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戒备,扶风一角(12)
风字楼下。
木屋里面,少年煮着米粥,神色略有恍惚,自心中安慰自己。
这件事情和你并没有关系。
也要相信学宫的夫子,还有刑部的捕头们嘛。
他们的实力,一定可以轻易将那些人擒拿归案,绳之以法,到时候明正典刑,必然会被斩首示众,甚至于这件案子之后的人都会被愤怒的大秦密捕一把抓出来。
多你一个,也没有什么用处,八品修为,也只是密捕的水平而已。
何况还没有那种经验。
王安风心中波动渐渐平复下来。
今日灶里的火烧地有些大,现在应该往里面加些水,才能防止烤焦,但是王安风却似乎陷于了沉思当中,未曾去管,直到闻到了些许烤焦的味道,方才将这铁锅端了下来。
拿着筷子翻了翻,当察觉了下面已经烧焦了之后,少年抬手敲了敲自己额头,转头看向了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不知道是在无奈低语,还是在说服其他人,开口道:
“啊,饭烧焦了……”
“得出去买些才行。”
王安风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前些日子方才买过了米。
抬手调整好了背后木剑位置,银针放置于腰带左边,右边放好了金疮药和纳气丹,推门出去,此时学宫数处大门都有武者把守,但是这里因为距离学宫弟子住处稍远,防备松懈。
他便寻了一处墙壁,腾身而起,脚尖在墙壁上轻轻点了两下,手掌便已经撑在了墙壁上的青石雕饰上,微微用力,已翻身而过,轻轻落在了地上,因为轻功不好的缘故,发出了一声闷响。
王安风心里一惊,伏在原地不动,直到发现未曾引起周围巡视的夫子注意,方才站起身来。
拍了拍身上粘上的落叶,少年看了看天边天色,突有些底气不足,道:
“嗯,我真的只是去买一下粮食。”
“今日突然……又饿了。”
…………………………………
夜色渐深。
杨景明沉着一张脸走在扶风郡城的街道之中。
他算是扶风郡中颇有名气的侠客,近日来,正在这扶风郡城当中,得知了那虐杀惨案之后,便寻到了刑部中人,愿意加入夜间巡捕之事当中。
虽然说这天下,江湖和朝廷泾渭分明,平日里彼此都看不大顺眼,若是杀了两个官员,那江湖客定然是要击节赞叹,道一声杀得好,复又会饮酒大醉上几场。
而江湖上少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武者,当地官员也必定心情愉悦,指不定政绩上面,都会加上一两笔。
可唯有一处地方,是江湖和朝廷共有的逆鳞,那便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何况是虐杀!
何况是绝嗣!
杨景明心中怒火仍旧未曾平息。
这次在扶风郡城这种地方发生了如此命案,不仅是大秦朝廷惊怒异常,就连江湖正道都感同身受,不少武者都自发巡查,稍有些许侠名,便如杨景明一般,直接帮扶刑部捕快,夜巡郡城。
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情,晚上的行人少了许多,但是还是有一些地方亮着灯火,大多架着口大锅,里面煮着羊血羊肝各类下水,煮地汤汁乳白,撒上些葱花辣椒,一碗下去,极为暖肚,为那些更夫苦力,巡街武人所喜。
杨景明皱了皱眉,却未曾上前打扰,只是停下步子,压低了声音,对旁边那位九品的巡街武人开口问道:
“……他们不知命案?”
那武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背着把长枪,闻言笑了下,道:
“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这种消息,除非是如学宫世家那般,有人保护,不必乱了心境,像是寻常百姓,若是隐瞒,岂不是害了人命?”
杨景明心中疑惑更重,皱眉道:
“那这人为何还要出来?”
“岂不是更为危险?不成,我得劝他回去……”
方才走出半步,袖子便被那武人拉住,后者脸上颇有些无奈之色,冲他叹息了下,笑道:
“杨兄不必了……你是江湖侠客,想来也不知道这城里百姓难过之处。”
“似是那些家有余财的,早已经收了摊子,这些想来是家中有用钱之处,不得不出来。”
说道此处,声音不由有些萧瑟之意。
“何况,对于武者而言,寻常百姓手无缚鸡之力,在屋内屋外又有什么分别?今日那灭门惨案,不也是一家老小呆在屋子里面?真被杀手盯上了,再结实的屋子也一样。在外面摆摊可能还更安全些……”
“毕竟有吾等巡街,那邪派武者再是凶恶,也不可能当街杀人罢?”
杨景明脚步停住,看着秋夜之中那一处处温暖而微弱的光芒,以他的目力,看得到那水气后的面庞,和他类似的年纪,却满是苦楚,神色略有复杂,探手入怀,取出了一锭银子,准备送过去。
他出身寻常,得数位师长帮扶,方才有了今日的修为境界,一人之力虽然微薄,见此情景,也想要帮衬一下。
便在此时,旁边那持枪武者却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冲他摇了摇头,道:
“你无须这样。”
“他们有手有脚,自己养活自己,自己做出选择,你虽为武者侠客,但是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人家日子多少比你安稳地多。”
“我等作为捕快,你身为侠客,所应该做的,便是将那该死的邪派武者捉拿归案,还这百姓一处安居之所。”
杨景明沉默了下,和这些学宫出身的捕快们合作之前,他虽然表面上未曾有丝毫异状,心中实则有些不屑,可这个时候,却升起了些许不同的感觉,将那银钱放回,却又开口道:
“等一会儿和乙组交接之后,我们来这里喝上一碗肉汤,如何?”
那武者微怔,面上浮现爽朗笑容,道。
“那你可要准备好足够的银子。”
杨景明笑道:
“这点钱,还是够的。”
众人气氛颇为和睦许多,复又行了没有多远,便又看到在一处小摊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却不见车夫。
那负枪武者皱眉看了两眼,只见拉车的马极神骏,一身黑毛,隐于黑夜之中,若非四蹄踏雪,加上今日月色颇明,真的不容易发现,便知道了其必定是世家子弟,不知为何到了这里,本不欲要多生事端,可职责所在,还是准备上前询问一二。
便在此时,自那小摊处小跑过来一个青年小厮,将那持枪捕快拦下,先是抱拳道了声叨扰,复又从腰下解下来一面金牌送上,面上笑着赔礼道:
“几位官爷,这儿是咱慕容家的公子,不知可有什么事情?”
捕快皱了下眉,可眼前这小厮守礼,今日城中只是加强了戒严,各处城门安排高手防备,并未执行宵禁,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将今日情形又说了一边,复又提醒道:
“今日外面不安定,小哥还是转告一声,在此地勿要久留。”
那小厮笑着答应下来,接过金牌去了马车处,杨景明看着他们背影,皱眉道:“不用去查探一二吗?吴兄?”
吴雄摇头,道:“慕容家是城中百年世家,家业颇大,不可能是他们。”
“这帮世家子弟想要做什么,随他们去,咱们也管不着,走罢,尚有三回,便能休息了。”
众人离去,那边小厮回禀了主子,一路小跑跑去了那边小摊上,要了一碗羊杂,半盘油饼,吃得津津有味,复又回身看了一眼那微微晃动的马车,自心里浮现出了无奈的神色,叹息一声,低头又嗦了一口热汤。
马车里头,传来一位女子讨饶撒娇声音,道:
“啊呀,公子别闹……”
“人家捕快都说了,这外头危险,要不还是走罢?回怡春楼里,再叫两个姐妹们也热闹许多……”
女子旁边的俊秀少年毫不在意,环住细腰,冷笑两声,道:
“听他胡扯。”
“借那武者几个胆子,也决计不敢在我大秦当街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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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缘由(22)
“咯咯,慕容公子还真是自信呢……”
那青楼女子也并不在意这一点,娇笑起来。
盛世之中,这天下百姓对于大秦的自信与骄傲,实在已经到了古往今来极致的地步,纵然是青楼中女子,街上走卒贩浆之徒,都相信自己的国家,相信着这一事情只是偶然,相信等待着那些凶手的,必然是大秦的雷霆怒火。
再来这女子也是知道,眼前少年,乃是城中慕容家的十三公子,虽然同为慕容,比不得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拳掌双绝,慕容世家,可在扶风郡城中也不可以小觑,此人出来,必定是带着护卫,保护他安全。
不知是否是想到了有一位起码武道八品的高手隐藏在一旁,女子心中浮现出了诡异的兴奋之色,翻身跃在了少年身上,双臂挽住眼前世家子的脖子,凑上前去。
身上衣裳虽然厚实,却也掩盖不住那正当青春年华的**,婀娜多姿,诱人之极。
那少年见状心中一荡,自前些日子,在风字楼下被那扶风藏书守吓了一跳,这段时日心中早就不愉,一直以来的好友也逐渐疏远,家族当中,更是不乏落井下石之辈。
至于那吃里扒外的护卫,因为和他父亲争吵,已经被调走,另去保护他十哥,今日出来,正是要寻个刺激发泄一二,见状自然是来者不拒,脂粉之气扑鼻,此时虽是夜间,他心中却有欲火升腾,手掌渐渐不老实。
正抱着那女子品尝朱唇时候,路上有人经过,带起的风掀起了马车窗口处遮风的藏蓝绸缎,便在这起落之间,他便看到了一道身影缓步过去,看到了那青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此时已经入夜,他竟能够将那瞳中血丝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当头浇下来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瞬间冰凉一片,本来升腾的欲火直接消失,若有人掌灯去看,当能看到他脸上苍白如雪。
那女子正情到浓时,却发现这少年没有了半点反应,好奇时候,便听到了脚步声恍如鬼魅般在旁边突兀而起,心脏一突,此时她才发现,抱在少年身后的手掌之上已经被冷汗沾湿,颇为粘稠。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却又似乎从未曾远去。
青楼女子须得要练好察言观色的本事,她自这异常情况,以及眼前少年微微颤抖的身躯之中,已经推测出了些微不对。
脑海当中,复又想起了今日那桩灭门惨案,想到了那三代灭门,脸庞全部给切成了碎片,不由自主浮现出了惊怖之感。
慕容同咽了口唾沫,心脏疯狂跳动,和那青楼女子低头趴伏在这里,仿佛这样就能够将自己隐藏起来。
那脚步声渐渐远去,他脑海当中念头纷飞。
这人是谁,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刚刚在哪里?
便在此时,突然想起了来时自己车夫所说的话。
“公子,咱们这车也该修缮修缮了,今日马儿拉着,颇为吃力。”
该死!他竟然躲在了马车之下。
少年想到此处,几乎要叫出声来,面色却越发苍白。
一步一步,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之上回荡,落入耳中,坠入心底,如同浸泡了冬日的雪水,难言的寒意沁入魂魄。
脚步声音渐远。
马车内外似乎成为了两个世界。
吸气时候极轻,可呼气时候因为心中畏惧又变得急促而重。
心脏极速跳动的声音越发清晰,似战鼓。
那脚步声音越远了。
一步,
两步,
两人长松口气。
心脏的声音渐渐平复。
两人均自心中升起了荒谬的大难不死之感,以及些微放松。慕容抬觉得自己掉了面子,抬起头来,强撑着说道:
“只是行人,看你怕的……”
有秋风吹落叶,萧瑟的声音响起。
凉风吹过慕容同的脸颊,少年双瞳睁大。
那处绸布不知何时已被掀开,一张脸安静看着自己。
那面庞之上有纵横十数道割痕,宛如恶鬼,看到自己注意到了那边,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眼白极白,眼瞳又极黑极大,微微转动,未曾言语,却有疯狂压抑之意扑面而来。
少年身躯一僵。
此刻他怕到了极致,却不知为何,根本说不出话来。
“啊呀,奴家只是弱女子一个,如何能和公子相提并论……”
怀中女子背对着那张面庞,未能看到,此时放松下来,只顾不依娇笑,而在慕容同眼中,却看到了那只手掌裹挟着秋夜的冷意,从那处窗口处缓慢伸进来,五指微微张开,看着指腹上沾着发黑的血迹,逐渐将自己的整个视野占据。
极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抓向自己的面庞。
耳畔却仍能听得到娇柔的声音,脸颊处有甜腻的吐息。
活色生香。
恶鬼索命。
娇笑之音在耳。
他却只觉得死寂。
少年张了张嘴,眼中露出绝望之意,女子竟分毫不知,上前吻在他嘴角,温软如玉,慕容同双眸微眨,不可遏制躺下两行浊泪。
那手指微张,几要触及他的面庞。
一点一点靠近…………
清越的剑鸣声突然暴起。
凌厉剑气扫过,一柄木剑施以凤凰点头的技巧,点出三点寒光,同时朝着他要穴处落下,有雷霆轰鸣流转,极为粗蛮地将那死寂压抑的气氛撕裂开来,那张毁容的脸庞上浮现出些许惊异之色,身如幻影,朝后急退。
一柄朴实无华的木剑在下一刻斩过。
有雷霆纠缠其上,照亮了夜色,也照亮了持剑的蓝衫少年。
这本是慕容同这段时间最为惧怕怨恨的面庞,此时看上去竟如此可亲可敬,几乎要令他哭出声来。
王安风持剑落在地面上,右手扣剑在前戒备,左手运起了金钟罩内力,一掌拍在了马车之上,未曾施展出掌法劲气变化,只以蛮力横推,将这一车一马横推了数步,靠在了街旁墙壁上。
骏马吃这力道,发出悲声,吸引了不远处小摊上吃饭的车夫和摊主。
那车夫哗啦一声,站起身来,便看到了两人对峙,看到那一手握着狭长长刀,气质阴森可怖的男子,心脏一颤,脑中已经知道自己今日怕不是中了头彩。
心中着急,想要奔过去看自己少爷情况,可这时候,整个身子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不敢过去,也不敢逃跑,只得面含苦色,呆立原地。
而在那马车处,掀开了自己脸上伪装的丹枫谷武者看着身前的少年,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下嘴唇,咧嘴一笑,脸上十数道已经结疤的伤口如同黑色的蜈蚣一样扭曲纠缠,满足低吟道:
“原来是你,扶风王少侠。”
“我正要去找你。”
他那日被王安风发现,虽然被骗过,但是其生性谨慎,后来搜集情报,自然知道了当日少年身份,更是知道自己肯定已经被他发现,不但被他发现,更是被他戏弄。
戏弄……呵,戏弄,他肯定是看不起我。
就如同昨夜那一家子一样,和他们一样看不起我。
若非如此。
我走过他家院子的时候,那个小童,何故多看了我一眼?
在来自于任务的压力之下,他压抑而扭曲了的性情变本加厉释放出来,今日本就是打算守在扶风学宫附近,伺机将这个藏书守杀死,为自己陪葬。
未曾想到,才来到扶风学宫附近,便碰了个正着。
岂非天顾?
岂非天顾!
丹枫谷武武者无声在笑,右手抬起,五指律动,继而稳稳握在了那刀柄之上,缓缓用力拔出,锋锐而狭长的刀刃脱鞘而出,刃锋上还残存了血迹。
身为一名武者,不再在乎保护自己的兵器。
王安风持剑看着对面似乎有些疯狂的杀手。
他今日并未有所收获,在准备回到扶风学宫的时候,闻到了羊杂汤的香味,本想喝上几……一碗,才走过来,却察觉到了浓郁杀机,看到了这名杀手的行为,情急之下,便全力出手,将其迫开。
在出剑时候,故意贯入了雷霆劲气,此时夜色死寂,雷声剑啸传出很远,巡街武者他方才还见过,离得不算太远,片刻时间,应该能到。
但是眼前,一场恶斗已经无可避免。
少年手持木剑,内力流转,心神洞入空明禅定之境。
无他相,无我相,无众生相。
两人对峙,气氛越发死寂压抑,不远处那摊贩见到这般模样,小心朝着后面挪移,打算不惊动那杀手,可脚步落下,再轻的声音在这等级武者耳中也极为明显。
气机牵扯,兵刃撞击特有的震颤声音瞬息间响彻了整条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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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死不瞑目(12)
刀剑相交。
刀是狭长的妖刀,刃锋上还染着血,剑却只是朴实无华的木剑,两种质地截然不同的兵刃在夜色之中交击,却发出了势均力敌般的铮然鸣啸。
慕容同蜷在马车之中瑟瑟发抖。
那摊位老板和车夫则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其面色惨白,眉心之处有刺痛之感,极为清晰。
清晰到似乎下一刻,便有长刀落在自己身上。
街道附近是大片的宅邸。
鸣啸声音越发高昂。
周围的环境却越发死寂,宛如空无一人的鬼城。
刀剑在度碰撞,对撞出了极明显的火星,长刀刀路诡秘异常,招招狠辣无情,力出十分,于人于己皆不留半分退路,若是寻常武者,在这等癫狂的攻势之下,未必能够稳住自己的心境和招式。
武者交手,并非功力的单纯比拼。
可王安风久经战阵,又曾得到剑圣佩剑指点剑术,手中长剑招式简练,出招不多一分,不少一寸,皆是恰到好处,虽然以七十二手使破对敌,却未曾将剑势彻底展开,如同丹青大家挥墨写意,处处留有后手。
那杀手虽然修为较他稍高,招式又狠辣无情,却也处处受制,如同陷入了蛛网当中的飞虫,那人察觉不对,出手越发疯狂,可他出手加力,那边少年手中剑术便也随之变化,招式繁杂,竟似无穷无尽。
那些剑招以青年眼力所见,仍有许多变化,明明可以继续强攻,但是眼前的少年却能遏制住趁胜追击的冲动,出剑依旧平缓,将那攻势收敛,不紧不慢。
可正是这一收,原本剑术的意蕴竟又生生拔高了一个层次。
眉宇平和,出手自成方圆,他虽武道只是八品,却也能够看得出,单以剑技之道,眼前少年竟然已经有了些许宗师气韵。
青年心中浮现惊怒交加之意。
他自陷于死地,已经是濒临疯狂,此刻却恢复了些许理智,知道再这样交手下去,不必说击杀对手,自己都会死在这少年剑下,呼吸略有急促,却未曾失去心境,只是手中刀法渐渐不再那般疯狂。
不远处已经能够察觉到武者腾空而来的声响。
前有强敌。
后有追兵。
孤身四顾。
十死无生。
青年眼中神色疯狂,突放声狂笑,身形后撤一步,右臂微扬。
肌肉贲起,如同是大秦边关力士拉满的劲弓。
下一刻,那柄狭长的直刀鸣啸一声,旋转着朝着那马车斩去,发出呼啸,而他整个人则双拳扬起,朝着王安风揉身而上,如同陷入绝境的孤狼。
双眸之中,唯有疯狂。
他在赌。
赌王安风会选择掷剑将那车中两人救下。
他在赌。
赌眼前的少年是个侠客。
未曾有丝毫的迟疑,王安风手中八面汉剑脱手而出,沾染雷霆,瞬息之间,将那直刀击飞。
青年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牙齿。
赌对了。
作为一名杀手,他已经弃刀,作为一名刺客,他已经深陷重围,看不到丝毫的生机。
也正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心中已经没有了丝毫其他的想法,只想要在自己身死之前,将眼前的少年拉下炼狱,让这声名渐起的扶风藏书守,为自己陪葬.
