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8. 太受欢迎
中森明菜的十周年巡演从七月份开始，巡演周期为时四个月，要走遍全国的各大城市。今年，NHK早早就来和研音商谈，邀请中森明菜务必登场红白歌会。
研音与NHK商谈的目标，是让中森明菜作为红组的压轴歌手出场。
红白歌会历来由歌谣或者演歌歌手担任压轴，流行歌手之中，仅有1978年，山口百惠与泽田研二分别担任红白两组的压轴。在这之后，再没有第二组流行歌手，再度担任压轴。
今年，中森明菜歌手出道十周年，研音自信她有资格成为山口百惠之后的第二人。
中森明菜主演的月九电视剧，到六月中旬便可杀青。后半年，她的工作重点转移到周年巡演。
原先，研音做好准备，为中森明菜引退做准备。但中森明菜给了准信儿，她改变了主意，研音这边，也就得跟着改变计划。
虽说如此，野崎俊夫却按兵不动。
他心中有数，以岩桥慎一一贯的行事作风，既然支持中森明菜继续工作，就不会什么都不表示。这个青年，能集合起业界的力量，共同做大一个蛋糕，有这样的心胸气魄。但同样的，这个青年，对属于自己这一方的利益，也算得一清二楚。
倒不如说，就是因为他账算得清楚，所以才有那份凡事要合作共赢的胸襟。
因此，重新制定中森明菜的工作计划固然重要，但在把所有的话都说开，所有的条件都谈妥之前，也不必太急于做新的安排。
……
恼人的梅雨季到来，人也跟着无精打采。然而，工作场合，还是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用力鞠躬、大声打招呼。从事艺能界的工作更是要这样。
电视剧的拍摄进入收尾阶段，每一天都有演员杀青。桃井小助理跟着中森明菜，不仅替她忙前跑后，偶尔也被指派去跑个腿。尽管净做些琐碎小事，她倒是一点不觉得麻烦辛苦。
电视率收视率高，片场高效整洁，气氛良好。杀青的演员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捧花，面对着摄像机，轻松愉快、略带不舍的发表着自己的感想。桃井小助理在旁边偷看一眼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想，不知道发表杀青感想时，是不是也要拿出演员的演技。
身为主演的中森明菜，和本剧的二番手松下由树相处得不错。
松下由树身材极好，连桃井小助理也忍不住偷瞄一眼，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再配以外向的个性，与她在电视剧里饰演的，工作中如鱼得水的都市女性，十分贴切。
偶尔有一两次，松下由树的男朋友，那位现在备受瞩目的音乐制作人小林武史，会在她工作结束后过来接她。同样是制作人，小林武史看起来就是那种和想象中差不多的艺术家，长发飘逸，不苟言笑，看起来相当的酷。
但岩桥桑就不一样。小助理心里悄悄想。岩桥桑要是板起脸来，事情肯定要不妙了。
自从不再默念助理手册，小助理常常冒出些怪模怪样的念头。
中森明菜今天和岩桥慎一约好了，工作结束以后，两个人要去横浜一起吃饭。今天的拍摄结束之前，他过来接人。老经纪人和小助理今天又能提早收工。
桃井小助理跟岩桥慎一熟悉起来以后，觉得这位岩桥桑人又好说话，虽然看起来稳重，但其实也很会和身边的工作人员开玩笑，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但她隐隐约约，能觉察到大本桑对岩桥桑有点意见。
曾经，大本桑是曾对她说过，岩桥桑是个风流才子来着……
不过，最近这阵子，小助理觉得，大本桑的态度，好像转变了很多。
……
连岩桥慎一也觉得，大本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
