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1章 寡人无疾
哐……
正是这时,一个玉器破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黄锦刚刚还像是一头想要吃人的猛虎,身体当即一激灵,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般。他匆匆丢下身体瘦弱的李太医,急急地跑回到里面。
嘉靖的脸色已然恢复了七八成,实质他身体除了感到胃部不适外,确实没有什么太碍。此时卧躺在软塌上,那张清瘦的脸庞正是紧紧地绷着,眼睛盯着宫殿的上方。
“主子,请息怒!”
黄锦进来看着碎在地上的玉器一眼,再看着伏首跪地的几个宫人,心知圣上这火是冲着他的,当即在软塌前忙是跪着请罪道。
嘉靖阴沉着脸,将胸中的怨气撒出来道:“吵!吵!吵!吵得朕心烦!”
“老奴是担忧主子,所以刚刚才对那个庸医言语重了一些,不曾想惊扰到主子了!”黄锦的眼睛呛着泪花,显得委屈地解释道。
嘉靖倒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脸色缓和了一些,深知黄锦对他确实是忠心耿耿,便是语气软下来道:“朕的身体,朕知晓!”
黄锦听着圣上如此“深明大义”,悬着的心亦是轻轻地放了下来,甚至眼眶感动得又涌起了泪花。
李太医并不敢失礼,早已经跪倒在外面。在听到嘉靖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将悬在心头的大石放了下来一般,并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
他为何不敢直言病症,便是清楚有些话不可对圣上直说。如果他敢将病因指到灵丹之上,那等待他的结果并不是赏赐,而是身家性命不保。
昔日那一位太医院的师傅,正是因为口无遮拦,最终才招致了杀身之祸。若是他还不引以为戒,那他就太不将自己这条小命当一回事了,更是愧对于妻儿。
只是当下圣上已经知晓身体的情况,意识到灵丹会给身体带来害处,那他便可以直接劝圣上停止服用灵丹,进而可以对症入病进行根治。
隔着厚厚的帷幕,仍然能听到嘉靖那声叹息,而他的声音又是传来道:“这一定是上苍对朕的最后考验,一定是这样!”
这……
李太医的头抬了起来,眼睛一瞪,嘴巴微微张开,显得目瞪口呆地望着帷幕。敢情他是误会了,圣上并没有从玄修中醒悟过来,反而是越陷越深了。
“皇上……”
黄锦的脸上同样露出讶然之色,目光呆滞地望向躺在软塌上的圣上。这分明就是身体出现了病症,应该找神医进行根治,怎么又跟修玄扯上关系了呢?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大道将成,奴婢不胜欢喜!”
在黄锦失神的时候,旁边的首席秉笔陈洪太监却是喜上眉梢,突然大声地祝贺,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喜讯一般。
咦?
冯保却是乖巧地跪在旁边,在听到这个祝贺后,不由得疑惑地望向了陈洪。
按说,有着事情可以进行附和,但有些事却是万万不能。现在关系到皇上的龙体,这种事情应该是一起劝谏才对。
呵呵……
嘉靖发出了一阵轻笑,眼睛透露出了希冀的神采。
黄锦是从王府过来的老人,之所以能够熬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除了一份忠心外,还有就是极擅于揣摩圣上的心意。
虽然他很想指出圣上的身体出现了病症,这时应该进行医治,此事恐怕跟大道无关。只是他心里更是明白,圣上是一个极度执拗的人。
若是他现在敢直言不讳,败了圣上的“心意”。不管他服侍了多少年,得到的却是雷霆大怒,而他这位司礼监掌印恐怕得去守陵了。
最为重要的是,陈洪对他的位置早已经是虎视眈眈。若是他此时触怒于圣上,陈洪必定会趁机落井下石,从而将他取而代之。
圣上要的是顺心意的奴才,若是他不再顺心意,那他只会被取代,改由其他懂得如此顺从圣上心意的太监来接任他的位置。
“恭喜主子,大道将成!”
黄锦犹豫了一下,却是跪拜道贺道。
他遨了多少年,这才换得今日的地位,却又如何能够轻易舍弃呢?而他若是留在圣上身边,圣上迟早会醒悟,届时再医治亦不算太迟。
“恭喜皇上,大道将成!”
冯保等太监看着黄锦已经表了态,便是纷纷跟着进行道贺。不管违心与否,现在圣上并非身体有恙,而是大道降临前的最后一道考验,是一件天大的喜讯。
“朕如此心诚,不惜倾付国帑,上苍又岂会负朕?”
嘉靖听着旁边一阵悦耳的道贺声,仿佛是说给别人,又像是说给他自己,眼睛望着宫殿的上方显得无比坚定地说道。
四月,是一个绿意盎然的季节。虽然偶有雨水的滋润,但更多时候还是阳光明艳的好天气,让到万物欢快地生长。
西苑,本是一处皇家园林,是帝王游玩射猎的场所。
随着嘉靖的入迁此处,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这里陆续修起了宫殿和道家修筑,从而形成了当下的一个宫殿群。
虽然宫殿增添了很多,但这里仍然不乏花草树木,特别还有几棵参天大树,给这一座宫殿群带来了少许的阴凉和夏风。
在大明的官场中,谁都想要享受这里的夏风和阴凉,但能够进到这里的人,却是寥寥无几,至今仅仅有三位阁臣。
无逸殿,次辅值房。
身家蟒袍的徐阶端坐在案前,在空气中那股檀香的提神下,正在聚精会神地票拟着奏疏,很享受这一种手握大权的感觉。
他现在虽然还是次辅,但他在票拟之时,有时会错以为他已经是首辅了。只是他翻到一份奏疏后,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沉默了良久。
吴山那日进入西苑面圣,当面请求停止三清道观和祭坛的工程,结果被圣上赶出了万寿宫。这个事情对他这一位时时关注万寿宫动静的次辅,自然不算是什么秘密。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吴山被圣上一顿喝斥后,似乎还不打算善罢甘休,竟然又呈上了一份奏疏。
第1082章 国事之争
“微臣礼部尚书吴山谨奏:今直言于君,为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久安。微臣于乙未年探花及第,入翰林,任编修,时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乃明君之象也。然,圣上痴于玄修,耗国帑于道观祭坛,而今国库空虚。若再修三清道观及祭坛等工程,今是宗室禄米无发,他日灾祸降临,必是民不聊生。恳请圣上废工程,国帑用于社稷……”
吴山心中似乎压积已久,在奏疏中洋洋洒洒数百字,陈明了其中的弊端,再次恳请嘉靖停止三清道观及祭坛工程。
徐阶沉默良久,突然将一名名为丁士美的司直郎叫了进来,对着他直接吩咐道:“你跑一趟户部,将高尚书请到我这里吧!”
丁世美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这间次辅值房,直接匆匆前往户部。很多时候,司直郎干的就是这一种跑腿的活。
高耀自从刘畿倒台后,亦是惶惶不可终日。在得听徐阶找他后,并不询问其中缘由,便第一时间匆匆地赶了过来。
进到这间值房,他顾不上额头上的汗珠子,显得气喘吁吁的模样,当即恭敬地询问道:“徐阁老,您找下官过来所为何事呢?”
徐阶正在处理着奏疏,认真地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望向高耀这个胖子,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不耐烦,心里不由得感到满意,亦不枉自己打算拉他一把,便是将吴山的那一份奏疏递过去道:“你看看吧!”
高耀不明所以,但还是郑重地接过了那份奏疏,并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在椅子上坐下。在看过这份奏疏的内容后,脸上当即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吴山出身于翰林院,又贵为礼部尚书,还有一个如此有前程的女婿,但却偏偏这般犯傻。圣上一心醉于修玄,最近更是显得迫切,当下劝圣上简直就是在寻死。
在看完奏疏的内容后,高耀却不知除阶肚子里卖什么药,当即直接询问道:“徐阁老,你叫下官过来,却不知有什么可效劳的?”
“你觉得吴山这个提议,如何?”徐阶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望着他认真地反问道。
高耀迎着徐阶的目光,断然地回答道:“汝等贵为人臣,自当为君分忧。不过是区区一帮勋贵闹事,便让圣上停止玄修,下官自然不会认同吴曰静之见!”
“好,那你随老夫一起面见圣上吧!”徐阶满意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
随着他分到越来越多的奏疏,开始正式参与到票拟工作中,他对大明的现状自然要比吴山更是了解。只是他更加明白,这个事情该如何站队。
“敢不从命!”高耀闻言大喜,当即恭敬地施礼道。
二人一起到了万寿宫外,报上了姓名。如果仅是高耀到来,却不一定能进去面圣,但跟着徐阶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阻碍。
很快,一名小太监出来将他们领了进去。
“徐阁老,陛下在玄修,还请稍等片刻!”冯保从里面出来,对着进来的徐阶小声地说道。
没多会,身穿蓝色道袍的圣上出现。
嘉靖看过已经摆在案上的那份奏疏,便知晓徐阶的来意,先是冷哼一声,沉着声音地询问道:“徐阁老,大明的财政当真如此窘迫了吗?”
在语气中,明显透露着浓浓的不满。却不知是对财政情况的不满,还是对吴山的行径的不满,或是这两者皆有。
“皇上,此事恐怕得问高尚书了!”徐阶上前,当即将高耀推到了台前。
若是在以前,这些事情嘉靖不会召来户部尚书,而是直接询问于严嵩。只是现在高耀就在眼前,自然不会舍近求远。
高耀感激地望了一眼徐阶,这果真是一个好盟友,而他早做准备,上前当即一本正经地道:“启禀圣上,大明的财政是紧迫一些,但其中因由并非一言能概之。不过,吴尚书之言为危言耸听,微臣认为事情远远还没到祭坛停工的地步?”
“此话怎么说?”嘉靖的眼睛微微一亮,语气平缓地问道。
徐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深知这里深藏着一个小游戏。
圣上不仅要独断专行,更要一个好声名。他总会摆着一位明君的风范,而下面的人必须按着他的愿意行事,且还要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身上。
严嵩为何能够伫立于朝堂二十年而不倒,正是因为他一直按着圣上的愿意行事,且将很多的骂名主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高耀同样研究了嘉靖二十多年,这时迎着嘉靖的目光,显得忠心耿耿地回答道:“皇上,只要再拖两个月,夏粮运到京城,一切都能够迎刃而解!”
徐阶听到这番话,心中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且不说,新米运到京城要费不少时日,两个月时间怕是不行。这九边的军饷、兵粮、官员俸禄等都需要用钱,到那时更不可能将钱挤给这帮底层勋贵。
高耀这一番话,根本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时到如今,大明的财政是入不敷出,若是继续丁吃卯粮,最终只会是无粮可吃。
如果事事都盯着新税上,最终肯定让到大明的财政越陷越深。
另外,此次拖欠这帮勋贵的禄米远不止区区一万两,这一万两只是那帮勋贵当前所要求的数量。而若再拖两个月,那他们索要的必定不再是一万两了.
