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重伤垂死之躯(2/2)
百里封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数处都传来剧痛的感觉。
动了动手指,却只是引发了一阵绵延的痛楚,忍不住闷哼出声。
那痛楚许久才消失下去。
急促而微弱的喘息着,百里封略微适应了一下,抬眸看向周围,隐隐约约,只能够看到铁质的牢门。
没有掌灯,唯独自上面缝隙处可以照进一丝光来,那就是唯一的光源。
外面听不到什么动静,但是他可以想象得到,肯定有人把守。
而且人数还肯定不算是少。虽然只是几千人的战场,也没有什么大将,好歹也算是冲阵斩将。
嗯,差一点冲阵斩将,这个待遇,应该不过分。
百里封咧了咧嘴,不知是自嘲还是得意得笑了下。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何时已经被铁环套牢,锁住了手脚,右脚铁环的锁链往外蔓延,熔铸入一个硕大的金属球体,百里封忍痛用力,那铁球却动都不动,只是锁链碰撞,发出哗啦响动。
似乎是用力的时候又触动了身上伤势,百里封痛哼一声,重又靠在了原本的位置上,面色一片煞白。
额上渗出黄豆大小的汗珠,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剧痛席卷全身,令他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呼吸略微急促。
汗水沾湿了身上衣服,伤口火辣辣地痛,同时还有如同粘湿泥巴糊在伤口上的特殊触感。
能够闻得到劣质草药鞣制之后的味道,混杂着血腥味道,让人一阵不适。
哟呵,还给上了药。
看来接下来还有比死更够味儿的东西啊……
百里封咧了咧嘴。
却又有些好奇,这些药草至多止血,自己这条性命,究竟是怎么保下的?
他不知道。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不过半步之遥的少年主将,以及自己砍偏了的陌刀之上,此时念起,心中仍旧有些许恼怒不甘。
若是当时未曾被那胡人高手暗算,杀了坐骑,何至于会沦落到现在这种阶下囚的下场?
搞不好还真的做个杂牌小将。
念及重伤昏迷时候,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将军二字,百里封略带自嘲地笑了笑,脸上神色如同大秦城中可以见到的那些刺头混混,满是不在意。
“是,大人吗……”
旁边的铁牢中传出压低了的声音,百里封身子微微僵硬了下,脸上毫不在意的神色消失。
他强忍着身子的刺痛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了下身子,铁链摩擦发出哗啦声音,勉强一手搭在铁牢上,沙哑道:
“老李?”
“你还活着?!”
他的眼睛亮起。
旁边铁牢中传来了低语,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模样,道:
“大人无事便好……”
百里封眸子微亮,心境激荡,牵动肺腑,忍不住咳嗽出声,可是他的眸子却还是明亮而又有生机,压低了声音,左右环顾,急声道:
“除了你,咳咳咳,除了你我,还有谁在?”
“还有谁还活着?”
沉默之后,另外一边传来声音,似乎有所羞愧,道:
“属下也还苟活了一条小命……”
百里封的眸子亮起,重重点头,继续期冀着安静倾听,可在那道声音之后,却只剩下了一片死寂,只能够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音。
青年脸上的神色逐渐僵硬。
旁边铁牢中的铁骑轻声道:
“大人,只剩下我们了……”
百里封脸上神色缓缓变化为沉默,刚才不知何处涌现出来,让他拖着这半死之躯爬动的力量重新消失不见,他坐倒在地,脊背靠在冰凉发寒的青墙上,头轻轻后仰。
看着那唯有一丝的光线,灰尘在那一丝流光之下飞舞,都带上了淡淡的光。
沉默了许久,百里封轻声开口。
仿佛大梦一场,恍然惊觉。
“只剩下我们了啊……”
他那个时候已经是重伤至昏迷,其余两名铁骑同样是被击昏。
至于为什么那些胡人没有当场把他们杀死而是带着回来,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明白,无非于折辱酷刑罢了,还能够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吗?
既已至此,又有谁会在乎。
唯死而已。
三人身上都被剥下了本就已经有些破碎的战甲,此时天寒地冻,每个人的身上都只有一件黑色的单衣在里面,身上兵器更是全部都被收缴,连一把随身的匕首都没有留下。
经历了战场的一幕,没有人敢让这三个秦人手中再握有任何刀剑兵器。
百里封勉强抬手摸了摸怀里。
那里还有一件东西没有被带走,也是他身上除去了这单薄衣服之外,仅剩的东西,有些发硬,棱形长条,一只手都握不住。
他抚摸了下这东西,神色沉静。
那是他从守将那里拿来的红木令箭,不需要去看他也知道这令箭的模样,是上好的木料,漆成了黑色,上面刻画一个血色的令字,据称自上将军手中下发的令箭是以寒玉为材,可惜,未能一观。
百里封将这令箭往怀里放了放,然后给自己寻了一个稍微舒服些的位置,怔怔然发呆。
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鲁莽,不适合作为一名谋士。
若是那个营地被攻克,大秦便有足够的理由出兵北地。
可是现在没有,对方被打了回去,严格而说,大秦并没有实际上的损失,很可能会被归于往日的挑衅,至多只是激烈了许多,这样自己不就白死了?
他有些懊悔,却又想到,大秦虽然强盛,可是外有诸多国家窥伺,内有江湖武林不稳,贸然开战,大动兵戈或许也不是明智之举,国战毕竟不是寻常事,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
知道的太少,百里封在这异国的地牢里面胡思乱想,却死活想不出个甚么名堂来,只是让自己的额头越发地痛。
叹息一声,放弃了证明自己是个合格谋士的行为,转而去想一些轻松愉快些的事情。
死之前他可不愿意再那么憋屈。
想什么呢……想夫子的大骂,父母的模样,想着风字楼下小木屋里的炖肉,想着倪天行,想着断裂的陌刀和战场之上的拼杀。
想着拓跋月。
真是,还只是拉过手,就要死了。
真是亏**了……
他笑出声来。
那脸上神色没有一点亏了的神色。
恰在此时,外面有脚步声音响起,而且不止一个,想来是有狱卒或是营中贵人前来。
百里封挑眉,收起心中的杂念,稍微动了动身子,让自己的身子能够挺得更笔直一些。
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大秦掉了面子。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果然在他这一个牢笼前面停下。
随即便有钥匙伸入锁孔发出的声音,然后是抬起铁链时,铁链碰触发出的声音。
铁链被随意扔在地上,一声哗啦脆响,远远传出。
随即在嘎吱声中,铁牢牢门被推开来,百里封懒散不屑地抬起眼睛。
那些人当中,有狱卒提着灯过来,昏黄色的光让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可等到眼睛缓过来之后,他的神色却在瞬间变化,几乎本能地想要站起身来。
却因为身上的伤势,才刚刚起身未半,就直接踉跄坐倒在地。
脚下锁链激荡,哐啷作响。
身上伤势因为妄动而再度渗出鲜血,但是他却毫不在意一般,只是右手手掌抬起,死死地捂住了自己胸前的刀痕,手掌掌心能够感觉到血液粘稠的触感,他的一双眼睛则只是死死地盯着牢门。
五大三粗的两名狱卒后退。
再走出的便是一名眉目清朗的红衣少女。
腰佩两柄弯刀,那眉眼百里封极为熟悉,可是现在却反倒有些陌生了,他左手撑在地面上,这本是为了让自己的身子不至于因为伤势倒下,此时却无意识地攥紧。
“嘿……”
百里封笑出声来,眼中并无半点笑意。
“拓跋月。”
“怎么,见到往日的同窗好友,心中美人,也如此冷淡吗?”
“百里将军?”
门外传来轻挑嘲弄的声音,是大秦官话,可是发音不对,带着一口子胡人口音,有草原上牛羊放牧的那种味道,脚步声中,自那黑漆漆的过道中又走进了一人。
是个青年,年岁和百里封相仿,身穿轻甲,腰悬弯刀。
刀鞘似乎是纯金的材质,上面点缀着数颗宝石,看着便奢华异常,眉眼算是俊朗,却一股阴翳的味道,令人不喜,看向百里封的视线中有嘲弄不屑,更多是潜藏的畏惧和杀意。
正是险些被百里封一陌刀劈下了项上人头的那名年少主将。
百里封看他一眼,冷笑,收回视线。
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这一行为当中已经带上了更为剧烈的不屑和嘲弄。
“你……”
那青年的手掌已经下意识地紧握,狱卒提灯站在一旁,有些闪动着的昏黄色烛光照在一旁,能够让人看得清楚那骤然铁青下去的脸色,和握紧的拳头。
那拳头握了握,随即似乎心胸中怒意难平,下意识抬手,朝着腰边儿那柄奢华的弯刀刀柄处摸去。
拓跋月眸子闪动了下,视线自百里封身上的伤势扫过,开口道:
“投降吧,百里……”
百里封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随即他便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
他定定看着拓跋月,突然大笑起来,笑地张狂恣意,笑地前俯后仰,若非是有锁链将他的动作限制住,或许已经笑地倒在地上。
张狂的笑声当中,那名胡人青年神色越发地难看,手掌已经握紧了腰刀刀柄。
而或许是这猖狂大笑引动了胸腹间伤势,百里封的大笑变成了剧烈的咳嗽,他一手撑着地面,嘴角流下了粘稠鲜血,脸色煞白,却只是冷笑,眉目满是桀骜。
胡人青年手掌缓缓用力,刀锋和刀鞘摩擦,发出细碎的低吟。
拓跋月突然抬手,拦在了那青年和百里封之间,以胡人语言轻声道:
“七王子,还请稍微担待些。”
“我和他曾经是同窗好友。”
“还请避开,你们在这里,难免会刺激到秦人。”
“若是交由我来劝说,或许还能够有所转机,能够让他投降于北匈也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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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有剧情爆发,有可能会迟……
嗯,你们都知道我说这句话的意思了……(捂脸)。
今日,吾将化身为肝帝,究极进化……(咆哮)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风西来!!!(万字巨更,作者已经虚脱)
赫连郅支闻言动作稍微顿了顿,抬眸,视线自拓跋月的脸上扫过。
那张较之于北域女子更为秀丽,却又是秦人女子罕有的大气容颜之上,平静而镇定,看不出什么异样之处。
他的手掌缓缓从弯刀的刀柄之上松开,复又抬眸看了看百里封,笑了笑,没有用胡人的语言,反倒是操着一口拗口的大秦官话道:
“好,我相信你。”
“交给你了,车师国的贵女……”
“我在外面等你。”
随即弯刀归鞘,引了左右以及狱卒从这铁牢当中狱卒,主动走出。
这里的狱卒留下了一盏提灯,勉强为这昏暗无光的地牢带来了些许的光,能够让这里的一男一女看清楚彼此。
百里封脸上轻挑挑衅的笑意逐渐消失,归于沉默。
拓跋月将手中铜质的提灯放在地上,然后正坐在了百里封的对面,面上神色沉静,也不说话。
在她旁边,放着一个三层的丹朱色食盒,她只是安静地将食盒打开,便有香气弥漫出来,里面并不是胡人饮食,而是大秦扶风的吃食。
百里封头颅低垂,乱发遮掩双眸,喉结上下动了下,缓声道:
“你是来招降于我的?”
“你以为,凭借你我的关系,我便会背弃我大秦,归降于你们车师国?”
“简直可笑。”
他的声音中满是失望和嘲讽。
拓跋月动作平静,未曾停下,只是道:
“不试一试如何知道?”
百里封冷笑道:
“试一试?我劝你还是尽快放弃如此打算为好,区区车师为国,所占城池之地不过只能比拟我大秦一郡,以一郡之力而击我百郡,不过是自寻死路!”
“以为勾结了北匈就能和我大秦抗衡吗?!”
拓跋月沉默不言,看着他轻声道:
“你应当比我清楚。”
“大秦虽大,却内有江湖之患,而以我国邦之远,大秦远击,所冒风险,又会有多大。”
“你……”
百里封眉目皱起,还要继续说话,拓跋月已眉目微竖,神色凛然,声音略有提高,打断道:
“我车师国此时和北匈为盟约。”
“百里封你若是再口出不逊,休怪我不念旧时候情分。”
腰间弯刀已经出鞘一分。
铮然之音低啸,引得左右两边囚室中的大秦铁骑下意识想要起身,锁链摩擦,哗啦作响。
百里封的神色有些难看。
坐而对辩这样的事情在扶风学宫的时候也曾经过,那个时候他觉得很是开心,哪怕是输了都很开心,事实上他总是输,可是现在看着前面那一如往常,依旧镇定的少女,他却只觉得愤怒。
有因为车师背叛秦,也有因为眼前少女的原因。
这种被背叛的感觉,气到他身躯几乎都要颤抖起来。
僵持之中,拓跋月收刀敛目,左手抬起,将食盒的最后一层打开。
里面放着有一碗三鸭汤,有三叠素菜,主食是一碟子肉包,无论菜色还是香气,百里封都很熟悉,这些都是大秦扶风郡城的菜色,他吃了差不多快要四五年的时间。
拓跋月正坐于前面,平静开口,道:
“此时已经不是往日,大秦以一国远击天下的时候。”
“勿要鲁莽,你已经近两日未曾饮食,先吃些东西罢,或许能够让你稍微冷静些。”
白皙的手指却将肉包撕下了一小块,透过那一小个裂口,有油脂流下,香气越发得浓郁诱人。
百里封脸上才浮现出那种嘲弄讽刺的笑容,视线却骤然凝滞,只是紧紧盯着那一个肉包。
昏黄的烛光之下,有金属的色泽隐隐在其中。
钥匙……
百里封的瞳孔微缩,抬头看向拓跋月。
后者的神态依旧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正坐于前,一袭红衣如旧,黑发只是自鬓角一侧滑落,露出少女已经长开的眉目,平声道:
“怎么,连这大秦的吃食,依旧不合你的口味吗?”
那气质大气从容,到了让百里封几乎陌生的程度。
他至此时方才明白过来。
她终究为一国之贵女。
在此铁牢之外不远处,有一木桌,平素是狱卒坐着休息的地方,此时那些狱卒却都只是站着,满脸讨好而畏惧地站着。
桌子的边角似乎被手汗给包出了浆,即便是狱卒极殷勤地用袖子擦拭了许多次,看上去仍旧有些油腻的感觉。
赫连郅支并不在意这些。
他只是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搭在桌子上,双目微阖,静心听着铁牢当中的对话交谈,神色平和而从容,带着上位者所独有的气质。
旁边一直跟着他的近侍踟蹰片刻,还是上前半步,躬身,低声道:
“殿下,此举似乎不妥……”
青年睁开眼睛,一边分心去听铁牢中两人交谈的声音,一边随意问道:
“不妥?有何不妥?”
那近侍臣子低声道:
“殿下聪慧远甚于臣,自然知道。”
“这拓跋氏本就是近十年来才并入车师国中,且逐渐成为其中大族之一,但是毕竟当年的过程多有血腥,拓跋月对于车师国并非就一定有多少的归属。”
“而殿下令他二人独处,属下担心……”
七王子轻笑,打断他的声音,道:
“担心拓跋月将钥匙交给那百里封?”
他说到百里封的时候,身子本能僵硬了下,虽然在竭力克制,但是那近侍仍旧能够被隐约察觉到青年对于这三个字所抱有的恨意和畏惧。
赫连郅支抿了抿唇,强行将脑海中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遏制住,继续道:
“百里封此时已经几乎是废人。”
“而且区区一名离开了战场的八品武将,在这里又能够做到什么,连逃命都没办法做到,不过是亡命奔逃,蜉蝣撼树罢了,不自量力。”
“我会命人在这几日中守在外里。”
“一旦他们敢于逃出,便会被乱箭当场射死,没有了趁手兵刃,也没有了铁甲,我看他如何能够逃出,以为千辛万苦,逃出生路,想来彼时他们脸上的神色定然是极为有趣……”
声音微顿。
赫连郅支脑海中重又回想起那名秦将冲杀而来的一幕。
那个时候他几乎浑身冰凉,明明彼此武功都相差不大,他自己却只能如同木偶一般,看着那秦将手中之刀劈斩下来,看着那青年将领怒目而睁,要取自己性命。
这一幕几乎变成他的梦魇,赫连郅支手掌微微握紧,咬牙冷笑,道:
“言百人敌?言千人敌?”
“终归也只是血肉之躯。”
近侍闻言心中微有悚然。
若是拓跋月有救百里封的念头,那么会让这个念头直接变成百里封的死机,连拓拔月自己也会陷落于险境当真。
心念转动,他的心中忍不住生出寒意,下意识朝着远离赫连郅支的方向退了一步,隐有畏惧,可却又转瞬浮现可惜的感觉。
七王子虽冷静多谋,可是却没有勇力。
性也不够沉静毅然,只能算是阴翳谋划之辈,没有办法在战场上称雄。绝对没有办法威胁到他的极为兄长,一辈子也只是屈居于人下的结局。
可他自己却心气甚高,否则也不会主动将军而出,往后或许是大匈祸事。
七王子不知臣下心里所想的事情,声音顿了顿,复又以北匈话开口道:
“若不是拓跋月看到被拖回的百里封,说此人认得,是在大秦求学时的同窗,或许能够使其招降,当场便应该将他鞭杀至死,吊在木杆上让老鹰啄食内脏。”
“我本也不在乎什么招降。不过是为了讨那美人欢欣,若是在这无关痛痒的小事上起了争端,不过因小失大。”
赫连郅支的语气很轻佻。
即便谈及的是他国贵女之一,却宛如在说花楼画舫中可以随意玩赏的女子。
近侍官员默然。
今次他们埋子落局,令车师国国主暴毙,引得朝堂内乱不止,北匈出手帮大将勉强稳住了局势。
却也被通过这个机会,以种种手段,拉拢车师国官员,终于能逼迫着大将军不得不靠拢他们这一边。
更是趁势裹挟边军,朝着大秦边关杀去,若是能拔取大秦数个驻点,便能将这局势定下,令那大将再无反悔余地,现在虽不能尽善尽美,也算是功成。
自此车师国几乎已经成为了大秦和北匈之间的一个跳板和缓冲。
大军自此可以长驱直入矣。
若非国主身份尊贵,不宜涉险,而其余诸位王子则鲁莽蛮横,此行无论如何轮不到七王子为主,不过七王子也只是代表着北匈王室,仍有一名修为五品的高手做主诸多事宜。
至于宗师?乃是国之重器,不可以陷于险地。
赫连郅支抬手,身后随侍之人已经取出了夜光杯,恭敬奉上,倒入美酒,微微晃动,生出细密涟漪,那是如同鲜血一般的色泽和质感。
青年面上满是从容不迫,大局在握之势。
那铁牢中,拓跋月的声音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劝说着,从未曾有一刻停止过,平静道:
“如今势大,你如此为之,也不会有什么人苛责。”
“有什么能够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吗?”
铁牢中声音突然便沉默下去。
赫连郅支抬手饮酒,如血一般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落,微寒,令他双眸微眯。
便在此时,铁牢当中突然传来哗啦一声乱响,随即嘈杂之音响起,青年动作微微一顿,略有诧异挑眉。
响亮的耳光声音在这地牢当中回荡着,带着令人心脏都微微一滞的决绝。
周围几名狱卒身子都甚至莫名其妙抖了下。
赫连郅支抬眸看了下,面上浮现出意外之色。
他将手中夜光杯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铁牢当中传出破口大骂声音,其中夹杂怒喝,道:
“我此躯已经许国,既已经为将,生死早已抛之脑后。”
“若能马革裹尸,是我之幸也,你竟如此辱我!”
“既出此言,你我也不必再见。”
“滚吧!”
