锁,一飞冲天

    被赢先生每日以恐怖到充塞天地的杀气冲击,王安风对于这种独特气机的敏感程度已经近乎于本能。

    方才惊鸿一瞥,那缕气息虽淡,却无比地清晰,按照赢先生所说,除非一生杀伐,凌厉果决并修有相关绝学,否则唯独心怀杀机之辈,才会出现杀气溢体的情况。

    而就在这短短思考的时间,那人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唯独那股淡淡的杀气依旧残存。

    王安风微微皱眉,现在正好年节将近,若是出现血案恐怕骚动不小。

    还是去一次官府,通报一声比较好。

    但是在此之前,先把果铺拿去洗洗……

    一边想着,一边低头去看,却只看到三只毛色滑亮的黄狗,最大那一只在那果铺上嗅了嗅,直接一口叼起,呜咽一声,三只黄狗直接窜了出去,留下了呆滞的少年站在原地,右手伸出,满脸茫然。

    “……我的好彩头……”

    “才吃了一口。”

    呆呆站了片刻,王安风苦笑了下,只能认了,前方不远处就是药铺,店铺外头一字排开了十个火炉,伙计忙里忙外替一些客人把药煎好,浓郁的药香味道,嗅一口就感觉身子都暖了几分,王安风心中松了口气。

    看来药铺还是开着的。

    刚要走上前去和伙计答话,王安风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还有数道说不清楚的气息直接锁定在了自己身上,微微一怔,侧过身子去,便看到有数名黑甲军士推开人群大步而来,冲着自己喝道:

    “汝是何人?背负枷锁……我等怀疑你与一起案子有关,和我们走一趟。”

    王安风闻言皱眉,解释道:

    “什么枷锁?我方才是从正门过来的,已经通过了那里检查……”

    话音未落,却早已经有两人大步冲来,根本不听他解释,抬手就朝着他双肩抓来,眉目凶悍威猛,可在少年看来却满是破绽,脚下步伐微变,抬手便将两名身材高大的军士手腕握住,久处鏖战,几乎本能以巧劲一抖,两名军士架势被抖散,半跪在地。

    少年皱眉,道: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而在此时,身后却有一股恶风扑来,一名穿戴铁甲的高大男子大步冲出,在距离王安风尚有数米处便猛然跃起,一脚朝着少年肩膀踹过来,想要将其踹地失去平衡,以好制服。

    恶风之中,战靴狠狠踢在了王安风肩膀锁链,可少年却连动都没有动,那大汉得意的神色则是僵硬,继而一阵扭曲,如同踹在了城墙之上一般直接摔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惨叫出声。

    其它士兵面色皆变,几乎下意识拔出刀剑,铮然鸣啸之音大作,周围人群退散,而王安风心中也隐隐有些怒意升腾,锁链垂下,如蟒蛇盘旋而起,那些军士也被他数招所骇,不敢上前,气氛一时僵硬,而在此时,药铺内突然走出一人,身材高大,一边走,一边皱眉喊道:

    “是谁吵吵吵,当我们铁兵卫没人了吗?”

    声音微滞,随即便看到了立于包围中的少年,眸子微亮,叫道:

    “王小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赵都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和我兄弟出了冲突?”

    那为首的汉子见似乎认识,心里松了口气,干脆收起刀剑来表个态,道:

    “是军中改了命令,既然确认那人在此处,干脆将习武者先全部聚拢到一起来……逼那人出来,这位小兄弟身上缠绕着枷锁,兄弟们以为不是善类,所以就打算来个先下手为强……”

    “大牛兄弟,你认识?”

    那汉子大步挤过来,闻言笑道:

    “肯定认识啊,王小神医,就是我跟你说过,救了俺张都头那位。”

    眼前这汉子正是曾经堵在李康胜医馆前的铁兵卫赵大牛,此时见了王安风,心中喜悦,先是熊抱了一下,继而笑道:

    “好兄弟,好久不见,我还寻思去大凉村找你,没曾想你竟先来了。”

    周围铁兵卫面面相觑,一个个面色都有些尴尬,王安风看了看这些士兵,胸中还是有几分怒气,赵大牛虽憨厚,却精地跟鬼似的,见状自然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便在他耳边低声道:

    “兄弟不要怪他们啊,实在是……唉,你也不是外人,实话说吧,今年中秋时候,有强人入了县尊的府上,还顺手夺了件宝贝,就是他打伤了张都头,然后这小子一路窜逃,滑溜地不行,终于被俺们堵在了这座县城。”

    “就是贼他娘精,不好抓,因为抓这货,俺们铁兵卫折了不少弟兄,心情都不大好受,兄弟体谅体谅,俺们当兵的也都是娘生爹妈养的,都不容易。”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心中怒气自然散去许多,点了点头,可在此时,却是心中一突,脑海之中浮现出了那个心怀杀气之人,面色微变,道:

    “不好!”

    赵大牛一愣,道:“怎么了兄弟?”

    王安风顾不得其它,急急开口道:

    “方才有个人无意撞了我一下,他没有事情,反把我撞得失了平衡。”

    “他身上有很重的杀气。”

    赵大牛尚不曾明白过来,那位都头和踹了王安风一脚的那兵士已经面色大变。

    能把眼前这位撞得差点跌倒?

    还心有杀气?

    心中一紧,突地远处传来骚动,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猛地崩碎,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狂笑着纵身而起,手中抱着一个孩童,那位都头面色铁青,狠狠地咬了咬牙,道:

    “该死……是此城张县尊家的孩子。”

    “县尊今日有事离去,只有两位九品高手守在夫人身边,这家伙难道修为不止九品?!大意了……”

    而在同时,那人已经踏在了房顶之上飞速而行,不知是否是巧合,恰好途径了王安风此处,杀气浓郁,少年瞳孔微缩,与那不过六七岁的孩子眸子对视了下,清澈的眸子让他心里微微一颤,心中不忍这么个孩子惨死。

    手腕一抖,低垂的锁链霎时如同巨蟒腾空,在不可能之处伸出数米,直接纠缠在了那人右腿之上,猖狂愤怒的大笑声音戛然而止,王安风双足踏地,可惜却只是支撑了一息时间,便被那股升腾之力拉着飞起。

    链条猛地甩动,将少年朝着一旁建筑上甩过去,王安风咬了咬牙,身子一转,右脚踏在墙面之上,身子便如在墙面上飞奔一般,紧紧缀在了其后面,赵大牛呆了呆,猛地抽出腰刀,怒嚎一声,迈开大步追了过去,那位都头咬了咬牙,怒喝道:

    “留一人去通报其他人,其余人和我上!”

    “是!”

    那大汉确实是那逃犯,近日里对他的封锁越来越厉害,本来打算伺机冲阵而出,可偏生看到县尊夫人孩子身边竟然只有两个九品的道门武者,狂喜之下,直接冲入马车,以禁忌丹药之力,将两位九品武者击成重伤,夺了县尊唯一的子嗣。

    本欲要以此为依凭冲出去,然后凌迟杀之,以泄心头之恨,可是现在脚下却挂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任凭他如何地发劲想要把那小子摔下去,那家伙竟能全部将劲气泄去,娴熟地根本不像是个少年,令他心中大恨。

    王安风此时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对面劲气如波涛般变化无穷,可是得益于赢先生时不时的‘偷袭’,和‘花样’越来越多的训练,根本全在他掌控之中。

    那汉子回头看一眼越来越近的追兵,恨恨咬了咬牙,眼中有杀气暴涨。

    他丹药之力有限,根本支撑不久。

    在路过一处三层酒楼之时驻足,猛地发力将王安风拉起,立于酒楼之巅,拔出腰间短刀便朝着被拉起的王安风心口刺过去,少年心中一突,以左臂铁链将那刀刃砸开。

    右手铁链则不愿松开那人右腿,以防其走脱,却又被对方踩了一截在脚下,难以发力,呈现彼此牵制的局面,也只能仅以单手与其交手,拳势如长江横流,危机显现,暂时却还算是不落于下风。

    “喝啊!”

    又交手数招,那人心中越急,短刀像是发了疯一样,猛地朝少年锁链劈斩而下,火花四射,锁链之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深痕,令王安风瞳孔皱缩,而那人则是狂喜,短刀越发疯狂地进攻。

    连续数个月的围追堵截,几乎令他发疯,加上那丹药的残存影响,此时大脑越发偏执,直欲要置王安风于死地。

    少年咬了咬牙,纵然他心性平和,此时也忍不住暗骂一声赢先生,为何只是沉重,不够坚固?

    在那短刀之下,竟然和寻常生铁也没有什么不同。

    心中焦急,可拳术却越发敏锐,仅以单手交手,却每每能够保护住那些快要被崩断的部分,不远处已经出现了赵大牛等人的身影,少年心中微松口气,而那强人则越发疯狂,眸子厉色一闪,干脆刀刃逆转,朝着手中那孩子狠狠刺去。

    王安风瞳孔皱缩,再顾不得自身,猛地抢前一步,以左臂将替那孩子挡下一道,趁着破绽,以肘硬击那男子胸腹,却只听得一声金属爆鸣,肘部所触根本不是血肉之躯体,而是金属触感。

    咬了下牙,招数如流水一变,身子一矮一撞,将孩子生生抢夺下来,冲那依旧平静地过分的孩子笑了笑,在那清澈的眸子里面,便看得到那短刀猛地下劈,但他的心境却异常平和,仿佛在那双干净通透的眸子里洗涤了满心的灰尘,也似乎又想起了不后悔的柳无求。

    陪伴了他许久许久的锁链被劈斩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暴露出了少年的后心,似乎是因为锁链的特殊结构,一者既破,则余者皆损,少年周身锁链突地全部自发碎裂,如一团灰尘顽铁般朝着下面砸落。

    不远处赵大牛瞳孔骤缩,怒喝道:

    “不,住手!!”

    男子狞笑,而失去了锁链防护的少年手腕一抖,将那孩子朝着赵大牛甩去,后者将刀一扔,猛地前扑将孩子险险接住,继而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上面。

    时间在此时似乎变得缓慢,锁链坠下,眸子里面已经满是癫狂的逃犯将短刀狠狠朝着少年后心刺去,而原本敏捷的少年却不知为何,身子却骤然僵硬。

    赵大牛心尖儿一颤,怒嚎道:

    “安风!!”

    怒声之中,锁链哗啦坠在了酒楼二楼探出的部分,死寂了一瞬之后,精致的楼台轰然爆裂,惨叫惊呼声中,锁链坠地,本来坚硬的地面如遭巨兽践踏,瞬间崩裂成了齑粉。

    而在同时,那刀劈斩在了王安风后心。

    棉衣破碎,短刀轻吟,那男子脸上疯狂的笑容却微微一滞。

    凌厉的破空声乍起,一截断刃在空中打着转儿刺入了赵大牛身前土地,锋锐之处,兀自还在震颤作响,死寂之中,一声清越钟鸣悠然响起,如雏凤轻鸣,困龙脱锁的第一声。

    细微而真实的气浪以那少年为中心,四下扩散。

    ps:今日长章节哈~诸位老铁跪求支持啊

第二十三章 金钟罩成,无垢琉璃之基(感谢百里封万赏)

    气浪弥散,王安风猛地转身横击,那吞服了丹药的九品武者身子一个踉跄,依旧是一肘击打在了腹部,金属爆鸣却越发刺耳,那人咳出一口鲜血,衣衫崩碎,一套厚实的护甲直接裂开成了碎片,四下纷飞。

    男子怒吼一声,双拳化爪,如同癫狂之虎,朝前撕扯,可在下一个瞬间却失去了身前的对手,与此同时,肋骨处似乎遭到了猛兽践踏一般,刚猛浩大的内力瞬间穿入体内,将他肋骨砸碎,令其面色骤白。

    骨骼碎裂,庞大的力量没有丝毫的消减,将他直接砸飞,后者咬了咬牙,想要腾起轻功逃脱,可内力方才运转,便投落下了一道阴影却将他笼罩,瞳孔骤缩,脸上浮现惊惶之色。

    “不,不……”

    丹药带来的疯狂影响在瞬间被恐惧所占据,还不待如何,一股澎湃而如波涛般连绵的力道便猛地砸落在他背部,王安风一脚踏在了他的脊背上,内力到处,那人腾空之势骤止,两人如同坠石般重重砸在了青石板上。

    武者之躯,坚硬之处不逊色于寻常铁石,地面瞬间崩裂出了裂缝,气浪涌动,烟尘弥散,将两人笼罩其中,一旁的铁兵卫并城中居民此时心脏方才从剧烈的跳动之中恢复过来,瞪大了眸子看着那逐渐散去的烟尘。

    少林寺中,面目冷峻的文士冷笑一声,眸子里却有微亮的光,圆慈阖目,低诵佛经。

    长久堪称残酷的苦修,每日增加的锁链重量。

    锻体只不过是顺带,真正的目的是要一直压制王安风内力,将其一直压缩到极致,如若潮汛奔涌却被岸堤所困,水浪越多,岸堤越坚,直至有一日,那岸堤破碎。

    是以积蓄千里之势,终破堤而出,纵横千万里方圆,其势当如虎咆龙吟,不可当。

    当者必死。

    文士眸子微微亮起,低低笑道:

    “来吧……小子,让他们看看,何为无垢琉璃之基。”

    “何为少林金钟罩。”

    低喃声中,烟尘散去,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微微喘息,身上衣衫破碎了许多,颇为狼狈,但显露出的肌肤之上,却有着一枚枚金红色的文字,微放亮光,令少年眉宇之间多出许多肃穆庄严,若是有人去看,竟与那锁链之上文字一般无二。

    少年体内,阳刚浩大的内力在瞬间冲破体内条条阻塞经脉,复又归于丹田之中,百川归海,丹田微微一震,一股余韵横扫四肢百骸,融入了身躯之中的内力呼应震荡。

    清越钟鸣悠然而起,仿佛足以涤尽心中尘土,继而一座金钟浮现在少年身躯之上,其上诸多文字流转,一瞬即逝,仿佛虚幻泡影,而那周身文字也已然尽数敛去,王安风眉目之间,仍旧干净平和。

    简单地就像邻家常见的少年。

    只是他脚下方才于重重包围之中,挟人疾走的九品高手已经如一滩烂泥般软倒,伴那崩碎的地面。无声昭示着少年那雄浑的力量。

    赵大牛等人看着那似在平复呼吸的王安风,一时呆在原地不敢上前,唯那个孩子却从赵大牛身上挣脱出来,落在地上,朝着王安风慢慢走去,轻轻拉了下少年的衣摆。

    王安风低头便看到那双澄澈平静的眸子,愣了下,便笑道:

    “没事吧?小家伙。”

    那孩子并不回答,只是朝着少年张开了双臂,后者微怔,心中虽然是对现在自己的状态有所不解,还是笑了笑,将那孩子轻轻抱起来,那孩子也不认生,双手毫不客气地环在了王安风脖颈上。

    而此时,人群中急急跑出了一位秀丽妇人,还有两位面色苍白,脚步微有踉跄的中年男子,那妇人根本顾不得什么可能的危险,直接便朝着那孩子跑过去,两位中年男子则是骇然地看了看周围被破坏的环境,复又注意到软倒在地的那男子,倒抽口气。

    其中手持长剑的那位道看了看地面崩出的裂痕,又看看最多只有十四五岁年纪的王安风,涩声道:

    “这凶徒……吞服了焚血丹,虽然心神迷失,可气力大增,你我尚且不是对手。”

    “竟被个少年人拿下了?”

