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姜先生
少林纳气丹,以细颈粗瓷瓶装纳,内有丹药七枚,打坐修行时可助内气运转。
以王安风此时内力修为,一枚纳气丹他原本要用半个时辰才能够化开,可是此时天内力被打散,纳气丹也只剩下了刺激补充内力的效果,化开丹药的速度便比之先前快了近乎于三倍,打拳砸树,内力耗尽之后便吞服丹药,如此修行,便是足足数个时辰过去。
最后一枚丹药服下,王安风强撑着身躯的疲惫,清喝一声,右拳自肋部旋转砸出,那颗厚重老树轰鸣一声,终于砸倒在地,而他的手掌之中的内气也因为碰撞四下辐散,除去一股极为细微的内力外尽数都没入了肌肉之中,酸胀之感让他忍不住咧了咧嘴,倒抽一口冷气,飞快地甩动着自己的手腕。
等那酸胀之感散去不少之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抬手发力将那老树扛在肩上,没有内力加持,禁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身子朝着下面矮了矮,晃了晃,终是没有摔倒,扛着这大树,缓步朝着下面走去。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各家各户的婆娘都已经做好了饭菜,村中行人稀疏,可还有一位穿青色短打的汉子坐在阴凉地里,满脸郁郁之色。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可那力能抗树而行的少年还是没有来。
那笔单子实在太大,下单子的客户也豪爽地很,东家一定要吃下来,可是上好木材哪里有那么多,他思来想去,花钱请当初一起学手艺的几个师兄弟吃了好一顿酒肉,才知道了这里可能会有转机。
可师兄也说了,那少年人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也因为这个他们才把这消息告诉了他,他知道希望渺茫,可是还是想要过来赌上一把。
要是成了呢……
“看来还是没戏啊……”
汉子叹息一声,拍了拍屁股起身,转身道:“商家,多少钱?”
肩膀上搭着白布的年轻人和煦笑道:
“诚惠,三枚铜钱。”
汉子皱眉,一边不情愿地掏钱,一边骂骂咧咧地道:
“淡出个鸟来,还叫这般价钱……黑心鬼,不怕落地狱油锅里……”
哗啦……哗啦……
正在此时,锁链鸣响之声传出,越发响亮,这汉子皱眉道:
“你们这里是咋了?这般吵?”
茶铺子的伙计一边盯着那汉子半天掏不出三个铜板的右手,一边皮笑肉不笑道:
“锁链啊……一大早就传开了,是我们这儿一个小家伙,非给自己缠上老多铁链子,上山伐木去了……”
“伐木?!”
汉子微怔,猛地扭头,便看着一位少年身缠锁链,肩扛巨木而出,每一踏步,锁链鸣响之声宛如战阵奏乐,让他心脏都微微一颤,但是随即便狂喜,一把掏出银钱,看也不看便抛给了那伙计,十来个铜板儿摔在案板上滴溜溜打着转儿,而他早已如恶狼般朝王安风扑了上去,口中叫道:
“小哥儿,你那木头我买了!”
“我出大价钱!”
………………………………
几乎没有经过多少讨价还价,王安风肩上那颗老木便被买走,那汉子傻笑着拂过那颗老木,而卖茶的赵小哥却对自己极为热情,婉拒了他喝杯茶的招呼声之后,王安风疾步朝着自己房中走去,浑身酸痛鼓胀,已经令他几乎达到了疲惫的极限,而在路过那颗老槐树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道诧异的声音。
“王小兄弟……你这是……”
脚步微顿,侧目看去,那有几分书生气的男子正诧异地看着他,便抬手打了个招呼,笑道:
“姜先生,今日好巧。”
姜守一失笑道:“这本就是我家,哪里有什么巧不巧的。”
说着目光落在王安风身上铁链,又在他脸上停了停,道:
“看来,小兄弟是在练一门外家功夫。”
王安风微怔,也不否认,只笑道:
“原来姜先生也会武。”
姜守一摇头道:“武功我不会,可是见得多了,也知道一些,看来你一路修行,应该有些倦了,不如进来我这新居里,喝一杯茶润润喉咙。”
声音温醇,尚未说完便侧了一步,抬手虚引,一双眸子温和含笑地看着王安风,王安风心中踌躇一二,觉得既然是乡里乡亲,又主动相邀,自己拒绝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便抱了下拳,道:
“既然如此,那便叨扰了,还希望先生不要嫌弃我这一身汗……”
“有朋而来,心中只有欢畅,请入。”
姜守一轻笑一声,引着王安风入内,宅院虽小,却自有一番气度,颇有静室之风,那个小孩子坐在书桌旁边轻声读书,被姜守一唤了一声,抬眸看到王安风,眼眸微亮,不动声色把那书卷往远处拨了拨,脆生生叫道:
“王大哥!”
王安风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道:“你好啊,天虹。”姜守一则装作没有发现自己儿子的小动作,起身去了内室,片刻之后,姜守一尚不曾出来,那位秀丽的女子便端出了一套茶具,冲他温和道:
“安风,且来落座。”
她五官虽然只是清秀,但却自有一种过人气质,淡然隽永,难以忽视,王安风行了一礼,道:“多谢。”小心坐在一旁,那女子起身烹茶,一举一动虽平淡,却莫不合乎自然,如风过疏竹,如静水流深,让旁观者也心境平和。
王安风体内奔腾的气血不自觉便沉静了下来,一杯清茶已经放在了眼前,饮茶入喉,燥气尽去。
姜守一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他身前,笑道:
“此地山茶,也有三分滋味,但是安风你常喝,怕是已经习惯。”
王安风此时方才察觉,那味道只是自己常喝的山茶,并无半点特异之处,而那女子烹茶之时,尚不如茶摊茶博士手法,可那殊异之处却无比真切,面上浮现些许不解,姜守一轻饮了一口,双目低垂,道:
“不必多想,内子亦不通武学。”
王安风微怔,姜守一抬头,看着他笑道:
“我只是一介书生,只知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烹茶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声音微顿,轻声道:
“想来,武学也应是如此。”
王安风神色微震,似乎有所领悟,却又如白驹过隙,倏忽间便消失地干干净净,而此时姜守一已经转口去谈论其它,似乎刚刚只是随意一提,本无他意,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王安风起身告辞,姜守一和姜天虹将他送至门口,王安风先是朝着姜守一抱拳一礼,复又轻摸了摸那孩童头发,笑道:
“那天虹,我便先走了……”
姜守一笑,道:“安风你唤他姜小弟就好。”
王安风微怔之际,那孩子已经也朝着笑着挥了挥手,便也回了一个笑容,转身而去。
姜守一立了片刻,缓步转身回去,那秀美女子正展开一封书信,身旁一只黄羽如玉的鸟儿正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掌,女子抬眸,看着自己的丈夫,似乎有两分无奈,道:
“又在催了……说书院缺人,要你我回去执教。”
姜守一落座,道:
“这次盖了谁的印。”
“大秦宣武王,龙骧主将,书院院长……和当朝太子,太子许下了太子太傅的官职,另食千户。”
四个名字,每一个都足以让整个大秦国震上三震,姜守一却神色不变,饮下一口清茶,平声道: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书院之中尽数只有愚昧之徒,徒有金玉再外,已无好学求道之心,我师所愿有三,我天资寻常,唯取其一,愿得天下英才而教之。在书院既不能施展所学,教化英才,不如行走天下,寻找那些民间璞玉,使其不至于埋没于斯,能有一二脱颖而出,我辈余愿足矣。”
女子叹息,道:“可这又如何去回?院长说,一切都可好好商量。”
姜守一放下茶盏,道:“我来回信罢。”
取来纸笔,只写了一行字,女子抬眸去看,轻声道:
“吾师如父,若有师命,自当遵从。”
念完抬眸,略有古怪地看着神态温和淡然的姜守一,道:
“夫君,你的老师,夫子他不是在年前逝世了吗……”
姜守一看她一眼,淡淡道:
“所以说,没得商量。”
第六章 暴躁老哥离弃道……
王安风辞别姜守一之后,不知是否是错觉,只觉自己一身疲惫似乎去了七成,就连双拳之上的淤青也没有那般疼痛。
回了家中,才刚刚推开大门,便看到一硕大青石出现在了自己院落当中,其上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身材魁伟,一身破旧衣裳,左手扣着一个酒坛,白发如狮乱舞,王安风微微一怔,道:
“离伯?”
离弃道抬眸,当目光落在少年身上锁链的时候,才按捺住的怒意便自胸膛中升腾而起,顿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这身链子,是你师父给你加的?”
声音低沉,隐约有雷霆暴怒。
王安风此时心神体力都耗损颇大,不曾察觉离伯的怒火,只笑道:
“是啊,还是挺重的。”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挥了一拳,锁链鸣响,拳锋上的淤青伤痕映入离弃道眼中,老者双瞳越发幽深,如黑云压城,层层叠叠,雷霆之势尚不曾发,却已经足够压抑。
他也知道,这必然是对王安风好。
但是看到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此时身躯疲惫,被生生压出了暗伤,他也修行过,自然知道这样有多痛,人到老年便对后辈越发疼爱,他认可修行刻苦,可现在的程度根本已经不是刻苦可以形容。
这根本就是在自残。
他当年亦是十六岁时才有如此修行方式,可眼前的孩子才只有十三岁。
此时胸中心痛愤怒之意几乎要压过了脑子里的理性,看着王安风,嘴角扯了扯,扯出个笑容道:
“你师父在哪里……离伯想要和他交谈一下。”
以武者的方式,好好交流一下。
王安风微怔,他之前也曾问过圆慈,后者回答他手腕佛珠只能够让他一人得入少林,面色犹豫了下,道:
“离伯,我没办法……我只能一个人去。”
“多一个人,就去不了少林寺了。”
少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但是离弃道却听明白了,手背上青筋暴起了下,却又昂首大笑道:
“原来还是个能为袖里乾坤,掌中天地的高人……哈哈哈,好!离伯很高兴!”
“这坛酒,帮离伯送给他!”
说着手腕一甩,那酒坛直接扔向了王安风,少年下意识伸手抓住,身子一阵麻痒,更为疲惫了些,但是那隐隐的痛楚则是尽数散去,而离弃道已经转身大步而去,背影上看似乎有几分气急败坏之感。
少年不解其意,只看着手中酒坛,叹道:
“师父他……不喝酒啊……给师父,也太唐突了。”
“算了,送给赢先生吧。”
因为心里头记挂着那庞大数目的惩罚,王安风只是吃过了午饭,便进入了少林寺中,依旧是那孤峰之上,还是自己师父和赢先生,前者看到王安风状态不错,心中微松口气,而那中年文士注意力则都在棋盘上,随意下了一子,漫不经心道:
“来了?来了那便去修行……”
王安风闻言却不曾下山,而是将离伯那坛酒轻轻放在赢先生身旁,后者微微一怔,他们虽能知道外界情况,但是对于平素小事也并不在意,因此不知离弃道之事,皱眉道:
“给我的?”
王安风点头,道:“是离伯要晚辈给您的。”
将离伯的东西放下,王安风这才转身,拎起一旁铁桶,迈步下山,听得锁链之声远去,圆慈含笑问道:
“何不打开看看?”
赢先生嗤笑一声,道:
“这酒当是送给你的,他知道你不饮酒,不愿唐突于你,方才给我。”
“我何曾受过别人不要的东西?”
说着袖袍一挥,漫卷如云击在那酒坛之上,可那粗瓷酒坛却不曾崩裂,一道紫电自酒坛上一闪而过,将赢先生右臂衣袍击了个粉碎!
轰隆隆!
紫电升腾,转眼将那酒坛封泥尽数崩碎,清澈酒液之上流淌着雷霆电浆,令人望而生畏,忽有龙吟之声暴起,酒液升腾为龙,乘风驰电,冲天而起,云气呼啸,伴雷霆狂风,纵然是在此界之中,亦是引动了方圆十里天象,厚重黑云滚滚而来。
龙首探出云雾,张开獠牙,冲着孤峰之顶便是一声昂然咆哮,紫电爆射,但是王安风附近却依旧一片祥和景致。
赢先生双眸微张,缓缓垂首,看着自己被击碎的袖袍,寒声道:
“……好大的脾气,蕴雷于酒不伤酒坛分毫,好大的本事!”
说着抬头看向圆慈,冷笑道:
“看来,有人在质疑你是否有资格当这小子的师父啊……”
圆慈摇头,轻笑道:
“这雷霆之中没有半点杀气,倒像是个老人家在发牢骚般……应当是风儿身上锁链引得那位离伯不愉了,或者说……以你给的重量,若是没有半点反应才算是奇怪。”
赢先生闻言冷笑道:
“那你是打算就这么揭过去了?”