心怀死志,无有生念,正是全神贯注之刻。
他将自身全部的内力,全部的心念,全部的执着杀机,灌入此拳之中,只觉得心思渐渐空明,力贯周身,拳锋刺破了前方阻隔,冲向了前方愕然的少年,在这一瞬间,他如同端坐在蒲团之上的道者,心中已经无悲无喜。
安静看着拳锋向前。
看着自己的右手砸破了对方防守的空洞。
看着……
啪。
一只手掌将他的拳头包裹,朝后一撤,散去冲击之力。
少年脚下青石碎裂,细密裂纹朝着两旁蔓延。
看到少年那连一丝苍白之色都未曾浮现的面庞,青年觉得自己的计划,似乎有哪里出了差错。
扶风藏书守,外功极差。
在这一瞬间,他的思绪略有迟缓,从空明境界之中复又坠入了现世,重新感受到了秋夜微亮凄冷的晚风,感受到了刺骨的杀意。
那少年神色沉凝,手掌微动,他的手掌也不由自主跟着一转,庞然大力加诸其上,咔擦骨裂之音陡然响起,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袭上了他的神经,而前方少年脚步一踏,脚踏道门九宫之位,已经主动抢步上来。
黑发微扬,眉宇沉静,气质沉凝如山,不动分毫。
一拳砸出,他只觉得周围空气瞬间凝固,呼吸不由一滞。
眼前的竟不似个少年。
而是一尊威严沉着的神像。
拳凝如山。
一拳砸在了他的腹部,这一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重,刚猛的劲气,就仿佛被南蛮那名为猛犸的巨兽践踏而过,几乎要碎成几块,青年双眸失去聚焦,在这一刻变得茫然,身子失去控制,被拳劲冲击,微微浮空。
下一刻,身上数处穴道的刺痛令他恢复了些微理智。
周身不知何时,已经被贯入了十数根银针,内力调动,大为迟缓,而前方少年长呼出气,身形微伏。
突然暴喝发声。
瞬息之间,刚猛至极的拳掌便如汪洋大海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等到杨景明等巡街武者急急赶过来的时候,那青年已经如同一滩软泥般躺倒在地,王安风气息平缓,从墙壁之上拔出自己木剑,轻弹剑锋,反手将那长剑重又收回背上剑鞘。
杨景明停下脚步,右手已经握在了腰间兵刃之上,当看到地面上那面目狰狞的武者,看到其出身丹枫谷所特有的面目,以及周围交手后的痕迹,心里便已经有了三分明白。
慕容同两人也从马车里面走了下来,面色苍白,可脸上还有红粉胭脂,看上去颇为古怪,那年轻马夫见事情平息,急急跑来搀扶。
慕容同抬脚便踹,破口骂道:
“你还知道过来?!”
“你还知道?你家少爷差点就没命了!”
杨景明不屑冷笑,对这世家弟子没有分毫好感,一名捕快去了摊贩处询问事情,他则和吴雄朝着王安风走去,少年此时正握着那柄狭长妖刀,将之从墙壁上拔下,月下看刀,刀身上有细密纹路,渗出一股寒意,可知其不凡。
杨景明在他身后三步站住身形,冲他抱拳笑道:
“在下杨景明,暂为城中巡捕,还要多谢少侠擒拿此獠,要不然,今日恐怕又要有无辜之人喋血。”
王安风侧身看到这两人身上的巡捕衣物,还了一礼,道:
“杨捕头不必多礼,我也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对了,这柄直刀是那刺客所用,应该算是证物罢?”
言罢转手,将那长刀刀柄递向后者。
杨景明并未认出眼前少年身份,只是从蛛丝马迹之中推算出眼前这少年武功高强,又见他言辞和善,行为有度,心中平白多出三分好感,接过长刀,和善交谈。
那边已经有巡捕将那杀手提起来,以玄铁锁链铐住手脚。
那捕快此时方才看到后者嘴角淌出鲜血来,满嘴的牙齿已经被生生敲碎,绝无法咬舌自尽,更不必提藏在牙齿处的毒药,神色便略有变化,对那身着蓝衫的和善少年又多了两分了解。
正准备将这犯人带走的时候,却听到了低声咕囔:
“喂……想不想知道,谁才是幕后指挥?”
这名巡捕闻言微微一怔,只在这瞬息之间,已经被锁住了手脚的丹枫谷武者身上气劲陡然暴涨,内力流转,竟然挣脱开了原本束缚自己的九品武者,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朝着王安风大步冲去,嘴巴大张,发出了含糊而疯狂的怒喝声音。
杀机迫近。
王安风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右手握在了长剑剑柄之上,瞬间拔剑,那杀手身形一颤,僵在了原地。
他的脖颈已经被王安风手中木剑直接贯穿。
生机断绝。
王安风出剑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可是已经迟了,那青年不躲不避,硬吃了这一剑,其身上经脉于下一刻崩裂,流淌出大量的鲜血,显然方才是以秘术刺激身上内力,承受极大痛楚,以碎去丹田修为的代价,强行出力。
可他方才尚且不是王安风的对手,何况于重伤之下?
王安风下意识收剑,看着眼前的杀手,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只觉得这人死有余辜,心中甚至于有些复仇之后的爽快,可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行此举动,微微皱眉,道:
“他,为何寻死?”
杨景明持刀戒备,冷笑回应道:
“嘿,想来他也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知道自己的下场。”
“畏罪自杀罢了,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不过,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了这个没人性的畜生!”
王安风点了点头,未曾开口,只是取了块布,轻轻擦拭剑上血迹。
前面丹枫谷武者张了张嘴,却未能发出声音,只有粘稠的鲜血流淌下来,逐渐模糊的视线之中,王安风和杨景明的两张面庞逐渐化为了没有实际意义的色泽,渐渐黯淡,复又汇聚成了记忆中最深最深的一幕。
太阳很大,天很蓝。
那时候他六岁。
在自家院子里玩泥巴,门外有个瘦高瘦高的陌生青年朝着他招手。
他过去了……
耳畔响起来了一月前那道玩味的声音。
“我们找到了你老家,你母亲,他老人家还活着……”
“只是当年,怎么说呢,当年啊,她丢了儿子,把眼睛给哭瞎喽,只是身子骨还算是健朗。”
“所以这一次。”
前面的中年男子摸了摸鼻子,笑地和善。
“弃子,你……去不去?”
“当然当然,你是有选择余地的,毕竟嘛,都是是自己人,你也知道,我行走江湖素来与人为善,一切都好商量。”
“……我,去。”
刺客心中戾气缓缓散去,面容之上的疤痕扭曲。
他喉咙被刺穿,张了张嘴,发出了只有自己明白的,含糊不清的微弱声音。
“对不起,阿妈……”
“当年我该听话的。”
“儿错了。”
青年的身子晃了晃,朝前倒在地上,却未曾彻底软到,而是跪着的模样,看其模样,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息,只是双眸不甘睁大,流出了血泪。其一身罪孽,死有余辜,手上沾染的鲜血,纵然是死上千百遍也未能洗刷其罪孽。
江湖之上,无人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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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又一个飞碟的万赏,嗯,明天周天,加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堕落(22)
杨景明见那青年已没有了生息,俯身下来,将他衣襟扯开。
果然看到在其脖颈之下数寸处纹着枚红枫叶片,此时被鲜血浸染,恍如活物,极为妖异,当下冷笑一声,心中暗道一声果然不错,因为顾忌旁边少年,不欲将之牵扯进来,未曾念出丹枫谷三字。
心中念头纷杂,杨景明将其衣襟合上,站起身来,将刀收好,朝着王安风复又抱拳,道:
“多谢小兄弟帮手,这件事情,之后便交于我们便是。”
“只是毕竟涉及命案,之后还有事情要劳烦小兄弟配合,何处去寻,还望告知一二。”
王安风此时已经擦干了剑上血迹,反手将剑收回剑鞘之中,抱拳回道:
“责无旁贷。”
“若有事情,不妨去扶风学宫风字楼中去寻,在下王安风,一直都在那里。”
杨景明听得了王安风三字,却并未反应过来,他年已而立,早过去了少年不服输的年纪,对于星宿榜关注并不很大,倒是对扶风学宫风字楼很有印象,当下恍然笑道:
“原来是扶风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少年英雄。”
“想来数年之后,王兄弟你必将名震江湖,他日纵马扬鞭之时,我等得见你年少峥嵘,也算与有荣焉。”
复又谈笑数句,旁边捕快已经处理好了事情,便向王安风微一抱拳,笑道:
“这边儿还有些事情,咱们后会有期。”
“告辞。”
一行人才走了数步,却被王安风开口叫住,杨景明心中不解,侧身回望,笑道:
“王兄弟还有何事?”
王安风抿了抿唇,开口道:
“不知在下能否加入了杨捕头几位之中?”
“我虽然修为不到八品,但是自认为也算苦修剑术,真遇到事情,必不会拖累几位。”
杨景明神色微怔,和旁边吴雄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愕之色。
在他们眼中,这等少年学子,能够在危险时候,按捺住心中恐惧,挺身而出已经算是出色。此时竟然愿意主动参与到这种危险事情之中,如何能不让他二人惊讶。
至于拖累,绝无可能。
方才他们已经见识过了少年身手,虽然先前隔得有些远,加上天色黯淡,未能看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将那杀手击倒,可后来的一剑,两人都在旁边,其出手称得上一句剑出惊鸿,极快极稳。
杨景明略有动心,可是这巡查一事虽然不大,也不可能这样轻易就答应下来,何况也还有一些事情不得不忌讳,面现迟疑之色,便在此时,旁边负枪的吴雄已经一口答应下来,笑道:
“王兄弟既然有这个想法,我等自然求之不得。”
“咱们每日都有巡街任务,兄弟若是有意,明日落日时候,在这里等着便是。”
杨景明心中惊愕,可他毕竟只是帮忙的游侠,吴雄才是寻街捕快的队长,当下虽有疑惑,也只好压在心里,未曾开口,直到一行人已经离开这条街道,朝着衙门疾步而去,回身发现已看不到那少年,方才开口,将自己心中不解开口说出。
吴雄突然哈哈大笑,道:
“杨兄所想却有道理,这这人绝不可能有伪。”
“其乃是我扶风郡中才俊,名列星宿榜上,一手剑术,同辈中无可匹敌者。”
“号为扶风藏书守。”
杨景明神色愕然,想到方才那一身朴素,背负木剑的和善少年,竟说不出话。
而在事发之处。
亲手了结了一条性命的王安风神色略有些微复杂。
什么时候,他杀人竟比杀猪还要利索了?
长剑上的血痕虽然已经擦拭干净,但是鼻间却仍旧萦绕着血腥味道。
真的擦干净了吗?
只要杀过人,就擦不干净了罢?
至于加入到巡查武者当中,却并非是他临时起意,今日下午一直都有这个念头,只是方才发现那杀手,主动将其拦下之后,方才下定了决心。
先前那位副总捕头曾经告诫他不要参与其中。
可他却完全做不到袖手旁观,就算知道这里面有些危险,但还是主动地干涉其中。
身一妄动,便是江湖。
恩怨情仇,不知何时就已经牵扯其中,再也脱不开身。
江湖啊……
王安风无声叹息一声。
便在此时,垂下的右手突然抬起,急如闪电般握在了前面一人的手腕上,使其停下动作。
少年看着对方。
对方也看着这少年。
看着他一身蓝衫,眉目疏朗,神色凝重,宛如方才拔剑对敌一般认真,道:
“大娘,我这碗,要多加辣。”
“………”
“哎呀,好好好,松手,我给你加,不过我可告诉你啊,少侠,我家的辣子可厉害地很。”
“吃的时候小心些。”
那摊贩无奈叹息一声,答应了一声,抬手挖了满满一大勺子辣椒,给少年倒进碗里,入汤的瞬间便分散开来,瞬间弥漫在了整个碗面里,切的细碎的葱花,羊肚,羊肝混杂在一起,染上了辣油,香气扑鼻,引得少年双眸微微亮起,腹中饥渴,传来声响。
双手小心翼翼将那白瓷碗抱起,白色的釉子触手很是细腻,这想来是用过了很久的物件,碗沿上有个小小的缺口,少年捧着这碗,深深吸了下香气,继而张嘴喝下了一大口。
肥美滋味瞬间盈满了心间,少年眉眼微微弯起。
什么江湖?
什么恩怨?
去他的江湖,去他的恩仇。
江湖中恩仇再多,比不过眼前这五文铜钱,煮地汤汁纯白的羊杂汤。
旁边慕容同看着坐在长板凳上,大口吃着羊杂汤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一只纯金打造粗的吓人的大腿,闪闪发光,那老板已经将他的那份羊杂放在了他的面前,上面也洒满了辣油,恭敬退下。
慕容同摆了摆手,那边车夫自怀中掏出了足量的银子,放在了那摊贩手中,也正是因为银钱,对方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招待了他们。
慕容同低头看着这往日从不会沾口的下水材料,看着在汤汁中翻滚的羊血羊肚,咽了口唾沫,自小**肉长大的富贵子弟,自然从未吃过这些屠夫走卒们用来解馋的下水杂碎。
可看看那边吃得开心的少年,还是拾起来了手中的筷子,颤颤巍巍伸入其中,心中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决绝。
为了救命恩人……
我,慕容同,要吃下这堕落的吃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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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fisher慢渔夫的万赏,谢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入城(13)
两名少年武者,都在长身体时候,竟生生将这一车的羊杂给吃了精光。
分别之时,王安风对这个纨绔子弟都略有改观。
而自这一日开始,每到黄昏渐近,他便会离开学宫风字楼中,加入巡街武人的行列当中。
身后负剑,伴着吴雄,杨景明等人在这附近街区巡查,在被激怒的刑部密捕查探之下,丹枫谷隐蔽的据点已经被搜查出来,却未曾打草惊蛇,如同收网的猎人一般,缓慢而冷静地缩小了巡查之处。
而后者似乎也发现了目前的处境,不甘挣扎。
短短数日,便已经有多起事情在这扶风城中发生,却被巡街的武者迅速压制,未曾翻出什么波浪来,百姓的生活逐渐恢复了平稳,数日前的屠杀之案,渐渐化为了口中所传的谈资故事。
东城区域。
有丹枫谷武者在青楼被发现。
与巡街武者交手之后,不敌,咳血逃遁。
辰时。
搜查其踪迹,当场击毙。
八月二十七。
扶风东城戒严。
城中巡捕,刀剑出鞘,肃杀严整。
申时三刻。
天晴,天下皆秋。
有灰衣男子持残刀。
踏步徐行,已入扶风。
……………………………………
“吴捕头,发生了何事?”
