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5章 谋百世
李春芳从西苑出来,乘坐轿子直接来到礼部衙门。
如果说哪一朝的朝廷大佬工作时间最长,怕是当属现在的嘉靖朝。像昔日的首辅严嵩,几乎是住在西苑内,日日夜夜相伴于嘉靖。
到了徐阶当政,虽然没有严嵩那般夸张,但亦是经常留宿于西苑。李春芳、严讷和董份等部堂高官除了处理衙门的事务,晚上亦是时常到西苑轮值。
哪怕现在是春节期间,他们这帮人亦是没有什么假期,都是时时进宫里为皇上撰写青词。
“拜见正堂大人!”
林晧然和秦鸣堂先一步到了客厅这里用茶,看到李春芳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进来,当即便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现在的礼部可谓是一道奇观:礼部尚书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郎,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是嘉靖三十七年的状元郎,礼部右侍郎秦鸣雷则是嘉靖二十三年的状元郎。
“礼部三部堂,全是状元郎”,这虽不能说是后无来者,但亦算是前无古人了,故而有好事之人以此种现象向嘉靖称之为祥瑞,哄得嘉靖亦是大为欢畅。
李春芳并没有什么架子,对着二人温和地回礼,然后带着谦意地解释道:“若愚、子豫,今日突然叫你们回本部,实乃有要事相商!”
林晧然还没有回应,秦鸣雷便是抢先地道:“请说!”
李春芳在主人座落座,扫了二个人一眼,便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道:“皇上有意要削减宗藩禄米,徐阁老让咱们礼部拿一个方案!”
林晧然听到是削减宗藩禄米一事,嘴角当即泛起一丝苦涩。虽然他早就猜到这一点,但皮球滚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腹诽一句:这朝堂当真不让人省心。
“正堂大人,皇上果真想要削减宗藩禄米?”秦鸣雷的眼睛闪过兴奋的光芒,显得很认真地进行求证道。
在嘉靖朝,很多官员都清楚地知道一点:只要尽心尽力按着皇上的意愿办事,虽然没有昔日张璁那般厚待,但升官发财则是不在话下。
李春芳扭头望向眼睛充满希冀的秦鸣雷,显得老实地点头道:“皇上对韩王宗室大闹西安之事甚为恼怒,已经明令徐阁老拿出削减宗藩禄米的方案,而徐阁老将此事交由我们礼部。”
秦鸣雷握着拳头打在另一只手掌上,显得兴奋地附和道:“若是如此的话,咱们礼部责无旁贷,定要拿出一份行之有效的方案呈交给皇上和徐阁老!”
林晧然的脸上没有什么兴奋之色,静静地坐在旁边,慢悠悠地继续品着茶水。
“左宗伯,你对削减宗藩禄米可有什么方案?”李春芳的目光则是落到了林晧然的身上,显得很是重视地询问道。
秦鸣雷听到李春芳第一个询问于林晧然,脸上的兴奋当即不见了许多,显得充满敌意地望向了对面静坐的林晧然。
秦鸣雷中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今年已经五十多岁,无论是资历和年纪都稳稳压林晧然一头,但偏偏给林晧然抢了礼部左侍郎的位置。
如果林晧然是无能之辈还好,但偏偏林晧然还颇有能力,令到他根本看不到取而代之的希望,当真令到他是咬牙切齿。
林晧然原本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听到李春芳的问话,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一般,显得谦虚地回应道:“正堂大人,此事关系甚大、牵扯甚多,下官一时亦是说不出所以然!不过咱们肯定是要削减宗室禄米,但该如何削减,是减亲王还是减中尉,削减的幅度是多少,这些都要从长计议!”
“这有何难!依本官之见,亲王的禄米减半;其下的郡王、亲王庶子、郡王世子的禄米减七成;将军和中尉的禄米减六成!”秦鸣雷显得急不可耐,当即说出削减禄米的方案道。
李春芳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没有当即进行表态,而是望向林晧然又是询问道:“左宗伯,你以为这个方案可妥?”
秦鸣雷心里涌起更强烈的不满,显得更加戒备地瞪向了林晧然。
“右宗伯老成谋国,他既然如此有信心,怕亦不会有太大的差错!”林晧然显得颇为敬重秦鸣雷,对着秦鸣雷微笑地拱手道。
秦鸣雷微微一愣,突然发现林晧然这个人没有先前那般的令人厌恶,似乎还有一丁点可取之处,不由得洋洋得意地望向了李春芳。
李春芳则是瞥了林晧然一眼,却是仍然没有表态,而是一本正经地道:“按徐阁老的意思,此次不仅是要削减宗藩禄米,还希望我等拿出一份可令大明谋百世之策!左宗伯,你有经国治世之才,不知对此可有什么良策?”
“正堂大人抬举了,下官亦是侥幸做好一些事情。但真论到经国治世,且不说正堂大人您,右宗伯亦是下官之上!”林晧然当即拱手,并再度抬举秦鸣雷道。
秦鸣雷却是生怕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即向李春芳进行表态道:“正堂大人,若是你信得过下官,下官愿为正堂分忧,为大明草拟一个能谋百世的方案!”
李春芳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心里默默地长叹一声,最终对着秦鸣雷进行回应道:“右宗伯,那此事便由你来处置,尽快草拟一份方案,到时咱们三人再行商议!”
“下官遵命!”秦鸣雷的眼睛绽放出光芒,显得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李春芳看着事情已然结束,又是聊了一些客套话,然后各自离去。
林晧然看着秦鸣雷兴匆匆地离开,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虽然现在削减宗藩禄米是嘉靖的意思,但这却是嘉靖在气头上说的话,只能权当是放屁了。
当初收复河套计划如何?夏言和众臣紧锣密鼓筹备完毕,正要准备行动之时,嘉靖却突然下诏:“今逐套贼,师果有名否?兵食果有余?成功可必否?一铣何足言,如生民荼毒何?”。
面对着这么一个朝三暮四的薄情皇帝,嘉靖根本不是那种大刀阔斧要改革的圣明君王,林晧然深知这削减宗室禄米的事情并不是好差事,很可能就会骑虎难下了。
最为重要的是,一旦新一期《谈古论今》添上一把火,士子对削减宗室禄米的热情**,定然是希望搞得宗室子弟全都砸饭碗才好。
只是嘉靖是以小宗继大宗,却是不可能轻易砸了宗室的饭碗,更不敢轻易更改祖制。若是到了那时,主持这个事情的官员很容易就变成两头不讨好的中间派。
林晧然正是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哪怕是要向秦鸣雷说几句好话,他亦是不愿意趟这潭浑水,选择默默地看待事态的发展。
由于林晧然没有参与到削减宗藩禄米的草拟中去,却是直接回家继续放假,期间还搬回城北金台坊小住几日,还到鼓楼那边的灯会逛了一逛。
到了初十这一天,陕西又有消息传来。
奉国将军朱融燸拒不受诏,不但驱逐宣诏者,还殴打了平凉知府祈天叙。陈其学等他们闹腾到一定程度,陈其学才动用军队平乱执法。
事情到这里,韩王府的闹剧算是结束了,但宗藩禄米一事则是推到了风头浪尖上,成为嘉靖四十三年第一个热门话题。
第1586章 元宵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京城的年味很浓,在这个新春佳节里,每家每户都贴上新春联,很多宅子门前挂起了大红灯盏,处处透露着喜庆的气氛。
从初一到初十都是攘攘熙熙的,官员相互间走动关系,而平常百姓则是走亲戚,家家户户总是有亲戚携礼上门造访。
特别是一些商贩之家明显感觉到近两年的买卖更好做了,令到他们的手头显得阔绰,过年的心情自然更加的欢愉。
这初十过了之后,又即将迎来另一个传统的重要节日——元宵节,各家各户都很是隆重地对待,起码是要吃上一碗汤圆。
到了这个时候,京城中的士子则要更加活跃一些,他们是四处进行活动,物色着场地和邀请有名的才子,筹办着别开生面的元宵诗会。
城北鼓楼自然不会错失这个元宵佳节,从年十二晚上就已经上灯,还请来了很多戏班台子并组织猜灯迷等活动,力争比肩去年元宵夜市的盛况。
到了元宵节当晚,无数的百姓和士子纷纷涌向鼓楼一带,参加着这一场大型的灯会,逛着这个显得热闹无比的夜市。
在鼓楼旁边的一座阁楼上,一帮士子正在这里举办着诗会,算是给这个元宵佳节添彩。
一个有些名气的才子面对着出现在屋顶上的圆月正要作诗,目光不经意掠过街道对面,却是突然被吸引住了,脸上露出颇为诡异的表情。
这一个异样的举动,当即引起旁人的注意,则是纷纷来到阁楼前望向街道对面。
却见在对面的戏楼前,一大帮官员整整齐齐地从里面迎了出来,而两顶显得不甚起眼的轿子来到了楼前,众官员极为热情地迎了上去。
“不知是哪位官员竟然有如此派头?”看到此情此景,有士子则是颇为疑惑地喃喃道。
“咱们大明两京十三省士子的楷模,现任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有人却是一眼认出了从轿子出来的林晧然,当即便是满脸羡慕地朗声道。
年仅十七周岁便以连中六元的耀眼科场战绩进入官场,而后主持广东开海、重塑顺天府威名、整顿两淮盐政等,成为大明官场公认的能臣,今已是官拜礼部左侍郎。
对于在场的士子而言,林晧然就如同一盏明灯般,他们亦是希望进入仕途做出一番作风,然后得到大明的高官厚禄。
众士子看着戏楼门前受到一大帮官员热情簇拥的林晧然,看着他旁边那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心里颇受触动地感慨一句道:“若能如此,此生无憾矣!”
林晧然自是不知晓楼上那帮士子的感慨,今晚携同花映容前来这里看戏听曲。
这鼓楼灯会因他而起,不仅是为了城北的繁荣,还是要保持好这份政绩工程,他都有理由让这个鼓楼灯会一直热闹下去。
此次受邀前来看戏听曲,其实算是到这里替鼓楼灯会站台。哪怕今后有人想要毁掉这个灯会,或者想要伸手从中谋利,那亦得先瞧一瞧他这位礼部左侍郎的脸色。
现在身处官场,虽然他不喜欢过于高调地亮相,但有些事情总归还得去做。
“下官见过部堂大人!”
顺天府尹魏尚纯领着众官员上前,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魏尚纯是河南人,走的是原吏部尚书郭朴的路子,故而由地方官员一举回到备都南京出任应天府尹。按说,郭朴倒台了,那么他的仕途只能是由盛而衰。
只是吴山却没有什么拉帮结派的思想,觉得魏尚纯是一个可造之材,不仅没有打压魏尚纯,而且将他从应天府尹提拔到了顺天府尹,成为了“小刑部尚书”。
哪怕是同一个官职,不同的人却是有着不同的底气。
虽然他跟林晧然现在都是正三品,但二人的地位则是差若天壤。魏尚纯希望下一步谋得小小的地方巡抚,而林晧然的下一步已经是剑指六部尚书,甚至是入阁拜相了。
正是如此,面对着林晧然这位礼部左侍郎,魏尚纯亦是以“下官”相称,更是透露着浓浓的巴结之意。
“下官拜见老大人!”
陈府丞、刘通判和墨飞都是林晧然昔日在顺天府衙的旧部,这时亦是上前恭恭敬敬地见礼道。墨飞现在改任顺天府通判,虽然不算太过出彩,但已然算是不错的进步。
除此之外,还有着好几个六部衙门的员外郎和主事,亦是纷纷上前给林晧然恭恭敬敬地见礼。
林晧然面对着众官员,脸色显得微笑地回应道:“诸位,今晚元宵佳节,咱们只管看戏,便不要那么多礼节了!”