当然,他虽然能够看到这些问题,但却深知此刻应该闭口不言,不可逆圣上的愿意而行。
“嗯,那就依高尚书所言,此事再拖上一拖吧!”嘉靖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是打定主意道。
虽然他心里亦清楚,这并非一个好的解决方法,但他扩建天坛的计划断然不可中止。现如今,只能是“听从”高耀的提议,将事情再拖一拖,由夏粮来填这一个窟窿。
事情到了这里,却没有就此了结。
徐阶却是睥了高耀一眼,而高耀又是上前,显得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拱手朗声道:“皇上,吴尚书在士林拥有极高声望,而今日之言过于危言耸听,且如此草率上疏,恐引其他官员争相效仿,此举有卖名之嫌。”
第1083章 匕现
万寿宫,殿内的檀香在空气地弥漫开来,君臣分尊卑而居。
嘉靖懒散地依靠在一个枕上,并没有受到君王举止的约束,浑身多了一些洒脱,正是漠然地打量着外面的两位重臣。
或是高高在上的地位,或是炉火纯青的权术,令他一直能够将臣子玩弄于鼓掌,故而眼中更多是傲然,从来没有所谓的忌惮。
“皇上,吴尚书在士林拥有极高声望,而今日之言过于危言耸听,且如此草率上疏,恐引其他官员争相效仿,此举有卖名之嫌。”
高耀的长相不俊郎,个子并不高,体形较胖肥,在这个看相貌的官场并不起眼。只是他激扬陈词之时,整个人却是呈现着铮铮铁骨,显得那般的正义凛然。
说到动情之处,他不仅口沫横飞,连同眼眶都涌起了泪花,活生生的一副忠义之臣的形象。
官场从来都不缺乏斗争,明枪暗箭更是屡见不鲜。
在较短的时间内,户部连换五任户部尚书。虽然主因是大明财政已经到了近乎无可救药的地步,任谁都不可能有逆天之力,但如此频繁更换户部尚书跟朝堂政斗同样紧密相关。
哪怕是刚刚被迫辞官的左都御史潘恩,亦是因为在安排他儿子一事上落下了话柄,从而被严党和其他势力疯狂地攻击,从而被迫去职。
当然,他去职之时的缘由,同样深含杀机。
潘恩因“父子不同朝”,而选择了告老还乡。那严嵩父子呢?若是三年孝满,严世蕃重返朝堂,不亦是父子同朝了吗?
高耀跟吴山往日并无仇恨,甚至还有一份浓厚的同科友谊。只是官场便是如此,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友谊,只有各自的利益得失。
高耀自刘畿去职后,便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此时,他需要将吴山拉下来搅乱朝堂这潭水,同时他已经揣摩到徐阶拉他过来是想要除掉吴山的意图。
正是如此,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摒弃这一份所谓的同科友谊,果断出手进行犀利的攻击,矛头直指“自寻死路”的吴山。
黄锦在一旁不吭声,自然是事不关己,并默默地望向了嘉靖。
冯保原本想退出去准备灵丹,只是听到这话却是停了下来,但脸上没有任何的担忧,目光显得戏谑地落到高耀的身上。
虽然高耀说得激情洋溢,表情亦很是到位。只是圣上对吴山素来有好感,今日之事更不是无的放矢,圣上又怎么可能惩罚于吴山呢?
再说了,这高耀恐怕都不知晓自身难保,如今却还想要攻击一位礼部尚书,这岂不可笑吗?
“徐阁老,你认为如何?”嘉靖对这一种纷争似乎早已经是司空见惯,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倾向性的表情,而是望向徐阶咨询道。
对于这一个结果,黄锦却不感到意外。圣上如果有兴致之时,会主动进行“火上浇油”,让到下面的臣子陷于到纷争之中,而他则是作壁上观。
徐阶身矮体瘦,永远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宛如老好人般拱手道:“启禀圣上,微臣认为吴尚书并非卖名求直!”
此言一出,别说是黄锦和冯保等人,纵使是高耀都不由得讶然地望了徐阶一眼。
如果严嵩离开大明首辅的位置,那徐阶的最大威胁者,并不是深受圣上恩宠的阁臣袁炜,而是已经担任了六年礼部尚书的吴山。
吴山是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从翰林院一步步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是士林公认的楷模官员。且他性情刚正,又因为是《谈古论今》的总编,已然成为士林中最有声望之人。
在声望上,吴山不仅凌驾在袁炜之上,比徐阶更是高出一大截。
要知道,虽然徐阶出身翰林院,但在翰林编修的位置上便被外放地方。现在能够官至大明次辅,一来是有夏言昔日的提携,二来则是以青词邀宠,甚至有严嵩的提携。
在青词一事上,实则落下了话柄。尽管天下的官员都想通过撰写青词得到圣上的青睐,但很多官员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对这种行径都显得不屑。
徐阶在入阁近十年的时间里,都是唯严嵩之命是从。从最初的将籍贯迁往江西,而前些年为了减轻严家父子的猜忌,竟然将亲孙子给孙子做妾室。
在这个时代,亲室的地位相当之低,不少人直接会将妾室赠予他人。但令满朝皆惊的是,徐阶这位堂堂大明次辅竟然做出了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哪怕他的学生都看不过眼了,特意跑到徐府婉转地说:老师,外面的人说你是严嵩的小妾。
徐阶入仕已经将近四十年,但却没有赢得太高的声名,甚至都没有拿得出手的政绩,有的是“佞臣”和“小妾”等称谓。
昔日他的门生杨继盛因弹劾严嵩而含冤入狱,而徐阶却是选择默不作声,最终令到杨继盛死于狱中,徐阶更是落下了妄为人师的骂名。
不管后世如何,当下徐阶的声名可以用“狼藉”来形容,并不是百官所认为理解的大明首辅人选。
当然,徐阶的声望输于吴山,但圣恩却是吴山拍马不及。特别是在亲近重修万寿宫一事上,更是为着他的履历增添了光彩的一笔。
徐阶终究不是真正的刚正之人,而是一位官场的老狐狸,却是话锋一转道:“微臣相信吴尚书对陛下的忠心,但高尚书的顾忌并非全无道理。大明财政面临难关,当下理应同舟共济,静候夏粮到京。今吴尚书上疏危言耸听,圣上将奏疏留中尚可,但奏疏一旦公之于众,恐引其他官员惶恐,此举实为大大之不妥。”
攻击吴山的力度已然是大大地减弱,但摆出的理由却变得更加的充分,同样对吴山有着更强的有杀伤力。
高耀听到这一席话,眼睛敬佩地望向了徐阶,发现自己当真是拍马不及。
嘉靖的一只腿竖立,另一条脚随意伸直,一副要看戏的架势,但此刻腰杆一直,脸上涌起一抹寒意,深知徐阶所言不虚。
当下的礼部有财政的问题,兵部和工部同样一直张口要银子。若是引发官员的非议,将舆论的焦点放在财政一事上,那当真逼得天坛的工程中止不可。
“不好!”
冯保一直在观察着事态的演化,在听到徐阶的一番话后,便是扭头望向了圣上。看着圣上的表情,心里当即咯噔一声,不由得又是望向了徐阶。
他发现这小老头当真不简单,一句话便指明事情的厉害之处,从而诱发了圣上的逆鳞,事态恐怕是要对吴山大大的不利,甚至会因此而丢官。
第1084章 坦白
嘉靖不是一个喜欢将想法写在脸上的皇帝,更不会事事都跟重臣商议,而是淡淡地说道:“若无他事,汝等退下去吧!”
嘉靖的心里已然有了决断,吴山的命运恐怕是有忧无喜了。归根究底,还是吴山不该上这一道跟圣意相讳的奏疏,更不需要成为徐阶的“眼中钉”。
徐阶恭敬地施礼准备离开,虽然他同样无法判断圣上会如何处置,但断定吴山是凶多吉少,已然是达到了他的心理预期。
虽然严嵩才是他当下最重要的目标,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特别林然那个后生极是难缠,对吴山同样要时时警惕。
这一次,若是能够直接除掉吴山,自然是可喜可贺。但能够让圣上对吴山产生敌念,那亦不枉他废了这一番功夫。
正是这时,高耀却是上前,突然跪地朗声地说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事!”
黄锦等人纷纷疑惑地望向了高耀,却不知这位户部尚书要说什么事。
“说!”嘉靖从案上的奏疏拿起一份,显得冷漠地道。
徐阶看到这一幕,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高耀的眼眶涌现泪花,显得忏悔地说道:“启奏陛下,微臣那日所献的龙涎香是在京中所买,事后微臣思量事有不妥,故而连日寝食难安,便是派人进行深入调查,却是查得……”
嘉靖的手里已经抓起了一份奏疏,在听到这一番话后,便是放下了奏疏,阴沉着脸地望着他道:“你查到什么了?”
高耀一咬牙,仰起了那张胖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显得痛苦地回答道:“微臣所购之龙涎香,实乃由宫中流出!”
此言一出,四下的宫人当即惊若呆状。
龙涎香从宫中流出,那自然不是高耀一个外臣能够为之,必定是他们中有人趁那日失火盗取了龙涎香,矛头已然指向了他们这帮宫人。
最为重要的是,向来英明神圣的皇帝陛下却是闹了一个大乌龙。
这龙涎香由宫中所出,自然是属于皇上的东西。只是皇上接受高耀的龙涎香的时候,不仅给高耀赐了七百六十两白银,还赐予一个太子太师的头衔。
宛如是平地响起一声雷,将很多人都炸得外焦里嫩。
“高爱卿,你所说之事,实质朕早已经知晓!”嘉靖显得并不意外,而是将奏疏拿在手上,显得冷冷地望着他道。
高耀背脊当即涌起一股冷意,便又是进行请罪道:“微臣有罪,错将皇上的龙涎香当成臣之物转献于皇下,请皇上降罪!”
“你是有罪,简直是罪不容恕!”嘉靖的脸上亦是动了真容,当即进行大声指责,但转而又是说道:“若非你今日坦白,朕必治你大不敬之罪!”
“微臣罪该万死!”高耀当即伏地长跪,心里害怕到了极点。
徐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望向了跪地忏悔的高耀。
去年万寿宫大火,所有宝物付之一炬,这事确实有些蹊跷。只是火灾之后,仅剩下一片废墟,大家的注意力又放在重建一事上,自然将宝物归为焚成土灰。
只是鸟为食死,人为财亡,而宫人历来贪财。几年前的司礼监太监陈彬趁着督工之便,大肆敛败,最终从他的宅子抄得三十多万两白银之多。
那夜发生火灾,难免有宫人会铤而走险,趁着混乱偷偷跑进宝库中偷取一些重宝,然后再肆机卖予京城中的达官贵人。
在万寿宫修建完毕,圣上又是下旨让百官进宝,这更是让到宫人有脱手的机会,同时亦会让这些被盗取的宝物浮出水面。
徐阶微微感到不解的是,龙涎香是一团粘物,只需要轻轻捏几下便能改变形状。纵使是献于圣上,圣上亦不可能会发现破绽才对。
只是,真相很快浮出了水面。
嘉靖的声音又是响起,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道:“你当真以为能欺瞒于朕吗?刘畿所献的白灵芝,同样是从宫中流出,亦是本属朕的物件吧?”