赫连郅支放下酒杯,带着身后狱卒走到铁牢门口,看到身穿黑衣的百里封不知道何时已经挣扎着起身,满面怒色看着前面的女子。
精心准备的食盒已经被踹翻在地,各色食物撒了一地,而那面容秀丽的拓跋氏公主脸颊上已经有了一个发红的掌印,可见其用力之大。
这终究还是掰了……
赫连郅支心中低笑。
拓跋月定定看着百里封。
看着那怒目的青年,抿了抿唇,冷面转身,随即便大步疾走。
似乎是被百里封的行为所激怒,感到羞辱不愿意在此地多呆,青年笑着看了一眼那额角迸出青筋,满面怒色的秦将,低笑一声,转身走出牢门,追着拓跋月奔去。
在其心中,对于拓跋月的戒备和潜藏的杀意终究烟消云散。
原本若是拓跋月敢于对这秦将伸出援手,那杀意便会升腾,被他生生鞭杀凌辱而死的氏族贵女也不知一个两个,当得起凉薄而酷的评断。
而此时却不然。
他只当那是一名寻常令他心动的美貌女子,顾不上折辱百里封,赶上前去,笑着开口安慰。
“拓跋公主……”
众人鱼贯而出,狱卒似乎是为了要送这几位贵人,没有把地上的提灯拿走,这铁牢当中便只剩下了百里封一人,他定定看着自己的右手。
这手掌正微微颤抖着,刚才就是这只手打在了拓跋月的脸上。
双目闭上,踉跄退了两步,坐倒在地。
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手掌捂住面庞,低笑出声。
那笑声中同样听不出半点笑意。
他看着地上被打翻的食物。
那是他最喜欢吃的东西,在这距离扶风如此之远的他邦边城中,或许会有明白秦国菜色的厨子,要做出这种扶风的口味,却唯独只有一个人有这种本事。
沉默着,百里封挣扎着攀爬过去,这性命当是拓拔月以珍贵丹药护住了心脉,才能够保住,可是气力却远不如往日。
他已将那钥匙取出,此时握着沾染了污泥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吞咽。
狱卒走了过来,看着狼狈吞咽食物,仿佛街边乞丐的秦将,不屑冷笑,复又想起哪位贵人在自己这里受辱,心中又怒又怕,抬起脚来,重重揣在百里封的身上,怒骂道:
“不是说不吃吗?!啊?!”
“现在吃起来像是只狗一样,嘿,还骨气,这也叫骨气?”
“我呸!”
两侧秦军几乎怒不可遏,猛然起身,弄得身上锁链哗啦作响,引得狱卒一阵喝骂。
百里封却未曾反抗,任由那狱卒一脚一脚踹在自己的身上,任由伤势重新崩裂,只是自顾自地将那脏兮兮的食物吞咽入口。
“都说了……”
“包子里面要有大葱才行……”
他低笑着。
大秦定北都护府内。
军令一层层上报,其上所言的举动不得不令人心中震动。
可是此地已经有十余年的时间没有过大动兵戈,都护府内谋臣武将争吵,一方愿为剩余可能存活的大秦铁卒而出兵,而一方则认为此事虽重,却需要斟酌大局。
吵得不可开交,天昏地暗。
无有一人认为为三名可能存活的秦军而出兵讨伐是荒谬之举。
而在北地车师国中。
百里封越发沉默。
可每日饮食送过来,却都吃得干干净净,毫不在意那些食物是变质还是根本就难以下口,整个人宛如顽石生铁。
他在那日之后,再也不曾见到过拓跋月。
唯独那名出身不凡的青年每日都会过来,百里封几乎日日嘲弄,自己的身子上,鞭打刑罚的痕迹越发多,也越发地狼狈,几乎如同濒死。
每日能够隐约听得到地牢之上有走动交谈之声,而且这声音还颇为密集,似乎在这车师国的边城当中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百里封心中有所期冀。
因为他明白,以自己此时的体力和武功,哪怕是已经有了拓跋月冒险送来的钥匙,想要带着两名秦卒离开这边城,也是堪称登天一般的难事。
必须要趁着城中发生某种事情,引得众人视线转移,才能够有那么一线生机。
第七日。
就当百里封的伤势稍有些微好转的时候,黑压压一片的地牢中重新响起了脚步声音,狱卒提灯过来,却不知是来了他的铁牢,而是去了另外两名大秦铁骑的铁牢当中,将那幸存下来的两人带出。
百里封心中下沉。
正当他以为自己等人还没有能够寻到离开的机会,便要迎来末路之时,那狱卒以钥匙把他这个铁牢也打开来,没有把他带出,反倒是将另外两名秦军也扔了进来。
略有些年迈的老狱卒带人将那两名秦军将士以锁链连接到两边备用的巨型铁球之上,又带人将百里封脚下锁链咔擦一声弄断,那狱卒嘿然笑着挥了挥手。
自后走出两名高大的胡人,一人一边,握住了百里封的手臂。
百里封神色沉静,未曾反抗。
任由那两人将自己抬起,却是直接将他四肢拉开悬在墙上,看似是没有了锁链捆缚,轻松了些,实则更是无时无刻不受到折磨,反倒更是磨人。
可是当那两人将他的手腕绑在墙上铁环上的时候,百里封却微微一怔。
那胡人所用的竟然不是铁链牛皮,而是粗壮的麻绳,这种绳索若是捆缚得严实,也会令他无法发力,可是这次分明弄得颇松,他挣扎一番,绝对能够令双手挣脱开来。
百里封看向那两个胡人大汉,并不能看得出什么不同之处,只是在他们额上以青色织布缚着一块圆石,和其余不同,那为首的老狱卒站到百里封的面前,笑道:
“百里将军可舒服?”
百里封神色未变,只是笑道:
“舒不舒服,不如老头你亲自上来试一试?”
“或许你会比我更舒服。”
“或者你让我来给你绑,我保证会让你很舒服的,哈哈哈哈……”
说到后来,似乎有些忍不住,大笑出来,另外两名秦军亦是大笑,令那数名狱卒面色都有些难看。
老狱卒神色微变,吐一口唾沫,冷笑道:
“你们死期将近,也还敢嘴硬。”
“若非三日之后,我车师国贵女要与北匈联亲,你们如何还能留下性命到现在?等到三日之后,大婚完毕,我二国永结为好,立下盟约,就拿你们祭旗!”
“今次将你们放在一起,也只为了空出些人手,让这大典更为浩大。”
“不要以为能够有生路,我们走!”
老狱卒呸了一口,带着人转身出去。
百里封脸上的微笑凝滞。
他们三个半废的秦卒想要逃出去需要边城发生大事。
三日之后,贵女联姻。
赫连郅支若要大婚,必然要有北匈王室在场,这绝无可能,也即是说,所谓两国之欢好,所谓盟约,不过是强逼,所谓的贵女联姻,也不过是做妾。
百里封的牙关紧紧咬住,遏制住自己不要喊出声来,可身躯却还是控制不住在微微颤抖着,心脏在不断抽痛,痛到他几乎要呕出血来。
两名秦军抬眸,看到那冲阵而来,已经能看得出未来风姿的将领头颅低垂,黑发散乱,整个人如同受伤之后,舔舐伤口的孤狼。
大秦都护府中,争端终于已经结束。
战马开始集结,一柄柄大秦战刀拔出刀鞘,缚在腰间。
…………………………………
三日时间,不过须臾转瞬。
车师国的边城原本是为了防备他国兵锋,自然不是繁华之所,虽然没有办法和大秦的都护府相提并论,但是无论如何也是肃杀的地方。
可在今日里,这地方却已经一改往日的模样。
兵马虽然依旧驻扎,可这城里,却处处张灯结彩,一片红色令人心中喜欢,城中之人大多未曾见到如此的景象。
唯独一些去过大秦,见识广博的游商能够认得出来,这根本就是不是拓跋氏的婚嫁习俗,反倒像是大秦那边儿的。
据称为了这一次的婚事,整座边城的红色绸缎布料竟已经被卖空,可见其奢侈。
可是,这嫁娶分明是拓跋氏和北匈的事情。
却又为何要用大秦的风俗,奇哉怪哉。
唯独些许知情人想破了脑皮,猜测或许是那位贵女毕竟是在大秦求学数年,对于那一个强大的帝国有所孺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今日最为繁华的地方。
身穿戎装的中年男子站在阁楼之外,神色沉凝,左右侍女看到那人面目,神色恭敬行礼,却被其抬手止住动作,没能开口称呼出来。
男子朝后摆了摆手,那两名侍女对视一眼,又行了一礼,自行安静退下。
中年男子在门口沉默着站了许久,还是推门而入。
屋子是拓跋氏的风格,可是里面装横却又有很浓重的大秦味道,大秦威压天下,不独以武力,其余国家皆以能言秦语为荣,贵人家中装饰也大多仿照大秦世家风格。
在桌前铜镜之前,坐着一名少女。
依旧是身穿红衣,看上去却要比起平素的一袭红衣更为热烈,眉心有如火装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男子沉默了下,只是缓声开口,道:
“月儿……”
拓跋月已经自铜镜中看到了男子,起身行礼,模样神色依旧沉静,轻声道:
“武叔父。”
被她称之为叔父的男子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少女,或者说已经不能够再以少女二字称呼的拓跋月。
一身大秦的红色嫁衣,面上多用红色的胭脂,便令这位素来以英气过人出现的少女多出许多明艳的味道。
她曾是拓跋氏的明珠。
今日也将会是这整座边城中最耀眼的女子。
男子沉默了下,开口道:
“这次是委屈你受苦了。”
“可是……”
拓跋月开口打断他,敛目,轻声道:
“我知道的,我知道。”
她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够看得到幼年时候所看到的一幕幕血腥杀伐。
这天下何曾有过真正的太平,并入车师国之后,罕有数年太平日子可享,可是国主甍,朝堂大乱,眼前的中年男子未能不让这国家崩溃已经用去了全部的心力。
而今的时代,若不攀附大国,几乎难有所谓太平日子,每个人都在刀口舔血,正是因为已经经历过了当年的惨痛,所以对这来之不日的宁静才会如此在乎,才会拼尽了全力,来维持住这种宁静。
拓跋月抿了抿唇,轻声道:
“我知道的。”
“只是叔父,你也要明白,大秦虽在中原,离我车师较为远,可是当今皇帝是天下明主,而北匈那边亦有雄主,两国相争,必有一战,我们不知能不能避开。”
“可是,北匈薄凉而酷,远不如和大秦相交。”
中年男子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突然笑道:
“这便是你对我的谏言吗?”
拓跋月想到当年前往扶风学宫求学之前时候对这位叔父所说的话,轻轻笑了一声,颔首道:
“是啊,第一次的谏言。”
“也是最后一次。”
片刻之后,中年男子大步走出了这阁楼,在楼下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回身看了一眼那如火楼阁,转过身去,大步离去,再没有半点迟疑。
今日是车师和北匈盟约暂定之时,他马上就要前往大堂。
大势所迫,他自己也不得不如此行为。
大秦和北匈,总要选择一个方向,国家混乱而大秦远,北匈近,何况北匈已经趁机派遣了使节队前来。
他已没有了选择,没有,看似是有许许多多的选择,可是天下大势早已替他做出了选择,无论如何,只能如此。
拓跋月看着那中年男子离去。
身披红衣,看着外面尚且还是祥和的车师边城。
处处可见张灯结彩,她现在是在边城军营当中,放眼可以看到的每一座建筑檐角下都悬了金色铃铛,铃铛下悬挂着如同火焰般的绸缎,那火红的模样盈满了她的视线。
若是等到今夜到来,这车师边城,恍惚间也就变成了大秦扶风郡。
她恍惚了一下,抬手按住身上的红色嫁衣。
这身衣服是她按照大秦之礼,自己学着绣的,身为北地大族之女,她向来不喜红妆,唯爱刀剑烈马,学这个可是花费了好多功夫,自己的手指也吃了许多的苦头。
拓拔月微微笑起来,双眸看着天高海阔。
往后君在天南,我在极北,但是至少今日,要能够让你看到这嫁衣如火……
以此嫁衣如火,送君归秦。
有风自西来。
金铃悠然响起,其音清越,金铃下面的红绸狂舞,烈烈如火。
拓拔武下了楼阁,直往盟约签订之处行去,面色沉凝,在那大殿前顿了顿,深吸口气,随即便推门直入,所见者有一人穿战甲锦袍,神色从容隐有桀骜,为北匈大将悉勿祈,见到他也只是勉强点了点头。
而另外一名胡人模样的武者却极为恭敬,抬手抚胸,躬身致意。
拓跋武抬眸横扫,却未曾看到那位颇为阴翳的赫连郅支,眉头微皱,心中略有些不愉,那名蓄着胡须的胡人武者行了一礼,脸含歉意道:
“非常抱歉,拓跋大将军。”
“殿下他今日有些私事要做,在下未能寻到他,还请宽恕一二。”
悉勿祈皱眉,冷笑道:
“没有他也不是不能签订盟约。”
“拓跋大将军,你应该不像是南边那些秦人一样,这么拘泥于这些无所谓的事情罢?哈哈哈哈……”
拓跋武深深吸了口气,将胸中沸腾的怒火压制住,同时清晰地体会到了国弱之苦。
国弱则无民。
国弱不成国。
他闭上眼睛,重新睁开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理智和镇静,未曾因而失态,抬手虚引,缓声道:
“请……”
……………………………………
百里封数日一直都被高悬,身上伤势似乎都有所加重。
他虽然是个不差的武者,可是本来就身受不轻伤势,这么长时间里面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全凭借拓拔月救他所用的丹药续气,气息则已经开始有所萎靡,这一日来连动弹都不动弹一下。
也已经很久都没有狱卒来这里了。
连两名秦军都有些支撑不住。
正在此时,耳畔突然有脚步声音响起,直直往这边走了过来。
咔擦声中,铁牢的牢门被人推开来,两名狱卒在前引路,而先前出现的那位赫连郅支再度出现在了百里封面前。
只是他而今穿着的却是一身更为奢华的衣裳。
在北匈中,这是婚嫁才会有的盛装,令原本卖相就不差的青年越发有三分俊朗,他阔步而入,定定看着被悬起,仿佛已经死去的百里封,不知为何,心中升起某种怅然之感,突然道:
“百里将军,又见面了……”
“前次你险些直接要了本殿的性命,而今却如此地狼狈,当真是可叹可惜……”
百里封微微抬了抬头,黑发散乱之下,那眸子冰冷,仿佛当日战场之上,手持陌刀朝着他的脖颈处砍来的武将重现,令穿着盛装的男子心中发怵,几乎要控制不住往后倒退。
“……你还是如此威武。”
退了半步,赫连郅支止住身子,复杂开口,却又抬手弹了弹自己的衣服,道:
“不过你还不知道吧,今日我便要再做一回新郎官。”
“便是那拓跋氏贵女,拓跋月,你这条性命,还是因为她开口才能够保得住,以此观之,你们的关系应该不错,让我想想,你当年曾经喜欢过她?”
百里封没有任何的反应。
七王子向前走了两步,稍微近些看着他,继续道:
“可她今夜便会在我的床上,就在我北匈和车师结盟的今夜。”
声音顿了顿,满面微笑道:
“对了,是做妾。”
百里封缓缓抬起头来。
可脸上却并没有赫连郅支期冀的愤怒和痛苦,冰冷无比,张口直接一口唾沫吐到那一身盛装之上,令后者的神色骤然僵硬,缓缓抬眸。
被捆缚住四肢的秦将嘲弄开口,道:
“你也只敢站在远处开开口而已。”
“软蛋,老子他日必杀你!绝不为假!”
身着盛装的男子面容僵硬,看着前面已经算是半死之人,四肢捆缚的百里封,拳头缓缓紧握。
心中被根植的恐惧逐渐被愤怒所替代,正因为那恐惧的存在,这愤怒也变得越发昂扬。
尝试遏制,却又看到百里封脸上那充满了嘲弄的神色,这段时间暗线的成功令他心境本就有所浮动,何况面对的是自己唯一的污点。
想到周围近侍看相自己的古怪神色。
想到战场上狼狈后退的自己。
赫连郅支咬了咬牙,终于克制不住,一把自旁边狱卒腰间抓来了鞭锁,踏前一步,如同这几天发生过的事情一样,重重抽击在了百里封的身上。
那数名狱卒担心出现意外,握着兵器往前走了一步。
那鞭锁生有倒钩,寻常人难以使得明白,重重抽击在了百里封身上,撕扯出了一大片血肉,鲜血淋漓,连见惯了这些事情的狱卒都感觉到头皮发麻。
“将军!”
两名秦军下意识就要挣扎着起身,却被两名狱卒眼疾手快直接按住,未能如愿,百里封冷眼看着前面喘息着的青年,轻蔑道:
“只有这点力气?”
“你……”
青年怒极,手中鞭子抬起,猛地继续朝着百里封抽击过去,可后者任由自己身上多处一道道血痕,面上神色却未曾变化过,一如既往地嘲讽,道:
“没有吃饭吗?”
“你莫不是柔弱女子,不,或许是小相公……”
“哈哈哈,这样才对。”
大笑声不止,两名狱卒都感觉到了某种压抑的情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只觉得那边大笑的秦将虽然狼狈得厉害,却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反倒是此时模样狰狞暴虐的七王子看上去反倒是落于下风,让他们心中不由生出敬畏之心。
“你给我住嘴!”
赫连郅支复又一鞭重重抽击上去,似乎极为恼怒,猛地踏前,一拳朝着百里封腹部砸去,百里封嘴中咳出鲜血,身躯似乎要本能蜷缩,令那七王子心中生出快意。
可在下一刻,本应该被绳索捆缚的百里封却猛地挣开了绳索。
仿佛蛰伏许久的猛虎。
铁链震颤,哗啦之音大作!
右手一抓,百里封直接握住鞭锁,双眸冰冷,猛力朝着自己拉去,赫连郅支心中慌乱。
看着百里封,仿佛重新回到了那战场之上,看着那纵马而来的武将一般,下意识抢夺鞭锁,却将百里封直接拉向了自己。
两名狱卒神色大变,猛地向前,手中兵器就要挥出,却被两名狱卒直接阻拦,其手中弯刀重重劈斩在了两名身穿黑色衣裳的秦军肩膀之上。
“哈哈哈,再来陪某一会儿吧!”
大笑声中,一名秦军猛地双臂展开,将这狱卒直接抱住,滚在地上,任由那兵器捅到自己肩膀,怒喝出声,生生以肩胛骨卡住那弯刀。
今日乃是盟约之日,赫连郅支未曾带着属下前来。
百里封的双眸睁大。
时间仿佛在这个时候放慢了脚步,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感觉到呼吸的温度,其余所有的声音色彩全部离自己而去。
第一息时间,身子落地,啪得沉闷出声,百里封猛然朝前冲去。
他看到了对面青年瞪大的眸子,看到了其中倒映着的自己。
呼吸粗重而激烈,百里封猛地抬手,抓住了那朝后褪去,准备呼喊的王子,后者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下,可是现在却完全没能够做出有效反抗。
第二息时间。
百里封的手掌一圈一环,猛地捂住了赫连郅支的口鼻,右手迅猛自怀中取出一物,随即竭尽全力,狠狠地攒刺在了那青年的脖颈大动脉处。
噗呲声中,径直没入,充满了腥甜气息的滚烫鲜血自其中涌出。
赫连郅支双眸瞪大,逐渐涣散。
地牢之外,赫赫西风来此,陡然剧烈起来,金铃响动,赤色绸缎烈烈如火,狂舞不息,巡卫于军营中的士卒不由得驻足抬眸,看着这突然而来的大风。
整个营地中近乎于数万赤色绸缎飞舞,如同流动的火焰,云高而远,一眼不可以穷尽。
风流过营地,自最高的那楼阁之上,有赤色长缎自上而下垂落,楼阁七层,少女双手叠放腹部,安静站着。
有风西来,大风西来。
风吹起少女的黑发,那眉目大气沉静。
钟鸣颂典乐,浩大而壮丽,为今夜大典而准备的侍女已于楼台之下舞动。
赤色云袖拂动,柔美而刚劲,蔓延里许之地,绵延蜿蜒。
下则舞女齐动,刀枪树立如林,上有金铃鸣响,赤焰狂舞,士卒擂鼓,天高而云远,不可以知其穷尽,殿内两国之人坐而对论,按下的玺印。
如血一般。
有风西来。
大风,西来!