王安风看着面色微变的吴雄。
后者接到了一只飞鸟送来的消息之后,神色便有些难看,一路行了十几步,王安风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终究忍不住,开口发问,吴雄闻言呼出口浊气,看着王安风,未曾解释,只是勉强笑道:
“没甚么事情,只是衙门里兄弟们有点琐事罢了,哈哈……”
“不过,虽然是琐事,也还是不得不去。”
“王少侠,今日巡捕结束,你可以回去学宫了,咱们得要和其他人交换了。”
王安风看着吴雄,慢慢点了点头。
他虽然年纪尚未到了十五岁,可是经历已经不算少,从眼前男子面目中细微变化处,仍旧能够发现得了后者心中隐藏惊怖,显然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不愿意将自己牵扯其中,方才做出了这种选择。
那些捕快们和王安风在此处分开。
一路行了颇远,回身已经看不到少年身影,杨景明开口相询,吴雄方才神色凝重,一边疾步向前行走,一边低声开口道:
“夏长青入城。”
只此一句,周围数人面色皆是骤变。
丹枫谷其为邪道大派,门中虽然没有上三品中顶尖高手,也有不只一位的中三品武者,谷主一身内力极尽精纯,臻至四品巅峰,手持破碎神兵,可以和三品宗师放对。
而在其下尚有四方护法,都是中三品高手。
夏长青便是第二位护法,言辞和善,下手狠辣,其性情反复,心思慎密,纵然是在邪派之中,也少有能匹敌者。
如今正要将那些作乱的丹枫谷武者擒拿归案,这位丹枫谷的三号人物堂堂正正出现在了扶风城中,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一位江湖上宗师不出,便是巅峰的人物,若在郡城中发疯,堪称是如洪灾天旱般的灾厄。
大秦扶风有宗师坐镇,若是寻常武者来了这里,自然会老老实实。
可前些日子所见,那几如寻死般疯狂的刺客,却令他心中的自信蒙上了一曾阴影,若是他发起疯来,宇文则大将军出手,夏长青自然死无葬身之地,但是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
吴雄按捺住心中不安,停下步子,朝着杨景明抱拳,沉声道:
“杨兄,这段时间多谢你帮忙。”
“剩下来的事情危险,你也不必参与其中了。”
杨景明闻言微怔,下意识开口问道:
“那你呢?”
吴雄手握长枪,神色微沉,道:
“职责所在。”
三名巡捕照着命令上方向前往。
杨景明站在原地,想要追上前去,脚步却不能够移动分毫。
………………………………………
扶风郡城,大道之上。
多出了一位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
脚踏芒鞋,手持了一柄刀刃残缺的长刀,缓步徐行。
其面目已经极为俊朗,难得天生一副儒雅气质,眸子温润如玉,引得行人瞩目,灯下观美人自然是别有韵味,可黄昏之际,红尘烛光遍洒,这样一位儒雅好看的男子,也更添了好多魅力。
难免惹得小姑娘看得入迷,他也不以为恼,微笑着颔首,引得行人心中不由大生好感。
便在此时,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声音,将这和煦的氛围打破。
一位身着朱衣的捕快将手中的长刀拔出。
天色已经黄昏,落日熔金,在刀锋上渡了一层血色,他看着眼前的中年文士,心中极为紧张,且充满了戒备。
丹枫谷,夏长青。
那中年男子朝他点头微笑,似乎未曾注意到后者的敌意和戒备。
依旧不紧不慢朝着前面走去。
捕快沉默了下,胸膛之中疯狂跳动的心脏重新归于平缓,挣扎了不过瞬息时间,手中已经握紧了大秦战刀,跟在其身后。
他接受到的命令,是前往查探出来的丹枫谷据点把守,作为九品武者,在这种大案子当中,他所能做的本应该就是此事中边角,不能逞强。
可怎么能让此人孤身行走在百姓之中。
捕快敛目,无声低语道:
“巡捕刑律第一条,如遇特殊情形,事关百姓安危。”
“总捕之下,皆可以便宜行事。”
“不为罪。”
那中年文士一路徐行,玩赏秋风,而在其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超过五十位捕快侠客,他们沉默不言,他们未曾有丝毫的言语交流,却自发在城中百姓和这文士隔绝开来。
夕阳如血之下,身着朱衣手持战刀的捕快们将一名中年文士团团包围。
而那文士似乎未曾察觉丝毫异样,神态依旧和善。
百姓渐渐察觉不对,避开这古怪的队伍,只停在后面,看着这一行人朝着前面行去,已有颇为机灵的人察觉了不对,跑去报官。
那文士在推测出的丹枫谷据点处停下。
捕快们随之停步,本能握紧了刀剑,铮然鸣啸声音骤然肃杀。
吴雄手握着兵器,看着那温和的中年男子,心中戒备已经提到了最高。
右手握着长枪,手心里面渗出了汗水,颇为滑腻。
他来之前,从未曾经想过自己竟然会和这位中三品高手正面碰上。
他曾经想过,虽然职责所在,可遇到危险的时候,还是要保全自己为上,一个行当而已,他尽忠职守,可尚未曾准备要为他人而死。
可他不曾想过的是,真的看到了这个中年男子的时候,他本能的反应竟然是将路旁的百姓推开,自己拔出了兵器,螳臂当车般挡在了那两名怒目看向他的行人身前。
更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会一直跟到这里。
心中仍旧恐惧,可却未曾想要离开,未曾想要逃跑。
身上这一身衣物在此时,仿佛是有了千钧重量,压得他不能后退,不愿后退,不甘后退。
他退了,谁来上?
职责所在。
吴雄五指缓缓握紧了手中兵刃,如同周围的同伴一般无二,周围这些巡捕身躯之上,竟然隐隐有气机牵扯在一起,形成了如同大秦铁军般肃杀凝重的气息。
夏长青看着周围武者,神色依旧平和,微微笑了下,掌中长刀微转,这柄刀极为狭长,未曾入鞘,随意拿着,刀锋便能够点在地面上,每走一步,这刀锋便轻轻点在青石之上,发出得得的轻响,缓步自这刀剑丛中而过,气质闲散。
此地武者众多,竟然没有一人敢于异动,刀锋点在青石之上的轻响声音宛如阎王三更鼓,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自己脊背之处有寒意蔓延,心脏战栗。
若非是职责所在,恐怕早已经没有了站在这里的勇气。
吱呀声中,众人身躯一颤,从那种诡异的氛围之中挣脱开来,眼前那文士抬手推开了木门,显出了院中一片清幽,院中满栽红枫,树叶飘落,颇有诗情画意的幽雅,那文士温和轻笑,斜持长刀缓步前行。
红叶飘落。
宁静祥和的情景之下,却蕴含着难言的杀机,令人心中战栗。
……………………………………
扶风郡城,刑部衙门之中。
祝建安在一份信笺上压下了自己的印记,以飞鸟将之传出,这是最后一份,代表着的是刑部的调动,扶风郡周围巡卫在外的法家高手,都会在受到消息之后,全速赶回。
继而便手持战刀,大步而出。
总捕不在,他身为副总捕,需要居中调遣,因此未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
而且夏长青突然出现在了扶风郡城之前,没有丝毫的征兆,在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此人已经入城,根本来不及阻拦,而且在行人众多之处,他也无法出手。
心中怒意杀机此时经过了压抑,已是越发狂暴。
大将军府中。
宇文则手持一张劲弓,缓缓拉开,指向了某一处,上面并没有架上箭矢,却有无形锋锐之气纠缠其上。
毫不夸张,在此城之中,他这一箭威力绝不逊色于所谓道门嫡传,飞剑之术。
数十里之外,取敌首级,极为简单。
狭长双目之中闪过冷锐杀机。
拉满了弓弦的手指终究还是卸去了其上力道。
锋锐的气劲散去。
再一次地,纵横沙场半生的宇文则感受到了身为大秦柱国的种种束缚,这是无上的尊荣,亦是天下人对他的束缚。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已经不能随意出手,武功虽高,却终究不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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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局势迷离(23)
大秦国柱,镇守一方。
所以他们便是,也必须是这个天下最守规矩的人。
更有天子谕令,非危及社稷之事,不可妄动。
他们七十二人,就是定住这大秦江山的七十二根擎天巨柱,故而名为国柱,身居于万人之上,却没有丝毫实权,各般事情,自然是有刑部吏部,兵家法家处理。
否则,若以其武力,众多权柄归于一身,与藩王割据何异?
彼时纵然是再如何英明神武的君王,都难能安心。
宇文则敛目,屈指轻敲扶手。
挟众势而击寡,挟众势而击寡……
他在坐上这位置之后,方才明白,何为众势。
方才明白,这其中‘众’之一字,从何说起。
作为大秦顶级高手,他便是最不能出手击杀夏长青的人,那只会令大秦朝廷和江湖之间本来就紧绷的氛围进一步恶化。
双方冲突,所受危害者,终究还是无辜百姓。
宇文则靠坐在座椅之上,双眸微阖,面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如同石像。
…………………………………………
丹枫谷的据点之外。
吴雄等人将周围居民驱散,方才有人报官,护卫大秦扶风的军队碍于职责限制,不能离开自己守卫之处,却还是派遣辅兵营中军士辅助百姓离开这一片区域。
虽然夏长青入得城来,终究是刑部总捕未曾下发相关禁令。
但是他们拱卫郡城,多少心中有愧。
片刻时间,周围已经被疏散一空,毕竟真正高手交手,气劲迸发,波及极远,便在吴雄心中微松了口的时候,那栋院子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啸,雕琢繁杂纹路的窗户登时破裂,一道寒光激射而出。
而在其前方,正是疏散的百姓。
吴雄几乎本能地朝着前面一扑,将那估摸着不到十岁的孩子推开,而那寒光已经朝着他落下,正准备以外功硬抗这一招的时候,一柄木剑从他的视线余光出现,那寒光骤然停滞。
刀刃处和木剑剑锋稳稳相对,其上所携带的力道被直接化去。
劲风割裂了他的衣裳。
身着蓝衫的少年挺步抬腕,将那寒光挑开。
其在空中旋出一道弧线,稳稳倒刺入了青石板上,震颤嗡鸣,刀刃之处极为狭长,正是和先前那丹枫谷武者一般无二的兵刃,吴雄回身看着这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少年,神情微愕,道:
“王兄弟?”
少年握着长剑,手掌略有发麻,方才那一招几如是搏命的杀招一般,以他的剑术,想要化去劲气也着实有些勉强,闻言神色微滞,冲着吴雄干笑了下,尚未曾开口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天边突然有破空声音响起。
一道身形突然落下,身着赤红锦衣,腰悬狴犴金令,手持长刀,正是先前曾经见过的,扶风副总捕头,祝建安,后者看到了王安风,心中微愕,继而自心中升起了些微恼意,显然是对于王安风不听劝阻,来了这里有所不愉。
旁边吴雄心中一个咯噔。
他不知道两人曾经见过,只以为是副总捕见到陌生面孔出现在此地,是以有所恼怒,连忙上前禀报现在情形,顺便将王安风所做所为以数句话说得分明。
当得知了这段时间唯一斩获来自于眼前少年时候,祝建安眉头微微缓和了些,此时已来不及屏退王安风,沉声道:
“你就在这里呆着,勿要再乱来。”
王安风点头答应。
他方才察觉异样,一路追寻过来,未曾靠地太近,本来也不欲出手,可方才情形危机,身躯远比大脑反应来得更为迅速而诚实。
而在这短短时间当中,天空当中,已有道道身影出现,气劲浩荡,皆是中三品之上武者,手持长刀,分立左右,因为担心受伏,未曾贸然进入那院落当中,彼此对视一眼,脚踏六方位置,同一时间拔刀出鞘,清喝声中,猛然持刀劈斩。
瞬息间有六道高有十数丈的刀芒以阵法之势劈斩而出,瞬间将那院落分割,并在同一时间斩入了主屋当中。
沉默了一息之后,装横颇为讲究的木屋轰然爆裂开来。
气劲混杂破败的家具,化为粘稠气浪朝着四面八方涌动,却被围在周围的六名中三品高手拦下,未能冲出封锁,对周围屋舍造成损伤。
只是原本种满了红枫,颇为幽雅的院落,已经化为了一座深坑,仿佛方才有陨石自九天而落,才能够造成这般景象,颇为骇人。
祝建安左手自腰间拾起来了狴犴金令,甩手扔出。
金令旋转而出,将那粘稠气浪撕扯开来,笔直贯入。
这位扶风郡城副总捕头朗声喝道:
“夏长青,某为扶风副总捕。”
“经查你丹枫谷与今日扶风灭门之案有关,若有冤情,速速解释,与我等入刑部查探。”
这一行为,亦是基于江湖和朝廷特殊的关系而出现,是防止大秦屈打成招的后手,而在这开口的时候,大秦铁卒已从军械库处调来了专破内家真气的劲弩,两排一面,将这屋舍团团包围。
锋锐逼人的弩矢抬起,已齐刷刷地对准了那气浪当中。
只等着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
刑部巡捕不能随便杀人,但是手里握着证据,要他配合是理所当然之事。
而若是他反抗……
他最好反抗。
祝建安眸子微阖,掌中刀锋微颤。
这弩矢乃是颇为罕见的材料,以朝中秘法打制,专能吸纳内气,万箭齐发,纵然夏长青在六名中三品高手所发刀芒之下还能安然无恙,这些材质特殊的弩矢也将令其护身真气大为损耗,一身战力,十不存七。
便在此时,气浪当中,身着灰衣的夏长青右手握着那柄古怪残刀,微微扬起。
刀锋如同曳尾的蛟龙,探入气浪当中。
这一方天地,发生了微弱的变化。
继而便猛地拧身,扬臂。
尚未能够散去的粘稠气浪在瞬间被斩碎,狂风肆虐,席卷气浪化作龙卷,冲天而起,搅动了天上云雾,这气浪本就粘稠,骤然升空冷却,竟然化为了雨水散落下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当中,有轻响在众人耳畔回荡。
冷而阴,如同鬼王击骨。
此时众人视线已经没有了半分遮掩,下意识便朝着其中看去。
在那院落中央,仍旧还有半间屋舍未曾破碎,可见装横奢华,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重新落座在座椅之上,手持残刀,一下一下点在地面上,姿态闲散,眉宇之中,并无半分恼怒之色,有的只是和善。
在其脚下匍匐着四具尸首。
看起模样,尽数都是刑部追寻的丹枫谷刺客。
祝建安神色微变,踏前一步,喝道:
“夏长青,你在做什么?!”
那边灰衣文士抬起脸来,手中动作顿住,得得的轻响声音断绝,众人心中竟然浮现出诡异不舍。
未曾见其有什么动作,一道残影便从其中爆射而出,众人铮然拔刀,刀锋尚未扬起,便有一物裹挟劲风,从祝建安肩膀越过,直接镶入了其身后墙中,色泽淡金,上面绘有狴犴兽首,狰狞威严。
整面青石墙壁瞬间崩溃为齑粉,用力之处,无不均匀。
代表副总捕的狴犴金令跌落地面,发出哐啷轻响。
祝建安瞳孔微缩。
束带断开,黑发已经披散下来。
那边夏长青并未回答,而是站起身来,袖袍一拂。
地面上四具尸首被劲风裹挟,越过了十数米的距离,落在了众人身前,排成了一列,衣襟皆是打开。
在其锁骨下方,本来的血色红枫此时已经被一道伤疤所遮掩,看其模样,起码已经有了五六年时间,众人都是武者,眼神自然不差,看得清楚,神色皆有些许变化,知道了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江湖之人,一身武功皆是恩师所传,无论正邪,都极重师徒传承之情,素来就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
眼前这毁掉门派印记的行为,在江湖上乃是门中弃徒叛徒,以示和过去一刀两断,方才会做出的最为决绝的行为,而门派当中武者追杀本门叛徒,更是屡见不鲜。
文士坐在座位之上,未曾做出什么令持弩铁卒过激的行为。
其声音却以内力震荡,瞬间响彻在了祝建安,响彻在了王安风,响彻在了方才因为好奇,跟在他身后过来的江湖武者耳畔,平静道:
“做什么?清理门户……”
“怎么,我丹枫谷虽不是正道,可清理自家门户的事情,还需要副总捕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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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破局(33)
夏长青此言一出,周围跟着过来的游侠武者神色便略有变化。
清理门户都需要大秦点头?
他们既然能够行走江湖,自然并未曾愚钝到轻易就被人摆布的地步,但是听到了这种说法,心里头多少有些不大舒服。
祝建安察觉周围变化视线,神色微凝。
此为诛心之言。
他到现在,方才明白过来,眼前这文士为何会入了城门就如此堂而皇之地过来,那些江湖武者有的是看着能否搭上一把手,有的则是完全为了凑这个热闹,但是却在此时完全变成了对方的证人。
眼前这数具尸体,是这件案子的凶手。
而夏长青则是今日方才入城,安分守己,来此也只是为了清除本门叛徒。
眼前这些尸首之上毁掉了红枫的疤痕,起码有了四五年的时间,有人证有物证,祝建安绝不相信眼前这文士所说的话,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做的都极为漂亮慎密,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半分漏洞。
断罪决狱要有证据,这是大秦自己定下的规矩。
若是大秦都不去遵守,还要谁来守着?
当下之势,也只能忍着心中不甘,正准备回应之时,突然想到了先前被王安风所杀的那名刺客,开口道:
“……夏护法说笑。”
“吾等先前曾经抓获另外一名丹枫谷杀手,其正要向无辜之人出手,身上的红枫印记可是丝毫无损。”
“不知道夏护法作何解释?”
夏长青身形变换,已经出现在了众人之前,因为此时局势未曾明朗,那些军士没能得到明确命令,未能射出弩矢,也不再有机会射出,灰衣文士朝前走了两步,微微皱眉,似乎随意问道:
“哦?不知道那人在何处?”
祝建安有心诈他,当下未曾说出此人已经死在王安风剑下,只是回道:
“正在我刑部牢中,他已全部招下了……”
文士皱眉,似有疑惑,道:
“招了?招什么了?”