    旁边汉子脸色也有些苦涩,嘴巴张合了下,却只叹息一声,道:

    “去守着夫人小姐吧。”

    “……唉。”

    此地大战了一场,纷乱地厉害,几名铁兵卫的士卒将那半死不活的九品武者架了起来,当着街上便开始搜起身来,当找到了一个以诸般宝石玛瑙装饰的匕首时候,那都头方才松了口气。

    而另一边,那孩子现在还是黏着王安风,一双清澈的眸子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任由后者百般分说,没有半点反应。

    因为毕竟在大道上,那秀丽妇人劝说无果之后,只好无奈地先请王安风一同回府上,王安风刚要拒绝,那才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突然抬眸看他,抱着他的手臂用了用力,少年不知怎的,心里头一软,便答应下来。

    那清澈的眸子微微亮起,恍惚之间,王安风似乎看到了漫天的璀璨星辰。

    临走的时候,赵大牛拎着个布包要给王安风,按照军中惯例,谁抓的贼人,那贼人身上银钱物品就归谁,王安风刚要开口,怀里的小女孩突然抬眸看向王安风。

    王安风微微一怔,却明白了她的意思,道:

    “想要?”

    小女孩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垂落在包裹里面,少年笑笑,顺着小女孩的目光从那包裹里拿出了个品相寻常的玉石,将那玉石递给小女孩任由她把玩,便接过包裹,转交给了苦着张脸的酒楼老板,以作为赔偿。

    一场惊心动魄的插曲就此落下帷幕,铁兵卫们咬牙切齿地拎着半死不活的那个武者离去,王安风则是因为抱着他死不松手的小女孩,只能够先跟着那妇人和两名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前往县尊的府上。

    归去途中,少年抬头看了一眼据他只有五步之遥的药铺,看着那一字排开,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红泥火炉,神色略有怅然。

    其他人看他神态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敢打扰。

    无人知道,那身手惊人,眉目平和的少年此时心中想的却只是那个被黄狗叼走,才咬了一口的果脯。

    难不成,好彩头真的被叼走了?

    少年幽幽叹息一声。

第二十四章 诸多事情的缘由和起源(感谢莪恠這裡万赏)

    按照大秦律例,县城南部为官员办公之所,大堂、二堂、三堂依次排开,东侧有吏、户、礼科房,西侧为兵、刑、工科房,狱则位于坤位,以大地厚德,压其戾气。

    县尊宅邸位于后侧,大小就只是普通四合院模样,和县里面的大户人家比起都不如,那秀丽女子引王安风入内,便先去了另一处厢房,吩咐下去,自有服侍丫鬟端了茶水过来,王安风饮了一口,只觉得茶水虽香,却着实没有什么入口的**,便放下不再喝。

    那女子推门进来,方才事情突发,身上衣着有些狼狈,不合礼数,此时重去换了一身藕色清浅的衣服,披着颇有些厚重的墨色直领对襟披风,容貌清丽,先是对着王安风微微一礼,道:

    “还不曾谢过公子相救之恩,大恩大德,妾没齿难忘。”

    王安风赶忙起身,抱拳回礼道:

    “夫人客气。”

    少年衣衫虽有些破碎了,但是气度不差,只是怀里那小女孩依旧死死拽着他的衣衫,令他模样看起来多少有些怪异,那女子笑了下,却又有些无奈,道:“还未请教公子名姓?”

    “在下姓王,名安风。”

    女子念了两声,请王安风落座,自己也坐在另一侧,道:

    “王公子……今日,真的感激不尽,却还要麻烦公子多呆一会儿……”

    “云儿毕竟是个孩子,倦了,睡了,也便会松手罢。”

    说着又有些复杂地笑道:

    “说来云儿似乎很喜欢公子……她此前只对一人有过如此亲近的模样。平素里就算是对我和她的父亲,也不曾如此亲近。”

    王安风微怔,垂目看向抱着自己的小女孩,后者似乎是无聊了,将手中玉石重新递给王安风,好像是因为擦去了表面灰尘,这玉石看上去倒是晶莹剔透了许多。

    少年失笑接过,看着小女孩那双澄澈的眸子,迟疑了下,抬手轻轻在那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小女孩轻轻晃了晃头,便缩在了少年怀中,意态亲昵,王安风不自觉地轻轻笑起。

    或许是王安风怀中确实足够的温暖,也或许是今日的经历,对于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实在也是巨耗心神,其实并没过多久,小女孩便在少年的怀中陷入了沉睡,王安风将她小心地抱起,交给一旁的妇人,起身告辞。

    女子千恩万谢,并令下人取来了一个木盒,将其当作谢礼,王安风并未多过推辞便收了下来,前往药铺,终于采买了足够的药材,方才踏上了回大凉村的道路。

    因为脱离了那锁链的束缚,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重量似的,每每踏出一步,便能腾出数米之远,内力奔腾,畅快淋漓,竟然只用了原本一半多些的时间便已回了大凉村。

    此时天色尚早,王安风拎着那许多药材回了家中,躺在床上回味着今日所遇,仍旧有数分惊心动魄之感,他自从半月多前开始,早午两顿自己解决,每日到晚饭时,才会回到少林寺去,毕竟在哪里呆的时间有限,不可随意浪费。

    所以他现在虽然心里很想回去问问赢先生和师父他们,但是却还是按捺住了那种迫切的心情,照常淘米做饭,吃过了颇晚的一顿午饭之后,打坐在床,收敛心神,开始调动内力,远比最开始修行时雄浑数倍的内力便如同长江大河般涌动而起,让他心中满是欣喜。

    而在他体悟此时内力的时候,在他怀中,那枚曾被小女孩把玩过的玉石突然微微亮起。

    那坚硬的玉石似乎在这个瞬间化为了云霞般,直接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崩散开来,穿透了衣着和王安风的肌肤,瞬间便涌入了少年身躯之中,后者正在运转内力,突然察觉不对,猛地睁开双眼,只感觉周身突然被一股极刚猛极浩大阳刚的力量涌动包围。

    “这是……什么?!”

    王安风抬起双手,此时他的手掌皮肤竟然已经开始因为那股力量的高温而开始泛红,周身内力运处,那股气息却变得越发活跃,少年咬了咬牙,心知不对,抬起手腕想要开口进入少林寺,但是还不曾说话,视野便归于了一片黑暗。

    晃了晃,直接一头栽倒在床上,原本因为不曾生活而有几分阴寒的屋子,竟然开始逐渐升温,空气斑驳扭曲,仿佛封印许久的凶兽,终破禁而出。

    ……………………………………

    一柄匕首,匕鞘之上满是玛瑙玉石,正摆放在了极考究的雕花木桌之上。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握着匕首,轻弹锋刃,荡出了清越的鸣响,那手的主人生得极美,但是跪在下面的男子却只觉得惊怖,身子颤抖,不敢抬头去看。

    “杨大人,可否解释一番,为何这匕首之上的阵法,少了一颗玉髓?”

    “而且,正是众星拱卫的那一颗?”

    清冷的声音响起,那男子微微一颤,抱拳道:

    “回禀公主……”

    女子冷冷看他一眼,道:

    “唤本宫秦夫人。”

    男子额头渗出冷汗,改口道:

    “回禀夫人,这,这原本在下官手中的时候,确是众星拱卫的紫薇星阵,可……那贼人招了说是因为看其它玉石品相极好,而那玉髓暗沉无光,他干脆把那个玉髓敲了下来,打算换上一颗更好的玉石,卖个高价。”

    男子的喉咙有些发干。

    寻常皇室女儿,也就是县公主一级,而称郡公主者则为少数,眼前女子惊才绝艳,凭借十件难得的功劳,以庶出之姿,被太上皇封号公主,后来当今圣上再度加封,以郡为号,赐号天河公主。

    可与其武功才学相齐名的,便是那暴戾的心性与唯我独尊的性格,堪称天下皆知。

    当年他得中皇榜,乘骑大马一日阅尽天京花的时候,便看到那一袭红衣马踏长街,生生鞭杀美人花魁。

    那景致极美,极艳,极醉人。

    更是极为危险可怖。

    宛如盛放的罂粟,他此生难忘,那一日的繁华早已忘却,可那一幕景象却依旧鲜明地厉害,每每回味,都觉得心神震颤。

    可此时却只觉得惊怖难安。

    但是那女子却不曾如他想象之中一般发怒,只无奈地叹息一声,抬手轻揉眉心,似有些许烦心事情,道:

    “你可知道,就是因为这颗玉髓,本宫才带着飞儿和阿霄来了这忘仙郡,就等着今年年节之前,替飞儿植入那道天灵之力。”

    “知……知道……”

    “你也知道,本宫不愿旁人知道玉髓之事,方才信任于你?”

    “下官,下官深以为荣。”

    男子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天下武者纵横,上三品者几与仙神无异,踏入巅峰者回望过去,高屋建瓴,修正武学之时搜寻天地,终于发现异物,若是能吸纳入体,则可以在弱小之时一窥天威,以凡俗之躯体,施展出天威手段。

    异物难寻,玉髓便是其中之一。

    自此之后,那些上等绝学便从原本道路里头开辟出了新的门径,如能以灵物之力,提前熟悉天威,虽然最后关头依旧是殊途同归,难分高下,在开始之时却多出三分战力,且对于这绝学的领悟也更为得心应手。

    他也是得到了玉髓,大喜之下方才向上禀报,可谁知道被贼人破房抢入,公主也带着子嗣以访亲名义亲自来了这忘仙郡。

    可贼人是找到了,为何偏生少了玉髓?!

    为何,偏生少了玉髓啊……

    如此一波三折之下,这位年过四十的县尊几乎要双目垂泪,只觉得自己此番必死,却听得耳畔传来声音道:

    “罢了……你下去吧……”

    男子微微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边的声音,数息之后,方才心中大喜,深深行礼之后,一步一步朝着后面退去,出了门,重重松了口气,脊背之上已然满是冷汗,脚下轻飘飘不着力,竟有两分恍然如梦之感。

    房内,那位公主皱眉叹息,颇有两份恨恨之色道:

    “看来,又输了。”

    “那贫嘴死道士,烂臭牛鼻子……”

    屏风之后转出了一位穿着甲胃的女将,虽年过三十,却仍旧英姿飒爽,看了眼愁眉苦脸的女子,轻笑出声,那公主回身瞪她一眼,道:

    “你笑什么?!”

    那女将丝毫不惧她,只笑道:

    “末将只是想起,当年天河大将军何等威风,回京时候连道门当代天下行走都敢绑了去,可此时却愁眉苦脸,竟是如同孩童一般。”

    “此时细细想来,却不知当年闻名江湖,传为一时佳话的的三胜三负之局,究竟赢的是您,还是那位道门天下行走?”

    “究竟是您把他绑了去,还是说……您自己被他绑走了?”

    公主柳眉竖起,道:“还贫嘴!”

    “当年飞凰塔下,分明就是本宫胜了三局!”

    女将笑了下,转口问道:“您和他两人赌约,看谁能为秦飞公子获得玉髓灵物,以开灵威,修绝学,看来这一次只能看驸马那边了……”

    天河公主闻言,叹息一声,虽然已经身为母亲,可眉宇之中却一如当年那般令人惊艳,无奈道:

    “又能如何?”

    “明明手到擒来的事情,可还是功亏一篑。”

    “可就算没找到,也吩咐下去,绝不能让那臭道士知道我来天河郡是为了玉髓。”

    女将含笑看着自己陷入小小烦恼,丝毫没有当年叱咤风云气概的主将,道:

    “却不知那玉髓是何种天灵,灵韵如何,或许并不适合公子。”

    “这……也确实。”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音,那女将止住话头,微微颔首便隐于一旁,木门打开,眉目清浅的白衫少年推门,拱手见礼,道:

    “娘亲……”

    “飞儿,来,让娘亲看看,怎么了?突然过来……”

    少年乖乖过去,道:

    “过些日子云中观的尾牙祭,孩儿想要再多讨要一份名帖。”

    天河公主笑容宠溺,道:

    “飞儿要的,自然没有问题,是要送给谁吗?”

    少年点了点头,道:

    “我遇着了一个有大毅力的少年人……武功很好。”

    “叫王安风。”

    大凉村中,王安风缓缓睁开了眼睛,神态茫然,入眼处却不是往常的木屋,不由微怔,一旁突地喷出一股酒气,王安风转过头去,便看着熟悉的老者手拎着一个酒葫芦正往嘴里灌酒,疑惑开口道:

    “离伯?”

    声音出口,却异常沙哑,老者微微一怔,侧眼看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方才以手中酒葫芦轻敲少年额头,没好气地道:

    “你个臭小子!”

    “怎么什么事情都被你碰上了?”

    少年愣了愣,道:“什么什么事情?”

    老者朝他喷了一口酒气,看他模样恨得有些牙痒痒,手中酒葫芦砰砰砰连连敲在少年额头,怪叫道:

    “灵物啊,灵物!”

    “那东西精贵地很,老头子当年都没有,现在这样也不好出去弄,你怎么稀里糊涂就有了?啊?!还是灵韵不死,跟刚出现的那种没差……”

    “灵物?灵韵?”