噗呲声中,百里封的右手猛地扬起,复又狠狠地刺下,双目冰冷而狰狞残暴,如同暴起的猛虎,喉中有低声咆哮。
两名秦军铁骑的身躯因为沸腾的战血而微微颤栗着,而那几名狱卒却已经是满脸呆滞。
满脸呆滞看着那宛如怒虎一般的青年握着一物,疯狂地一次一次朝着赫连郅支的脖子上刺去,鲜血喷射,在那黑色的衣服上染出的狰狞的战痕。
一下!
两下!
三下!
鲜血喷射。
直到那位赫连郅支已经彻底不再动弹,百里封方才长呼一口气,踉跄站起身来,急促喘息着,他的身上满是鲜血,有赫连郅支的,有自己的,渲染在黑衣之上。
这便是大秦黑龙旗!
百里封将手中之人扔在地上。
赫连郅支已经失去了气息,双目瞪大,其中并无半点光彩,更无暴戾。
无论先前他是做着何等壮阔的春秋大梦,无论是有如何的雄心壮志。
可是此时。
梦醒了。
在他的脖颈处插着一根棱形的东西,那是百里封身上唯一没有被夺走的东西,棱形,木质,漆成了黑色,一面为秦,一面为令。
大秦北地定北都护府令箭!
两名狱卒几乎难以呼吸,满脸惊怖之色,还未曾逃开,便被两名秦卒击碎了喉骨,取了性命,瘫软倒在地上。
百里封踉跄着,俯身自那华服青年腰间抽出了黄金弯刀,猛力一割,将其首级直接斩下。
他攥着那首级,看着青年满是惊怖恐惧的面庞,嘲弄道:
“想要强令大秦属国签订盟约?”
随即抬眸,看向外面的方向,一双眼睛,冰寒得厉害,道:
“车师国的宗主国只能够有大秦一个,北匈七王子死在军营中,我看你们要怎么解释。”
“既然你们做不出选择,我便为你们做好了。”
“不谢。”
百里封抬眸,他看着仅存的两名大秦悍卒,满身创伤的身子缓缓挺得笔直,浑身上下皆是鲜血,却仿佛有另外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他这残破濒死之躯,肃然道:
“今次纵然你我身死,北匈车师之盟也没有半点可能,纵然强行结盟,也不过虚假,彼此猜忌,轻易可破。”
“诸君,以身报国之日,便在此刻。”
两名大秦铁骑踉跄起身,握起了兵刃,体内热血奔涌,整齐划一,沉声回应,道:
“诺!”
百里封颔首,此刻心中已经没有了半点畏惧。
一手持刀,一手提着人头,大步走出,在这地牢中狱卒并不为少,却都以为刚刚的骚乱是那位贵人的‘兴趣’,未曾注意。
直到看到那名秦将手持人头阔步走出。
仿佛在瞬间被抽离的呼吸的空气。
看着那枉死的贵人,看着那三名手持弯刀,阔步而出的秦人。
明明是手持兵刃的狱卒,但是在区区三名秦兵的面前,竟然不敢上前强攻,只是踉踉跄跄往后退去。
有机灵的狱卒甚至直接撞入了牢笼之中退避,看着那充满了不详的大秦黑衣行过
他们浑身伤势,他们满面狼狈,脊背却挺得笔直,面上神色虔诚而桀骜,仿佛依旧身披玄甲,仿佛身周便是同袍。
一路无阻。
无敢于阻拦者!
百里封驻足,前面便是这车师国地牢的牢门,外面或许是生路,或许是死路。却已经绝然没有退路,他背对着两名秦军,沉默了下,突然笑道:
“我说,往后能不能不要叫我将军?”
百里封歪了下头,侧脸上有灿烂的笑容,那些被震慑到几乎没有胆量上前的狱卒们发现,这似乎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年轻人。
或许还能称呼为少年的年纪。
百里封笑得灿烂,看着那两个有些茫然的秦军,指了指自己,道。
“好歹我也是谋士来着。”
两名悍卒笑出声来。
压抑的气氛变得缓和,百里封笑容微敛,眸光依旧沉静,转身,抬手搭在门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
百里封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风声,那风声中有清越的铃音,有红绸飞舞的轻响。
那是扶风的风声。
复又深吸口气,他轻声道:
“今日,我与君同死。”
“喏!!!”
哗啦声中,木门大开!
ps:之前猜是苏武或是李陵的,抱歉,猜错了哦。
是于他国杀使的班超。
我已经shi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秦有锐士!!!(六千八百字)
贲尤手持弯刀,守在边城营地当中。
其实只是在呆呆地站着。
他眼中倒映着满天红绸狂舞,其烈烈如火,仿佛是要一口气把整个天地燃尽了一般,铃音清越,不晓得是从哪里传过来,更是显得飘渺。
他的眸子瞪大。
眼里面有迷醉的神色。
他从没有见到过如此浩大的气象。
就在他几乎要迷醉到不知道身在哪里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随即寒意涌动,有如天山之上滚滚席卷而下的寒风。
杀气!
贲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浑身汗毛猛地炸起,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弯刀,猛地转过身来。他的对面本是地牢的大门,此时木门被推出了一条宽缝,往里只能够看得到一片漆黑,以及一只凌厉的眸子。
如虎一般。
令贲尤的心里面下意识一突,手中之刀扬起,却只是戒备,未曾上前。
这里是整个车师国的边关,驻扎的都是拓跋武的嫡系军队,就算比不得那些天下精锐,也绝对算得上是悍卒。
这么大的声音决不可能忽视。
仿佛有落石入水,激荡起阵阵涟漪,周围的悍卒自那幻梦般的恍惚中回过神来,浓厚的杀气浮现。
铮然爆鸣之音不止,一柄柄弯刀猛地出鞘。
刀光成林,煞气暴涨。
身着棕色轻甲,手持弯刀的车师国悍卒转身看着原本的地牢。
不紧不慢的吱呀声响中,那门被从容推开,那股寒意便越重。门口站着三名只穿着黑色单衣,浑身伤痕的大秦士卒。为首之人右手握着北匈国的黄金弯刀,左手五指紧紧抓着一个脑袋。
那脑袋贲尤很熟悉。
所以在这一瞬间,他的大脑仿佛被人狠狠重击了一下,唯独只剩下了茫然,手中握着弯刀。
他本来是要下意识攻杀上去,可是此时却只是握在手中,根本难以做出任何的动作。
他从未曾见过如此的景象
区区一国俘虏,竟然在地牢中,将他国国主之子砍了脑袋?!
而下一刻他即便意识到,北匈的王子死在了车师国边关。
贲尤的脸色瞬间惨白。
百里封双眸横扫,神色沉静如冰,他此时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着,可是无论神色气度都极为从容不迫。
一手提着赫连郅支的头颅,面着那密密麻麻,手持利刃的车师国士卒,不退反进,踏前一步。
哗啦声响轰然响起。
超过一百名车师国悍卒整齐划一朝着后面退了一大步,三名秦军前面一下子就空出来了一大片空间。
而这些士卒虽然后退,却又不肯放松包围,这件事情目前而已已经超过了他们这些普通士卒所能够有的判断能力。可是即便如此,也万万不可能放百里封等人离开。
万万不能!
百里封心中微松口气。
车师国士卒并非无脑鲁莽之辈,终于让他自死境中看到了一线生机,面容神色便越发从容不迫。
依旧缓步向前行去。
这里是边城军营,到处都有戒备防御的士卒,其他地方的车师国士卒发现这里的骚动,不断汇聚。
也不断朝着后面退却。
这骚乱越来越大,终于引来了军中将领的注意。
当先过来的是一名极为高大雄壮的车师国将领,筋骨粗大。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擅长于冲阵斩将的猛将,其膂力刚猛,车师国大多用弯刀为兵,他手中却握着一把沉重结实的开山斧。
在看到百里封三人之后,眉头挑起,似乎对于目前这种状况极是恼怒,抬手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士卒,骂骂咧咧,走上前来。
随即肩膀一动,先前靠在肩膀上的巨斧受力,呼啸声中猛得弹起,借势而动,斧刃森锐,直往着百里封身上劈斩而去。
这战斧既然沉重,劈斩而下的势就极为迅猛,裹挟的劲风吹动百里封额前黑发,露出来宽阔的额头和一双冰寒冷静的眸子。
百里封的双眸微睁,突然怒喝道:
“某乃大秦边关守将。”
“车师国先杀北匈贵人,后斩大秦守将。”
“汝等想死耶!!!”
怒喝声如奔雷。
他用的是车师国语言。
来自拓跋月。
持斧武将闻言一突,此时才注意到百里封手中脑袋的具体容貌,并不是他想象的寻常士卒,而是个颇为俊朗,却又阴翳的青年男子。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北匈国七王子
赫连郅支!
武将的心中陡然一颤,逆运内力,沉重兵刃破空,几乎是擦着百里封的面颊砸在了地面上。
轰然暴响。
地面裂开狰狞裂缝,气浪滚滚,掀动了百里封的黑发和衣摆。
持斧武将面色苍白,刚刚他逆运气息,扰乱了体内经脉肺腑。嘴角流下来粘稠的鲜血,他却混不在意,只是用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死死盯着百里封手上的头颅,手掌几乎都在颤抖,咬牙道:
“你诬陷我等……”
百里封踏前。
他看着那面容狰狞的车师国将领,平声道:
“诬陷?”
“若是心中不忿,某大好头颅在此,唯君自取。”
平淡的声音当中,百里封上前一步。
两名大秦悍卒紧随其后。
面无惧色。
可对面聚集起来的车师国士卒却在止不住得后退。
鹰隼长啼声音响起。
一只银羽飞鹰盘旋,振翅而上,飞云在畔,鹰隼锋锐的眸子里倒映着下面烈烈如火,倒映着下面三人对峙千人精锐。
飞鹰盘旋,再度振翅,长啼穿金裂石,冲云而上。
有鹰羽旋落。
九层绣楼之上,身着嫁衣如火的少女瞪大了眸子,看着军营中突然出现的骚乱,眸中神采闪动。
这是…………
那名车师国武将比起百里封要高一个头还要多些,筋骨更是粗大,可是在这个时候,竟然不敢与百里封对峙。
百里封踏前,一口钢牙紧咬,却不得不连连后退。
心中惊怒交加,再加上内伤,竟是不小心一脚踩到了自己砸出的裂缝上,踉跄一下,直接坐倒在地,发出闷响,激荡起灰尘扬土如浪。
百里封站在他面前,抬眸扫视前方的车师国悍卒,看着那满脸怒意惊怖的武将,突然轻笑出声,指着自己的脖颈,哂笑道:
“此即是车师国国运!”
少年眸子清亮。
“若有哪位砍下某这脑袋,那车师国便果然厉害。”
“先杀匈奴王室,再斩我大秦守将,则车师国必亡国于此,我大秦和匈奴当占其地,分而食之。”
“你!!!”
那名武将闻言大怒,却有更多恐惧惊怖,根本说不出话,怒气冲击肺腑,忍不住张嘴咳出一大口血来,面色越白。
百里封驻足,双目神色趋于平静,道:
“我要见拓跋武。”
“不必,某已经来了!”
沉稳低沉的嗓音,如同猛兽暴怒时喉中的低声怒吼。
拓跋武已经出现在此地,面容阴沉。
军营如此,几近于哗变,这里毕竟是车师国的边城,算是精锐,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以最快的速度上报于主将。
拓跋武几乎放下了盟约,铁青着脸色冲了出来,在其身后半步同行的还有那名北匈五品将帅,两人皆是中三品武者,施展轻功奔腾起来,几乎是数个呼吸就已经到了地牢之前。
北匈名将悉勿祈几乎瞬间看到了百里封手中提着的头颅。
一股血气瞬间冲到头顶,纵然他平素再看不起这个青年,可他仍旧是北匈的七王子,身份尊贵,却死在他的保护之下。
他的手脚几乎在瞬间冰冷下来,在下一刻,瞬间展开身法,直取百里封,森锐之气冲天而起,搅动天象。
被五品高手的杀气笼罩,百里封几乎瞬间手脚冰凉,要失去对于自己身躯的控制能力,可是他却未曾表现出丝毫异样,双眸微睁,怒喝道:
“你未能拔我营寨,却杀北匈国主之子,杀子之恨,辱国之仇。”
“究竟是我大秦或者北匈,我已经为你做出了选择,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怒喝声几乎近于咆哮,因为是拓跋氏的语言,悉勿祈听不大懂,顿了一下,随即心中一突,猛地回身,却只看到了一柄森寒的长枪,直接朝着自己刺击而来。
持枪之人正是拓跋武,后者此时亦是胸中怒火冲天,却是别无选择。
一边只是挑衅边疆,另外一边却是亲子死在了自己的军营。
他没得选!
没得选!
“杀!”
陡然一声暴喝,长枪抬起,暗袭将悉勿祈击落,满营士卒已经击鼓,列阵,既然是一国精锐之师,自然有兵家煞气浮现。
如苍狼啸月,冲天而起。
三十七合,北匈名将悉勿祈死。
手持长枪的拓跋武大步走到百里封旁边,身躯染血,便是杀气纵横,周围精锐握紧了兵器,跟着自己的主将,兵家煞气汇聚,如狼一般。
拓跋武和百里封对视而立,两人皆是沉默不言,只是拓跋武身后的车师国精锐已经不再茫然。
那杀气暴虐。
百里封身后唯独两人,身披百创,却将身躯挺得笔直,神色毅然。
压抑的死寂之中,突然听得了一声铮然鸣啸,拓跋武腰间佩刀被直接拔出,铮然呼啸之中,这柄森锐的弯刀直接架在了百里封的脖子上,只消稍微用力,便能够将百里封拿大好头颅直接砍去。
百里封身后两名大秦士卒下意识上前,百里封抬手将两人拦住,看着前面神色沉如寒渊的拓跋武,只是道:
“好刀。”
拓跋武看着前面镇定大胆的秦将,双眸微眯,握着刀的右手猛然用力,刀身寒芒凛冽,闪过一道凌厉的光,随即铮然爆鸣声音不止。
弯刀倒插在地,刀口上有殷红的鲜血。
百里封神色依旧平静。
拓跋武手中长枪倒插在地,地上北匈国的大将已经失去了头颅,拓跋武双手捧着悉勿祈死不瞑目的头颅,贵为护国大将军,四品武者,却主动朝着百里封行礼,沙哑道:
“以此,为我大秦贺!”
铮然爆鸣声中,一柄柄拓跋弯刀倒插在地,自两人身侧,方才结阵绞杀悉勿祈的悍卒整齐划一半跪在地,呼啦啦便跪倒一片。
于铮然呼啸声中,一道道粗犷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形成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喝声音。
“以此为我大秦贺!”
“……为我大秦贺!”
苍茫的声音冲天而起,肃杀而凛冽。
浩浩大秦。
百里封轻笑出声,视线掠过苍茫的战场,掠过那红色的绸缎,看到那烈烈如火,看到了营中楼阁,看到那九层楼阁之上,看着这方向奔来的红衣少女。
嫁衣如火……
真好看。
他咧了咧嘴,朝后仰倒。
“将军,将军!”
……………………
车师国的混乱,北匈国埋下了许久的暗线,却在短时间被直接倾覆,没有了最后退路和选择余地的拓跋武,终于露出了和护国大将威名相互匹配的獠牙。
暗线被粗暴而高效地拔除。
涉及到的官员,不计一切代价和损失,直接处理,边关精兵参与国家整肃,原本驻扎在外的匈奴军队,更是一个不留,雷厉风行。
“真的这么着急回去吗?”
日头已经西落,拓跋月看着百里封。
不远处两名秦军已经备马,百里封咧嘴笑了下,看着拓跋月,拍了拍身后卷轴,道:
“若不快些回去,怕事情有变,如果我大秦铁军奔袭至此,事情恐怕便会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这是车师国重新订正的盟约和罪诏,其中亦有这次事情的解释。
拓跋月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百里封也看着前面嫁衣还未曾换下的少女,今日城中骚乱,以及整个国家的变革,都和他们无关。
唯有流霞,雪山,以及彼此的呼吸而已。
两名秦军带着马匹在远处等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百里封收回目光,他在收回目光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拓跋月,似乎要将少女嫁衣如火的模样永远记在心里一样。
然后他抬眸,轻声道:
“该走了……”
拓跋月看着他,道:
“百里猪头……”
百里封愣了下,道: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这么严肃……”
拓跋月的双眸明亮,里面仿佛有流光,紧紧盯着百里封,让后者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大舒服,少女的眉目大气而认真,面色有红晕,却极为坚定,并不移开自己的视线,道:
“嫁给我……”
百里封心脏一突,险些漏跳半拍,定了定神,才故作轻松道:
“嫁给你?哈哈……拓跋,你在看什么玩笑,我可是男子,怎么可能……”
“那便反过来,我嫁给你!”
拓跋月的言语远比她的刀法凌厉许多。
百里封的神色僵硬,看着前面目光炯炯的少女,一身红色的嫁衣,烈烈如火一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百里封的心脏跳动无意识加速,这是他过去曾经无数次梦想过的模样,可是现在他却不自觉偏开了目光,沉默了下,轻声笑道:
“不要开玩笑了。”
“你可是车师国贵女,现在正是国内需要人的时候,你怎么能嫁给我这个小卒子,再说……”
“再说……”
拓跋月紧紧盯着他的眸子,百里封的声音变得低下去,张了张嘴,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拓跋月看着他,轻声道:
“我可以……但是,你不敢,对不对……”
百里封沉默下去,抬眸视线掠过少女,看着远处苍茫的大漠草原。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站了许久。
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到根本不愿意醒过来的美梦,百里封收回视线,轻声道:
“该走啦……”
大秦和车迟就算盟约重订,可是彼此间的关系已经产生了裂痕,大秦边关守将,和车迟护国大将军的侄女,车迟贵女之间不应该,也不能够有感情。
视线垂落,百里封抬手,将少女脸颊的泪水擦去,却闷哼出声。
刚刚还很安静的少女狠狠一口咬在了百里封的右手上,双目发红,泪水先是流过她的脸颊,再落在他的手掌上,牙齿咬破了手掌的皮肤,已经是鲜血淋漓。
百里封依旧平静着看着拓跋月。
手掌很痛,可是心中的抽痛却更难以忍受,沉默了许久,左手抬起,为拓跋月将额角头发整理到耳后,柔声道:
“往后做包子的时候,记得加葱……”
拓跋月身子一僵,猛地后退两步,定定看着百里封。
转过身去,抬手擦了擦脸庞的泪水,再侧身过来的时候,似乎已经重新恢复了镇定,拓跋月看了看那边的两名秦卒,退后一步,看着百里封,终轻声道:
“那,百里将军……走好。”
“我祝你能够如你所愿,护这大秦,百年安好。”
少女轻笑。
百里封同样微笑颔首,道:
“那么,拓跋公主。”
“你我便在此地别过……”
“愿你能够如你所说,护国家百姓,太平盛世。”
百里封的声音微顿:
“自此……”
拓跋月微笑颔首:
“别过!”
百里封抬手行礼,转身疾奔而出,一名大秦铁卒已经松开马缰,百里封一手拉住缰绳,腾身而起,转眼已经远去,拓跋月看着他远去,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塑。
手掌攥紧,有鲜血顺着手掌滴落,落在衣服上,落在地面。
那嫁衣如火。
三名大秦铁骑一路疾奔,直至最后已经看不到后面等着的红衣少女,其中一名铁骑迟疑了下,还是拍马上前,低声问道:
“将军,你为何要拒绝那位车迟贵女?”