他和中森明菜交往以后，这个老经纪人偶尔和他见面，一直秉持公事公办的态度，有时候，岩桥慎一甚至从他过分客气、滴水不漏的态度当中，感觉到一丝成见。
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偶尔跟大本碰个面，他的态度来得更加真诚。尽管过去，大本也从来都没有失礼过。不过，最近这段日子里的大本，却不再只是以社交辞令来对待他。
大本的这份转变，让岩桥慎一多多少少，觉得有点奇怪，猜不着中森明菜这个老经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岩桥桑。”
岩桥慎一一到，桃井小助理跑来接他。这个小助理，不管什么时候，都像个女学生似的机灵可爱，连小狗健太都十分喜欢这个“姐姐”。
“辛苦了，桃井酱。”岩桥慎一笑道。
常来常往，岩桥慎一跟中森明菜的这个小助理也熟得很。偶尔，他还支使小助理帮忙跑腿。岩桥慎一自己的办事员，几乎不被安排去办他的家事，倒是小助理，用起来十分顺手。
中森明菜那边的拍摄还在继续，岩桥慎一这个准家属，也就不在她工作的时候，跑到她身边去乱逛，随口和她聊起来，“桃井酱做助理这份工作多久了？”
“从十九岁开始，现在马上要二十四岁……”桃井小助理计算着。她跟岩桥慎一说，“我到事务所来应聘之后，就被派来跟着明菜桑，一直到现在。”
“能一口气跟随这么久的助理，可不多见。”岩桥慎一说。
助理这份工作，多半做不久。不是忍受不了围着一个人团团转而离职，就是过段时间专职。而能够给同一个明星当这么久的助理，既要明星够大牌，又要两人相处得来。
从各方各面来说，桃井小助理都深得中森明菜之心。
“我刚跟着明菜桑的时候，还在录音室见过岩桥桑……”不再默背助理手册的桃井忘乎所以，脱口而出。
岩桥慎一愣了一下，笑了，“这么说，从你刚入职起，我们就见过了。”
“是的。”小助理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话多，忽然文静起来，小声应了一句。她理留意着拍摄现场那边的情形，似是感慨，“明菜桑引退以后，我就回老家去好了。”
“回老家？”岩桥慎一觉得有趣。
小助理点点头，“我老家在博多，不管怎么说，也是大城市。”
岩桥慎一为她的话语忍俊不禁，饶有兴趣的问她，“从博多到东京，出来五年了，就要这么回老家去吗？”
“不然呢？再换份工作也不知道做什么，也没有男朋友，老家的老爹整天打电话催促，还把相亲对象的照片寄来给我看……”小助理掰着手指头，跟岩桥慎一吐槽。
岩桥慎一大笑。
附近有人看向他们这一边，但认出来是岩桥慎一，都向他微微低头。岩桥慎一收起笑意，再看桃井小助理那副“不然也没办法”的模样，跟她提议，“不然，你就来给我工作好了。”
小助理睁大眼睛。
岩桥桑，是要收留即将失业的她吗？
那一边，老经纪人大本回来，发现岩桥慎一正跟小助理躲在角落里聊得热闹，赶紧走上前，和他打招呼，“岩桥桑。”
岩桥慎一收起和小助理闲谈的兴致，跟大本客气回礼，“辛苦了。”
两个人寒暄着，顺理成章，开启了新话题。
只有退到一边去的桃井小助理，还在回想着岩桥慎一刚才的那句话，但心里猜不到，岩桥桑的这句话，是不是一句跟她打趣的玩笑话。
岩桥桑板起脸来的时候，事情大概会很不妙。但是，岩桥慎一说笑的时候，也让人烦恼。
桃井小助理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丝毫没有意识到，其实是因为她并不真的想回博多老家相亲结婚，所以才为岩桥慎一的一句话，就去思考其中的可能。
……
不仅误会了岩桥慎一许久，终于理清误会、想替他找补一下，却还弄巧成拙。某种意义上来说，再见到岩桥慎一的大本，多多少少，有一点点心虚。