圆慈摇头,缓缓起身道:
“不妥……
“他此举亦有考教之意,礼尚往来,我身为风儿师父,当然也不能失了礼数。”
单手竖立胸前,灰袍的僧人低垂了眉目,平和声音之中,身后佛门法相浮现而出,金刚怒目,脚踏业火,抬手平挥,浩大佛音梵唱之中,便搅散了那漫天云雾雷霆。
………………………………
今日王安风离去之时,被交付了一串佛珠,并一卷画轴,要求他送给离弃道,而那面色冷峻的赢先生也罕见和他多说了几句,并且要求他下一次带些书本过来。
若是不够,那便去县城,郡城,这些城池之中,应当有藏书守。
看着王安风身躯消失在视线之中,圆慈侧身看着赢先生,笑道:
“我不曾想过,你竟会主动了解风儿的世界。”
中年文士并不回答,只垂目看着自己的右手,此时袖袍已经恢复,手掌洁白修长,只是却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隐有紫电雷霆在肌肤之下闪烁而过,五指缓缓握和,文士眼中有异彩浮现,缓声道:
“因为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似乎有许多不同……你我困顿于此,只能通过王安风来了解这个世界。”
“本打算让他闭关苦修,看来苦修之余,亦当让他这些年在附近走动一番,想来既是江湖,贼寇之流当不会少,纵然天下太平,也总有些武馆帮派罢……”
低声呢喃,文士嘴角隐隐勾起了一个弧度,越见冷峻。
第七章 修行之日
第二日,王安风将圆慈给的佛珠和赢先生的画轴送给了离伯。
今日本是晴天丽日,可却有宛如长剑劈空之音冲天而起,整个大凉村所有人都在刹那感觉后脊一凉,头皮发炸,但转瞬却又被阳光般温和刚正的气机笼罩,只觉方才一瞬的惊悚只是错觉。
大槐树下悠扬的琴音戛然而止。
姜守一微微蹙眉,看着依旧寻常的天空,轻声道:
“天地有道,素履,往无咎。”
声音震荡而去,因气机而凝固的天地转而恢复了正常,剑气冲霄,光明正大缓缓消失,唯有秋日青空,依然如常,琴音重起,清幽依旧,引得飞鸟驻足。
村口老宅之中,桌案上画轴卷开,其上泼墨山水,气象浩大,应是山水清幽,却有凌厉肃杀之气弥漫其上,一旁佛珠轻悬虚空,散发阵阵平和流光。
离弃道看了看那以剑气入墨,尽抒胸中山河的画轴,眉头越紧,又看看温暖如晨曦,隐隐洗练身躯的佛珠,左右踌躇一二,终是长叹一声。
“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有这珠子的主人在,风儿身躯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低声将那佛珠收好,老者斜眼看了下那气魄不凡的泼墨山水,隐见其中怒意,咧嘴一笑。随手一扒拉,把这堪称宝物的画轴直接仍在了一旁酒缸里面,靠在躺椅上,抿了口浊酒,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悠然道:
“就是这幅画……画得忒丑了,看着就碍眼。”
“画画的人也应是皮实地很……”
“当是比较抗揍。”
似乎想到这画画之人被自己一道罡雷劲打得气急败坏,老者胸中郁郁之气尽去,饮一口酒,轻笑出声。
此日之后,王安风便陷入了极限训练之中,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身躯之上锁链似乎越发沉重,可登山之时,自己的耐力似乎也在缓慢提高,没有之前彻底失去意识的情况出现,便只认为是自己错觉。
每日训练之后,路过姜守一门前,总会被邀请入内,喝一杯清茶,听一阕琴音,闲谈数句,每每心有所感,但是又弄不明白,只是心中对于温和淡然的姜先生越发尊敬,而因为他到访时候可以得到片刻放松的姜天虹,对他也越发亲近。
而在王安风回到大凉村之后的第八日,姜守一在这村子里建了一个小小的书堂,不收束,但有兴趣尽可以来听,说文解字,闲时则谈些清闲平淡的道理,不过数日,村民便对这位博学的先生极为尊重,地位甚至于隐隐还要在村中长者之上。
因此每日到放课之时,总会有人带着些家中土产来送给姜守一一家。
宽袍缓带的姜守一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了一眼早已等在槐树之下的村民,轻声道:
“今日便讲到这里,汝等回家之后,各自温习。”
“谢过先生。”
稀稀拉拉站起来七八个小童,抱拳朝着姜守一恭敬一礼,姜守一亦是放下书卷,起身目送他们出去。
温声婉拒了那些热情的村民要送菜蔬鸡子的好意,直至目送这些村民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道,姜守一方才转身入了房门,坐于案前。
那秀丽女子给他倒了一杯茶,轻声道:
“我们已经在此地呆了月旬。”
姜守一知她意有所指,微微颔首道:
“确实……再呆两月,便要离去。”
“以琴韵开其灵智,我儒家传法启蒙之术便足以让他们踏出第一步……之后如何,便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唯能自振翅者,方可以直上九霄。”
“只是……苦了你和天虹。”
姜守一轻叹声气,看向女子的目光之中便多出了些许歉意,后者抿唇轻笑,看向姜守一,露出了两份娇俏,道:
“怎么,难道你后悔了吗……当年你可是说过的哦。天下虽顽愚,但少一人之愚昧,便可多一人灵慧,纵此身微渺,亦此生不弃……”
姜守一微怔,看着眼前女子,忽而却又想到了当年那于大殿之上呵斥权贵,仪态疏狂的少年书生,一晃神,已然是二十多年岁月,只是这句话却依旧不曾忘却,笑了笑,道:
“当仁不让于师,何况于君王……”
那秀丽女子唇角微挑,笑道:
“这才是当年的守一夫子……”
姜守一哑然失笑,可女子却又转口问道:
“月旬以来,我观这大凉村诸人皆是寻常天资,倒是王安风,你觉得他如何?”
姜守一想起那熟悉少年,笑道:“安风于大凉村,便如锥置于囊中,他日必将脱颖而出……”
“此等璞玉,可惜却已有了师承,否则若修我儒家之术,四十年后当为一代大儒,教化天下,如入道门,三十年后,当有道家真人,重持真武剑,扫荡诸魔。”
女子神色微怔,道:“你对他评价竟如此之高?”
姜守一颔首,叹息道:
“以其心性,若不夭折,他日当入宗师。”
“平视这天下众生,万丈红尘。”
“甚憾之……”
大凉山上,已经吞服了最后一粒纳气丹的王安风清喝一声,右拳平平砸出,拳风沉凝入山,锁链鸣响,状似寻常,但是观其劲气变化,已然抚平了先前燥气,真如长江大河,浩大浑厚。
拳头重重落在了老树树干中央,只听得一声闷响,这颗老树重重缓缓摔倒,砸出了一地灰尘气浪,王安风起身,轻舒口气,微微皱眉看着自己右拳,低声道:
“姜先生说寻常与本然,这劲气本身是我自己所发,可为何还是无法做到控制,无法达到那种恰到好处的境界……”
“每次出拳,总有一道内力反震。”
“若每一分力都朝着一处去使,应当会更强才是。”
沉思皱眉之时,身后丛林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音,少年只以为是其它樵夫伐木归来,转身要打招呼,却又一道恶风扑面而来,心脏骤停,猛地朝后一个翻滚,劲风擦着身体而过。
轰擦!
身旁老树轰然爆裂开来,以王安风拳劲要砸一两个时辰的厚木竟被瞬间抓出了四道巨大的裂痕,裂口锋锐,令少年瞳孔骤然收缩,而在此时他身前已经有巨兽缓步踏出,双眼锁定了少年,獠牙之上有粘稠涎水滴落。
“吼吼吼!!”
沉闷嘶吼响彻林间,惊起了一山鸟雀。
第八章 与熊之战
每到冬日来临之前,熊瞎子就会变得异常活跃,它们不会放过任何出现在视线之中的食物,这种事情王安风自小便知,只是即便是吓唬小孩子的故事之中,也不曾出现如此健硕的巨兽。
四足着地,便已经要比王安风还要高出一个头,昂首咆哮之时,一股腥臭伴着血腥味道扑面而来,双目贪婪看着少年,毛发之下肌肉耸动,猛地起身扑去,王安风瞳孔皱缩,脚下步伐一变,熊掌利爪擦着他衣服而过,右拳趁势,狠狠砸在了巨兽腹部。
拳锋落下,锁链鸣响,却只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轻响,王安风清晰感受到了自己的拳劲几乎是瞬间便被那一身油光的皮毛卸去数成,剩余力道没入脂肪之中,就像泥牛入海,不剩下分毫,神色微变。
“吼吼吼!”
黑熊咆哮一声,三足着地,右爪前挥,带了一股恶风朝着王安风胸口而去,少年步伐一错,想要避开,但是此时他为了进攻,离得太近,而黑熊虽蠢钝迟缓,但是进攻时候却极为迅猛,只退出半步,那熊掌就重重扫过身躯。
熊爪和锁链碰撞,发出了一声刺耳鸣啸,而少年身子则被直接砸飞,重重撞击在了一颗老树之上。
咔嚓!
树木瞬间崩裂,王安风面色一白,嘴角咳出一口鲜血,只觉得这一掌厚重之力几乎难以匹敌,一瞬间大脑都一片茫然,但是久经极限的那种意志力却在此时驱使着他的身子再度一滚,做出了躲避的动作,而在他刚刚在的地方,那颗老树已经被彻底击碎。
劲气四射,其掌力之大,根本不逊色于离伯话本之中一些武功高手。
黑熊似乎确认了眼前这个生物并不是自己的对手,姿态明显变得从容,以一种充满威慑力的方式缓步朝着王安风走来,少年挣扎着站起,沸腾的气血一时间尚不曾恢复。
而那黑熊在靠近他数步的时候,猛地人力而起,咆哮声中,一掌朝着王安风当头拍下,气势暴烈,远比前两掌雄浑恐怖数倍,激地王安风浑身汗毛乍起,气血涌动,平添了三分力道,身子一矮,险险避过那一掌。
看着黑熊因为力大而略有一瞬僵硬的身躯,王安风狠狠咬了咬牙,如寻死一般猛地跃起,一手抓住其右臂,几乎是与死亡擦肩般跃到黑熊后颈,双手抓住后者厚实的颈毛。
刚刚就发现了,黑熊熊掌,根本探不到后面。
轻呼口气,少年右臂一抖,锁链鸣响着松开垂下,继而横甩,左手在瞬间抓住锁链另一端,双臂猛地用力,锁链暴鸣一声,直接被拉直死死绷在了黑熊喉管之处,少年双目瞪大,原本澄澈的眸子里面盛满了被逼到极限时候的神光。
理论上已经达到了极限的**,竟然在此刻发挥出了绝不逊色于巅峰时候的爆发力,黝黑如墨的锁链瞬间勒紧,密林之中,黑熊痛苦愤怒的咆哮和少年人的怒喝声音同时响起。
………………………………………
而在此时,大凉村中,有八骑骏马踏尘而来,为首一位高大汉子穿着锦衣,身旁小马驹上则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满脸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精致,不时发出的轻笑便令那锦衣大汉面色越发郁郁。
他真的很后悔,为何要让那家木匠给自家孩儿打造东西……
他更后悔为何同意孩儿要去亲自接收‘货物’。
他最愤怒的便是那木匠老板的长舌头,真的恨不得切了喂狗!说是有一二有趣消息说来讨小少爷开心,如若不是这样,修杰怎会看到那断口尽数都是拳痕的木料?
一行数人在村中停下了骏马,那少年迫不及待翻身下了马,身后一位高大力士一同下马,手中还拎着一个穿短褂的汉子,后者也算是壮实,但是一路颠簸过来,又被人拿捏在手上,落地只觉得双脚发软,险些一不小心便跪在地上。
而那少年已经小跑着过来,双眼明亮道:
“你之前说的,那个力能扛树而走的人,就在这里?”
这汉子此时腹中还一阵翻腾,可听了少年问话,还是强撑着露出一个献媚的笑容,道:
“对对对,月旬前,小人去找木料,就在这儿收了那木头。”
“当时候我因为终于为小少爷找到好木头,觉得当普天同庆,还给了那茶铺子老板一两银子呢。”
少年闻言越发欣喜,可那位力士却微微皱眉,将那弓腰驼背的汉子一把拎起扔在旁边,转身大步走向茶铺,此时已经入了十月,天色已寒,可这力士只穿了一件单衣,并裸露了两条臂膀,肌肉贲起,极为骇人,在茶摊伙计身上笼罩一层阴影。
状似凶恶,但却极为有礼,先是抱拳一礼,方才问道:
“店家叨扰,吾有一事询问,如有打扰,还请海涵。”
茶摊伙计看了看他那比得上自己大腿的臂膀,暗暗咽了口唾沫,干笑道:
“您,您请说……”
“敢问方才那人所言,是否为实。”
听到问题,伙计心中才微微松口气,道:“若是那抗树的少年,确实是有……叫王安风,是在咱大凉村长大的。”
说着又抱怨道:“但是那一两银子可真是糊弄鬼的话了……”说着突然响起,自己说那汉子糊弄鬼,岂不是把那少年也骂了进去,不由得面色微白,可那力士却只微微一笑,甩手放下了一枚银子,道:
“现在,此言属实了……”
言罢微微颔首,转身大步朝着那锦衣汉子走去,低声回报,那锦衣汉子微微皱眉,道:
“你做的不错,但是竟然真有其人……修杰这些日子沉迷于游侠列传,对你们这些身边的武者无有兴趣,却只执迷于那些乡野传闻……这已经是第七个了,花钱弄了一堆骗子入府,若非他们还算老实,真想打断他们的腿,扔出府中。”
说着便有些恨恨之气,咬牙切齿,可又因为少年就在不远处,只能够压低了声音说话,模样看起来憋闷异常。
那力士微微笑了笑,道:
“那茶摊伙计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他说那少年是他看着长大,想来也只有十三四岁,那拳痕我也看过,即便是想要作假,在拳术上也应有几分火候,不若我们这样……稍微挑拨一下少爷这些‘师父’,让他们和那少年比划一下。”
“若这少年真是骗子,也能让少爷看看他们丑态,他日点醒也是不难,若是真有本事,一可以驱逐这些江湖骗子,二来,若真有这样一位少年,属下便当场就失礼之处致歉,少爷则应诚心以待,此是机缘。”
那锦衣汉子闻言翻个白眼,道:
“不用你说……虽然那些个烂冬瓜臭鸡蛋的货色根本没有什么本事,但你我毕竟是利用了那孩子,行礼道歉赔偿,岂非理所当然?”
“就算他真是骗子,你我也应该致歉,他是骗子那是他的事情,但是你我该道歉,也是你我的事情,在道上走的,怎能失了道义?再说,如果他真的十三四岁就有这般拳术,我拿八抬大轿抗也得给他请回去啊……”
第九章 少年行
“爹爹,安叔,你们在聊什么?”