    王安风捂着自己的额头,越发有些迷糊,老者狠得牙痒痒,道:

    “这种东西,最多的就是五行之属。”

    “硬要说起来于修行上也没多大用,就打架稍微厉害点。”

    “你伸出五指,聚力于掌心,看看有什么反应?他奶奶的,姓王的你在上头看着点,可别是木行……被改变了内力特质的话,只能去当行脚大夫……”

    少年虽然不解其意,却也知道离伯绝不会害自己,微微颔首,伸出了右手五指,神色郑重,运转内力,老人仰脖咽了口酒,心中惴惴。

    王安风深吸口气,五指之间内力聚拢,却什么都没有出现,咬了咬牙,清喝一声,内力突地凝聚,此时已经入夜,却突有雷霆电光自少年五指之上一闪即逝,照亮了木屋,也照亮了离弃道骤然收缩的瞳孔。

    老者手中酒壶瞬间崩裂。

    下一刻,呆滞,惊愕,继而便是狂笑出声。

    雷霆,天之宗!

    “姓王的,你在天上看着!”

    “你他奶奶阴了别人一辈子,总算做了件好事情,哈哈哈,雷霆,雷霆!”

第二十五章 转修功法(感谢光与暗0516万赏)

    王安风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放声狂笑的离伯,后者大笑片刻,抬手毫不客气地按在他的黑发上用力揉了揉,脸上依旧是难以收敛的笑容和喜悦,道:

    “小子,你回你那什么少林去,问问你那几个师父。”

    “雷霆一脉的武学,由老夫传授于你如何?”

    他此刻虽狂喜,但是骨子里仍旧还是个江湖客,对于师承看得极重,顿了下,又道:

    “老夫虽和你亲近,但毕竟是你的师父为你开了这武学之门,想要传授你武功,于公于私,都要询问你师父的意见……你小子快些去。”

    “老夫明日便要答复。”

    王安风点了点头,答应下来,看外面天色虽然已渐黑,却还不算是深夜,休息了下,干脆就起身告辞,要先回去,离弃道知道他师门的忌讳,没有多做挽留,只在王安风离去之后,依旧大笑,翻出了自己珍藏起来的好酒,独自一人,对着东方痛饮了数个时辰。

    少年回了自家的屋子,盘腿坐在床上,心中不知道有多少疑问,抬起右手,凭借那串佛珠又回到了少林寺中,才刚刚出现在那孤峰峰顶,圆慈和吴长青的目光便直射了过来。

    方才王安风刚刚昏迷,离伯便直接出现,为避免此界暴露,他们不方便观察,只知道王安风昏迷,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此时看着王安风进入了少林寺,悬着的心才总算是安了下去,吴长青长呼口气,瘫坐在木椅上,拿起茶盏往嘴里大口倒着凉掉的茶水。

    圆慈更是一步踏出,瞬息便出现在了王安风身边,宽大的右手抬起,直接按在了少年肩头,一股浑厚温和的内力便涌入了王安风身躯之中,游走于四肢百骸,替他检查身躯。

    待得没有发现什么暗伤的时候,圆慈脸上神色方才安心了些,可下一刻,僧人神色便微微一滞,眉宇之间,隐有不敢置信之色。

    这是……?!

    王安风肩膀之上突然弹起一道电弧,宛如蟒蛇般击打在了圆慈手掌之上,虽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却令吴长青哗啦一声直接站起,另一道冷冷的目光也刷地投落在了少年身上。

    方才一直神态冷淡,看着山下云雾的赢先生突然一步踏出,转眼便出现在了王安风的身后,抬手按在少年左肩处,果不其然,又是一道细微的电弧闪动,击在了他的手掌之上,文士眸子微缩,收回了手掌,道:

    “你的雷霆,哪里来的?”

    王安风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将离伯所说的只言碎语重述了一遍,另外小心把后者的要求也提了下,文士与圆慈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道:

    “此事你离去之时,自会给你答复。”

    “现在,去修行。”

    王安风微微一怔,碍于其威,只好行了一礼,重新拎起一旁的铁桶,迈步朝着山下走去,赢先生看着远去的少年,微微皱眉,道:

    “你觉得那是什么?”

    圆慈沉默了下,道:

    “不知……但从其表现而言,更像是顶级功法登堂入室之后,产生的被动效果。”

    “可金钟罩需要破六关才可能出现类似的效果,而且绝非是雷霆。”

    “他方才入门。”

    一旁吴长青抚了抚须,皱眉道:“先是药材,复又是这‘灵物’,‘灵韵’,这个世界,比起我们这里,确有许多的不同啊……”

    “确实如此。”

    圆慈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神色冷峻的文士,道:

    “据我所知,江湖上唯有武当紫霄宫有引动雷霆的绝学……可风儿他此时无论雷劲还是剑术,都远不能修行那路剑术。”

    “既然那位离伯于雷霆之道造诣极深,虽不知灵物究竟从何而来,但毕竟已经有了雷劲,放着不管实在可惜,便由离伯传授风儿些武功,如何?”

    赢先生闻言面色微寒,却还是缓缓颔首,道:

    “放心,我还不至于因为以前一点小事,就影响了判断。”

    “以他的功夫,当臭小子的师父也绰绰有余。”

    一旁吴长青也微微颔首表示没有意见,思索了下,开口道:

    “既然此方世界至此已有许多不同……仅以你我之力传授,安风的武功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见识却会闭塞,我看这世界亦有‘学宫’,不若让安风入学宫,也好学些东西?”

    话音未落,老者却突地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声音微顿,抬眸看去,只见那青衫文士神色越发冷峻,看他冷笑道:

    “学宫?求学?”

    “那些穷酸腐儒,咬文嚼字,凭何能与某比肩?!”

    声音落下,吴长青先是微微一怔,心有薄怒,可听完第二句话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赢先生两眼,抚须道:

    “与先生比肩……这先生何时收了安风做学生?”

    “老夫为何不知?”

    “早知道应多做些好菜,饮酒庆贺才是。”

    轻笑声中,隐有揶揄,赢先生冷哼一声,转身负手看着山间云雾,不作解释。

    今日的修行,因为没有了锁链束缚,再加上内力流动,宛如波涛般带来强劲的力道,几乎轻松地让王安风怀疑,也许正是因为太过于轻松,不过才走了一趟,便被圆慈抬手拦下,后者看了看他,温和笑道:

    “这项修行对风儿你已经无有裨益,且就此结束罢……”

    “你且过来,为师检查一下你的修行成果。”

    王安风闻言,心中不可遏制浮现出了解脱的轻松感,点了点头,放下肩上重担,跟在了圆慈身后。

    师徒二人来了一处习武场,圆慈立于场中,单手竖在胸前,神色平和,朝着少年微微颔首,道:

    “攻过来,风儿。”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先是行了一礼,神色逐渐郑重,内力运处,身形如猛虎般跃出,速度远不是上一次和圆慈交手时候能够比拟,只瞬间便出现在了僧人身前,拳攻上路。

    可在接触的瞬间却猛地变招,以反身断肘变式避开可能的攻击,直击圆慈腰腹,变招之际,如行云流水,竟看不出一丝征兆。

    僧人微微满意地颔首,道一句不错,脚步朝后面踏出一步,左手袖袍轻拂,便化去了王安风攻势,而此时少年却已经趁势再度强攻而上。

    短短时间,师徒二人便已经交手了十数招。

    在王安风手中,那简简单单三十二势少林长拳,几乎可称得上脱胎换骨,拳势沉稳而浩大,却在堂堂正正之中,隐有神来之笔般的杀招,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

    堪称一句奇正相合,循环无端。

    圆慈眸子喜悦越盛,当看到王安风一记蓄势平心掌之上竟然爆出了一道细微的雷霆之时,终长笑出声,袖袍一拂,扫开了少年攻势,身形如流云倒卷,倏忽而至,一掌轻轻按在王安风肩头。

    一丝劲气入体,王安风四肢百骸融入的内力受激,自发震颤,荡入了丹田之中,原本平和刚正的佛门内力猛地向外扩散,会合四肢百骸的内力,如同怒涛般瞬间掠过了王安风躯体,将一切外来力道抚平。

    演武场上,一声清越钟鸣响起。

    少年身躯之上,虚幻金钟一闪而逝,其上赤金经文流转,阐述金刚佛理。

    圆慈抚掌大笑,于平和之中显出了罕见的豪迈和欣喜,道:

    “果然,果然为我佛门无垢琉璃基,少林金钟罩!”

    王安风微怔,道:

    “金钟罩?”

    僧人点头,笑着伸手抚在少年头上,道:

    “便是金钟罩,我少林神功之一,直指金刚诸般欲念烦恼不侵不染之佛理,若能修成十二关,必为天下第一流的高手。”

    “赢先生他以那铭刻了金刚经的锁链,强行压迫你的内力按照特殊的方式融入了四肢百脉之中,使你如当年的达摩祖师一般,不修功法,而凭身躯自然入门奠基。”

    “来,盘坐下来,为师这便将金钟罩第一关的要诀传授于你。”

    王安风自然答应,直接盘腿坐在这演武场上,微阖双目,体会体内内力流转,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按在他的背上,浑厚的内力入体,伴着耳边熟悉的声音,帮他熟悉金钟罩内功第一重的修行线路。

    远处大殿之上,赢先生负手看着正传授王安风武学的圆慈,一旁吴长青抚了抚须,略有两分不解地道:

    “奇哉,奇哉……圆慈大师以金刚不坏神功行走天下,打下了偌大威名,可为何,先生要劝他不传安风金刚不坏,却要传金钟罩神功?”

    青衫文士侧目看他一眼,道:

    “这两门功法都直指金刚法相,一者证道于金刚诸般欲念烦恼不侵不染,一者则取以金刚般若,断尽三千烦恼的佛理,修到十二层,本无所谓高下。”

    “但是一来,金刚不坏神功相较于金钟罩,攻伐虽更强,守御却稍逊,那小子以后必然会学其它绝学,攻伐更强者不知凡几,不若取天下第一之守御。”

    “二来,他的金钟罩是以外力压迫,如当年达摩一般,不修功法,以身躯体魄自然入门,而入门之后,却不需要像是达摩那般独自摸索……故而金钟罩虽难,却有较大把握修成,若是不成,转修金刚不坏神功,亦没有什么难处。”

    “三来……”

    声音微顿,吴长青正听着,突然没了声音,微微一顿,下意识问道:

    “三来?”

    赢先生侧目看他一眼,冷笑道:

    “太丑了。”

    老者微微一呆,那文士已然一步踏出,如流云般而去,袖袍一拂,一道残影朝着吴长青激射而来,老者抬手抓住,却是一条长鞭。

    其长数米,其中似乎是缠绕了镔铁,令其重量更沉了许多,比起寻常的长鞭,几乎是巨蟒和灵蛇的对比,老者先是微微一愣,突然便想到了什么,抬手轻拍额头,苦笑道。

    “……忘了,安风没了锁链,用不得灵蛇寻隙。”

第二十六章 赢先生:计划通——王安风的根本武功

    王安风体内一禅功功夫已经修得圆满,再加上以外力压迫,金钟罩入门,因此只用去了短短半个时辰,便已经记下了金钟罩第一关的运转方式,原本重于平和的一禅功内力也全然蜕变为了刚猛浩大,无物可破的金钟罩内气。

    双目微张,澄澈的眸子里面似乎闪过了一道流光,继而便变地更加干净纯粹。

    眼前圆慈含笑看他,道:

    “不错。”

    “风儿你金钟罩第一关已经入门,剩下便需要每日里勤修不殆,以期内力蓄满,破开窍穴,入第二重关。”

    少年起身,感受到体内的力量,心中欣喜,脸上便止不住浮现出了笑容:

    “嗯嗯。”

    “知道的师父。”

    一旁吴长青抚须轻笑,上前将手中那长鞭递给王安风,道:“安风你周身锁链既然已经破掉,没法子再用灵蛇寻隙鞭法。”

    “这里有一条长鞭,你且拿去用。”

    少年双眸微亮,接过长鞭,道:

    “多谢二师父。”

    见少年面容之上欣喜,老者脸上有些尴尬,抚须道:

    “不,这不是……”

    天边传来一声凌厉剑啸,穹顶厚重云雾登时破碎。

    冷然的声音伴着似乎骤然分裂的苍穹,在王安风耳畔响起:

    “速来峰顶。”

    少年愣了愣,听出是赢先生的声音,圆慈抬手抚了下少年头发,笑道:“既然他罕见主动唤你,想必是有要事。”

    “去罢。”

    王安风点了点头,手腕一抖,那一截长鞭骤然回缩,仿佛灵蛇般缠在了少年右臂之上,朝着圆慈和吴长青行了一礼,道:

    “那师父,二师父,徒儿先过去了。”

    “去罢。”

    圆慈微笑颔首,看着少年转身,施展开身法离去,此时王安风修为已算是小有所成,只是片刻便消失了身影,吴长青抚了抚须,笑道:

    “赢先生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别扭。”

    “不过,竟然会主动唤风儿过去,却不知是为何。”

    圆慈看着那冲天而起的孤峰,道:

    “应当是风儿体内的那道雷劲吧……”

    “虽不知为何,但他似乎对风儿有所改观,那么那一道雷劲,他是绝不会放过的。”

    吴长青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抚须的手掌都微微一顿,神色略有郑重,道:

    “莫不是,紫霄宫……”

    圆慈颔首,道:

    “遍数江湖武功绝学,单纯御守第一,当为我少林金钟罩,攻伐第一的武功,则只有道门紫霄宫那一套剑术了。”

    “运雷霆于剑上,包天地于身中,以三尺青锋为枢机,控雷驭电。”

    吴长青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脑海之中再度回想起了那宛如天雷般凌厉霸道的剑光,道:

    “九霄玉清剑?!”

    圆慈道:“正是如此。”

    “这套剑术绝学对于雷劲以及剑术的要求都极为苛刻。既然雷劲有风儿那位离伯传授,那他想必是打算传授风儿剑术吧……”

    …………………………

    既然赢先生所说是峰顶,那么王安风脑海之中自然便想起了那常去的孤峰。

    脚下健步功运处,常常一步踏出,已经是数米之远,只消片刻,便到了那孤峰之巅,果然见到那一袭青衫,负手而立看着山下翻腾的云雾。

    王安风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和呼吸,行至文士身后三步,抱拳行礼,道:

    “见过先生。”

    赢先生微微颔首,并不回头,依旧看着山下云雾,淡淡道:

    “你之前的要求,我允了。”

    “你可以跟你的离伯学习武功,但是同时,原本用于惩罚的时间,你要与我学剑。”

    “学剑?”