“那位贵女既然给我们送了钥匙,完全可以嫁到我们大秦……”
百里封沉默摇头。
他想到了少年时候,在学宫中听到拓跋月说的话,她想要让一直艰难求生的百姓族人真正过上太平的日子,想到了她在太平村中的低语。
如何不太平?
如何是太平?
那时候的少女眸子里在亮着光……
他如何能够让这样的拓跋月黯然失色?
百里封低笑出来。
不可以……不可以的。
至于他,若是愿意卸甲归田,去往车师国中,未必不能够和拓跋在一起,可是……
百里封沉默着,回望车师方向,突然扬鞭,胯下坐骑受惊,加速前行,身穿黑衣的秦将未曾回答属下的问题,只是宛如怒喝一般高声道:
“赳赳老秦!”
此七尺之躯已许国。
再难许卿。
“复我河山!”
两名秦军对视一眼,同时扬鞭,口中同样高呼出声,声音古朴而粗狂,却在此时,天穹之上有鹰隼长鸣,金羽飞鹰盘旋,似乎遇到了熟悉的存在,长鸣不止。
百里封勒马,看到那盘旋的飞鹰,眸子微微瞪大。
这是……
剩下的两名铁骑也认出了这飞鹰的存在,面容浮现震动之色,勒马止住,视线看往飞鹰飞来的方向,那里只是看似寻常的阔野,可是过去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大地便开始震颤。
一点墨色将远空晕染出来,随即那墨色便以恐怖的速度开始蔓延。
大地在震颤。
百里封三人看到了那飞扬而起的黑龙旗。
肉眼可见绝对超过三千的大秦玄铁骑如同水银泻地一般,狂奔而来,这奔袭没有一丝破绽之处,仿佛一只奔袭掠食的巨兽,充满了压迫性的气息。
这巨兽随即在百里封三人前十丈处极速骤止,可是那种足以碾压一切的恐怖肃杀气势却依旧不停,往前呼啸。
吱呀声中,一柄柄强弓直接搭弦。
冰冷的寒芒,带着森锐的杀气,直接将百里封三人锁定。
黑龙旗下的名马上端坐着一名中年男子,神色威严冷锐,他略有些愕然地看着前面三个身着大秦黑衣,黑发束起的秦人,随即转头,看向铁骑的一侧。
其中一将拍马而来,正是百里封的守将罗勇捷,他直接奔到了主将之前,抱拳行礼,急急道:
“将军,这便是末将的三名属下!”
“就是他们。”
那名将领抬眸,看向百里封,似乎略带些微恼意,些微玩笑,道:
“不错,活着回来了。”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给咱们大秦丢人啊,哈哈哈……”
他们发兵所冒的风险和做出决定的艰难程度,很难不让他心中有些微怨气,主将发笑,身后铁骑中虽然没有笑声,可是看向百里封三人的视线却并不如何友好。
百里封沉默着翻身下马。
身后两骑紧随其后,百里封毫不避讳看着那名有些怒意的主将,未曾迟疑,抬手,撕拉一声扯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精壮的上身,其上满是狰狞的伤势,令那些大秦精锐玄铁骑的视线骤然僵硬。
那几乎是致死的伤势。
百里封抬眸看着那武将,行以军礼,沙哑开口:
“属下从九品参军谋士百里封,上报将军。”
“斩北匈国七王子赫连郅支,大将悉勿祈。”
“车师之乱已平。”
两句话,那名主将神色骤变。
百里封自身后抓住那卷轴,身后两名铁骑取出盛着头颅的木盒,喀拉轻响,木盒打开,露出了死不瞑目的两颗头颅。
罗勇捷已经翻身下马,将那卷轴接过,递给了中年将领,后者看过其上记载,神色变化,百里封已经自怀中取出了染血的令箭,拇指轻轻拂过,随即上前一步,半跪于地。
双手捧着那满是鲜血的令箭,尚且可称呼为少年的秦将沙哑开口:
“吾等二十五骑出,唯三人归……”
声音微顿,他脑海中想到伴随自己一起冲向战阵的二十五骑。
此时只剩下身后两人。
百里封一字一顿,沉声开口,道:
“无为大秦耻!”
为首的大秦将领动容,将那卷轴直接收回,沉默了下,开口,道:
“下马!”
声音如同奔雷,滚滚而过,啪的一声,三千大秦玄铁骑整齐划一,翻身下马,手中握枪。
肃杀之气渐浓。
那名武将立在最前,双眸看向百里封三人,沉声道:
“我大秦有锐士如此!”
“诸君,为之贺!”
“诺!”
整齐划一的怒喝声中,三千玄铁骑手中马槊在手,重重砸落在地,轰然爆鸣声中,气浪翻滚,随即有越发苍茫浩大的声音,冲天而起。
“风!”
“风!”
“大风!”
马铃清脆,伴随着席卷的风,伴随着兵刃撞击时候发出的肃杀声响,直冲云霄而起。
大秦大源四年,农历二月。
北匈使节尽数覆灭,第七子赫连郅支,爱将悉勿祈死于车师国边城,赫连郅支枭首。
车师叛乱,而秦以三人克之。
《秦史二十三卷》
ps:今日二合一……
之后有个小感言,关于这段剧情,然后,我明天需要请个假了(虚脱……)
百里剧情感言,以及打赏感谢……()
这一段剧情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在思考了。
大秦虽然强大,肯定也还有敌国,也有同盟,身为一名寻常的将士,要如何能够做到蜕变和成长?
唯有那种多次生死边的打转啊……
至于百里封和拓跋月分开的这个选择,在目前局势之下,这才是真正的实际的。
无论如何,大秦和车师国都有了裂痕,百里和拓跋月的身份对于彼此而言都是足够的敏感,而若是彼此一方放弃,那他们也就不再是他们了。
无论是百里卸甲,还是拓跋归秦,都代表着他们需要放弃掉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梦想,自己的人民和百姓,褪去应该有的光芒变成陪衬。
这样不好。
男女之情确实是很重要的,但是我觉得,同样是有其他的感情是不逊色于这种感情的。
诸如家国天下。
所以百里之所以是百里封,而拓跋之所以是拓跋月。
然后我已经暴肝了,(躺尸中…………)。
我认输,我完全没有成为肝帝的潜质,暴更什么的,对我这种手残太残忍了。
我得要稍微请个假,明天缓和一下,再稍微写写大纲细纲,决定下一步的走向。(抱拳……)
希望大家也能够喜欢百里和拓跋这两个角色
王天策,百里封,拓跋月三个新角色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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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下第一剑(1/2)
王安风驻足,眉眼间的神色略有些茫然。
他一路上花费了约莫有半个月的时间,才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来到了青锋解的阵法之前,可此时放眼所见,竟是熙熙攘攘,和三年前来这里看到的清冷景象完全不同。
这里真的是青锋解山门之下吗?
他看着从自己旁边走过,背着装满了食物竹篓的男子,心中竟升起了些惊疑不定。
有人自那男子手中接过食材,反递过去几枚铜钱,那男子收好,背起竹篓,继续往前行去。
这几乎像是个村镇集市。
青锋解是当今天下罕见的隐世名门,本来便是在深山老林之中,三年前他跟着宫玉来为大长老贺寿的时候,在这山门下面能够看到的唯独只有一片荒凉,树木丛生。
可是现在在他前面少说也有几十个人。
有老者,有少女,有苍颜白发,有二八豆蔻,可基本上每一位都背负着各式长剑,气息凌厉,很明显是习武之人,更是练剑之人。
而原本繁茂的森林中已经出现了一大片的空地。
地面上搭建起了屋舍,数量不少,粗粗看过去,王安风几乎要以为这里是某处的一个小村落,而不是天下剑派,隐世名门青锋解的山门下面。
王安风回头看了看来路,确认自己应该还不至于会记错路,心里面就越发茫然不解,不明白自己离开青锋解才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那幽深清冷的青锋解山门之下为什么就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堪称翻天覆地一般。
心中不解,恰有一名青年男子负剑从他身前走过,王安风心中微动,上前一步,将那男子拦住,后者好奇看了他一眼,王安风先是抱了下拳,方才客气问道:
“这位兄台,在下叨扰……”
那青年侧身,看到了王安风背后从不离身的那柄木剑,眸中浮现一丝了然之色,未曾等王安风开口发问,就已经娴熟点头道:
“这里确实就是青锋解。”
王安风先是微惊,定了定神,只因心中疑惑,便又开口问道:
“可是青锋解不是隐世名门,为何山门之下会有这么多的剑客?”
“难不成这几日,青锋解上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想到了离伯故事中那些试剑大会之类的事。
那青年剑客失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王安风,看到他还很年少的面容,心中略有了然,这里人多,他干脆直接让开道路,站在了王安风身旁,侧身看他,笑道:
“大事?没有没有,哪里有什么大事?”
“至于这些剑客,说实话,还不算多,前些时日比起现在还要更多些,去年的话,恐怕要多两三倍,你且来看这些屋舍,便是第一批来此地的那些人修筑,我们也不过只是暂用而已。”
王安风心中越发不解。
青锋解既然是隐世名门,不提之后的两重道家阵法,就是山门大致所在的方位,也不应该是寻常的江湖武人能够知道的才是,他将此事问出,却引得那名负剑青年哈哈大笑,看着王安风连连摇头,道:
“小兄弟你消息有些不够灵通啊,哈哈……”
“不过也是,我看你年纪最多也不过只有十七八岁,怕是才刚刚出来行走江湖罢?这消息并不是大路消息,只在我等习剑武者之间私下流传,你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你能来此,当是有其他奇遇。”
“今日你遇到我,算是幸运,反正在下闲来无事,便给你稍微讲一讲这其中的门道,也好让你明白一下。”
那青年声音微顿,不再说话,随即右手抬起,食指拇指搓了搓,嘿然笑道:
“不过,这江湖规矩……”
王安风见状微怔,随即便意识到这便是江湖中所说的‘地鼠’,靠着那些不知道真假的江湖消息来挣取银钱,他行走江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所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明白过来之后,王安风按着规矩抬手入怀,先是触碰到了自己藏在怀中的暗器,触手微凉,一共十枚,想了想,估计自己拿出铜板来,怕是在打这消息贩子的脸,后者恐怕会直接怒而离去。
叹息一声,心中肉疼得紧,面上却未曾显露出丝毫异样。
手掌往旁边暗袋里去摸,摸到了一块银子。
这还是之前在附近县城里面将那匹枣红色驽马卖掉之后得来的银钱,那马商砍价功夫极为厉害,王安风自认不如,被狠狠地砍了下价钱,然后在马店掌柜下次再来的欢送声中,狼狈离开。
那青年看到王安风动作,猜出了那银子大小。
面上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王安风心中肉疼,握着那银子,未曾直接拿出来,而是以拇指稍微用力,点在银子上,才掏出手来,展开手掌。
掌心中只有一小块银子,阳光下反射着微光。
那负剑青年脸上灿烂的笑意霎时僵硬。
双眸瞪大。
好小……
这银子比他想的,要小太多……
青年嘴角抽搐,视线掠过面无表情的王安风,落在其手掌上那银子上,本来想要开口再说两句,却看到了那银子崭新的断口,双瞳视线微定,脑海中想到刚刚王安风伸手取钱的动作。
然后面上神色不变,似乎没有半点不满,将那银子收到怀里,然后露出神秘之色,往王安风的方向凑近两步,压低了声音,道:
“小兄弟,要讲着青锋解的事情,还要再往前讲讲。”
“你可知道三年前,青锋解大长老寿宴之时,一剑斩出三千里天光云海之事?”
见王安风点头,那青年便又笑道:
“既然小兄弟你知道,那便好说了。”
“当年慕容大长老以一剑斩三千里天光云海,自此重回天下绝世榜前十之位,名列第七,横压当代。”
“可是咱们走江湖的都知道,武者要分出高下,只能够是拼力厮杀,什么天下第七,除去山上那一位老先生没有人怀疑之外,天下第七和天下第二谁强谁弱,谁都没有办法去说明白。”
王安风心中已经有所明悟,却仍旧问道:
“可慕容大长老和这么多的剑客又有什么关系?”
青年笑了一声,道:
“我看小兄弟你也是习武练剑之人,你可知道,在那件事之后,慕容大长老便已经取代了上一代的天山掌剑,成为了这天底下习剑之人当中的最强者,也算是天下第一。”
“自此,青锋解虽为隐门,已为天下第一剑派。”
青年声音微顿,抬手指着这周围,指着那些苍颜白发,豆蔻少女,指着那些负剑之人,顿了顿,轻笑道:
“此行,皆为求剑之人。”
“苦苦守候在青锋解山下,只为求得入这门墙之内。”
王安风看向这些负剑之人。
他们的面容自然各不相同,神色却都有些类似,带着如剑般的刚硬,他沉默了下,开口道:
“如此行为,不怕惹得青锋解恼怒?”
青年笑一声,面容神色褪去了方才招呼王安风时候的熟络和市侩,而是平静而坦然,他抬手紧了紧自己背后的长剑,看着远处的青山连绵,平声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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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和拓跋的故事归于一段落,接下来回到安风的视线,希望接下来的故事,大家能够喜欢(抱拳)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来如雷霆收震怒(2/2)
在这一瞬间,王安风终于自眼前这名青年身上看出了些武者的气质。
后者看了他一眼,脸上复又浮现市侩笑意,就把刚刚那种武者的味道尽数驱散掉,笑道:
“不过小兄弟你来此应该也是和我等一样。”
“如何?不如在这下面等着,青锋解虽然是隐士门派,可是他们也是人,既然是人,那就要吃喝拉撒睡,就要和外面的人接触,就一定会有离开山门的时候。”
“那么我等等在这里,就一定会有机会。”
面对如此发言,王安风只是笑了下,未曾开口作答,那名青年见状,又压低了声音,冲着王安风道:
“小兄弟你也看到了,这里人有很多。”
王安风点头,看过这里的许多剑客,叹道:
“确实不少。”
那青年复又笑道:
“据我所知,青锋解外有双重阵法,一则是道门高手布下的八卦迷阵,另一重则据说是青锋解祖师留下,有遮掩行迹的作用。”
“不要看我们现在似乎是在青锋解的山门之下,可是事实上,我们连真正的山门都还没有能够看到。”
“此次在这里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够等得着青锋解上下来的剑仙,若是小兄弟在山下村镇中居住,一来一去难免会浪费许多时间,而若是在小兄弟你下山的途中,那剑仙出山,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老哥哥我这里恰好有些空余出的屋舍,看小兄弟你求道之心甚坚,忍痛卖与你,每月只消五两银子便可,若是再加五两,每日更是有热乎吃食送上门去,可以省去小兄弟你许多时间,如何?”
青年嘴角微挑,双眸明亮。
他已经确认,眼前的人并不是那种仗武横行,蛮不讲理的武者。
王安风失笑,摇了摇头,道:
“多谢兄台告知,在下这便告辞……”
王安风的视线看向眼前这青年,看向后者背负
在背上的佩剑,顿了顿,复又道:“其实,若是兄台能够将心思收一收,或许于武道之上能够更有进益。”
青年微怔,对于王安风之后说的话并不甚在意,只是复又劝导道:“小兄弟你真的不用老哥哥的屋子?”
“你我一见如故,这样,老哥哥每月给你便宜三钱银子,如何?”
那青年咬了咬牙,似乎已经做出了许多让步。
王安风轻笑出声。
未曾回答,转而离去,青衫微动,缓步徐行,悠然道:
“当真不必。”
“这里……我比较熟。”
青年愣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了这一句话究竟是个甚么意思,双眸中浮现火热之色,踏前一步,可却已经不见了先前少年,仿佛方才那一袭青衫只是洒然迈步,便已经消失于人间。
心中一时间空空落落,似乎错过了什么机缘。
想到王安风方才所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身后的佩剑,剑柄触手微寒,面现踟蹰之色。
恰在此时,却又看到入口处又有另外一名模样年轻的剑客自外面走过来,这新来的剑客脸上同样也有如同方才王安风那样的茫然之色,而周围已经也有几名同行注意到了这人,正在朝着这剑客不漏痕迹靠近过去。
青年神色一凛,右手松开剑柄,将刚刚心中出现的念头直接抛开,紧走了两步,朝着那名白袍剑客走去。
王安风的视线变换,已经从方才熙熙攘攘的山门之下消失。
一如当年。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躯撞破了一层温和的气机,便已经转换了天地森罗万象,眼前不再是那些或是白发,或是红颜的求剑剑客,前面的视野远比刚才要开阔许多。
中间有一柄巨大无比的青石长剑,剑刃一半没入了地面,仿佛有人持剑劈斩,刺了进去。
而在斜指苍天的剑柄上面,还悬着八道粗重的铁链,这铁链以道门八方的布局垂落,深深没入地面当中,风吹不动。
抬眼去看,在青石长剑的剑身之上,刻着数行大字。
王安风只是才刚刚走到这里,就感觉到了这石剑上携带着的森锐寒意,铺天盖地一般朝着他压制下来,凌厉而森锐,如同出鞘之剑。
脖颈后汗毛下意识炸起。
背后那柄自从药师谷一行,勾动灵韵外显,半步踏足于神兵范畴的木剑突然低啸出声。
少林寺中青衫文士专门具现出来,为了封印住这柄神兵灵韵的剑鞘在这个时候仿佛失去了原本的效用。
雷霆神韵的气息在整把木剑之上萦绕。
而在同时,青锋解祖师留下的青石巨剑上突然传出鸣啸,此剑剑身上一共刻有八句诗,其中第七句突然亮起。
其中四字尤为耀目。
震雷霹雳。
耳畔有利剑出鞘之音,王安风稍一恍惚,眼前便仿佛变换了天地,眼前尽是银亮的剑光,施展以种种奥妙剑术剑招,朝着他周身要害席卷而来。
如此盛况几乎凝聚成了幻形,勾勒天地。
气机迅速扩大,影响到了这处的阵法之外。
那营地当中,刚刚和王安风搭讪过的青年剑客正在用同样的一套说辞来劝说那名新近过来的剑客。
后者并没有王安风坚定,此时听到青年降低价钱的话之后,心中已经意动,而青年劝说得也就越发地卖力,几乎发挥出了浑身解数。
却在此时,两人都感觉到后背微凉,浑身汗毛炸起。
仿佛在瞬间被最高明的剑客盯上了一般,脸上神色霎时间一僵,声音更是戛然而止。
死寂的安静之中,背后剑鞘之中,有低吟声响起。
那剑鸣声音越发高昂起来,逐渐趋于暴戾,连成一片,终自最后连绵不断的铮然长啸声中,尽皆脱鞘而出,嘶鸣不止。
青年面上神色茫然惊怖,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就想起了刚刚消失不见的青衫剑客。
难,难不成……
他的双瞳瞪大。
铮然肃杀的剑鸣声音陡然提高,长剑共鸣,无形剑气陡然横扫左右。
轰然爆鸣声中,整个地面尽皆被削去了一层,气浪涌动,那些剑客却未曾受伤,只是满是狼狈,看着周围这长剑齐鸣的景观,面目之上满是震动。
已经有人忍不住坐倒在地。
“这,这是……”
青锋解山门当中。
身穿白色剑袍的女子猛然睁开双眼,察觉到天象变化,神色微变。
右手握起横放在膝上的佩剑,两步便已纵身而出,衣袂翻飞,眉宇秀丽过人,却有七八分冷锐,让人心里面升不起半分亲近的念头来。
如同深埋天山之下的积雪。
周围路上有持剑弟子恭敬行礼,口称师叔。
女子持剑,一路行至了青锋解中的练武场上。
这里乃是整个青锋解山门的最高处,现在站在练武场的边缘,自这山顶之上俯视下方。
在其目力所能够达到的极限之处,能够看到重山不绝,云雾缭绕,云雾中心,却有一股锋锐之气冲天而起。
将周围的云雾搅动,仿佛有东海巨鲸涌动,云雾喷涌,冲天而起,复又垂落,撞击在了周围的云海之上,云雾如潮水涌动,形成了往日里难得一见的壮阔景象。
有丝丝缕缕的云雾被冲击,竟然蔓延到了青锋解的山门之上。
一名弟子看着这一幕,心中震动不止,几乎要停止跳动,本想要招呼同辈弟子来看,一回头却看到了神色沉静的持剑女子,赶忙行礼,道:
“宫玉师叔……”
宫玉微微颔首,凝眉看着青锋解下的异象,神色沉静如冰,道:
“是山门剑道八门……”
“剑道八门?”