徐阶听到这话,脸上当即一阵释然,算是解释得了刘畿被勒令闲坐之迷了。
刘畿若是献上真宝,自然是会加官进爵,但若是拿着皇上之物献于皇上,那简直就是欺君。亦是如此,刘畿算是有过无功,自然要被“惩罚”。
只是让徐阶不清楚的是,不知是刘畿暴露了高耀,还是高耀连累了刘畿。
“皇上圣明!”高耀自然不会再隐瞒,当即落下悔恨的泪水,同时涌起了一丝侥幸。
在刘畿被勒令闲住之时,他便是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在一番思量之后,他猜测根源恐怕是出在献宝一事上,他们的行径恐怕已经被圣上知晓。
几经打探,他猜到揭露此事的人不是他人,正是最大的获益者新任顺天府尹林然。
林然那日入宫,真正的意图并不是要给圣上献宝,而是直接将这一件事捅到了圣上这里。这亦解释得了,为何林然进宫献宝之后,明明没有献上重宝,反而得到了顺天府尹的位置。
虽然刘畿被严惩,而他这位罪魁祸首连日却是安然无恙,但他却没有轻易否决林然捅破此事的推论。
他又找来了幕僚做深入的分析,并做了一个大假的假设。之所以他能够安然无恙地支持到现在,恐怕不是他没有暴露,而是圣上在等候时机。
圣上能够对“戴罪”的刘畿直接动手免官,却不可能无缘无故免去他一位户部尚书。最为重要的是,圣上恐怕是不想让这个丑闻公之于众,从而会寻找其他理由对他进行革职查办。
事情证明,他的推论并无错误,他主动坦白事实真相这步棋,已然算是走对了。若是不然,再拖上一天,他便可能直接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滚蛋了。
一念至此,他浑身的寒毛炸立,心里同时涌起了一分侥幸。
嘉靖确实有着复杂的心思,却是出于驾驭重臣的需要,转而又是望向徐阶道:“徐爱卿,你认为朕应该如何处置此事?”
此言一出,黄锦等人纷纷望向了徐阶,却是看这位精明的大明首辅会如何应对。
第1085章 徐阶的应对
自从高耀出任户部尚书后,徐阶跟高耀已然是越走越近,这已经是朝朝公认的事实。
特别在刘畿的事情上,前者推荐了刘畿出任顺天府尹,而后者则帮着刘畿献上了白灵芝,这无疑从侧面佐证二人的关系匪浅。
当下高耀所犯的事情,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关键是要如何进行定性了。
众人亦是好奇地望着徐阶,不知这位大明次辅是要偏袒于高耀这一位盟友,还是选择进行大义灭亲。官场历来复杂,很多事情很难预测,谁都不知道徐阶跟高耀的真正关系。
高耀的心里涌起一份寒意,若真要被认真追究起来,此次可谓是罪大恶极了。
他将原属于圣上的龙涎香以私物呈于圣上,从而换得了七百六十两银子和太子太师衔,给他扣上一顶欺君的罪名都不算冤。
想到这一点,高耀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向了徐阶。虽然他并不可能威胁到徐阶的地位,且他还在重建万寿宫一事上帮了大忙,但亦是担心徐阶会落井下石。
正所谓,人心隔肚皮。就像他毫无心理障碍地对昔日的同科吴山下狠手一般,徐阶为了撇清他自己,难免会对他下狠手。
冯保心里亦是好奇,便是不动声色地望向了徐阶。他心知徐阶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更是一个处处懂得保护自己的政客,却不知道徐阶会如何选择。
“皇上,现在宫里出了贼人,微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揪出此贼,追回那日被盗之宝物。”徐阶的脸色一正,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
不得不说,徐阶是一个极聪明的人。面对着这一个选择难题,却是轻松地将焦点转移到那个家贼身上,且还是如此有理有据。
相对于治罪,这“追赃”无疑更具实惠,亦是当前最应该做的头等大事。
“徐爱卿,那你以为应该如何做?”嘉靖却是不动声息,又是望着他询问道。
徐阶抬起头迎着嘉靖的目光,显得一本正经地答道:“启禀圣上,微臣认为可从宫内查起,亦可顺着高尚书的线索查起,微臣相信从这两条线索追查,定能揪出那个贼子,从而追回一些失物。”
“皇上,微臣愿意全力配合,一定为陛下揪出此贼,从而寻回陛下所丢失的重宝。”高耀的求生欲很强,当即主动请缨道。
“徐爱卿,你无须忧虑此事!朕日前已经进行追查,已经将那几名贼子都揪了出来,当下关在东厂诏狱审问,相信不日便有结果!”嘉靖听着徐阶并没有太好的建议,便是开诚布公地说道。
那日得知真相之后,他自然不可能不进行调查。只是那晚救火之时,场面太过于混乱,且浑水摸鱼者并不止一人,故而调查起来很是麻烦。
当然,他已然将盗取龙涎香和白灵芝的太监揪了出来,从而是彻底坐实了刘畿和高耀的罪责。
高耀刚刚燃起的希望,当即像是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般,深知此次是凶多吉少了。他原本想要戴罪立功,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冯保听到东厂诏狱四个字,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那几个人进到那里,凭着陈洪的整人手段,恐怕是没有机会活着出来了。
“徐爱卿,你说朕该如何惩处高尚书呢?”嘉靖并没有理会如同丧家之犬般的高耀,而是抬起头望向徐阶询问道。
事情绕了一圈,问题还是绕了回来。问题的选项再度摆在徐阶的面前,此次他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了,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黄锦等人听到嘉靖的话后,不由得又好奇地望向了徐阶。
徐阶显得很是从容不迫,当即朗声地回应道:“皇上乃大明天子,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微臣认为,纵使给高尚书十个胆亦不可能敢胆欺瞒于圣上,更不可能逃得出圣上睿智的眼睛。其定然是受奸人所蒙骗,故而一直被蒙在鼓中,献宝之时才能做到毫无破绽,这才犯下此等荒谬之事。微臣恳请陛下网开一面,饶过高尚书这个无心之失,不可因一个小小的贼子而乱了朝堂!”
在这一道选择题中,他毅然选择了保下高耀这一位盟友,只让高耀承担了一项“无心之失”,更是理直气壮地求情。
黄锦深深地望了徐阶一眼,然后又扭头望向了嘉靖,最后轻叹了一声。不得不说,这几十年的君臣关系,令到徐阶已经摸清了当下圣上的性子。
在求情之后,徐阶巧妙地抛出了“皇上乃大明天子,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这既是拍了一个马屁,同时指明皇上时时刻刻能够拿捏着高耀。
与其说是徐阶为高耀求情,倒不如就是徐阶在“维护”圣上的脸面,劝他低调处理这件事,不然让这件事成为朝堂谈论的焦点。
“若非徐阁老为你求情,且念及你是受人蒙骗,就凭你做下此等荒唐之事,朕定不会轻饶于你!”嘉靖严厉地进行呵斥,已然是要网开一面了。
虽然他很想严惩高耀这个死胖子,但亦不得不顾及处置这位户部尚书之后的影响,更不想被扣上被人蒙骗的帽子。
高耀闻言大喜,眼眶当即涌起泪水,忙是朝着嘉靖进行跪拜道:“微臣谢圣上隆恩,日后定全力为圣上谋得重宝,以报圣上的隆恩!”
这并不是一句虚话,而是他已经打定主意寻回一件重宝进行“赎罪”了。他深知这件事情并不算完结,接下来若没有良好的表现,必定还会给圣上找理由拿下。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论他是动用自己的所有资源,还是请求两淮商团进行相助,他都一定要给圣上弄来一件重宝,从而抵消此次的过错。
说起来,当今圣上虽然独断专行,但无疑是一个极厚道的人。只要他们这帮臣子献上重宝,纵使是犯了一些过错,圣上通常都会网开一面。
现如今,虽然在徐阶的相助下,他总算是惊险过关,但笼罩在头上的危机却还没有散去。
“你们下去吧!”嘉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兴致,淡淡地挥手道。
冯保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看着高耀安然无恙,眼睛却是难掩失望之色。他认真地望向了徐阶,算是对这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有了新的认识。
要知道,在得知龙涎香的实情后,圣上可是龙颜大怒,对高耀可谓是恨之入骨。这些年,还没有被圣上痛恨的人,最后能够全身而退的。
但偏偏事情到了这里,在这个小老头的巧舌如簧之下,竟然令圣上改变了原意,从而让高耀这个死胖子躲过一劫。
“微臣告退!”徐阶显得云淡风轻,恭恭敬敬地朝着嘉靖施礼,便是转向离开。
一场原本惊涛骇浪的风波,却是消失于无形。
第1086章 巨震
四月的夜,透着丝丝的凉意。西苑本就算是一个避暑之所,阵阵的晚风从湖中徐徐地吹来,令到这里变得很舒服。
万寿宫的灯火已经亮起,不断有宫人在那里进进出出。虽然仅服侍一人,但这一位却是大明的国君,故而事务显得很是频繁。
身穿白色道袍的嘉靖坐于案前,如同以往一般,正在处理着呈送上来的奏疏。
他不仅是一个勤勉的皇帝,更是一个聪明的皇帝。为了避免陷入文官的“奏疏潮”中,他对一些屡屡挑事的文官直接进行严惩,对不老实的官员进行打压。
为了让地方官员“懂事一些”,他还大力扶持着严嵩。由严嵩镇压着那些不安分的官员,让他们少向朝廷张口要钱要粮,多花精力继续地方的稳定。
正是如此,每日奏疏的量大大地减少,令到他有足够的精力对付这些奏疏。
仅是这一点,实质上还是不够。经过多年的研究后,他又将精力放在人事和钱财上,其他的小事则交由内阁处理。
嘉靖将这些经过司礼监筛选过的奏疏翻阅,眉头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
在这些奏疏之中,已然是多了一些地方官员要钱修河堤等工程的奏疏。其中,便有淳安知县海瑞说淳安百姓屡遭倭患,竟然奏请朝廷要为淳安减免税贼。
虽然他深知这些年的财政主要用于工部,除了先前的外城大工程,还有三大殿和刚刚重建完毕的万寿宫,以及大量的道观和祭坛等,地方的水利工程等确实是要维修,甚至要对一些地区进行减免税赋。
如果在前几年,倒还能挤出一些银子。只是当下再挤的话,那他的三清道观和天坛真是不会修了,要停止他的修玄大业。
“当真是可恶!”
嘉靖将奏疏丢在案上,脸上浮起了怒容。分明知晓他正处于修玄的关键时期,结果这些臣子不仅不能帮他分忧,竟然还意图要阻止于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将这帮不懂事的地方官员全部进行罢免,换上一些听话懂事的官员。
一念至此,他有些后悔为了削弱严党,改由郭朴担任吏部尚书并主持外察,结果换上了这一批令他心烦的地方官员。
“主子,该用丹了!”
黄锦领着宫人到来,跪在嘉靖的身旁,并轻声地提醒道。
身后端着盘子的两名宫女都是跪着,面对着这一位有些“斑斑劣迹”的皇上,她们是大气都不敢粗喘,显得是小心翼翼。
嘉靖将奏疏放下,同时扭头望了黄锦一眼。
黄锦从一名宫女的托盘取了一个玉瓶和一个金碟,正准备从玉瓶倒出一颗仙丹在金碟上。仅是一个眼神,他便猜到圣上的想法,当即从玉瓶子倒出了足足两颗红色的灵丹。
形势迫人强,陈洪可是一直虎视眈眈,大有将他取而代之之势。现在皇上要每次服用两颗,那他亦是只能乖乖照做了。
嘉靖却还是不满意,而是开口直接说道:“再倒一颗!”
“主子,陶仙师……”黄锦闻言大惊,当即就要进行劝阻。
嘉靖的脸一寒,直接质问道:“你是忠于陶仙师,还是忠于朕?”