那力士和锦衣大汉交谈之时,那位少年已经小跑过来,力士冲他笑了笑,止住了话头,那锦衣大汉则是蹲下抚了抚少年头发,笑呵呵地道:
“在想这大凉村究竟是有什么事情,能养得出那般雄武的少年郎啊……”
少年闻言双目微亮,极为兴奋地点了点头道:
“是啊,书上说这叫寻常人家掩英豪。”
锦衣大汉心中暗骂一句写书之人,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困惑地道:
“确实如此,就是不知道你这几位师傅和这少年,谁更厉害些。”
少年脸上神色微滞,片刻后,不太确定地道:
“应当,应当是师傅们更厉害些吧?”
“毕竟师傅们年纪和经验都更大些……”
那大汉闻言将自己孩儿一把抱起,挺直身躯,哈哈大笑道:
“世上英豪,哪里是以年纪论高下?当今之世,既有少年时便以一柄木剑鞭笞天下的剑中圣者,亦有君子暮年,不凉热血的儒家高人,既然是武者,那自然是打过才知道高下!”
“这样,你的师父们,加上那少年,一同比试比试,能胜诸人者,每月俸银加倍,另有醇酒美妓相送,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一边说着,一边含笑看向一旁另外六骑之人,其中既有白袍玉冠的道门羽士,亦有腰悬酒壶,身穿百衲之衣的壮汉,闻言眼中都是悄然升起了一丝灼热,沉默了片刻后,那道门羽士轻咳一声,正色道:
“虽说银钱享乐为身外之物,但吾等身为武者,怎能没有争夺胜负之心?贫道不才,愿以三尺青锋,领教诸位绝艺。”
一旁一侏儒老者冷哼一声,双手十指碰撞,嘿然笑道:
“你个道门玄修,沾染女色银钱不怕坏了道行,这诸多业障,不如就由老夫为你一力担着。”
“不妥不妥……你年纪已老,莫要贪恋红尘。”
一旁力士看着这六人转眼间便争执不下,哪里还有半点甚么高人风范,面色沉稳,于心中嗤笑。
若非他们装神弄鬼,惹得少爷心中喜欢,只他一人,让他们一臂,便可以将这些废物于三十息内全部格杀。而此时他们相争不下,也不过因为知道彼此本事不大,方才能放胆子去争高下。
譬如家犬,临于猛虎则抖如筛糠,路遇野狗则狂吠不止,盖仗人势。
只是不知,那位少年实力如何?
想着便有些出神,可就在此时,远处似乎传来一阵锁链轻鸣之音,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股细微却刺鼻的血腥味道,力士神色微变,脚下侧步,将那锦衣大汉和少年挡在身后,而此时那些大师依旧还在彼此争个高下,极是嘈杂。
锁链之声,逐渐靠近,至此时那些大师才停下了争执,听得那锁链之音缓缓鸣奏,不知为何心中隐有不安,之前来大凉村采买木材的汉子却大呼小叫道:
“就是这个声音!”
“赵少爷,是那少年回来了!”
赵修杰眸子微亮,挣扎着从自己父亲怀中跃下,极为兴奋地朝着那声音传来方向张望,那些个大师似乎觉得之前不安有损自己在少爷面前的威严,轻咳一声,都装出了高深莫测的模样。其中一位壮汉饮一口酒,哂笑道:
“看来是那伐木的小儿回来了。”
“倒是让吾等好等,小小年纪,实力不知,排场不小。”
伴随着锁链鸣响之声越发靠近,那股子血腥味道也越发清晰,除非鼻子被人一刀切了去,此时都嗅到了空气中那股腥气,面色再难轻松。
踏!
村外毗邻山脉的灌木微微抖动了下,跨出了一位少年人,并非是众人先前想象的虎背熊腰,身形略有消瘦,面庞甚至于颇为清秀,穿一身蓝色短褂,只是此时衣着之上颇多裂口伤痕,就连脸颊之上,也有数道伤口,加上身上锁链,看上去极为狼狈。
那壮汉微松口气,大笑道:
“哈哈哈,小家伙,你的树呢,可是落在山上了?”
那少年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今日多出了这许多人,但是既然有人问了,便也回道:
“嗯,是。”
确实是落在山上了。
那汉子闻言似乎越发高兴,左右环顾,大笑道:“你这砍树,也能给自己砍出一身伤来,血气远远就能闻得到,小伙子血气方刚啊,哈哈哈。”
赵修杰眼中兴奋神采暗淡了些,那锦衣大汉则是心中叹息一声。
不用言语再激,就这模样,怕也没多少真本事罢……
想至此处,一时间有些兴致了了,可那力士的神色却微微凝固,视线凝固在了少年手掌所握锁链之上。
王安风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只继续说道:
“你们是来买木料的吗?若要买的话,还要麻烦诸位,请明日再来。”
那道门羽士看他一眼,淡淡道:
“我等听说此地有一少年英才,想与之以武交友,却不想传言不可轻信,甚憾。”
言罢一甩袖袍,转过头不再看他。
锦衣大汉则在心中微微思量,觉得正是劝诫孩子不必执迷乡野传闻的大好机会,便大笑问道:
“小兄弟,既然树在山上,又何必明日?”
言语声中,王安风已经缓步走出,身上锁链鸣响,只在右臂处延伸出了不少,紧紧绷住,伴着少年步伐,有一黑黝黝的物件被拉了出来,其上利爪寒芒,令那汉子瞳孔微微收缩。
踏!
王安风再度前踏,清喝一声,筋骨发力,伴随着摩擦的声音,一只巨兽在众人骇然的注视之下被缓缓拉出,在地面上划擦出极明显的痕迹,身形雄壮,利爪锋锐堪比刀剑,躺倒在地,却比那少年要庞大地多,纵然双眼紧闭,也有狂暴蛮横之意扑面而来。
气氛霎时间呆滞了一息。
将其拉出,王安风方松了口气,转身指着这巨兽回道:
“因我今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少年原本一身短褂,浑身带伤,极为狼狈,此时在一旁暴熊的映衬之下,却有一种无锋重剑般迫人的气机,让人说不出话。
而在此时,赵修杰已经靠近了那熊,双眸瞪大,极为好奇地上下打量,见熊首威风凛凛,便伸手去抓,可就在此时,那紧闭双目的暴熊猛地睁开双目,挣扎咆哮一声,属于异兽的蛮横气息直扑向那少年,獠牙锋利,张嘴便要去咬。
众人惊呼,可就在此时,王安风却猛地一拧身,勒在熊脖颈处的锁链于哗啦爆响之中再度勒紧,趁势翻身落在暴熊身后,浑身劲气猛地暴发,才恢复意识的暴熊愤怒挣扎咆哮,但是王安风却死不松手,任其挥爪将地面砸出了一个个坑洞。
足足数分钟之久,王安风在眼前七八人伴村民们沉默的注视之下,硬生生将那起码重达千斤的暴熊再度勒地昏迷过去,方才松了口气,身子也有些疲倦,想要下来,却一时有点发软,便只坐在熊背之上,冲那吓得面色惨白的赵修杰轻笑了下,温和道:
“可还好?”
赵修杰如憨傻了般,呆呆点头,一旁锦衣大汉同样面色微白,咽了口唾沫,干笑道:
“小哥……不,少侠……你为什么不杀了这熊?”
王安风摇头,想到山上赢先生给自己传的话,轻叹声气,道:
“我练的是拳术。”
锦衣大汉恍然大悟,道:
“原来是缺了刀剑利刃。”
“不,是缺个对手。”
全场霎时死寂,少年说到对手之时,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那几位极有高手风度的人,眸中似有流光跃动,轻声道:
“刚才阁下说,想要和我交手?”
第十章 向黑恶势力低头
江湖之大,无处不是江湖。
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如果脑袋还安安稳稳放在脖子上头,那肯定有过人之处,要不然就是一身技艺非常,什么阴谋诡计,泥泞危机,浑然不管,一双铁拳砸开前方南墙,平推世上敌手,要不然,第一须得一双眼睛放得亮,脚下方能立地定,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第二就是于激流处能守得住心,怂得下去。
前者可以安身,后者则足以立命。
玄机子握着拂尘的右手有些颤抖,在心中默念祖师爷传下的金口玉言,暗暗里咽了口唾沫。
忘仙郡北部为绵延数百里的山脉,使得忘仙郡和北边儿的天阳郡隔绝,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山里头的黑熊相较于其它郡城的熊类,无论体型还是力道都要更大三分,尤其是临近冬日时候的黑熊,熊掌一拍,纵然是健硕的公牛也会被一掌将脊骨拍个粉碎。
而眼前的少年生生将一头黑熊勒地昏迷……
额得亲娘唉!
玄机子咧了咧嘴,一旁被自己蹭吃蹭喝了数月的赵员外正含笑看着他,那张豪迈的面庞之上,他却看出了两分冷意。心中念头电转,知道是自己为利所诱,入了这赵员外的道儿,此时摆在他面前的也就三条路。
和少年去打一场,肯定会马上败下阵来,颜面无存,赵府决计呆不下去了,若是拒绝,赵员外此时必不会发作,但是在少爷面前失了威严,日后免不了被算算总账……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老道士心一狠,咬了咬牙,道:“少侠好身手,拳脚之功,腾挪身法,贫道已经见识过……既是交友,见识了这番绝艺,贫道心中已然尽兴,无有争夺胜负之心。”
“再说,能有如此少年英雄陪伴少爷左右,贫道今日离去,也能安心。”
王安风微微一怔,而那赵修杰已经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叫道:
“大师傅你要走?!”
“为什么?是徒儿这段时间对您不够尊重吗?”
道人面皮抖了抖,看一眼似笑非笑的赵员外,装出仙风道骨之姿,平和道:
“痴儿,贫道本就是一闲云野鹤,在你处呆了数月,缘分已尽,是该离去了。”
“可是……”
赵修杰还要说什么,却被他父亲抬手止住,那锦衣大汉抚着他头发,道:
“修杰,此为道长修行,你难道是要坏了你师父的道行不成?”
少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赵员外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那道士一眼,道:
“既然道长去意已决,我也不便挽留。”
“阿正,为玄机子道长准备百两银子用作盘缠,毕竟此后江湖路远,今生怕难得重逢。”
那力士抱拳应了一声,玄机子先是被百两银子晃了下神,之后那难得重逢四字却又让他脊背升起了一股凉意,抬眼看了下因为自己离去而先是错愕,继而便有些洋洋得意的五个‘高人’,心中便有两分冷笑。
一帮蠢货,此时不走,他日休说百两盘缠,怕不是要被乱棍打出去。
那些人自是不知,其中一壮汉哈哈大笑道:“小兄弟,现在那个想要和你交手的家伙已经不在啦,咱们没打算找你的别头,只想要和你交个朋友。”
王安风看他一眼,轻声道:
“以武交友,如何?”
那壮汉大笑声戛然而止,少年已经从熊背上纵身跃下,先抱拳一礼,才道:
“几位若是要买树木,明日请再来。”
言罢不再多说,虽不失礼,却也清淡平和,令这些老油子都没法子开口,右臂用力,锁链绷紧,将那黑熊拉着朝着自家院落中走去,那熊虽是昏迷,但是残存威势依旧令人不能逼视,前面众人皆让开了条道路,唯有那身材高大的力士面色如常,朝着王安风微微一笑,颔首致意。
其身姿气度,皆不同于方才数人,等那少年远去,方才对身前员外低声道:
“……这孩子看出来了。”
声音之中隐有笑意,锦衣大汉微微颔首,道:
“既然有功力在身,看出这些酒囊饭袋的本事自然正常。”
“只是……”
声音微顿,侧目看了看双目瞪大,盯着王安风背影的少年,略有几分头痛地道:
“只是如何能让他接受修杰,却是麻烦……”
力士微怔,随即轻笑出声,附和道:
“确实麻烦。”
王安风将那熊拖回了自己院落,按照赢先生所说,将之前后者所写的那‘去修行’三字轻轻放在黑熊背上,回了房门,便通过手腕佛珠,回了少林寺中。
而在王安风离去没有过了多久,那装似昏迷的黑熊便睁开了双眼,微微晃动身躯,那本就已经散去剑意的纸张便轻飘飘落了下去,四足支撑起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最终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声音。
它在山中称王,从未有过如此憋屈的经历。
它本能地想要撕扯杀戮,来发泄愤怒,而在这片‘林地’里面,处处可以闻得到食物的味道。
再度低沉咆哮一声,黑熊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着外面走去,可是就在此时,它突地感受了一股威胁,低沉咆哮着扭过头去,便看到了一匹青色骏马抖乱了纷乱鬃毛,双瞳为金色竖瞳,冷冰冰地看着自己。
大门之外却突地响起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不知从何处而来,令这黑熊心里颤栗,猛地转身躲在了角落,朝门口咆哮着看去,门口空无一人,却有一只苍老的手掌轻轻抓在它头顶,眼前似乎有雷霆闪过。
身子一缩,北边儿有琴音响起,悠扬和煦,却令它浑身鬃毛乍起,一条壮汉也在下一刻出现在了门口,见了离弃道,先愣了下,然后便笑着招呼道。
“哟呵,离老哥。”
离弃道皱眉道:“王弘义?你小子来干啥?”
“这不是没见过熊嘛……过来瞅上两眼。”
“……那你拎着杀猪刀作甚?”
“这……哈哈哈哈……”
王馆主微微一愣,便把手里头雪亮雪亮的杀猪刀往后面藏了藏,干笑起来,黑熊听着耳边琴音,只觉心惊肉跳,身旁一股子酒臭味的老头子正漫不经心,一巴掌一巴掌甩在熊脸上,而那骏马则瞪着一双金色竖瞳,前足不住轻踏地面,就连眼前那没甚么威胁感觉的汉子,脸上那股子豪迈的笑容都让它心里打颤。
“吼吼吼!”