未等祝建安回答,已经神色恍然,再度开口道:
“他是我谷中派来的探子,在下正好奇为何没能找得到他留下痕迹,原来是被刑部捉拿,做下凶案的凶手,应该就是这几个叛徒,我丹枫谷再如何横行江湖,又如何敢于触碰大秦虎威。”
“只要将我手下探子送来,此时便一笔勾销,不知总捕意下如何?”
其说话语气颇为诚恳和睦,却令祝建安等人心中微沉。
送还?
那刺客已经被王安风一剑刺穿了喉咙,死得不能再死,仵作都给验过了尸首,又如何送还过来?
见他沉默不言,灰衣文士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下去,开口道:
“副总捕为何不言?”
“是觉得我们丹枫谷要为这些叛徒所做事情赔命?还是说……”
“我的弟子已经被阁下所杀!”
文士眸子微睁开,踏前一步,道:
“是否郡守给予阁下压力过大,让阁下杀我派弟子以完成这破案一事?!”
“古谚所谓之杀良冒功?!”
“还是说,我江湖子弟,在阁下眼中,便不是一条性命,便不是大秦百姓,想杀便杀?!没有丝毫犹豫?!”
他言语声调逐渐提高,句句逼问,死死咬住了被杀之人乃是丹枫谷密探,而非杀人凶手,说祝建安所为乃是杀良冒功,完全不把江湖子弟当成人命。
而在隐蔽之处,其手中古怪残刀的刀锋轻轻点在地面上,发出极有节奏的声音,混入其喝问声音当中,回荡于众人耳畔。
周围围观的江湖客在不知不觉当中心境波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和理智。
只觉得眼前身着朱衣的捕快所作所为,当真便如同夏长青所说,残酷无情,将寻差真正凶手的丹枫谷弟子当成了替罪羔羊,而丹枫谷的恶行此时被无意识忽略。
往日里和朝廷冲突此时忽然变全部都自心底升起,看向祝建安等人视线越发不善。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随即便有声声诘问紧跟其后,不断响起。
“说啊!”
“你们是不是做出了这等事情!”
“哼!言辞吞吞吐吐,可见一斑!”
“这便是所谓大秦!”
往日里摩擦积蓄的矛盾在此时被那古怪长刀发出的声音引动出来,一时间竟有群情激愤的迹象,而他们本身也未曾察觉有丝毫的不对,便在此时,文士抬手,声音微顿。
道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看到他退后一步,看到他复又朝着祝建安拱手长施一礼,看到他极诚恳地道:
“我也不求其他,还请副总捕告知在下。”
“究竟是谁人,杀了吾之弟子?!”
竟然是这‘受害’一方做出了退让?
周围心智不知不觉已被影响的武者们心中不由得便有诸多阴暗念头浮现出来,祝建安神色微有变化,他知道此时情形,只要将旁边少年交出去,那种矛盾便会转移到王安风身上,他自己正可以脱身出来。
因为杀人者,正是王安风。
王安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右手握剑。
他知道眼前这文士是在信口雌黄,可此时的局势分明就是百口莫辩,三人成虎之局。
王安风感觉自己的呼吸略有压抑。
他曾经杀过恶人,陷于生死之境,可从没有像是现在这般感觉压抑。
当所有人都认为你做的是错的。
那么对错在这些人眼中便已经不再重要,他们所希望的只是让你屈服而已。
屈服在他们的正确之下。
王安风咬了咬牙,正准备开口,那边祝建安抬手将王安风拉住,未曾让他开口,他生性刚直,对于眼前中年文士心中厌恶至极,纵然已经竭力克制,声音当中却仍旧不乏冷硬,道:
“是本官下的令。”
“你待如何?!”
王安风看着这位副总捕,神色微怔。
周围沉默了一瞬。
继而各种谩骂和敌意经过了重重发酵之后,轰然爆炸开来,矛头全部指向了祝建安身上,灰衣文士脸上似乎闪过惊愕,继而后退一步,双手抱拳,长施一礼,朗声道:
“好!”
“身为大秦之人,我向你出手,是为不忠。”
“但是身为被杀之人的师长,在下不得不为之,还请体谅。”
“只出一招。”
话音未落,其手中的长刀已经哐啷出手,瞬间刺穿了祝建安的右肩,鲜血流淌下来,王安风神色微怔,透过这血腥味道,他突然嗅到了一丝药香味道,正自那四处尸首处传来。
这药香味道极为微弱,若非是他常年和二师父相伴,决计无法闻出来,而且还必须要透过血气方才能嗅得到分毫。
药?
少年微怔,脑海当中如同有闪电劈下,照亮了黯淡的回忆,突然回想起来,在刚刚跟着二师父学医的时候,老者曾经给自己讲解过天下毒物,其中一些配合起来,可以起到令伤势老化的效果。
当时老者颇为得意,因着这是他年轻时候自己发现的药理,却又被赢先生不屑嘲弄,认为于人于己皆无有半点用处。
王安风双瞳微微瞪大,心脏加速。
视线落在了那处被割裂了伤痕的红枫之上,心念微转,已经逐渐明白过来,而这个时候,那文士已经拔出长刀,依旧在慷慨陈词,而在此时,王安风心中却已经没有了半分的慌乱。
看着这文士言辞恳切,言语和善,看着周围人言语附和,竟如看着一个戏台上戏子。
心中安定下来,如水不惊。
外魔去除,心境安定,佛门内功醇厚的特性逐渐发挥出来,因为那种诡异声响而失衡的心境重新靠着自己找回了平衡,王安风想要开口。可却发现,周围众人的心情心智,无论是那些武者,还是祝建安等武者,竟然都在随着夏长青的引导而变化。
便如同引动对手招数的剑圣剑法一般。
王安风心中明悟,知道此时开口恐怕也没能引起别人丝毫注意,于事无补,当下咬了咬牙,运起来了佛门内力,突然如同离伯故事当中角色一般,长笑出声。
不知是否是因为少林内力醇厚的缘故,其声音直如蛟龙清啸,铜钟长鸣,将那惑人心智的声音尽数压下。
失去了这古怪兵器的暗中作用,众人注意力便被王安风吸引过去,看着这位身着蓝衫的少年持剑长笑,眉目之间,竟似满是不屑,旁边祝建安捂着自己伤口,愕然问道:
“小兄弟,你怎么了?”
王安风此时正觉得喉咙干哑,有些笑不下去,祝建安开口,心中暗松口气,道了一声问得好,当下停下长笑,道:
“我只是看到众位英豪,都是扶风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竟然都被一人随意摆布,故而忍不住发笑而已。”
“祝捕头难道不认为这很可笑吗?”
言语之中,因为故意学着赢先生语气,其中满是不屑嘲弄,习武之人自持力强,脾气暴烈者众多,闻言登时大怒,道:
“摆布?”
“小娃娃勿要胡说八道!”
祝建安皱眉,拉了下王安风,示意其勿要再多生事端,今日之事他总觉得有许多不对劲之处,但是其生性稳妥而少决断,觉得当下之计,应该是要先摆平事端,再行调查。
可王安风却因为心中有了七八成把握,故而未曾听其暗示,朝前走了两步,立于众人环视当中,心中虽有不安,却未曾表现出来,看着那边开口之人,正是个粗蛮汉子,当下抱拳微微一礼,道:
“你说我是胡说八道,这位大哥,可愿与我一赌?!”
“赌我能证明,你们受其摆布!”
那汉子怒极反笑,道:
“好!有何不敢?!”
“只是你敢赌什么?”
王安风反手将自己背上长剑拔出,铮然一声倒插在地,手掌握在木剑之上,运劲于上,使其渗出些微雷霆,颇为不凡,他虽然接受儒家道理,却绝非什么腐儒,当下朗声道:
“我赌这柄上好宝剑。”
那汉子瞪大眼睛,看了半晌,粗声道:
“我没有东西能赌得起。”
“但是我还有这一条烂命,小兄弟你若是胜了,这条性命,便归你处置!”
“赌不赌!”
无钱可赌,那便赌自己性命,寸步不让,分毫不退。
荒唐而又豪迈。
而一切竟只因为一言纷争。
王安风因这粗蛮的草莽气息而心中微震,面上却未曾失态,环顾一圈周围江湖草莽,如被群狼环伺,气势上面不肯有丝毫退缩,手持长剑,同样高声喝道:
“赌了!!”
其年纪虽小,尚未弱冠,但是此时展现出来气魄,竟然分毫不差于周围这些江湖草莽,他们平生最喜豪迈汉子,登时也不管敌对,对于王安风生出来了不少好感,大声喝彩,道:
“好!”
“哈哈哈,算是条汉子!”
夏长青见事情逐渐脱离自己掌控,手中古怪残刀重又敲击在了青石之上,略有加速,可不知为何,这蕴含有些微神兵之力的兵器,自那少年开口之后,竟仿佛遇到了天生之敌一般,效力大失。
可此时要他离开,却也不能。
除祝建安在外,尚且还有五名中三品武者,他们不知道这是王安风自己行为,见其和祝建安站在一起,只以为是副总捕安排,故而此时站位,已经将夏长青退路堵住,难能离开。
于是他便只能够看着那边少年在一人耳边开口,看到那人颔首,快步离开,周围有四五十巡捕散开,远处也有兵丁百姓,看着那蓝衫少年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看着自己,心中突然变浮现出来了不安。
片刻之后,当他看到那边汉子取来的竟然是各式药物之后,心中便是微微一突,生出来了悔意。
王安风接过了那药材,用一同借来的工具捣药,因为其中有许多成药,少去许多炮制的过程,片刻之后,便将记忆当中老者所传授的那一味药物制作出来,手指触碰处,察觉到了些许腐蚀痛楚,嘴角微微挑起。
此时就仿佛是等待着刺出最后一剑一般。
少年身上洋溢着令人难以直视的锋芒,看向夏长青,朗声道:
“此药便能令伤口老化……”
“如果我所料不差,夏先生,便是将这些弟子当成了弃子,令其伪造出叛门伤口,完成你所吩咐下事情,再亲自将之击杀!”
文士面上已经没有了和善之色,他也笑不出来。
这种情形之下,没有多少人还能够笑地出来,受到了‘质疑污蔑’,自然也不应该笑,当下便冷冷开口道:
“小兄弟打算要谁来试药?须知活人和死人,身上的伤口可不一样。”
以活人试毒,乃是医家大忌。
众人闻言,面上略有迟疑之色,便在此时,方才那和王安风赌命的大汉大步出来,毫无半分犹豫畏惧,开口道:
“我来!”
言罢拔出腰间匕首,在胳膊上划拉出来了老大一条伤口,接过来了手中药物,直接按在了自己伤口上。
其神色肉眼可见地一阵扭曲,显然是痛极,可却忍者一声不吭,任由额角青筋暴起,渗出来了滚滚冷汗,知道最终支撑不住,方才虎吼一声,松开了手掌。
整个人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而众人所见,其手臂上伤口,绝不是新伤,竟然已经止血,开始结疤,而看周围皮肤颜色,起码已经有了一二年时间,一时间心中震动。
他们并非蠢物,只是先入为主,又被那邪异兵器作用,心境失衡,此时两者皆被破除,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心中又惊又怒,看向文士便越发不善。
后者微微皱眉,冷笑道:
“确实是出色的手段,可是这能够证明什么?”
“至多只是你们掌握了这种秘药而已。”
王安风敛目,道:
“先生可能证明你们未曾使用类似秘药?”
夏长青面上神色略有难看。
便在此时,王安风突又开口,道:
“夏护法所说,那杀手是你们的探子,可你可曾知道,他被杀之日,可是要对谁出手?!”
夏长青心中一突,心中突然浮现出来了不安。
王安风轻声道:
“乃是我大秦扶风,慕容世家第十三嫡子。”
那边人群中突然传来喧嚣声音,一位身着黄色长衫的俊秀少年跳起身来,一边双手挥舞,一边高声叫道:
“是我,没错,是我!”
“正是王大哥救下的我!”
声音之中,满是兴奋,仿佛觉得自己被绑架乃是一件颇值得夸耀的事情般,王安风不愿理他,当下只当作自己未曾看到,侧身看向夏长青,道:
“你清理门户之事,暂且不论。”
“妖言惑众,编造无中生有之事情,欲要杀伤朝廷中人,却是事实。”
“该当何罪?!”
文士面色难看,看着前面王安风,看着周围神色难看的江湖武者,突放声长笑,神态疏狂,道:
“此皆是你等一家之言罢了。”
“你们说是如此,那便是如此吗?我乃是江湖中人,若要审我罪状,也应当是天下第一庄中人,哪里轮得到你……”
最后一个们字尚未出口,天际突然亮起了一道流光。
仿佛失去了声音,天地死寂,唯独有一道流光疾行。
灰衣文士持刀右臂被狂暴的劲气搅碎,血肉横飞,直到了数息之后,方才有狂暴的劲风和破空声音响起,振聋发聩。
夏长青面色陡然苍白。
一道冷肃的男子声音在这天地回荡。
“江湖上事情,自然是天下第一庄去管。”
“但这是扶风郡。”
“证据确凿,但罪不至死。”
声音落下,夏长青已面色苍白,察觉到身上伤势,脸上神色微寒。
果真是,不至死。
复又抬眸看着那边蓝衫少年,自身借大势而为之的计策因他而破,心中一时虽有怨毒,却也升起些微赞叹之意,赞其机变,叹其心智,而在赞叹之后,便是越发冰冷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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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朝堂江湖,规矩的代价(感谢角落梵音盟主)(12)
如今局势已经颇为明朗。
祝建安略有恍惚地看着旁边少年。
若非是他,今日自己算是彻底栽了跟头,夏长青非但能够脱身而出,将自己给摘出去,还能够顺势往他身上泼一盆脏水,令大秦和江湖的关系变得更为恶劣,堪称是一石三鸟。
就算是现在,关于之前灭门一事,刑部和他孰对孰错,在旁人眼中,仍旧还是各持一词,没能水落石出,他一口咬定了那数人乃是数年前叛徒,灭门一事与丹枫谷,与他本人无关,而王安风则是证明了那些伤痕可以伪造。
究竟如何,须得要去天下第一庄中,去找那位在江湖朝廷都有莫大声望的前辈仲裁。
祝建安当下只觉得这许多事情繁杂,强行压下,侧身看着眼前少年,看着那面目之上的稚嫩被方才行为的慎密沉着而掩盖,他心中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算年轻,江湖之上新生代已逐渐开始在各种事情中展露自己的锋芒。
如同薛家十三。
如同此间少年。
一代新人换旧人。
新的江湖逐渐掀开了帷幕,虽然还尚未完全展开,已经弥足精彩。
便在心有感慨之时,他突然察觉些微不对,眉头微皱。
夏长青今日施展出许多手段,其目的也只是为了引导旁观者心绪,将自己从这事情中摘出去。
可他本就没有理由过来。
就算是大秦将这些人擒获,可只能碍于其身上叛逃门派的痕迹,一时无法向丹枫谷发难,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或者说,灭门之案本身便没有丝毫的理由,那被害一家不过是寻常百姓,三代之中,也只是老人的大儿子有些庄稼把式,充其量对付两个混混青皮,远不能算是武者。
这样的家庭,本不可能和江湖中人有什么牵扯。
心中疑惑越发明显,祝建安视线落在了那面色苍白的男子身上,看到他此时面上竟然仍有三分闲散之意,似乎对于自己断臂重伤,并不十分在意,夏长青在注意到他视线的时候,突然抬起头来,嘴角微咧,报之一笑。
祝建安突然察觉自己心中微有寒意。
耳畔突然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音。
远处被阻隔在此事之外的百姓中传来吵闹声音,突有战马长啸,一匹棕色骏马从人群之后跃起,马上骑者显然身怀武功,令那战马横越数十丈距离,稳稳地落在了祝建安不远处。
其上是一位身材高大的战将,怀中抱着个浑身血迹的十四岁少年,一手拉缰,一手贴在了那少年背上,以浑厚真气为其续命。
稳住战马,便以浑厚内力开口发声,高声喝道:
“法家米兴发何在……”
声音尚未落下,那被祝建安以职权召回的五名高手之一已急如狂风般冲上前去,面色已经惨白,那少年看着了他的面目,面上浮现一丝殷红。
他本已经虚弱至极,可此时竟能抬起手来,抓住了这位高手的袖口。
双目淌下泪水来,颤颤巍巍道:
“三叔……完了……全完了……”
“家,没了……”
米兴发身子一晃。
修为强横如他,突然听到了这样的噩耗,竟然感觉自己视野有些发黑,险些摔倒在地。
那少年伤势极重,能够逃出来,还是要依赖凶手故意放他出来,此时看到了家族之中第一高手,几乎按捺不住心中惊怖心痛,一连数句,辞不达意,正在此时,其身形骤然僵硬。
米兴发和那将军神色微变,便看到了这少年在眉心处亮起了血点,看到了那些血点彼此连携,形成了天穹北方七宿的图案,这生地机灵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面现惊怖畏惧之色,手掌抓住这位法家高手袖口,嘴唇颤抖,道:
“三,三叔……我,我害怕……我怕……”
“我不想死……”
米兴发握着这位子侄手掌,疯了一般贯入内力,面上挤出来了勉强的微笑,宽慰道:
“勿要害怕,三叔在,没事……”
气血逆行,经脉胀裂,那少年在他面前身躯崩裂。
粘稠的鲜血直接扑洒了米兴发一身,空气当中,隐约有猛虎长啸,经久不绝。
米兴发身形骤然僵硬,面上笑意尚未散去,眼前最后血亲便以最为痛苦的方式死在他面前,纵然是他已经臻至六品修为,算是个高手,也心境瞬间崩塌。
武者有开山之力,但是很多情况下,并不比普通人更坚硬。
米兴发双瞳微睁,两只宽大手掌微微颤抖,面上神情,似哭似笑,却未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出身江湖世家,后来投入朝廷法家,成为扶风密捕,家族便搬迁到了扶风郡城之外一处小山上,自给自足,称为山庄,所在之处虽然在郡城之外,却仍旧在扶风保护的范围当中。
因为不在城内,是以有五名中三品高手,一直在这扶风郡城之外数十里的范围之内巡卫。
他曾以为自己能带着家族走上兴旺。
可现在,全没了……
家族,妻女,老父,手足……
恍如泡影
米兴发身形微晃,脚步朝着后面踉跄了下,祝建安将其扶住,后者仿佛失去了魂魄,却突然挣脱开祝建安手掌,踏前一步,双目泛红,昂首怒啸,声音凄厉,状若疯狂至极:
“白虎堂!!!”