    少年微微一怔,而那文士右手袖袍一拂,身旁出现一柄木剑,连鞘冲天而起,继而笔直落在了王安风身前,虽是木剑,却隐有锋锐,震颤不已,木剑落下,腾起了一层气浪,横扫四方,掀地少年衣摆扫动。

    “拔出来。”

    冷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安风点了点头,抬手握住剑柄,缓缓拔出,鞘内剑成八面,相较于寻常剑器少了三分轻灵,却多出了许多的端庄厚重,如儒门君子行于列国,方正威严,剑刃由两度弧曲而伸,入鞘则朴实无华,出鞘则可见锋芒。

    王安风一看便有三分喜欢,持剑朝着背对着他的文士深深一礼,道:

    “多谢先生赐剑。”

    文士颔首,指着身边青石,道:

    “过来。”

    王安风点了点头,持剑走过去,身旁文士并不看他,只是淡漠地俯视着山间云雾,道:

    “你可知剑?”

    王安风小心回答道:

    “不知……”

    文士嗤笑一声,道:

    “果不其然,依旧愚钝。”

    “便站在这里,看着远处云雾变化,复告知于我。”

    “另这柄木剑,你自此刻起需剑不离身,每日修行之时,便以剑横放膝上,出则负剑而行,睡则抱剑同眠。”

    王安风点头答应下来,继而便按照赢先生所说,盘坐在青石之上,看着远处云雾变化,可是云雾翻腾变化,更兼极远,又如何看得清楚?

    一日下来,只是落了个双眼酸痛,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你不必说话了,看你模样便知一无所获。”

    袖袍拂过石桌,桌上出现了三个瓷瓶,道:

    “回去以后,将药敷在双眼穴位之上。”

    “明日继续。”

    “……是。”

    王安风今日先是回了一次大凉村,又将忘记携带的药材之类,重新带回少林寺中,交给吴长青,才回了家中。

    躺在床上,只觉得双目越发胀痛,敷了药膏之后,清凉和灼热不住轮转,在床上难受了许久方才沉沉睡去,第二日,双目红肿,将离伯都吓了一大跳。

    接下来一连数日,王安风都花大量的时间,在远观云雾之上,双眼灼热不退,赢先生偶然会告知他内力如何运处,可以稍微护住目力。一连数日之后,那种难以忍受的灼热越演越烈,因为脱去了束缚,他此时在铜人巷中已经连败了数名对手。

    可赢先生还是不传他剑术。

    离伯则是窝在了自己房中,也已经数日不曾见过。

    时日渐过。

    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谓之大,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

    一年最后的节气终于到来,虽说是大寒,但事实上气温已经回暖,不如小寒时候严酷迫人,只剩下十数天便是年节,那种洋溢着的喜庆已经蔓延到了大凉村这个小地方,人们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地多了起来。

    王安风双目的灼热也越发严重。

    甚至难受到他白天根本不愿意出门的程度,唯有黑暗能够让他的双目感受到些微的舒服。

    而就在大寒的这一日午后,数匹健马直奔入了大凉村中,为首的是一位眉目清淡的白衫少年,入村之后,便熟门熟路,径直朝着王安风家中而来,令两名侍从守在门外,秦飞拍马落下,微整衣冠,高声道:

    “秦飞贸然来访,王兄可在?”

    沉默了数息之后,门内传来了少年略有些疲惫的声音,道:

    “是秦兄,稍等……”

    吱呀轻响,木门被人轻轻推开,王安风出现在了秦飞视线之中,眉目如常,仪态温和,只是双目闭合,轻笑道:

    “秦兄,请进来说话吧……”

    秦飞心中微有好奇,碍于礼数不便发问,微微颔首,跟着王安风进了屋内,却因门窗紧闭,不点灯烛而漆黑一片,好奇笑道:

    “王兄,方才是在休息吗……”

    王安风微微一怔,随即便想到了此时情况,脸含歉意道:

    “抱歉……是我疏忽。”

    “我这便拿灯火。”

    一边说着,一边凭借熟悉的记忆去摸索蜡烛,不巧红烛已经燃尽,微微皱眉,只得睁开了眼睛。

    暗室之中似乎陡然闪过了两道寒芒。

    秦飞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寒意猛然大盛,横亘数息方才散去,死死看着那睁开双目寻找蜡烛的王安风,纵然暗室之中,那双眸子却依旧泛着刺目之感,宛如两口出鞘的利剑,尚未直视,但其目中精光之盛,就几乎令他心中震撼。

    “啊,找到了……秦兄勿怪,我许久不用了。”

    似乎是终于找到了蜡烛,王安风松了口气,回身打了个招呼,霎时间,仿佛两柄利剑破空而来,直指眉心胸腹,秦飞心脏猛地一滞,本能后退一步。

    直到做出反应之后,秦飞才惊觉失礼。

    而此时王安风已经重新闭上了灼热的双目,烛光之下,蓝衫少年眉目平和浅淡,温和笑道:

    “倒让秦兄见笑,不知秦兄此次前来有何事情?”

    秦飞按捺下心中激荡,呼出口气,将尾牙祭之事缓缓说出,相邀同行。

    ……………………………………

    收下了秦飞送来的名帖,王安风将秦飞送出了房门,才又回了房内,将那红烛按熄,因为双目灼热,只能靠打坐修行,以抗衡那种难受的感觉,至天色渐晚,方才又回了少林寺中。

    少林寺中,在往常那般看远山云雾之前,赢先生再度将王安风拦下。

    “现在过来,好好看着。”

    “我只演练一遍。”

    赢先生抬起右手,放慢了速度,做出了如拳法般的二十八势,王安风微怔的时间,文士已经负手看他,言简意赅道:

    “练。”

    可这一次,王安风并没有像是以往那般乖乖听话,沉默了下之后,抱拳道:

    “先生说……要教我剑法?”

    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不耐了?”

    少年硬着头皮道:

    “……只是晚辈不知,什么剑术,又需要磨练眼睛,又要学习拳术?”

    赢先生嗤笑一声,冷道:

    “拳术?”

    “果然蠢货,呵,就这悟性……想要学剑式你还差得远。”

    文士负手不去看他,眉宇之间神色极冷,极淡,道:

    “你以为,剑法就那般简单?”

    “此时方才是积蓄目力,欲要随我学剑,瞳目之道需有二十八类,至锋芒不显,如月无缺,目无常行方可。”

    “玉阶三十六宫为步,二十八重瞳目,使剑劲气之法二十八类,精神气血解,气贯周天之法,十二连城诀,要窍精言,三直六揭,你要悉数精通,至此才算得有资格握剑以战。”

    “用剑之力,自精气神,至刚柔一,阴阳相济,方可出师。”

    王安风听了一大堆东西,略有茫然,道:

    “这……这是什么剑法?”

    文士皱眉,道:“这就是剑法。”

    少年茫然:“‘就是’,剑法?”

    赢先生似有些不耐,冷然道:

    “我说了我教你的是剑法,随你怎么叫。”

    “学不学。”

    沉默了下,王安风抚了下灼热双目,狠狠咬了下牙。

    “……学!”

    文士嘴角微微挑起,一瞬即逝,依旧冷峻如常。

    太公无钩,唯愿者入其囊中。

第二十七章 尾牙祭前

    大秦幅员极尽辽阔,几可称之为天下。

    不同地域,其风俗民生各有所异,尾牙祭唯有忘仙数郡才有,每月初二,十六日为‘做牙’,十二月十六为一年最后一牙,称为尾牙,各地县城会大办一场,之后各家商户闭业,长工短工领了薪俸归家,好好过个年节。

    秦飞数日前给王安风送来的,便是在大凉村所在之州州城举办的‘尾牙祭’名帖,看去一片素净,唯独右下角有祥云腾于阴阳之上。

    而就在尾牙即将到来之前,王安风双瞳灼热终于抵达了最巅峰,就连药膏都没有了效用,却在一觉之后彻底平复了下来,如往常般没有丝毫的异常,甚至于正常到令王安风都有些不适应。

    回少林寺询问赢先生,而文士却只是随意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

    “瞳目二十八重,你算是初步入门。”

    “此为平。”

    “今日你要去尾牙祭,归来再修行,去罢……”

    王安风心中松了口气,抱拳告退,便离开了少林,一旁吴长青抚了抚须,呵呵笑道:

    “眼光平出,不偏不滞,如含露珠,一片天机,锋芒收敛于鞘,目无停碍。”

    “先生之法,果然厉害。”

    文士负手,状若不屑地嗤笑一声,道:

    “不过入门,甚么用也没有。”

    声音微顿,似乎觉得说修炼许久没有半点成果也不适,顿了顿,皱眉道:

    “最多……交手的时候目力迸射,能吓吓人。”

    “呵呵……”

    老者抚须轻笑,目光转而看向云雾,道:

    “不知这尾牙祭上,能不能得些好药材……”

    “之前的药物因为搭配药性,已经耗尽,倒是不好跟风儿提及。”

    ………………………………

    王安风回到大凉村之后,总算是松了口气,因天色已亮,便要准备赴约,先去询问了和他亲近的离伯,王叔和姜先生是否需要带些年货回来。

    在门口连连唤了数声,离伯却只探出了个脑袋来,一头白发越发杂乱,竟像是这段时间一直不曾打理过一样,听他问完,只嘿嘿一笑,扔下一句臭小子你看着办,便又钻了回去,再不理他。

    王安风心中无奈,准备离开,视线掠过窗户时候却微微一怔。

    离伯家的窗户还是他给糊的,为了防止被雨水打湿打烂,他当时用了许多的纸浆,相当厚实,可此时他看去竟能够隐隐看得到一道剪影,正伏在案上,似在纵笔狂书,时而停笔,手舞足蹈,宛如顽童。

    少年略有失笑,复又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双目,心中越发感觉赢先生高深莫测。

    再去了王馆主家中,馆主只让他好好去玩,而姜守一在得知他要去尾牙祭的时候,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要他入内。

    书生手掌摸索着那张名帖,目光在右下角的祥云图上停留了数秒,看了看眼前少年。

    眉目平和纯粹,身上的棉衣有些旧了,但是却洗地很干净,黑发为了干活方便,如寻常的山间村民一般无二,只是随意以草绳绑成类似道髻又不合规矩的模样。

    姜守一将名帖放在桌上,道:

    “既然是这种尾牙祭,以此模样,却有些不合于礼。”

    “刚好有东西要送给你,本打算年节时候再说,既然遇上了这事情,也算是恰逢其会。”

    “且稍待。”

    说着便起身,踱入后堂,片刻后边抱了一件衣物过来,让王安风去客房换上,少年抱着这衣服愣了下,姜守一笑着催促道:

    “这是你师娘做的……也不知合不合适,且去换上。”

    “让我来看看。”

    王安风抱着衣服不自觉用力了些,看着温和笑着的书生慢慢点头,去了厢房换了衣服。

    这件是颇为庄重的儒家深衣,后片衣襟接长,加长后的衣襟形成三角,经过背后再绕至前襟,然后腰部缚以大带,可遮住三角衽片的末梢,或许考虑他属于武者的缘故,下摆宽松,不影响动作。

    布料厚实,交领相叠,是谓三重衣,袖口镶边,饰以龙雀纹路,整体墨蓝,上有暗纹,儒雅斯文,隐有庄重,八面木剑合鞘,悬于腰间。

    儒门君子守方正,持八面剑,敬天地四方。

    姜守一看着眼前换了新衣的少年,满意颔首,道:

    “这模样方才合适。”

    说着随手将少年发上草绳拉开,那结地颇为结实的麻草发绳就像是平直的一般直接松开来,黑发松开,姜守一取出了一根发簪,如儒家长辈那样,替晚辈束发,笑言道:

    “你已经算是‘舞象之年’,虽尚不能束冠,可这发簪,也是应该。”

    “非为人处事如此,衣冠也应该知礼,不可奢靡,却也不能流于山野,不加约束。”

    轻声言谈,将少年黑发重新束好,以一根玉簪扎起。

    书生后退一步,看着眼前气质温雅干净的少年,轻笑道:

    “不错。”

    少年抿了抿唇,抱拳道:

    “多谢老师……多谢师娘。”

    “我……”

    言语未落,书生轻轻敲在少年额头,打趣笑道:

    “不要我我我了,你再不去,怕是要失约了。”

    “那州城离此地尚远,你不是有匹好马?骑马去罢,顺着官路直行,也只是一个时辰不到……”

    少年点头,轻声道:

    “那我去了……”

    “去罢。”

    姜守一看着少年出了门去,嘴角笑意才微微收敛,身后传来声音,道:

    “若是学兄见你又拘泥于寻常衣冠之礼,怕又要说你了……”

    书生嘴角挑起,随意道:

    “衣冠之礼为外,整肃心神才是内。”

    “学兄他总是追求返璞归真,可从来只是简朴,又何谈归之一字?于我看来,他才是错的。”

    女子失笑,迈步走出,和自己夫君并肩,看着外面景致,悠然道:

    “已然十二月了……”

    姜守一知她意思,笑容微敛,道:

    “确实……百日时间已到,我等不日,便将离开。”

    “那你为何此时开始要他重衣冠之礼?大凉村中,用不着这些。”

    “你想要让他离开这里。”

    虽是反问,可言语之中笃定十足,姜守一不由笑出声来,坦然道:

    “是。”

    “你我离去,他仍需要勤学不殆,可也应该走出去,走出这大凉村,甚至走出这忘仙郡,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看看那少年才俊,看看这天下风云变幻。”

    “君子慎独,此世璞玉争辉,有斑斓万象齐鸣,如此精彩,错过岂不可惜?”

    “而璞玉当中独缺和氏,岂不更是可惜?”