低低咆哮一声,黑熊露出了锋利獠牙,抖动肌肉,挣扎起身,以戒备的姿态缓步前行。
驻足在院落中央,身后枯瘦老者起身,耳畔古怪音调缓缓提高,骏马长嘶,那汉子脸上微笑越发灿烂淳朴,黑熊浑身毛发在风中微微抖动,一如当年立足于山林之巅,俯瞰百兽战栗。
然后,缓缓趴在了地上。
“吼……呜~”
少林寺中。
孤峰依旧,禅音梵唱洗涤凡心,可王安风面前的不再是两人,而是三人。圆慈和赢先生中央,一位弓着腰背的老者正乐呵呵地看着他。
“老夫,药王谷吴长青。”
第十一章 初次相见,传授武学
王安风恭敬一礼,道:“小子王安风,见过老先生。”
那老者抚须微笑不言,一旁赢先生甩了下长袖,略有一二分不耐烦地道:“用不着如此麻烦,小子,药王谷以医毒两脉行走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者,今日里起,吴老道会传授你药王谷秘术基础。”
“学武者需要通医术,才不会把自己练坏了。你好好学!”
王安风闻言微怔,看那老者只微笑着打量他,并没有表现出反对意见,便抬头去看圆慈,灰袍僧人微微颔首,温和道:
“此后,风儿你便也称呼吴老为师父罢……”
王安风微微沉默,方才俯身行礼,道:
“徒儿见过……二师父。”
赢先生嗤笑一声,圆慈神色微愕,而那老者则笑出声来,王安风尚不曾有半点反应,便有一只干燥温和的手掌在自己头上轻抚了抚,苍老的声音笑道:
“性子看上去温和,倒是挺倔的,二师父便二师父罢……”
复又抬头看向圆慈,道:“圆慈大师,看来短期之内,这小家伙心里面怕是只你一个师父了……”
圆慈苦笑,双手合十行礼道:
“吴老莫怪。”
老者笑着摇头,道:“不妨事不妨事,你与我虽往日无交……却实是有救命之恩,小家伙有性子是个好事情,那帮学宫里的书呆子应该更是欢喜,他们最喜欢内有方正的苗子。”
说完看了看天色,看着王安风道:
“今日时间想是不多了……内功路数,我药王谷虽然有奇经三部,但是根本功法唯嵩山少林寺,武当紫宵宫为上,因这佛道两门最为正大,源远流长,使得了各家武学而不会出了岔子,若要转修神功,也无有丝毫阻碍,便不适合教你啦。”
“而轻功……咱们的轻功虽有独到之处,但是跟神偷门追云履月,踏步上天梯的本事比起来,实在是拿不出手。”
老者微叹口气,皱眉想了想,才道:
“你我今日初见,据赢先生说你捉了头熊……你现在正处于修行金……”
一旁赢先生突然重重咳嗽了两声,老者声音微顿,便面不改色地道:“……你拳力不足,难以与其正面角力,那老夫便先传你一套鞭法罢。”
“便以你手中锁链为兵刃,其招式虽简练,却亦灵动,如灵蛇行于草隙,倏忽而至,一沾即走,突然暴起,即是杀招,数息之后便已分生死,而你这锁链沉重,老夫思量着,于原本变化之中,却是还可以增加一路,如巨蟒缠身般的杀招。”
言罢右手一扬,袖口一道长鞭如灵蛇便窜出,手腕一抖,便击在空中,发出了如雷霆般的爆鸣声。
“来罢!”
………………………………
赵修杰今日极为兴奋。
能力搏猛兽的少年豪杰,他往日只在书本中见过,今日方才看到了真人,那黑熊只是咆哮一声,便能让他血液凝固,四肢发软,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但是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少年人,竟然只凭借身上锁链,生生将这样一头林中霸主,勒地昏迷过去。
这是何等的勇武!
这又是何等骇人的手段!
于是他带着自己的父亲并一堆世外高人,问了路之后兴冲冲地往王安风的老房子那里跑去,眼巴巴地往里瞅,里面有一个一看就像是个世外高人的老头子,和一位豪迈的汉子在高声谈笑。
那头黑熊乖乖趴在地面上,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恶狠狠地扭头瞪他一眼,双目泛红,喉中发出低沉咆哮,竟似乎比之前更加愤怒狂暴,把赵修杰骇地啊呀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
那位力士将他扶正,少年抚了抚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再看看一步之遥的门口,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
“不……不如,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别进去了吧……”
力士失笑颔首,眸子则落在离弃道和王弘义身上,后者他看得出应该练过一段时间的粗浅拳术,充其量算是个不错的武夫,能打得过少爷所谓的世外高人师傅,而另一个老头子却完完全全看不出任何习武的痕迹,可越是这样,他心中反而越加慎重。
远远朝着那老者垂首行了一礼,那老头子完全没有在意,只那壮汉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于是王安风的木屋便出现了极古怪的模样,穿得朴素的两人在门内家长里短地聊着,绫罗绸缎者却在外面极为拘束地站着,间或夹杂着黑熊低沉恼怒的咆哮声音。
吱呀
约莫过去了快半个时辰多,木屋的门被缓缓推开,身缚锁链的王安风缓步走出,微微一怔,道:
“离伯,大叔,你们怎么来了?”
离弃道猛翻白眼,道:“我要不来,这头熊不知要闹出多大事情……”
说着右手抬起,在那熊脸上甩了一巴掌,引得一阵不安咆哮,王安风微怔,不明白为何赢先生那张字条失了效果,但也意识到方才有多危险,若是这凶兽奔入村中,等他回来,怕是已经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想到此处,身后便升起了一丝凉意,转而微有忿怒,手腕一抖,锁链受力解开重重缠绕,宛如灵蛇般排开空气,重重点在了熊首之前的空气中,发出了一声雷霆般的爆响,将那黑熊吓得身子往后缩了一下,门外力士神色微变,低声道:
“好霸道的鞭法……”
而此时少年手腕一震一拉,那锁链无声息间伸长了不少,握于手中部分已经达到了寻常长鞭长度,宛如灵蛇般缠绕在空,锁链末梢抖动不止,发出哗啦轻响,令人心寒,那熊浑身毛发耸起,冲着王安风低声咆哮不止,离弃道饮了口酒,嘿然道:
“要压服群狼,就要在狼群面前将那头狼打得服帖,要驯服猛兽,也需要你自己来打服气,小子,让离伯看看你这一路新学的鞭法究竟如何。”
王安风轻呼口气,神色变得沉着,道:
“请离伯指教。”
不见如何用力,纠缠在空,宛如灵蛇般的锁链一节节颤动,锁链轻鸣,真如巨蟒压过丛林之声,门外的赵修杰听得脊骨发凉,可却瞪大了双眼,某种满是兴奋期待之色。
可偏生就在这个时候,耳畔忽然听地吱呀一声。
赵修杰上一瞬还痴迷地看那锁链爆射而出,下一刻就只看到了发黄的两个门神画像在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嘴中刚要叫出的一句好字直接憋在喉咙里面,好不难受,眼前王弘义跨出了门,看他调侃道:
“小少爷,人家让长辈指点武功,偷看可是江湖大忌。”
赵修杰脸色涨红,说不出话,眼前大汉哈哈笑了两声,道:
“诸位且等,我还得回去杀猪去。”
言罢转身便走,嘴里念叨着,什么五百斤石锁,太轻了,千斤石磨,诸如此类听不懂的话,少年有些恼怒地瞪他一眼,听得房门里面锁链爆鸣,黑熊咆哮,越发地心痒难耐。
“唉呀……好想看……”
第十二章 训诫!
等待是最难熬的。
因为你不知要等多久的时间,譬如当年等了佳人三十年不得一面的空道人,而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皆因为恐惧与期待,而变得越发折磨。
而比等待还能够打击人的,莫过于经过了堪称折磨般的漫长等待之后,得到的却是礼貌而绝对的拒绝。
尽管赵修杰已经把他从书里学来的方式都用了个遍,王安风却始终无动于衷,温和婉拒,最终日头渐落,这小少爷被自己父亲拉着,一步三回头地上马离开了这大凉村,临别之时还数次回头望去,惹得黑熊不满地嘶吼咆哮。
它今日本想要吃些食物,可先是被王安风两度勒晕,然后被少年以初学的灵蛇寻隙鞭法抽的浑身生疼,幸是王馆主送了一头猪的骨架下水过来,血肉腥甜气息的诱惑下,饿了一天的黑熊荤素不忌,吃了个精光,懒洋洋地趴在了王安风院中。
一旁的青骢马嚼一口混着黄豆的草料,便抬头看它一眼,那冷冰冰的视线终是绝了它逃离之心。
甚至于在它蒙昧的心底甚至于升起了这里其实也算是不错的错觉,吃饱喝足,趴在地上懒散地沉沉睡去。
王安风见有青骢马牵制住了黑熊,方才松了口气,拍拍马背以示鼓励,表示来日给它草料里面加几个鸡子,将离伯和送猪骨下水过来的王馆主送了回去,闲聊片刻,至天空繁星密布,方起身告辞。
夜风徐来,白日里的繁杂于心中散去,一颗心方才归于更深的冷静平和,脚步声在小路回荡,秋意萧瑟,夜间则更甚三分,呼吸之音越见平缓,当行过那熟悉的老槐树下时候,木门恰到好处地推开。
如一尾鱼在秋日平缓的湖面荡出了一圈涟漪,丝毫无损此时心绪,灯火明亮温暖,穿一身蓝色长袍的书生倚在门口,温和颔首,笑道:
“茶已沏好,且进来吧,安风……”
王安风并没有感到意外,道:
“那就打扰先生了……”
门内灯火明亮,清茶两杯,姜守一落座之后,只是自调古琴,王安风则轻饮清茶,体会那种由心而外出现的洗涤感觉,姜守一手掌轻拨,琴音悠扬,起了几个音调,随口问道:
“你从我这里借去的书,看地如何了?”
王安风将茶盏放下,正色回道:
“已经读至古礼十一,先生注解鞭辟入里,令人钦佩。”
姜守一轻笑,道:
“那便是最好。”
这段时间,王安风家中父亲留下的书早早便被赢先生翻完,这村子里思来想去,也只有姜守一这里可能会有书籍,便只能提着一份猪肉前来拜访,后者并不曾拒绝,轻描淡写收下了他的猪肉,随手将手中正翻看的《论礼》交给他,明言来日考教。
月旬时间已过,在这里喝了四十杯清茶,也从此处借了数本书。
姜守一想了想,又看他笑道:“安风,你既说你看过了,那我便考你一考,如何?”
王安风恭敬道:
“先生请讲。”
古琴发出一声高昂之音,姜守一手掌按在震颤的琴弦上,曲调平缓而起,走宫音,调浩大刚正,如王亲临,诸侯跪迎,中有一书生平声发问道:
“君子之心事,天青白日,不可使人不知,此句何解?”
王安风回道:“君子应心胸坦荡,俯仰无愧于天地。”
“那下一句是什么?”
“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
“何解?”
曲调转而急促,如疾风骤雨而来,而那书生清喝便如箭矢破空,排开雨浪,直指王安风心中,少年瞳孔微微收缩,额上浮现汗渍,道:
“君子怀才,应如玉石珍珠,蕴藏于深山大海,不使人轻易便知。”
曲调转而至高至锐,一问一答之间的间隙越来越短促,几乎不像是长辈考教,更如两位剑客短兵,刀光剑影,越发森锐直接,直至要害,琴弦猛地震颤发出了一道尖锐之音,姜守一双目微张,几近呵斥道。
“神物自晦,何解?!”
王安风耳畔响起了清晰的洪钟大吕之音,张了张嘴,却不曾发出什么声音,姜守一眉目平和,曲调转缓,缓声道:
“你可明白了?”
少年颔首,额上已经满是冷汗,轻声道:
“先生……可是怪我行事张扬?”
姜守一摇了摇头,道:“你并不曾张扬,但有的时候你正常的表现就已经足以令你成为其他人眼中的目标,木秀于林,在你尚未长成之际,这已经足以致命。”
“何况,鹰立如眠,虎行似病,才是真正摄人噬血的手段处,君子要聪明不露,才华不逞,才有力挽狂澜,肩鸿任锯的力量。”
“你当学神物自晦。”
王安风沉默下去,在心中思考姜守一所说之话,而此时那书生已经将手中古琴轻轻放在桌上,朝他推了推,少年微怔,便看姜守一轻笑了下,道:
“不如和我学琴如何?”
“学琴?”
姜守一颔首,道:“对,虽不可玩物丧志,但是借境调心,也可以散去你周身锋芒锐气,如何?”
王安风沉默了片刻,起身行礼,道:
“那就请先生指教。”
“甚好。”
王安风在这里呆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便告辞离去,而等他走了之后,姜守一的妻子才缓步走入这书房,道:
“你为何……对他如此上心?”