“奴子自然是忠于主子您,只是陶仙师曾再三叮嘱,这灵药一次仅可服用一粒!”黄锦当即跪了下来,哭丧着脸地解释道。
虽然他迷恋于权力,只是陪伴着圣上已经四十多年,早已经将那份忠诚融入到骨髓之中。或许正是这一份忠诚,令到他亦是成为圣上最为信任的太监。
“朕是真命天子,是身具大运之人!现在是大道的最后考验,你亦想跟吴山一般做一个忤逆的臣子,是想要阻止朕吗?”嘉靖脸上露出怒容,大声地进行质问道。
嘉靖不仅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同时是这座宫殿的皇帝,他早已经习惯率性而为。
自从他十五岁登机之日起,天下并没有人能再拂他的意。杨延和虽然鼓动百官,更是搬出了周礼的大义,但他坚持率性而行,便有张璁、桂萼等一大帮忠臣为着他冲锋陷阵。
这一位昔日执拗的少年,虽然已经成了五十多岁的老头,但性格显然没有改变多少。当然,在他看来,这是他道心坚定的表现。
“老奴不敢,老奴愿成为主子大道的祭品!”
黄锦服侍了嘉靖四十多年,又岂是不知嘉靖当下是真怒了,便是伏地表忠道。
如果是在以前,他进行劝阻,还能换得圣上认为他是忠诚的表现。现在他若还进行劝阻,圣上自会认为他是修道的阻碍者。
随着圣上的身体出现一些状况,当下的圣上明显对修道更加急迫,故而才增加了灵药的服用量。
在当下圣上的心里,世上仅剩下两种人:一种是助他问长生的忠臣,一种是阻止他长生的逆臣,而黄锦自然要做前者。
陈洪跟冯保在旁边帮着梳理奏疏,听到嘉靖的呵斥后,亦是匆匆地跪倒在地。只是陈洪偷偷地望着嘉靖,很希望嘉靖将黄锦给拿下。
嘉靖阴沉地望着黄锦,最后却是松口道:“起来吧!下不为例!”
“老奴谢主隆恩!”黄锦亦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当即忙是施礼道。
陈洪的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失望,倒是冯保如同一个局外人般,暗暗地记下了这一切。
事情倒亦是神奇,在服下三颗灵丹后,嘉靖叫来冷落有些时日的寿妃,当夜显得龙精虎猛。
翌日,京城的官场传来了一个巨震。
当朝礼部尚书吴山因一道不合时宜的奏疏触怒于圣上,当下被勒令停职在家自省。
在这一个月份,很多官员都以为吴山六年任满,加上吴山所拥有的资历和声望,入阁已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万万没有想到,吴山却是遭遇了如此的一个重创。
当下吴山是停职自省,接着免不得就是要闲住,甚至是直接下旨勒令他辞官了。一个公认阁老的最佳人选,甚至是下一届首辅的最佳人选,但当下却极可能要远离朝堂,令时人唏嘘不已。
第1087章 京中反应
整个事情的始末,很快便是被京中的官员所知晓,吴山的奏疏原文亦流到众多官员的手上,当即便引起巨大的反响。
值得一值的是,通常奏疏内容只有皇上和内阁有限的几位阁臣能够看得到,但为何短短时日,便会搞得人尽皆知呢?
首先,官员的奏疏太多数是经过通政司上呈,原疏和揭帖副本会分别送给皇上和内阁。正是需要经由通政司,通政司这种自律性差的官员,便可能成为一个奏疏内容的传播源头。
其次,奏疏到了皇上和内阁那里,一旦给出了批示,便会下发到六科廊。由六科给事中抄送,接着发给相关部门,这奏疏的原文便光明正大地外泄了。
甚至有的官员为了求名,不仅给给通政司送去奏疏和揭帖形式的副本,且直接给六科廊亦送了一份,他自己便是信息源。
若是圣上这一次将吴山的奏疏“留中”,纵使是通政司外泄,亦不敢大范围传播。只是吴山的奏疏被批复,内容便会彻底曝光了。
“今直言于臣,为正君道,归臣职,求万世久安……恳请废工程,国帑用于社稷。”
在这一份奏疏中,吴山的言辞虽然不算多么激烈,但毅然是一副忠臣的形象,表达的意图无疑很符合很多官员的心思。
面对着当前财政困境,很多官员都希望圣上能够停止三清道观和天坛等工程,将仅剩的财政用于民生,而吴山无疑是道出了他们的心声。
他们确实没有勇气上呈这道疏,但对吴山的举动,无疑是佩服和同样。现在吴山遭遇“惩罚”,这个事情自然很是不公。
不管他们私底下的作风如何,但都是读着圣贤书出身,对于周礼的世界很是向往。关于对与错的认知,更是有着清晰的观念,这亦让他们一直推举贤者居相。
“微臣恳求恕吴山无罪!”
“吴山乃明臣,请圣上宽仁!”
“我老师言之凿凿,何错之有?”
……
吴山在官场拥有极高的声望,隐隐已是清流派的领军人,另外还拥有三百余名门生。在事情传来之后,为吴山求情的奏疏可谓是络绎不绝。
朱奎,四十多岁,生得俊郎而颇有官相。由于出身贫寒,且二甲的名次靠前,便是直接被分配到都察院,现任户科给事中,官途可谓顺畅。
大明官员的腰杆子最硬,自然当属六科言官。他们哪怕身居正七品,但眼睛却是盯着朝廷大员,甚至连当朝首辅都敢于上疏弹劾。
朱奎进入官场,又是顺利地分配到都察院,亦是养成了强硬的作风。在林然没有回京之前,连徐渭都没怎么放在眼里,已然是京城戊午进士的领军人。
当下恩师遭受“不测”,他显得尤为活跃,却是四下走动并串联,拉拢在京的诸多同科跟着他一同上疏为老师求情。
朱奎自然不会将他们最有出息的同科忘记掉,坐着寒酸的马车来到顺天府衙,得知林然还在签押房办公,并没有理会衙差的阻拦,直接来到了签押房中,迈过房门槛便扯着嗓门道:“恩师蒙难,吾等为门生,当赴汤蹈火,尔愿共否?”
却不知是欺负林然过于年轻,还是他一贯如此的目中无人,强闯进来后,竟然还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进行质问。
签押房内,灯火通明,七、八个人正忙碌地批阅着试卷,而身穿三品官服的林然亦是认真地审阅被举荐上来的试卷。
随着林然正式上任,顺天府的府试已然正式开始,这一项艰巨而又神圣的任务砸在了林然的肩上。
顺天府的考生不仅质量高,且人数亦不是雷州府和广州府所能比拟,今年参加府试的考生人数竟然达到一千余人,而从中选取一百名授予童生的功名。
在很多人的眼里,一个小小的童生自然啥都不是。只是对于这一千多名书生而言,却是他们进入官场必须拿到的关卡,有人为此熬白了头。
林然既是为了做好这一项工作,亦是为这帮学子打造一个公平的环境。他不仅兢兢业业地加班加点地阅卷,更是花重金请来多名幕僚,力争将这次府试做到公平公正选材。
正在忙碌的众人被突然进来的朱奎而受到惊扰,便是纷纷地抬头望去这位不速之客。只是看着一位身穿七品官服的官员竟然胆敢闯直接进来,且还如此大的口气,脸上不由得都流露出不解的表情。
“启禀府尹大人,是他直接闯进来的!”
外面亦是出现一阵脚步声,为首的两名衙差进来,看着朱奎并没有“行凶”,心里微微松了一大口气,便是进行解释道。
朱奎眉头微蹙,显得官威十足地对着两名衙差道:“本官造访,还需要通禀不成,下去!”
两名衙差扭头看着朱奎,发现这个人身穿七品官服,但能够拥有如此的官威,深知必属言官无疑,当即就灰溜溜地退下去。
朱奎看着这两名衙差就要退下,嘴角不由得微微地翘起。虽然他仅仅是从七品科道给事中,但不论到哪里,都能够高高在上,自然包括这小小的顺天府衙。
“来人,将他赶出去!”
林然的眼睛一直停留在试卷上,根本就不曾瞧朱奎一眼,却是突然淡淡地命令道。
“汝敢!”朱奎的眼睛瞪起,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林然道。
且不说,二人有着同科的情谊,他堂堂的科都给事中,谁敢不给他几分脸面?现如今竟然将他直接赶去,让他颜面何存?
林然看完案上的那一份试卷,这才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朱奎身上,身上流露出一直以前的府尊之威,显得淡淡又无比威严地道:“本府尹现今正在批阅试卷,而此事关乎抡才大典,关乎顺天府千余名考生的功名!别说你仅是七品的科道官,纵使是左都御史大人亲自到来,胆敢扰乱抡才大典,本府尹亦会赶出去!”
第1088章 喜与愁
林然的话说得很平淡,但每个字宛如重音般,在朱奎的耳旁炸响。
有着近四年时间的一府之尊经历,从雷州知府到广州知府,再到现在的正三品顺天府尹,令到林然早就养出了一股官威。
纵使他过于年轻,并没有朱奎这种标准的官相,但身上其所具有的官威,却不是一位从七品的户科给事中所能比拟的。
林然现在担任着正三品的顺天府尹,不仅有着傲人的出身,而且还拥有光彩履历,其实力已经在普通的六部侍郎之上。
现在他当真当怒,纵使是户部尚书高耀,亦得好好地掂量一番。
这……
朱奎面对着突然间发难的林然,像是重新认识这一位同科般,感觉眼前多了一座大山,致使他当即是瞠目结舌。
在他的观念之中,林然纵使再厉害,那亦不过是撞了头奖夺得一个好功名,而后有幸攀附上了老师这一棵大树。
只是如今,他突然发现眼前哪是什么软弱可欺的年轻人,分明就是一位高不可攀的顺天府尹,一位他只能仰望的大人物。
原本他所依仗的正是林然的年轻,只是迎着林然坚定而有威严的目光,却知道他先前猜测都错了,这根本就是一头野心勃勃的猛虎。
“是!”
正准备要离开的两名衙差闻言,眼睛当即一亮,便是恶狠狠地将朱奎架着拖出去。
当下林然最成功便是在于,他已经能够在顺天府衙做到政行令通。从最初的快班,到现在的皂班和壮班,无不是对他唯命是从。
“放开本官!放开本官!”
朱奎如同一头被触怒的猴子般,只是他终究是书生出身的文弱官员,又如何挣扎得掉两名高大衙差的束缚,声音渐渐远去。
众人纷纷望向林然,眼睛莫不是流露出敬畏之色。
“后日便发榜,还请莫受外界干扰,且本府完成此次抡才大典!”林然看着朱奎被赶了出去,显得处理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对着外面的幕僚道。
众幕僚纷纷拱手称是,又是重新投入于阅卷的工作之中。
孙吉祥将着刚刚选取的一摞试卷抱了上来,目光显得担忧地望向了林然道:“东翁,此人官相了得,将来恐怕能为你所用!”
林然面对着孙吉祥的担忧,却是淡淡地摇头地吐了三个字道:“不尽然!”