魏尚纯等人纷纷称是,但谁都不敢真的有所放肆。
“林大人,草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里面请!”孙员外是顺天商会的会长,亦算是此次灯会的主办方之一,显得恭恭敬敬地上前邀请道。
林晧然轻轻点头,又是一套虚礼,便是带着花映容走进了这一座高大的戏楼。
百姓有百姓的娱乐方式,官员则有属于自己的娱乐方式,很多官员都是酷爱听戏唱曲。
当年林晧然参加会试之时,在顺天贡院唱出《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令到当时的监考官都不忍打扰。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很多当时在场的考官和士子对那晚的事情都是记忆犹新,都知道大明有了一个“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至今还在津津乐道。
这个戏院属于顺天商会的产业,由于今晚是元宵佳节,已然是不会再对外面开放,将诸多的官员和乡绅都请到这里看戏剧。
林晧然被安排在二楼最佳的看台上,从这里可以很舒服地观看着舞台的精彩表演。
花映容有着其他官家女眷相伴,而顺天府尹魏尚纯等几位重要官员则是相陪于林晧然,其中便包括翰林编修徐渭。
其实更准确来讲,是林晧然将徐渭邀请到这里一起看戏听曲。
第1587章 求点评?
徐渭是老来子,由妾室所生,其父在他出生百日便去世,其母在他十岁时便被正室苗夫人赶出了家门,令到他从小没有得到什么父母的疼爱。
不过好在他天资智慧,六岁读书,九岁便能作文,十多岁时仿扬雄的《解嘲》作《释毁》,享誉远近,当地的绅士们称他为神童。
在乡试的门槛上,亦是几经波折,这才得以探花及第,成为大明王朝的翰林修编,现在《谈古论今》的副主编之一。
徐渭跟着很多有名的才子般,兴趣显得很是广泛,且都能够有所成就。在戏剧上同样颇有造诣,取南北之风,还创作了不少的曲剧。
亦是如此,对于林晧然邀请他过来看戏听曲,他亦是欣然前来,更是很快被台上的精彩节目所吸引。
“下官刑部员外郎陈平峰,这是我写的一篇制艺,还请少宗伯点评!”
“下官工部员外郎刘三炕,这是我写的一篇时文,还请少宗伯点评!”
“下官兵科给事中陈淆,这是我写的《治藩策》,还请少宗伯过目!”
……
魏尚纯对林晧然似乎颇为敬佩的模样,正向着林晧然讨教着治理顺天府的心得,结果几个官员陆续拿文稿过来,一副学生面对老师般的低姿态递交上来道。
林晧然并没有摆架子,而是微笑着伸手接过了这些官员的文稿,却是让他们先回去,仍然继续跟着魏应纯交流着治理顺天府的一些心得。
魏应纯则是暗暗吃惊,发现这位年轻人能够坐上礼部左侍郎从来都不是侥幸,竟然一眼就看出提编中的种种弊端,便是由衷地感慨道:“确实是如此,这提编既加重百姓的负担,又给官吏贪墨提供了空间,当真不是长久之策!”
林晧然则是苦涩地摇了摇头,虽然他在任的时候已经向朝廷指出“提编重于两税”,但亦是让朝廷有所收敛,但远远还没有达到根除的地步。
“文长兄,你帮我掌掌眼,如何?”
林晧然将刚刚收到的文稿交给了另一边的徐渭,显得微笑地道。他深知若比文学造诣,却是比不上这位被后世推崇为“明代三才子”的徐文长。
徐渭跟着林晧然却是不客气,便是翻开了这些文稿,鼻间很快便是发出了冷哼之音。
不过这冷哼一声显然还能听出一些门道,像工部员外郎刘三炕的冷哼声明显要弱得多,已然写得能够勉强入得他的法眼。
林晧然任由着徐渭在旁边冷哼,他则是不动声色地跟魏尚纯有一句没一句地继续聊着,同时时不时地看台下的戏剧。
徐渭很快将几份稿件看完,却是轻轻地摇头地道:“这天下的糊涂蛋当真不少,这士子嚷嚷着要杜绝宗室禄米亦就罢了,他一个言官竟然还看不透其中的奥妙!”
“文长兄,那你觉得应该怎么看呢?”林晧然看着他手里拿的是《治藩策》,便是端着茶盏显得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徐渭并不是口无遮拦的人,特别是看到老东家胡宗宪倒台后,行事更为谨慎。他用手在茶盏沾了茶水,在桌面写下了两个字:“圣心”。
“依你之见,现在……如何?”林晧然停顿的时候望向桌面的两个字,亦是不打算让旁人知晓他们聊的是什么事情。
徐渭却是暗叹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此心并不乐观!师兄你恐怕是做不来此事,若是由你来主持的话,阻力只会更大。在地方尚可,现在你身处于京城之中,很多人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再如此风光下去了!”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知道徐渭说的是实情。
在京城做事,可不比在地方。他在广东和扬州,可谓是一言而决,但在京城这里,却不免会有很多人跳出来下绊子。
特别他主持开海和盐事已经足够出彩了,甚至将现任的首辅徐阶都比不下去。若是他还想要指染宗藩禄米的功绩,不说是徐阶那一边,很多朝廷大佬都不愿意看着他取得成功。
林晧然将茶盏放下,却是推心置腹地道:“这个事情总归得做成,不然大明……百姓会很难!”
说到最后,他亦是不得不换一个词,但意思已然能够传递给聪明的徐渭。
徐渭亦是轻轻地点头,却是抬起头坚定地道:“正如师兄现在这般,只有等,现在的时机还没到,这个事并不可为!”
林晧然给一个意会的眼色,却是话锋一转地道:“你做做准备,你应该要到广东一趟!”
徐渭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道:“这事……怕是会给你惹上很大麻烦的!”
“我知道,但只有你前去,这对广东的士子才是最好的,才能够给广东带去文运昌盛!”林晧然点了点头,却是义无反顾地道。
徐渭心里微微感动,对着林晧然拱手道:“诚承师兄信任,我定不负师兄所望!”
正是这时,林晧然却是突然被戏台的一个小孩所吸引,只听到她喝道:“我生在长林村,长在状元家,你别看我年纪小,我三岁能打虎,今日宝刀握在手,十里贼子闻风逃……”
随着这新一场戏剧开始,林晧然当即被台上所吸引,脸上亦是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竟然有人将虎妞的事迹搬上了戏台。
孙员外一直关注着林晧然的反应,当看到林晧然看得津津有味之时,则是对着坐在旁边的李云虎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李云虎对此似乎早是胸有成竹般,却是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随着夜深,外面的灯会只剩灯不见人,而众官员亦是纷纷离去。
林晧然没有返回城南,而是携带着花映容回到城北的宅子。
花映容坐在铜镜前除去头上的饰品,问出了藏在肚子里一夜上的疑惑道:“今晚为何会有这么多六部官员给你送制艺求点评?”
躺在床上的林晧然则是朝着花映容勾了勾手指,让她先到床上来,待到将佳人抱在怀里,这才跟着她解释道:“因为他们都是虚心好学,向我讨教岂不是很正常吗?”
“妾身若是信了你这个胡话,这联合钱庄的大掌柜就得重新找人了!”花映容一副任君采撷地躺在床上,却是满脸幽怨地回应道。
第1588章 名单出炉
林晧然自是知晓这番话糊弄不了人,便是一边欣赏着眼前的美人,一边伸手去帮她解下衣物,同时嘴里解释道:“因为今年是大比之年!”
“那又如何?”花映容的俏脸如同好奇的少女般,显得疑惑地追问道。
林晧然已得解衣的精粹,一把将粉红的肚兜丢到床前,显得主宰天下般地道:“为夫分管仪制司,两京十三省的正副主考官名单由我初定!”
礼部说是清水衙门,但并不是全无权柄。
今年便是大比之年,礼部的仪制司则是负责乡试主考官的人选,而作为主管仪制司的礼部左侍郎林晧然则是拟定名单的第一人。
在大明之初,乡试主考官其实是选用各省教职担任。嘉靖朝却是做出了修改,嘉靖采纳了昔日内阁首辅张璁的建议,各省乡试主考官和两京乡试正副主考官派遣京官担任。
很多京城官员都想要出任乡试主考官,这样既能够趁机出京威风一把,又能够收扰一大帮举人门生,可谓是获益良多。
正是如此,六部官员都想要巴结住林晧然,从而谋得外出京城担任乡试主考官的好差事。
花映容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还真不能小瞧这礼部衙门。谁能想到,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嘉靖四十三年,竟然会如此的吃香。
林晧然却没有给花映容太多感慨的时间,而是如同一头饿狼般,跟着她共度这个元宵佳节。
元宵节之后,没几天官员便是重新回到衙门报到,各个衙门有序地忙碌起来。最为忙碌衙门当属户部,各项开支都要核算和支出,很多事情看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却是令人头疼,特别财政还是捉襟见肘的时候。
林晧然回到礼部衙门上衙后,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敲定乡试主考官的人选。
虽然乡试通常都是安排在七、八月份,但西南一些省份偏远,现在着手拟定乡试主考官的人选,在时间上已经是差不多了。
这个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实质是暗含玄机。
现在就像进行分饼,你将饼给了人家,对方却未必会念你的情。而你不将饼给一些人,对方很可能会记恨你一辈子。
正是如此,这其实是一项很考究个人能力的工作,讲究着分饼的艺术。
不过这个事情自然难不倒林晧然,他让王时举和李延臣等门生负责京城的生员以下的士子群体,蒙诏负责在京的举人群体,很快各种谣言便是满天飞了。
“乡试名单出炉了!”
“一文钱一份,童叟无欺!”
“我的伯父在礼部衙门当差,肯定是错不了!”
……
一些小孩如同报童般,纷纷在街道出售着名单。
正是在这种种的谣言之下,很多以为自己定然能够稳拿乡试主考官名额的官员亦是坐不住了,纷纷设法打听着消息的真伪。
在得知名单根本没有出炉之时,很多以为自己定然能够稳拿乡试主考官名额的官员亦是抹下面子,纷纷想方设法走林晧然的关系。
仅是三天时间,几乎所有属意乡试主考官的官员都纷纷眼巴巴地瞪着林晧然,乞求林晧然能够将自己的名字放在乡试主考官的名单上。
礼部衙门,左侍郎签押房内。
身穿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书桌前,背后的墙上挂着令人耳目一新的警言: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林晧然手持着一支狼毫毛笔,面对着两京主考官的空格,眉头却是深深地凝住了。
在两京十三省的乡试之中,最重的是两京的乡试,录取人数都是135名,像广东仅75名,贵州则是最少为30名。
相较于十三省乡试正副主考官的灵活性,两京乡试主考官则是有章可循,通常都是由符合条件的翰林院中挑选官职高和资历深的翰林官担任。
按着现在翰林院的官职排序,两京的正主考官毅然是翰林院的两位侍读林爌和汪镗。
汪镗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庶吉士,初授翰林院编修,累迁翰林侍读。无论是个人资历,还是年龄上,他都很是符合两京主考官的人选。
林爌的年龄和资历比汪镗还要更老一些,自然是更符合条件。
两京之中,应天乡试的主考官的含金量要更高,从现任首辅、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均为南直隶人,则是可见一斑。
只是很多时候更重政治因素,毕竟北京才是首都,故而年龄和资历更老的林爌出任顺天乡试主考官,而汪镗则是要“委屈”于应天乡试主考官。
林晧然却是有不同的想法,认真地斟酌一番后,他在空格上填写了两个名字,轻轻地吹了一下上面的墨汁,便是在上面盖了自己的官印。
“赵牧,你即刻给正堂大人送过去!”