姜守一饮了口清茶,平和道:“毕竟他是天虹的王大哥,再说……两月不到,我也只能引他入门而已,给他指个方向,教给他神物自晦之理。”
“他或许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若今日之事再多出几次的话,这大凉村他怕是再也住不下去了,而且当年‘他’便是因为过于锋芒毕露,刺痛了那些人的眼睛,方才功败垂成,英年早逝……”
最后四字落下,桌上古琴猛地震颤出音,其调肃杀森寒,这座屋子几乎在瞬间坠入了寒冬腊月之中,杯中茶盏之上无声无息蔓延了一层厚重白霜,直至数息之后,平素擅长养气的书生才恢复了平静,轻声道。
“当年我退了一步,这一次便不可任由另外一人,因此而损。”
第十三章 冬已至(感谢铁窗后的朋友万赏)
自那一日被姜守一当头喝问之后,王安风便开始逐渐收敛自己的行为。
虽然依旧如一地上山伐木,但是却不在如往常那样径直拉向村中央,而是趁夜色无人之时,才送往王馆主家中,大凉村中他所熟悉的也只有离伯,姜先生一家,以及王馆主,姜先生刚来,离伯又性子闲散,唯独王弘义能有办法帮他卖出这些木料。
后者先是疑惑,明白缘由之后大笑着答应,言语之中颇有欣慰。
据说向来不喜饮酒的王馆主,当日里提着一壶上好花雕,专程上门拜访了姜先生,两人大笑交谈了数个时辰方才离去。
而之后送到王安风手中的钱财非但没有减少,甚至于还有些微增加,那些从县城来此收购木材的木匠则总是兴冲冲前来,结果挂着苦笑和钦佩夹杂的复杂神色离开了大凉村。
原本对面是个雏儿,没什么经验,可转眼之间,那个不怎么讨价还价的少年,就变成了个老油子,一看便知是行家里手,惯于砍价的主儿,连最后一层油水都能刮下三分三厘。
而那些大凉村的村民们则是发现,那最近弄出许多事情来的王家小子现在却‘老实’了许多,伴在姜先生身旁学着弹琴读书,而那只大黑熊也被死死锁在院中,酣睡时候并不残暴,反而有两分憨厚,与那村中土狗相差不大的样子,倒也渐渐放下了提着的心脏。
虽仍颇有微词,却也逐渐在家长里短的日常生活之中逐渐被淹没。
少林寺中。
沉稳而极有节奏的脚步声音于山路处响起,伴随着锁链清脆悠扬的鸣响,少年的身影从道路上奔出,每一步跨越并不大,但是却极稳定,呼吸悠长平和,身上那已经加到了五百斤的锁链于他而言,已经不再难以忍受。
体内的一禅功内力被重压所迫,不断剧烈消耗,又被丹药之力重新炼化出来,他背负了这锁链修行已经足足两月之久,若是加上两个世界不同的时间,已经是四个月,过百日时间,加上先前的修行,他实际已在高压之下修行了一年以上时间。
上了山来,脚步用力,腾身跃起,踏在那越发窄的石阶之上,继而在跌落之前再度发力起跳,跃上了另一根稍高的石柱,身形肌肉绷紧,和桶中不住晃动的水势能抵消,以保证平衡,不会从这石柱上摔落。
一根根高低不一,却皆是只有一足之宽的石柱立在前方,王安风挑着铁桶,在这梅花桩之上左右腾挪,虽已不是第一次通过,但是还是有几分心惊胆战,浑身肌肉几乎敏感到了极限。
他第一次踏上这个‘梅花桩’的时候,忽视了桶中水波晃动,失了平衡,跌落下去之后直接摔得他昏迷。
可在最后一踏的时候,脚下梅花桩突地崩裂,王安风神色微肃,右脚一踏那碎掉的石块,碎石崩裂,而少年已经以此为支点,于空中猛地拧腰发力,将那扁担旋转扔的飞起,桶中之水洒出,虽有三四分依旧落在了外面,可剩余的部分却尽数进了水缸,发出了哗啦轻响。
而他自己则因为那五百斤锁链,终究只能重重摔在了地上,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可是却不曾像第一次那样直接摔得晕过去,一旁面容冷峻的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练了这么久,遇到意外情况,一不能保全水,二不能保全自己。”
“当真愚钝。”
王安风勉力撑着地面站起,向这位心中敬畏的长辈抱拳道:
“晚辈见过赢先生。”
文士颔首,继而皱了皱眉,道:
“你这段时间和吴老道学医毒基础,学得如何?”
王安风回道:“基础医理已经看完,但药材还没有认全。”
赢先生冷笑,道:“认药材?吴老道是越活越糊涂了不成?!”
“学医是让你能明了自身,省得把自己练坏了,而不是让你去当个赤脚大夫,漫山遍野去找药材,自今日起,学医时间减半,惩罚时间……也减半。”
王安风微微一怔,那赢先生已经拂袖,冷冷开口道:
“这两项剩下的不过是水磨工夫,无有巨大裨益,不可停,但是过于执着则更是愚钝。”
“你随我来。”
言罢轻挥袖袍,当先走去,王安风不知其意,只好跟在后面,一路朝着少林建筑而去,文士神色冷峻,看着眼前风景,突然开口道:
“你以后必然要入江湖,江湖自古风波恶,可知道如何活得下来?”
王安风回答道:
“武功……和警觉。”
赢先生微微颔首,继而又摇了摇头,道:“对,也不对。”
“武功……我见你带来典籍,其中所言虽是只言碎语,可此世众生,大抵追求所谓功力高深,追求所谓意境大势,却罕有人追逐技之极限。”
王安风想了想,轻声道:
“这或许是因为追求技巧实在是太危险了吧……武功的最初目的都是战斗搏杀,像是杀猪的技巧,自己做白日梦去想是没有用的,只有去杀过猪才能知道哪里想得不对,练得不好,武功也是一样吧,不去和其它武者交手,很难发现不足。”
“可交手又容易受伤甚至毙命。”
“那些追逐技巧的武者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就很少很少了吧……有胆气的很少,活下来的又少一层,能够闯出成就,著书立说的,就可能千里挑一了吧。”
“和其它的比起来,肯定就很少了啊。”
文士微微诧异地侧目看了他一眼,缓缓颔首,道:
“不算太蠢。”
这句话肯定不算是夸奖,可是从一向冷冰冰的赢先生嘴中说出来,已经殊为难得,两人行走了一段路程,在一处偏殿处停下,其上牌匾以苍劲有力的笔触写了三个大字。
王安风眸光轻转,轻声道:
“铜人巷?”
赢先生负手道:“你这两月以来,虽还没有完成惩罚,也勉强过了我的第一个考验,去罢……入铜人巷,出来之后,我再告诉你你所欠缺的第二件东西。”
王安风不解其意,但是这段时间他已经隐隐感觉出来,这位赢先生虽面色冷峻,嘴下更是不饶人,但是对自己只是严苛,却无有坏心,这段时间越发浑厚的体魄便是明证,只好抱拳一礼,提起了十二分小心,缓步朝着那铜人巷走去。
吱呀
木门被缓缓推开,巷中一片漆黑,王安风正疑惑的时候,呼啦轻响,左右两旁就各自亮起了一排红烛灯火,将这里面照得明晃晃的,而在他的前方,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缓缓由流光组成了一个人形,穿着一身僧袍,脖子上挂着念珠,单手合十看着他。
空荡荡的巷子里回响起了浩大庄严的声音:
“第一回合,开始。”
对面人形朝他微微一礼,王安风尚没有弄明白处境,那人便猛地朝他冲来,拳势凶猛浑厚,正是少林长拳,少年瞳孔微缩,身子自发做出了反应,右臂猛地抬起栏架,将那一拳稳稳架住,可是触手之处却轻飘飘不着力,心里一个咯噔。
下一刻,那道身影猛地提速,闪到王安风身侧,一记直拳打在少年肋处,可左手却别扭的抓在了他的衣领处,猛地发力,避开王安风一击旋肘的时候,顺着他发招的方向直接将他拎了起来,重重砸在地上,少年才提起的力道被这一下子直接摔散。
在他浑身无力的时候,那人已经连番重拳砸落,王安风咬牙承受,却默默积蓄力道,找准了一个空档猛地翻身跃起,右肘顺势横砸,可那人却如同是未卜先知一般朝后滑步,恰恰避开了他的拳锋,而在他劲气已尽的时候,一只手掌已经稳稳搭在他的肘锋,蓄力已久的左掌化为掌刀,重重劈下。
…………………………
吱呀
短短三十息之后,铜人巷大门再度打开,王安风几乎是扶着石墙走出,面色微白,可更令他心中骇然的却是刚刚的对手。
明明只是少林长拳,速度力道,都相差不大,但是对方每一招每一式出手都恰到好处,如千锤百炼一般,自己方才只是打中了半招,而那半招也不过是个陷阱,接着便如落入了陷阱般迎来了更为狂暴,如九天星落般一气呵成的攻击。
“你现在明白,什么叫做‘技’了吗?”
赢先生看他惨状,淡淡道:“他在过去十年……不,于此世而言应当是百年间,所有少林弟子之中只排第三千七百位而已,可他就已经可以轻易将你击毙,纵然你功夫再高一倍,也不是他的对手。”
王安风闻言张了张嘴,叹服道:
“他们这么厉害……现在肯定更厉害了吧……”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赢先生身子似乎微微一僵,半响才道:
“不……他们,不在了。”
“怎么会?他们这么厉害!”
赢先生看着那苍茫的天空,和云雾之下的江湖,总是冷峻的面庞罕见浮现出了其它神色,沉默了下,倒不像是在回答王安风,而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轻声开口:
“他们于此界,毕竟只是彻底的过客,如流星一样照亮这苍穹世界,然后更快地消失。”
“扬鞭纵马,快意恩仇,彼此交付生死,并肩而立,瑟瑟秋风,江南把臂同游……于我等是足以铭记终生的记忆,可是对于他们而言,却不过是一场幻梦。
“梦醒了,就不能再说梦话了不是吗,若是成人,又怎么还能说梦话?”
“他们视我们,不过是连记忆都没资格拥有的‘人’,也或许因为没有记忆罢,所以离去也不需有丝毫愧疚,人事如此,我等是否也应为故人感到些许欣慰?”
“他们离开江湖,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褪去光彩,像个普通人一样爱恨情仇,被生活所困,或是疲惫,或是难受,不再是当年那个豪迈的少侠,更不是那个婉约却敢爱敢恨的少女,而我们……呵,我们只是呆在他们记忆中的那个江湖,记忆中的那个地方,看山高水长,看人来人往,偶尔我也会想一想,不知那新来的人里面,是不是也有他们?”
“看着我们,却偏生要装作不认识一样打着招呼,拱手道一句大侠初见,然后在另一边偷偷笑看我们的反应,轻声念一句……”
“好久不见。”
王安风沉默着看着那总是冷峻孤傲的文士此时隐有失态,轻声道:
“先生……可是寂寞了……”
赢先生低低呢喃,道:
“寂寞?”
“不……我何曾寂寞。”
“只是……有些怀念罢了……”
怀念那个还有他们的江湖。
天空苍茫,隐有白雪如絮飘落下来,飘在一长一少两人肩头。
冬已至。
人无归。
第十四章 赢先生的第二项修炼
雪漫孤峰之巅,少林寺中厚重的佛钟被撞响,钟鸣悠悠,群山皆应,荡开了越见苍茫的落雪,赢先生负手而立,沉默不言,王安风虽畏他,却也敬他,退他半步之远,如守在长辈身旁般沉默站着。
不知多久之后,赢先生缓缓侧了侧身子,脸上的神色如同侵染了风雪的寒意一般,又变得冷峻凌厉,看王安风一眼,如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道:
“方才说了第一点,我要求并不高,你只要能排在百年来少林弟子的前百,即可出山,入江湖。”
“‘技’可令你前行不败,但是江湖之中杀人的手段太多,也有人从不和你正面交手,若是不想莫名其妙倒在路上丢了性命,你要能从人潮之中发现那些欲杀你而后快的刺客杀手。”
王安风神色肃然,抱拳抖落了一身霜雪,道:
“还请先生指教。”
赢先生转过身子,看着他道:“心有杀念,自然牵引气机,你若能察觉细微杀气,便可以发觉江湖之上九成危机。”
王安风闻言怔了下,气机之说,他曾经在姜守一的藏书中看到过。
所谓一元运化之气,在天则周流六虚,在地则发生万物,可以说玄之又玄,就算是有姜守一随笔解释,他也无法理解,因为不曾接触,甚至于有几分怀疑气机是否存在。
天地如此之大,气机尚且玄妙难得,人比天地如同微尘,杀气岂不是更难以捕捉?更何况是潜藏起来的气机。
赢先生看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想法,冷笑道:
“放心,唯独这一点,是最容易教你的。”
王安风脸色微烧,道:
“那便先谢过先……”
声音尚未落下,便戛然而止,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天地在他的眼中瞬间阴沉了下去,无边风雪越发狂暴,但却也越发死寂,天地之间,唯独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万事万物围绕在了那冷峻文士周围,一袭青衫冷峻,越发高大,直至充斥了整个世界,双眼平静漠然地看着自己,王安风脸上浮现挣扎之色,但是短短一瞬时间便已然消失不见,意识被恐惧拉扯着坠入了无边深渊。
孤峰之上,少年身子微微晃动了下,直接朝着前面栽倒,赢先生袖袍一拂,一道柔和气劲将他托举着平缓放在地面。
风雪之中,两道身影破空而来,圆慈脚踏虚空,气劲将漫天飘雪直接分割为二,一步踏在王安风身边,蹲下检查了片刻方才松了口气,隐有怒气,起身喝道:
“你在做什么?!”
“教他杀气。”
一袭青衫的文士侧步,悠然看着风雪重又笼罩群山,漫不经心地道:
“杀气因心而生,既然是针对于人躯,那么每天抗上几次,纵然他仍旧蠢地无法理解何为气机,但是身体却已经足以对杀气产生本能。”
“如此,自然最是容易。”
文士嘴角微微挑起了一抹弧度,道: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谁对他心有杀机杀念,纵是有秘术收敛大部分,在他眼前也会如同黑夜萤火。”
“一个都逃不掉。”
圆慈哑然,心有怒意,但是王安风并不曾受到损害,也只好给少年渡些内力温养,一旁吴长青抚了抚他的山羊须,给王安风把过脉之后,笑道:
“圆慈大师不必担忧,方才安风和过去那些少侠留下的战斗记忆交手,本就疲惫的身躯已经到了极限,赢先生是以杀气封其五感,让他陷入了深度沉睡之中,虽说是受了一时之惊吓,但是对身体恢复倒是大有裨益。”
“近日来他修行越发刻苦,如此好好休息一下,也是好事。”
圆慈微微颔首,小心将王安风抱起,缓步朝着山上空出的僧房处走去,三尺之内,不染风雪,吴长青目送他消失,待他回过头的时候,孤峰之上已然没有了青衫文士的身影,不由微怔,继而失笑摇头,看着被雪笼罩的少室山,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先是浅笑,复又徐徐叹息一声。
“江湖啊……”
转身离去,微弓的身躯消失在了落雪之中,那叹息声被风雪揉碎,散入这少林山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王安风才缓缓睁开了双目,那股恐惧之感尚未再度浮现,便被另一道温和的气息扫平,少年收缩的瞳孔恢复了正常,烛火温暖,身上盖着一床厚实的棉被,旁边圆慈正含笑看着他,温和道:
“看来你真的是累了,这段时间修行是不是有些苦?”