第二十八章 尾牙祭·始

    忘仙郡分有五大州,北州雨霖,州城一侧有山耸立,每到秋雨连绵之际,云雾便横亘在山间,经久不散,山上道观每每便仿佛伫立于云雾之中,霞气蒸腾,山虽不高,却因天地造化,既不受秋雨之灾,又能观云海翻腾的气象,三百年前道人云游于此,传下一脉道门分支,为云中观。

    是为忘仙奇景,云中观海。

    山下州城雨霖,数次扩建,原本厚重的城墙早就已经给拆了个干干净净,但是却无人担忧。

    在城中百姓眼中,这里虽然没有甚么青石厚墙,箭塔城楼,但是那青衫少年,儒家君子,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城墙,马上可以御敌,案前挥毫文章,一腔热血的兵家子弟就是无人能破之箭塔。

    我浩浩大秦,纵横者阔论于朝堂之上,阴阳家匿迹于山川之间。

    更有那道门负剑,墨侠布衣,杂家行于市井,法家严令,缉捕天下。

    越是大城,就越能感觉到这自信和气魄,这种天下盛世,万国来朝的苍茫浩大。

    这是历代秦皇持剑鞭笞天下,十八路铁骑龙卫横扫四野,武将不畏死,文臣敢死谏得来的盛世繁华,纵有小碍,每每数日便会平息,不扰民生。

    雨霖城外一里,有数里长亭横贯,两侧垂柳,叫做柳亭,让那些不得不分别天涯的好友叙别。

    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到了年节,处处可见离别之人。其中不少书生打扮,有人要为了来年的春试而依旧留在州城拜访同道老师,而部分则是已经白头失意,准备离开这伤心处,重回家乡。

    秦飞坐在柳亭之下,略有两分出神地看着官道。

    今天的尾牙祭,是道门忘仙郡分支,云中观承办,大秦乐府,各家学宫共襄盛举,就连兵家校场都于今日演武,以战鼓兵戈助威,其势甚大,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不少,都是各地权贵来参加此祭,却独不见那蓝衫少年。

    又见过去了一驾马车,秦飞收敛目光,随手从桌上取来一杯温好的黄酒,一饮而尽,旁边一位眉目舒雅,如梅静立的女子取来火炉上的酒壶,一手微倾,一手按袖。

    酒液如注入杯,却不曾泛起丝毫涟漪,平缓自然,至八成处恰好收敛,将那银质酒壶依旧放在一旁。

    复又坐回原位,并不言语,一袭白衣,连那身对襟披风也是一片如雪,怀中抱着个小巧的暖手铜炉,镂空出了仙鹤舞松,散出袅袅烟霞,越发衬得女子气质清冷,只是双目却有些不自觉地看向那神色淡然,甚至冷漠的少年,心中颇有好奇。

    她是乐府弟子,才色殊异,琴音虽远不及九霄环佩,大圣遗音,却也已经通幽,可住飞鸟,可引人忧思,双剑随身而舞,已得了两分雷霆之风。

    本应于今日祭上为首位舞剑,却被府主派来随侍这位少年。

    府主待她极好,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本以为又是些附庸风雅,迷恋少艾颜色的富家子弟,可这少年对于她却始终执守礼节,倒是旁边的小孩子对她颇为热情,姓名爱好,询问地一清二楚,令人失笑。

    旁边士子逐渐归城,投来的目光令她心中有些不喜欢,微蹙了下眉,道:

    “公子……”

    “秋姑娘唤我秦飞即可。”

    少年侧目,神态冷清,让她想说的话不自觉便难以出口,一旁秦霄抬眸,鬼灵鬼灵地道:

    “秋姐姐可是陪不住了?”

    “飞哥哥就是这个性格,近些年来越发冷啦,能让他失态的,阿霄只见过一个呢。”

    秦飞神色微僵,横眼看来,那童子及时住嘴,抱起怀里墨家机关人,小心翼翼挪到女子身边,眉眼绽开笑意,献宝似地道:

    “秋姐姐不如来玩吧……”

    “这是墨家机关人,能效剑客搏杀,衍化墨家剑法。”

    “市面上只能衍化到十三路,我这个是好不容易求来的,能够使出圆满十七路剑招,可有意思了。”

    女子失笑,轻轻抚了抚童子头发,柔声道:

    “谢谢阿霄了……你自己玩就好。”

    童子笑笑,被拒绝了也没有什么难受模样,似无意地坐在了她和秦飞之间,将二人隔开,低头把玩着两个木质机关,两柄木剑便伴随着童子操作,彼此攻伐,操作灵活,几乎和寻常剑没有多大差别,倒是让人侧目。

    这墨家剑法,就和儒家书卷道理一样,天下不知道的人反而是少。

    当年云中观空道人谈论天下局势,曾言:“儒墨徒属弥众,弟子弥丰。”

    这天下若歪了,儒家一只手,墨家一只手。

    怎么地都撑得住。

    倒不了。

    城中已经传出了尾牙祭开始前的乐曲,作音而舞,最接近大道的初始之音,苍茫浩大。

    秦飞微微皱眉,再饮一杯,心有担忧,远处突然出现一道流火般的残影,骏马长嘶之音高昂,宛若龙吟,一道青影眨眼间已经掠过了极远的距离,轻易闪过路上车辆行人,继而极通人性,猛地停在了柳亭之前,似是极满意地摆了摆头,青色鬃毛宛如火焰舞动,前蹄轻踏。

    秦飞微怔,便看到了马背上挽了玉簪,眉目干净却面色惨白如雪的少年,略有些迟疑道:

    “王兄?”

    “秦,秦兄……”

    王安风闻言抬头,注意到那白衫少年,勉强笑了下。

    不知道青骢马是不是在他那小院子里憋得太久了,此次速度几乎堪称恐怖,风驰电掣,他也就是修为渐涨,才勉强压制地住胸腹翻腾之感,没有当场吐出来。

    勉强平复了下腹中感觉,少年翻身下来,对着起身相迎的秦飞道:

    “今日来迟,万望抱歉。”

    “不妨事……”

    秦飞回了一声,先是注意到了少年不再锋芒毕露,如利剑破空的双目,心中微松了口气,复又看着王安风苍白的面色,迟疑道:

    “尾牙祭倒是颇为宽松,既已经到了,王兄不如现在这里休息一下?”

    “不必……”

    王安风摇头回应,神态平和,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本模样,可方才说出一句话,胸腹翻腾,面色便又白了些,秦飞失笑,伸手虚引,道:

    “还是休息片刻,再入城内罢……”

    “……抱歉。”

第二十九章 预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重逢

    体内金钟罩内力流转,王安风在平实的地面上休息了片刻,便已经从那种胸腹翻腾的难受感觉里面恢复了过来,一行人起身顺着官道往城中走,而那火炉酒盏,自然会有下人收拾带回。

    王安风左手拉着马缰,他只去过了两座县城,已经觉得非常繁华,却仍不能和这州城相比。

    秦飞见他模样,便讲解些城中风景。

    尾牙祭并非是一群达官贵人聚拢在一起,端庄严肃的事情,更像是整座城市的狂欢,欢快的气氛笼罩了整座城市,各家商户挂上了崭新的大红灯笼,高声叫卖,令人不自觉融入其中。

    秋若水跟在两位少年身后,安静地听着谈论。

    方才秦飞已经为彼此介绍了名姓,那名为王安风的少年气度是不差的,可竟像是从来没有来过繁华地方一样,只寻常的风景,也能让他非常感兴趣。

    可他身后骏马,却是九成达官贵人求而不得的异种。

    一侧秦霄抱着墨家机关,看着前面的两位少年,眉头皱地紧巴巴,撇着嘴咕哝道。

    “玉儿姐姐……”

    “哥哥如果喜欢了男子怎么办……”

    秋若水通晓音律,能以琴音为武功,耳力自然非凡,闻言不由失笑,抬手轻抚童子黑发,心里想着如此稚嫩的童儿,为何心中想法会如此之多?

    看他眉眼清秀,将来却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家的女儿。

    正在此时,前方虹桥上突然有一阵杂音入耳,在这红尘气象之中颇为刺耳,秋若水不由抬眸去看。因隔得颇远,只看得是一个小摊,围了两圈人,一侧数人远看打扮应该是某一地的官员,而另一侧则身着红衣,棉衣之上覆有银甲护住要害,应该是州城西侧,兵家子弟。

    每年尾牙,游人众多,其中不乏达官贵人。

    他们玩赏地开心,而城中摊贩则更是开心,积累了一年的稀罕货物,平素难卖,今日便能倾销个七七八八。

    秋若水收回目光。

    想来是因为甚么物件,起了争执罢,很快就会有职管杂买务杂卖场的提辖过来,处理纠纷。

    王安风也听到了那丝杂音,下意识转头去看,这隔了有数百米距离,却一眼看到了双澄澈干净,没有丝毫杂质的眼睛,正安静看着一个方向。

    那双眸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转了过来,明明只看到了一双眸子,王安风却清楚地感知到了其中那微弱的情绪,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便流露出了宛如琉璃云海般的光华。

    少年声音戛然而止。

    秦飞正走着,却看到王安风停了下来,便也驻足,好奇道:

    “王兄?”

    连唤了数声,王安风方回了神,道:

    “无事,只是似乎看到故人……”

    话还没有说完,明明并未看向那个方向,少年竟也能感觉到那双眸子里的失落,仿佛被抛弃的小猫,只安静地看着自己,强烈的负罪感浮现在了王安风心中,话也就说不下去,张了张嘴,抱拳苦笑,叹道:

    “秦兄稍待……我得去帮帮忙……”

    秦飞微怔,便看到王安风转过身子,仿佛脚下有一条路线一样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行去,仿佛停下一刻都会感到煎熬一般,微有好奇,转过头看了下同样神色怔然的秋若水,道:

    “秋姑娘若不介意,便一同去看看如何?”

    女子颔首,轻声道:

    “一切随公子喜好便是。”

    王安风一路行过去,于人群之中,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小女孩,穿着一身藕色衣装,为了保暖的缘故,看起来毛茸茸的,正安静地看着自己,澄澈的眸子没有丝毫杂质,但是不知为何,王安风却感觉到了某种小脾气一般。

    仿佛在说,你不是不来吗?

    少年不由苦笑,抬眸寻找到了小姑娘的母亲,微微颔首,便蹲在小女孩身边,抬手抚了下后者柔软的头发,安慰道:

    “是我的错,我应该直接来的……”

    “那时候我也只是和秦兄打个招呼。”

    “你不生气?”

    “可你明明在生气啊。”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

    王安风浑然不曾注意,一旁某个威严甚重的中年男子脸色微变,死死地盯着少年揉弄小女孩头发的手掌,似乎恨不得卸下来一般,听得王安风自顾自地说话,而那小女孩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反感的时候,又像是万箭穿心一般,面色霎时变得苍白而茫然,似乎在某个领域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一般。

    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而此时少年已经在周围人古怪的注视下弄明白了事情缘由,抬眸看向一侧数名少年少女,道:

    “是看上了一个东西,彼此争执不下啊……”

    那边少年红衣银甲,眉眼飞扬,却并不盛气凌人,只是笑道:

    “小姑娘生的可爱,本来应该相让,但是咱们兵家的小师妹也实在宝贵的很,嘿嘿,让不得啊兄弟……”

    说着又对王安风挤眉弄眼,做了个你懂的眼神,王安风微怔,目光落在一旁娇俏的兵家少女身上,心里面也明白过来,略有失笑。

    便在此时,人群分开,一个瘦小少年引着个穿官服的粗豪大汉走了过来,周围小贩皆抱拳,口称提辖,因为路上已经听了事情经过,过来一瞅,却又多了个少年,待得问明了左右经过,那大汉哈哈大笑。

    甩手扔下一两银子在摊贩上,又顺手捞起了那小物件,看了左右人群,高声道:

    “既然是少年人事情,那就少年人的方法来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大家伙儿退开,按着规矩,咱们打上一场便是了。”

    因为武者常见,彼此看上同一件物什,只要不是恶意哄抢或事态紧急,那么谁都有谁的道理,仲裁的提辖常常就让武者较艺决定分给谁,这种比武切磋并非什么罕见的事情,是以周围居民娴熟至极地轰散开来,让出了个圈子,那粗豪提辖看看王安风和步到少年身边的秦飞和秋若水,笑道:

    “巧了,既然有三个人,那便三局二胜。”

    “可以连战。”

    说着抛了抛手里玉佩,嘿然道:

    “谁赢了,这小东西就当本提辖送的年节贺礼。”

    “只消给咱问个新年好便可。”

    一旁那引路少年闻言先笑起来,怪叫道:“提辖,小子可以给您说上十个新年好,能不能赏个酒钱?”

    “臭小子想得倒美!”

    “你又不是小姑娘!”

    提辖怒目一瞪,抬腿便踹他一脚,不轻不重,让那少年一个趔趄,复又哈哈大笑,道:

    “你若给在场众位道上十句新年好,今日好酒好肉,洒家把你灌得爬不出桌子。”

    周围众人欢笑出声,场上王安风俯身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回身对秦飞两人道:

    “秦兄,秋姑娘,此战本与你们无关,便不要牵扯进来了……”

    秋若水还有些犹豫,秦飞知他本事,也想看看王安风实力,便笑道:

    “那就要好好看下王兄拳脚了。”

    少年微微颔首,抬起右手,体魄之下内力涌动,掠过四肢百骸。

    似有清越钟鸣响起,却转眼淹没在欢笑声中。

第三十章 王安风测不准定律的开始(感谢百里封盟主,书虫道祖万赏)

    大秦天下,武者纵横,比武切磋乃是常事,人与人间多的是清官难断的事情,自然演化出了以武者切磋分上下的习俗,这非但是常事,许多情况下甚至于堪称雅事。

    王安风就算没亲眼见过,但是离伯的故事里面也总少不了年少初遇,少年少女交手相识的情节,无论是哪一个故事里面,总会有这么一个不打不相识的娇蛮少女横在初出茅庐,满心眼里放着天下的毛躁少年前面,神采飞扬,将后者气得连连跳脚,恨不得扔了剑,劈了马,回老家去喂猪种地。

    叫一声,去他娘的江湖!