林晧然将名单装到信封之中,旋即便将一名书吏叫了进来,让他将这份名单上交给李春芳。
虽然名单是由他拟定,但真正的决定权其实并不在他这里。既要通过礼部尚书李春芳的审核,同时还要内阁定夺,甚至还要皇上感到满意。
当然,本朝的皇上痴迷于修道,很少会插手这种小事情。
李春芳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官员,若不是被召进西苑,他都会呆在礼部。至于翰林院那边,只有发生了事情,他才会过去处理。
他今天呆在礼部衙门中负责事务,只是看过名单之后,眉头不由得紧紧地蹙起。只是这个老好人一个名字都没有更改,便是盖上了礼部的正堂印,便差人送到内阁。
徐阶在首辅的值房之中,正是处理着两京十三省的奏疏,站在帝国统治者的高度鸟瞰着这个王朝所发生的种种事端。
得知礼部拟定的乡试主考官名单送过来,他亦是第一时间察看这一份名单,只是翻开名册之时,这张充满着慈祥的脸上闪过惊讶之色。
他的眼睛瞪着名单,嘴巴则是微微地张着,这十三省乡试的主考官还好,但两京的正主考官毅然是:左赞善兼翰林院检讨殷士儋和国子监司业兼翰林编修张居正。
第1589章 徐阶的反应
无逸殿,首辅值房。
一名阁吏前来送茶,看到徐阶凝重的表情,却是不由得微微一凝。虽然这位首辅每日处理两京十三省的奏疏,但总能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很少像今日这般脸色凝重。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徐阶冰冷的声音传过来道:“你去通知张四维,让他到礼部跑一趟,将林若愚叫到这里!”
阁吏急忙应了一声,便是匆匆到对面的词官厅支会司值郎张四维办差。
林晧然自是不会托大,当即跟随张四维一起来到了西苑,很快就进到首辅值房,对着正在处理奏疏的徐阶恭恭敬敬地施礼道:“下官拜见元辅大人!”
徐阶已经知晓林晧然来到,但仍然低着头在小纸条上写着字,当即微微板着脸进行质问道:“两京主考官的人选怎可如此胡来?”
倒不能怪历来待人恭谨平恕的徐阶要端起首辅的架子,对于一些不听话的官员,自然是要摆出另一副面孔。
历届两京乡试主考官的选人规则早有定论,只要林晧然参照以往选人的模样,将翰林侍读林爌和汪镗添上即可。偏偏地,林晧然竟然打破了这个常规,将殷士儋和张居正拟为两京主考官。
“回禀元辅大人,下官并没有胡来!”林晧然已然是猜到徐阶找他过来的意图,当即便是一本正经地进行回应道。
徐阶将最后一笔写好,便是搁笔并严肃地质问道:“历届两京乡试选人的规则如何,你堂堂礼部左侍郎难道还不知道吗?”
“下官日前翻阅太祖至今两京乡试主考官的名册录,太祖只有明文规定主考官为翰林院官员,但并没有明文规定要以翰林院官职、资历排序。今皇上选材不拘一格,屡次破格提升官员,方有如此多的能臣辅助于皇上,令当下大明海晏河清,有了盛世之象。”这番话说得是脸不红、气不喘,林晧然的话锋一转,接着继续侃侃而谈地道:“下官以为乡试选拔人才,当效仿皇上打破常规的做法,可由两京乡试主考官抓起。殷士儋和张居正均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其资历不浅,能力却是要胜于林爌和汪镗二人。故而,下官以为此二人更为适合担任两京乡试主考官,还请元辅大人明察!”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打破常规的举动有些不妥,甚至他要承受外界相当大的压力,但现在大明缺乏的正是一种革新的精神。
翰林院的很多官员说是储相,但实质很多都是书呆子,至今都还是只知道知乎者也。像林爌年纪比徐阶还要大上好几岁,已经是坐等退休的年纪,现在对大明根本没有任何贡献,更别希望他今后能够教导出什么样的好学生。
正是结合诸多方面的考虑,林晧然这才决定做出了这一个异样的举动,推动朝廷在两京乡试主考官的人选上打破常规。
徐阶将纸条贴到奏疏上,这才抬头望着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望着林晧然沉声地质问道:“林侍郎,你这便是要推行革新了吗?”
一名亲信正在给檀炉换上檀香,在听到这个质问的时候,当即感受到了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他暗暗地咽了咽吐沫,眼睛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老爷这般显露锋芒了。
这话已然是在提醒林晧然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礼部左侍郎,还没有达到推行革新的资格。
林晧然自是听出了徐阶的弦外音,亦是感受到了徐阶身上的那般杀气,却是理直气壮地回应道:“元辅大人,下官只是想要更好地做好本职工作,为大明选拔人才,此举谈不上革新。如若要论到革新,张永嘉昔日改由京官出任十三省主考官方能称得上革除旧弊,此举为我大明选拔人才可谓是居功甚伟!”
张璁是以邀宠而上位,更是没节操地不经廷推而是领取中旨入阁,成为清流派眼中的奸臣。
只是这么一位“奸臣”,至今都被主流所摒弃,但却不得不承认:张璁在首辅的任上,却是比严嵩、徐阶和夏言这么名声好的官员做出了更多的实事。
现在林晧然如此抬举张璁,虽然是为了加强自己的论点,但未尝没有含沙射影之意。若是张璁还在首辅的位置上,怕是会支持林晧然的决定。
徐阶听到“张永嘉”这三个字,顿时如同炸了毛般的公鸡般,压抑着心中的滔滔怒火沉声地道:“乡试主考官早已有章程,由你如何巧舌如簧,老夫亦不会跟你如何胡闹!“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他这个举动未尝没有试探之意。
现在大明的党争并不激烈,皇上又一心沉迷于修道,这无疑是推行一些新政的好时机。只是如今看来,徐阶更乐意安于现状,享受着他安稳首辅的快感。
林晧然面对着徐阶的怒目,却是平静地拱手道:“您是内阁首辅,若是你不同意的话,打回礼部即可,下官自会再行修正!”
事实确是如此,最终的决定权从来都不在林晧然的手里,徐阶完全可以将名单丢回礼部。
房间里的檀香袅袅而起,令到空气中充斥着檀香的味道,只是这股浓香令旁人感到了压抑。
徐阶眯着眼睛望着林晧然良久,而林晧然则是表现得人畜无害的模样,最终徐阶咬着牙说道:“你且先回去,此事我跟袁阁老再行商议!”
“遵命,下官等先告辞了!”林晧然微微拱了拱手,便是转身离开了这里。
任何的政治博弈,都不可能是建立在意气用事的基础上。徐阶自然不会例外,他虽然很想否决,但亦是不得不认真地权衡。
从首辅值房出现,林晧然发现张四维还站在不远处,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端倪。林晧然则是换上一副轻松的笑脸,主动跟着张四维寒暄几句,便是直接离开了无逸殿。
张四维自是不敢进行偷听,不过内阁值房终究比不上六部衙门,只要声音大一些便会传出一些词汇。张四维很少听到徐阶的声调放得这么高,若有所思地望着离开的林晧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外界。
第1590章 大明第一家?
两京十三省乡试主考官的名单成为时下京城官场最为关心的事情,随着这些消息传出去,当即便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不是瞎搞吗?两京主考官早有规定!”
“话亦不能这么说,我觉得打破常规就挺好!”
“本以为两京主考官最没有悬念,却不想偏偏出了意外!”
……
面对着传出来的消息,京城的官员和士子亦是议论纷纷,赞成和反对的声音不一而足,亦是有很多纯粹是凑热闹的。
虽然很多守旧派炮轰林晧然搞事件,但却林晧然一直都是以革新派的形象示人,致使他早就给人一种既定的观感,加上这个事情并不算过于出格,反倒受到的抨击没有多么强烈。
在这些声音之中,却是没有人抨击林晧然徇私舞弊。毕竟张居正是徐阶的门生,殷士儋是李春芳的同年好友,二个人都跟林晧然没有什么关系。
其实凭心而论,张居正和殷士儋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他们亦是翰林院的官员,具体出任两京乡试主考官的资格。
若是两京乡试主考官改由这两位官员充任,虽然不符合一贯的任人准则,但亦不算是太过于离谱,故而令到事情没有上升到原则的高度。
正是如此,这一场争论没有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反而是双方各执一词,令到两京主考官的人选成为新的谈论焦点。
时间已经悄然来到正月底,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令到街道的行人显得瑟瑟发抖,故而整个京城显得有些萧索之感。
槐树胡同,徐府。
一顶轿子从外面进来,身穿厚实衣服的徐阶从轿子钻了出来,今晚原计划是留宿于西苑,但他选择跟李春芳轮了班,返回了自己的这座府邸。
“爹,您怎么突然回来了?”身材高大的徐璠闻讯迎了出来,显得意外地询问道。
徐阶没有进行回应,而是径直到了后宅的书房,接过管家送上的茶水,这才对跟随进来的徐璠淡淡地询问道:“关于两京乡试主考官的人选,现在外面是什么风声?”
“还能怎么样,自然是有人不嫌事大,想要打破常规!按我说,根本不用理会那小子,哪能由着他如此胡来!”徐璠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显得不以为然地道。
徐阶手里端着茶盏,轻瞥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
“我这没说错啊!”徐璠迎着徐阶的目光,显得冤枉地回应道。
在他看来,老爹本就是一个守旧派,上台至今都没有提及要革新。现在林晧然如此瞎搞,自然是不能让那小子如意,定然是要好好地落那小子的脸面。
徐阶手握着茶盖子轻泼着滚烫的茶水,悠悠地叹息一声道:“若是真的否了,怕是有人要记恨我了!”
“张太岳?他是您的学生,不至于吧?”徐璠深知老爹对张居正很是看重,却是微微不解地大声道。
徐阶轻呷了一口茶水,抬起眼淡淡地说道:“殷士儋!”
“殷士儋?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左赞善,咱们需要害怕他?”徐璠听到老爹指的是这么一个小人物,当即不以为然地鄙夷道。
徐阶握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没好气地提醒道:“他是裕王的老师!”
殷士儋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选为庶吉士,初授翰林院检讨,现任从六品詹事府左赞善。这自然是不重要的官职,但他于嘉靖四十一年被选入裕王府做讲师。
如果在前些年,根本不用理会这个小人物。只是现在景王被打发到了封地,裕王虽然没有被册封为太子,但已然是真正意义上的储君。
他虽然是贵为高高在上的首辅,但得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故而亦是不得不进行一番权衡。在打破两京乡试主考官任人原则和得罪裕王的老师殷士儋之间,殊轻殊重。
当然,这里其实还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徐阶则是需要时间进行判断。
“爹,这都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你是不是想得太过于长远了?”徐璠微微地蹙起眉头,显得不理解地说道。
徐阶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坚定地回应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杨介夫四朝元老、两朝首辅,但到本朝却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爹,真的让那小子如愿吗?”徐璠知道老爹做事历来谨慎,却是显得不甘心地询问道。
“先看看事态的发展吧!其实林若愚这么一闹,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好处,哪怕我同意这个方案也没有什么损失!”徐阶将茶盏放下,显得充满智慧地道。
正是在这一件事中,林晧然并不算是最大的得益者,这才让他有所犹豫。他从来都不是冲动的人,而审时度势是他的强项。
就像当年,在看到皇上对严嵩恩宠有加之时,他一直选择忍让,对严嵩更是百般逢迎。待到发现嘉靖开始厌恶年迈的严嵩的时候,这才选择果断地出手。
现如今,他亦是没有匆忙下达决定,而是想要看事态的演变,从而做出最利于自己的决定。
徐璠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即认真地说道:“爹,大伯刚刚来信,说广东的米商突然向我们家采购了五万石大米,问朝中可有什么大动静?”