还好，岩桥慎一什么都不知道。至于自己的弄巧成拙，有没有给岩桥慎一带来什么本来不必要的麻烦，大本也不想知道。
中森明菜先前在老经纪人面前，流露过不会引退的意思，大本心中有数，因此，看待岩桥慎一的时候，对他也颇有几分佩服。
对大本这样的老派人来说，如果结了婚还要太太出去打零工，会因此抬不起头来。
让太太出去打零工，和让舞台天才的太太继续绽放光彩，说是一回事，也不是一回事。正因为大本是老派人，才格外佩服岩桥慎一愿意支持中森明菜结了婚也继续工作的决定。
聊着天的功夫，中森明菜今天的拍摄结束。
不过，有担任配角的演员在这场戏之后杀青，拍摄现场，又热闹了一阵。中森明菜这个主演亲自送上捧花，十分捧场的在旁边鼓掌祝贺。
看样子，剧组里的气氛颇为不错。
短暂杀青感言之后，摄像机离开了演员。中森明菜和周围的人点头致意，走向这边。远远看到大本和岩桥慎一在聊天，忍不住笑起来。
她走过去，跟岩桥慎一说话，“等很久了吗？”
岩桥慎一回道，“聊天聊得太起劲儿，没有留意到时间。”
“聊了什么，这么投入。”中森明菜好奇。
岩桥慎一笑了，逗她玩，“等待的时候，有人能聊天，随便聊什么都能这么投入。”
中森明菜让他绕了一圈，说又说不过，又不能使出拿手的物理压制，只好瞄了他一眼，嘴上吐槽，“真幼稚。”
就这一会儿，有人跑过来，跟岩桥慎一问好，送上名片。
岩桥慎一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就又被卷入随机发生的社交之中，客客气气的收下名片，和对方寒暄，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跟中森明菜撤退。
中森明菜跟着岩桥慎一走了，老经纪人和小助理今天就落得个轻松。坐进没有主角的车里，桃井想起肩膀挨着肩膀，一起离开的两个人，忽然感慨，“明菜桑要是能一直工作下去就好了。”
大本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说？”
“大本桑不觉得吗？要是明菜桑就这么引退，很可惜……”
“我的意思是，”大本问她，“你怎么这么确定明菜桑会引退？”
大本桑的问题也太奇怪了。桃井小助理心里冒出这个念头，正要说什么，心中忽然一动。
“大本桑的意思是——”
大本打断了小助理的话，“现在到了为明年的工作安排做计划的时候，很快就能见分晓了。”事务所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大本尽管心里有数，但不愿意搬弄是非。
看大本桑的样子，明菜桑不会引退就是了？
桃井小助理在为此感到高兴的同时，忽然想起岩桥慎一刚才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不然，你就来给我工作好了。”
所以，岩桥桑是故意在拿她寻开心，对吧？
如果不是开玩笑的话——岩桥桑岂不是在挖明菜桑的墙角？
桃井小助理冒出这个念头同时，深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漩涡。她久违地重新在心里背起了助理手册，试图从中找出一条什么，能解答此刻的情形。
……
“大本桑现在对我，比以前客气了许多。”
有感情的司机默默开车，岩桥慎一跟中森明菜随口说着闲话。
中森明菜笑了，问：“有吗？大本桑明明一直都很亲切。”
“就以前来说的话，大本桑对我，可跟‘亲切’没关系。”岩桥慎一刚觉得这么说中森明菜的经纪人不大合适，看了一眼中森明菜，却看到她乐成一团的样子。
总觉得，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内情。
岩桥慎一表示怀疑，“有这么好笑吗？”
“好笑。”中森明菜不假思索。岩桥慎一不犯迷湖正好，他摸不着头脑，她看着年下君这副模样，就越故意笑话他。