如此对侍朱奎,这一位极有潜力的同科,自然有着他的考量。
且不说,这人如此无礼,他便没道理给对方好脸色。何况现在他主持府试,一旦响应朱奎的号召,主动参与到营救岳父的事情中去,只会授人以柄。
府试,虽然仅仅关乎一个微不足道的童生功名,但却是千余名书生的一个重要关卡。
偏偏这些年轻书生最容易受到鼓动,一旦他为了拯救岳父而“罔顾”院试工作,那他恐怕要受到舆论攻击,甚至有落榜的考生会将状子捅到皇宫。
正是如此,他根本不能跟着朱奎上疏为岳父求情,最好的办法还是趁着朱奎没有开口前,便直接将这个人赶出去。
何况,现在朱奎如此大张旗鼓,恐怕亦不是什么救师心切,更多还是为着他的名声着想,是想要标榜他戊午科领军人的身份。
不管出于什么考量,他都不能任着朱奎胡来。至于朱奎会不会因此而结怨,他堂堂的正三品顺天府尹,若是连一个小小的户科给事中都不敢惹,那未免太窝囊了。
孙吉祥虽然不明白林然为何会看不上朱奎,但亦深知林然并不是一个做事冲动的人,却是换了一个话题道:“东翁,朱奎今晚已经找上门,您恐怕不能再坐视不理,否则恐引奸人攻击了。”
林然脸露苦笑,推心置腹地低声道:“本官如何不知,吴山既是我的恩师,又是我的岳丈,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是你亦看到了,现在处于府试时期,他我根本不能上疏替岳父求情。何况,先生应该看得出,现在上疏的官员实在太多了,现在我如果还一窝蜂地上疏为我岳父求情,这根本可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害他!”
说到最后,一直平静的他,亦是难免流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按着他的判断,嘉靖勒令吴山在家自省,主要是想要做一个姿态,同时让吴山主动上疏认个错,并没有将吴山革职的意愿。
只是现在,大家如此上疏求情,都认定吴山并没有过错。这便是向嘉靖表明,朝中上下都认同吴山,希望将三清道观和天坛等工程停止。
若是事态如此“闹”下去,哪怕嘉靖的本意是不想除掉吴山,那亦会改变主意,从而确保他三清道观和天坛等工程能够顺利执行。
“东翁所虑深远!若真是如此,东翁恐怕得找个机会,向外界传达你为此做出努力的讯息!”孙吉祥显得极是佩服,但又是忧虑地说道。
林然缓缓地摇头,接着认真地对着孙吉祥说道:“还没有到这一步!亦是有劳先生,看能否有良策救我岳丈!”
现在的情况,已然是恶化了。虽然他岳父拥有极大的影响力,但这么多官员一起上疏求情,无疑是有人在背后推动,是要置吴山于死地。
尽管情况不容乐观,但林然并不打算放弃治疗,而是想要将吴山从泥潭中拉出来。
却不得不说,这位岳父确实不懂得察看时势。
若圣上真是一位明君,便不会受徐阶的蛊惑,一意孤行地耗费巨资重修万寿宫。现在圣上怎么可能会因为宗室的禄米,而中止三清道观和天坛工程呢?
吴山可以拿刀子找高耀要钱,但却不能跟圣上要钱,这摆明是自寻死路之举。
偏偏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这个岳父却是越活越回去了,完全不懂得官场的趋利避害,不懂得以讨好圣上为己任。
现在倒好了,给对手露出了一个这么大的破绽,不论是严党,还是徐党,甚至是袁炜和郭朴的人亦是不介意落井下石,已然是身在危局之中了。
夜渐深,有人愁容满面,但有人却已经开始举杯庆祝了,一些府邸已然传出欢快之声。
第1089章 谋划
小时雍坊,高府。
自从这家主人升至户部尚书,便举家搬来了这个寸土寸金之地,且这是一处占地不小的宅子,彰显着这个家子的财力。
高家迎来了两位客人,高耀显得很热情地进行招待。先将两位宾客请至饭厅,喝得半酣之时,又将人请到了茶厅用茶。
这两位贵客身份不同非响,一位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赵明焕,一位则是两淮商会会长陈伯仁,他们都是江浙人,跟高耀是同乡跟故交好友的关系。
高耀身穿一品官服,手握着茶盖子,轻拨着滚烫的茶水,显得很是惬意的样子。在轻呷一口茶水后,那双眯着的小眼睛望向了客座上的两人。
赵明焕是三甲进士出身,从小小的知县做起,得到了陈伯仁的帮忙,这才由知县进入监察院,而后一步步地熬上了这个位置。
都察院相对于六部,却是要差上一截。而他这个右副都御史只能勉强算是都察院的第四把手,地位自然要远逊于高耀。
赵明焕将茶盏放下,率先打破了幽默,显得谄媚地竖起大拇指夸道:“高部堂,你此次将吴山拖下水,这招实在是太高明了!”
“呵呵……这其实是无奈之举!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本官亦不会行这一步棋,将我这位同科好友拖下水!”高耀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内疚,更多是一种无奈地答道。
陈伯仁虽然不在官场,但显得气度不凡,仿佛看穿世事般地说道:“高兄,官场便是如此,不是你死便是他活,换他吴山亦会这般对你!”
高耀的嘴角微微泛苦,心知吴山未必会这般对他。不过他心里并不后悔,吴山终究跟他不是一路的,而他帮着徐阶除掉吴山,徐阶亦会念他的好。
“陈兄,这话说得对!在这个官场,不是你害我,便是我害你!你瞧一瞧,现在的内阁恐怕要不平静了!”赵明焕附和了一句,又是意有所指地道。
高耀的眉头微微挑起,像是来了一些兴致地追问道:“赵兄,此话怎讲?”
“我得到风声,徐阁老近期可能要对严阁老动手了!”赵明焕压低声音,显得神秘地说道。
高耀跟着陈伯仁相视一笑,而陈伯仁直接说道:“赵兄,这并不是可能之事,而是必定之事!为了帮助徐阁老,我特意派了不少人手到江西扬州、苏州等地,打听严家的家财数额,而这些东西已经交到了徐阁老手中了。”
自从严嵩要对淮盐开刀后,他们便决定倒向徐阶,支持着徐阶将严嵩取而代之。
而后,双方又加深了合作,为了表明他们这边的诚意,自然是要搜罗严嵩的“罪证”,并将这些东西交到徐阶的手里。
到目前为止,双方的合作还算愉快。若不是被林然闹了这一出,当下他们并不是千方百计要保高耀,而是集中精力要对严嵩动手了。
“原来如此!”赵明焕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推倒严嵩的计划很早就已经开始。现在他能够听到风声,恐怕他们已经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已然是打算发起攻击了。
吴伯仁并没有将全盘计划说给赵明焕的打算,便是换了一个话题,对着高耀表达歉意地道:“高兄,上次的事情是为兄思虑不周,不该将那些来历不明的龙涎香给你,险些害了贤弟!”
“陈兄,此事不能怨你。是我救刘畿心急,献上了很容易辨别的白灵芝,这才露了破绽,给那小子有了可乘之机!”高耀连忙摇头,主动揽起责任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且不说确实不能怪责吴伯仁,当下更应该同舟共济。
赵明焕插话道:“这吴山已经不足为虑,但林然现在担任顺天府衙,又是翰林院出身的官员,此子终究是一个祸患。”
“赵兄,此言差矣!若是失去了吴山,那小子便很难再折腾起来!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十年内都休想入阁,根本不足为虑!”陈伯仁微微摇了摇头,显得不以为然地道。
高耀端起茶盏微微点头,又是望向赵明焕说道:“赵兄,还请帮忙再加一把火,鼓动更多的言官上疏为吴山求情!”
“部堂大人,如举当真能置吴山于死地?”赵明焕点头应承下来,但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高耀轻呷一口茶水,显得很自信地说道:“圣上能容忍严嵩,却容不得杨延和,可知为何?”
“为何?”赵明焕很配合地追问道。
高耀将茶盏放下,这才公布答案道:“前者会很听话,而后者则是忤逆之臣,而圣上登基以来,一直要的是听话的臣子!”
不管吴山上疏的初衷是如何,但经过他这般的煽风点火,无数的奏疏为着吴山求情。原本是吴山希望中止三清道观和天坛工程,但当下就像是吴山率领文武百官要求圣上这样做。
此举,无疑是犯了当今圣上的忌讳,吴山焉有不被革职之理?
“好,那我再添一把火!”赵明重重地点头,很是希望吴山会栽这个大跟斗。
陈伯仁今晚是有备而来,看着事情谈得差不多,便是一拍双掌。那名贴身的随从将一个精致的木盒端了上来,恭敬地摆放在高耀的茶桌上,然后退了下去。
高耀并没有理会那个精致的木盒,而是带着疑惑和希冀地望向了陈伯仁。
赵明焕亦是疑惑地望向了陈伯仁,却不知他这是唱哪一出。
陈伯仁的脸上微微一笑,有些自鸣得意地说道:“高兄,为了这件东西,为兄可是下了不少血本啊!”
高耀的眼睛当即一亮,便是匆忙将那精致的木盒子打开,只是脸上却是一怵。
却见里面盛放着的毅然还是灵芝,跟着上次的白灵芝不同,这一次竟然是五彩灵芝。尽管是圣物无疑,但再度上呈灵芝,让他心里微微发毛。
陈伯仁看穿他的顾及,便是打下保票道:“高兄,您尽可放心!这是从东北那边搜罗过来的,并不属于宫中之物,你大可放心地呈于圣上!”
赵明焕咽了咽吐沫,有些羡慕地望向那个精致的盒子。心想,若是陈伯仁如此支持自己,自己恐怕不会混到现在才是区区的右副都御史。
“如此,多谢陈兄了!”高耀相信陈伯仁不会陷害他,便是收下了这一份重礼并感谢道。
他想要避过上次的祸事,仅仅将吴山拖下水还不够,还要给圣上献上一份重宝。只有这样,才能够真正平息圣上的怨气。
三人又聊了一会,陈伯仁和赵明焕便是起身告辞,而高耀则亲自将二人送至门口。
随着高耀这边的煽风点火,却是一举将吴山再度推到火山口,已然被塑造成带头跟着当今圣上对着干的忤逆之臣。
第1090章 升迁利器
翌日,朝阳将这一座世界级大城染得金灿灿的,生活在城北的百姓宛如处于另一个世界般。
不管朝堂如何纷争,这里的百姓在这个京城之地,都是勤劳而安分地生活着,显现着这一个时代属于华夏的繁华。
随着林然升任顺天府尹,鼓楼一带变得更加的井井有条。受到严打的地痞流氓,遭到约制的衙门吏员和差役,一切都变得比以往要更好。
当然,能够维持当下良好的现状,不可能全靠林然的治府于严,底下数百名衙差的自律性,其实还是需要利益支持。
正是如此,这里暗藏着一个小门道,所有的摊贩每日都要订一份顺天日报。
仅仅四文钱一份的顺天日报,确实不能说多贵。按着某个捕头的话,就算是用来包裹东西,那亦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摊主都是明白理事的人,顺天府衙为着他们减少了这么多盘剥和骚扰,当下要他们掏这点小钱来买顺天日报,确实不算过分之事。
最为重要的是,当下街道的人流比以前要高出一大截,他们商贩赚钱亦比以前要容易,谁都不会过于在乎这区区的四文钱。
却不论是已经迷恋上了射雕英雄传的连载小说,还是喜欢报纸上新奇百怪的新闻,亦或者对报纸根本看不懂,这帮小商贩都选择每日订阅一份顺天日报。
正是靠着《顺天日报》的利益输送,再加上林然的恩威并施,致使底层的衙差被安抚住了,故而签押房能够政通令行。
由于顺天日报的普及,致使京城百姓对时政有更多的了解,从最初的被动接受,到现在的已然成为他们获取消息的最重要渠道。
只是跟着官员关注礼部尚书吴山的去留不同,京城的士子和百姓更加关心潇湘楼的玉灵的舞跳得如何勾人心魂,以及京城无头死尸案的进展如何。
随着林然正式上任,加上报纸有意无意的宣传,京中百姓惊奇地发现,这位年轻的府尹大人原来是一位断案高手。
却不论是轰动全城的灭门的大案,还是一些偷鸡摸狗的小案,一旦到了顺天府衙那里,总是很快便能够真相大白。
“咱们的新府尹可以说是断案如神了!”