“五万石?”徐阶的眉头当即蹙起,这可不是一般的米商能够买下的数额。
“他们原本开口要二十万石的,只是大伯担心朝中有什么变故,且担心这广东米商反过来抢了我们米行的生意,所以才只卖他们五万石!”徐璠又是进行补充道。
徐阶手里端着茶盏,认真地进行思索,隐隐觉得这个事情不简单,但却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爹,我们该怎么答复大伯?”徐璠看着老爹不吭声,当即又是追问道。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便是进行嘱咐道:“你回信告诉你大伯,朝中近期没有大动静,但让他务必将米留着,有时银子未必比米粮强!”
“好,我知道了!”徐璠当即便是答应下来道。
随着他老爹地位的水涨船高,特别从十年次辅升任首辅上,令到他们徐家在东南乃至整个大明,已然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家族,坐拥着二十万亩良田和东南最大的织坊。
虽然财富还不要胜过江西的严家,但亦是差不了太多。严家的田产主要是在江西,很多都是瘦田,却不比他们松江的田产肥沃,何况他们徐家还几乎囊括了整个松江棉花作坊。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却是突然询问道:“退思园建得如何了?”
第1591章 安排
自从依附于严嵩,选择如同家仆般效忠于皇上,他深知自己的仕途多半是要停留在嘉靖朝,故而亦是开始张罗着晚年的生活。
他率先想到的是一座宅子,一座包罗万象的大宅子。为此,他特意花费数年的功夫找到了文徵明的《文待诏拙政园图》,在此基础上设计退思园。
退思园占地三百多亩,以水为主,疏朗平淡,近乎自然的园林风格,用传统的笔墨勾勒出了整个园林的总体布局。
前些年,他在动手准备对付严嵩的时候,便已经着手让三儿子徐陈负责退思园的修建工程。
只是这个工程颇为浩大,单是动迁当地的一百多户百姓则是花费不少的时间,而工程预计要比耗费十多年的拙政园还要长。
当然,他徐家不缺这点银子,却不是从一个从高州府通判退下来的小小地方官王献臣能够相比拟的。
自从打定主意修建这么一座园林宅子,他亦是时常盯着这项工程的进度,几十万两不够,那就一百万两、几百万两地砸下去,一定要将画上的退思园修建出来。
不过他亦是明白,如此巨大的工程,特别很多植物得悉心培植,却不是三年五载能够完工的,少说亦得花费十年的时间。
好在,当今圣上的龙体尚佳,而他在首辅的位置坐的亦是越发的稳妥,他可以慢慢地等候到退思园修建完成的那一天。
“三弟一直在忙碌这个事情,一切进展都很是顺利!”徐璠心知老爹很是重视退思园,当即便是半真半假地回应道。
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只希望家里不要将工程停下来即可,倒没有进行催促的意思。
管家从外面进来,说晚宴已经准备妥当。
徐家人在京的并不多,除了徐阶夫妇和徐璠夫妇,便是在国子监读书的长孙徐元春。由于三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年仅十五岁的长孙反而成了徐家的希望。
徐家的晚饭显得很是寻常,一家子仅是享用四菜一汤,这跟徐家作为大明第一富裕家庭明显不太相符,但这便是徐阶在京的清廉作风。
晚饭之后,陆续有官员前来拜访,徐阶刚刚将打发户部左侍郎马森离开,结果张居正竟然上门了。
张居正面庞白皙,相貌堂堂,是一个颇注重仪容的官员。他身上的衣服显得干干净净,腰间挂着一个香囊,活脱脱的一个中青年型的少妇杀手。
尚且不足四十的官员已然属于官场的青壮派,他随着管家来到书房之中,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学生来给老师问安了!”
“你不该来的!”徐阶正是品着茶,眼睛颇为复杂地说出第一句道。
张居正微微一愣,旋即满脸愧疚地回应道:“学生知错了!”
“坐吧!”徐阶原本对张居正的造访有些生气,但看到张居正这副模样后,却是暗叹一声,指着旁边的空椅道。
“谢恩师!”张居正又是施予一礼,这才规规矩矩地坐了下去。
管家给张居正送来了茶水,然后悄然退了下去,这里仅剩下这一对名师高徒。
“太岳,《兴都志》修编得如何了?”徐阶喝了一口茶,显得关切地询问道。
他推荐张居正出任《兴都志》的副总裁,而袁炜出任总裁。此举,既能一定程度地限制住袁炜,同时亦令张居正混得一份功绩和在嘉靖面前刷了存在感。
“如无意外的话,不出一月,《兴都志》便可修编完毕!”张居正显得颇有信心的样子,当即恭恭敬敬地回应道。
徐阶端着茶盏轻轻地点了点头,抬头望了他一眼道:“《兴都志》编修完毕,为师会借此机会向皇上举荐,由你进入裕王府充当讲师!”
随着景王在封地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加上景王至今膝下无子,这个皇位之争已然没有了悬念,裕王继承大统已经是大概率事件。
他现在安排张居正进入裕王府讲学,既是为了张居正的个人前程着想,同时亦算是为自己将来跟新君能有一个加深联系的人。
“学生谨从恩师的安排!”张居正暗自一喜,便是规规矩矩地拱手道。
虽然他进入裕王府充当讲师,个人仕途已然是彻底押到了裕王身上。这样自然有一定的政治风险,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他的赢面无疑是相当之大的。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显得认真地叮嘱道:“嘉靖三十一年,裕王从宫里搬到裕王府并开邸受经,高新政是裕王的首席讲师。高新政此人不简单,对裕王要求很是严厉,令到性子愚笨的裕王行事小心谨慎,虽然因愚笨不讨皇上喜爱,但至今都没有什么出格之举。为师之所以安排你到国子监出任司业,便是想要你跟高新政多些接触,从而有助于你在裕王府立足,且更容易赢得裕王的信任。”
张居正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安排他出任国子监司业的意图便是在这里,当即恭敬地拱手道:“多谢恩师的栽培!”
徐阶有些得意地轻捋胡须,又是取出一本小册子道:“这本册子记录了很多裕王府的一些隐秘之事,你拿回去进行琢磨,但切不可外传!”
“是!”张居正上前接过了这本册子,深知这册子的份量并不轻。
徐阶将事情交待完毕,便是淡淡地说道:“你且回去吧!”
张居正则是犹豫了一下,只是抬眼跟着徐阶的目光相触,急忙对着徐阶恭敬地施予一礼,然后悄然地退下去离开。
徐阶看着张居正的身影悄然消失在院中的夜幕之中,却是幽幽一叹,如何不知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终究是放不下两京主考官的诱惑。
林晧然这步棋看似鲁莽,但实则是高明得很。
若是他将乡试主考官的名单强行打回去的话,林晧然自然是没有任何的收获,且还得罪了翰林侍读林爌和汪镗以及一帮守旧派。
只是这般做的话,他徐阶亦不见得就全然没有坏处。不说得罪了裕王的老师殷士儋,自己一直悉心培养的学生怕亦是对他产生了芥蒂,这一点却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这小子当真是祸害啊!”
徐阶想到了林晧然这个举动的歹毒,心里暗暗生怨地道。
第1592章 请客
隔日,宫里传出消息:两京十三省乡试主考官的名单已经敲定。
翰林两位侍读汪镗和林爌落选,改由左赞善兼翰林院检讨殷士儋出任顺天乡试主考官,国子监司业兼翰林编修张居正担任应天乡试主考官。
消息一经传出,令到京城一片哗然,朝廷竟然打破了常规。
这看似一个小小的变动,不仅会影响到今后两京乡试主考官的用人原则,而且会对整个大明今后选才产生一个极深远的影响。
虽然八股文早已经有了定式,但其中却夹带着主考官很强的主观因素。除了个人精力的因素,青中年官员更会侧重于策论,从而会选取更实用的人才。
在这一次事件中,林晧然不仅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收益,甚至还无缘无故得罪了翰林院的两位侍读汪镗和林爌。
不过他并非全然没有收获,而是获得了政治影响力。他不仅成功地打破了乡试主考官的僵化选人模式,而且实现了自己的政治目标,这其实有益于他革新派领军人的地位。
当然,收益最大的人当属殷士儋和张居正,他们二人平白捡了一个两京乡试主考官的好差事。
身处于京城之中,底下总是暗流涌动。不知是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是人们太过于健忘,乡试主考官的风波仅是过去两天,便已经没有人再谈及此事。
夜幕降临,教坊司显得很是热闹。
随着正月即将划上句号,京城已经恢复平日的热闹气象,很多人白天忙碌着各自的事务,晚上则是纷纷聚拢到各个娱乐场所之中。
教坊司的门前不断有轿子或马车停下去,下去的或是威风八面的中老男人,或是英俊潇洒的年轻人,亦或是青年男子等。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站在门前,扯着那洪亮的嗓音热情地迎接着前来的客人,甚至跟着一些熟客还能打情骂俏。
一个体型肥胖的中年男子领着一个年轻公子哥出现在门口,热情的老鸨已然认得这个中年男子,打趣了几句后,便将二人领到了大堂。
这里的大堂多是士子和富商,旁边则是有佳人相伴。在这里划拳的、行酒令的、吟诗作赋的、打情骂俏的,显得十分的嘈杂。
“我就一个穷翰林,你别嫌我寒酸,这一顿便就安排在这里了!”徐渭在桌前坐了下来,显得有些无赖地摊开双手道。
林晧然打量着这周围吵闹的环境,便是一屁股坐下来道:“反正这一顿是你结账,我在哪里都无所谓!”
徐渭到此似乎有些意见般,目光则是落到邻桌之中,林福装着若无其事地在桌前坐了下来,已然是忠心耿耿地保护着林晧然。
林晧然注意到徐渭的目光,便是大方地回应道:“他们账不用你理会!”
穷翰林倒不是完全自谦,而是确实是如此。像徐渭这种没有家业的翰林官,单凭着那点俸禄,确确实实过得很是一般。
“小二,上酒菜!”徐渭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小二,便是招呼着过来道。
这里分割了若干个厅,墙上挂着字画。虽然不可能是什么大家的作品,但亦是可堪入目,其中不乏当世才子的作品。
“快将翠竹姑娘叫下来!”徐渭又是对着前来的龟公吩咐了一句,递给林晧然一个询问的目光,林晧然则是平静地回应道:“不用理我!”
龟公有所怀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便是匆匆上楼了。
“来,咱们喝一杯!”
徐渭显得有些贪杯,从小二手里拿出酒壶往杯子倒了酒,便是跟着林晧然举杯道。
林晧然端起茶杯跟徐渭痛饮,当喝下这杯辛辣的酒水,发现这里的酒水度数并不低,不过这种老酒反而更合他的胃口。
整个置身于公务之中,现在身处于这种吵闹的环境之中,喝着这种老酒和吃着这精致的小菜,倒是一种不错的生活。
跟着江南士子有所不同,京城的士子似乎更喜欢畅谈时政。
在隔壁的士子桌正在谈及着削减宗藩禄米的事情,却猛地听到一个年长的书生大声地道:“只怕真按你所说的这般干,大明便已经四处烽烟了!一个藩王不成事,但若是这么多藩王一起,那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却是令到刚刚还扬言如何如何削减宗藩禄米和裁减宗人的两位年轻士子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般,一时亦是无言以对。
那个年长的书生显得颇为得意,又是一副说教的口气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便是如此,只懂得进行蛮干,根本不懂得其中的后果!”