“只为了一章《天问》残页……你竟灭吾一家……”
此时他已心神混乱,复仇杀意却越发清晰浓重,运气于喉,声如虎啸,响彻四方,直接将那秘密抖落了出来,纵然陷自身于险境,也要让白虎堂不得安生。
周围武者闻之色变。
这些江湖武者,消息颇为灵通,自然便想到了年前江湖米家长子突然加入刑部这件事情,后者本来是江湖上颇有盛名的游侠高手,与朝廷也有许多摩擦,却未曾想到,突然加入到了朝廷当中。
当时尚有许多人不大明白,可此时却突然恍然大悟。
若是有了《天问》残页,那么加入朝廷,寻求庇护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只是为何这残页还在米家,引得招惹祸事,却怕是另有缘由。
怒号声绝,米兴发猛地转身,一双眸子泛起血丝,死死盯着夏长青,手掌战刀翁鸣,此时他脑海当中虽然癫狂,却又极为清晰,脑海当中很多事情瞬间明白。
丹枫谷为何会对寻常人家下杀手。
夏长青为何会手持残刀,极张扬地踏入这城中。
祝建安为了城中百姓安定,将之引诱包围,将周围隶属于刑部的高手全部回调,这般安排,绝没有任何的差错。
但是这没有差错,便是最大的差错。
他双目泛起血丝。
调虎离山。
声东击西。
怒嚎出声,手持战刀便要将夏长青斩杀于刀锋之下。
祝建安似乎想要拦住他,但是却想到其遭遇,脚步僵住,任由那柄长刀朝着灰衣文士面庞劈斩下去,刀锋森锐,裹挟了一位六品外功高手的满腔怒火,却在即将斩落的时候停住。
气劲逐渐散去,米兴发手持长刀,呼吸狼狈而粗重,宛如濒临崩溃的野兽。
他的双目满是血丝和仇恨。
眼前之人被宇文则出手一击,已经重伤,换做任何一位武者,任何一个江湖客,都会在这个时候施展以倾力一击。
但是他却下不去手。
他很明白自己作为大秦巡捕将眼前之人击杀的影响,消息极容易扭曲利用,待到传出三个郡城,江湖人口耳相传的事情,便是大秦巡捕将丹枫谷护法击杀于城中,其中事情,早已经无人在意。
他大可以不在乎。
但是大秦曾在他一家最为危机困苦之时施以援手,且未让他们付出如何惨痛的代价,他知这是笼络,但是这也是实实在在的恩情。
他如何……如何能够陷大秦为困苦之局?
忠孝恩义,各种概念在他脑海当中疯狂挣扎,持刀的手掌微微颤抖。
夏长青嘴角轻挑,朝前踏出一步,道:
“阁下似乎,动了杀念?”
米兴发突惨笑出声,朝后踉跄而退,连连摇头,呢喃道:
“我是密捕。”
“大秦密捕……”
“所以,我不杀你……”
国以礼相待。
我何能忘?我何能忘?
米兴发惨笑两声,心中绞痛,突然便手持长刀,化为长虹朝着远处爆射而去,发髻散乱,姿态如癫似狂,长笑声音被破空声扭曲,宛如哭号,众人闻之缄默。
夏长青面色苍白,以脚尖挑起残刀,握在手中,极轻蔑地看了周围众人一眼,唯独在视线落在王安风身上时候,略有凝重。
在他眼中,这些人皆是愚钝之辈,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若有失算之处,便是不曾想到那蓝衫少年,不过,此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微微皱眉,却也未曾想得起来。
便在此时,周围捕快极为冰冷的视线已经看向了他,后者一身灰衣已有大半血迹,黑发微乱,两鬓斑白,手持残刀,仍神态睥睨,仍放声狂笑,道:
“杀人者乃白虎堂,诸位,看我作甚?!”
“今日之事,我丹枫谷记下来了,月旬之后,天下第一庄,再与诸位分明!”
言罢手持残刀,转身徐行。
其所为之事虽然已几近暴露,但是偏生计划慎密,偏生未曾有任何决定性证据,偏生大秦国力虽强,可江湖亦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武道盛世,足以和朝廷分庭抗礼。
单单以其攻击祝建安之事,宇文则已给予惩处,而灭门之案则双方各持一端,无法直接定罪,至于世家米氏灭族一事,更是没有丝毫的证据,说到底,只是众人猜测。
毕竟如他所说,杀人者乃是白虎堂,与他丹枫谷何干?。
夏长青手持长刀,自众人中踏步行去,众虽心中愤慨,竟不能够出手,看着那灰衣文士洒然徐行,将后背直接暴露在了众人眼前,竟似嘲讽。
自他们成为了巡捕之后,便已不仅代表着自己。
王安风忍不住踏前一步,却被祝建安按住肩膀,回身看去,便看到这位副总捕看起来越发沉默,只是朝着他摇了摇头,道:
“驻足。”
王安风手掌握紧,道:
“为什么不把他留下?!”
“事情已经足够明显了……”
祝建安面目之上浮现些微痛苦,继而便消失不见,沙哑道:
“因为没有证据,因为大秦要让天下大定,因为大秦想要让这个天下讲规矩,让天下人都按照规则办事……”
“所以大秦自己,便不能违背自己的规矩。”
“是以当年国君挥泪斩师,是以商君立法,千金不易,是以他终死于自己所立严法之下,却仍旧坦荡。”
王安风张了张嘴,从这短短一句话中,察觉到了绵延不知多少岁月的努力和付出,感受到了其中几乎令他难以呼吸的沉重,少年抬眸看着那离去的夏长青,低声道:
“哪怕承受如此的代价?”
“……哪怕如此。”
ps:感谢角落梵音的盟主,超级感谢,长章节奉上,然后让我稍微缓缓,再加更(抱拳)
ps:嗯,侠以武犯禁,江湖和朝堂的冲突,尽数在这一句话中。
快意恩仇,只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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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灭门(22)
王安风看着夏长青消失在视线当中,握紧了木剑的手掌方才稍微松开了些。
方才若不是以自身理智克制,他恐怕当真会一剑朝着那文士后心刺去。
阿平的苦难因丹枫谷而有。
城中血案因此人而起。
甚至于方才那位捕头的家族被害,也和那夏长青摆不脱干系。
这样的人在他看来自然应该去杀,他从姜先生处学习儒家的道理,但是儒家之人可不是甚么保全自身的好好先生,当守古礼,当行仁之举,为人处事,在千年前的那位老者早已经给予了最为明确的答案。
人皆好之,何如?
未可也。
人皆恶之,何如?
未可也。
不如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只可惜,实力仍旧不足,有心而无力。
旁边祝建安察觉少年身躯放松,知其不可能因为一腔激怒而为不智之举,方才收回了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掌。
他刚刚就已经点住了自己肩膀上穴道,被那柄古怪残刀刺穿的伤势渐渐止住了流血,虽然尚且不能全力出手,但是对于行走已经无碍,当下便吩咐左右,令城中巡捕恢复原本安排,以恢复此处的秩序,同时进行取证,以及辅助衙役安抚百姓。
至于八品以上武者,则前往衙门骑乘快马,带上仵作前往案发地点。
一系列命令有条不紊,若是往日时候,王安风可能会觉得这是大秦刑部行动有素,可此时他却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压抑,心下恍惚。
是要以多少值得的代价,才能够换来如此有效的行为?
每一位朱衣巡捕都抱拳应诺,继而大步而去,身上拂动着的是愤怒之后依旧坚硬的韧性,眉宇低垂,沉默不言,行动果决迅速,可在这有序的行为之下,却极为压抑。
剩余的四位中三品高手汇聚在了祝建安身旁,方才米兴发于激怒之下,孤身离开,想必是前往他家族所在之处,众人担心他出事,也是想要提前将这案发之处保护起来,八品武者驱马在后,他们将会先一步过去。
以六品武者的能力,踏步虚空,不过须臾可至。
祝建安侧身看向身旁的少年,沉默了下,开口问道:
“吾等要去米氏世家案发之处,你要来吗?”
王安风微怔,却看到祝建安神色沉凝认真,显然不可能是玩笑之言,周围四名中三品武者都神色微变,复又想到了什么,明白了祝建安的打算,未曾开口,看向王安风视线当中,略有异色,复又想到少年方才表现,未曾出现质疑。
祝建安神色沉凝,看着前面少年。
他作此发问,并非是一时兴起,若是王安风方才未能表现出足以保护自己的武功,若是他没能展现出扭转局势的机变,甚至于王安风方才若没有问出那个问题,他都不会作此考虑。
但是他全部做到了。
那么在这般情况之下,他并不介意提携后辈,让后者能够看得更清楚些。
王安风神色变化,未曾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道:
“自然。”
祝建安微微点头,道了一声好,换为右手提刀,左手抓住了王安风肩膀,气劲勃发之际,已带着少年腾身而起,脚踏虚空,身如游龙,腾空御风,瞬息之间,已经朝着东方一处远山处激射而出,剩余四位六品高手则在其身后,并不远离。
祝建安俯视着脚下巍峨沉静的扶风郡城,注视着其余处仍旧安宁的红尘,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晚霞隐没,天边有星宿显露,郡城四处逐渐亮起了红烛灯笼,烛光透过红布,增添了许多温暖,照亮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照亮了沿街叫卖的摊贩,各样声音混杂在了一起,却不显得嘈杂,反倒一派祥和。
祝建安神色变化,刚硬的面庞变得柔和了些。
正是因为眼前所见。
所以,值得。
男子收回目光,回身看着旁边王安风,沉默了下,低声道:
“大秦之患,不在敌国。”
“而在江湖。”
王安风沉默了下,脑海当中不可遏制回想踏出大凉村之后自此经历,回想起来倪夫子数十年前所遭遇的灭门惨案,回想起了名利双收的杀人凶手,自心中浮现出来了不一样的想法,无声道:
“……在江湖。”
“却不止江湖。”
这个念头方才浮现,便被少年主动压制下去,未曾深入,未曾如当初倪夫子一事那般,被自身感情,被他人言语影响了理智的判断和观念,心境澄空,不悲不喜,看向下方景观。
劲风拂面,山河巨城,层云团簇,自脚下而过。
米氏世家,未出扶风郡城百里。
以中三品武者的实力,就算不以轻身功法见长,可全力施展轻功之下,也只花费不到半盏茶时间,便已经抵达。
远远可见,这座小山的山顶被武道高手以刀芒劈斩出了一大片的空地,便在这空地之上,修建出了屋舍殿堂,修建出了习武之所,打坐用的静室,祭祖用的大堂。
虽然不是出自什么名家手笔,可是这些建筑隐于山上林木之间,红叶相伴,星光月色披散下来,也有三分幽静,显然是十分用心,想来春日到来,百花绽放,少年男女伴着顽皮孩童穿行其中,在族中宿老眼中,定然是有许多可爱之处。
于那些在江湖刀光剑影中度过一生的老人眼中,这恐怕要比快意恩仇,要比扬鞭纵马更让他们欢喜,更让他们满怀期待,月下独酬,也定然是想过的,想着这些眉目与自己有三分想像的孩童,会有着如何的未来。
是学武,是江湖中侠客?还是从文,当学宫里夫子?亦或是在家族之中安静成长。
无论哪一个,想来都是十分精彩。
也都要比天下最味美的珍馐更为下酒。
但是此时,无论是老者还是孩童,亦或是那些各有精彩之处,却都未曾展开的未来,尽数如梦幻泡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没能有丝毫的痕迹留存。
极浓郁的血腥味道将这本应当祥和的世家住地笼罩其中。
ps:第二更。
感谢张螂小强的万赏,感谢又一个飞碟的万赏,谢谢两位。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王安风心中的不安与无力(12)
而在众人视线当中,未曾看到提前离开的米兴发。
祝建安等捕头并未分开,而是各持战刀在手,组成了个防备阵型,在这世家驻地当中缓慢行进,放眼所见,唯有狼藉一片,屋舍当中柜台尽数都被砸开,似乎是在有人在翻找什么东西。
路途可见倒伏尸体,不乏老幼。
祝建安神色越寒。
众人谨慎将这案发之地巡视了一圈,复又回到了初来之处,其中一位身材消瘦,留有两撇胡子的男子皱眉沉思,自脑海当中将方才粗略搜查所发现的线索痕迹汇聚在一起,开口道:
“是白虎堂出手的没错。”
“虎啸刀法,秘术镇山河,和卷宗当中白虎堂武功特征相似,但是也不是没有其他势力假借白虎堂之名所为,借刀杀人的可能。”
“来此之人起码超过七人,方才能够在短时间内,将这里搜索一次。”
“从其留下的脚印和出手痕迹来看,其中应该由两人擅长外功,一者身长九尺,重超三百斤,手中兵刃应该是类似于独脚铜人一类重型武器,另一者身长七尺三分至七尺六分之间,徒手。”
“根本武功,应当是磐虎功之类的横练神功。”
“剩余五人未曾有明显的功夫特征,三人使剑,一者用刀,还有一人应该是擅用峨眉分水刺或是匕首之类灵巧锐器,但是不能排除有轻功卓绝,不留丝毫痕迹的高手。”
声音微顿,其双眸当中温润柔光散去,仿佛是方才推算颇为耗神,面色微有发白。
一旁王安风心中震动。
方才同行了一圈儿,他只能够看得出来出手之人武功风格不一,有人使用重型兵器,死者身上致命伤有三种,徒手,利器,以及重型钝器,却不曾想其中还有许多门道,更遑论要他自那些锐器痕迹上看得出使用兵器的不同。
他自此时突然明悟过来。
当时候自己穿行于林间,面上覆盖着黑铁面具,为何还是暴露出了许多东西。
眼前的法家高手,无论是武功还是名气,都远逊于无心。
他都能够做得到,无心只会做得更好。
是以他能够一直追踪王安风至扶风学宫,是以他能够轻易地在上千学子当中发现了自己身份,出手试探。
术业有专攻。
法家捕头对于查勘现场痕迹方面的技巧,实在远非他人能够企及,看其身上气息变化,显然还有特殊武学辅助判断,诸子百家,绵延千年而不绝者,唯独九流十家,法家作为显宗之一,其底蕴果非常人能够揣测。
祝建安微微颔首,他们当年一同求学,后又一同成为扶风巡捕,对于后者的判断,他从未有过怀疑,当下开口问道:
“能判断出他们离开的方向吗?”
那消瘦男子未曾回答。
另一名捕头开口回应道:
“北方。”
“此地往南,即是我扶风郡城,虽然有死中求活之说,但是他们既然会主动留下活口,令其前往郡城,显然无需这种手段。”
“而且郡城中有我大秦国柱镇压,他若靠近,必然会被发现,如此不妥,而东行则有兵家校场,西方有天险隔绝,若要迅速摆脱吾等,唯独冲向北方。”
“隐门青锋解锋芒正盛,即便是朝中高手,在那一处方向,也不能肆意而行。而且,对方似乎并未曾打算隐瞒自己行踪,留下了大量痕迹,其中并未曾发现被扭曲更改过的迹象,如……”
这数位已经有近二十年经验的法家高手并未因为方才激怒而影响了自己的心智判断,干脆利落直接在原地进行讨论,未曾避开旁边的王安风,彼此所见线索判断综合起来,白虎堂凶手的去向渐渐明朗。
自此向北而去。
王安风神色微怔。
北方,白虎堂?