王安风心中温暖,摇了摇头,笑着说:
“不苦的,师父。”
僧人抬手揉了揉他头发,迟疑了下,道:
“真的不苦吗……”
“实在累的话,可以放松一些,不必勉强自己。”
“嗯嗯,没事的师父。”
僧房之外。
药房那边的方向,吴长青手端着一份药粥,其中加了些有益于王安风身体恢复的药材,再以内力护住了热气不散,缓步朝着僧房走来。
虽说让他复苏的是赢先生,而将这一切掰开来跟他讲清楚的则是圆慈,但是溯本求源,一切却都是因为那少年,因而他对王安风也是心里颇为在意,再加上那少年性子也颇为对他脾性,故而在少年沉睡之后,老者就主动去少林药房取了些药材,混合些菌菇食材做了道药粥。
步入这院子,却看到一袭青衫的赢先生坐在僧房上面,明月高悬,衣摆随风而动,令文士神色越显冷清漠然,老者微怔,气机牵引之下,赢先生已经发觉了吴长青,侧过头看他一眼,后者刚要开口,耳畔便响起了冷然的声音:
“那小子醒了,去让他早些走。”
“这里毕竟不是他的世界,呆一时无事,但不可过久。”
吴长青抚了抚自己长须,笑得和煦,道:
“先生为何不亲自去说?”
声音落下,却只有雪落无声作为回答,方才还在的青衫文士则早已经不见踪迹,唯明月在空,越发皎洁清寒。
吴长青微张了张嘴,无奈苦笑一声,只得端着药粥轻轻敲了敲僧房木门,道:
“圆慈大师,安风,是老夫。”
木门吱呀打开,老者冲开门的圆慈点了点头,笑着迈入其中,顺手合上木门,烛光映照着三人倒影,隐隐听得到老者和煦的声音:
“来来来,尝尝老夫的手艺。”
“已经二十年不曾亲自下厨,莫要嫌弃,莫要嫌弃,哈哈。”
第十五章 因果
吴长青的药粥确实好吃,出身于天下医毒圣地的药王谷,这一碗药粥非但将药物的作用都发挥至了极致,且丝毫不曾影响到食材本身的味道,甚至于由于药材之微苦,衬得食材更为鲜美。
老人看着王安风几乎是将那药粥连碗都吞了下去,笑容更加和煦,在检查过少年身子已经恢复,便将赢先生所说的话告知了圆慈和王安风,末了声音微顿,抚着山羊须补充道:
“这是赢先生的意思,也不是老夫想说的……”
“但是毕竟兹事甚大,还是小心为上。”
王安风虽不懂什么叫世界之差,也明白自己在这里不能呆太久,便放下了手中的碗,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吧。”
“师父,二师父,徒儿告退。”
声音微顿,又朝着门外的方向抱拳,高声道:
“晚辈多谢先生指点。”
声音传出,没有半点回应。
王安风轻笑了下,抬起手臂,对那佛珠低声道:
“我要回大凉村……”
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眼前的僧房,烛光,僧人和老者逐渐消失,被大凉村家里熟悉的摆设所替代,少年轻呼口气,哈出了长长的白气,一股寒意瞬间侵袭了他,让他微微颤抖了下,翻身下来去看,房内的炉火果然早就已经熄灭,其实也不算是冷,只是方才处于温暖的环境,一时间反差过大。
此时外面虽然天色还很暗,但是在少林已经睡了很长一觉,他现在根本没有困意,推开房门,外面黑熊早就已经在棚子下陷入沉眠,青骢马察觉声响,警觉睁开眼来,看到是王安风便又漫不经心地闭上,天上层层暗云堆积,隐隐有雪花飘落。
按照历法来算,十一月上旬已经快要结束了。
王安风突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他五月多得遇师父,那个时候天气还很热,一晃已经半年过去,加上那有些奇怪的时间,他实际上已经习武一年有余,通过了赢先生的第一个考验,长高了,气力也变大了。
真的如梦一般。
王安风呵出一口白气,从院子里抱了些干柴进了屋子,重生起了炉火,看着那灼灼烧起的火苗,一边积蓄内气,再任由它们散到四肢百骸,一边回想着这半年来的际遇。
夏侯轩,皇甫雄,柳无求。
薛琴霜……
还有那头蠢笨的黑熊,以及隔三差五便来一趟,那叫做赵修杰的少年。
想到那少年,王安风低笑了下,对方的行为着实是有些过于刻意和孩子气,不过也有段时间不曾过来,想必是终于放弃。
火炉升起,王安风起身,盘腿在床,呼吸逐渐悠长,陷于修炼之中。
现在是历法十一月上旬,距离下一年的除夕,也就只有五十天不到,辞旧迎新的气象在大凉村这种地方尚且还只是潜藏在平日生活的水面之下,暗波流动,便复又归于平静,可在县城之中却已经如王安风炉子里的火苗,早就被点着,正在一点一点积蓄放大。
裁缝店里开始制定新衣,货郎们拉帮结派,准备屯一拨儿好货,趁着年节好好地大赚一笔,远处的亲戚开始因为某个原因走动,比如……赵修杰远在其它郡城的舅舅一家。
在他房里,那比他还小两岁的小家伙此时正将一本书掀开了最后一面,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道:
“修杰哥哥,你这里的书,都好生有趣啊!”
“我从不知道,原来书也可以这么好看,简直让人放不下手。”
赵修杰看了看书皮上的《少侠风流传》,颇为赞赏地看他一眼,道:“算是你小子识货,这本书可是我这里最精彩的一本,里头的经历简直跌宕起伏,让人欲罢不能,若是我能有这际遇,恐怕也能成为一代高手罢。”
一旁突地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引得赵修杰心头火起,瞪向那端正跪坐一旁的白衫少年,道:
“秦飞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不对你就说出来,少阴阳怪气的!”
白衫少年睁开眼睛,淡漠地看他一眼,道:
“不值一驳。”
赵修杰脸庞涨红,起身怒道:
“你说什么?!”
那十岁左右的童子连忙爬起拦在两个哥哥中间,左右笑着道:
“不要吵不要吵嘛……”
“好久不见的。”
赵修杰揉了一把凑过来的包子脸,狠狠瞪了一眼那自小不对付的白衫少年,方才勉强坐下,道:
“看在阿霄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
那少年睁开眼睛来,抿了抿嘴,也觉得刚刚似乎过于冷漠,想了想,便开口解释道:
“学武一路,入门或许有捷径,但是想要成为高手却绝无近路可走,方才我翻看了下,所谓吃一颗就有一甲子功力的灵药……江湖上只会出现在十大险地之中,寻常高手入内必死,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
“而且就算是想要消化千年药材,本身也必须有入中三品的实力,并且需要是外家高手,体魄强悍,且有三名以上高手相助,否则极有可能被胀成碎片。”
“第二点,靠吞服丹药成为绝代强者?丹药有用,可也只是辅助,可以减去苦修时间,而不是不必苦修。”
“药力无眼无脑,为防止药力在经脉中乱窜,走火入魔,反而会更耗心神,丹药效力越强,对于体魄和心神的坚韧程度要求越高,我师曾言,唯独坚忍不拔之志,方可消解泼天的机缘,否则不过只是机缘的一环,怀璧其罪,徒徒丢了性命。”
“至于山洞苦修了几年,出来就横绝天下,这绝不可能,因为……”
少年因为方才略有些歉意,便根据自身这三年所学,尽可能详实地解释,可他不曾发现,他解释地越真实全面,赵修杰的脸色就越发难看,至最后,几乎面如铁青,猛地起身,看他冷笑道:
“好啊,你好的很!真是不巧,我府中就有几个你不屑的世外高人,你本事这么大,不会只学了嘴皮子功夫吧?”
秦飞微怔,只觉得自己好心解释,却反糟了羞辱,面色微冷,道:
“那你待怎的?”
“说得那么好听,不如动手比试比试?!”
“……好!”
这一次那童子再也劝说不住,从小几乎吵到大的两个哥哥绷着冷脸,起身去了演武场,赵修杰则是唤出了自己的五位师父,虽然能够御剑攻敌的大师父不在,但是想必有剩下几位,教训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秦飞自然不是问题。
然后,他便看那白衫少年左手负在背后,只以单手迎敌,将四个‘世外高人’毫不费力,一个一个掀翻在地,面色先是微怔,继而便越发难看,最后一位老者站在赵修杰身边,看着那擂台之上哎呀叫唤的四人,以及那如修竹伫立,单手负在背后的冷面少年,咽了口唾沫,抬头看着赵修杰干笑道:
“修杰啊……师父我今日老寒腿有些犯了,不如……不如他日?”
赵修杰钢牙紧咬,此时他就算再是沉迷于江湖志怪,也知道自己怕是被人糊弄了,起身一脚踹在那腆着老脸的老头臀部,却将自己弄得一个趔趄,面色越发铁青,擂上秦飞右手放下,抿了抿唇,认真地道:
“你也不小了,赵修杰,不要总做那些一步登天的白日梦,让你父母长辈为你操心,现在开始按部就班习武练功,虽然迟了几年,但是勤能补拙,还不算迟的。”
虽然是劝慰之言,可在此时的赵修杰眼中缺与羞辱无异,咬了咬牙,突地想到了一人,少年心性,羞怒之气上脑,连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道:
“这些不算!”
“我还知道一个绝对的少年高手!”
第十六章 你已入门
秦飞微微皱眉,见赵修杰的模样还有两份冥顽不灵,冷冷道:
“少年高手?有多高?”
赵修杰怒目而视,高声道:
“说起来你不要害怕,他凭借肉拳就能砸断山上的硬木,扛下山来,他身上还一直缠着上百斤锁链,行走如常,更是曾经凭借锁链制服了一头蛮横的黑熊!”
声音落下,秦飞身上冷意更甚,干脆朝着赵修杰缓步走来,让后者心里面有些打鼓,白衫少年在距离赵修杰三步的时候停下,垂下的右拳五指律动了下,随即缓缓握和,漠然道:
“木材?”
“对,我房里那新作的家居,便用的他双拳砸下的木材!”
“……他在哪里?”
赵修杰此时心中的怒火其实也已经散去不少,可是现在这箭在弦上,又不愿意服软,看着那和方才打翻数人时候神态相仿,如书上所说‘杀气逼人’的秦飞,硬着头皮道:
“在,在大凉村……”
复又装出不屑自满之势,抬了抬头,拿下巴对着对方,道:
“怎么,你还有胆量去吗?”
秦飞抬眸看他一眼,双目冷锐,让后者心里打个冷颤,后退一步,眼前已没了少年身影,疑惑之时,却听到耳后传来声音:
“为何不去。”
赵修杰头皮微微发麻,心里面隐隐有几分闯下大祸的恐慌感,秦飞已经越过了他,清喝道:
“阿大阿二。”
一旁侍从之中有两名身材高大的力士走出,沉默抱拳一礼。
“将此次带来的拳甲取来。”
两位力士沉默颔首,继而纵身大步而去,脚下似乎有气浪滚滚,不过数息时间便复又归来,每人都捧着一个盒子,秦飞随手打开一个,黑色丝绸之上放着一对拳甲,极为修长,足以将整个前臂包裹,材料为金玉,既有足够的防护,也可增强拳掌攻杀。
清脆的鸣响声中,秦飞将这拳甲覆盖在前臂,一边调整,一边淡淡吩咐道:
“另外一套不必放回,你二人与我同去,权当赠礼。”
“阿大,你去向王嬷嬷直取三百两银子,说我有用访友,对了,再于修炼材料之中,取一对老山参,一品血玉泥拿三份。”
赵修杰脸上的神色微滞。
虽不是他所愿,可这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由得侧过身子,看到一袭白衣的秦飞正整理着手臂拳甲位置,侧脸眉目于冬日阳光之下越发清淡,后者平静看他一眼,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去‘收拾’他?嗯?”
赵修杰呆呆颔首。
“不……不应该吗?”
秦飞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垂目,安静地调整拳甲,道:
“那个木匠,应该知道你很崇拜那少年,所以拿有拳痕的一面做了个摆设,添水做湖,此为其一。”
“其二你的描述,并非虚妄,江湖之上确有如此修行之法。”
“我只是看不惯江湖骗子,而非狂妄无智,习武之人以立德为先,遇不平之事要管,遇行骗之人要管,却不是争强斗狠,四处树敌,而且,随意一木匠尚且看得出你胸中沟壑,将来你要如何继承家业?”
“玩物丧志,于武道之上无有寸进,而为人进退之道,依旧纯如稚童,就是阿霄也比你明白,单从方才一言,虽是无心,但已有挑拨离间,以我为刀剑杀人之实,若今日你非我表弟……”
秦飞声音微顿,抬眸看了赵修杰一眼,道:
“将于我拳下喋血。”
最后四字虽平淡,却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瞬间顺着赵修杰的脊背向上攀升,令他头皮发麻,在某个瞬间,他似乎看到了月旬之前那对自己放声咆哮的黑熊,心脏瞬间狂跳不止。
面色微白,腿脚发软,下意识地朝后面退了两步,咽了两口唾沫,呐呐道:
“不,不打了……那你要去做什么?”