徐渭扭头朝着那边望了一眼,当即对着林晧然轻轻地摇头道:“当真没想到,这藩王造反论竟然还如此有市场啊!”
“其实这个论调还是有一点道理的,毕竟理论上确实有这一种可能!”林晧然将酒杯放下,身上显得很是成熟稳重地回应道。
徐渭却是冷哼一声,当即进行抨击道:“他们那些人分明是做事不行,拖后腿却是第一流,这些鬼话只能哄骗三岁小孩子!”顿了顿,便是提高声调地道:“景王就藩时的护卫有多少?600名校尉和100士兵,加起来不过700人,这点护卫有实力造反?其实现在不论怎么削减,拿得少的始终还是那些底层的宗亲,但底层宗亲有造反的话事权吗?亲王不说一直有大宅子住着,哪怕一年只拿五千石禄米,他的生活同样过得很滋润,会因为少上五千石禄米而造反?”
声音没有刻意,但这里终究是大堂,那边的年长书生似乎是听到了徐渭的这番说话,那张老脸当即涨得如同猪肝般。
两个年轻书生颇为解气的样子,显得很是崇拜地望向了这边侃侃而谈的徐渭。
林晧然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却是压了一下声音道:“藩王造反论不过是一些守旧派抛出来的说法,引导一下言论走向,但这些东西自然糊弄不了上面!”
“师兄,礼部拿出削减宗藩禄米的方案了吗?”徐渭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认真地打听道。
第1593章 阻力常伴
林晧然喝了一口辛辣的水酒,伴着这股辛辣劲皱了一下眉头,这才进行回话道:“削减宗藩禄米的事情由秦鸣雷负责,我最近在忙着耕藉礼的事情!”
徐渭的胖脸闪过一丝不屑,当即进行评价道:“这个雷状元怕是做不成这件事!”
由于秦鸣雷因“雷”字而捡到了一个状元的头衔,虽然大家不会当面挖苦他什么,但“雷状元”的别称却是流传甚广。
“何以见得?”林晧然将酒杯轻轻地放下,深知徐渭不会无的放矢,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徐渭倒起酒壶给林晧然倒酒,并进行解释道:“他根本辩不清当前的形势!前天他还跑来翰林院的修检厅,要我们再发一篇宗藩弊,说是要鼓吹士子为削减宗藩禄米造势!”
林晧然微微一愣,却是不由得哑然失笑,没想到秦鸣雷还有这一个举动。
秦鸣雷这个发力点明显不对,推动士子的舆论造势根本影响不了深居西苑的嘉靖帝决断,反而会推高士子们对削减宗藩禄米的预期,届时只会让他自己更加的难堪。
林晧然并不想过多地评价这位同僚,便是转移话题道:“我听王弘海说,你在翰林院编辑部的权限已经大不如前,因选文的事情还跟人争执过好几次?”
徐渭没有进行否认,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是端起酒杯对着林晧然道:“所以这次多得你!正好能够借着这次机会出去散散心,同时还能亲眼瞧一瞧广东开海的成效!”
林晧然跟着端起酒杯进行回应,显得由衷地祝愿道:“那预祝你一路顺风!”
二人饮过酒,徐渭这才半是开玩笑地道:“你确实得祝我顺顺利利的!若是我主持广东乡试出了事,你怕亦要脱不得干系了!”
在前几天敲定的两京十三省乡试主考官的名单中,徐渭被定为今年广东乡试的主考官,即将动身前往广东主持乡试事宜。
林晧然本是广东人,现在将同年好友徐渭推到了广东乡试主考官的位置上。一旦广东乡试出了舞弊案,不仅徐渭会有麻烦,林晧然亦要受到一定的牵连。
“我此举既是为了广东的士子能出一些真正的人才,亦是为了我大明能多几个能干的官员,承受这一点风险又算得上什么?”林晧然将酒杯放下,显得无所谓地回应道。
徐渭看着林晧然如此抬举自己,更是承受压力给自己谋得这一份好差事,心里亦是微微感动。
他默默地给林晧然倒了酒,抬头正好见到龟公一个人走回来,当即显得不满地抱怨道:“翠竹姑娘怎么还不下来?”
“徐老爷,翠竹姑娘说今晚不见客!要不,小的给你换其他姑娘?”龟公的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显得小声地提议道。
徐渭的眉头微微蹙起,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丢过去,沉着脸吩咐道:“让她赶紧下来!”
“徐老爷,这不是银子的事,翠竹说今晚不见客!”龟公贪婪地接过那锭银子,却是小心地将银子放回到桌面重申道。
徐渭的眉头蹙得更深,便是大手一挥地道:“你上去跟翠竹姑娘说,明日我便要启程离京了,想要在今夜见他最后一面!”
林晧然端起酒杯,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发现这个平日大大咧咧的徐文长,似乎对这个叫翠竹的姑娘颇为上心的样子。
“还站着做甚!”徐渭看着龟公犹豫地站在原地,当即便是沉下脸喝斥道。
龟公被吓了一跳,便是匆匆地上楼,没有多久龟公下来道:“徐老爷,翠竹姑娘说今晚不方便下来见客,想要请你上楼一叙!”
徐渭犹豫了一下,对着林晧然抱歉地道:“师兄,还请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上去跟翠竹姑娘说几句话便回来!”
“去吧!”林晧然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显得通情达理地回应道。
徐渭匆匆上楼,这里显得喧闹依旧。
林晧然难得像今晚身于闹中带静的环境之中,他不再是人群中的焦点,可以安静地观察着身后的人与事。发现这里的老酒味道不错,便是让小二又送来了一壶,一个人坐在这里自斟自酌。
林福跟着几名护卫坐在邻桌喝酒吃菜,装着跟林晧然不认识的模样,不过他的眼睛却是时时刻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却是突然盯住了楼梯的那边。
“现在的时势不比当初,朝廷削减宗藩禄米一事,应当徐徐图之!像在成祖时期,削藩便是一句话的小事情,别说是要削掉二十六位藩王的兵权,哪怕是不给他们一粒禄米,这帮藩王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那位年长的书生重新活跃起来,又在那里高谈阔论地道。
林晧然早知道现在的士子多是一些夸夸其谈的平庸之辈,但听着这番论调,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摇了摇头。
朱棣的削藩同样面临一定的阻力,不过建文帝时期已经削掉了藩王的护卫军,甚至很多藩王是朱棣从大牢里释放出来的,这才令到他很轻松地解决这个事情。
如果没有建文帝先期做大量的削藩工作,朱棣面对拥有完整护卫军的二十六位藩王,所面临的阻力定然不比建文帝少,甚至他同样会被某个藩王干掉。
这些日子以来,他亦是经常翻看史书,而最大的体会便是:事后看起来很简单的改革,但其过程实质面临着很大的阻力,时时刻刻存在着反对声音,每个时期的改革都是负重前行。
像有名的军事改革——胡服骑射。
由于窄袖短袄的胡服狩猎作战要远胜于宽衣博带长袖的华夏传统服饰,但在军中进行推广的时候,却是面临着将士的违抗和士大夫搬出了周礼和祖制的抗议。
现在想要推动大明改革,想要削减宗藩禄米,不管是在朱棣时期还是现在,其中的阻力和反对声音是不可能避免的。
改革者只有义无反顾地执行下去,突破这层层阻力和平息这些反对声音,方能有机会存在改革的成功。
林福不再伪装跟林晧然不认识,却是主动走过来汇报道:“十九叔,徐大人刚下楼,后面还追着一个女子,现面已经朝着后面的院子去了!”
林晧然的眉头当即蹙起,便是放下酒杯道:“咱们跟过去瞧瞧!”
第1594章 改姓
青楼大堂招待的都是商人、士子和底层官员,后面的院落则是贵公子和高级官员的娱乐场所,呈现着明显的等级划分。
林福在前面引路,林晧然则是跟在后面。
却不知这里原本有一座小湖,还是教坊司花费巨资修建的人工湖,令到这里多了一份江南的园林感觉,各个廊桥将人引向了不同的庭院。
一行人刚到了后面一座长着一棵海棠花树的庭院,便是听到暖阁传来了揪桌子的声音,旋即徐渭的一声暴喝,便是一个花瓶破裂的声音。
“出事了!”
林晧然心里咯噔一声,即刻递给林福一个眼色。
林福马上带着人冲了上去,径直闯进了那个暖阁。
一个华服公子哥捂着被砸到的额头,眼睛闪过一抹阴鸷,指着徐渭怒不可遏地命令道:“哪来的疯子,给小爷将这疯子弄死!”
徐渭被几个家奴抓住了,家奴正想要动手教训徐渭,林福见到此状,上前一拳砸在一名家奴的脸颊上,便是拉开了打斗的序幕。
几个家奴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林福等人,却是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纷纷被打翻在地,而林福则是第一时间保护住了徐渭。
那个华服公子见状,没想到来人竟然如此的蛮横,却是大声地骂了一句,便是对着外面骂话道:“你们反了!快,快来人!”
这里的动静不小,一个身穿九品官服的中年男子领着一帮差役赶了过来。
教坊司是官方的青楼,最高管理者是正九品的奉銮。虽然奉銮是不入流的小官,但背后靠着六部衙门,却是有着不一样的底气。
华服公子看到奉銮带着差役出现,如同见到救星般,便是趾高气扬地指着林福等人命令道:“李奉銮,快将他们通通给小爷抓起来!”
李奉銮面对着华服公子哥,先是恭敬地施予一礼,却是没有莽撞,对着为首的徐渭质问道:“此处乃秦公子的娱乐之所,你们这般闯进这里胡闹,意欲何为?”
“李奉銮,翠竹姑娘虽然是贱籍,但她是我大明的子民,更是你教坊司的一名乐师,但你瞧瞧她脸上的伤!她不从这位秦公子的兽行,便遭到如此非人的对待,此子简单是禽兽不如!”徐渭指着身后跟随的女子,当即便明缘由地道。
李奉銮看到翠竹姑娘脸上的淤青,心里亦是产生了怜悯,只是他终究只是不入流的小官,有些人可以管,但有些人却是管不得。
秦公子瞥了一眼翠竹脸上的伤势,却是轻描淡写地道:“不过就是一个贱女人,你倒是要怜香惜玉!好,很好,本公子今后便天天用开水烫她一回!”
翠竹姑娘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之事般,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眼泪不争气地涌到眼眶处。
“你敢!我乃翰林编修徐文长,若是胆敢再动她一根寒毛,本官跟你没完!”徐渭像是彻底被激怒,指着秦公子怒声道。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编修,竟然想要威胁本公子!”秦公子不屑地将纸扇打开,显得得意洋洋地自报家门道:“实话告诉你,我爹便是当朝礼部侍郎秦鸣雷,弄手你简直是易如反掌!”
李奉銮心里暗叹一声,眼睛充满怜悯地望向了徐渭。虽然翰林编修的地位很高,但却是没有什么实权,远远不如同样是翰林院出身的礼部右侍郎秦鸣雷。
“秦鸣雷管不着我!”徐渭亦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大的来头,却是硬气地回应道。
秦公子深知治不了对方,眼珠子一转,便是望向那个身材娇小的翠竹姑娘,将纸扇合拢起来道:“本公子现在是治不得你,但翠竹姑娘……怕是就没你这般好运了!”