脑海当中,复又想起来了十日之前,中秋之后,那位巨鹏帮公孙帮主给自己所写的那些隐秘消息,想到了那张纸最后一行所写的文字。
‘北武城中,发现白虎堂踪迹。’
‘其中一人为古玉店石头斋掌柜,其与另外一商会交好,疑似同党。’
北武州城,正在扶风郡城北方。
少年心中,突然升起了些许不安,他并不知道这两件事情究竟有何关联,但是同在北方,同为白虎堂,在这种关键时候的巧合,总是透着些微诡异的味道,这些微诡异,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
踏前一步,有心要将这事情告知眼前副总捕,可尚未开口,却突然想到,自己根本无法解释这个消息来自于何处,因为无法带人前往少林寺中,更无法证明其是否真实,一时间心中竟升起来无力之感。
若是自己能够更强些。
少年手掌握紧。
若是是由酒自在前辈,是由傅墨夫子在场,说出那个消息……
祝建安将左手中战刀重又换回右手,自腰间取下来了自己的狴犴金令,扔给那消瘦的捕头,吩咐道:
“子昂,你回郡城当中,求见郡守大人。”
“请其以方圆镜通知边城杨将军,封锁城池,并令各处高手注意巡卫。”
“天业,你前往扶风学宫,寻夫子襄助。”
“绍辉,前往兵家,请求调动军中高手,另去……”
声音不绝,其所下命令,若是当真能够施展开来,恐怕将会调动整个扶风当中八成以上六品高手以及超过千骑铁卫,形成天罗地网。
若将兵家战阵施展开来,配合其他诸多流派,不计代价,休说是七名中三品高手强闯,纵然是十七名高手,只要不是手持神兵,或是逼近上三品玄通之境,内气流转,生生不息,也必将在战阵之下饮恨。
祝建安手持战刀,眉目沉稳,满腔杀意冷冷。
丹枫谷抓住了大秦法条的漏洞,大秦无法暴起发难,无法当场将其击杀,甚至于无法当场将其擒拿入狱。
但是这并不代表大秦将会放过这敢于挑衅秦之国威的邪派。
祝建安看着周围惨烈模样。
此时一切都已做出了安排,他方才松懈下了些许,面上冰冷方有所消融,看着周围的惨状,看着周围死伤,看到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两个孩子,那年长些的男孩将妹妹保护在自己怀中,手中兀自还紧紧握着个木偶。
身披鳞甲,手握重斧,是一猛将形象。
那是大秦帝国开国猛将,曾多次保护先帝于生死危机之中。
祝建安的心脏突然便抽痛了下。
突然便痛地厉害。
这位受伤不轻的副总捕抿了抿唇,握着长刀踏步过去,看到了那男孩死前脸庞微抬,看到了那双目至死未曾闭上,他定定站着,宛如伫立在这里的石像,继而俯身半跪下去,将兵器放在一旁,抬手替那孩子抚平了惊恐而坚定的双目。
手掌收回,微微僵硬,复又将那偏斜的木偶扶正,沾染了心口鲜血的猛将似在怒喝,似乎怒吼,似乎咆哮。
中年男子咬紧了牙关,双目发红,柔声道:
“安心去吧……”
“你已经很努力地保护她了。”
他是法家中三品武者,硬吃四品高手一刀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纵然在激怒之中,仍旧能够根据目前形势,做出理智的判断,他是法家之人,他本应该以理智凌驾于身躯之上。
可王安风却看到了他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在其背后,四名六品高手腾起身形,冲天而起,气劲撕裂前方,仿佛怒雷轰鸣,渐渐高昂,不肯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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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诸方云动, 薅羊毛的赢先生(22)
王安风沉默看着眼前的一幕。
耳畔突然响起了赢先生熟悉的声音:
“为何不把北武城的消息告诉他。”
王安风神色未变,他知道赢先生他们似乎能够通过某种方式观察到他身边发生的一些大事情,但是他也曾经问过,赢先生他们并不能够在这种情形之下出手,是所谓鞭长莫及。
听闻了他的问题,只是低声道:
“他不会相信的……”
在这种情形之下,换做是他,又如何能够相信一个晚辈拿不出任何证据的线索,以分散追捕之力?稍有差错,付出的代价都是不能够承受的。
文士的声音似乎略有沉默,却又似乎只是王安风错觉。
那声音冷然道:
“可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王安风神色微怔,继而想到了一事,瞳孔微缩。
………………………………
北武城中。
公孙靖正在房中看书。
他修为自上一次面见堂主之后,已经渐渐稳定在了六品境界,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中夙愿,只是自上月之后,再想要搜集到新的秘籍已经颇为困难,而那所谓遗珍虽然并不是极为珍贵,可要想得到,却全凭机缘,而非努力搜寻便会有所结果。
而且,自之前将白虎堂消息传出之后。
那一位,竟亲自来了这定武城中……
想到这看似简单的结果背后所潜藏着的种种复杂权衡博弈,公孙靖神色略有恍惚,突然便又想起来了自己身为军中密探,却将探到的消息传递给了另一个隐秘组织,若严格些说,形同背叛,心中不由得便有些发虚。
便在此时,桌案上烛火突然晃动了下。
公孙靖耳边突然响起来了一道声音,
“公孙……”
他心中正有些发虚,这声音又突如其来,没有半分预兆,登时将他骇了一跳,竟从椅子上直接跃起,右手已经握在了腰间战刀刀柄之上,兵刃在手,心中微定,方才想起来了这道声音的主人,神色略有变化,试探道:
“……堂主?”
略带冷意的声音响起。
“是我。”
公孙靖松了口气,抱拳道:
“不知堂主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那声音未有半点波动,道:
“我并未来此。”
“今日找你,只是有一消息要告诉你。”
声音微顿,继而道:
“白虎堂七人今日在扶风郡城,屠杀米氏一族,夺去《天问》残章,正往北而来。”
公孙靖心中震动,瞬息间便有千万般念头涌上来,首当其冲便是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这分明就是狠狠地打在了大秦的脸上。
若这件事情是真的,恐怕今日之后,便会有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地盯着大秦,看大秦能否将这件事情处理,看大秦是否依旧如往日那般强盛,若是大秦稍微露出了些疲弱之势,江湖之中,恐怕便会多出来许多风雨。
心念至此,面色不由得连连变换,便在此时,突然听到了耳边声音似带嘲弄,道:
“去通知你背后的兵家罢。”
公孙靖心念骤停,身形僵硬,恍若死尸。
数息之后,未曾听到那声音再度响起,一颗悬起的心脏方才落下,浑身已被冷汗打湿,难言的惊怖此时方才从心底深处升起,越想越觉得恐怖,可想起这件事情的恶劣影响,也顾不得震怖,咬了咬牙,不管此时天色已晚,推门而出。
他未曾发现,被他悬挂在腰间的玉牌微微亮起。
突然便有一颗玉珠遗落下来。
……………………………………
少林寺中。
一袭青衫的文士冷笑,周围除去了他之外,别无二人,此时王安风尚且还在扶风郡城之外,米家驻地之上,方才在公孙靖耳边出声的正是他。
在他旁边,站立着一具木质机关人。
其肢体之上流淌着与遗珍之上一般无二的灵韵,显然乃是以遗珍局限,文士右手袖袍一拂,那机关身躯突然变化,身上浮现出来了一袭色如春雨般的青衫,面目冷峻,不失风流,正是和他一般模样。
继而随意一弹,这机关人直接消失在了这孤峰之上。
北武州城巨鹏帮驻地。
书房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位面目冷峻的青衫文士,抬起手掌略微活动了一下,手持了一根青竹,洒然而出,偌大的帮派驻地之中,数百人竟然无有一人察觉。
…………………………
北武州城当铺之中。
一身着白衣的男子豁然起身,看着前方的公孙靖,眉目锋锐地如同刚刚拔出剑鞘的利剑,寒声道:
“你这消息,可有把握?”
公孙靖想到那深不可测的龙首堂主,想到了那老者肃杀惨烈的枪法,咬牙点了点头,道:
“属下愿意立下军令状。”
“若是有假,愿听军法处置。”
白衣男子定定看了他一眼,突然道:
“好!”
“那和白虎堂勾结的商户何在?”
公孙靖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监视,闻言回答道:
“回禀将军,那商户于今日上午出发,运送货物前往郡城。”
“那商户带有多少伙计?”
“七人……”
公孙靖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当中,方才的思虑瞬间明白过来。
在这并不如何庞大的北武州城当中,若是突然多出了七个大汉,在细细排查之下,决计无法隐藏。
可若是这七人,早已经存在了呢?
同样的姓名,同样的面容,甚至于根底都清清白白,已经在这扶风郡中干了数年苦力,这种情况之下,纵然是大秦发动了整个扶风的高手和军力,也很难将其搜查出来。
李代桃僵。
今日这种事情,绝不是一日之谋!
正在公孙靖心中震动的时候,那边白衣男子已经转身自墙上取下来了一面雕琢龙雀纹路的劲弓,自腰间取下来了一面令牌,扔给旁边一黑衣男子,道:
“事情紧急,元洲,带着我的虎符,前往附近兵家营地调兵。”
“公孙,带路!”
公孙靖猛然抱拳,下意识道:
“喏!”
……………………………
扶风郡城。
郡守府。
郡守接到了狴犴金令和祝建安的请求,未曾有丝毫的迟疑,当下做出了回应,在传出命令之后,在大堂中来回踱步,突然推门而出,朝着大将军府而去。
片刻之后。
肃正衣冠,这位扶风郡实质上的第一人朝着宇文则俯身行礼,道:
“请将军出手。”
宇文则睁开双眼,看着眼前清瘦男子,脸上神色看不出任何的波动,缓声道:
“你在任期之内,共有五次可以请我出手的机会。”
“可曾想好?”
郡守抬起头来,看着宇文则,道:
“丹枫谷一案,证据不足,未能立即有所处置,已经愧对百姓。”
“可白虎堂之事,证据确凿,决计不能放过!”
“下官已经请求学宫夫子在将军离开时候,保护扶风,还请将军出手!”
宇文则敛目,屈指敲击扶手,道:
“本将有权拒绝。”
“只是在拒绝之前,尚有一件事情要问。”
“你求本将,求夫子,除去破案之事,恐怕亦有替那捕头伸冤之事,为此而付出一次人情,一次资格。”
“可值得?”
郡守沉默了下,突然笑道:
“下官并不是什么君子,年轻时候也杀过人,一直信奉报仇不隔夜的道理。”
“后来学成,也明白了另外一个道理。”
声音微顿,继而便看着宇文则,轻声问道:
“君以国士之礼待国,国当以国士之礼偿之。”
“将军认为,值不值得?!”
宇文则敲击敲击的动作一顿。
继而有气浪暴起,将那郡守推得坐在地上,待得抬起眼来,位置之上已经没有了宇文则身影。
天穹之上,兵刃嘶鸣声音爆响,一柄三尖两刃刀自这宅邸当中冲天而起,仿佛是已经按捺了许久,森锐刃锋,翁鸣不止。
郡守起身,朝着宇文则离去方向,长施一礼,许久未曾起来。
…………………………………………
夜色深沉之处。
一支商队似乎是颇为着急,趁着星月明亮,勉强还可以视物,驱赶着马车,顺着官道向前而行,这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道路之上也不止这一个商队在赶路,在这扶风郡城内部,纵然是在夜间,走官道还是极为安全的。
许多赶着时间的镖局商队,往往便会在时间不大够的时候,加高对于伙计的薪水赏银,日夜兼程地赶路,只有在实在困倦到无法忍受的时候,才会在路边驿站稍做休息。
赵大牛有些好奇。
他是扶风威武镖局的镖头,这商队和他们差不多同行的,都在扶风郡城中,往日里倒也曾经见过,只是原先却未曾发现这些伙计耐力体力如此出色。
自中途偶遇,一路上已经有许多商队停下生火休息,就算是他们镖局的镖师们,都有些武功在身,一路行了许久,此时也有些乏了,眼前这些个未曾习武的伙计,竟然面不改色,依旧如常,若非是往日里也曾打过交道,他决计不能相信。
此时有些无趣,驱马上前,和这商队和善的老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他走南闯北,感觉地出来,眼前这掌柜的似乎不大想要说话,回应都颇为敷衍,心中颇为不愉。
耳畔突然传来了异样声音。
他声音微微一顿,抬起头来,四下环顾。
天边儿云压得很低,几乎要和地上黑黝黝的山影子重叠在一起,越发显得压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那天地交接之处的远方,突然便出现了一条黑压压的线。
突然便有闷雷回荡起来。
越发激昂。
茫然了片刻之后,身躯的疲惫在下一个瞬间被惊怖所驱散。
赵大牛下意识拔出来腰刀,这冰冷的刀柄握在手里,却不能给予他丝毫的勇气,瞪大了的双目之中,只剩下了满满的惊怖,看着那一身玄色明光铠的铁骑奔腾而来,看着那劲马强弩之后,掀起了烟尘浩荡。
镖局众人僵硬在了原地。
那铁骑如同是奔腾的洪流,自他们前数米处分流,擦着两边儿过去,但见眼前烟尘奔腾不绝,耳畔轰鸣如雷,镖局众人一时皆是失了神,待得那奔雷声音去了,方才身子一颤,回过神来,身躯之上已经满是冷汗,粘粘糊糊,极为难受。
赵大牛长吐出了一口气,声音略带颤抖地道:
“这,五掌柜,这,真的是……”
回过头来,却未曾看到那商队,更遑论说是那掌柜的,微微呆滞,转头去看,却隐约自战马奔腾的缝隙当中,看到了那商队旗子,依旧招展,一行八人,竟似是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直如异马奔腾一般骇人,不由得又是一呆,只觉得自己今日所见一件件事情,似乎都远非寻常经历可比。
便在此时,那边突然传来了弓弦剧烈震动空气的雷鸣爆响。
一道箭矢带着流光撕扯开了宁静的夜色,直接贯入了那商队当中,正在即将没入那商队马车的时候,旁边一个面目和善的男子突然纵越起身,后发先至,出现在了那含有万钧之力的箭矢旁边。
右手一抬,便如同是捏住个草杆一样,把那箭矢捏在手里,继而轻飘飘落地,依旧前行,便在这一起一落之间,展现出来了极为精湛的武功修为,方才那箭矢足以洞穿十数丈青石城门,却被那人轻飘飘捏碎,如此行为,非中三品必不能为之。
为首棕红色战马之上,一员白衣战将心中再无有半分迟疑,再度拈箭上弦,怒喝道:
“白虎堂,汝等见财害命,害我扶风郡城世家上下三百余口,正当死罪!”
“何不束手就擒!”
声如雷霆,赵大牛听得眼冒金星,其中内容更是让他心里发寒,机灵灵打了个冷颤。
那边众人见到事情暴露,彼此对视一眼,心中一沉。
可值此情形之下,已经来不及追究是如何暴露,只能不再掩饰,各自抽出兵刃,只听到气劲如龙,嘶吼不觉,出手之人,全部都有着六品修为,可为首白衣男子乃是兵家难得的高手,一身修为,已经在五品巅峰,手中宝弓,亦是不凡。
更何况其出手只是为了牵制,不求取命,当下引弓连射,雷霆轰鸣之音不觉,道道流光宛如流星,只取那些高手身上要害之处,后者一时之间,竟不能离开,而在此时,周围军士同样勒马引箭。
右手整齐划一地抬起,握在了身后箭筒箭矢之上。
嘎吱
弓弦被拉开。
惊人的寒意自此处辐射开来,纵然是在深夜,亦是能感受到那箭矢之上寒光,星斗密布苍穹,可这箭矢锋镝上寒光,竟不肯丝毫稍逊,纵然那数人乃是白虎堂高手,修为六品,也在此时感受到了本能的惊怖。
精锐军阵,永远是江湖高手的克星。
何况还有比他们更强的高手牵制。
在下一刻,数不清的破气箭矢朝着他们攒射过去。
以六品武功,本来足以突破而出,可偏生有兵家高手将其牵制住,若是敢于腾空而起,便会被那如同奔雷般的箭矢射落,一时间只能够互为犄角,防备着这箭落如雨。
顷刻时间,箭矢停住,纵然是在夜间,他们竟也感觉到了天色突然明亮了些。
尚未有所喘息,那滚滚奔雷声音再度响起。
自他们身后的方向,收到了公孙靖等人通知的另外一座城池的骑兵疾驰而来,其实力自然是远不能够和州城所属相提并论,但是此时那些白虎堂武者心境已经有些裂缝,一时间竟然未能够察觉这一点,只看到了烟尘弥漫,不知有多少铁骑在其身后,面色皆是惨白。
那边为首之人突然长啸出声:
“放箭!”
箭落如雨,在白虎堂众人眼中投落下了深沉的绝望。
……………………………………
片刻之后,在上千骑兵以及高手的围剿之下,自诩为天衣无缝之计的白虎堂众人当场被扎成了个马蜂窝,死得不能再死。
公孙靖呼吸略有些急促,方才他也阵斩了两名敌手,心中略有得意。
翻身下马,看着那些武者眸子里面的不甘,公孙靖心中略有唏嘘。
这些人……他们本是要借助大秦不同城池之间消息传递,调动兵马之间的时间差,改头换面,换成了正当身份,继而朝着郡城方向而去,甩开大秦的追剿,却未曾想到有另外一个神秘组织存在。
公孙靖心中明白,连环计策虽然精妙,但是却不能在关键处出现问题,可那位堂主所说的两句话,便是最关键最致命的一击,轻易便将这不知打算了多久的计策给打了个支离破碎,而自身甚至于未曾出面。
他自心中升起来了惊叹震撼之时,竟然也有些许与有荣焉之感。
说来……给白虎堂这一下狠的,也有我一份儿吧?