“谁说不打?”
秦飞收回目光,右手挥出,发出一声沉闷破空,冷然道:
“如此之人,能有大毅力苦修,如能相识,纵然美人在前,也不过白骨一具。”
“此来忘仙郡数日,本就无趣,得遇此人,又岂能放过?我辈武者,自然当以武交友,只不知……他今日是否有空,此去,可有冒犯之意?”
说到后来隐有两分犹豫,可是此时阿大已经带着一份锦盒而来,便干脆不再多想,偏过头去,对着那粉嫩的童子温声道:
“阿霄,你且在府中等着。”
侧身看着面色微白的赵修杰,声音微冷,言简意赅道:
“带路。”
赵修杰心里满是苦涩,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动,明明被自小不对眼的家伙用不喜欢的语气吩咐,却只是沉默着带路,那唤作阿霄的童子看着自己两位哥哥离开,故作老成地叹息一声。
“都第几次了……”
“啊呀,一个个的,多大了还不成熟……”
背着双手,小小童儿偏学着大人一样走回房中,将房门一合,突地变得极为敏捷,驾轻就熟地翻着赵修杰的房间,找出了纸墨笔砚,一下子窜上座椅,握着毛笔,轻呼口气,端端正正在白纸上写道:
“仙女一样好看的玉儿姐姐,今天一切都好。”
“哥哥夸姐姐是美人。”
“可又说,美人和一个砍树的相比,就和白骨一样不好看……”
………………………………
大凉村中。
姜守一房中,传来琴音悠然,来往的村民们每每走过这里,都会小心放慢自己脚步声音,侧耳聆听。
待得走过这条长着老槐的街道,方才含着赞叹,开口道:
“姜先生的琴音,还是那样好听啊……”
一位老者颔首道:“是啊,不知遇见了什么事情,就是感觉先生心情似乎很好。”
旁人好奇问道:
“你怎么知道?”
那开口的老者摸了摸胡子,嘿然笑道:“老头子也算是走过些地方,先生虽然曲子没变,一样好听地厉害,但是明显曲调更加清亮,肯定心情好。”
“哦哦,原来如此。”
“张叔你也是深藏不露啊。”
众人恭维了一番,天上隐隐又飘了点雪下来,便低声臭骂一声古怪天气,匆匆回家,白雪如絮,飘落在那槐树之上,逐渐累积,轻轻落在了院落之中,琴音转低,逐渐收敛,泛音飘逸连绵,如云行于远空,不可见其踪迹。
姜守一抬手,拿起一旁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赞道:
“不错,这茶沏的果然不错……虽仍有燥气,却已经可以入口。”
“先生谬赞。”
姜守一摇了摇头,嘴角微挑,轻声道:
“但和你这一曲天光云影相比,仍旧差了数筹啊……”
琴音随之微停,身着蓝衣的少年盘坐在前,手掌轻轻放在震颤的琴弦之上,浑身厚重锁链缠缚,如磐石伫立,气势雄浑,眉眼之间却意态平和,如清溪无尘,轻声道:
“是先生教的好。”
姜守一不言,抿了口茶,转而笑道:
“你月旬以来,只学了这一首曲子,其实可以多学些的。”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
“先生不是说,学琴只是为了自娱,以借镜调心。”
“既然自娱,便无所谓多,也无所谓少,何况就只是这一首曲子我离先生也还差得远,远不能说是学会,又怎能奢望其它?”
姜守一嘴角微挑,却偏生又问道:
“可你是武者,有控劲之力,再难的技巧都不是问题。”
“其技易习,心境难求。”
那书生闻言终按捺不住心中欣赏喜悦,笑出声来,其中满是欢畅,数息之后,笑声渐歇,姜守一看着眼前少年,道:
“你已入门……”
第十七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
得入,将踏厅堂。
姜守一将茶盏放下,见王安风已经起身,开始将那古琴放回原位,便抬起手来虚按了下,看着停下来的少年,笑道:
“既然入门,这琴便赠予风儿你了。”
“其虽不入龙啸凤吟之列,可也是我一位好友手制,比起寻常匠人的琴要少去三分匠气,正合你用。”
“如何,不愿收下吗?”
王安风闻言微微愣了下。
当代儒门,教化天下,学生尊称师者为先生,长而有德者为夫子。
先生夫子将自己所用之物,无论琴棋书画,亦或是笔墨纸砚赠与学生,都有远比赠礼更为深刻的含义,这代表着先生真正认可你为他的学生弟子,可继承其学问衣钵,而非只是简单的授业解惑之徒。
心有喜悦升起,王安风将手中古琴小心放在案上,一下子站起身来,想要先行礼,却又发现自己方才动作有些慌乱,衣摆凌乱,又抬手匆匆整理了下衣冠,觉得没有什么失礼之处,方才朝着姜守一深深一礼,道:
“如此,谢过先生,不是,是谢过老师。”
姜守一见颔首轻笑,道:
“甚好,甚好。”
两人再度清谈片刻,姜守一将少年新看书中尚且不明白的问题给出自己的看法,茶水已凉,王安风才起身请辞,只是今天他不再双手空空,而是多出了一个沉甸甸的琴盒。
抱琴而出,王安风走出姜家院子,便看到门外街上已经落了一层白雪,四下已无行人,可在雪地之中,却有一位白衣少年垂手而立,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发梢肩头已经隐有白雪,衬得少年眉目越发浅淡。
而在少年身旁站着的却是那许久不来的赵修杰,地上扔着把上好的绸伞,身后则有两位力士沉默站立,每人手中皆捧着锦盒,看到王安风出来,赵修杰眸子微亮,还不曾开口,身旁白衫少年已经踏步上前,抱拳道:
“在下天河郡秦飞,特来赔罪。”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道:
“赔罪?”
“我记得,我和阁下素未蒙面……又赔什么罪?”
秦飞抬头看他,道:
“自是素未蒙面,便贸然上访之罪。”
“在下听闻王兄武功过人,心痒难耐,想要前来切磋一二,点到即止,以武交友。”
王安风看他神色坦然,说话也堂堂正正,没有半点遮掩,心中升起了两分好感,可是之前才被姜守一训诫,要他自敛锋芒,然后昨天在少林寺里面,又知道了自己的身手实在是一般,实在无心应战,便笑道:
“在下王安风。”
“唔……秦兄和赵兄远来是客,今日雪大,不如先去我家中喝杯清茶,暖暖身子?”
秦飞张了张嘴,听出话中的婉拒之意,沉默了数息道:
“……那,那就打扰王兄了。”
“不妨事。”
王安风微微笑了笑,当先一步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秦飞踏步跟在后面,虽然没有说,可他脸上的遗憾几乎连赵修杰都看得出来。
但他心中的遗憾何止十倍于面上。
比武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说他想要切磋,对方就会和他切磋,可趁兴而来,却只能败兴而归,自然遗憾。
虽说遗憾,但是却仍旧和王安风谈笑如常,突然脚下一空,身子朝着一旁偏斜过去,竟然是无意踩到了一个坑洞,他现在心神分散,没能够注意脚下,可毕竟身为习武之人,身形偏转,已经恢复平衡。
可右脚落下,身子一沉,却又是深深踩入了雪坑之中,微微一怔,此时方知道这个坑洞不小,又不知道被谁堆积了厚厚的积雪,看不出来。
王安风回身微怔,抱歉道:
“乡野山村,路面自然不平,秦兄见谅。”
“这有何事,是我自己没有看路……”
秦飞洒然回答,可刚刚说完神色便微微一滞,王安风笑了下,转身继续带路,而少年却是缓缓回身,双目垂落在地面上,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那几乎一模一样的脚印。
无论是平地,亦或是坑洞。
深浅皆无半点异常,和自己那两个如坑洞般的脚印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赵修杰不明所以,依旧跟在王安风身边,还回头好奇地看了眼自己表哥,做了个跟上来的手势,而那两位力士则是站在秦飞面前,阿大看着那脚印,又看看那驻足等着自己几人的少年,压低了声音,沉声道:
“身具轻功,品级不知,但已经极致纯熟,如炉火已旺,转为纯青。”
“只轻功一项,公子,你不如他。”
秦飞缓缓颔首,抬眸看向前方等着自己的王安风,后者周身缠缚锁链,那是起码有着两百斤以上的重量,怀中古琴也绝不轻松,可承受了如此重量,他脚步落在雪地之上竟和常人无异,仍旧谈笑,面色如常。
原本遗憾隐有消退,秦飞疾步追上前方王安风,后者也没有询问,只是随意以村中趣事盖过,大凉村本身就没有多大,很快就回到了王安风院前,少年用脚把木门推开,露出了整洁的院落。
院中并没多少繁杂的东西,只有两个草棚,一个下面窝着一只肥硕的黑熊,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沉眠之中,而另一边则是立着一匹骏马,鬃毛杂乱,一双眸子为金色竖瞳,听得声响侧头看向王安风等人,眸光冷澈如电,让秦飞身子心中微惊。
而王安风已经笑着开口问道:
“马儿,今日还好吗?”
那马轻嘶两声,意态亲昵,引得少年轻笑,复又说了两句,将古琴暂且轻轻放下,推开门来,朝着身后数人道:
“请进罢。”
秦飞道了一句打扰,便当先迈步走入,身后几人跟着进了屋子,王安风才关上了满院风雪,屋内没有多少摆设,极是素净,唯一算是新东西的也就是那床铺,除此之外都是老物件,上面痕迹显然是用了许久。
王安风引他们落座,边生火烧水,边轻声交谈,其中秦飞数次出言,从旁侧击想要询问王安风武学,却总被避开不谈,水已经烧好,少年取茶笑道:
“家里第一次来这么多客人,茶盏不够,用粗瓷碗来盛茶,还请不要介意。”
“王兄客气了。”
王安风笑笑,取出瓷碗来,他沏茶的方式是和姜守一妻子学的,并不追求繁复,只求简朴为真,众人看不出什么差别,就连秦飞都只是安静打量着周围摆设,书籍不少,这很正常,儒家重教化,当今不读书者甚少。
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与武学相关之处,难以窥见王安风实力跟脚,让他刚刚升起的热情如迎面泼来一盆冰水,逐渐平复,此时茶香袅袅,逐渐升起,秦飞心情转而平静,心道自己是否有些心急,眼前就已经被放上了一碗茶汤,碗是黑色为底,越衬得那茶汤如琥珀般澄澈。
王安风并非只给他和赵修杰沏了茶,烧水的壶水量刚刚好能沏出五碗清茶,就连两位力士也各分了一碗,秦飞轻抿了一口,神色微怔,只觉燥气尽退,心里面有几分震动,抬眸却看到王安风倒出最后一碗却没有喝,诧异道:
“王兄……为何不饮?”
“远来是客,茶还是奉给客人喝罢……”
一边说着,王安风已经看向了一处无人的方向,明明空无一人,他却仍旧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不舒服感觉,那气息不是针对他,却总让他不住回想起昨夜里赢先生那双充塞天地的冰冷眸子。
那种身体本能的强烈反应根本就完全无法忽视。
秦飞刚要回答,突地想到什么,神色微变,而那蓝衫少年已经起身,锁链轻鸣,伸手虚引茶碗,朝着一处无人方向轻声道:
“我对秦兄并无加害之心,屋子外面的人也看不到内部,而阁下既然已经暴露,又何必隐藏?”
“外面天寒,倒不如饮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声音落下,除赵修杰外,众人面色皆是骤变。
第十八章 王安风的缺点
沉寂了数息之后,在秦飞身后无声出现了一位老者,约五六十岁年纪,穿一领道袍,眉目平和,手中拂尘一扫,冲着王安风微微笑道:
“既然小居士相邀,贫道若不现身岂非失礼?”
赵修杰神色呆了呆,原本坐着的秦飞微怔,双眼似乎明亮了一瞬,猛地起身,手持弟子礼,但尚未下拜,便被道士抬手按住,再拜不下去,老人朝他轻笑摇头,继而便对着前方王安风开口道:
“贫道玄诚子,小居士有礼。”
王安风抱拳道:
“不知是长者,怠慢之处,还请包涵,请落座。”
老道颔首,虽然不受秦飞之礼,却不曾拒绝后者让开座位,落坐于原本后者的位置,而白衫少年则垂首肃立在后,手掌微颤。
玄诚子接过清茶,抿了一口,赞道:
“果然好心境。”
“长者谬赞。”
老者轻笑,却只是继续轻轻啜饮,并不主动开口,因其为长辈,原本还算是和谐的气氛便有些转变,再加上赵修杰神态茫然无措,而秦飞则明显心境波动,因而不过片刻之后,便主动请辞。
临别之时,白衫少年从身旁侍卫处接过了一个锦盒,调转过来,递向王安风,道:
“王兄,我等今日贸然来访,还请勿怪,此处一点心意,万望莫要嫌弃。”
说着将那锦盒掀开,只见红色绒布上排列着满满的银锭,几能晃花人眼目,王安风微怔,自然连连推辞,秦飞眉目收敛,将那锦盒收好交还一旁阿二,却又从阿大处接过了另一个盒子,重又递过,道:
“我猜王兄不慕钱财,此盒中只是我自己修行所用之物,并不值钱。”
“这番切莫推辞了。”
王安风微怔,对方已经说到这一地步,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已经足以称之为失礼,便只好收下锦盒,道:
“那秦兄你稍等一下。”
言罢转身去了厨房处,片刻后,怀抱着一个黑亮的小罐子过来,递过去说:
“这是我自己腌制的菜,下饭也还好,若不嫌弃便当回礼……”
秦飞接过,道:
“既然是王兄所制,想来必然可口,多谢。”
“那我等先告辞,王兄莫再相送。”
王安风目送他们离去,直至看不见背影方才转身回了屋子,看了看被放在桌上的锦盒,心有好奇,轻轻打开,盒分上下两层,上层放着一对山参,以及三个精致的瓷瓶,而下方则是一对纯黑的拳甲,呈流线型,既有防护之用,也用黑色金属层层叠叠打制出了锋锐的边角,如雄鹰敛翅蛰伏,可见不凡。
秦飞一行辞别王安风之后,自取了骏马,一路急行,赵修杰有一肚子的问题,可是此时的秦飞面色几乎冷如冰霜,他心中对这位表哥已经隐有畏惧,也就只能在心里头硬憋着。
一行数骑踏破了雪景,直入县城大门,一路回到赵府,秦飞挥手将那银钱赏给了阿大阿二,便命其退下,自己则是绷着一张脸,大步回了房间,屏退下人,反手将门关锁,方才呼出口气,轻声道:
“师父,您出来吧。”
隐隐似乎有一声叹息声响起,老道士如鬼魅般再度出现在他身旁,道:
“老道只是教给你一些基础的入门功法,你不必这样。”
秦飞却只低垂了眉目,并不回答,玄城子无奈叹息一声,道:
“数年不见,你还是如此倔强。”
少年眼中浮现了些怀念,并不答话,反问道:
“师父您为什么会突然回来……还代替影卫守在了我的身边。”
“这次打算呆多久,干脆不走了罢?”