“要迎娶明菜桑，必须要通过种种考验。大本桑这一关，看来是过了。”岩桥慎一自嘲一句，并不拆穿中森明菜那点幼稚的小心思。
“其实——”中森明菜拖长声调。
岩桥慎一看着她，“其实？”
大本桑看到过慎一你和坂本桑，还有另一个女孩子一起喝酒，以为你是个左拥右抱的风流才子。但是，前不久才知道，坂本桑其实是男性，还是你的老朋友。
“是因为慎一你太受欢迎了。”中森明菜笑着说。
1259. 身份转变
照她这么说，还是因为受欢迎，所以才被大本反感就是了。
中森明菜最爱看这种热闹，笑嘻嘻纠正他——某种意义上，是扇风点火，“不对。是因为受欢迎，所以才让大本桑改变了想法。”
至于什么左拥右抱、暗地里告状之类的，她替大本瞒了下来。
岩桥慎一看她得意忘形，吐槽道，“听着像个终于得到了岳父承认的毛头小子。”
其实，他到现在都没有正式见过中森明菜的父亲。不过，中森明菜和千惠子既然有与过去告别的决心，岩桥慎一更不在意有没有一个岳父，不在乎会不会被那种男人承认。
中森明菜在这时，倒是拿出了一份气魄，“慎一你，只要得到我的认可就好了。”
事到如今，千惠子过着轻松自在的独身生活，心情舒畅，对世界的好奇心一个接一个，身体和精神面貌都好了不少。
中森家的兄弟姐妹们各有各的人生，彼此相安无事。或者说，在明确知道了不可能从中森明菜、以及旧家庭那里得到什么以后，众人纷纷达成一致：自己过自己的生活最自在。
对中森明菜来说，全新的未来在面前展开，无需再去为了过去伤感，更不在意一个下定决心斩断联系的父亲。
她这个人难下决定，可只要下定了决心，那么，就再也不会有回转的余地。
而对岩桥慎一来说，与中森明菜产生联结，也让他真正有了在这个世界的根。他们两个人，的确是只需要得到彼此的认可，一切便已经足够。
中森明菜有事藏不住，跟野崎俊夫把话说开之后，转过头来，就把谈话的内容跟岩桥慎一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岩桥慎一听她活灵活现的描述，有点好笑，“把野崎桑吓了一跳的样子。”
当然，他不相信野崎俊夫真的会被中森明菜的决定吓到。
中森明菜煞有其事，“慎一你很会猜嘛。”
“换成是我，也会被吓一跳。”他跟女朋友开玩笑，“没想到，明菜会改变主意。”
中森明菜却认真点头，表示，“改变主意，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但也可能是因为还没有发生……”可有了决定的决心，就有面对的勇气。她拍了拍岩桥慎一，“不过，请你放心。就算结了婚以后也继续工作，明菜也会当好你的太太。”
瞧着她这副模样，很难忍得住笑意。
不过，说笑归说笑，正事还是要商量。岩桥慎一跟中森明菜提起来，“和研音那边的合约，接下来，也应该更新了。”
“嗯？”中森明菜眨了眨眼睛。
她换了个坐姿，看着岩桥慎一，认真了一些，“重新敲定合约的条款吗？”
“结婚之后，和结婚之前，许多事肯定是不一样的，合约当然不能再沿用旧的合约。再说了，”岩桥慎一提醒她，“事务所本来做的是你会引退的打算，对事务所来说，你还继续工作，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要心照不宣的领会岩桥慎一话里的意思，对中森明菜来说不容易。但是，如果把话说开，她也绝对不是不明白。
原先，岩桥慎一习惯了凡事在心里制定计划，和中森明菜共同生活，才渐渐学得把话说开，凡事说给她听，涉及到大事，或是要做什么决定之前，也会和她商量。
这一回，合约的问题，事关中森明菜自己，岩桥慎一当然更不可能绕过她去。而在行动起来之前，两人首先要达成共识。
其实，此时此刻，岩桥慎一更像是中森明菜的代理人。得到她的许可，再代表她去谈判。
中森明菜固然个性天真，但并不是个艺术之外一窍不通的傻瓜，要商量事情，也认真思考，明白岩桥慎一的意思，“慎一的公司和事务所合作成立了新厂牌来着。”