“这还用说的?人家在广东就被尊称为林雷公,根本没有他破不掉的案子。”
“说起来,还是那个刘三假冒知县的案子最是惊人,我昨日看戏子当真惊出一身汗呢!”
……
所谓是金子总是会发光,大抵便是如此。京城的百姓跟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京官有所不同,已然开始了解起林然的过往,便是发现林然在地方上已经有着极为光荣的履历。
当然,这一切跟联合戏院密不可分,随着各类关于林然的戏目上演,亦让到他的名声大大地提升,有更多的普通百姓将他视为林青天。
这一切,毅然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而这人自然是最大获益者林然。
在吴山突然身陷险境之时,林然却不得不调整自己的计划,让自己变得更加“上进”一些,已然开始为下一次升迁提前做准备了。
林然现在有翰林出身,有地方政绩,亦已经有些资历。但想要更进一步,却必定会受制于年龄,而年龄成为了升迁的最大桎梏。
他现在担任顺天府尹,虽然身处于京城,但终究是一府之尊。但若想要短期上任六部侍郎,或者出任尚书,那便是全天下官员的长官,届时必定会引起官员的强烈反对。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自然有打破这个桎梏的方法。一是继续熬日子;一是获取良好的官声,而林然却将目光落在官声上。
纵观整个大明朝二百多年,举人出身的官员没有十万亦有八万,但为何只有海瑞这个举人官能够官至两京左右通政、右佥都御史,死后还被赠从一品太子太保呢?
正是得益于海瑞拥有了极好的官声,从而令到他能够打破了举人官的桎梏,其成就却比绝大多数的进士官都要高。
不管是在哪个朝代,官声都是一项重要的政治资本,一把升迁的利器。若是他能够拥有海瑞那种良好的官声,那这年龄便不会受到阻碍,甚至能够在三十岁之前便入阁拜相。
文武百官有人敢骂皇上,但却不敢骂万民。若是民意支持林然升官,那文武百官的阻力自然会迎刃而解,毕竟谁都不会轻易跟民意相抗,从而落得臭名青史的下场。
正是如此,林然已然改变了策略,开始专心于政务,打算塑造一个“林青天”的高大形象。
当然,想要做到这一步,不仅需要花费力气进行宣传,而且还要彰显他的能力,而能力的最好体现自然是在破案上。
明思坊,某个宅子前。
京城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地,发生命案的几率要远高于广州城,自然比雷州城更加的不安定,几乎隔几天便能听到一起人命案。
这户人家的一位老太太突然辞世,他有儿子报备到顺天府衙。对于这种案件,历来都是“民不举,官不究”,官府顶多走一个流程。
只是京城百姓的法律意识显得更强,其邻居说前些日子还看望过老太太,老太太的气色很不错,便是到顺天府衙进行密告。
“走开!走开!”
一帮衙如狼似虎都出现在宅子前,显得凶神恶煞地驱赶着堵在门口围观的百姓。
“仵作到了!”
随着一个声音传来,门前的百姓纷纷望向了那辆马车。
在林然出任顺天府尹后,沈妍便成为了顺天府衙的首席仵作,而她毅然是一副女扮男装,再度化名为仵作沈六。
只是从马车下来的,并不是女扮男装的沈妍,而是一副素衣打扮的虎妞,眼睛显得炯炯有神。
虎妞除了跟阿丽学习武世,跟着木英学习箭术,偶尔跟林然一起在后宅练铳,亦是很喜欢跟着沈妍一起去检查尸体。
虎妞显得精神抖擞,从马车上跳了出来。她并不理会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显得极为气派地仰起下巴,并大步走进了那个宅子。
第1091章 仵作虎妞
“刚刚那个女娃是谁啊?怎么叫她是仵作?”
“她是府尹大人的亲妹妹,偶尔亦会帮着破案呢!”
“别看她年纪小,六岁就敢上京找她哥哥,处理起事情来谁都比不上。”
……
围观的百姓目送着虎妞进到宅子里面,便有百姓纷纷打听起虎妞的身份,而有人当即显得很神气地道出了虎妞的来历。
虎妞跟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林然不同,她时常在京城露脸,已然成为京城的一个小名人,关于她的事迹同样渐渐被大家所熟知。
特别前些日子,她亲自带着捕快抓拿严鸿,令到京城百姓无不是拍掌称快。
在京城士子中,林然的声望还能碾压住虎妞,但在这帮寻常百姓之中,虎妞反倒更受欢迎,对这个时常出现的野丫头有着很大的好感。
大家看着堂堂的府尹大人的妹妹竟然前来这里勘查案情,善良的百姓并没有过度的质疑,而是秉承着一种赞扬的态度。
虎妞宛如当初在长林村般,下田地干活或许放牛,通常都会换上一身粗布衣服。现在是前来勘查尸体,她自然不会穿那些漂亮的衣服。
只是这一套粗布衣穿在她的身上,并不显得寒酸,配着她挺拔的身形,显得干劲十足的模样,反倒有几分技术人士的风范。
四月的天气渐渐闷热,苍蝇显得更加活跃。
宅子外面看起来还好,但进到里面之后,当即看到这个家里的败落之象。在院子里,那个用来汲水的架子不成样子,水桶是补了又补。
进入庭院之中,前面便是正堂,两侧是厢房,而去世的老太太住在东厢房中。
虎妞做事的时候显得很是认真,那张肉墩墩的脸蛋不苛言笑,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认真地打量着前面的一切。在了解情况后,当即便前往张老太太的居所。
“林大小姐,这边请!”
一名显得精明的胖妇人热情地迎了上来,这无疑是死者的家属,显然是知晓虎妞的高贵身份,显得谄媚地在前面引路。
滋……
门被轻轻地推开,显得有些陈旧,便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虎妞走进里面,眉头微微地蹙起,闻到飘散在空气中的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对着给他开门的胖妇人询问道:“你是死者什么人?”
“回禀林大小姐,死者是我娘亲!”胖妇人显得献媚地回应道。
虎妞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便是询问道:“你娘亲患了什么病?”
“她的腿瘸了之后,这几年身体时而犯病,什么病都染了一些,搞得家里的银子都花在她身上了。对了,前些日子她还伤了脚趾头,还是我出的银子给她找郎中包扎的呢!”胖妇人立刻大吐苦水,旋即有邀功之嫌地回应道。
虎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如同小大人般,又在屋里转了一圈。
她仔细地检查了炉子上的药坛子,又检查了一下床辅,还爬到地上朝着床底瞧了一眼,来到窗前还用手抹了一把窗沿,发现上面满是灰。
在胖妇人疑惑的目光中,她的眉头紧紧地蹙起,负着手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这位林大小姐唱的是哪一出?”
胖妇人望着虎妞离开,嘴巴微微地张开,脸上显得很不解的模样。
本以为这位高高在上的林大小姐只是过来扮家家酒,纯属是走一个过场,但看着她的言行举止,发现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风俗使然,张家已然设立灵堂,死者正安静地躺在棺材中。灵堂内挂起了白绫,两边燃起了蜡烛,还燃烧着一股浓郁的香味。
一个披麻带孝的瘦妇人跪在棺材的左侧,在火盆旁烧着纸钱,正在那里呜咽地细声哭泣着,那双眼睛哭得又大又肿。
虎妞领着人来得灵堂前,却是对着那位哭泣的妇人发出请求道:“我想给这位老奶奶上一柱香,可以吗?”
哭泣的瘦妇人已然发现虎妞的来到,只是看着身穿布衣的虎妞出现,眼睛更多是一种茫然。
“当然可以,能得到林大小姐上香,这是我娘亲的福份!”胖妇人一直陪在虎妞身边,这时显得献媚地回应,并迅速给虎妞找来了一根燃着的香。
虎妞接过香后,目光复杂地望着那个棺材,接着显得恭恭敬敬地给死者进行上香仪式。对于死亡,对于亲人去世,她一直有着一种同情。
胖妇人看着虎妞上香,脸上当即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光彩一般。
虎妞上过香,却是对着瘦妇人语出惊人地道:“我需要检查一下死者的尸体!”
“这……不何!”身穿孝服的瘦妇人柳氏当即阻拦道。
还不待虎妞开口,胖妇人便是训斥道:“嫂子,你这是什么话?这一位是顺尹大人的妹妹,她要检查娘的尸体,那是娘的荣幸!你如此阻挠,莫不是隔壁的陈老六说的事是真的,真是你害了娘不成?”
“娘待我如女儿,我岂会害她,但是……”瘦妇人柳氏忙着解释,却显得有所坚持,但被胖妇人打断她的话道:“没有但是!现在娘不在,我哥又不在家,这个家轮不着你做主!”说完,转身对着虎妞显得谄媚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林大小姐,有劳了!”
柳氏被粗鲁地打断,听着这个女娃竟然是府尹大人的亲妹妹,便没有再吱声。
或许她亦是明白,纵使她提出反对意见,恐怕亦无济于事。不说她这个姑子是个野蛮的性子,这个女娃的身份更是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尸体还没有封棺,一位老太太将双手置于腹部,正安详地躺在棺材里面。这副棺材似乎是量身订做的,躺在上面显得刚刚好。
虎妞让小兔找来一张凳子,她站到凳子上面,便是开始检查起尸体的鼻腔和口腔,最后像是想到什么般,又是除掉了死者那只古怪的鞋子。
“林大小姐,可发现有什么异样,是不是我家嫂子谋害了我娘亲?”看着虎妞从凳子跳下来,胖妇人当即凑过来道。
第1092章 善念
身穿孝服的柳氏就跪在棺材旁边,自然听到了这一番话,脸上显得有些不自然。却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为小姑这一番话而感到尴尬。
虎妞若有所思地望了柳氏一眼,并没有回答胖妇人的话,而是对着小兔进行吩咐道:“你让王捕头去通知沈妍,让她过来这里一趟。”
京城终究是一个是非之地,顺天府衙的事务并不少,近期更是出现了一起连环凶杀案。
沈妍现在正在全力追查这个连串凶杀案的元凶,这才让虎妞帮着分担一些工作,让她到这里核实这位老太太是不是属于正常死亡。
“简直是胡闹!将她们都给老子轰出去!”
一个身披轻甲的青年男子大步走进来,宛如一位勇猛的将军形象,对着身后的几名军丁恶狠狠地下达命令道。
虎妞询声望去,便是明白这一户原来是军户之家,但面对着这一位铁骨铮铮的军人,她还是一副不相让地回应道:“你现在不能将我们赶走,我还要确定一件事!”