“你敢!”徐渭的眼睛一瞪,当即怒声地喝斥道。
秦公子当即冷哼一声,将纸扇打在另一只手掌上道:“本公子有何不敢?本公子便是时常住在这教坊司,这里的女人都归老子玩,若是本公子不将这个贱女人玩残了,那从此便不再姓秦!”
在说完这话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却是充满阴鸷地望向了徐渭,已经打定主意将今晚遭到的怨气地宣泄在翠竹姑娘身上。
徐渭气得浑身发抖,牙关更是吱吱作响。他的命令多,不仅早年丧父失母,两任妻子先前过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位知心人,却竟然因自己而要招祸。
翠竹姑娘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深知她极可能是要跟很多前辈那般,只能选择了结这一条贱命了。
“那你便改个姓吧!”
正是这时,站在房间角落的年轻人传出声音道。
众人听到这番话,这才纷纷地望了过去,却是各人有不同的反应。徐渭看到林晧然的时候,心里的憋屈则是消散了不少,仿佛看到了一缕曙光。
秦公子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这些护卫似乎是这个年轻人带来的,便是皮笑肉不笑地质问道:“好大的口气,却不知你又是哪一位,有什么能耐让本公子改姓?”
李奉銮借着烛光看清了那张脸孔,当即打了一个激灵,想到了去年那位风光上任的大人物,当即上前跪拜道:“下官教坊司奉銮李濡,拜……拜见部堂大人!”
看着李奉銮跪下,众差役亦是纷纷跟着跪了下来,同时认真地记下了这位大人物的英姿和相貌。
秦公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微微收缩,显得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林晧然。本以为这个年轻人跟他一般是个衙内,却万万没想到这位竟然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林文魁,一个位居于他爹之上的礼部左侍郎。
林晧然面对跪在地上的李奉銮,却是板起脸沉声质问道:“李奉銮,这里究竟是礼部的教坊司?还是他秦家秦公子的教坊司?”
“回部堂的话,这里自然是礼部的教坊司!”李奉銮感受到了一股从来无有过的压力,便是认真地进行表态道。
林晧然的脸色微缓,却是冷冷地命令道:“既然这里还是礼部的教坊司,那你便将这个恶徒押送回秦府,今后秦公子不得再踏入教坊司半步!”
“林大人,你别做得太过分,你凭什么禁止本公子进入教坊司?”秦公子听到林晧然竟然不让他再进到这里,当即便是怒声询问道。
在他看来,他爹是礼部右侍郎,却是比林晧然差不了多少。而这教坊司是归他爹分管,林晧然根本无权插手这里,更无权禁止他进入教坊司。
林晧然没有说话,而是给林福一个眼色。
林福心领神会地上前揪住秦公子的衣领,抡起结实的手掌,便是在秦公子这张嚣张的脸上重重地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
秦公子的脸上留下五根清晰的指痕,当即将这位目空一切的公子哥直接打懵了。
第1595章 青天之威
堂堂礼部右侍郎家的公子,甚至将来的小阁老,却是给人公然甩了一个无比响亮的耳光。
不仅是秦公子本人,周围的李奉銮和差役都彻底懵住了,甚至徐渭都感到了惊讶,刚刚还惶恐不安的翠竹姑娘则是将嘴巴张得大大的。
一时之间,所有的注意反倒齐齐落到了林晧然身上,感受到了这位名满天下的林文魁是何等的强悍,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般。
林晧然面无表情地望着秦公子,显得气势十足地回应道:“就凭我是礼部左侍郎,就凭这里是礼部的教坊司!礼部将教坊司交由你爹分管,可不是将教坊司交给你秦家,这里的姑娘更不是你能够虐待的对象!”
此言一出,则是令到翠竹姑娘大受感动,李奉銮和众差役则是默默地抬高了头颅,显得气愤地望向了这位在教坊司为所欲为的秦衙内。
事情确是如此,这位秦衙内借着他爹是礼部右侍郎,更是分管教坊司的长官,令到所有人对他的恶行可谓是敢怒不敢言。
林晧然拿出训孙子般的架势,接着继续道:“本官暂且给你们秦家一次改过的机会,这才只是禁止你再进入教坊司!若是不然,单凭你这番举动,本官便亲自上疏朝廷请革去秦侍郎的官职!”
一直以来,他跟秦鸣雷在礼部算是各司其职,对秦鸣雷先前表现出来的敌意亦是不当一回事,二人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在他的心里,却从来没有畏惧过这位礼部右侍郎,昔日他连高耀和郭朴都敢动,又怎么可能会怕“出身不正”的秦鸣雷呢?
他知道没有必要搞得自己过于锋芒毕露,且今晚并没有吃到什么亏,这才选择比较温和的处理方式,不然他非要借机将秦鸣雷踩下去不可。
声音并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令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震耳欲聋,抨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腔,感受着这位礼部左侍郎的威风。
秦公子的额头渗出汗珠子,先前的骄傲劲被撕得粉碎,而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昔日敢于处理权贵的顺天府林青天。
现如今,这位林青天更是已经出任比他爹地位还要高一些的礼部左侍郎,一位能够给他秦家带来灾难的大人物。
场面顿时一片安静,整个暖阁显得落针可闻。
林晧然看着秦公子面如土色,已然被他的气势压住了,便是扭头望向了李奉銮。
李奉銮显得心领神会,便是上前对着秦公子不卑不亢地抬手道:“秦公子,请回府吧!”
秦公子如同霜打的茄子,却是不敢抬头多看林晧然一眼,捂着火辣辣的脸蛋,深知今晚是遇到了一个真正的硬茬。
他现在只能是将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向父亲禀明,由着父亲做出决定,但他心底已然感到他父亲怕是要将气撒到自己的头上,今后肯定是没有机会再来教坊司了。
呜呜……
翠竹看着秦公子被带走,便是抱住为她强行出头的徐渭大哭了起来。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徐渭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抱着佳人进行安慰道。
林晧然原本如同一把利剑般,但看着这一幕则是有些啼笑皆非,便是给其他人一个眼色,带着这些人直接离开了这里。
他跟徐渭本是同年,更是一同进入了翰林院,还一起创办了《谈古论今》,关系可谓是极度亲密,且他一直敬重徐渭的才华。
只是徐渭跟着严党走得有些近,在他重回京城之时,二人不像当初那般亲密。随着严党倒台,徐渭亦是受到了一定的牵连。
现如今,这一层隔阂已然不复存在,林晧然又有了拉拢的心思,推举他出任广东乡试主考官,恢复以前那般亲密的关系。
重新回到大堂之中,这里的人都不知道后面那座庭院所发生的事情,显得热闹依旧。
林晧然刚刚坐下,老鸨便是屁颠颠地跑过来献殷勤地道:“大……大人,我们的头牌是春月姑娘,老身将她请过来作陪可好?”
旁边的士子桌听到了这番话,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显得好奇地继续盯着这边。这春月姑娘招呼的都是真正的达官贵人,怎么可能会作陪这位书生,且还是来这种嘈杂的大堂。
林晧然心知今后是无法低调地坐在这里了,便是淡淡地回应道:“不用了,这老酒味道还算不错,再上一壶过来吧!”
“好!”老鸨虽然微微失望,但当即亲自跑去张罗起来。
林晧然坐在这里自斟自饮,有位颇有眼力劲的士子想过来结交,但是给林福无情地拦住了,而这个大厅堂则是悄然地清场。
林晧然喝着辛辣的酒色,刚才拒绝老鸨的好意,自然不是他已经不好女色,只是见惯了倾国佳人,对这些所谓的花魁都瞧不上眼,何况他深知想要在官场走得更远就要克制自身的**。
严嵩可谓是臣子的标竿,既不好女色,又没有过于贪恋财物,却是因为对独子严世蕃的过于溺爱,从而给予政敌攻击的把柄。
徐阶同样深谙为官之道,不仅深得处世的哲学,而且还颇多的门生相助。偏偏贪图什么退思园,通过种种手段敛得田产过二十万亩,实则还是留下了隐患。
哪怕自己那个便宜岳父,看似毫无破绽,实质他还是过度注重清名。明明知道嘉靖要的不是清流,而是能够替他办好事的官员,却差点因为跟袁炜的日食之争而自毁前途。
林晧然现在身居礼部左侍郎,已经是身处于一场大博弈之中,而他想要成为最终的胜者,不仅要克敌制胜,而且要克己防败。
“多谢师兄刚刚出手相助!”
徐渭重新出现在厅中,对着林晧然显得感激地拱手道。若不是刚刚林晧然出手,不说要替翠竹出头,而且他恐怕亦要遭受到羞辱。
“翠竹谢过部堂大人为小女子鸣屈!”
翠竹亦是跟随着徐渭一同过来,同样向林晧然进行了施礼道谢道。
“不过举手之劳,文长兄不用如此生分!”
林晧然对着徐渭的感激显得不以为意,又是扭头对着翠竹姑娘抬手让她免礼。虽然一个教坊司的乐师无重轻足,但能够令到徐渭动心的乐师,自然是要给予更多的尊敬。
翠竹姑娘的脸上带伤,却是主动告辞上楼,不过临走前轻声让徐渭今晚留宿这里。
经过刚刚的事端,二人的关系明显又如昔日般亲近。
徐渭重新坐下来之后,先是喝了一口老酒润了润嗓子,却是突然一本正经地询问道:“师兄,不知今年的耕藉礼是皇上亲耕,还是又寻人进行代替呢?”
“我还没有正式呈上请示的折子,不过应该是跟往年一般,皇上还是要人进行代劳了!”林晧然喝了一口酒水,显得颇为无奈地回应道。
徐渭显得投桃报李地道:“我有一法子,或许能够请动圣上亲耕!”
林晧然听到这话,眼睛当即一亮,顿时兴致大增,却是将信将疑地望向了徐渭。毕竟皇上的性子执拗,又是出了名的懒政皇帝,怎么可能会轻易参与到这个仪式中来。
第1596章 朕有一梦
二月时节,一场细细绵绵的春雨洒落在北京城上,昭示着春天已然悄然来临。
农谚有曰: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在大明的某些地区中,春雨成为了每年收成的预警,倘若春雨充沛,预示着今年会大丰收。
正是这个二月的春关乎着接下来一年的收成,令到朝廷历来很是重视。耕藉礼,便选在了这个月份的某个吉日举行,今年则选定了二月十四日。
按着大明历代皇帝一贯的做法,皇上在这一日需要前往外城位于正阳门西南方向的先农坛,即后世的北京古建筑博物馆举行耕藉礼的仪式。
只是到了嘉靖年间,给事中王玑上疏称“南郊流于具文,天子当以亲耕,以供粢盛”,此言合乎了嘉靖的心意,遂决定在西苑隙地耕籍。
不仅是皇上的先农礼,而且连皇后的先蚕礼同样搬到了西苑内,在仁寿宫前面建土谷坛,在仁寿宫后面建先蚕坛,从此耕藉礼改为西苑举行。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耕藉礼改到西苑后,嘉靖却连“流于具文”都不搞了,跟着很多仪式般遣官代行,本人则是沉迷于修玄之中。
这几年更是如此,嘉靖一次都没有亲自参与耕藉礼,而是让礼部尚书或阁臣进行代劳。
能不能请动皇上出席耕藉礼,这看似无关轻易的小事,但很多官员却看成是国家大事。毕竟此事关乎农事,关乎大明的国本。
林晧然在得知徐渭竟然有办法请动嘉靖亲自参与,自然是乐于见到成效,想要将他现在所负责的事情搞得有声有色。
随着春日到来,西苑宫殿屋顶的积雪已经消融,太液池的湖面显得波光嶙峋,这里又呈现出宫殿群的富丽堂皇。
西苑,万寿宫之中。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停止了一日的玄修,悠悠地睁开了眼睛。经过岁月的洗礼,他的眼睛不再那般年少般的清明,多了一些沧桑之感。
咳……
嘉靖的喉咙微微发痒,不由得咳了一声。
“主子,您没事吧?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一瞧?”黄锦一直守在旁边,这个时候当即爬着过来满脸关切地询问道。
嘉靖抬手制止,又是轻咳了一声,这才不以为然地道:“朕天天修玄,身体好得紧,能有什么事!快将灵丹送过来吧!”