事务所里最赚钱的艺人要结婚，事务所却能点头答应，并送上祝福。中森明菜也知道，事务所一定从岩桥慎一那里，得到了足够同意放人的好处。
跟着岩桥慎一，听他聊工作的事，也发表自己的看法。这种时候，就算她说了傻话，岩桥慎一也不会笑她。这段日子以来，中森明菜尽管还单纯善良，但对艺能界的各种弯弯绕，也知道了更多。
有些事务所里的人不会告诉中森明菜的话，岩桥慎一会告诉她为什么某件事要怎么处理。如今，看待研音，她尽管还是愿意相信事务所，和研音保持合作，但也隐约心中有数，许多东西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
岩桥慎一和研音谈合作的时候，一定给了足够事务所同意放人的条件。现在，既然她还要留在事务所，那么，是不能够什么都不做。
中森明菜想到岩桥慎一为了能和她结婚做出的努力，这种时候，自然二话不说，和他站在一边，两夫妻开始计划，要跟研音谈什么样的新合约。
“慎一是怎么打算的？”
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中森明菜有她必要的谦虚。
“提高分成、拿制作人合约，这些反而是最简单的。”岩桥慎一和她说，“今时今日，比起单纯的提高分成，重要的是增加你在事务所的地位和话语权，得到更加长久、牢靠的保证。”
如今，中森明菜在研音是说一不二，一堆工作人员围着她，被她指挥的团团转。但这只是一种表象而已。事务所为了能从摇钱树这里榨取更多的利益，当然对她百依百顺，全力配合。说到底，看似在事务所里有地位，但这种待遇，和权力没有关系。
今天，事务所能因为中森明菜赚得到钱对她万事迁就，明天，也能因为中森明菜过气，把她放到角落、甚至扫地出门。在把明星这份工作做到了极致的现在，比起分成，中森明菜要得到的，应该是实打实的权力，无论当红还是过气，在事务所都拥有地位。
“有两个计划。”
岩桥慎一和她说，“第一个，把现在的个人事务所关掉，由研音那边作为代表，成立新的事务所，你从研音退社，把合约转入新事务所，并和研音保持业务提携关系。”
这种做法，是艺人和事务所之间，相互妥协时研究出来的方法。表面看上去是独立，但其实由原本的事务所持有个人事务所大部分的股份，由原事务所代为管理，在不破坏事务所本身规则的前提下，让艺人得到更多的自主权，获取更多的分成。
这样的待遇，往往是留给和事务所之间关系好，本身在业界也颇有地位，替事务所立下过功劳，又希望得到更好条件的大物。
中森明菜是符合这样的条件，不过，岩桥慎一心里清楚，研音不会同意这个提议。
对研音来说，更希望的是中森明菜当好这块事务所的金字招牌。就算研音出资成立子公司，但对外界来说，看到的只是研音和中森明菜暖帘分——同意她自立门户。
因此，这一条，不过是想出来，在谈条件的时候，让研音二选一的障眼法。
岩桥慎一要为中森明菜争取的真正目标是，“连结了婚都要留在事务所，愿意和研音共进退。……研音必须要有所表示。”
他真正的目标，是替中森明菜争取到研音的股份，以及一份真正的制作权。让中森明菜获得真正的地位，完成从被制作的商品到决定商品应该如何制作——这样的转变。
有感情的司机默默开车，后排的两个人商量着接下来如何跟研音打交道。
GENZO业绩火爆，为了避税，又以公司名义购入新车。公司的头头们日常关心岩桥慎一出门不够体面，如今，越来越有暴发户风范。
……开玩笑的。
但对司机来说，与后排之间的玻璃隔断一关，他便可放下包袱，无所谓自己有没有感情。
近来，岩桥慎一出入时，都由司机接送，乘公司的车，偶尔还有办事员随行，几乎不单独行动。
而在暗中，另有他安排的人手，留意着出现在他身边的可疑人物。那个奇怪的青年，除非改头换面，否则，仅仅是那副打扮，都足够显眼。