那名女弟子闻言心中微惊,转头看着那堪称是天地异象的景色,眸中满是震动。
门中弟子皆知,青锋解下的守山大阵是祖师的手笔,其上以剑法刻下了八行字,每一个人踏入都会承受到剑意的冲击,修为低的人不会有什么感觉,可修为越高,所需要面对的压迫就越大。
而能引动如此壮阔的迹象。
这名持剑弟子的心脏险些漏跳半拍,按住心念,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宫玉看向下面阵法,右手持剑,从容道:
“我派驻地,向来只有渊源深厚的门派才能知道。”
“来者大约并无恶意,而是自陷阵中,我下山去看,你自去禀告掌门。”
女弟子行礼道是,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已经看不到宫玉的身影,唯独在极远之处,那因为剑阵异动而翻涌的云雾却于骤然停滞下来。
随即这云海便自中心崩溃,朝着两旁涌动翻坠,中间露出了一道笔直的空白。
仿佛方才那壮阔一幕被生生以剑劈开,直蔓延到极远之处,女弟子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看着那迅速远去的一点湛蓝寒芒,面露向往之色。
定定愣了数息时间,方才转身,朝着门内奔去。
青锋解外万剑峰,在这只藏有一百来柄长剑的山峰最高的地方,有一座看上去不那么光鲜的木屋。
木屋里面不住人,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横放着一柄剑。
剑鸣三愚。
百年前剑圣所用。
往来死寂,这一日,陡然震颤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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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身死道未消(1/2)
王安风深吸口气。
在他面前,那青石巨剑在此刻终于停止,或者说应该是完成了异变。
凌厉的气息虽是虚幻,可是既然已经引动了一方天地,形成异象,借以干扰现实,便能够搅动云海,也杀得大好人头。
便已,不再是虚幻。
少林寺中,青衫文士睁开了半眯着的眸子,而旁边毫不客气蹭他茶水来喝的古道人也挑了挑眉,然后将手中茶盏抬起,轻轻抿了一口,温和笑道:
“有趣……”
“小家伙倒也是好机缘……”
吴长青抚须笑道:
“风儿的机缘一向不差。”
“虽也有过许多性命之忧,不过未曾真的糟了害处。”
鸿落羽倒悬在空中,晃来晃去,漫不经心道:
“能够遇到咱们,这小疯子的气运机缘已经要超过这天下九成九成九成九的人了……”
“也只有自己的本事硬了,也才能够去闯江湖,去有资格参与到其余机缘的角逐当中。”
“对了,我说姓赢的。”
声音微顿,鸿落羽换了个姿势,在空中飘飘悠悠挡在了青衫文士身前,眉目倒竖起来,似乎是恨得咬牙切齿,道:
“你看你这都把古道人给弄出来了,什么时候把我的手脚给搞出来?”
“这个样子虽然飞来飞去也还好,可也有些不大舒服。”
“连鼻孔都没得扣,说起来我都有些忘了搔脚指头是个甚么感觉了。”
鸿落羽皱眉,叹息不止。
“噗,咳咳咳……”
古道人面目一青,忍不住将口中香茶喷了出去,连连咳嗽不止,鸿落羽斜瞥一眼浑身白衣,连一丝灰尘都找不着的白发道士,不屑得砸了砸嘴。
好一会儿古道人才缓过劲来,却再也没有兴趣去碰放在桌上的茶盏,下意识坐得离鸿落羽远了些,轻咳两声,转而看向前面幻境显现出的画面。
此时那柄倒插在地,高耸入山的青石周围已经浮现出了道道凌厉的剑气,正朝着王安风撕扯过去。
而王安风则仅以剑指对敌,就将袭来的剑气点碎。
古道人看着王安风变换身形,连连出手,忍不住轻咦出声。
在这门剑指的功夫里面,他能够看得到起码三五门门派绝学级武功的痕迹,而且,相当娴熟。
药王谷点星指为骨,青衫文士的杀剑三十三,神偷门的踏月偷星,少林寺的至强外功金钟罩,除此之外,应当还有一门依托于佛理的外功绝学。
虽然只是以双指为剑,却已经势大力沉,将那足以对寻常六品武者造成威胁的剑气轻易点碎,而自身毫发无损,身法只是在方寸之间变化。
道士看着王安风出手。
只见衣袂翻飞,这阵势虽然大,可他的衣服却还洁净如故,没有沾上哪怕一点灰尘,便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
古道人心中赞了一声,收回目光,再看周围三人,却都已经引以为常,仿佛王安风展现出的实战水准根本就不值一提,是极为正常的水准,眸中笑意越盛。
再看幻像,心中有念头百转千回,却只是负手而立,悠然道:
“戏耍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只是可惜,此剑堪称仙人剑,却无缘去见。”
青衫文士看他一眼,漠然道:
“此地诡异,你我若出去,怕是第二日便会天下皆知。”
古道人笑一声,未曾接口,他出身武当,祖师张三丰曾经观远山而悟出武当山镇派阵法,他戏称自己险些就成为了紫霄宫宫主掌教,于阵法上自然也有所涉猎。
这阵法根据入阵者的气机而变化,只是王安风佩戴一柄勉强可以称得上神兵的木剑,就能够引动这样的变化,若是他自己,或者旁边那一袭青衫的文士出去,恐怕当真会弄出千里云散,剑光冲天的破事。
这样不好,不好。
道士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懒散的青衫文士,微笑摇头。
而在此时,外面王安风所陷落的阵法也发生了变化。
无穷的剑光散去,隐隐约约能够看得到一袭白衣,手中斜持长剑,立在王安风身前,其面目身形皆是模糊,看不真切,唯独那股凌厉异常的气机,却异常清晰。
虚幻和真实结合在一起,令人心中有某种充满敬畏的不安。
中三品武者已经能够勾勒天地,出手的时候,变换十数里方圆的天象,而上三品无疑更甚许多。
一名武者将剑意留下,纵然身死,可是当这残存的剑意被引动,当以这剑意引动天象,那便不再是虚幻的东西,也不是文字卷宗中的记载,平淡枯燥的文字。
身死,道未消。
这已是数百年前,惊才绝艳的一代女剑刺出的一剑。
此剑,跨越数百年岁月,跨过几度凡俗生死,跨越过悠悠山河变换,再度展现在王安风面前,人会变,可是剑不会。
这剑依旧锐利,一如当年。
青衫文士双眸微睁,看着‘对面’的白衣持剑,突然开口,道:
“此女子以山门为剑,绵延百世。”
“当不在你那搬山之下。”
僧人颔首,平声道:
“阿弥陀佛……”
他的眼睛看着外面那位创立天下第一剑派的‘女子’。
王安风抬眸,踏步,已经于方寸之间避开因为气机引动而自然形成的凌厉剑气。
他脚下已经被劈出了数道裂痕。
而天地间对他的压迫也越来越大,这种力量和他最擅长的技不同,仿佛天地大势一般,人出手有招法可破,可天地并无招法,只是混沌一片。
王安风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右手缓缓抬起。
自他苦修出山以来,这手掌第一次切实地握在了背后的木剑剑柄之上,五指次第律动,随即便紧紧握合。
铮然剑啸。
便有雷光闪动,自他手掌之上开始蔓延。
这一柄剑的剑鞘,说实话卖相相当厉害。
或者说,很受三师父鸿落羽的喜欢,是为了将王安风背后这柄木剑的灵韵镇压在剑鞘当中,青衫文士专门为他打造而出,其上有种种符纂纹路,将灵韵封锁,不使其外泄。
可在这个时候,这些符纂却次第亮起,伴随着清脆而连绵的咔擦脆响,最后的阴阳鱼直接自中间开启。
吧嗒轻响,剑鞘自王安风背后解开,跌落在地。
露出了剑鞘当中的剑身。
被一直压抑了足足三年之久的雷霆自剑锋上纠缠而过。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右手握着剑柄,自后抬起,剑刃在其身后划过一道弧线,左手并指在前,双眸平和,在此刻竟和竹林中道人有三两分相似。
他朝着前面的虚幻幻象行了一礼,轻声道:
“请指教,前辈。”
雷霆微动。
武当山的以雷控剑之术,第一次出现在了大秦的江湖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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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有白发者顿首,有年少者持剑(2/2)
青锋解山门之下的那处营地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剑阵那个地方天象的变化,就连还有相当距离的青锋解中都还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何况他们这里距剑阵所在的方位,不过是数里之遥。
当年王安风和不老阁长老交手的时候,八卦毒阵凝聚青龙冲天,弄出的动静就已经足以将这范围囊括,何况于现在?
堪称是地动山摇,这里习剑之人,大多数只是江湖上的寻常剑客,苦于米办法入门,才过来此处,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动静?
耳畔几乎只剩下了剑鸣肃杀的声响。
大多已经软倒在地,难以动弹半分,唯独数名年纪不小的老人,一生执着苦修,修为已经不差,还能够支撑。
其中最强的那个已经越过了龙门,跨入中三品的境界,称得上是一句高手。听得周围惨叫,右手握剑,剑未出鞘,却已经有凌厉的气机浮现,竟能生生以自身气机将这迎面而来的劲气劈碎。
气势碰撞,形成了更大的冲击。
那名老者须发皆白,此时皆在风中舞动,有气机碰撞挤压形成的凌厉气机斩在地上,撕扯出狰狞裂痕,他却毫不在意,一双眼睛瞪大,死死看着那剑气纵横而来的方向。
此地原本的迷幻之阵已经在过于激荡的剑气之下破碎。
当那硕大无比的青岩巨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他们听着那锁链鸣啸,看到了剑气冲云而起,肉眼可见的气浪冲向了天上的云雾,仿佛巨鲸汲水,鲲鹏扶风,浩浩荡荡,几乎称得上苍茫无边。
那强悍无比的剑气剑意剑势便再没有半点遮掩,显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那名修为直达六品的老者握剑的手掌颤抖,竟然流出泪来。
痛哭流涕。
共有六十四人在此。
六十人退,三人踟蹰不前,唯独一人嚎啕大哭。
那人已须发皆白。
天穹中有剑光明艳,撕扯流云而过。
此时恰好青岩巨剑上,青锋解祖师留下的剑意升腾,勾动天地大势,达到了巅峰。剑意剑势积压空间,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仿佛钱塘大潮,横扫而来。
树木自中间断裂,山石崩塌,如同有神话中的异兽咆哮而至,而众人当中,武功最高的那位此时却仿佛失神了一般,竟向着那剑气袭来的方向走过去,竟似找死一般。
先前曾经被王安风拦住的那名青年正在附近,见状下意识想要去抓住那名刚刚救下他性命的老者,将他从那种魔怔般的状态中拉出来。
可是刚一抬眼就看到了那切金断玉,以浩荡之势撕扯而来的纯白色剑气,心脏一颤,手掌才刚刚抬起,就已经收回,顺势转身,朝着远离那剑气的方向再度狼狈逃窜,满脸惊怖。
剑气瞬息靠近。
只在他闭目等死的时候,却在瞬间听到了铮然剑鸣声响起。
原本天穹之上,已经掠过此地的那道剑光突然回折,瞬息即至。
那青年颤抖了下,鼓起勇气回身去看,却看到有一名身着白衣的美貌女子挡在了那名老者身前,神色冷漠,右手中长剑出鞘三寸,将那剑气挡住,不得寸进分毫。
下一刻,顺势拔剑斩出,被青锋解石剑积压形成的剑气转眼便被直接斩断,自众人身周两侧蔓延过去,先前在此地建筑的屋舍霎时间被斩碎,轰然倒塌。
宫玉抬手收剑,掌中略有些纤细的长剑收入剑鞘当中。
剑鸣清越低吟。
“此地危险,汝等速退。”
女子开口,声音已经极为淡漠,更是未曾回身去看一下自己救下的人。
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前面纠缠而起的剑势,她是姿色相当过人的女子,可是从不施粉黛,气质冷得跟一块冰一样,现在在那眸子里面却有不一样的火焰燃起,灼灼耀目。
看着眼前这和自己所学的剑法同出一脉,却又高不可攀的剑势,宫玉心潮澎湃,几乎难以遏制,而即便是这个时候,她的模样却依旧沉静如冰,未曾再对身后众人说些什么。
握剑,朝着前方缓步而去。
身周有丝丝缕缕的湛蓝色流光浮现。
那些因为剑势搅动起来的剑气虽然凌厉得可怕,却不能够侵入她身周三寸之内,如同仗剑入海斩鲸的剑仙一样,从容不迫,坦然朝着那因剑气席卷而起的风暴行去。
身后老者半趴在地上。
方才他因为靠得实在是太近,被剑气横扫所带来的余**及,整个人直接倒在地上,额角狠狠撞击在地上,摩擦出了大片的血迹。
他擦了擦自己额角的鲜血,抬眸看向那个方向,只觉得心脏跳动如同战鼓,将鲜血不断地泵到身体的各个地方。
真热啊……
明明是寒冬腊月,他却忍不住松了松自己的衣领。
然后狼狈地爬起啦,右手握起了自己的佩剑,支撑着身躯,朝着那危险的剑阵处走去,先前那名青年想要来开他,却被老者一巴掌直接排开了手。
那须发皆白,前些时日颇为温和的老者此刻双目怒睁,冲他骂道:
“滚!”
那模样气势让青年心脏狠狠地颤抖了下,站在原地,不敢再动,只是看着那老者像是寻死一般,以手中的长剑支撑住了自己的身躯,踉踉跄跄,跟在了宫玉的身后,朝着那剑势冲天之处走过去。
青年的手掌下意识地紧握。
脑海中又想到了今日那名青衫少年对自己说过的话。
“其实,若是兄台能够将心思收一收,或许于武道之上能够更有进益。”
青年狠狠地咬了咬牙,迈出一步,看着那撕扯天地的剑势,心中有所异动,却终究再进不得半步。
他离开家的时候,手里也是握着剑的。
现在那把剑已经落在了地上。
周围一片狼藉,上面却有一柄看上去很是好看,很有少年气的佩剑,只是站在旁边的不是少年。
看模样,也实在是狼狈得厉害。
王安风退避向后,可是身躯之上锋利的气息却越发明显,他的手中握着那柄踏入神兵范畴的木剑,剑锋之上已经满是雷霆的气息,双眸微亮,紧紧锁定了存在于过去的那位女剑客。
后者长剑微微抬起。
王安风呼吸一滞,手中木剑的锐利之感却越发地明显,仿佛握在手中的已经不是一柄剑,而是至金锋锐之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踏入这剑阵之后,第一次未曾后退,而是向前踏出一步。
右脚轻轻落在地面上。
少年的身前激荡起了肉眼可见的气浪,手中之剑微抬,尚未出手,耳边却有温润的声音响起,而在同时,似乎有一人抬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今日勿要出雷霆之剑。”
王安风神色微有变化,道:
“道长?”
少林寺中,模样柔和的白发道人一手支撑在自己下巴上,双眸微闭,似乎已经陷入沉睡,呼吸平缓而有节奏,青衫文士看了那道士一眼,神色淡漠。
只是视线在掠过那颗泪痣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
王安风的耳畔,道士温和的声音响起,道:
“勿要奇怪,我本出身于道家,会些许本领也不奇怪,虽然在这等情况之下,我也无法出手,但是略微帮你一二,还是无妨。”
“可是道长……”
古道人含笑低语,道:
“此地幻阵已破,你做了什么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小家伙你应该也不希望自己身怀神兵的事情暴露罢?”
王安风微微一怔,想及神兵暴露之事的后果,顿了顿,道:
“那么,晚辈便先谢过前辈了……”
“好说……”
温和轻笑,身后并无他人,可王安风却能够感觉到有另外一股力量出现,将自己体内的雷劲暂时克制住,就连手中那柄算得上一柄神兵的木剑也将雷劲暗蕴,只剩下了纯粹的剑势。
在这一刻,外相被剔除,而手中掌握着的却是一柄被引动灵韵的神兵,王安风深吸口气,脑海中下意识便想到了于天剑山下所见,那宏晖一生中最灿烂炫目的那一剑。
当日亲眼目睹之后,又在天剑山峰顶苦立思悟,一路积淀,一路的思考,千锤百炼的修持,终于在这个时候得以绽放。
王安风双眸微睁,仿佛明白了什么,却仿佛什么也不曾明白。
手持木剑,踏前一步,抬手,似极从容不迫,甚至可称漫不经心,挥出一剑。
那剑低吟。
一点寒芒亮起。
宫玉和那老者踏入这剑阵当中,看着那一点寒芒刺向前方,刺向青岩巨剑。
那一丝寒芒逐渐分散。
一化十,十成百。
再转眼,已是漫天剑光,铺天盖地。
剑光陡然一凝,向前平平直刺。
在宫玉眼中至高无上的青岩巨剑之上,多出一道剑痕。
仿佛巨鲸汲水,席卷苍穹的天地异象戛然而止,云雾散乱,剑势溃散,消失不见,原地那巨剑依旧如山伫立,八条锁链横贯八方,风吹不动。
天地之间,重归于寂静。
其下唯独只有一人斜持长剑。
宫玉手掌下意识握紧剑柄,那狼狈老者已经大笑出声,转眼却又嚎啕大哭,仿佛疯癫。
古道人含笑,朝着青锋解山巅之处,遥遥一礼,随即消散无形。
而在少林寺中,那白发道人似乎只是稍微打了个盹,睁开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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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手中神兵(1/2)
少林寺中。
坐在竹椅上的古道人微微动了下眼睛,方才还有些微滞涩的神色重新变得生动起来,他双臂展开,起身,伸展了个懒腰。
青衫文士抬眸看向道人,漠然道:
“回神儿了?”
古道人放下手臂,看着赢先生笑道:
“回神了……”
“我也就打了一小会儿盹罢了,你何必如此在意?对了,你刚刚有没有偷看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眼角的泪痣。
青衫文士嗤笑一声,似极不屑,懒得搭理。
古道人笑了笑,没有再提及这件事,视线转而看着幻境所显示出的外界,看着青锋解的远山景色,定了定神,想及方才所感,悠然道:
“真是厉害……”
赢先生依旧随意翻阅手中那本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书,漫不经心道:
“比你我强?”
“这个嘛……”
古道人朝后一下子坐在竹椅上,让那椅子晃了晃,却毫不在意,只是右手托腮,手肘撑在桌上,很认真地思考了许多,先摇了摇头,可随即却又点了点头,笑叹道:
“我不知道,在里面看不出来。”
“我以为去了外面能看得清楚些,可还是一样看不破。”
“生死厮杀不好说。”
“但是若只论境界,这位前辈确实要在我等之上,如果不是生死厮杀,彼此都不用杀手锏一类的招式,我等数人合力,应当能从她的剑下脱身。”
声音微顿,复又看向青衫文士,笑道:
“不过,这位前辈所强的地方应该是意和势,于招法技巧之上,应该还在你我之下,如果你能把她摄入这片世界,以天地大势压制住她,再不济应该能够和她打到平手。”
青衫文士翻过一页书卷,其上文字变换,数息时间方才固定下来,是一篇养气的功法,赢先生视线自书卷上掠过,淡淡道:
“将一名七十余岁,精气神正当巅峰的大宗师摄入?”