    他甚至会想,离伯的曾经,是否真的有过这么一个少女。

    如梦缠身,无论故事里的少年变换成了怎样的模样和性格,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的命运之中,竟不肯有丝毫缺席。

    在他略微出神的时候,那兵家子弟之中已经跃出了对手,并不是王安风隐隐察觉的最强者,而是那个明显比较弱的少女,眉目清秀,贵在英姿飒爽,不逊须眉,踏步行在中央,与王安风隔了两米,抱拳一礼,道:

    “这东西是我看上的,因此,第一场便由我来打。”

    “你是那孩子的兄长罢?你我放对,也算理所当然。”

    言罢摆开架势,如军阵行于四野,气度森严,王安风在方才少女说话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哼,先是微怔,但是此时也不适合回头张望,心中颇有两份古怪,神色却平和干净,摆出了一个拳势,道:

    “请。”

    那少女挑眉道:“与那个孩子相争,本就我等理亏,让你一招。”

    王安风微怔,随即笑起,温声道:

    “那我替云儿多谢姑娘好意。”

    言罢右手抬起,五指平伸向前,如树下书生邀客入内,堂堂正正,不曾有丝毫咄咄逼人的感觉,轻声道:

    “一招已出,请。”

    那兵家少女见状,嘴角挑起,清喝一声,踏步上前,拳锋击出却宛如大马长枪,气势凛冽,王安成侧了一步,抬手只以右拳寻常拦截,将少女拳锋架住,恰到好处往后退了一步,那气势便被轻易散去。

    少女清喝抢攻,王安风只以寻常功夫抵挡,长拳本就朴实,在兵家武功面前更是简单。

    两人复又连连交手,在围观百姓眼中,兵家子弟拳锋凌冽如火,侵略攻伐极为强盛,而那个少年手中的拳法却朴实简单,仿佛和寻常武馆里头的路数也没有什么差别,远不如兵家拳术精彩,数招之间,已经相形见绌。

    “这兵家拳术,取侵攻如火的意境,时间越久,火势烧得越旺盛,想要赢就越难了,哎呀,我看这小伙子气度挺好的,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要败下阵来。”

    “难不成他从不曾听说过兵家《拳经》拳理?”

    人群中一书生轻叹,周围人也随之附和点头。

    可正当他们在赌兵家少女会几招获胜的时候,王安风脚步一踏,拳法招式已经达到最强状态的少女眼前登时失去了少年身影,而拳招势大,难以瞬间变化,心里一个咯噔,强催功力,数息方才止住身形。

    猛地转身,眼前少年温和,一只手掌已经稳稳横在了她脖颈外侧三寸之处,若是真刀真枪地交手,这一下便是大好头颅飞起,方才眼见着要赢了,却以轻敌这绝不曾想过的落败方式失败,心中挫败令少女面色不由微白。

    “你……”

    王安风后撤一步,放下手来,笑了下说道:

    “姑娘拳势猛烈,是我强拼不过,本想朝一旁躲避,却侥幸赢了一招。”

    “承让。”

    那边提辖高声喊叫,道:

    “第一局,是这位小哥儿赢了。”

    “第二局,兵家换人,加吧劲儿,好歹把小姑娘的兄长换下去啊,哈哈哈,也勿要再这般轻敌,要不然回去少不得加点训练。”

    兵家少女咬了咬下唇,抱拳一礼,却又不服气地道:

    “你不差,但是也比我强不到哪里去。”

    “这一次算是你侥幸!”

    跺了跺脚,转身回了那些少年当中,之前曾和王安风交谈过的少年不知从哪里取了把木刀,笑呵呵地上场,甩了个刀花,道:

    “第二局就由我上场,小哥要不要寻把兵器?”

    “比如,你那柄八面剑?”

    王安风隐隐察觉到这位少年内力并非自己对手,而自己的鞭锁极长极重,灵蛇寻隙施展开来隐秘之中颇具杀气,容易伤人,那剑虽是木质,可赢先生不允拔剑,便笑了笑,抬起拳来,道:

    “多谢好意……不过,我练习拳术时间最长。”

    对面持刀少年闻言轻笑,双手持刀,刀锋与眉齐平横于身侧,道:

    “那……请指教。”

    “第二局,开始!”

    那少年闻言神色微肃,脚步连踏,握紧了木刀如猛虎扑食般冲向王安风,刀是大秦制式战刀的模样,尚未靠近,便已经连连数刀当头劈下,力道虽不强,但是极为迅捷,如狂风嘶吼,挥洒间便已经是一阵暴风般的气浪。

    王安风脚步连退,拳掌每每与刀锋相触,便以更快速度撤回,仿佛不敌,兵家武功最重气势,不过片刻,场上已经是刀影如风,破空之音连绵不绝,让周围民众看得倒抽冷气,为这刀势所迫,连连后退。

    那兵家少年清喝一声,刀影刹那间归一,朝着王安风劈落下来,后者一如方才朝后退去,劲风迫地他黑发微扬,便在此时,似乎是因为用力过大,那木刀刀锋竟然咔嚓一声,直接破碎,兵家少年微微一怔,而王安风却在此时未卜先知般踏前一步,右拳笔直砸向了对手。

    兵家少年心脏猛地一跳,身法展开,连用了数种步法后撤,脚步方才定住,心中微松口气,打算以刀背迎敌,可刚抬头便看着了那少年温和的面庞,与自己距离竟然没有丝毫变化,心中一个咯噔。

    而那拳头也出现在眼前,就连速度也没有多少变化,稳稳定在了自己额前,激地黑发微扬。

    兵家少年身子微僵,王安风缓缓收回右拳,垂目看了下对手那断裂的木刀,温和道:

    “看来,是天公不作美。”

    “承让。”

    兵家少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而那粗豪的提辖大笑道:“兵家的娃子们,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啊,哈哈,小哥儿,这东西就归你妹子了。”

    说着将那玉佩抛给王安风,复又转头看向小摊,叫道:

    “刚才的木刀是谁卖的,出来。”

    “今日这般时候搞鬼,我要好好检查一下有没有残次。”

    杂乱声中,这少年有些茫然地走回了伙伴当中,先前落败的少女安慰他说:“师兄不要气馁,这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

    “他的实力也就是和我相仿,哪里是师兄你的对手?”

    “运气好……”

    那少年呢喃了一声,却又回想起了那稳稳顿在自己额前的拳锋,与施展数种步法,却不曾拉开一步距离的温和少年,神色郑重,缓缓摇头,道:

    “不,他武功远强于我。”

    “恐怕足以与杨师兄交手,而不落于下风。”

    听得这评价,数名兵家弟子都神色微变,下意识看向了为首那身量颇高的少年,杨师兄神态木讷,闻言眼珠微微动弹了下,微微颔首,复又张开嘴,提高了声音,道:

    “那位朋友!”

    才将玉佩递给小女孩的王安风微微一怔,转过头来,便看人群中走出一位身量极高,却又颇为瘦弱,仿佛害病了一般的少年,确认是在叫自己,便起身笑道:

    “这位兄台……嗯,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杨师兄看了周围驻足,眼中颇有兴奋的民众,抿了抿唇,道:

    “三局之争,才比了两场,还有一场怎能落下?”

    “兵家杨开雄,请指教。”

    声音传出,颇为浑厚,周围气氛便热闹了许多,就连远本要走的居民都停了下来,重又聚拢在一起,间或夹杂本地人对不明白之人兴奋的解释,诸如雨霖州兵家本代第六师兄,拳术强横,将门虎子之类。

    那提辖放下检查的木剑,大步赶来,看了看杨开雄,知道他是为了兵家名义不得不出手,后者看他一眼,低声道:“只是胜一局……不会伤他,否则师弟师妹他二人今年休想要回家过年。”

    提辖叹息,看了眼走过来的王安风,道:

    “小哥儿可有异议?”

    王安风看了眼杨开雄,道:

    “不曾。”

    提辖眼中苦笑似乎更甚了三分,却也只好高声道:“那第三局比武,现在开始……”

    言罢朝着后面连连退去,似乎是怕被波及,杨开雄抱拳一礼,道:

    “小哥儿,请。”

    王安风点了点头,清喝一声,抢步攻了上去,起手平心掌,将健步功冲击之力容纳其中,令这朴实一掌颇为强劲,原本看好戏的民众眼眸微亮。

    似乎还有得打?

    就在这短短时间,两人已经连续交锋,可以看得出来,王安风处于下风,可是在兵家六弟子的手下竟能够保持拳架不乱,已经殊为可贵,在斗到三十招的时候,杨开雄猛地一拳砸出,王安风双手交叉,却似乎挡不住那股巨力,连连后退了数步,方才稳住脚步。

    周围寂静了一瞬,便有嘈杂之音轰然响起。

    有说果然不愧为兵家高徒,也有的说这少年临危不乱,也是一个大好苗子,能够击败兵家普通弟子,也算是不凡……

    虽然落败,王安风面上却并没有落败的苦恼,抱拳道:

    “好拳术。”

    杨开雄僵了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少年轻笑,眉眼澄澈,道:

    “在下王安风。”

    ……………………………………

    分散之后,下了虹桥的杨开雄大步前行,周围的师弟师妹们高声谈论着师兄理所当然的又一次胜利,尤其之前败于王安风手下的少女,不知给了之后上场那少年多少白眼,道:

    “赵师兄,你的刀法厉害,但是眼力可差了。”

    “那王安风如何能和杨师兄交手不落下风?”

    杨开雄脚步猛地一顿,沉默了下,沙哑道:

    “确实说错了。”

    那赵姓少年闻言苦笑,只觉得自己先是讨好师妹不成在先,复又被师兄否认,今日的运气实在是差到了一定程度,可就在此时,杨开雄却抬起右臂,拉起衣袖,露出了一个护腕。

    这护腕众多弟子都认得,是杨开雄的家传之物,绝不会放下,可此时扣锁竟然已经打开,扣合处崩裂,挂在手上晃荡着。

    几名兵家子弟脸色微变,杨开雄面色沉凝,开口道:

    “他的最后拦架,你们没能看清。”

    “趁着拦架的动作,双手猛击我的护臂,将我护腕叩开……若要点穴截脉,也是轻松。”

    “而且无论步伐还是呼吸,都没有丝毫混乱。”

    “他之所以前两局表现地与你们势均力敌,之后故意落败于我,想来是因为敬我兵家先辈,全我兵家名声,也不愿出头惹来麻烦,而认输之前,叩开我的护臂,则是告知我今日收手,勿要纠缠不休,洋洋得意。”

    “怀威怀德,行事有方,不知是哪位夫子的得意弟子。”

    那少女不敢置信地道:“那……师兄若是提前上场……”

    杨开雄阖目,回想那个笑容温和干净的少年,道:

    “与你二人一般无二。”

    “差一招,落败。”

    “此人心思武功……俱是深不可测。”

    另一侧,王安风小心翼翼擦了擦衣摆上蹭着的灰尘,满脸的心疼。

    “师娘才做好的呢……”

    ps:感谢百里封盟主,今日长章节奉上,应该有的加更不会少,在上架之后补上

    感谢书虫道祖万赏,明日有长章节奉上

第三十一章 张县尊的悲伤( 感谢挨熊万赏)

    衣裳上的灰尘弹去简单,但是最后杨开雄拳风激荡出的褶皱,就不是王安风短时间可以抚平了。

    方才他也就是因为这个小事情有些着急,所以情急之下,方才运起内力,暗暗出手警告。

    虽然说算是有些违背了姜先生的教导,可是,这毕竟是新作的衣裳啊……

    自他六岁之后,再无一人给他缝制新衣。

    少年面上满是心疼。

    “王兄……”

    秦飞数人踏步过来,王安风轻呼口气,放下衣摆,抬眸时候,那丝微不可察的软弱敛去,在外人眼中,依旧是那眉目干净,神态温和的儒家少年,冲来人点了点头,笑道:

    “秦兄,秋姑娘……”

    秋若水回礼,迟疑一下,第一次和王安风开口道:

    “王公子……杨开雄是本地将门之后,虽非嫡传,也毕竟天赋非常。”

    “再来他毕竟年纪要大些,胜败事,将来也未可知。”

    王安风微怔,看向那清冷女子,面上浮现笑意,道:

    “嗯,我不放在心上。”

    女子颔首,偏开目光不再看他,秦飞则是看着王安风,眼眸越发明亮。

    他家传渊源,眼力极强,那叫做杨开雄的功夫至多和他持平。

    而他尚未修行绝学,自认逊于王安风不止一筹。

    旁人只是知道杨开雄如何了得,却不认得真高手,他只看王安风方才出手,便知道他绝不曾用了超过六分力,否则难以如此举重若轻,若真要交手,以他那恐怖的轻功周旋,配合能勒晕黑熊的锁链鞭法远攻,杨开雄决计撑不过十个回合便会惨败。

    何况,还有剑术。

    秦飞此时想起那两道凌厉的目光依旧心有余悸,要说王安风不通剑术,他第一个不答应。

    此时人群散去,那秀丽的县尊夫人也走了过来,先是向着王安风福了一礼,方才笑道:

    “当日城中一别,却不想还能在这里遇见王公子……”

    “公子气度,还是一如昨日过人。”

    王安风笑了下,道:

    “夫人则不然,更甚往昔三分。”

    女子微怔,随即便轻笑出声,王安风看着走过来的小女孩,见她手里拿着那玉佩,俯身笑道:

    “拿到东西了,可喜欢?”

    小姑娘点了点头。

    女子身侧一位绷着张脸的男子本欲要开口,可少年却直接弯下腰和小姑娘轻声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让后者神色一滞,胸有怒气却又发作不得,憋屈的模样引得旁边女子失笑,更让那男子有两分咬牙切齿。

    “这……这成何体统!”

    重重咳嗽一声,却无人回头看他,只顾着看那那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面色便是一黑。

    前面王安风俯身抚摸着小女孩的黑发,旁边神态清冷的秋若水见她可爱,忍不住问道:

    “王公子……这小姑娘叫什么?”

    少年笑笑,道:

    “张听云。”

    那边的秦霄笑道:“这名字可真不好听,就像是个小道士一样。”

    秦飞微微皱眉,抬手在弟弟头上一敲,道:

    “吟风弄月,眠雪听云,如何不好?”

    “读的书都忘了?”

    秦霄吐了下舌头,不再言语,身后的中年男子脸色薄怒和得意交错,抬起手又重重咳嗽了两声,方才将几人目光吸引过来,视线之中颇有好奇,旁边县尊夫人抬手指着那面色威严的男子,有两分憋笑道:

    “尚不曾介绍。”

    “这是外子,暂任进贤县知县一职。”

    知县官品级不高,却掌管一地民政,并兼兵马都监,兼管军事,与寻常百姓离得极近,往往是儒法两脉弟子担任,毕竟乃是武道盛世,能做一地父母官者,非但才学过人,一身武道修为也要起码入品,堪称文武全才。

    是以无论王安风,还是秦飞,都在诧异之后,起身抱拳见礼。

    不独为其身份,更为其武功才学。

    男子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但是看着自己的女儿拉着另一个男人的衣摆,复又有种拔剑的冲动,旁边清丽女子却如松了口气般,朝王安风笑道:

    “今日我和外子要去观中听道长说法,本来颇为担心云儿。”

    “公子曾经救过云儿,她也和你亲昵,便托公子陪云儿玩耍片刻如何?”