好歹我也是其中之一。
正在公孙靖恍惚时候,那白衣男子翻身下马,将这商队马车直接掀开,里面是大坛装着的货物,微微皱眉,突然自公孙靖腰间拔出战刀,甩出来了一道劲气,将那些坛子打碎,只听着咔擦脆响声音连绵不绝,里面装着的事物登时便全部涌出来。
血迹斑斑,正是人的尸体,而且似乎是为了装进这坛子里面,早已经被劈斩成了大块的碎片,恐怕正是这商会原本雇佣的伙计,为了实行这一次李代桃僵之计被杀,恐怕过一段时候,在入城之前,便会被暗中处理掉。
公孙靖心中有怒意升腾,那白衣男子微微皱眉,视线从这车上巡视而过,复又俯身下来,自那些白虎堂高手身上搜过,神色微愕,继而便冷峻下去,看着公孙靖,道:
“那另一处白虎堂据点,石头斋在哪里?”
公孙靖回答之后,那白衣将军猛地起身,道:
“其余人等守在这里,还有许多事情处理。”
“公孙,你随我来!”
公孙靖腾身上马,突然想到了那消失无踪的《天问》,心中一突。
堂主传递消息应该已经足够地快,这些人连尸首都没有时间处理,何况于是天问残卷?
想到此处,他心中突然升起来了荒谬的想法。
莫不是,这些白虎堂高手,也只是潜藏的弃子?!
杀人之后,那《天问》其实已经被暗中转交给了其他人?!
转交给了石头斋背后的那个邪道高手?!
公孙靖心中先是觉得荒唐,六品武者在江湖上虽然算不得绝顶或是一流,可也不是寻常人能够见到的高手,怎可能被用来当作弃子?!
可突然又想到了《天问》二字,神色便有些许黯淡,也有明悟。
若是为了这个,确有可能……
只是,这种疯狂而慎密的计策,究竟有谁能够看地穿?
…………………………………………
石头斋。
青衫文士活动了下手掌,发出咔擦碎裂声音,原本修长手掌之上,已经密布了裂纹,微微皱眉,道:
“高级机关人,果然也只能用上一次。”
“不过也罢……”
文士摇了摇头,呢喃道:
“总比给那偷儿变成手脚要划算许多。”
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了一事,复又止住身形,左手虚托着个颇大的玉卷,上有瑞气蒸腾,右手则以劲气勾勒地上血迹,在墙上挥毫数字,颇为自得欣赏一番,听得了马蹄声传来,嘴角浮现嘲弄弧度。
身躯骤然便没有了踪影,原地只剩下了一枚玉珠,滴溜溜在地上滚动了下,撞到墙角,逐渐失去了原本灵韵,崩溃消失。
公孙靖两人翻身下马,冲入其中。
这石头斋中依旧是往日模样,只是当日那和善青年顾余斋未曾看见,大堂当中,跪倒了一位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身上尚还洋溢着极为浓厚的劲气,面目有惊怖之色,正是在十年之前,令公孙靖心中梦靥,难能忘记的邪教高手,此时应当已经接近四品修为,一手快刀,惊雷掣电。
可此时他竟然未能拔刀,便已经没有了生息。
其双目瞪大,喉咙处有一处贯穿伤口,流出殷红鲜血,在其身前立着一根挺拔青竹,竹叶之上尚且还有几分水露,颇为喜人,青竹之上,悬挂了一张黑铁面具,形如狴犴,空洞的眼瞳看着公孙靖和那白衣男子。
后者双拳紧握,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在这大堂墙上三字,自牙缝里挤出来了三字。
“意难平……”
ps:第二更……要猝死了……
大秦就如同法,没有证据,不能出手,证据确凿以后,emmmm,
第一百二十六章 神偷惨案(12)
少林寺中。
被赢先生弄成了个人棍模样的鸿落羽,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艰苦挣扎,终于飘飘悠悠回来了少林寺中,在即将掠过少室山主峰,从八风吹不动的圆慈头顶飞过去,开始第二次‘旅行’的时候。
动了恻隐之心的吴长青以长鞭拽住了其腰部,生生拉扯下来。
终究是老人家心软。
吴长青将这一条‘赢氏人棍’安放在了自己常坐着的那木椅上头,叹息一声,拄着拐杖去了少林后厨,先前所得来的药物还有不少,虽然说限于王安风修为,没有什么灵材老药,可这般模样,也实在是受不住大补。
只做了些养身补气的药膳给端过来。
看着前面的神偷,吴长青摇了摇头,心中不知赢先生路途之上给他设置了何等的阻拦,这位先前尚且算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天下第一神偷,此时看来,竟是个难民模样。
浑身衣裳破烂,仿佛自雷池当中趟过来一般,以其性格,一时间竟然没了心力开口,眼神呆滞茫然,因其没了四肢,老者只好亲自喂他,搅了下药粥,舀出一勺送过去,鸿落羽下意识张开嘴来,竟自嘴中吐出了一股黑烟。
吴长青嘴角一抽。
此时他心中已经是有十成十的把握,眼前这位模样凄惨的神偷在先前时日里,怕不是将这人世间古往今来各种天灾都挨了一遍,以赢先生性情,恐怕绝不至于那般简单。
当真是天雷地火,狂风怒电,一齐挨了个遍啊。
微微叹息,一时间心有戚戚然。
将那药粥一勺一勺喂给了这位神偷。
在这孤峰之上,文士身影出现,虽依旧面色冷峻,却能看得出些微神清气爽,袖袍一拂,顺势负手在后,一张玉册出现在了这少林寺上,随即便漂浮在了虚空当中,未曾下坠,不曾上升,其上无有文字,却显现出了一种苍茫浩大的意蕴。
在场数人皆是高手,一时间受这气机牵引,下意识看向那边。
文士借助机关替身出去了现世当中,其所做所为,倒也未曾掩饰他们,是以他们也知道眼前这东西,便是那引发了这一连串时间的缘由。
所谓《天问》残章。
吴长青看着那玉册,察觉其中神韵,眸中浮现惊叹,但是定下心神,细细去体悟,却发现除去了此物不凡,以他的眼光,竟并看不出更多东西,虽然不愿意受到那文士差嘲讽,可难捱心中好奇,瘙痒地厉害,迟疑了下,还是问道:
“先生……恕老夫愚钝,这《天问》玉册,不知有何等玄妙在内?”
文士此时神清气爽,道:
“不知。”
吴长青神色呆滞,道:
“不知?”
“对,不知。”
老人转过头来看着那玉册,手中动作便停自然了下来,鸿落羽原本呆滞的眸子恢复灵动,悄无声息瞥了吴长青一眼,张大了嘴巴朝着那勺药粥去咬,可眼前老者是和他同一级数的高手,药王谷精擅指掌绝艺,要论手上功夫,并不一定便会低于那神偷门。
何况此时鸿落羽也已经没有了双手,长大嘴巴去咬,却总是被老者下意识避开,避开了以后,那香气扑鼻的药粥便又会恢复原位,就只在他鼻子前头转悠,可张嘴去咬,却又只能咬到空气,几次三番,不由得心头火起,破口而出道:
“有屁搞不懂的!”
“姓赢的东西一向如此,搞不搞得懂另说,只要让他知道是好东西,就一定要先弄到自己手里。”
“弄到自己手里以后,总能弄清楚。”
“这个都不知道,你怎么混江湖的啊,老货。”
吴长青回过头来,看着那龙精虎猛,破口大骂的的神偷,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便全部明白过来,后者分明就没有受到多大的损伤,刚刚那一副凄惨的模样只是唬骗自己。
难怪圆慈大师未曾有丝毫的表示。
鸿落羽行走江湖,嘴上言语向来不饶人,就算是吃过了不知道多少暗亏,也死活不改,此时因为吴长青给他盛饭,已经是下意识开口有了许多收敛,未曾涉及到老者血亲,也不曾涉及到某些奇特的器官。
可吴长青其身为天下第一名医,久不履江湖,德高望重,几时受过这般毫不客气的对待,当下冷笑出声,将那勺药粥在神偷面前晃悠着,看着后者视线似乎直接黏在了这药粥上,方才笑眯眯地问道:
“想吃吗?”
鸿落羽点头如捣蒜。
老者笑了笑,将这药粥依旧喂给了鸿落羽,一碗下肚,这段时日来的饥渴总算是得到了缓解,鸿落羽打了个饱嗝儿,有心去拔根草杆剔剔牙,找个美人儿来锤锤肩。
可此时没有了手脚,若说活人,不是冷冰冰的文士,便是能砸塌一座山的暴力和尚,只得作罢,在椅子上面挪了挪,摆了个舒服的位置,道:
“你很不错嘛,老头儿。”
他自己行走江湖也已经不短时间。
虽然是一直改不掉自己这臭嘴的毛病,可也不傻,知道常人若是被恶言相待,不说当场拔刀相向,分个生死,可如老者这般和善的,却罕有人能够做到,不由得自心底里头对这个老头儿升起了很大的好感,大剌剌地道:
“对了,你是谁来着?本大爷行走江湖,也能罩住你……”
吴长青笑容越发和煦,道:
“小老儿姓吴,名长青,出身药王谷。”
鸿落羽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道:
“哦,吴长青啊,这名字不差,出身药王谷,也还不……”
声音微顿,继而便想起了什么,神色如雷劈了一般骤然呆滞,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那依旧笑呵呵看着他的老者,看着文士眼中如同看一蠢货的鄙夷,嘴嘴唇颤抖,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道:
“药王谷,吴长青?”
老者点头,笑地温和:
“然也。”
“天下第一神医?”
“不过是江湖朋友们抬爱。”
方才表现地还像是大爷一般的鸿落羽脸色有些发白,回想起来了自己方才行为。
首先欺骗了天下第一神医,然后还在出言不逊之后。
吃下了这位爷亲手喂的饭。
这他妈是老寿星吃砒霜,提着灯笼上茅坑,死里找死啊……
鸿落羽脸上笑容僵硬,诚恳看向吴长青:
“老爷子,那饭里面……”
老人笑容同样和煦,抬起左手稍微比划了下,约莫有一节手指的长度,复又稍微扩张了点,道:
“只是又加了一点点佐料。”
“性热,味辛,功能破积、逐水。”
“腹中胀痛,如厕不通。”
神偷面色一白,已经明白过来,寻常药物对他绝不可能有效果,可若是天下第一神医出手,自然不同,尚未开口,腹中竟已传出雷鸣般的轰鸣声音,腾起轻功,在惨叫声中飞向了山下。
“秃驴,厕纸在哪里……”
圆慈将两个木塞塞入耳中。
片刻之后,某处林地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哀嚎声音。
“我哔,老子没手!”
“姓吴的,你等着……”
“看老子不哔”
“我”
吴长青脸上笑容依旧和善,听着那惨嚎声音,突然神清气爽,明悟了另外两人行为的理由,抚了抚须,注意到了圆慈的视线,侧身笑道:
“放心,圆慈大师,以这位神偷控气之能,有手无手不会有多少分别。”
“不过……”
老者嘴角微微挑起,低声呢喃道:
“若是他知道这少林寺上伙食归老夫管,会不会想要把方才那句话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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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茫然不解王安风(22)
赢先生未曾去管旁边事情,只是看着被他从外界取来的玉册《天问》。
虽然确实不曾知道这东西有什么传闻或是过去,但是只从上面所展现的意蕴,已经极为不凡,如同天穹一般浩大苍茫,包含万物,若将这种气韵洗练打磨,当能创造出一招精彩至极,浩渺高远的剑招出来,足以匹敌天下第一流的武功。
吴长青踱步走到一旁,看着这一卷玉册,突然开口,道:
“先生,你方才在那店铺里所做,是为了什么?”
文士挑眉,知道其所问是最后离开时候,他蘸血为墨,在墙壁上写下意难平一事,懒洋洋地道:
“因为有趣。”
吴长青哑然,只觉得这种回答果然不愧是先生,至于此事是否会牵连到王安风身上,他却没有丝毫的担心。
这种情况之下,摆在世人眼前的,不过两种选择罢了……
……………………………………
“留下痕迹之人,绝非先前那忘仙意难平!”
石头斋当中,白衣男子检查着眼前之人的伤势,当看到那眸子里面惊怖和叹服的时候,极肯定地做出了结论。
眉头却皱地越发地厉害。
公孙靖在成为密探之前,一直是他的属下,连公孙靖都认出来了这死在此处的高手,他又怎么能够忘记,这个疯子当年一手连环快刀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记忆,每每午夜梦回之处,都会心有余悸。
军中有猛将练刀,曾经连劈三十六刀将一道雷霆生生劈碎,眼前之人若论力道或许不如,可提及速度,以外门横练为根本武功的三品宗师,都不一定能够比他快出多少。
但是这样的一位追求速杀的高手竟然连佩刀都没能拔出来。
出手的必然是上三品高手。
王博阳看着那眸子里面隐在惊怖之下的叹服,心中做出判断的时候,又不自觉心神向往。
能让他死之前心悦诚服,他究竟是看到了如何的景致?
那究竟是多快的剑?
及时收慑住了心中杂念,未曾让其肆意蔓延下去,王博阳开口道:
“公孙,搜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白虎堂之间联系的密信。”
“喏!”
公孙靖手持短枪,踏入内室当中,而王博阳则是握着战弓,拈箭上弦,以防不测,他虽然说是另公孙靖去搜查,但是对这结果并没有半分把握,只是怀抱有一丝侥幸罢了。
复又抬眸看着墙上龙飞凤舞,称得上自称一家的三字,在心中做出了判断。
如果不是有江湖高手假借意难平之名,混淆视听,那便是这意难平并非一人一剑的姓名,而是一个未曾出世的江湖组织。
……………………………………
而在先前白虎堂众武者被击杀的地方。
身着玄色战甲的大秦骑兵将这里保护起来,未曾让旁人靠近,早已经有副将骑乘快马,奔向最近的城池,将这事情禀报上官。
而在此地上空。
身着黑红色重甲的宇文则俯视着下面。
高空之上,罡风肆虐,可却无法靠近他三丈之内,身上重铠散出淡淡荧光,将其定住。
这乃是大秦铸兵阁的杰作,各个部分以千年鎏金丝牵扯组合,且自背部处交汇,形成了一个繁杂的阵纹,使整件铠甲浑如一体,牢不可破,兼有定风辟火之效,虽不如天生神兵,差之不远。
宇文则看着下方情况,以他目力,即便是夜间也如白昼,视之无碍,自然已经知道白虎堂逃遁之人已经被拦截,当场围杀,郡守拜托他出来,本就是为了请他出手在白虎堂之人离开前将其全部击毙,此时倒像是白来一次。
自心中思量了片刻,未曾反身回到扶风郡城当中,而是另寻了一处方向疾行而去。
以上三品宗师本领,片刻时间便已经离开了扶风郡,待得他驻足时候,身下已经是一宁静的的山庄,于夜色之中,颇为祥和,在宇文则眼中,却直如龙盘虎踞之所。
天下第一庄。
未曾直接腾空而入,贵为大秦国柱之一的宇文则落在那朱红色大门之前,颇为郑重地整理了下自身衣着,方才抱拳,施以晚辈之礼,朗声道:
“晚辈宇文则,求见庄主。”
……………………………………
扶风郡城。
任由昨夜里面风起云涌,任由他人为了这件事情而殚精竭虑,对于这扶风郡中大部分百姓,对于这天下的生灵而言,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也未曾有太大的波动。
居民们忍着秋日清晨彻骨的寒风,洗漱出门,被冷风吹散了睡意,继而投入到每日的生活当中,伴随着早点摊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音,大秦扶风自沉睡当中缓缓苏醒。
风字楼中,王安风靠坐在一侧书架旁,手中翻开了一本杂学游记,却实在是无心看书。
外面突然传来了大声叫喊声音。
他尚未回过神来,风字楼大门便被人一把推开来,身着白衣,模样俊秀的苏赌徒大步冲了进来,左右环视,看到了正捧着本书走神的王安风,眸子微亮,大步过去,抓住了王安风手笔,兴奋之下,未曾压低声音,道:
“安风,你知不知道?!”
“在咱们扶风犯下了大案的那甚么白虎堂,已经被尽数剿灭了,哈哈!”
“证据确凿,我大秦铁军便将其当场绞杀,未曾留下活口!”
王安风闻言,自心中长松口气,突然觉得那位公孙帮主办事还是很牢靠的,便在此时,前面好友突然按捺住了激动,对他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地道:
“可这还不是最大最好的消息。”
王安风微怔,回问道:
“最大最好?”