“若是寻死,我可让吴长青为你调配天下奇毒。”
他声音微顿,抬眸看向古道人,嘲弄道:
“放心,管够。”
道士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僵。
“你,你……”
文士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
“你?确实……”
“你这样能够活到白头,实属不易。”
“贵姐当是费心许久。”
古道人张了张嘴,一时说不话来。
鸿落羽却在一旁偷笑,他看着那边儿懒散随意,却又眉目清寒的文士,又看看呆若木鸡的白发道士,忍了忍。
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嘿……
姓赢的可是会吃亏的人?
青锋解下剑阵当中。
冲天而起的剑势几乎是眨眼间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原本因为剑势剑意干扰而失去了原本效用的幻阵重新开始运转。
宫玉视线落在了剑阵中枢上。
这是青锋解开山祖师在开派之时留下的东西,上面以不同的剑术刻下了八句阵词,每一名弟子入山之前,都是从这里走过,都会体悟一次剑意,一直以来,这青岩巨剑就是青锋解中所有弟子心中的圣物。
可此时,这圣物之上,却多出了一道细微的剑痕。
她的手掌握在剑上。
无意识握紧。
身后老者已经坐倒在地。
过去七息时间,宫玉呼吸微沉,抬眸,视线方才从青岩巨剑上移开,落在了王安风的身上。
此时后者手中正握着那柄木剑。
原本的剑鞘已经崩解,现在王安风只好将剑用原本固定剑鞘的背带背在背上。
这柄木剑现在已经足以称得上一句神兵。
可是此时的模样,却远远没有刚刚第一次脱开束缚的时候那么霸道,剑身的颜色有些暗沉,就像是在院子里放了数十年风吹雨打之后,被雨水泡得有些发涨的模样。
这看上去根本就只是一把破破烂烂的木剑。
扔给街头上给人算命测八字的假道士都懒得要的木剑,放在小摊上,最多不过六个铜板儿,若是再买些其他东西,这剑或许还会白送。
可是唯独只有王安风自己才知道,握剑的手掌究竟是掌握着何等恐怖的力量。
中三品和上三品之间的差距几乎称得上一句天堑,但是掌握一柄神兵的四品高手,就能够对抗宗师而不败,支撑柱一整座门派不衰,整个天下的江湖中也将掌握了神兵的四品高手列入绝世高手的行列当中。
这柄木剑是为他而生。
若是这天下间还有一人能够将这柄神兵的力量发挥到极限的话,那么也唯独只有王安风一人而已,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是称呼为天下第一剑客的青锋解大长老,也休想要能够用这柄剑。
那个时候,这柄剑也就只是一把寻常的木剑而已。
神兵择主,如凤择梧桐而栖。
可是这个时候,王安风自己也不能够轻易动用这把剑,刚刚利用了木剑三年间自行积淀的灵韵,只是刺出了一剑,他右手手臂的经脉就已经有肿胀刺痛的感觉浮现。
即便是有内力温养伤势,现在也还有镇痛浮现,因而他没有办法像是往日那样,随手就将木剑收好,只能动作迟缓,慢慢收剑。
希望不会被认为无礼……
宫玉本来想要开口询问,可是此时却止住了原本的想法。
眼前之人收剑的动作徐缓,仿佛是一个垂暮的老者,或是才摸到了剑柄的孩童,但是她的眼前此时依旧还回荡着方才那铺天盖地一般的森锐剑光。
这放在寻常人身上有些可笑的动作,便也有些莫名的味道在。
因而只是握剑安静站在一旁。
青锋解山门之下的营地当中,幻阵已经重新开启,那些来此求剑的人呆呆看着十步之外有少年负剑,有白衣女子,再远处就是青锋解高不可攀的山门,可是却也只能呆呆看着这一幕被幻阵遮掩,寸步不能迈出。
眼前重新又是那破败的营地。
不知过去了多久,有人苦笑,手持长剑转身,脚步踉跄离开了这等了许久的地方,有人看了看手中之剑,扔在地上,自此惨笑而去,片刻之后,那营地中已经空无一人。
王安风将木剑收回。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三年时间似乎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分毫的痕迹,依旧一如当年,抬手抱拳,道:
“宫玉前辈……”
宫玉先是点了点头,眸子落在王安风的脸上,转身当先一步踏入阵中,王安风见到她未曾恼怒,呼出口气,跟着踏入其中,而那老者也不愿意这苦求得来的机缘耗尽,以剑支撑住自己的身子,紧紧跟在了后面。
心中极为焦急,害怕自己慢下一步,便再也没了这个机缘。
可是他踏入阵法当中的时候,却发现宫玉和王安风并未离开,那女子只是握剑在最前面引路,根本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可是速度不急不慢,他尽全力之下,还能够跟得住。
宫玉行在王安风身前三步,声音平淡,道:
“五品?”
王安风摇头,道:
“不,晚辈才入六品。”
宫玉点头,随即淡淡道:
“无需再称前辈。”
“你不是我青锋解弟子,既能斩出那一剑,修为与我相差仿佛。”
“往后你我同辈相交即可。”
“可是……”
王安风张了张嘴,却发现宫玉根本没有看向自己,只是自顾自地走,自顾自地说。
想了想,自己和青锋解确实没有师承关系,而眼前女子年纪比起自己大不了多少岁,自己叫别人一声前辈,倒是生生叫得老了许多,宫玉话说道这里,只能道: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宫……女侠。”
话说出口,他只觉得这个称呼实在是不伦不类,可是少年时候,宫玉未曾出剑就改变一方天象的景象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于深刻,若是要叫宫姑娘,他实在是开不了口。
宫玉却未曾在意,点了点头,复又道:
“我该如何称呼你?”
王安风想了想,道:
“前……不。”
“宫女侠称呼在下藏书守就好……”
“藏书守?”
宫玉脚步微微一顿,侧身看向王安风,语气中似有恍然,脸上却看不出太大情绪变化,只是道:
“你是王安风?”
王安风神色微微一僵,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双目瞪大看着眼前气质清寒的女子,张了张嘴,道:
“宫女侠你……刚刚没有认出我?”
宫玉点头,声音平淡,理所当然道:
“你前次来此,穿着蓝布衣裳,现在换成了青色的,又过去了这许久,我自然认不出了。”
“不提此事,青锋解山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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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你是特殊的(2/2)
自剑阵八门处走出,其实还要再往上走,才能够到青锋解真正的山门。
可自踏出这阵法之后,也就已经算是走入了青锋解的山门当中,再往上走,是白玉山阶,直通玉霄,若是现在是夜间,四下无光,唯有星月在天,那么来人每每踏步,脚下的山阶便会生出涟漪。
步步升玉阶,自此非凡人。
自然让人心中生出别离凡尘,清虚奥妙的感觉来,若按照鸿落羽的说法,那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排面,让他羡慕得紧,踏上山门,迎面便是一柄巨大石剑,立在这演武场中央。
气魄雄浑。
剑脊上可有青锋解三字,字字凌厉入骨,其意境之大,远甚于俗世中所谓书法大家,卓傲不群。
那老者跟在了宫玉和王安风的身后,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之上。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青锋解三字,可是却没有像是刚刚在山下的时候那样失态,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右脚,轻轻踏在了山门上。
一丝玉光亮起。
便有涟漪四下扩散。
这脚步声音虽然轻微,可是对他而言却不差于振聋发聩,开天辟地第一声。
老人身躯微微颤抖。
王安风站在这山门之处,心中却是罕见的平静。
说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踏入这称为天下隐门第一的剑派当中,而两次也都是跟在宫玉的身后,只是那个时候,自己还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手,现在则不然,已经变了许多。
而那个时候,他也不是孤身一人。
有百里封,有拓跋月,也有薛琴霜。
在离开青锋解的时候,身边还有一辈子没出过这么远门的傅墨夫子。
此时站在这青锋解的入口处,放眼可见的风景和当年一般无二,天地是不会有半点变化的,山川也一样,会变的只有人。
可是今日的青锋解却和当年所见,清净的山门不同。
王安风放眼所见的方向,除去了那些穿着白色剑袍的青锋解弟子之外,还有许多明显出自于其他门派的年轻武者,甚至于这些武者并不一定是用的长剑,有空手,也有用的长刀重枪。
空气中有某种浮躁的气息在浮动着。
而这气息在其余人看到宫玉亲自将王安风接引上来之后,更是越发浮躁,只是迅速便又安定了下来,并没有被其余人察觉,只是在气机感应远超常人的王安风眼中却仍旧明显。
其中一名年有二十四五,身穿华服的青年迎上前来,朝着宫玉抱拳行了一礼,笑道:
“宫玉前辈,方才动静如此之大,不知是发什了什么事情?”
“我等方才都还在静室中苦修,是以未曾知道。”
宫玉神色疏离,淡淡道:
“无事,山下剑阵八门有所疏漏,山下营地中出了些危险。”
“只此而已。”
宫玉未曾说实话,可是她脸上的神色想来清寒,除去王安风和那震动于青锋解浩大气象的老者之外,再也无人知道真相,那青年只是了然颔首,他到此时方才正眼看向王安风和那老人,笑问道:
“这位兄弟和老先生,就是山下营地的人?”
老者回过神来,颇为谨慎地点头,未曾否认,人老成精,也没有开口说出宫玉的谎言,更不可能说出来,刚刚那偌大的动静正是旁边这背着把木剑,不声不响,看上去好说话的年轻人弄出来的,只是苦笑感慨道:
“老头子确实是在山下的营地里,遇到了这位小兄弟。”
“也是承蒙小兄弟和宫女侠帮手,要不然啊,老头子这条烂命恐怕就要扔在下面了。”
老人摇头,抚剑长叹。
这句话他说得可是真心实意,神色诚恳坦然,因为这本就是实话,他既然说的是实话,那么就算是江湖各派中那些观人相面的手段,也绝看不出来什么异样和问题。
顺便还借助身上的伤势,让自己的气息变得轻浮不定,像是个修武不成,不过寻常**品的老迈武人。
眼前名为宫玉的女子究竟为什么会对这青年隐瞒真相,他不知道,不过肯定是有她自己的理由。
哪怕那理由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也算。
都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半只脚都已经迈入了棺材里头,他心里面可是拎得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应该站在那一边儿。
他确实是剑痴,可是武痴又不是傻子。
傻子哪里能在江湖中活到这个年纪?
青年视线自老者那诚恳的神色上掠过,放下了心中的疑惑,只是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那么两位确实是应该感谢一下宫玉前辈。”
他直接将两人能够生还至此的原因归于宫玉的出手,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微微一顿,复又看向面容清寒如旧的宫玉,笑道:
“宫玉前辈,这两位既然是在山下受伤,在下的属下当中有几名精通歧黄之术,要不然交给他们医治?”
宫玉第一次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因我青锋解受伤,岂要旁人插手?”
青年心中一个咯噔,自觉失言,神色收敛,抱拳赔罪道:
“是在下唐突了……”
“还望宫玉前辈勿怪。”
宫玉淡淡颔首,道:
“皇甫少侠,你祖父以一门典籍送你来此,并非是为了让你关心本门事务。”
“还请自行习武。”
青年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些僵硬,定了定神,干笑道:
“在下复姓尉迟。”
“皇甫兄现在正在后山习武,并不在这里……”
沉默了下,宫玉颔首,道:
“原来是尉迟少侠……”
“那么还请自行习武。”
那张清寒的面庞上神色依旧冷淡,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神色。
随即示意王安风和那位老者跟在了他的身后,留下那复姓尉迟的青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站在原地。
之后宫玉便如她所说,招来弟子,名那名弟子将身后老者带往青锋解中的丹阁当中治疗。
那处丹阁王安风也还有印象,三年之前,向来是喜欢饮酒比武的薛琴霜硬生生被‘困’在丹阁当中,吃了许久的素食。
据说曾想过逃跑,却不巧恰好遇到了宫玉和大长老,未果,又被抓了回去。
那个时候他也曾经看过薛琴霜的伤势,根本用不着禁足,更用不着控制饮食。
本来想说,可是想想少女惹出来的危险,还有身上那些吓人的伤势,便也噤口不言,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任由少女在那个时候每日里面对白粥青菜小萝卜,愁得唉声叹气。
在后山和酒自在前辈,以及藏经阁的两个小丫头偷偷烤鱼开荤的时候,也总会想到被软禁起来的薛琴霜,可为了少女能够安静去养伤势,必须要跟着那位丹阁的老婆婆撒谎。
他也就只能狠下心来,断掉给少女偷偷‘投食’这个充满了诱惑力的念头。
天知道他挣扎了多久。
那时候懊悔到有时候在床上都会抱着被子滚来滚去。
可是酒自在实在太能吃,只要扔给这个老爷子,就连鱼骨头都不会给他留下来,根本就没有给他的反悔的机会,第二天看望薛琴霜的时候,便也只能在心里面满是愧疚。
不过……
安静下来,有些委屈,有些无精打采的薛姑娘,也是很好很好的……
王安风念及往事,怔然出神,嘴角不受控制微微挑起,却又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对不住薛姑娘,抿了抿嘴角,把这个念头驱散掉,在心里连连道歉。
而在这个时候,宫玉已经止步,驻足在一处偏殿门口。
“师父在里面等你。”
女子的声音平淡,并不会比刚刚和那名青年说话的时候宽和半分,王安风却微微一惊。
他是知道眼前女子的身份的,年纪轻轻,便已经立足于五品巅峰,据称若是愿意,随时可以再踏前一步,是青锋解这隐门第一剑派的下一代掌教,纵横天下。
她口中的师父,也只会有一个人。
青锋解当代掌教,执掌着青锋解镇派神兵五凤剑,立足于天下绝世榜中的青锋解当代掌教,祝灵,早在十数年前就已经是四品巅峰的高手,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水准,谁也说不准。
王安风这一次过来是希望能够求得酒自在前辈的踪迹和下落。
来这里之前也曾经想到过,这种消息恐怕势必要和青锋解中的长老掌教接触,只是未曾想到,这位掌教竟然会在这里等他。
宫玉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侧身看着他,平静道:
“你是特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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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祝灵(1/2)
王安风并不觉得自己对于青锋解而言有什么特殊。
但是他看着神色冷淡的宫玉,脸上的神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心里面却不能不想到刚刚以特殊的方法出现在自己身后,指点令自己剑术的古道人。
生出了莫不是道长踪迹被青锋解中的高手察觉的想法。
他自问无论是自己还是道长,都没有做出什么愧对于青锋解的事情,所以虽然有这个考虑,却并不会感觉担心,只是多少有些惊异。
自己这几位长辈的实力他多少也有所猜测。
若那位祝灵前辈当真察觉到了道长的行踪,恐怕江湖上对于她的种种猜测便不是空穴来风。
这一位手持神兵,威压天下数十载的高手,极有可能已经踏在了宗师的门槛上,甚至于在有大长老珠玉在前的情况下,已经迈过了那一道天堑,立足于天下宗师。
若是如此,那青锋解此时便是那一门两宗师,日月同辉的浩大气象。
只是也不能够排除是道长主动暴露出自己的行踪。
王安风微微吸了口气,在其他人看来,仿佛是因为要面见绝世而感觉到有些紧张,却在暗中运起了金钟罩的内功,借助佛门内力特性,将自己心中种种纷乱杂念尽数慑服,维持住了心境的稳定。
侧身看向宫玉,后者只是神色清淡地看着自己,显然并没有打算和自己一起进去,王安风只得迎着宫玉的视线点了点头,抬手按在这红木雕花的大门上。
触手温凉,上面雕刻着仙鹤松竹的纹路,颇有古趣。
这地方并不是青锋解掌门的居所,只是一处寻常的偏殿,掌门按照常理而言,应该是居住于门派大殿之后,显然那位祝灵前辈并不愿意旁人知道,才会故意在这一处偏殿来见他。
想清楚了这一点,王安风心中疑惑却是更甚几分,手掌微微用力,吱呀声中,这木门打开。
此时左右无人,他也不愿暴露,事已至此,不再有丝毫迟疑,闪身踏入其中,速度颇快,若是不集中注意,几乎无法发现他的动作行踪。
只是似乎有风而来,将那木门吹得稍微晃动了一下。
门外两人便只剩下了一人在。
宫玉神色未有变化,只是转过身来,安静背对着偏殿,想了想,突然拔剑,手中之间出鞘,无声,剑身略狭,也因而越显得轻盈修长,手掌微转,有寒芒闪过,地上便多出一行字。
蓝衫,王安风,扶风学宫藏书守。
她看着这两行字,略微斟酌了一下,确认自己未曾记错,然后手掌一挥,寒芒越动中将那蓝字直接连着地面上的一层浮土直接削去,复又重新刻下了一个青字。
宫玉抬眸,将这行子上上下下看了数遍,复又随手一剑,席卷寒芒,便将这一行字抹去,肉眼看去,地面上青砖的色泽厚度和其余地方竟然没有半点不同。
抬手,收剑归鞘。
白衣女子似颇为满意,微微颔首,抱剑立于一旁。
…………………………
青锋解丹阁弟子转身而出,前往药库当中去取药,须发皆白的太叔坚似乎有些拘束地坐在丹阁一处房间的椅子上,那把有着破旧剑鞘和锋锐剑锋的佩剑被他的右手抓紧,放在膝盖上。
老者深深吸了口气,身上的伤势虽然还在痛,可这痛楚里面却也有着快意,就连这其实很寻常的屋子在他的眼里都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叙说的韵味。
寻常?这么会寻常?
现在就是这里跑过去一头猪,他老头子也能够竖起大拇指,满脸赞叹诚恳地说上一声,不愧是青锋解的猪,看上去就不一般。
壮实!
青锋解……
谁解青锋意?
这里便是有着天下第一剑客坐镇的隐门第一青锋解。
天下剑道圣地。
他只是想到这一个想法,都会心潮澎湃到难易自抑,身躯颤抖的程度,握着剑的右掌无意识地用力,青筋暴起,引得那佩剑在剑鞘当中低鸣不止。
他惊觉,轻抚长剑。
这剑鞘已经用了很久,没有了刚刚入手时候那么冷锐坚硬的感觉,棱棱角角似乎都已经给抹平了,连原本在阳光下有些刺目的黄铜,现在也变成了那种温醇柔和的色泽。
“你也老了啊……老伙计……”
他轻叹。
恰在此时,取药的那名少女已经重新折返回来,青锋解开山祖师乃是当时第一流的女剑客,青锋解也只收女子为徒,而且不知道是否是某一代祖师的趣味,这隐门当中的少女并没一个是长得差的。
最差最差也是眉目清秀过人的小家碧玉,引得江湖上各家各派的年轻弟子们心神乱动,晃花了眼睛,当年扶风学宫要带人前往青锋解中为大长老贺寿的时候,更是引得群情激愤,打擂比武才定下来名额。
见那少女捧着药膏过来,太叔坚按住因坐在青锋解中而涌动的念头,只是当作自己是个受了伤的老人家,就连一身越过龙门,踏足六品的内家罡气都给遮掩住了。
青锋解既然是专研剑术的隐世名门,门中丹阁对于剑气剑势引发的伤势自然有专门的治疗方式,太叔坚身上的伤势是因为山下的剑阵八门,最是好治。
太叔坚露出自己受伤的手臂,任由那位青锋解弟子给自己上药膏。
药香扑鼻,可费了半辈子功夫终于踏上了心中剑道圣地的老爷子却忍不住咧了咧嘴,额头冒汗。
这青锋解里的丫头是长得俊,也耍得一手好剑。
就是,下手太重。
“嘶呼……”
老人嘴角一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可迎着那小姑娘抱歉慌乱,似乎从未见过这模样,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却还是颤颤巍巍抬起手来,竖起拇指,颤抖着咧了下嘴,道:
“舒……舒服!”