张军是边关将士,身居副千户之职,在听到噩耗便第一时间跑回京城奔丧。只是回到家里,却看到一大帮官差封了宅子,更是听到一些对他娘子不好的话语,这如何让他不愤怒。
面对着这位身穿布衣的女娃,他先是微微一愣,但深知京城是卧虎藏龙之地,便是压着怒火询问道:“你要确定什么事?”
虎妞迎着他吃人般的目光,却不肯退让地回应道:“你娘的死因!”
“莫不是你真听信这个毒妇造谣,是我家娘子害死我娘亲不成?”张军指着站在灵堂中的亲妹妹,一副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胖妇人当即便抗议道:“张军,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何时成了毒妇?这次可不是我搬弄是非,隔壁的陈老六都这样说,我看就是她害死了我娘!”
“闭嘴!这些年来,是谁一直照顾你娘的,你除了搬弄是非外,还会做点啥?陈老六跟我张家素来不和,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晓得吗?”张军的眼睛一瞪,显得凶神恶煞地质问道。
胖妇人确实是想要搬弄是非,因为她早对这位声名颇佳的嫂子心生怨念,当下希望她纵使没有栽在这事上,亦要弄得她声名狼藉。
只是面对着杀气腾腾的哥哥,再加上她确实不占理,终究不敢再吭声了。
张军将胸中的怒火发泄后,眼睛落向灵堂中的棺材,眼泪便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他跟着很多军户子弟般,都是早年丧父,是老娘将他拉扯长大的。而今他的老娘便突然撒手人寰,让他当即是心如刀割。
来到棺材前,他看到安静躺在棺木中的老娘,这一位铮铮铁骨的汉子情绪暴发,亦是免不得伏首在棺材旁痛哭了一场。
受到情绪的渲染,柳氏的哭声显得更大,而那个胖妇人亦非铁石心肠之人,最后跟着落下了两行泪,上演着悲情的一幕。
张军是张家唯一的男丁,这见了最后一面,便是要进行封棺了。他恋恋不舍地望着老娘最后一眼,忍着心痛大手一挥,当即一个老奴便领着两个军丁要将这个棺材封上。
却在这时,一直不吭声地虎妞突然制止道:“慢着,你现在还不能封棺!”
“为何?”张军听到这话,当即像是一头猛虎般道。
虎妞有着她的坚持,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显得坚定地望着他回应道:“因为我还需要确认一件事,现在还不能封棺!”
“确认什么事?”张军阴沉着脸,压抑着怒火道。
虎妞不为所动,认真地回应道:“我已经说了,我需要确认死者的死因!”
“你若非真相信外面的谣言,怀疑是我娘子下了毒手?”张军指着跪在灵堂中的柳氏,对着虎妞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虎妞望了一眼柳氏,柳氏仍然是伏首哭泣,然后迎着张军的目光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你再敢胡扯,信不信老子一拳揍死你!”张军握起结实的拳头,一副要爆发的模样威胁道。
话刚落,却见眼前刀光一闪。一把刀不知从何处抽出,竟然已经抵在张军的喉咙处,刀尖跟喉咙的距离不足二寸。
咕……
张军是边军将士,可谓是身经百战。只是面对着这一把利刃,这一个拥有冷艳脸蛋的女高手,喉咙艰难地咽了咽吐沫,额头落下了两道汗条。
但凭这一手,他就已经明白,除非是在乱军中交锋,单打独斗绝对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而这个女人真想取他的性命,恐怕亦是如同探囊取物。
“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必将你碎尸万断!”阿丽感受到张军强烈的杀意,这时亦是罕见地盯着张军,用汉语一字一句地告诫道。
“误会!误会!”胖妇人陪着笑脸跑了出来,又是对着张军告诫道:“张军,你可别乱来!这一位是府尹大人的亲妹妹,你真敢动她,咱们张家十条命都不够赔!”
阿丽感受到张军的杀意在消退,同时将该说的话说了出来,亦是将刀收了回去。
只是她并没有放松警惕,若是张军有任何异动,她不介意结束这个军人的性命。若是为了保持虎妞而杀了人,她相信那个男人必定会护着她的安全。
虎妞仰头望着张军,显得很认真地说道:“我并没有胡扯!你娘并非病死,而是非自然死亡,不过我觉得你娘子是好人,所以选择深入地调查,想要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
这是她的心里话,她之所以选择跟沈妍学习尸检和查案,除了要将坏人绳之以法,更多还是希望拯救一些无辜之人。
就像昔日在雷州一般,面对着被冤枉的张敏等死刑囚犯,她能够伸出一只援手,不让那些无辜之人含冤而死。
“要多久?”张军望着虎妞这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最终选择了妥协,但话语显得生硬地询问道。
他是边军的副千户不假,但在大明最不值钱便是他这种没有根基的武将。
林然是高高在上的顺天府尹,更有着无人能比的潜能。他只需要跟兵部的官员打一个招呼,那他这个副千户不说还有没有前途,恐怕生命亦保不住了。
虎妞扭头望了一眼外面的庭院,刚巧看到了沈妍的身影,便是仰着脸跟着张军认真地说道:“只需要一会就好!”
虽然她从沈妍身上学了很多东西,亦从哥哥那里学到很多的应变能力,但真正遇到大事件的时候,她却不敢“胡来”,更乐意跟沈妍这个厉害的师傅商量。
第1093章 隐情
沈妍本身拥有极高的天赋,又从小接受到这方面的良好教育,更有着多年的实践经验,毅然成为一位大师级的仵作。
自打从海康县的死牢出来后,她便一直跟在虎妞身边,从雷州到广州,再到现在的顺天,她都是林然的首席仵作。
她从庭院走来,一副女扮男的装束,胸前显得平坦,加上面相有几分刚性,声音又伪装得不错,整个人毅然是一个干炼的年轻男子一般。
纵使有人看穿她的伪装,亦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敢于戳穿,不说有虎妞和林然的“包庇”,她的业务能力早得到了众人的信服。
沈妍得知消息亦是匆匆赶来,深知事情出了意外,这位老太太恐怕是非正常死亡了。故而,她踏进这灵堂那一刻,亦是开始审查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仵作已然成为她的一个副业,主业是从众多的嫌疑人中揪出凶手,从而将这名凶手绳之以法。
“沈妍,你先过来一下!”
虎妞看着沈妍出现,眼睛微微一亮,走到一边将沈妍招呼过去,并示意她将耳朵伸过来。
沈妍跟虎妞亦师亦友,甚至是情同姐妹。她看着虎妞这般神秘,便知道其中恐怕有些隐情,便伸耳朵过去认真倾听。
咦?
张军看着神秘兮兮的虎妞,觉得这个丫头不一般,不可将她当成一般的女娃。
沈妍的脸上渐渐露出凝重的表情,先是顺着虎妞的手指望了一眼棺材,接着又望向跪在灵堂中的柳氏,这才轻轻点头朝着棺材走去。
有着先前的冲突,此次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只是张军这位副千户显得有些不放心,担心沈妍会胡来,便是跟着来到了棺材旁边。
在棺材中,张老太太正安详地躲在上面,旁边已经摆着一些陪葬的物件。
沈妍打小就面对尸体,经过这么多年的实践,其手法可谓是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她显得很是专业,带上了一双布质手套,这才开始对张老太太的尸体进行检查。
从头部到脚趾,她显得极是认真,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
虎妞重新站上那张板凳,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并没有丝毫的畏惧,显得很是认真地盯着沈妍的动作,在一旁跟着沈妍低声地进行交流。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沈妍将手套摘下,已然是完成了尸体工作。
张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拳头不由得攥起,此时却是涌起了一份紧张。纵使他不相信娘亲是被谋害的,但亦不得不承认这个仵作的专业。
“根据我对死者的检查,加上虎妞在死者房中发现大量的炭灰,可以断定死者因在密封的房间烧炭窒息而死!”沈妍望向了张军,显得直白地说出了结论道。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虽然猜测是一回事,但证实却又是另一回事,谁都没有想张老太太竟然死于非命。
不得不说,沈妍的手法表现得太过于专业,纵使是张军亦不得不信服,转而将怀疑的目光望向了跪在灵堂中的柳氏。
如果这个死亡结论是真的,那最大的嫌疑人自然便是负责照料张老太太的柳氏,一直声称张老太太病逝的谎言者。
柳氏披麻戴孝,一直都是跪在灵堂低声哭泣。只是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之时,她的哭声渐渐变高,同时加深了她的嫌疑。
“不,不是真的!”
张军望着自家的娘子,心里却是一阵钻心的刺痛,却是不敢相信这一切。
在他的心里,他的娘子一直是善良而贤淑,对老母历来极为孝敬,又怎么可能是那种歹毒的女人,竟然对老母下此毒手。
“好啊!果真是你杀害了我娘!你这个恶毒的妇人,肯定是嫌我娘是累赘,所以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谋害她,你等着被砍头吧!”胖妇人的眼睛竖起,指着柳氏进行咒骂道。
张军这位堂堂的七尺汉子勉强稳住身子,脸上流露出悲切的表情,对着柳氏进行质问道:“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妍和虎妞等人亦是望着柳氏,只是她们倒没有过于愤怒,而是一直观察着柳氏。却不知道这个妇人是抵死狡辩,还是老实地进行招认。
虽然已经证实张老太太的死因,但想要认定柳氏是杀人凶手,却还没有直接证据。若是柳氏不招供,案件恐怕还得继续侦查。
柳氏面对着丈夫和小姑子的质问,终于是被攻陷了心理防线,哭泣着吐露实情道:“这是婆婆的意思,是她不堪病情折磨,所以才想着了结性命的!”
“你分明就是在狡辩!我娘病了这么多年,早些年怎么没听她要寻死,现在你看着她死了,却什么事都往她身上推!”胖妇人当即便露出泼妇的嘴脸,对着柳氏进行指责道。
张军听着这番说辞,亦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虽然他这个妹妹历来喜欢搬弄是非,但却不得不承认,她现在说得很有道理。
她娘亲的病情早已经不是一天二天了,自从摔断腿后,可谓是大病不愈小病不断。只是说不堪病情折磨,却有着言过其实了。
“我没有!真是这个样子!”柳氏摇头否认,显得痛心地辩解道。
只是她此时的辩解,却是那般的苍白无力,哪怕她的丈夫张军都已然不相信。
却在这时,虎妞的声音突然传出道:“她没有撒谎!”
听着这话,张军兄妹望向了虎妞,前者是好奇,后者则是忌惮权势。
虎妞从刚开始的时候,便已经看出了真相,知道张老太太并非病逝。只是她跟一般的人不同,她的正义感的侧重点不是惩恶,而是在于扬善。
虽然锁定柳氏是最大的嫌疑人,但她并没有冒然要将柳氏缉拿,而是觉得柳氏像是好人,所以想要追寻更多的真相。
在检查张老太太的尸体之时,她果然有了重大的发现。只是她的水平终究还是差了一点,同时深知这种事情不能妄下结论,故而才找来了沈妍进行验证。
第1094章 节外生枝
“林大小姐,你……你可不能包庇这个杀死我娘的毒妇啊!”胖妇人虽然深深地畏惧虎妞的身份,但还是忍不住提出异议道。
虎妞却没有理会这个胖妇人,而是仰着脸蛋望向了沈妍脆声道:“沈妍,过是由你来解释吧!”