话气显得平淡,但却拥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黄锦能呆在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靠的正是这一份忠心和听话,虽然脸上写满担忧之色,但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抬手让候在外面的宫女小太监进来。
嘉靖吃过丹药,看着黄锦还是满脸担忧的模样,便是淡淡地说道:“黄锦,你可知朕为何要擢升王金为太医吗?”
“奴才愚笨,请主子明示!”黄锦先是愣了愣,旋即困惑地摇头道。
话说,国子监监生出身的王金,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五彩灵芝和五彩龟,从而博得龙颜大悦,皇上当时便将王金提升为御医。
只是据他所知,这个王金并不懂医术,在太医院整天更是不务正业。
“他当初有句话说得对!朕乃仙人之体,若是身体有恙,只有五彩灵芝此等灵物方能治愈!”嘉靖将答案揭晓,便是如同仙人般飘然离开了静室。
黄锦这才恍然大悟,敢情王金当时是因为这话打动了当今圣上,圣上才给予那个不懂医术的王金一个御医的头衔。
嘉靖来到殿前,这里的奏疏又是堆积如山。
虽然他沉迷于修玄,而且直接罢了早朝,但对朝中的重要事务一直坚持亲力亲决,更是通过忠心程度来对官员委以重任,令到整个朝堂都处于他的掌控之中。
正像往常般处理着这成堆的奏疏,一名太监进来说徐阁老求见,嘉靖则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臣徐阶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来到殿前,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嘉靖将一本奏疏放下,却是有感而发地询问道:“朕昨晚有一梦,严阁老前来跟朕说值舍中漏雨,却不知可有此事?”
随着嘉靖移居西苑,内阁的大臣跟随移至无逸殿,且纷纷争取在这里留宿撰写青词和参与斋醮活动。刚开始只有二、三位阁臣居住,但随后撰写青词的大臣纷纷加入,令到无逸殿的厢房显得很是紧张。
由于地方窄小,且是厢房都是东西向,夏天十分炎热。嘉靖特意为严嵩在无逸殿的东边修了一座院落,而今院落的居住者已然是徐阶。
徐阶跟严嵩相处十余年,未尝不是时常梦到严嵩,只是他的梦可不敢跟人提及,脸上保持着平静地回应道:“回禀皇上,值舍当初建得很密实,并不曾漏雨!”
“非也!朕记得在嘉靖三十八年,当时正逢大雨夜,严阁老被漏雨淋湿一般。他倒是没有向朕禀明,这事是朕事后得知,这才遣人帮他修补好屋顶!”嘉靖想起了那一段往事,显得兴致勃勃地说道。
徐阶以往随着时间的推移,皇上会慢慢忘记那个人,却不知皇上根本没有忘记,心里不由得波浪翻滚,脸上保持着平静地回应道:“原来还有此事,不过臣入住以来,确实不曾见漏雨!”
“哎……这果真是一个梦!只是不知,惟中在江西过得可还安妥!”嘉靖心知这梦中之事不可当真,眼睛充满柔和地望向南方道。
徐阶心里大为吃惊,显得乐观地安抚道:“严阁老诚蒙皇上恩典,其以太子太傅致仕,又得圣上厚赐,地方官员对严阁老定是恭敬有加!”
这确实是实情,朝廷为了能够顺利地更新换代,将一些年迈的官员打发离开,对致仕的官员保留其品阶,令到他们根本不受地方官员约束,反而还享受种种福利。
虽然严嵩因为严世蕃的事情而倒台,严世蕃更是因为被判了流放,但严嵩却算是官员致仕,故而地方官员对他仍然是极度逢迎和巴结。
嘉靖则是叹息一声,若不是严嵩实在太老迈了,他当真想要将这个故人召回来,抬头对着徐阶询问道:“徐爱卿,不知有何事上奏?”
“经多方查证,伊王一事已经查实,刑部已经具文上表,却不知皇上要如何判决?”徐阶的脸色微正,当即进行询问道。
第1597章 哑迷
藩王是太祖血脉,享受着朝廷丰厚的禄米供养,但其政治影响力几近为零。
明朝祖制对勋贵是不许插手九卿事,待到明成祖上台之后,则是夺了藩王的兵权,并限定他们只能居住在封地内,想要到京城都是千难万难。
只是这诸多的太祖后代之中,却难免会出现几个有野心的藩王,像宁王朱宸濠便在南昌发起了宸濠之乱,想要将正德皇帝取而代之。
面对着伊王的种种恶行,在文官的连番发难之下,特别河南巡抚都御史胡尧臣、巡按御史颜鲸以“造反”打在伊王的七寸上。
经过相关官员和锦衣卫的调查,伊王的犯罪事实属实,且有着大逆不道之举,接下来自然是对伊王进行量刑判决。
“徐爱卿,你以为应当如何处置?”嘉靖对伊王的事情早已经清楚,却是淡淡地反问道。
徐阶心中早有说词,便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臣以为当按律严惩,以防再有其他藩王效仿,令天下藩王能引以为戒,使我大明皇室永固!”
“按律当如何?”嘉靖轻轻地点头,又是进行询问道。
徐阶当即正色地回应道:“伊王夺占民舍三千余间,强夺他人妻子四百余人,诈骗民财三万余两,行炮烙百姓之事,在王府内鸠匠锻造甲胄六百副,枪三千杆,铸行营火炮佛郎机等数百座,更是率其宗仪校从一千余骑至河南卫教场演武,可谓是恶贯满盈,更犯下大逆不道的不臣之罪,当以凌迟处之!”
冯保听到“凌迟”这个词,却是不免好奇地望向了嘉靖。
嘉靖微微沉吟了一下,却是微微蹙起眉头道:“未免太重了些吧?”
事情最要紧的是伊王私铸兵器,但见不得真的要谋逆,至于强夺人妻和杀害和伤残一些百姓,却算不上什么大事,犯不着为几个贱民而凌迟自己的族人。
“不知皇上以为当如何处置呢?”徐阶心谙本朝的为官之道,自然不可能跟着皇上产生争执,便是忠心耿耿地询问道。
嘉靖想了一下,便是淡淡地说道:“伊王乃太祖嫡亲血脉,杀之不妥!这样吧!将伊王贬为庶人,削伊王一脉世封!”
冯保则是暗自一叹,伊王犯下如此滔天恶行,结果竟然仅仅是贬为庶人。哪怕朝廷削掉伊王的亲王爵位世封,但其财力早如此达到惊人的地步,日子同样过得很是逍遥,这根本算不得太大的惩罚。
“皇上,若是仅将伊王贬为庶人,怕是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徐阶显得担忧地说着,发现嘉靖略有不满的眼睛望过来,便知道皇上是误会了,急忙进行补充道:“臣以为,伊王的罪责可免,但其余有罪之人则按律法办,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嘉靖亦是发现误解了徐阶的忠心,便是语气缓和地道:“存斋,你所虑甚为妥当,那便着令刑部将其余相关人等依法查办!”
他要的仅仅是不严惩伊王,但伊王府那些犯了事的亲卫或家奴杀了便杀了,这些人根本无关紧要。
“臣遵旨!”徐阶当即施予一礼,便又是进行提醒道:“皇上,伊王乃大祖嫡亲血脉,今削除伊王世封兹事体大,不若命驸马都尉谢诏告于太庙吧?”
大明是以孝治天下,昔日朱棣带兵杀入南京城,却是被大臣杨荣拦住不让他进行登基,而是劝他先到太庙进行祭拜。
朱棣为了少背负骂名,亦是假惺惺地到太庙哭泣了一场。从此以往,太庙仿佛是太上皇般的存在,历代的皇帝很多重要的事情都要到太庙禀告一通。
这削除伊王的世封说大不大,但说小亦不小。伊王终究是由太祖亲自册封,若是缺少这道流程,却难免会令嘉靖不遵太庙之嫌。
“准奏!”嘉靖满意地望了一眼徐阶,当即爽快地答应下来道。
冯保则是有些失望地望着这对君臣,君是维护朱家人的好帝王,臣是忠于天子的好臣子,但他们君臣心中似乎都没有百姓,没有想过那些受伊王玷污的妇人和被杀害的百姓。
“皇上,这是礼部刚刚呈上来的《重定宗藩禄米和封爵新规》,请皇上过目!”徐阶从怀中取出一份册子,双手举起来道。
黄锦上前从徐阶手里接过那份册子,然后恭恭敬敬地送到嘉靖面前。
嘉靖调整了一下位置,舒服地靠在椅上,这才翻开册子,慢慢地看了起来。
黄锦注意到檀香烧得过浓,先是瞪了一眼负责铜炉的小太监,便是让人将天窗再打开两扇,令到这殿中始终保持着舒适的香度。
徐阶正考虑着刚刚皇上提及严嵩梦境的事情,结果听到“啪”地一声脆响,却见刚刚呈送上去的册子已经被丢了回来,便是急忙跪下来道:“臣有罪!”
嘉靖的眼睛带着一抹狠厉之色,脸上充满着愤怒地命令道:“你让礼部再议,削减宗藩禄米一事,一切从长计议!”
又议?
冯保却是小心地扭头望向了嘉靖,这个事情从年初开始,已经是第三次打了回去。不过之前的两次还好,只是打回去而已,这次竟然是龙颜大怒了。
徐阶亦是揣摩不到皇上的真正想法,便是硬着头皮进行询问道:“皇上,不知此事可有明示?”
本朝的大臣没有人敢跟当今的圣上唱反调,只是当今圣上很多事情都不会直接表态,而是通过打哑迷等方式由大臣来揣摩。
昔日,皇上常常派太监拿一个物件或者写几个字送到内阁让大家揣测。却是不得不承认,虽然严世蕃目中无人,但确实极能揣摩皇上的心思,从而令到严世蕃亦是如鱼得水。
嘉靖深知不是下面的人故意跟他作对,便是没好气地打了一个哑迷道:“云在青天水在瓶!”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将地上的册子捡起来,便是急忙告退道。
至于皇上是什么企图,而这句诗该又怎么解,只能回去再好好地琢磨。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实,秦鸣雷拟定的方案并不得圣心。
嘉靖看着徐阶离开,这才收了收心神,便是重新处理事务。
看到礼部将耕藉礼的事宜送了上来,正想要交由内阁论处,却是不由得“咦”地一声,发现这里还夹带着一些东西。
第1598章 礼部堂议
礼部衙门,议事厅。
李春芳居中而坐,秦鸣雷居右,林晧然居左,这三位大佬齐聚于此,令到前来送茶水的书吏两只腿都是微微打颤。
一本册子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令到这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李春芳刚刚从内阁回来,带回了日前递交上去的《重定宗藩禄米和封爵新规》,致使礼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秦鸣雷更是如丧考妣。
李春芳喝过一口茶,率先打破沉默地道:“皇上对咱们这次递上去的方案极为不满,当时便将册子摔到了徐阁老的面前!”