玄诚子摇头,此地无人,他也无须担心少年在下人前失了威严,抬手毫不客气地轻轻敲在秦飞额头,道:
“痴儿!”
“我所修功法,唯游于名山大川,吐纳浩荡天地之气象,方可以识龙虎,乃配坎离,辨清浊,以求破关上三品,又岂能在一地久住?你小子,要坏我道行不成?”
少年抬手摸了摸额头,脸上露出笑容来,和之前神色清淡的模样截然不同,满满都是少年意气,却又让老道士心里头堵得慌,别过眼不去看。
秦飞之前呵斥赵修杰心无沟壑,行为举止又是老练又是稳重的,任谁见了不得要夸上一句。
可他是不是也忘掉了,他自己也就是个十四岁的娃娃啊……
寻常人家十三四岁的少年,谁还管什么心有沟壑?进退有节?该哭哭该笑笑,再捉弄捉弄喜欢的小姑娘,别提多自在,若在富贵人家里,闯出泼天的祸事来让老爹擦屁股,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老道越想心里头越难受,莫名升起了拎着那把满是豁口的太和剑,去天河郡走一遭子的念头,摸了摸嘴角,道:
“老道不过云游于此,这忘仙郡中道门分支云中观观主,唤作空道人,算是我的好友,左右无事便越过那山脉,从天阳郡过来寻他喝杯酒,路过此地时候发现了那守在你娘身边的兵家女将,便得知你也在这里。”
“这想着吧……也有几年没见你了,便和她说了下,让我代替影卫陪你一日,嗯,她也很配合。”
“一看你果然长大了些,也更结实了,不错,不错。”
一边说着,一边又如小时候那样伸手揉了揉少年头发,秦飞眯起眼睛,嘴角微微勾起,又偏因为听得师父说自己长大了,想要遏制住笑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模样有多滑稽好笑,可老道士却根本笑不出来,只是越发心疼。
他甚至于开始有些怀疑,当年放弃秦飞,为了寻求突破之法离开天河郡,游走于大秦天下,是不是错了。
他生性潇洒,不愿意让气氛沉闷,便主动开口讲解这数年来经历的趣事,少年安静听着,说着说着,却又不自觉在每一件经历之后加上了有意无意的劝导训诫,一转眼便谈了一二个时辰,直到下人壮着胆子过来敲门,方知道要到晚膳饭点。
秦飞冷声让送到房里来,那下人松了口气退下,片刻就上了满满一桌子菜,五菜一汤,各有药材添入,有益修行,并上了一壶忘仙特有的佳酿,位列北方十七郡醇厚第一。
就连王安风的腌菜,都拿了一个白玉碗盛了,放在中央,看上去增色了不少,师徒二人一边吃些酒菜,一便继续方才的交谈,老人咽了口酒,看着那腌菜,道:
“对了,方才那王安风……颇为不凡,年关将近,以你身份,接下来在忘仙郡中应当有机会拜会一些武道前辈,参与各族年会……虽说有些无趣,但是对于你们这一层次的武者也算是有点用处。”
“武者,毕竟不是闭门造车就可以。”
“你争取多得一份名额,再亲自给那少年送去,邀他同行。”
秦飞本沉稳,可在亲近之人面前却总会不自觉放下防备,如阿霄,如赵修杰,更如眼前老者,闻言便略有不服输地道:
“他是轻功纯熟,但是轻功强又如何。”
“武者要分高下,还是要打一次才知道。”
道士瞥他一眼,手里面筷子一敲,将少年才夹住的那一块腌菜夺来,夹在筷子上,道:
“轻功?哼……是你见的还不够广……”
“那师父你倒是说说啊!”
老道士嘿了一声,此时喝了两杯酒,心胸放开,也就不再执着于少年称呼,道:
“还有小孩子脾气,不能说说你了?”
“你且听好,你只看到那小子轻功脚印都一样,可你忽略了一点,更厉害的在于他无意间踏在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一脚深一脚浅,几乎本能就反应了过来,调整姿态步法,嘿……这种轻功,就已经足以用于实战之中了。”
“最重要的,运劲步伐里头,竟然有我道门嫡传《九宫》第一重的痕迹。”
老道士砸了下嘴,见秦飞神色逐渐郑重,又道:
“再说他身上锁链,老道观之起码五百斤上下,而他肌肤血管竟然不曾有半点鼓胀,可见其内力必然绵延坚韧,其量不知,但此两项就已经远超于你,交手之时,你于此项当为劣势。”
“而能承受五百斤重压,筋骨自不必说,不会逊色于你。”
“他拳比你重,身法比你强,内力方面你最多与他持平,如此一来,你要怎么胜他?”
秦飞面色沉凝,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说是主母呼唤,微微皱眉,看向老道,后者挥了挥手,让他自己出去,而自己则孤身一人坐在房中,回想今日所见少年,低声自语道:
“感知过于常人,腰上还缠着银针,背负古琴,步伐隐有道家嫡传之风,通于儒家心境,却又气凝如山,宛如天龙行于大地……”
“嘿,究竟是谁教出来的弟子,竟似什么都会一般。”
轻笑一声,玄诚子将从那秦飞处夺来的腌菜扔入嘴中,咀嚼了下。
几乎是瞬间,老道士脸上的笑容便彻底凝固,继而便有些发青,翻身跌落一旁。
“呕……”
第十九章 修行
天色渐暗,每每入了冬,忘仙郡的天就黑地特别早,外头冷,夏天时候总在院外聊天的村民也都缩在屋子里,现在唯有满地的白雪映着月辉,倒也清冷。
王安风将今日木材趁夜色送到了王弘义院子里,婉拒了留下吃饭的邀请,回了自己家中,热了一大锅饭菜,再从另一个陶罐里面夹了两三根腌菜出来,就着白饭猪肉面不改色地全部吃完。
微微皱眉,道:
“果然……”
“这一罐只有父亲所制的七成味道,倒是送给秦兄的那一份,已经和父亲当年做的相差不大。”
“希望他会喜欢。”
将碗筷洗刷收好,继而打坐至身躯之中内气完满,王安风方才通过手腕佛珠回到了少林寺中,不出所料又是那孤峰之巅,向圆慈三人见礼之后,便主动地挑着沉重的扁担踏上了山路。
虽然连绵大雪让少室山山路更为难行,但是他自身负锁链之后,几乎无时无刻都在运用轻功,已然极为纯熟,并不在意。
圆慈看着少年身影远去,收回目光,道:
“确实没有办法吗?”
赢先生冷笑道:
“昨日他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事,你不也清楚?”
“这个世界炼假为真的能耐还受原本规则的限制,连一柄中三品的赤霞剑都无法投影为真,玉炼丸,乾元造化金丹,天罡炼神丹这些东西虽然只用来增强根基,可品级极高,根本没有办法化为真实。”
“而在我等的世界都无法出现,要令他带入他的世界则更是梦中之梦。”
圆慈沉默,吴长青抚了抚颔下胡须,疑惑道:
“可先生不是……身为这世界的主体?先生都无法做到吗?”
文士看他一眼,冷冷笑道:
“魂魄亦是人身之主,吴老道你可能挟泰山以超北海?”
老人被呛了一句,苦笑摇头道:
“是老夫想差了,强人所难,还请先生勿怪。”
文士颔首不言,沉默了下,又道:
“这段时间不仅那小子在修行,我也在探寻我等开启灵智的源头,但是却遇到了诸多限制……”
“总之此事绝不简单,限制颇多,如同呼吸吐纳,需有入有出,而非随心所欲,目前只知道投影局限的上限和那小子的修为挂钩。若是超过了……”
文士五指之间缓缓浮现出了一朵晶莹剔透,不似凡俗的花,可转瞬之间,这花便被密密麻麻的裂纹所占据,轻轻崩碎,化为流光飞尘飘向了这孤峰之下。
赢先生视线顺着那光尘投入山下,淡淡道:
“那便连一朵花,都无法存在。”
…………
今日里挑水修行只到往日里时间的一半,王安风就被赢先生拦下,文士淡淡看他一眼,道:
“跟上。”
王安风后颈有些发凉,硬着头皮道:
“先生,今日还未曾学习医毒之术。”
“要我说第二遍吗?”
冷冷的声音让王安风打了个哆嗦,只好放下铁桶,跟在了中年文士身后,一路无话,等到赢先生停步驻足的时候,王安风抬眸,果然又看到了那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
铜人巷。
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了昨日几近于蹂躏的战斗,王安风本能后撤半步,随即便咬了咬牙,压下心中本能的畏惧,朝着冷峻的文士抱拳一礼,便有些僵硬地推门,走入了此殿之中。
他是人,纵然是比起同辈要更出色一些,但是毕竟还是个人,心里头明白道理不假,可血肉之躯的本能则更是真实。
是人自然就会有感情,会有爱恨悲喜,会为惊怖所骇,是人自然不会想要重温毫无还手之力的失败,何况于少年。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可还是能有两者超脱其上,其中一者便是心怀大志,任由前方艰难险阻,本心不动不摇之辈,以坚韧不拔之志,迎难而上。
第二者,则是因为外力鞭策。
你无法战胜魔鬼。
但是另一个魔鬼可以……
负手立于铜人巷前的文士嘴角微微勾起,衣摆随风微动,越发凌厉孤寒。
铜人巷中,依旧是那个对手,依旧是那个浩大威严的声音道一句开始。
这一次王安风支撑了三十五息,比起上次多出五个呼吸。
所以他身上伤势又重了那么两分。
结束之后,铜人像中两侧烛光霎时熄灭,登时便一片黑暗无光,只能听得到少年急促的喘息声音,王安风扶着墙壁踟躇了数息,还是咬咬牙,推门而出,可还不等他开口,便看到文士身边多出了两人,以及一个巨大的水缸,微微一怔。
那边圆慈已经朝他招手,王安风走上前去,那水缸之中的液体并不清澈,而是有些褐色,发出了温和的药香味道,让他身体不自觉放松下来。
赢先生侧身看他一眼,道:
“跳进去,你现在筋骨,勉强可以以药液炼体,吴老道以针法内气助你疗伤。”
“学医只要你的脑子还在动就行,一边疗伤一边学。”
“吴老道,交给你了。”
一旁老者抚须轻笑,道:
“且安心,不过小伤,不打紧。”
“风儿,入内罢。”
身为药王谷太上长老,吴长青一身内力已经臻至化境,于疗伤方面,纵然筋脉寸断,心跳断绝,但是他内力不撤,也足以续住性命,此时王安风不过是些皮外伤,片刻便已无大碍。
王安风正沉浸于吴长青所讲内容之中,老者的声音却突然停了下来,少年好奇,侧目过去,老者却只朝他笑笑,往后退了一步,王安风心中不解,而赢先生冷然的声音已经在他耳边响起:
“出来,进铜人巷。”
少年神色霎时茫然。
“…………”
于那冷冷的注视之下,王安风再度进了铜人巷,依旧是那两排红烛,可对手却又再不断地轮换。
一般无二的少林长拳,却风格迥异,或是狠辣,或是从容,或如磐石伫立,或如涛涛江河,连绵不绝。
他足足打了三个时辰。
不断重复失败,不断入药浴疗伤,若不是因为中间有放松时间,他几乎要变得彻底麻木。
哗啦
水桶中药液再度变得稀薄,王安风翻身出来,本能朝着铜人巷走去,可是还没有走几步便被赢先生唤住,才转过身子,就再度重复了昨夜的情景,被杀气直接冲击,封闭五感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之中。
圆慈借助少年,以内力替他打通淤血,而吴长青已经重新准备了药液,将少年大半身躯浸入其中,看着尚有两份稚嫩的眉眼,叹息道:
“倒是苦了他了……不过,赢先生,圆慈大师……”
声音微顿,老人转过身来,看着身旁两人,郑重问道:
“不去教他,只任由他于交手实战中磨练,是否有些不妥……”
圆慈看了眼沉睡的少年,道:
“吴老不必过于担忧,少林长拳风儿在之前已经习练许久,况且,若有问题,我等及时制止便可。”
中年文士负手看着山下云雾,眉目清淡,道:
“你药王谷并不擅征伐,这一点,还是交给我和圆慈。”
“若是按照圆慈的经验前行,那么到了最后的关头,圆慈就是他最大的对手,了不起世间再多出一位忿怒明王王安风。”
“却终究不是天下第一王安风。”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我要他识遍百家武功,再一步步走出他自己一个人的道路。”
“唯独千锤百炼,方可灼灼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