虽然她现在已经变得很厉害,但却深知她年纪还是太小的。同样一个结论,由沈妍来陈述,效果却比她要强上一百倍。
沈妍轻轻地点头,转身对着张军认真地说道:“你既然是军人,那你看一看你娘亲的脚丫,应该知道那是什么病症!”
张军听到这一番话,当即大步走向棺材。
他看到娘亲一只脚丫高高地肿起,仅是瞧上两眼,脸上当即露出骇然的表情,便是脱口而出地说道:“七日风?”
这三个字,如同是一颗炸雷般,在众人的心头响起。在这一个时代,七日风已然是一个不治之症,可谓是谈虎色变。
这种疾病还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破伤风。别说是在当下的时代,纵使是在后世的十九世纪,破伤风疫苗没有诞生之时,亦是收割了无数人的生命。
这种病的潜伏期的时间很长,而一旦发病,会令人痛得生不如死。全身各部发生强直性痉挛,牙关紧闭,面呈苦笑状,直到死亡。
特别是在战场上,这种疾病要了无数士兵的生命。很多将领和士兵为了避免这种疾病,一旦身体受伤,都是选用烧红的铬铁烫合伤口。
即便如此,很多士兵还是死于这种疾病,成为士兵最畏惧的一种疾病之一。
张军是世代的军户出身,对这种病症最是了解。刚刚还是怒火中烧,但此刻望着自家的娘子,却是多了一份理解。
沈妍并没有应答,而是望向了柳氏认真地说道:“你娘是否真患上七日风,此事恐怕要问柳氏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事情还不能划上句号。虽然她有着如此的判断,但很多事情还需要一一进行印证,亦要给这个案件重新进行裁定。
“娘亲上个月偷偷帮忙做家务,但不慎被柴刀伤了脚趾头,她用家里的烟囱灰敷了伤口。我跟娘亲都没有太当一回事,只是前几天娘亲的脚趾肿大,而后我找来了郎中,郎中却说娘亲患了七日风。”柳氏轻轻地点了点头,哭哭啼啼地道明了实情。
胖妇人听到这一个解释,却没有对柳氏进行指责,脸上亦是出现了深思的表情。
她知道娘亲被柴刀伤了脚趾头的事情,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如此的严重,竟然因这一件小伤而染上了破伤风那种不治之症。
沈妍显得公事公办的模样,抬头望着柳氏进行询问道:“这种事情空口无凭!你请了哪位郎中诊治,还请报上名来!”
“仁义堂的黄郎中为我娘出诊,是他诊定我娘患了破伤风,你们可以找他进行查证!”柳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认真地应答道。
沈妍是一个做事果断的性格,当即对外面的一名捕快直接吩咐道:“将黄郎中带来!”
没多会,一个郎中被带了到了张家的庭院之中。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这名黄郎中并不是一个肩挎着药箱的小老头,而是一个手持纸扇的青年男子,还显得很精明的模样。
沈妍的身份虽然是仵作,但有着林然的信任,又有着虎妞的良好关系。她早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仵作,经常直接负责查案,连各个捕头都得听从她的调遣。
沈妍从灵堂走了进来,亲自出面对黄郎中进行询问。
这位黄郎中在看到沈妍的那一刻,却是一直盯着沈妍的脸蛋,他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揶揄的表情,毅然是看破了沈妍的女扮男装。
“你为吴老太太出诊,可知其所患之症?”沈妍并没有理会这位黄郎中色眯眯的目光,而是公事公办般地询问道。
黄郎中打开手中的纸扇晃动几下,显得风度翩翩地拱手回答道:“这位……兄台,我为张老夫人出诊,她确实患上了破伤风。”
众人听到这一个答案,心里不由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事情已经很是明朗,张老太太患了破伤风,只是不堪忍受病痛的折磨,从而选择了结余生。而张老大大得了不治之症,柳氏算是帮着她脱离苦海,自然构不成杀人的罪行。
这件案件不论是按张老太太病逝处置,还是以柳氏帮着吴老太太了结余生而定罪,柳氏都构不上实质性犯罪。
本以为这件事可以盖棺定论,哪知黄郎中却是话锋一转,突然用扇子指向灵堂里面的柳氏,进行指责道:“不过这破伤风并非不治之症,而是这个女人怜惜银子,不肯付区区五十两的诊金,这才致使张老太白白丢了性命。”
沈妍听到这一番话,脸上当即变得严肃,显得不动声色地问道:“此话乍讲?”
“京城人都知晓,仁义堂治有一祖传药方,专治破伤风这个不治之症。只是这个祖传药方采用百种名贵药材,故而诊金更是天价,并非一般人能够负担得起。不过我跟我那个死去的岳父不同,我宅心仁厚,仅需要五十两便可帮她医治,但这小娘子那日却不应允,可不是她害了张老太吗?”黄郎中的扇子指向堂中的柳氏,眯着眼睛显得得意地朗声道。
张军就站在一旁,当即阴沉着脸询问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我黄某人的医术不佳,但对这破伤风深有钻研,故而人称玉树临风黄破伤风!”黄郎中挥动扇子,显得自夸地道。
沈妍虽然不喜欢这个黄郎中,却是紧紧地蹙起眉头,眼睛显得忧虑地望向了柳氏。若是事情属实的话,那这个案情无疑变得复杂了。
一旦有着药方能够救治张老太太,那张老太太就不是患上不治之症。最为重要的是,柳氏可能为了不承担这笔巨额医药费,转而有了杀人的动机。
虽然她相信虎妞的判断,但却不能够排除,柳氏是真凶的可能性。
第1095章 开堂
四月底,一场雨水将北京城如同棋盘般的街道洗刷之后,天空即刻挂上一盏烈日,可谓是将这座古城又洗又晾晒。
顺天府衙,公堂。
在得知今日公审的消息,一百多名士子和百姓纷纷涌进顺天府衙,齐聚于堂下进行听审。有的人想要目睹林文魁的风采,有的人则是关心案情,更多的人其实是无所事事。
十二名手持水火长棍的高大衙差分列于公堂两侧,将手中的长棍捣在青砖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彰显着公堂的威严。
身穿着三品官服的林然闪亮登场,径直走到案前坐下,头顶着“公正廉明”匾,背靠着海水月牙儿屏风,握起惊堂木拍下道:“带人犯”。
随着这三个字落下,当即有人领命而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犯什么事了?”
却见一名身穿华衣的青年男子被两名捕快强行押上堂来,虽然这名男子奋力挣扎,但却无法拗得过这两名身强力壮的捕快,被推着来到了堂上。
“启禀府尹大人,疑犯已经带到!”张捕头将人押到,朝着堂上的林然拱手施礼道。
咕……
华衣青年男子来到了公堂,抬头望着坐在公堂上的林然,发现毅然正是顺天府尹林文魁,却是忍不住咽了咽吐沫。
林然对着张虎轻轻点头,目光落向华衣青年男子身上,充满着威严地质问道:“黄郎中,你见到本府尹为何不跪!”
这人并不是他人,而是仁义堂的黄郎中,将张老太案件引向复杂化的人。
“小人黄门卿叩见府尹大人!”黄郎中心里顿时一慌,当即规规矩矩地跪下道。
虽然他平素嚣张惯了,但向来都是欺软怕硬,他只是在平头老百姓面前逞威风,而在大人物面前却是乖乖做孙子。
林然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可谓超然,冷漠地打量这个公子哥般模样的郎中,却是沉着脸询问道:“黄郎中,你可知本府尹为何将你提到这公堂之上?”
“启禀府尹大人,小人乃一名救死扶伤的郎中,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还请大人明示!”黄郎中当即仰着脸,显得极为无辜地说道。
堂下的士子和百姓同样不知晓缘由,便是纷纷困惑地望向了堂上威风凛凛的林然。
林然望着跪于堂下的黄郎中,当即不屑地指责道:“救死扶伤?若你真是救死扶伤的郎中,那就不会任由张老太太被病痛折磨,而没有伸出援手了!”
“府尹大人,原来您是因为这件事将我提到公堂啊!”黄郎中的心里顿时一松,当即进行辩解道:“那个祖传的药方所需上百种药材,小人要价五十两很合理,只是柳氏不舍得那区区五十两纹银,这才让到张老太枉死的!”
“穷,是一种病啊!”
“可不是吗?这黄郎中真敢要!”
“不过跟柳氏似乎有关联,能掏得出还是要掏的。”
……
堂下的士子和百姓渐渐弄清了事情的缘由,亦是纷纷发表各自的看法。虽然指责黄郎中的贪婪,但亦有人指责柳氏不对,毕竟人命大过天。
林然没有理会吵得不过分的百姓,眼睛落到黄郎中身上,却是冷哼一声道:“黄郎中,事情真的只有这样吗?”
“请大人明察,小人确确实实仅要价五十两白银,但柳氏怜惜那笔银子,故而耽搁了张老太的治疗!”黄郎中被瞧得心里发毛,但还是很肯定地答道。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林然冷漠地望了一眼黄郎中,接着用力一拍惊堂木,对着堂下吩咐道:“带人证!”
话刚落,一名青年书生被带到了公堂。
这名青年书生已然是有功名在身,来到公堂中站好,朝着林然恭敬地彬彬有礼道:“晚生唐跃文见过府尹大人!”
黄郎中看到唐跃文这位好友出现在公堂,既有些意外,亦有些困惑,同时还有种莫名的不安。只是在这公堂之上,却没有他说话的份。
林然轻轻点头示意,对着唐跃文郑重地说道:“唐跃文,将你那日于醉春楼所听到之事,给本府尹娓娓道来!”
“是!”唐跃文又施予一礼,并没有理会黄郎中的眼色,侃侃而谈地说道:“启禀府尹大人,小生跟黄门卿是旧友,昔日一同就读于茂昌书院。黄门卿此人生性顽劣,且贪图于富贵,故而早早便放弃功名,选择入赘于仁义堂的王家,而今继承了陈家的仁义堂。前几天时日,小生跟黄门卿偶遇,故而在醉春楼跟他吃酒叙旧。席间,他提及陈家的小娘子柳氏貌美如花,定要一亲芳泽。小生自是不信,追问之下,方知缘由。黄门卿说柳氏有孝悌之名,而他以张老太太的病情为挟,索取五十两白银及柳氏之姿,定能够财色双收。”
黄郎中骤然变色,指着唐跃文愤怒地道:“你……你含血喷人!”
“此事并非本生员一人听得,当时醉春楼的店小二亦来送酒,他定然亦是听得!”唐跃文自持生员身份,并没有跟黄郎中放在眼里,显得理直气壮地道。
林然最擅长的是察颜观色,自然有了判断,对着黄郎中冷冷地道:“黄郎中,你还要本府尹传召店小二,跟你在这公堂上对峙吗?”
黄郎中面对着林然的威迫,却是双手一摊,显得无辜地道:“府尹大人,小人是开出五十两的价码,还要跟柳氏鱼水之欢。但她并不同意,小人什么都没有干啊!”
在这个时代,通奸无疑算是一项重罪。只是没有犯罪事实,确实不能光凭这一点,便定黄郎中的罪。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
“医者的败类,以后绝对不光顾仁义堂!”
“如此奸邪之人,他日在街上遇到,老子定要揍他一顿!”
……
堂下的百姓得知有着如此龌龊之事,亦是纷纷对堂上的黄郎中进行指责,已然是将他当成了反面人物。若是事情传开,黄郎中的名声定然是彻底毁了,今后休想要在京城继续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