    旁边张县尊面色一黑,便要开口,可妻子拉着自己的手突然用力,温柔地侧身看了自己一眼,登时后脊骨一凉,呐呐难言。

    王安风收回目光,轻轻颔首,道:

    “这自然不成问题。”

    县尊夫人抿嘴轻笑,道:“王嬷嬷,云中观里头也不会出什么事,便委托您来跟着云儿了,若倦了,便带回客栈休息便好。”

    声音落下,身后便走出了个手持蛇头杖的老妪,眉目慈和,拱手应道:

    “遵夫人令……”

    复又抬头看着张县尊,笑道:

    “少爷,我看着这几个娃娃都很好,你用不着担心,再说有老身在此,也足够打发那些不长眼睛的货色。”

    “尾牙祭一年一度,正可以和各县同僚相聚。”

    “莫要迟了……”

    张县尊面色有些犹豫,这位老妪是他族中高手,也是因为之前张听云险些出了差池,方才主动跟家中讨要,名为下仆,实则为长辈,不曾闯荡江湖,但是一身内力精纯,已然是八品上的武者。

    难敌江湖豪客,世家嫡传,但是寻常宵小也难能讨得了好。

    她都发话了,再加上王安风看模样也确实不是什么奸佞之徒,而尾牙祭中各地官员齐聚,于官场之上,堪称不可缺席之事。

    男子左右思量片刻,只得叹道:

    “那就得麻烦嬷嬷了……”

    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王安风,暗暗咬牙道:

    “千万,小心。”

    老妪颔首笑道:

    “去罢少爷,老身活了这么久,什么事情没有见过?”

    张县尊点点头,然后颇有两份期冀地看向张听云,道:

    “云儿,那爹爹先走了……”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等会儿爹爹给你买?玉佩?还是糖糕?”

    声音温柔宠溺,和方才威严截然相反,可那小女孩只是牵着王安风的衣摆,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张县尊,点点头,便没了反应,继续低头揉弄着王安风衣摆,张县尊面色微白,恍如落榜书生般失了魂魄,几乎是被自己妻子拉着离去。

    秦飞看着那频频回首的中年男子,沉默了下,道:

    “这位张县尊……”

    “真是一位妙人。”

    说着抬头看向王安风,神色颇有郑重,道:

    “不过,既然观中之会要开始了,我等也得先去一处地方。”

    王安风微怔,问道:

    “我们也要去方才张县尊所说的云中观?”

    “不,只是一处寻常柳岸而已。”

    “去哪里做什么?”

    “找一个道士。”

    始终神色冷清的秋若水神色微变,面上闪过诸多情绪,道:

    “……是他?!”

    ps:感谢挨熊万赏,今日卡文,第二章应该是长章节,明天也有一更长章节哈,诸位莫急。

第三十二章 空道人

    “他?”

    王安风微怔,秋若水他虽是初见,但是也能看出其生性清冷,只是听到柳堤道士,便如此大的反应,心中便略有好奇,秦飞颔首,做个手势让王安风跟上,缓步徐行,道:

    “他是个道士。”

    “道士自然应该有道号,可他没有,年少恣意,取道门空意清虚,上上之心,自称空道人。”

    数人缓步行在道路之上,秦飞轻声开口,便将数十年前的一段公案往事徐徐道出。

    主角的名字已经无人知道,知道的也已经作古,便只唤作空道人。

    故事的经过很简单,潇潇洒洒的少年道士遇到了乐府当年最杰出的弟子,一个武艺高强,少年意气,一个天姿国色,剑舞倾城,自然便一见倾心。

    少年的师门是清修一脉,不可陷于情爱,空道人为了她而返回门庭,主动谢罪于师父,复弃剑于山崖,褪去道袍,舍弃了过去的种种一切,有了新的名字,叫做李玄一。

    玄门广大,为伊人而弃。

    李玄一守在他们曾经约定的地方,他等啊等,而那少女并没有出现。

    少女失踪了……

    失踪在了一次寻常的门派出行当中,就连乐府众人都寻不得踪迹,李玄一发疯一般地各处寻找那熟悉的身影,不惜杀入了一些声明狼藉门派的驻地,最后却终一无所获,拖着重伤之躯,抱着最后的希望等在了约定的地方。

    等了足足三十年。

    看那乐府的少女们换了一张又一张面庞,看着太阳升起,复又垂落,看着百舟横流,看那断桥残渡,看着高楼建起重又倒塌,人情往来,顽皮的少女发鬓微白,于三十年后,终轻叹声气,饶过自己,踏步走出了那禁锢了自己半生的地方。

    当时有宗派挑衅道门,在忘仙摆下千座擂台,夜间红烛大亮,照得灯火通明。

    自禁方寸的李玄一,折一根柳枝,打残了十里红烛。

    因空而见色,由色而生情,叛离道门,却又因情不得,传情入色,断色悟空,复返清虚之境。

    重号空道人。

    自那一日起到现在,已经又过去了足足三十年,他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境界,没有人知道,而跟他交过手的人,已经没有一个还活着。

    说到这里,秦飞眼中也浮现出了一丝向往之色,而秋若水面色却颇为复杂。无论如何,大秦乐府在这忘仙郡武林神话的故事当中,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身份……若是当年不曾出了意外,或许并不会如此令人扼腕。

    王安风心中怀想当年前辈风姿,却又道:

    “如此前辈,恐怕不会轻易与我们相见才是。”

    秦飞点了点头,道:

    “可是前辈毕竟是人,那名帖便是一见的机会。”

    说着面色也有些疑惑,道:“只是也因为这位前辈近来似乎也颇为好说话……”

    “往日里,可是直接无视。”

    两位少年交谈,而身后那位王嬷嬷心中已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对于这传说不曾有什么概念,但是她,可是亲自经历过那个时代。

    那风起云涌,诸多传说被五人镇压的世代。

    空道人始终是无法绕过的一个坎。

    这样的传说,他们竟然能够接触?

    就这行走的路上,王安风等人脚步微微一顿,这老妪有些微怔,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在这街道上停下。

    但是在王安风视野之中,前方已经看到了一处柳堤,此时隆冬严寒,其它地方早已经一片枯败,可那处柳堤却依旧长青,周围积雪,却偏有繁花盛放,柳枝轻扬,这景致极美,足以令天下人驻足,周围人却依旧脚步匆匆,倒让这柳堤似乎剥离于这俗世红尘了一般。

    它在那里,但竟像是常人却根本看不到一般。

    王安风几人自己也不曾发现,自己怀中那名帖下方的祥云微放光明,将一股独特的波动,让他们能在这红尘中看到前方的异象。

    王安风和秦飞对视一眼,踏步走了上去,而那老妪尚且不明白时候,这两位少年和秦霄便已经失去了身影,心中骇然失措,一旁秋若水也神色惊异,伸手触碰前面,却只有微凉的风掠过指尖,于往常并没有丝毫的差别。

    行人来往,对突然失去了三人踪影却不曾有丝毫的反应,仿佛那里本应该就只有三人而已。

    那老妪毕竟年岁较长,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道门高人的手段。

    道门重缘法,既然无缘,自然不得一见。

    心知如此,却依旧还是有着遗憾,见不得当年那话本故事中,令无数姑娘心疼地睡不着的少年道士,叹息一声,可在此时,张听云却伸出右手,轻轻点了点前面的虚空,然后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眸子里放出亮光来,轻轻走了一步,便也消失在了秋若水和老妪眼前。

    老妪神色骤变,往前头踏了一步,可眼前哪里还有那小姑娘的身影。

    ……………………………………

    隆冬之中,却有如初春之地,吐出嫩芽的青草,空中淡淡的柳絮飞扬,几如梦境般。

    王安风愣了下,随即便突然发现异常,猛地回头,却不曾发现那小巧的身影,神色微变,可在此时,空气中突然泛起了淡淡的涟漪,紧接着张听云便出现在了这地方,神色平静,只在看到王安风的时候,泛起了些极细微的喜悦。

    王安风长松口气,怀中突然飞出一物品,身旁秦霄,秦飞怀中也各自有东西飞出,正是那名帖,排列在虚空之中,祥云闪烁,继而缓缓消散,化为齑粉。

    “今日本是要了却一桩往事,倒不曾想竟然遇到了位小道友。”

    平和的笑声传来,一位穿着道袍的老者蹲在柳树旁边的木屋前面,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低头喝了一口粥,砸了下嘴,抬眸,顺手抹了一把胡须上沾着的小米粒,道:

    “来来来,都过来坐下吧……”

    “熬了些粥,这可是沁州的小米,我熬了许久,出了一层油皮,其它地方,就算是皇宫里你也吃不到。”

    老者一身朴素道袍,白发拿着草枝扎了个道髻,眉目慈和,脸庞红润,就和寻常道观里面算命的老道士一样,挥手招呼他们过来,王安风几人行至老者身边,老者颇为热情地给他们每人盛了碗粥。

    在给张听云的时候,似乎尤为喜欢,笑呵呵道了一句:

    “小道友,拿好了。”

    秦霄眼珠子转了转,见老者并没有什么威严,便插嘴说道:“老前辈,她才四岁,比我还小,我都没有听她说过话,可能连字都认不清,怎么就变成小道友了?”

    秦飞皱眉,刚要呵斥,空道人摆了摆手,道:

    “不妨事不妨事。”

    低头看着小姑娘那一片澄澈的眸子,老人笑道:

    “一字不识而有诗意者,得诗家之真趣;一经不读而有道味者,悟道门玄机,生而天听,一颗道心通明,当然称得上一句小道友。”

    复又抬头,在满脸不服气的秦霄脸上打量了下,了然颔首,突然开口问道:

    “你叫秦霄?”

    “是,小子秦霄。”

    “天河郡那秦家?”

    “是,正是天河郡秦家。”

    “你喜欢这小道友罢?”

    “是……?!”

    秦霄登时如雷劈了般一呆,一股殷红顺着脖颈就蔓延了上来,猛地起身,却险些掀翻了那瓷碗,扶正了碗却又不小心手指伸在粥里,烫的他手掌发红,眼里晃荡着泪珠,可却只顾着连连摆手叫道:

    “我我我我,我才没有喜欢她!”

    “我,我怎么可能……喜欢这个眼光那么差,名字那么难听都不会说话的家伙。”

    “老前辈你看错啦!”

    空道人看着他手舞足蹈,笑道:

    “喜欢就说呗,你又未曾出家修道,怎地不能喜欢?看你挺老成的,可怎么这么幼稚?”

    “小屁孩子,就知道捉弄来吸引注意。”

    复又撇了撇嘴,带着前辈的不屑道:

    “还喜欢,你喜欢个鬼哦。”

    秦霄张了张嘴,被老人直接掀开了心里头偷偷打的主意,面色烫红,偷眼看张听云,却发现她只是极认真地捧着瓷碗,小口小口吃着米粥,神色专注,那好看的眸子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脸上不由地便一阵红一阵青。

    心中又羞又恼,惊天动地地惨嚎了一声,直接扑在了秦飞身上,把脸埋在少年怀里,任由后者安慰,却死活不肯出来。

    老人呵呵轻笑,又喝了一口米粥,似乎故意砸了下嘴,童子羞恼,被安慰了许久才勉强抬起头来,却恰好看着王安风神色凝重,正带着少女往旁边位置上坐下。

    似乎发现了他的注视,王安风回过头来,朝着他温和笑了下,右手顺手将小姑娘的粥碗往旁边挪了挪,犹豫了下,又稍微推了一寸,秦霄脸色一塌,趴在秦飞怀里冲空道人恼怒叫道:

    “你还笑我!你一辈子不也就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秦飞心道不好,连忙起身,抱拳道:

    “前辈勿怪,舍弟年幼……他只是说前辈红颜清丽绝世,竟让前辈记挂了一辈子。”

    “阿霄,道歉认罪!”

    尽管他在解释,可空道人脸上笑容却还是在逐渐消失,神色凝重,双目收敛,仿佛深潭一般不可测度,这方世界似乎瞬间便阴沉了下去,秦飞咬牙,正要再度赔罪,那老者右手却重重一拍自己的膝盖,叫出声来:

    “哎呀,这么一说,这么久了,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模样了啊。”

    ps:封面出了点问题,作者正在找图中……过段时间封面会换,诸位包涵哈~

    明天还有个长章节~

第三十三章 各自机缘

    王安风几人闻言都有些愕然,看着眼前慈祥的老人有些呆滞。

    江湖传说中,那为情而痴的少年道士,竟然说他忘了那人的面容?

    忘了?

    空道人看他们模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白发,道:

    “事情过去了六十年啦,我也已经七十多岁,六十年,一个小娃娃都已经快进棺材了不是?也就是大秦,放着过去,六十年足够让一个皇朝盛世转衰,里头多少爱恨情仇,雄心壮志都下了酒。”

    “你说,我怎么可能还记得嘛……只是少年时候的喜欢罢了……”

    秦飞,王安风默然,而秦霄却涨红了脸庞,仿佛赌咒发誓一样,高声叫道:

    “你胡说!”

    “我现在喜欢一个人,十年,六十年,到死都喜欢她!”

    一直安静的张听云抬起了眸子,扯了扯王安风衣摆,第一次开了口,轻声道。

    “我不喜欢他。”

    霎那间仿佛一大桶冰水劈头盖脸浇在了秦霄的脸上,小小童子脸色变得无比苍白,鼓起来的勇气眨眼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仿佛失去了魂魄般倒在了秦飞怀中,双眼茫然,直勾勾盯着那个罪魁祸首。

    空道人尴尬地摸了摸嘴,转开话题,道:

    “你们这次来的意思,我也知道了。”

    “不过是求个缘法。”

    “这武功……”

    老人看了看王安风,又偏过去瞅了瞅秦飞,道:

    “你们两个已经各自有了传承,而且都还不差,贪多也没什么好处,先练好自己的东西。”

    “另外两个小家伙还不到修炼武功的年纪,也不能传。”

    “干脆……”

    声音微顿,老者转了下眼珠,笑道:“过来陪道士说说话呗……”

    秦霄因为方才事情,对这个老道士几乎满满都是愤懑,闻言高声叫喊道:“你分明就是偷懒,你是想要赖账!”