………………………………
王安风推门而入。
抬眸去看,就看到了一名女子正坐在上首一侧,翻阅着桌上的一本典籍,模样极是闲散随意,恰是三年前曾有一面之缘的青锋解掌门祝灵。
只是她现在身上所穿的不是三年前看到的那一身威严华服,而是寻常弟子们穿着的白色剑派,五官容貌一如往昔,年已四十许岁,可看上去也只是气质威严深重。
若论年纪,说是二十出头也没有什么问题。
想及青锋解大长老明明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可是看上去好像比起眼前的掌门还要年轻几分。
王安风心中对于江湖女侠们为何对于青锋解的养颜丹心心念念,如此热捧的原因,终是明白了许多。
按住心念,王安风上前一步,神色沉静,双手抱拳行礼,道:
“晚辈王安风,见过祝掌门。”
祝灵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理所当然受了王安风一礼,方才抬手笑道:
“且起身罢。”
“只是三年未见,当初的孩童竟然已经是如此模样,当真是岁月易逝。”
“想及先贤所言,他日纵是韶华白首,回首往昔,也不过是恍然一梦而已,唯有大道恒在,运转不休,可惜可叹……”
王安风看着姿容未变,甚至于可以说更年轻了两分的掌门人,坐在上首有感而发,嘴角微抽,心里面很是认为,眼前这位女子着实没有资格感叹这句话。
而当年观沧海之浪有感而发的先贤,大抵也会秉持和自己同样的想法,这样一位女子说出韶华白首四字,实在是让人觉得诡异得厉害。
王安风甚至在心里面有些怀疑,等到自己过几次再来的时候,眼前成名许久的这位青锋解掌教,看上去会不会比自己还要年轻。
想到当时的情景,王安风心中就有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甚至本能觉得堂上的大前辈是在向自己炫耀她驻颜不变的本事,可是又找不到证据。
毕竟一个赫赫有名的前辈,当不会如此行为。
王安风自心中做出判断。
祝灵已停下了自己的慨叹,她抬眸看着堂下的少年,沉吟了下,主动开口,笑问道:
“那位前辈,此时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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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2/2)
“前辈?”
王安风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心里面却着实吃了一惊。
可随即就注意到那堂上女子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身上一侧,心中便有了几分安定。
知道祝灵口中所说的前辈,绝对不会是少林寺中那个年纪轻轻就有一头白发的奇怪道士,更不会是张嘴从来不讲好话的青衫文士。
那问题便是出在自己身上。
王安风现在穿着一身寻常的青衫,玉簪束发,身后负剑。
姜守一夫子曾经说过君子温润,当配玉石,所以他腰间一侧就正巧配着一块玉,是上等的好玉,呈弯月的模样,玉佩上面以极为精巧的手法,雕琢了飞龙缠绕的图案。
这块玉佩还是三年前,在他从青锋解祝寿之后回到学宫,从自囚风字楼的任长歌处得来,之后就一直悬在腰间,而现在祝灵的视线就若隐若现,落在这玉佩之上,神色似乎有些复杂。
王安风心中微定,已经猜出了那位前辈究竟指得是谁。抬眸看着祝灵,平声道:
“晚辈上次前往学宫中的时候,任老风姿依旧如常,未见不妥。”
“当是很好的。”
祝灵收回视线,笑道:
“前辈他还在楼下看书,未曾走出一步?”
女子嘴角笑容有些玩味,说话语气更是熟稔,似乎是她虽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青锋解山门中,可是对于扶风郡城中那座百丈高楼之下盘腿而坐的老者,却仍旧很是熟悉。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面上神色虽无多少变化,可是脑海中却下意识想及前次在风字楼下,隐隐发现任长歌有自囚一地的迹象。
在三年之前,他原本只是以为任老呆在风字楼下面是醉心于学问,后来经过了青锋解一行,又猜想是不是因为某种不能为旁人道的原因,被胁迫或是陷害,才陷落这种境地。
就算是故交好友过寿,也不能够踏出学宫半步。
而直到前些天,他的一身修为臻至六品,能与天地相交,才能够勉强察觉些微的异样,半是感知半是推测,老者座下八卦阵图,其实就是他自己的意境神韵勾动天地所成。
在他周围全部都是各派典籍,仿若囚牢。
只有看完这些典籍老者才可能踏出学宫。
可是任由老者每日里翻阅典籍,那桌案上的书卷却未曾减少过哪怕一部,看完一本,便会多出一本。
竟似无穷无尽。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那不是说有谁想要将任长歌封锁在哪里,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非是他囚,而是自囚。
声音顿了顿,面对着前方一派掌门,王安风未曾将自己的发现说出,只是抿了抿唇,视线低垂一寸,平和开口道:
“任老他确实还在看书。”
祝灵闻言未曾说什么,只是依旧玩味地看着神色沉静的王安风,看着看着,突然便笑出声来,道:
“看样子挺乖巧的,没想到也是个不老实的孩子……”
女子一双眸子含笑,复又了然道:
“不过也是。”
“你在江湖中称为扶风藏书守,和扶风学宫以及任老前辈也算是有些香火之情,会为他而有所隐瞒,也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我竟未曾想到,当年仗剑疏狂的任长歌,竟然会变成他曾经最为不屑的腐儒夫子,整日里只是看书看书,如此数十年间,竟然连踏出那学宫的勇气也没有了。”
“真是可惜。”
“你可曾想过自己会变成自己少年时候最厌恶的人?”
祝灵轻笑,语气中闲散随意。
口里说的是自囚风字楼下的腐儒,是数十年不敢踏出学宫的老迈夫子。
可是脑海中想到的偏偏却还是那一袭青衫仗剑,就敢怒骂天地不仁的清俊书生,是临江一剑,掀起三百里波涛如怒的霸道剑客。
是以青竹破尽六百甲,扬长而去的狂生。
可说来说去,说到底也确实还是现在满头白发,折剑弃崖的儒生。
那个时代的任长歌,可是要比现在的藏书守更为锋芒毕露,一柄长剑横扫,放眼天下同辈间,无可匹敌者,当年风华绝代,而今却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是在笑,可笑声中却实在没有半点笑意。
王安风并不接话,眼观鼻鼻观心。
安静得像是端坐在青石上面的大师父。
祝灵开了口,却没人接话茬,有些没趣,揉了揉眉心,收敛情绪,仿佛刚刚的遗憾尽数都与她无关,现在那模样清淡得像是端坐玉虚的女仙人。
可转眼这女仙人就又跌落了凡尘,祝灵咕哝了两句,看着王安风摇了摇头,笑骂一声小滑头,道:
“不提那些琐事。”
“他躲在哪里不出来,就不出来罢,长辈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办法去管,倒是你……”
“藏书守你年前在扶风郡掀起了偌大的动静,今次突然来我这青锋解中,又是有什么事情?莫不是看上了我门派当中某个姑娘,心心念念,想要前来求亲?”
“以你出身风字楼和我青锋解的渊源,此时倒也未尝不可。”
女子说话有些狭促,言语中又有两分亲近,和前次他来青锋解时那种威严的模样有所不同。
似是因为王安风腰间那玉佩,已经将他从‘和青锋解有所渊源的武者’挪到了‘可以开些玩笑的亲近晚辈’这一行列中。
王安风抱拳行了一礼,未曾如同祝灵所想露出局促神色,只是从容不迫地开口,倒是让她有几分诧异,听得堂下少年沉声道:
“前辈说笑。”
“晚辈来此,是想要求得酒自在前辈的踪迹,三年之前,晚辈和酒自在前辈曾经有过一个约定,此时正当赴约,可是苦于无法得知酒自在前辈的下落,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来青锋解叨扰前辈,还望勿怪。”
“酒自在前辈……”
祝灵低语了一遍,似乎并未有所诧异,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她刚刚坐在上首座位上都有些懒散,像是春天里晒过太阳懒懒散散的猫儿,没有半点威胁,可此时直起了身子,眉目微敛,神色就变得有些清寒,褪去了方才玩笑时候的亲近。
握惯了长剑的手指修长白皙,轻轻敲击在桌面上,淡淡道:
“酒自在前辈的下落,本座确实知道,也确实可以告知于你。”
“但是这毕竟是一位当代宗师的下落。”
“或许便是一处机缘,或许就是一门传承,今日告知于你,若是他日人人都来寻本座,岂不是要日日烦扰,无穷无尽?此举不就是自寻烦恼?”
祝灵一双眸子看向王安风,轻笑道:
“所以你告诉本座,本座为何要将这消息告知于你?”
虽是在笑,却颇为疏离,这屋中的气氛一时间就有些沉闷,不似刚才那般亲近放松,让人觉得像是心里黑压压一大片云,实在是不舒服得厉害。
王安风抬眸看着祝灵。
后者神色清贵微寒,确实是一派大掌门的气度。
就算是现在手上没有剑,可是那心中有剑,放眼天下草木竹石千万剑的境界,要说这位镇压一方江湖的绝世高手没有踩上个一脚两脚,他是万万不肯相信的。
独自面对着这样一位高手中的高手,尤其是这样一位高手中的高手还是冷面看着自己,任何人都会觉得心里打颤,怕是笑都笑不出来。
王安风却反倒比起刚刚还要再自在些,自家家里就有个常常端着脸的长辈在,这样装出来的模样,他实在是熟得不能再熟,轻轻笑出声来,道:
“前辈是有什么事情,要让晚辈去做吗?”
“若是晚辈力所能及,自然不会有二言。”
祝灵看着他,道:
“哦?”
“若是本座要你出剑杀百姓一户,如何?”
王安风一摊手,笑道:
“那便是晚辈力所不能了。”
“为何?”
“因为晚辈不愿意,所以出不了剑,就是出了剑,也大抵像是街边摆摊的道士鬼画符一般,或许还会被人拿着扫帚打将出来,连带着掉了青锋解的名头,这岂不就是力所不能了?”
祝灵看着下面那理所当然的青衫剑客,微微愣了下,终无奈笑叹,道:
“果真是个滑头。”
“一点都不像是表面上那么老实……”
“不过也好,若是你也老实巴交的,我倒也不大安心让你做这件事情。”
王安风笑了一笑,道:
“现在,前辈可以告诉晚辈,如何才能够将酒自在前辈的下落告诉我了罢?”
祝灵看着下面颇为沉静从容的王安风,顿了顿,颔首道:
“自然可以。”
“事实上,这件事情对你而言,也并非没有好处,而你既已经心有所属,又与风字楼有莫大关系,那么这件事情于我青锋解而言,也唯独你才最是合适。”
“无论你之后愿不愿意,酒自在前辈的下落,我都会告知于你。”
王安风朝着上首女子抱拳行礼,道:
“如此,多谢前辈。”
“先不忙着谢。”
祝灵摆了摆手,似是在斟酌考虑,顿了顿,才道:
“王安风,我且问你,你觉得,我徒宫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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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断玉虚,入凡尘(三千六)(1/2)
这一句话实在是很有误导的意思。
最起码少林寺中平生最喜欢热闹的鸿落羽一双眼睛已经亮起来,刚刚还是百无聊赖躺在半空中,不见如何动作,已经出现在了那幻象前头飘着。
一双眼睛盯着外头,脸上浮现莫名的神色,哦嚯出声,然后便嘿嘿笑出声来,脸上满是‘男人都懂’的神色。
这副模样若是给扔到闹市上,十有**会被小娘子当成是不要脸皮的登徒浪子,红着脸,拿着晾衣杆打在他身上。
当然这天下还是看脸的。
以鸿落羽那张脸,只要不开口,被当成是风流倜傥,不拘一格的世家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算是被小娘子责怪,那也是小娘子们红着脸,颤着手,打情骂俏一样去打。
若是换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指不定会被一顿黑打,打得半死扔到牢里,没了可人的姑娘,也没有了暖和被窝,只得瑟瑟发抖,陪着蟑螂老鼠看月亮数星星。
宫玉如何?
王安风闻言微怔,仔细算了算,自己和宫玉相识已经有约莫三年时间,上一次被白虎堂中人追杀,还是宫玉为自己解的围。
在那一行中,宫玉展现了一手炎夏起霜雪的武功和颇为果决的江湖经验,当杀便杀,当斩便斩,没有什么迟疑。
美中不足是在拷问消息的时候,根本没打算避着他们几个。
有点凄厉的惨叫声音很是让他们几个心里有些打鼓,只是此时思量,那果决恐怕是因为她本性就是如此,和江湖经验倒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因为心念通达,是以做什么事情都无愧于心,都不需要迟疑。
这种性子比起他自己要更适合练剑。
或者不练剑也成,随便她是练什么样的武功,哪怕是练习拳术刀法,都能够站在九成九的江湖人头顶上,没人能够吐得出半个不服来。
堂上祝灵的视线半步不肯移开王安风的身上,等着他的回答,右手则是抓起了旁边的青白瓷茶盏,似乎是要品茶,王安风收敛了脑海中的思绪,想了想,道:
“外冷内热,执着于剑。”
“只是宫女侠虽然有行走江湖的经验,却似乎……有些过于单纯。”
他斟酌了下,用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词。
单纯,如同三年前的自己,当然,此时的宫玉比起当年的自己肯定是要好很多的,毕竟在三年前的自己眼中,这位出身于天下隐门的女子称得上一句经验丰富。
可其实以五品武者对于天地气机的感知程度,却是当年的王安风第一个察觉丹枫谷和白虎堂,便能够知道,这位前辈虽然是有些经验,但是实在是‘偏科’得厉害。
“是啊,确实如此。”
祝灵闻言似乎颇为认可,叹息一声,顺手就将手里面价值不菲的青白瓷茶盏放下,发出一声声响,显然这茶盏分量不轻。
这里面的茶水其实她在无聊等着王安风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喝干了,至于为何要将这茶盏握在手中……
方才王安风若是说了其他诸如宫玉‘容貌甚美,我甚喜欢’之类的话,就会明白了,并且绝对会此生难忘。
而所幸王安风没有这样说,所以在他面前的仍旧是一团和气的青锋解掌教,也只是满脸愁容,坐在那里叹息。
若这叹息的人是寻常四五十岁的女子,大约是会让人觉得是担心子女的母亲,可眼前的女子看模样也就是和宫玉相差仿佛,便只是让王安风觉得像是村子里那种什么事情都想要过问一二的邻家姐姐。
祝灵手掌拍在旁边桌子上,复又重重叹息一声,道:
“确是如此啊……”
“那孩子虽然说是我的弟子,其实带她上山的时候,本座刚刚继任青锋解掌教之位,没有多少心力去管他,她便只是跟在她师叔祖旁边。”
“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甚在意。”
“青锋解中天资过人之辈不少,许多甚至于还在玉儿之上,既然玉儿喜欢跟在师叔祖身后,便也由她。”
“可是谁知道玉儿却硬生生将我青锋解的杀伐剑术练成了出世的仙人剑。”
“其他人是一步一步往上爬,握剑,刺剑,身法,劲气慢慢来,可是她却是跟在师祖身边,亦步亦趋,懵懵懂懂,可是待到一回首,身后已经是崇山峻岭,再看不到半个人影啦。”
祝灵声音微顿,然后不知是在得意还是无奈,摇头叹息,低声道:
“我剑出昆仑,迈步过玉虚,东去斩却双蛟龙,复归北海啸沧溟……”
王安风看着端坐上首似乎后悔无奈,连连摇头的女子,在和赢先生对自己的评价对比之后,确认后者绝对是在自己面前炫耀,心中哭笑不得,一时无奈。
可祝灵的辈分实在是大,而且也只是在说这件事的开始,他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呆在下面听着,至多以无言的沉默,和眼神来表达自己内心那微不足道的小小反抗。
前辈,差不多可以了……
真的可以了。
不知是否是平日里青锋解上只有些熟面孔,好不容易来了个算是亲近些的山外晚辈,祝灵直接无视了王安风无奈的眼神,很是酣畅淋漓得过足了一次炫耀的瘾。
也亏得下面是王安风在。
换作在青锋解上的其余几名世家弟子,纵然其长辈家世和青锋解关系不差,她也说不出这些话来。
把徒弟夸得太厉害,被人抱走了,她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这又不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难不成还能拎着一把五凤剑,跨马下山,演一出娘家抢亲的戏码?
可王安风却不必她担心。
而今满江湖的老老少少都晓得他在年前做出来的大胆事情。
不知道有多少待字闺中的世家女,还有行走江湖的门派女侠们在暗地里愤愤不平,往日里就算是有过什么矛盾,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却能够罕见得同仇敌忾。
说是那走卒贩浆之徒买菜的时候还要货比三家,可这个同辈中算是翘楚的青衫剑客,怎得就那般干脆得在风字楼下,把自己给卖了出去?
可说来说去,却也逃不开你情我愿,终究也只能无奈道上一句木头脑袋不开窍,白瞎了一身的武功。
祝灵看着站在下首的王安风,只觉得他满脸和气的模样。
看着便觉得好说话,混没有半点锋芒之气,若不是其身上浑厚阳刚的真气无法忽视。怎么看都觉得应该是在某个私塾里面,一边看书,一边无奈看着孩童打闹的和蔼先生才是。
如何能够做得出那般大胆的事情?
祝灵心中轻笑。
不过,想来那也是这孩子唯一一次大胆罢?且不知道用去了几年几月的胆量。
此时恰好看到王安风无奈的模样,想了想,祝灵意犹未尽得止住了话头,顿了顿,道:
“此时若论武功,我青锋解这一辈中已无能出其右者。”
“未来她定然是要执掌五凤剑,为我一门掌教的。”
“可是,还不够啊……”
王安风心中重重松了口气,在这里站了许久,这是终于要开始讲正事了,抬眸去看,便见祝灵扶额叹息,似极烦恼,道:
“玉儿少年时虽然也有过几次历练,可那都是跟着门派中长辈在山下两郡行走过一圈,嘴上说是历练,其实和踏春无异。”
“江湖经验极是稚嫩,因心思纯净,所以在出世剑上突飞猛进,一路无阻,可是也因为心思纯净,我才对她实在放心不下。”
说到此处,王安风心中已经明白过来,忍不住腹诽,这三言两语便能够讲清楚的事情,缘何要讲上那许多,看向面前颇为烦恼的祝灵,害怕她又将话题拐到天边去,干脆直接点出了核心,轻声道:
“前辈是想要,让宫女侠和晚辈同行?”
“只要宫女侠不反悔,晚辈倒是没所谓……”
祝灵眸子微亮,抚掌笑道:
“果然豪爽,和风字楼下面的腐儒不同。”
“既然如此,那么再加上两名弟子,想来也不是什么问题罢?”
“……??!”
片刻之后,王安风退门而出,阳光扑撒在他的脸上,有些痒痒的,可他脸上的神色却有些茫然。
原本不是和宫玉同行吗?
为何此时变成了顺便带着两名弟子下山游历一趟。
什么叫做下一次山门也是下山,下两次山门也是下山,干脆就辛苦辛苦,把这两名弟子的游历也包圆了好了。
想及祝灵近乎无赖的话语,王安风心中哭笑不得。
门外宫玉依旧还在抱剑而立,神色冷而清澈。
她皮肤极细腻,阳光之下,更是如同上等美玉雕琢出的九天玄女像,可观而不可近,就是说眼前女子是仙人下凡,或许也会有人相信的。
王安风颔首示意。
宫玉显然没有打算再和王安风同行,看到他只是点了点头。
门内传来祝灵的声音,宫玉便提剑推门而入,王安风看着她的背影踏入屋子,那木门闭合,便仿佛关上了内外两个世界,连气息都无法感应。
王安风定定看了看,想及这青锋解中已经清寒如仙人的大长老,以及气质偶然飘渺,却又能够显出许多红尘气的祝灵,收回目光,悠然叹息:
“下山游历……”
“下山游历是假,借以拉她下玉虚才是真罢?”