苏赌徒嘴角挑起,似乎是很满意王安风面上不解,看着少年,似是与有荣焉,一字一顿地道:
“白虎堂四品高手,被意难平,瞬杀于斗室。”
其声音因为兴奋而不自觉提高,在这楼中颇为刺耳。
突然一阵劲风拂过,两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如同滚石一样,直接从这风字楼里头轱辘出去,落在台阶下头,身上沾满了落叶灰尘,深秋清晨的地面冷硬地跟冰块一样,苏文昌却未曾在意,躺在地上,胸中激荡倒是逐渐平复,索性双臂摊开,大笑出声,显然极是爽快。
旁边王安风则是看着湛蓝色的天空,满脸茫然。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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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城门(12)
只在王安风对于‘意难平’一事茫然无措的时候,这整个扶风郡城当中,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大秦放出的这个消息而兴奋地难以自己,在那茶馆酒楼当中,每十个江湖中人,便有七八个在讨论此事,一派热烈景象,竟是连那秋日寒风也吹不熄。
就算是秋日寒风中一处简陋小摊上,也围坐下了十数个未到蒙学年纪的孩童,双手托腮,瞪大了眼珠子,看那一把年纪的老先生拍响了惊堂木,四下环顾一圈儿,端足了姿态,方才吊着嗓子开腔道:
“今日,咱们不说才子佳人,春花秋月,也不说那王侯将相,江湖快意,今日只说那方才贴出的榜单,只说那江湖奇侠意难平。”
“所谓侠客不怕死,怕在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我非窃贼谁夜行,白日堂堂杀官匪,九衢草草人面青。此客此心师海鲸。海鲸露背横沧溟,海波分作两处生。分海减海力,侠客有谋,人不识测三尺铁剑杀二贼。”
一首开场杂曲唱罢,老者再度拍下了惊堂木,道:
“此事若要追根溯源,尚且要到今年年初……”
这说书人虽然年纪已老,声音却是分毫不小,道上行人都能够听个清楚,不时有人驻足,听他口灿莲花,讲得生动,仿佛那意难平行侠仗义时候,他便在旁边儿拿一双眼珠子给看了清楚明白。
旁人虽然知道是他空想而来,却也当得上一句引人入胜,听到精彩处,也忍不住叫一声好。
正听得有些入神,突听得沉稳脚步声靠近,回过神来,看到了手持兵刃的大秦巡捕正如往常一般行过,倒也未曾在意,只是给让了个位置,便回过头来继续听着话本里人物闯荡江湖。
巡捕吴雄脚步不停,带着自己的属下从说书人旁边走过,虽然那老人故事当中,将大秦的官员‘一棍子打死’,和那拦道的劫匪摆在一处,并称之为二贼,他也不甚在意,也未曾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诸子百家中,小说家一脉走街串巷,写各种话本嘲弄当朝,早已经见怪不怪,大秦官员们心里头恨得牙痒痒,可就算心中不爽,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要将之下狱?
至多如同当朝宰相一般,自个儿写诗和那帮子说书人对骂,不过可惜,那位老先生虽然官居一品,天下无二,可擅长的是运筹帷幄,宰执天下,写出来的诗文味同嚼蜡,堪称败笔。
输了个够惨。
吴雄心中思绪发散,可因为这段时间经历,却又不敢任由其蔓延下去,及时收伏,此时扶风郡城之内,风波尚未过去,昨日事情,若非是那位扶风藏书守出手,替他拦下来了那自屋舍中飞出的一刀,恐怕他立时便会丧命。
耳畔远远传来了老者所讲的话本,正到了关键时刻,讲那意难平得遇法家无心,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那无心虽然武功高强,可意难平心怀正气,一往无前之下竟然未曾直接落败。
且战且退之下,一着不慎,被击落悬崖,却是因祸得福,遇见了一位隐居的大人物,得传绝世武学,方才有昨日再度出现,一招出手,便将那武功已经臻至四品境界的白虎堂高手给杀了个干干净净,不留生息。
围观孩童行人发出惊呼,吴雄心中不由嗤笑,自此断定,这老人必然只是个寻常说书人,而非是隐于市井中的小说家高人,唯独不通武学,方才能说出这般无知之话。
自九品境界,到上三品宗师,纵然是天纵之才,有无穷奇遇,非十数年之功不能成就,短短数月,就算是那意难平在无心追捕之下逃得了性命,此时最多也只是到了八品境界,连龙门的边儿都摸不着,何况是那上三品宗师之境?
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复又行了数条街道,便要和另外一队巡捕交接,路过一处院落时候,突然闻到了极为浓郁的药味,微微皱眉,却也未曾生疑,只当是这院落当中有人害了急病。
便又想到了当日晚上,就算是城中发生了灭门惨案,依旧有人迫于生计,不得不在夜间出摊,若不是恰好那位王少侠无意之下路过,恐怕必会死在那杀手手下。
心念至此,只是暗叹一声,便转过了此街。
宅邸主屋当中。
床铺上盘坐着一位约有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面容俊朗,一身天青色儒衫,腰处垂了一枚黑色玉佩,看上去风流倜傥,美中不足的便是其右手竟非血肉之躯,上有细密纹理,当为木质。
那青年面上神色越发平和,似乎运功已至物我两忘之境。
可正在此时,这斗室之内似乎响起来了一道兵戈交击脆响,肃杀凌冽,其身形骤然一颤,气息紊乱,其面目上能看得到痛楚,却无有丝毫苍白异色,挣扎片刻,终究忍不住张嘴咳出一口鲜血,功力散开,整个人气息再度萎靡。
喘息片刻之后,那青年一手撑着床铺,直起身来,看着地上鲜血,神色变换,终悠然叹息道:
“东海精为月,西岳气凝金。进则万景昼,退则群物阴。”
“厉害!”
“不愧是自战阵上跌打滚爬出来的将军,只是一箭之威,这兵家煞气,几乎无法拔除……若是当面交手,恐怕一招之内,便能取我性命。”
声音之中,满是叹服,言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地他身躯略有颤抖,面容越发苍白,他昨日在城中,未曾想到被宇文则远程一箭攻杀,疗养了一夜,也吞服了不少灵丹妙药,效果却极为微渺,近乎无用。
若非是早有先见之明,在数年前便这城中购置了房产,恐怕他一出城去,便会被闻讯出现的江湖高手击杀。
易容换貌的夏长青咳嗽两声,面上浮现自嘲,右手扶膝,屈指轻敲,低吟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毕竟牵扯到了《天问》残章。
号称囊括了天下武学变化,称为纲要。
古往今来,功成名就,横压一代者,都与这天问七章有着种种牵扯,那米家高手身在朝中,又遭逢大难,任何敢动他的,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而白虎堂难寻,这城中唯一可以下手的,竟然只是他而已。
尤其他还被宇文则一招重创,岂不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想了想,夏长青扶着那柄古怪长刀,起身下床,朝前走了两步,推窗看着外面天色,看着那晴空碧霄,纵然落入了如此境地,神色倒是淡然,远不如昨日那般疏狂。
这一次计策,竟是全盘皆输。
自己漏算了王安风,被宇文则废去一臂,内息紊乱,若有异动,神仙难救。
而白虎堂死于军中高手围杀,这本在他预料之中,只是未曾想到事情会发生地如此之快,最后的暗手,竟也死在了意难平手中,想来那《天问》必然被夺。
他绝不相信什么巧合。
如此惨败,定然是有部分关键信息被人察觉,继而又有同样精于此道的高手推算出来了自己的计策,从兵家那迅速反应来看,这位幕后高手,怕是和兵家牵连匪浅。
心念至此,夏长青悠然叹息,道:
“意难平,王安风。”
“这一局棋,是我输了,可惜未能见到幕后之人……”
若是一切摊开明白,这计策确也没甚么大不了。
但若是能在一片纷乱的消息当中,从无到有推测出自己所思所想所谋,并自关键处给予一击,使之全盘倾覆,如此高手,就算是身为敌对,又如何能不拜服?未能得见真容,如何不遗憾?
此时因为调养时候被打散的内力重又平复下来,夏长青服了数枚丹药,将这伤势勉强压制下来,甩手将那柄古怪长刀收入了一旁的琴盒当中,负在背上,被机关替代的右手上头戴上了一只鹿皮手套。
腰间的四品玉佩灵光流动,将他周身气息压制,这位近四品的高手,竟如同一个不修武功的书生般,缓步走出这院落当中。
“张先生,你这是要出远门儿?”
“倒也不是,只是有些许小事情,要出门一趟而已。”
周围有邻居见他出来,向他打着招呼,他也和善回礼,背负琴盒,牵了一匹棕红马,朝着扶风郡城城门处走去。
………………………………………
与此同时,扶风学宫当中。
王安风拍打着身上灰尘落叶,按捺住了心中茫然,道:
“这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我昨天根本没出去啊……
你是不是被骗了?
苏文昌无奈地看着他,道:
“谁都知道啊,城里头出了这么多事情,这么大的消息,肯定是要张贴榜文的啊……”
“你来此好歹也快要一年了,也稍微关心些周围事情吧?”
王安风点头,苏文昌朝他摆了摆手,说道自己还要把这个大好消息告诉学宫所有人,便先不多奉陪,正待其要离开时候,王安风突然开口,道:
“那榜文张贴在哪里……”
苏文昌驻足,回身道:
“城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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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此意终难平(22)
扶风郡城北城。
在城外张贴了各式榜文,任由来往百姓来看,离于人群之外,夏长青牵马负琴而立,仿佛和那百姓立于两处不同的世界,看着上面新张贴了的榜文,神色未有变化,看了数息,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候,突然听得城门处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音。
他未曾去管,可方才走出了十数步,突然听到了身后军士高声念道:
“通缉!”
“昨夜宇文大将军前往天下第一庄,后与执令使同行,前往丹枫谷中,欲发庄主令,以断城中命案纠葛,发现丹枫谷在数月前便已人去谷空,断定其为畏罪潜逃,发出追捕令。”
“发现罪人夏长青下落者,尽可以……”
夏长青阖目,并未听下去,面上也未曾浮现丝毫被背叛之后的痛恨,他将旁人视为棋子,可他自身也不过是这天下大势当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
在这天下的舞台之上,棋子和棋手的身份,一直在变化,从未中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失去了价值的棋子,随时可以被抛弃
甚至于丹枫谷的驻地,明面上的门派身份,也不过是基于利益的一个选择而已。有这身份和驻地,自然不错,可有些事情,总归是要抛弃这些东西才方便去做。
他们本身便不是一个单纯的门派,而是杀手,是刺客,是死士。
无论世事如何变换,杀手刺客总是存在的。
也总有令他们存在下去的合适位置。
不过他此时已不再是丹枫谷中人,他已经给自己留好了后路,这一次计划虽未竟全功,但是能全身而退,放鹿青崖,这样的结局在这江湖之上,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念头至此,心中遗憾略有消减,他此时伤势严重,更兼不愿暴露身形,是以只能驱马而行,翻身上马,右脚轻磕马腹,这骏马长嘶一声,便沿着官道疾行而去。
他少年时候也曾经闯荡江湖,马术算是不错,身子顺着马背起伏,可既有起伏,背后琴盒内部,那柄古怪残刀便难免会和琴盒碰撞,发出古怪声音。
只是他此时未以本身功力驱动,虽然兵器本身灵韵有所展现,但是已没有了蛊惑人心的效果,只如寻常声音,混入了秋风之中,继而被阵阵马蹄声音踏碎。
“驾!”
一人一马,逐渐远去。
而在此时,在那榜单前面,一位身着蓝衫的少年神色微有变化。
王安风微微皱眉。
方才他体内的佛门内力突然停滞了下,继而便突然加速,恍如猛士怒喝,如此异变令他略有不解,静心下来,却察觉到了一种令他心中不适的古怪声音,本能回身,便看到了一匹劲马朝着远方而去。
他瞳术修行已久,只看那身影,脑海中便浮现出来了一道灰衣身影,回想起来了那猖狂不可一世的夏长青,回想起来了米家氏族驻地中惨绝人寰的一幕,瞳孔微缩,自心中浮现出来了一丝遏制不住的杀机。
虽然说后者此时已换了衣着,虽说他原本的断臂不知道为何也已经长出,但是那种令他不舒服的感觉却仍一般无二,甚至更强,令他本能便想起来了其手中那一把古怪残刀。
昨日夏长青以那刀锋点在地面上时候,他胸中便有一般无二的感觉。
心中一沉,登时便打算要告知那边军士,可回过身来,所见军士,只不过都是寻常武者,而这镇守城池的将领虽强,可按照规矩,就算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擅自离开位置,何况于是一介通缉案件?
更何况想要取信于他们也是艰难,最大可能便是会有人追查,可等层层调动,等到人过来的时候,夏长青恐怕已经不知去向何处了。
复又回身看向那一侧,极目远望之处,那一人一骑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见,王安风当下咬了下牙,不再迟疑,金钟罩内力流转,施以身法,追赶而去。
他此时还记得昨日里,夏长青硬生生接下来了宇文则一招,断臂咳血,气息萎靡,按祝建安所说,其一身实力十不存一,兵家杀气内噬,难以沟通天地。
大秦兵家,言而有信。
宇文则曾说他罪不至死,因此那一击的结果便是未曾死。
离死仅差一步。
一夜过去,他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有所恢复,不知道对方还有多强的实力,可这个时候,他只能去赌,赌夏长青驱马而行,是因为身上受伤严重,赌他轻易不能动用内力。
可就算是有危险,也不能够让他离开。
王安风咬牙,竭力施展身法。
他曾经有过在强于自己的武者追杀之下的经历,所以更为明白,以这天下之大,一位武道达到了四品的武者真心想要逃遁,想要将其抓住,真的很难很难,而若是夏长青彻底放弃了江湖中恩仇身份,选择远遁大秦之外,又能如何。
这样的话。
那些人,不是白死了吗?
阿平的苦难,不也白受了吗?
这确实是在冒险,可却绝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少年脑海中,不知为何便想起来了昨日祝建安所说,回想起来了跪倒在受害孩童旁边,身躯颤抖的副总捕,回想起来了宛如癫狂的米兴发。
想起了那个回答。
“哪怕承受如此代价?”
“……哪怕如此。”
他行事一向求稳,从不愿咄咄逼人,可此时却只余了一腔锐气,眉宇间锋芒毕露,几乎不像是王安风,而像是一柄可以与天下争锋的利剑。
这剑终于出鞘。
有些东西,可以让,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
是以他纵然曾和慕容同拔剑相向,之后仍旧可以一笑泯恩仇,一同大快朵颐。
是以他与人交手,从来不愿争夺胜负,从来不欲使人难堪。
可有些东西不能退,不能让!
一让,那便是无尽深渊,万劫不复!
如果今日因为担心些微危险,而放走了夏长青。
那么他日又会因为危险而放过什么?
心中再无半分迟疑,王安风体内雷劲汇聚,以离伯当日所创第二门武功,奔雷步的法门刺激双腿中穴道,雷劲运转,原本澄澈的黑瞳当中,突然亮起来了一丝丝微不可查的电光。
内外同乾,雷声大壮。
在这一瞬间,少年双腿之上似乎有电蛇缠绕。
速度猛然再提。
少林健步功的步法已经彻底跟不上他此时的速度,干脆舍去了其步伐规则,只以发力之法,踏在了道门九宫步的位置之上,内力消耗突然加剧。
以腾挪步法代替轻身之术,对于肉身的压力极大,常人难以坚持过久,可王安风刚好所修乃是佛门神功,专擅炼体。
金钟罩,健步功,九宫步,奔雷雷劲。
四门武功配合,竟然形成了一门极古怪的功夫,若非金钟罩炼体之能,若非道门九宫神妙,若非健步功极尽基础,若非离弃道所传武功,乃是为王安风量身打造,这武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世上。
可天下便有这一造化。
体内内力奔驰,王安风清啸一声,脚步连踏,竟如电光一般疾驰而出,片刻之后,前方已看到了那一骑身影,前方夏长青也察觉身后追来的少年,回身一看,认出了那坏了自己计划的王安风,瞳中先是惊愕,继而浮现冷然杀意。
本还有些微克制,当看到王安风只是孤身前来的时候,夏长青眸中冷意更甚,双腿猛地夹了下马腹,施展出了人马合一的秘术,骏马长嘶一声,凌空而立,猛地扭转方向,朝着偏离了官道的方向而去。
便在其回身的瞬间,王安风看到了那张陌生的面庞,看到了眸子里面的冷意,也看到了脖颈处略有不协的皮肤,看到了带着鹿皮手套的右手露出了木质的纹理。
这一动作极为剧烈,夏长青身后琴盒当中,古怪长刀碰撞,发出了颇清晰的鸣啸声音,和王安风昨日里所听到的声音竟然一般无二,凄厉冷澈,宛如阎王三更鼓。
众多线索,王安风心中已经再无半点迟疑。
他此时施展的这一门古怪武功,直来直去,只求速度,于细腻处身法变化,完全不值一提,只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便已经超过了夏长青位置,还在本能朝着前面冲去,一时无法调转方向。
王安风咬了咬牙,右臂一扬,许久未曾用到的长鞭宛如巨蟒,呼啸而出,缠绕在了路旁标示距扶风郡城距离的石碑之上。
少年依旧如常朝前奔行,那锁链猛地拉直,少年感受到那股牵扯力道,突然暴喝,那鞭锁之上缠绕起了极浓烈的雷霆。
以那深埋地下的石碑为轴,王安风纵身而起,于空中划出了一道曲线,在到达了最高处的时候,松开了那鞭锁,身染雷光,右手猛地抬起,握在了剑柄之上,双瞳瞪大,死死锁定了那奔腾的骏马青年。
耳畔古怪声音越发浓重。
铮然剑啸声中,木剑出鞘,笔直劈斩下去,那人勒马,背后琴盒猛地跃起,挡在了少年剑锋之前,琴盒破碎,一柄古怪残刀出现,和木剑碰撞在一起,发出铮然鸣啸。
刀剑鸣啸声中,王安风看着眼前持刀男子,看到其嘴角处浮现的冰冷微笑,咬牙低喝:
“夏,长,青!!”
身躯之上,雷劲纠缠,刀剑鸣啸之音陡然大作。
势均力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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