    可还没有说完,便被老人一伸手就拽了过去,翻倒横放膝盖上,冲着屁股就是两下子,在喜欢的人面前遭此大辱,秦霄神色呆滞,仿佛被抽离了骨头一般没有了半点反抗,老人嘿嘿一笑,招呼王安风等人坐下。

    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这个故事也是我行走江湖时候听说过的……”

    老人声音悠长,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而与寻常说书人不同的则是,在这故事当中掺杂着当年少年道士的想法,以及此时空道人高屋建瓴的回顾得失,甚至于连这事情当中,真正见过的一些武学道理,也毫无保留。

    就仿佛王安风等人也伴随着当年的少年,一同经历了江湖之上的风起云涌,阴谋诡计。

    秦霄还是个小孩子,沮丧了没多久,就又恢复了精神,忍不住地给空道人故事里面挑刺儿,却被轻而易举地反将一军,再度被打击地无精打采,趴在老人膝盖上。

    而老人在故事中却似乎故意在撩拨他,将这小小童子每每气得光火。

    时间渐过,几人全然沉浸在了老人的故事之中,外界俗世,甚至连街道上的秋若水和老妪也忘了个干干净净。

    只听那江湖风起云涌,却又转眼成空。

    无数爱恨情仇,波澜壮阔。

    突地听一声清越鸣响,悠然荡开,将一切沉迷破碎,方才所听之事恍然如梦,而此身为真,过去现在,真实虚幻同时交错的复杂玄妙之感同时出现在了数人眼中,耳畔突有沧桑老者,轻诵黄庭,字字真言,似乎直指本心,种种俗念尽去,竟有重获新生之感。

    王安风眼角浮现丝丝泪痕,双眸之中隐有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六岁时候那场大雨。

    在三岁时候的雨天他失去了娘。

    六岁的雨似乎要更大些,也或许是记得更清楚些……爹也离他而去,只剩下那并不很多的藏书陪着他。

    那种一直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暴雨,在这悠扬空明的声音之中似乎也得到了些许的削减,眼前的世界似乎微微亮了些,少年抬眸,看到了眼前的老者,一袭破旧道袍,白发以草枝扎成道髻,神态气质悠远淡然,温和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之中,似乎包含着天下的一切,却又似乎放下了天下的一切。

    少年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他唤作空道人。

    老者手指轻敲粥碗,一声脆响悠然荡开,其余几人恍然回神,空道人温和轻笑,道:

    “尘缘已了,诸位小友请回。”

    王安风起身,正要行礼,周围环境却突然发生了变化,初春之地,复又被隆冬包裹,长街之上,天色已经渐晚,秋若水和那老妪正等在那里,见他们回来都是长松了口气。

    王安风回身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变幻的街道,道。

    “果然是前辈……”

    旁边突然传来秦飞声音,道:“阿霄,你手上的玉佩,哪里来的?”

    王安风闻言看去,果然见那童子手上挂着个游龙玉佩,其色明丽,隐见不凡,后者撇了撇嘴,道:

    “那臭老头给的。”

    “而且不止给了我。”

    王安风诧异,复又想到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向了张听云。

    小姑娘穿着藕色的棉衣,眼神平静,怀中抱着一本微有枯黄的道经,道韵天成。

    ……………………………

    空道人负手站在柳堤之上,撇了撇嘴,道:

    “来了就不要躲着了……你走的是看遍天地龙虎的路子,本来就不擅长敛息。”

    “何况是在我这里。”

    前面空间浮现淡淡涟漪,出现了一位老道士,背负一柄长剑,笑道:

    “果然瞒不住你。”

    若是秦飞还在,自然能够认得出,这老道正是传授他武道基础的玄诚子,说要寻找空道人,却恰好也是在今日。

    玄诚子抚了抚须,毫不客气地坐下,道:

    “没想到,你竟然对阿霄和那小女娃子更有兴趣……”

    空道人回身落座,道:

    “那女娃天生道心通明,不管可惜。”

    “可若是我去教她,却又怕浪费她的天赋,来这世上走一遭,就给她本道经,让她自己去走,自然会走出一条通天大道。”

    “至于秦霄……嘿,这小子挺有趣,就给个机缘。”

    “另外两个小家伙现在学的东西就足够他们消化了,一口气可吃不成胖子,只能把自己给噎死。”

    玄诚子失笑,空道人挥袖,取出茶盏,一边沏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不过,你行走天下,来我这里又是有何事?”

    玄诚子面上异色越甚,迟疑了下,道:

    “我来告诉你两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空道人冲他猛翻白眼,不屑道:

    “多少岁的人了,还跟我来玩这个?”

    抬手饮了一口茶,道:

    “坏消息。”

    玄诚子颔首,沉默了下,轻声道:

    “她……是真的遇害了,不要再心存侥幸。”

    空道人低头饮茶的动作骤然僵硬,玄诚子低垂了眉目,当作不曾看到,继续开口道:

    “我继承了门中镇压神兵,寻灵天令,在天阳郡偶然寻到了她的魂灵痕迹。人死即如灯灭,轮转之说并不可信……纵然真有转世,也只是另一个人了。”

    “好消息就是,你不用再等谁了……”

    空道人缓缓抬眸,那看破了俗世天下,拿得起这万物,也放得下万物的眸子却变得一片灰暗,嘴唇嗫嚅了下,沙哑道:

    “这就是……好消息?”

    玄诚子颔首,微阖双目,一枚玉令从他身躯分离,缓缓悬在虚空之中,其中容纳着一枚寻常玉佩,空道人张了张唇,声音似哭似笑: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过去的记忆,依旧清晰。

    清晰到连情意浓时说出的话,都不曾忘却。

    玄诚子轻声道:“我寻到的便是这枚玉佩,其上尚有残魂一缕……”

    玉令散去光辉,那枚被照着的玉佩轻轻落在了踉跄起身的空道人掌心。其上闪过了丝丝流光,随即便像是承受不住般,在空道人怀中湮灭为了齑粉,顺着老者颤抖的手掌指缝倾泻了下去,化为了一个虚幻的人形,却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空道人身形似乎在瞬间苍老了许多,玄诚子退后一步,神色复杂,突然道:

    “这颗柳树,是你等在这里的第一年长出的吧?”

    空道人身形骤僵,缓缓抬眸,玄诚子叹息,轻声道:

    “她当年……并不曾负约。”

    突有风起,空道人身后柳树突地柳枝轻摇,温暖的光尘散落下来,如星落如雨,玄诚子叹息一声,看着轻摇的柳树,看着散落的光尘,看着僵硬了身躯的空道人,转身一步,便踏出了这方小世界。

    六十年的时间,足以令皇朝倾覆,雄心壮志都下了酒,江湖上面不知出现了多少的爱恨情仇,波澜壮阔,转眼成空,六十年的时间,足以让少年垂老,满头白发,令小小女童也嫁人生子,复又老迈。

    可是还是忘不掉啊……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恰逢小女,再无东门,如何能忘?

    柳枝摇曳,空道人缓缓转身,看着那魂灵的痕迹因为神兵的力量而显化出来,萦绕在左右,神态恍惚而茫然,仿佛回到了过去。

    六十年前,俊秀的少年道士厚着脸皮凑在少女跟前,嬉笑道:

    “我最喜欢你跳舞了……旁人的都不算。”

    “就你们那府主也不算,只要你跳才好。”

    明月之下,少女横眼看他一眼,呵道:

    “嬉皮笑脸,没个正行。”

    复又弹了一阕琴,手掌按在琴弦,面颊微红,轻声道:

    “那我以后,便只给你跳舞。”

    “在你身边,跳一辈子……”

    风吹过柳,仿佛少女轻歌曼舞。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只给你跳舞。

    在你身边,跳一辈子。

    柳叶之下,满头华发的老者已然泪流满面。

    三十年前,李玄一重号空道人。

    但是空道人,毕竟还是李玄一。

    ps:长章节奉上,求支持啊~

第三十四章 尾牙祭(感谢燊枷万赏)

    那守在外面的老妪,在得知方才王安风几人果真见过空道人,而张听云手中道经更是老者亲自赠与之后,便整个人陷入了茫然无措的状态之中。

    秋若水虽未曾表现出来,其余几人却也能够感觉得到她的遗憾。

    天色渐晚,王安风只在老者那里吃了一碗小米粥,此时却没有丝毫饥饿之感,青骢马入城时交于城中马肆,也不着急,方才宛如初春,此时却已入了隆冬,呼出口白气,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些许恍然如梦之感。

    秦飞看了看天色,叹道:

    “本欲今日和王兄把臂同游,可不曾想只是一席话,就已经数个时辰过去,道门真人,围棋烂柯,果然不同凡响。”

    “家母要我和舍弟今日早些归家,王兄不若同来?”

    秦飞神色颇为诚恳,王安风此时心境超于寻常,如飞鸿踏雪呢,暂处于道韵之中,不曾散开,只想踏足于寒冬红尘中,轻笑拒绝。

    秦飞也不曾着恼,只言他日再见,便带着秦霄颔首告辞,而秋若水则是福了一礼,独自朝着乐府的方向而去,转眼便已经归于了人海,方才数人转眼去了一般,却有了几分寂寥。

    正在此时,张听云突然将手中那本道经递给了身后的老妪,道。

    “给爹娘。”

    王安风微惊,而那老妪则更是心境失守,空道人对于他们这一辈的人而言,意义非同凡响,而空道人送出的东西,则更为珍贵,此时张听云递了过来,原本要必须守在她身边的心念便开始动摇。

    老妪竭力移开目光,不去看那经书。

    张听云道:“爹娘应回去了。”

    “交还给他们。”

    “安风在,我很安全。”

    小女孩开口很慢,但是每一句每一字似乎都打击在了老妪心理防线的最薄弱处,最终张听云将那道经轻轻朝前面送了送,便将老妪的心境砸了个支离破碎,后者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道经。

    直至茫然走回了那客栈的房间,她才恍然惊觉。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正心中惶恐之际,穿来脚步声,木门被打开,满脸疲惫,但是隐有兴奋的张县尊大步走了进来,却只见到了老妪一人,神色骤变,喝道:

    “云儿呢?!”

    老妪面皮抖了抖,小心将方才事情说完,那清丽妇人因为张听云是和王安风在一起,而心中紧张卸去,张县尊的心脏却是刚刚放松,又绷得紧紧的,而在此时,那老妪复又将那道经双手送出,道:

    “这便是,空道人送给云儿的东西。”

    张县尊神色微怔,目光投落在了那有些枯黄,仿佛经历了许多时光冲洗的经文,轻念出声。

    “《云笈七签》?!”

    乐府当中。

    秋若水一如往常地和姐妹们颔首打着招呼,今日取代她,舞剑于祭上的师妹有些骄傲地从她眼前走过,也不曾让她的眸子里泛起丝毫涟漪。

    回了自己的房间,透过窗台看着外面已经一片漆黑的天色。

    轻调琴弦,曲调之中,思绪繁杂,今日所经历的事情平静之中隐有波澜,遥想当年景致,爱恨情仇,转眼成空,又因为止于一步之遥,而不曾见到那位传说,心中满是遗憾。

    曲调自缥缈转而低沉,圆月在天,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满城灯火霎时间亮起,两侧红灯笼,就如万丈红尘般蔓延向前方,琴音自此断绝,少女抬眸,缥缈的白色雪花自天而落,将雨霖城笼罩其中。

    灯火如昼,有薄雪轻落。

    王安风买了把青伞。

    轻呵口气,在寒夜中腾起了一层白雾,少年一手牵着张听云,一手青伞微斜,替小姑娘遮蔽了风雪。

    小姑娘手里拿着糖葫芦,粉嫩的面庞鼓起来,轻轻嚼动,似乎是吃到了颇酸的一枚山楂果,清淡的眉头蹙起,令她原本平静的面庞出现了极罕见表情。

    王安风轻笑出声,俯身下去,替她擦去唇角冰糖,掌中竹伞微转,身后高声呼喊,快步过去了五六名红衣银甲的兵家少年,眉眼飞扬,其中一位身材高大,却颇为消瘦,虽木讷,眼里却还放着光,少年人欢快的呼喊声音,混合着扑鼻香气,市井繁华,盈满了整个街道。

    尾牙祭。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凡尘总总,盈满城池,在雨霖州城之上,有古楼十七层,星云在天,不见凡俗,玄诚子靠坐在古楼顶峰,孤身饮酒,意态平和,风掠过衣摆,发出唯独自己听得到的轻响。

    他看着下方的红尘。

    六十年前他是意气的少年,在街道上,伴狐朋狗友,眼前是看不尽的新鲜玩意儿。

    五十年前他是负剑的游侠,在乐府高楼,灯下看美人。

    轻嗅发香,酒不醉人人自醉。

    如今,他是道门前辈,武林高人,滚滚红尘如浪,将他所熟悉的一切,那些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仇敌,惺惺相惜的对手,彼此托付的好友尽数都淹没。

    不是他退隐于山川。

    而是这江湖已经不属于他。

    他的江湖应当有一剑开天的豪侠,有力士徒步丈量大地,有负剑的少年道士,可以大哭大笑,狂歌纵酒。现在每一个人都对他恭恭敬敬,见面便称前辈,高人,将他活生生憋成了前辈的模样。

    他所谈论的往事,那些对手,朋友,仇敌,竟然都已经成为了传说,无人所知,也无人能知,那些往事,更是罕有人知道,每每他出现,都只会引发尊敬的尴尬。

    他恍然大悟,原来他自己已经成为了传说。

    当属于他那个时代的印记,那些高手,那些璀璨的星辰一个个消失,那么过去的时代便已经坍塌,他不是隐士,只是个失却了故乡的游子。

    玄诚子复又咽了口冷酒,于天地寒风之中悠然长吟:

    “昔日所云他,而今却是我……”

    “不知今日我,又属后来谁?”

    山河大地已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血肉身躯且归泡影,而况影中之影。非上上智,无了了心,知此事,如何不悲。

    又如何不乐?

    “哈哈哈!”

    看尽了这满城风月,饮尽了一壶冷酒,玄诚子昂首大笑,踏步冲天,衣袂飞扬,道者掠过足下的万丈红尘,身形偏落,右足轻轻点在一枚雪花之上,气韵悠长,复又冲天而起,雪花碎裂,顺风飘落,散在青伞之上。

    伞下王安风起身,看着那皱着眉头,舍不得吐掉糖葫芦的张听云,脸上露出温和笑容,一手牵起小女孩,缓步走在这繁华的尾牙祭上。

    青伞微转,晃动了积雪,轻轻飘落在地,晕染了灯笼温暖的光芒。

    (本章完)

    ps:金庸先生仙逝……

    突然有种时代逐渐落幕的感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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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231/ 第一时间欣赏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作者:阎ZK所写的《我的师父很多》为转载作品,我的师父很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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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