“不过,宫玉前辈身上的人气儿实在是太少了,三分寒气,三分剑气,剩下了起码三成五的仙气,人间气红尘气才有一分不到,这事情不好担……”
复又摇头轻笑一声,王安风慢慢往外行去,走了才十余步,心中则任由念头纷飞,想到了第一次来到青锋解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有四个人,后来下山的时候,连上傅墨夫子更是有五个人,宫玉都能够认得出来。
可是这一次为何就有些认不清人了?
这是为何……
王安风皱眉思考,往前无意识踏步而行,看到远处演武场上尽数一片白色剑袍,偶有些世家弟子,穿着锦袍华服,色彩倒是颇多而妍丽。
刚刚妄图搭讪宫玉的那位青年也在其中,并未去练武。
看着看着,王安风突然想到宫玉上山之前和自己说的话,心中一动,双眸微微瞪大。
难不成……
不会吧。
我记得当时拓跋穿红衣,百里是黑衣,琴霜女扮男装,一身如雪长衫,然后蓝衣服是我……
傅墨夫子便更好说了。
就是跟在四人身后的黑衣老头子。
王安风木偶般呆呆站在原地,直觉告诉他这便是事情的真相,可这着实太过于荒诞,以至他的脑海当中不受控制得浮现出一副画面。
那气质清寒如仙,神色冷淡的白衣女子在见他们之前,一个人锁在屋子里,绞尽脑汁,将一个个名字和衣服颜色挂上钩来。
或许还偷偷做过了笔记。
然后看着那笔记皱眉头……
想着想着,王安风突然便笑出声来。
笑声颇为轻松,却自心里觉得那位满身上下一片剑气寒气仙气的宫玉女侠身上红尘气多了许多,不似先前那样,半只脚已经迈进了玉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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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他乡遇故知,并不是债主(2/2)
青锋解王安风不是第一次来。
虽然说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年时间,但是他的记性还不至于会把这地方给忘个干净,就算有些地方印象模糊了些,可是绕着周围走上两步,也能够回想个七七八八。
左右无事,便在这里随意转转,看看此地风光,也算是抒发一下方才被祝灵顺水推舟敲了一竹杠的无奈郁闷。
青锋解是隐门,若说占地之处,并不一定比得上那些据有名山大川的江湖大派,道家山门,可是贵在少有人烟打扰,这山山水水也都还是如同百年前一般的安静,也干净。
没了山下红尘中那些读书人挖空了心思排什么扶风八景之流的名头,这山上实在是要要清净太多。
青锋解弟子平素清修,本是见不到多少外人在,心思剔透如玉一般,可是今年年节刚过,从山下面就一股气涌上来许多的世家弟子,裹挟着浓郁的红尘烟气,扰了着山上的气韵。
镇守山门的萱师叔被气得厉害。整日里拎着配剑转悠,一双眼睛像是匕首一样,不时在那些‘臭男人’身上巡曳,让人望见脊背上生出寒气。
在这位年逾三十却容貌不变的女子干脆利落收拾掉几个武功不差的世家刺头之后,山上风气倒是为之一清,老实了许多。那些世家子弟冷静之后,好歹没有将在山下耀武扬威的气焰带上山来。
他们嚣张是嚣张,又不蠢。
既嚣张,脑子又蠢的早就给拴在家里,省得惹出祸事,把爹娘给坑得死去活来,这些都还是有些脑子在的。
知道往日在下山受了欺负,还可以叫自己老子,老子不行还有老子的老子,在这里搞事情?山上那位随意拎着个枯树枝,祖孙三代就得要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哭着叫着喊冤枉了。
一剑破开三千里,哪个骨头硬可以试试看。
咱不奉陪。
总归山下锦衣烈马的世家子们上山之后老实得跟家养的土狗一样,乖巧得就差摇尾巴了。
青锋解的执剑弟子们对这些山下的同龄少年,初时心中还有些好奇,可现在见得多了,也觉得没了什么意思,觉得还不如手中的剑来的有趣。
见着了王安风,也只当王安风是如同那些世家子弟一样,祖辈们付出了某种代价,硬塞进来这山门中,呆上数月,或许能够得了一招半式,或许一无所得,狼狈下得山去。
至多也只是好奇其身上青衫的材质似乎连山门中的剑袍都比不上,而且看上去很好说话,不像是那些世家子弟一般,背后背着的也不是红尘俗世中赫赫有名的上等宝剑,只是把木剑。
若说这木剑有什么不得了的隐秘,可看来看去,也只是一柄乌漆嘛黑的破烂木剑,连个配套的剑鞘都没有,扔到大街上怕是都没人会要,就是捡回去当柴火烧了,也担心湿气太重,生出许多烟气来。
看来他一定很穷。
连一把好剑都没有……
行过的弟子看向王安风的视线便有些怜悯。
而面对这些弟子的视线,王安风也只是温和颔首,倒是并不在意,就算是真的知道了这些弟子心中的想法,他也不会生出面子上挂不住的狼狈情绪来。
他本来就很穷,唯独这一点理直气壮。
还好巨鲸帮属下的薪俸不用他来掏,要不然他一定要比现在还要穷上好多。
这一路上所见的弟子中,有许多面容王安风都还记得,只是这些每日里练功习剑,心思单纯的执剑弟子门却大约已经记不得他,看向他目光虽然没有什么戒备,却颇为陌生。
而当初在山上颇为熟悉的几名青锋解弟子他也未曾见到,不知是在这山上某处修行,还是说字山门长老处领了配剑,下山游历江湖去了。
没能见到故人,王安风心中倒是也有些遗憾。
一路缓行,不知不觉便已经绕过了青锋解中的诸多殿宇,走到了这隐门的后山处,此处和前殿的风光迥异,也不同于万剑峰上的剑气凌冽。
放眼所见,诸多山峰隐于云雾当中,时隐时现,诗家常将云比为海,在这等视野之下才觉得其妙,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心胸一时开阔。
在这后山上,还懒散躺着一名青年弟子,想来是这一次从山下上来青锋解的世家子弟,左臂抬起,似乎是在遮掩日光,挡在了双眼之前,也把自己的大半张脸给遮住了。
穿着一身白袍。
这里是青锋解诸多殿宇之后,号称踏云观雾气,以静心解青锋的宝地,可是这青年旁边却没有剑,只是放了两个酒坛子,其中一个已经空了,倒放在地上。
隐约能够看得到剩下些许的酒液极为清澈,自有一股凌冽的酒气扑鼻,显然是很好很贵的酒。
贵的酒不一定好,可好的酒一定会很贵,偶尔也会死贵死鬼。
这一点,王安风深有体会。
看到这青年似乎正在偷懒小睡,王安风往旁边走了走,准备绕过这青年,而那青年似乎做了个噩梦,身子猛地一颤,突然惊醒,猛地就坐起身来,露出一张脸来。
那脸上还残存了些许惊悸,却不难看出原本的模样,剑眉星目,鼻如悬胆。
黑发以金环系成马尾,颇为服帖得垂在身后,可是剩下的碎发却似乎每一根都有每一根的想法,并不服帖,看上去很有几分磊落不羁的豪气。
也就是他这坐起身来,王安风才注意到,这名青年也并不是没有一件兵刃,在其腰身一侧还佩戴着一柄只比匕首稍微长上数寸的的短刀,若说是和人交手的兵刃,倒更像是某种象征身份的装饰。
王安风本不在意,可是当视线掠过那还有两分茫然的面庞时候,身子却霎时顿了一下,双眸瞪大,略带不敢置信,道:
“皇甫?!”
那青年一个激灵,下意识开口道:
“我不是说了我在后山练剑,帮我隐瞒一二……”
尚未说完,便察觉到眼前之人并不是那些个和自己一同上了这青锋解的纨绔子弟,下意识运功驱除醉意,双眸重新变得清澈,随即便看到了前面身穿青衫负剑的年轻人。
愣了愣,然后不信邪地抬手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眼前依旧是那一张脸,一双眼珠子几乎要突出眼眶,随即便现出喜色,哈哈大笑出声。
不见如何用力,已经猛地自平地跃起,随即便是一阵酒气扑鼻而来,王安风生生受住这股酒气,那边青年已经踏前一步,双臂展开就是一个熊抱,眉宇飞扬,大笑道:
“哈哈哈,竟真的是你……”
“安风!”
他似是喜极,双臂用力重重抱了一下王安风,才退后了一步,抬眼看着眉目长开来的王安风,拍了拍后者肩膀,咧嘴笑道:
“不错啊,结实了许多。”
“不再是当年那个连九品都没入的江湖小虾米了,哈哈哈……”
“不差,不差!”
王安风见着了眼前青年,刚刚没能够遇到故人的遗憾尽数消散了去,他二人当初同在雏凤宴上相遇,算是同生共死,在埋葬了柳无求之后各自分散,到现在算算时间,起码也有三四年未见。
这算是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大喜,王安风心中实在颇为开心,便略带两分玩笑道:
“无论如何也是得了柳师传承。”
“若是这许多年来连个九品都没能够进去,也实在是太给皇甫你和夏侯两人掉面子了?”
“叫我他日如何好上门去蹭吃蹭喝?”
皇甫雄想了想,一脸正气,很是赞同道:
“也对。”
随即便哈哈大笑。
他刚刚本来就是偷喝了酒在这里躺着,以为是自己翘了练剑的事情东窗事发,是以惊醒,现在见了王安风,心里更是舒缓,干脆一屁股又重新坐了回去。
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一手撑住地面,气质懒散看向了王安风背后的木剑,笑道:
“看来安风你之后也是别有奇遇,弃拳练剑了?”
“倒是有些可惜,当时你那门拳术虽然不强,却足够扎实,若是一路练下去,未来成就当是不小。”
王安风也不含糊,盘腿坐在皇甫雄的对面,笑道:
“倒也没有弃,只是此时常用剑罢了。”
说着抬手拍了拍身后木剑。
皇甫雄颇为了然地颔首,王安风则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藏书室自然是只通剑术。
擅长外门功夫,拳脚枪法的是巨鲸帮少主赢烈,还有擅长刺杀的,擅长雷劲的和擅长刀法的……
嗯,‘此时’常用剑术。
也不算是欺瞒。
王安风不愿在这事情上纠缠,看向皇甫雄,笑问道:
“皇甫你也开始练剑了?”
“我记得你家擅长的武功是刀法,而你却弃刀习拳,怎么此时这是又开始练剑了?”
皇甫道咧了下嘴,却只叹道:
“练什么剑啊……”
王安风愣了下,道:
“那你为何会在这青锋解?”
听到这个问题,皇甫雄的脸色垮塌下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这四大世家中年轻一辈武功修为数一数二,修行霸道拳势的青年沉默了下,抬手扶额,闷声道:
“为了躲个小娘皮,一路逃命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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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皇甫雄(1/2)
王安风第一次见到皇甫雄的时候,才刚刚学武百日筑基,武功差得很,而后者则已经靠着一双铁拳,在同辈子弟中逞雄。
几无对手,只是在化名薛十三的琴霜面前吃了大亏。
之后便打算找回场子,一直跟着来了忘仙郡,却仍不是对手。
初见的时候正懒散躺在亭台下面喝闷酒,满身酒气。
可现在想想,当时说的话也只是少年时意气,当不得真。
王安风自己那个时候武功差的要死,更是没有见识,像是个踩在江湖门槛上,探首探脑,朝里张望的门外人。夏侯轩介绍的时候,说什么他也便信了什么。
可是现在他已经行走江湖数年,历经生死搏杀,早就见识过了诸多同辈的高手,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以皇甫雄当时的武功,或许在世家子弟当中称得上不错,可是要拎出来放在大秦的江湖中,却也绝对称不上什么‘仅在十三少之下’。
不提其他,只是这青锋解中认不全人的宫玉,自小跟在大长老慕容清雪身边,在十五岁时恐怕已经要站在七品的水准。
手中长剑出则可引风雷,有了三分仙人剑的味道,纵然比之同龄的薛琴霜,孰胜孰负也要打过才能知道,何况于皇甫雄。
恐怕只要拎着剑鞘便能够把寂寞如雪,自认只在十三少之下的少年皇甫雄打得找不着北。然后那少年也只好鼻青脸肿,咬牙切齿去把自己的排名再往下面稍微挪一挪。
然后再在心里面加上一个必须要打败的人。
他本就是这样一个性情豪迈磊落的人,几乎不像是个世家子弟。
而能够把这样一个恣意狂妄,找不到边儿的男人给撵得鸡飞狗跳,一地鸡毛,甚至要抱头鼠窜逃到青锋解的后山上面来躲着,还是给姑娘,王安风心中实在是好奇得厉害,笑道:
“那位……是个年轻姑娘?”
皇甫雄闷声点头,抬手又灌了口酒,或许是被王安风提及那女子,脸上愁容更甚,连连叹息,就差无语凝噎了。
王安风玩笑道:
“看这样子,那位姑娘莫不是生得魁伟雄壮?”
“拳头能有砂锅大,胳膊上面能跑马?”
“还是和皇甫你有什么仇怨?如若不然,怎么能把你吓成这般模样……”
声音微顿,王安风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双眸瞪大,声音陡然提高,道:
“难不成,皇甫你悔婚了?!!”
“我噗……咳咳咳……”
皇甫雄正抬手往嘴里灌醉,本来就愁容满面,闻言直接将嘴里的酒都喷了出去,一手支撑在地面上,剧烈咳嗽不止,脸庞都给涨得通红通红。
王安风朝后跃起,避开了那浓烈的酒气酒液,没给洒在自己的衣服上。
他看着皇甫雄,嘴角微微勾起,含笑的模样,显然方才只是玩笑话,正要开口,神色却微有变化,抬眸看向此地西侧。
目力穷尽之处,但见一片山川隐于云雾之中,有凌厉若剑的气息涌动,只是不知是有人练剑,还是说仗剑急行。
可是这毕竟是青锋解山门中,他倒也并不在意,收回目光。
皇甫雄喘匀了气,又气又急,开口道:
“安风,你不要胡说。”
“什么婚约,没有的事情……”
“而且我也没曾害怕她,只是被烦得厉害,打又不能打,骂又骂不过,只能躲着……”
说着皇甫雄脸上神色又是惆怅无奈,抬手把最后一点酒液灌入喉中,砸了咂嘴,随手将空下来的酒坛仍在一旁地上,两个空了的酒坛碰在一起,发出轻声响动,越显得空旷。
此时刚刚过去年节不久,这里光秃秃一片,若是春色渐浓,应当是有一层喜人的绿色,景致当时别有风味。
皇甫雄抬眸看向王安风,笑道:
“不提那糟心事情,倒是你。”
“我近两年虽然被关在族中修行,没能够行走江湖,可也是听说了另外一名王安风的事情,只是不在忘仙,在扶风郡城,嘿,也使得好剑术,与你我同辈,若非性子张狂,我都要以为那人是你。”
王安风抬手指了指自己,笑道:
“可不就是我?”
皇甫雄微怔,抬眸看向前面的少时好友,一袭青衫,玉簪束发,身后面背着把剑,模样倒是已经长开,可眉宇间却比当年还要温醇几分,嘴角含笑,一团和气的模样。
说是个仗剑江湖的武人,说是私塾里面的先生更有说服力些。
当下只是大笑出声,一手指着王安风,连连摇头,道:
“是是是,你确实就是王安风,可是那一个王安风可不是你。”
“人家是扶风郡人,你是忘仙郡人,老家都不一样,而且我还听说那位曾为我大秦扶风学宫藏书守,虽然背着木剑,可是惯穿蓝衫。”
“你这完全不一样嘛……”
王安风呆了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心中茫然且无奈。
往日里有数次事情他费尽了功夫心力,才能够让旁人把他和扶风藏书守分开。可现在自己说实话,竟也没人相信。
若是叫那几个到死都不晓得杀人者身份的武者看到,不得从地下爬出来,掐着皇甫雄的脖子使劲儿摇晃,大叫不服?
皇甫雄复又笑道:
“那藏书守能直上风字楼昭告天下,够张狂,够大胆,是条汉子,他日若能够见上一面,定要请他好好喝上一顿,然后再狠狠得揍他一顿。”
王安风有些木然收回手指,道:
“这是为何?”
皇甫雄嘿然笑了一声,咬牙道:
“为何?”
“本来我在族中习武,还算是安生,自那一日消息传过来之后,那小娘皮就更疯了,不得已,年后我也只得从族里跑出来,想着好歹能够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只是不知道还能在这里呆多久。”
“或许不过几日时间,那小娘皮就追过来啦,那时候就算是青锋解我也呆不下去了,不过这天下之大,江湖之远,总也有个地方能够给我躲。”
王安风听得这句话,却只是笑。
这般心心念念,皇甫雄无论是躲到那里都是躲不掉的,他甚至觉得,若是那位姑娘有朝一日不再缠着皇甫雄,那么跑到天边的皇甫雄有很大可能性会转过身来一头栽进去。
到那个时候,在想要跑出来就不可能了。
心里面看着明镜似的,王安风却未曾去说开来。
这种事情他一个旁人去说反而没有什么意思,说了皇甫雄也不会听,还不如只是作壁上观,只是可惜,不能把现在的皇甫雄神态言语记下来,否则往后当是一桩笑谈。
约莫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前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清越的剑鸣声音,皇甫雄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看向那剑鸣声传来的声音,脸上神色垮塌下来,回身看着王安风,叹息道:
“这青锋解上的萱师叔又在唤人了。”
“没法子,去得迟了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分明知道我等上山来并不求她们的上乘剑术,却依旧如此一丝不苟,我都有些佩服那位萱师叔了。”
“安风,我先去了,若有闲暇,你我再聚……”
皇甫雄咕哝着发了顿牢骚,展开身法,朝着那剑鸣声起的方向急急过去。
看其身法,应该也有接近七品,或者直接就是七品功体的水准,也还是塞北皇甫世家的路数,霸道雄浑,如同刀锋劈人,摄人得紧。
王安风目送皇甫雄远去,才又盘腿坐在这地上,看着远处山脉连绵,云雾缭绕。
前殿处随即有剑刃交锋的声音传过来。
想必是那位萱师叔在考教武功。
王安风依稀还记得,三年前他们一行上山的时候,这位萱师叔可是对他和百里封好一顿苛责不喜,对于薛琴霜和拓跋月却还算是和善,未曾想到三年之后,竟然会负责考教传授这些世家子弟武功。
世家子弟,上山不为求上乘剑术,求一缕香火情分。
可青锋解号称‘唯解青锋,以静心攀玉虚’,门内更有天下间剑道魁首,有持五凤剑镇压一方的绝世高手,又会缺那些世家所藏的武功秘籍不成?
除非是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
王安风背靠着青岩,双眸放空看着山脉云雾,这个时候他看上去便不像是个私塾先生了,当然也还是不像是个武功高手。
具体像是个什么,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女子也说不出来,也不在乎,只是持剑站在那边,并不说话,一袭白衣,立在山巅云雾缭绕之处,神色就越显得冷清。
过去许久,王安风叹息一声,背对着女子道:
“宫女侠,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下。”
宫玉淡淡道:
“你在想事情。”
王安风笑了一声,一手撑在地上,站起身来,看着自己身后那女子,笑道:
“那此事便是要怨我,让宫女侠多等。”
“不过既然来找我,想来宫女侠当是已经知道祝灵前辈的安排了?”
宫玉神色未变,颔首道:
“还有两人,我带你去见。”
王安风闻言顿了顿,道:
“不在山上?”
宫玉视线看向远方极远之处,颔首道:
“嗯。”
“她们在万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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