此言一出,令到大家不难想象皇上当时是何等的生气,对他们这份《重定宗藩禄米和封爵新规》是何其的不满意。
“正堂大人,皇上究竟是对哪一处感到生气呢?”秦鸣雷深深地感到一阵头痛,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李春芳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却是轻轻地摇头道:“皇上倒没有明说,只说让我们礼部从长计议!”
“皇上还有说其他吗?难道没有任何明示吗?”秦鸣雷的眉头蹙起,认真地追问道。
李春芳停止泼茶的动作,抬头望着秦鸣雷认真地回应道:“没有!”
“那皇上究竟是对哪一项感到生气,莫非是这个方案削得太过分了?我可是听说了,皇上免了伊王的凌迟之罪,只是将他削为庶民而已!”秦鸣雷当即进行推测道。
李春芳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一本正经地告诫道:“右宗伯,此话不可乱说,这些事情是一码归一码!皇上不惩处伊王,那是皇上德心仁厚!”
“正堂大人,那你说皇上是觉得削得太轻,还是觉得我们削得太重嘛?”秦鸣雷已经心乱如麻,显得苦恼地追问道。
刚开始的时候,他得知皇上明确要削减宗藩禄米,这才主动抢过这份差事。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现如今,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连皇上真正心意地猜不透,令到他现在可谓是束手无策。
李春芳没有回答秦鸣雷的问题,实质他亦是不知道皇上的真正心意,便是扭头望向另一边气定神闲的林晧然道:“左宗伯,你对这个事情怎么看?”
秦鸣雷虽然很是痛恨林晧然,但这时亦是扭头望向了林晧然,很是希望林晧然能拿出一个可以解决当前难题的方案。
林晧然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对着李春芳再度求证道:“正堂大人,皇上只是让我们礼部从长计议,便没有再说其他吗?”
单是从这几次的反馈来看,他亦是无法准确地揣摩到皇上的心思,更不清楚皇上这一次是因为什么而发怒,故而他需要更多有用的信息。
嘉靖是公认大明最难侍候的皇帝,不仅是这个皇帝擅于玩弄权术,而是他的性情多变,令人根本无法准备地捕捉到他真正的想法。
“没有!”李春芳面对着林晧然的目光,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
林晧然暗叹一声,亦是无可奈何地端着茶盏道:“或许是皇上不想削减禄米了,亦或许是认为我们削得太狠了,我亦是拿不准!”
当初他之所以不愿意接手这个事情,除了因为这个事情本身就很难做到平衡,单是通过皇上这道门口便是一个大坎,很难拿出一个令皇上称心如意的方案。
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亦是束手无策。如果事情真那么好解决,那么张璁、夏言或者严嵩便已经解决了,而不会拖到现在。
秦鸣雷心里微微一动,眼睛充满希冀地望着林晧然道:“林部堂,你的脑袋比我要灵活,此事不若交由你全权负责吧?”
李春芳则是略显古怪地望了一眼秦鸣雷,当初以为是大好事的时候,却是争着将事情抢过去。现在知道这是一个麻烦事,他却想要将事情推给林晧然,当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了。
“本官事务繁多,恐无法胜任,右宗伯还是将此事负责到底吧!”林晧然自是不可能答应,便是挡住滚过去的皮球道。
秦鸣雷虽然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但在官场早已经练得一张刀枪不破的厚脸皮,却是死缠烂打地道:“左宗伯,那你总得给我提点意见吧?”
李春芳深知林晧然的主意多,亦是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深知这个事情亦是关乎礼部的利益,便是出主意道:“咱们现在谁都猜不透皇上的意思,而皇上又说要我们礼部从长计议,咱们便按兵不动,将这个事情先行拖着!”
话音刚落,秦鸣雷蹙着眉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个事情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户部那边已经将今年的宗藩禄米按旧例进行放发,这个事情其实亦不用过于着急,咱们只要有年底前令新例通过即可!”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显得有些无奈地说道。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改革派是着急,但守旧派却是不急。现在各地的宗藩禄米陆续发放,纵使现在通过了章程,其实同样要等到明年才能实施。
“左宗伯此言在理!现在情况不明,为今之计,咱们礼部便暂且先拖着吧!”李春芳喝了一口茶,亦是轻轻地点头道。
秦鸣雷却是面露苦色,显是委屈地望着这二个人。
他在外面早已经造足了势,若是事情一直拖着的话,李春芳和林晧然自是没什么问题,但他恐怕要被外面士子们吐口水了。
正是这时,陈洪从外面走进来。
李春芳三人见状,急忙从座位站起来,准备迎接陈洪的圣旨。
陈洪对着三人制止道:“三位大人无须多礼!杂家是来传皇上口谕,皇上今年亲行耕藉礼,礼部务必要做好相关工作!”
皇上亲行耕藉礼?
秦鸣雷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显得嫉妒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本以为耕藉礼是一件不讨好的差事,他这才主动让给林晧然。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子如此的好运,好几年不曾亲行耕藉礼的皇上竟然做出了这个决定。
“遵旨!”
李春芳心里暗自吃了一大惊,显得规规矩矩地进行回礼道。
林晧然若是微微意外,却是保持着镇定,跟随着李春芳一起进行施礼。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令到整个京城的官场随之一震,却不想当今天子竟然亲行耕藉礼,令到不少官员得到了面见皇上的机会。
很多官员则是不得不对林晧然刮目相看,林晧然所负责的事情似乎总是那般的出人意料,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打动了当今圣上,令到当今圣上亲行耕藉礼。
第1599章 耕藉礼
二月十四日,一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
参与耕藉礼的官员主要是皇上、阁臣和六部尚书,但林晧然则是大笔一挥,将大小九卿的首脑官员及六部侍郎全部添上,言称:观礼。
如果在其他朝代,很多官员会不屑于站在旁边傻傻地观礼。只是当今圣上罢朝二十多年,现在有机会能够亲自见到自己的君主,却是呈现着趋之若鹜的势头。
耕藉礼算不得朝廷的盛礼,但很多官员显得极为重视。他们不仅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官袍,而且将自己收拾得如同新郎官般,早早便来到了西苑外。
等到午时时分,众官员则是跟随小太监纷纷进入了西苑,徐阶则是领着几位朝廷大臣从无逸殿过来,众官员一起来到了仁寿宫前的土谷坛。
土谷坛如同一个祭坛般,坐北向南,一个方形的高台,周长若五丈,高若四尺五寸五分,四面皆设台阶,阶中有陛,共九级。
有人的地方,则是免不得有争执,更何况这里是官场。自从严嵩父子大肆培植朋党起,这种拉帮结派的势头越发的明显。
徐阶、严讷和李春芳已经成为最大的一股势力,他们不仅身居重职,像严讷和李春芳都是地地道道的词臣,不仅有入阁拜相的机会,甚至还能成为徐阶的继任者。
袁炜、董份和张永明则是组建了实力强劲的浙党,袁炜、董份都有机会争夺首辅的宝座,而张永明则是把持着都察院。
杨博跟同年黄光升往来密切,又和工部左侍郎李登云完成了晋豫合璧,特别背后还有着晋商的财力支持,令到这股势力同样不可小窥。
吴山自负君子群而不党,跟着同乡工部尚书雷礼明显拉开着距离,但没有人敢轻视。在这么多储相之中,吴山的资历和声望最高,却是徐阶最大的威胁者和继承者。
林晧然作为这些耕藉礼的实际操办者,却是没有功夫跟着这帮朝廷大佬寒暄,再三叮嘱着鸿胪寺官赞,显得不放心地来到一头老黄牛前盯了半响。
“大人,您尽可放心,老朽这个头是天底下最有灵性的牛了!”一旁的老汉露出了稀疏的大黄牙,洋洋得意地自夸地道。
“是吗?”林晧然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对着老汉道:“你让它在地上连续打二个滚,舌头要吐出来!”
老汉的嘴角微微抽搐几下,便是进行抱怨地道:“林大人,你莫不是在开玩笑?这天底下哪有会听话打滚的牛,而且还要吐舌头!”
林晧然鄙夷地望了一眼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老汉,却没有跟老汉争辩的心思,心里则是默默长叹。若是虎妞的老黄在这里,他估计不会如此担心牛会不会发疯的事情了。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见过孙大人!”
林晧然处理完毕这里的大大小小事务,发现岳父和工部左侍郎孙植朝着他这边望过来,便是主动走过去向二人见礼道。
孙植跟吴山是嘉靖十四年的同科进士,现在刚刚升迁工部左侍郎不久,看着眼前风头正劲的林晧然,心里难免生起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
吴山则显得很是平静,仍然那副严肃的表情。不说他现在的地位稳稳压着林晧然,哪怕他被削为民,那亦是林晧然的老师兼岳父,所谓我是你大爷便永远是你大爷。
孙植亦是跟着林晧然进行见礼,接着好奇地询问道:“林侍郎,却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皇上竟然会亲行耕籍礼?”
此言一出,道出了很多官员的心声,附近的官员则是刷刷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亦是想要知道林晧然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
林晧然的脸上保持着微笑,正想要进行解释。
却是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道:“皇上驾到!”
得知皇上已经到来,所有官员自然是顾不上攀谈,纷纷站到了徐阶和袁炜的身后,一起迎接他们的圣明帝王——嘉靖。
嘉靖乘坐玉辇从宫道转了出来,已然出现在众官员的视野之中。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率领众官员纷纷朝着玉辇上的嘉靖进行跪拜,迎接着这位大明的君主,致使这里的声音如同海啸般,打破了西苑的平静。
玉辇在众官员的前面停了下来,大明的帝王嘉靖从玉辇下来。令人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嘉靖今日穿的并不是道袍,而是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袍。
身穿龙袍的嘉靖没有先前那种给人清瘦的感觉,整个人显得更具威严,他看着这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官员的脸庞,却是淡淡地抬手道:“众爱卿,平身!”
“臣等谢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官员又是进行谢礼,这才纷纷抬起头迎着阳光,望向他们心心念念的皇上。光禄寺卿和鸿胪寺卿是两个糟老头子,眼泪却是不经觉涌了出来,他们终于见到了当今圣上的尊容。
自从当今圣上罢掉早朝,本该朝夕相对的君臣早是如同天各一方。皇上通常不会召见他们,而他们则是没什么事情需要亲自面见圣上,致使他们君臣分开得太久太久了。
随着嘉靖到来,这场耕藉礼正式拉开序幕。
在林晧然的安排下,身穿着龙袍的嘉靖先是进到仁寿宫,祭祀农神及云、雨、风、雷等神灵牌位,完成一套祭祀神灵的仪式。
礼毕,嘉靖从仁寿宫出来,又是率领文武百官面对土谷坛焚香而拜。
林晧然一直注意着时辰,便是来到皇上跟前恭敬地道:“皇上,请登土谷坛!”
身穿龙袍的嘉靖轻轻地点头,旋即气度不凡地从南面拾阶而上,来到了土谷坛上,后面的内阁大臣和九卿官员则是跟随上来,其他官员则是没有动。
这座方形的坛中有一块土地,面积颇为讲究,是标准的“一亩三分”地。
鸿胪寺官赞唱道:“进耒(周代耕犁的名称)”
工部尚书雷礼早有准备,从土谷坛的西面搬上来一个耕犁,两名由大汉将军改扮的农夫两侧扶犁,两个耆老则是牵来一头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