岩桥慎一心想，如果他再度出现时，仍旧以那副打扮露面，那么，他就不在乎被记住。
至少，在这段时间里，那个奇怪的青年，没有在唱片公司的办公楼附近出现。
不特别留意的时候不知道，真留意了周围，先发现晚上出去喝花酒的时候，店附近时有狗仔出没。狗仔这种生物，未必是专门跟拍谁，但时不时就顺手捡一点。毕竟，待在东京的业界人士们，夜生活看似丰富多彩，但实际上，有一多半都固定在差不多的地方玩。
狗仔对东京的夜生活了如指掌，知道出现在哪里容易有收获。但是，对普通人来说，要做到准确出现在某个业内人士的附近，是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如果在意那个青年，只需加强对公司附近的关注就好……不过，岩桥慎一还是谨慎行事。
这份谨慎，既是来源于一贯以来的小心，还有一丝没来由的奇怪预感若隐若现。
……
上一回，决定了要结婚，向事务所进行告知的时候，岩桥慎一占据主动，卖足了关子，让研音等了一通，才不紧不慢给研音打电话。
这一回，事关中森明菜，是她和研音之间的事，岩桥慎一就算出面，也是以中森明菜代理人的身份。因此，不能由他主动联系，而是要等着研音先出招。
既然是研音和中森明菜之间的事，对研音来说，事不宜迟，越早谈好条件，越是顺利进入新的阶段。
毕竟，与中森明菜之间的合作会发生变化，这是研音心知肚明的事。而如果不早点敲定往后的合作，事务所就只能暂时冷藏对待中森明菜。
对于合约期满不再续约的艺人，事务所至少要提前半年就停止给她接工作。
因此，研音这一次不能反过来也吊岩桥慎一的胃口。中森明菜和野崎俊夫见面摊牌没两天，研音那边，又是野崎公子出面，请客招待岩桥慎一。
最开始，听到中森明菜表示要继续工作时，野崎俊夫还疑心岩桥慎一是故意留这么一手。但过后便确信，不会是这样。以岩桥慎一的作风，合作已定，他就不会再横生枝节。
这一点，野崎研一郎持同样观点。并且，他比起父亲，来得更加确定，丝毫没有往岩桥慎一是故意为之这方面去联想。这是来自于野崎研一郎在和岩桥慎一打交道的过程中累积的信任与了解。
但不管怎么说，双方有合作在先，研音和岩桥慎一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对立，这是两边都清楚的前提。因此，研音那边，并不担心会出现难以接受的条件。
但是，谈判这种事，没有一锤定音的。哪怕心里满意，都要讨价还价一番。
合作已定，研音要摆嫁女儿的姿态，野崎俊夫要当和气的长辈，岩桥慎一也不介意配合着做出晚辈的样子。如此一来，与野崎公子见面时，两人看起来，似乎将要成为义兄弟。
但客气话说完，野崎公子言语之间，还是表现着客气的意外，“多亏了岩桥君的支持，明菜酱才能继续留在舞台上。”
“是明菜对于舞台，对于未来，还有着没能实现的想法。”岩桥慎一回道，“我欣赏明菜的才能，能够在旁边支持她完成自己的想法，也觉得是件很幸运的事。”
所以，就作为她的支持者，现在坐在这里，和研音交换意见，要个好条件。
野崎研一郎自然心知肚明。
当初岩桥慎一和研音谈判时，未必不知道中森明菜可能会继续工作。但他明知道中森明菜有可能会继续工作，却自始至终，没有动过把中森明菜当成筹码，跟研音谈条件的心思。
回想岩桥慎一的做法，倒像是为了能替中森明菜争取到可以随心所欲做出选择的自由，在这个前提上，和研音进行了商谈。
而此时此刻，中森明菜不过是在行使她手中的自由。
野崎研一郎想得通这一点，因而，从一开始，就不把和岩桥慎一这场商谈，看得多么棘手。
1260. 编排一下
尽管双方心中有数，这场商谈不会动摇到根本，但越是如此，反倒越不能在谈笑之间就将事情决定。
说到底，事关合约大事，根本不可能在今晚一锤定音。所以，讨价还价就成了必要的。
“不管怎样，虽然是继续工作，但家庭一定是放在第一位的。”
岩桥慎一不在乎这话是由他说给野崎研一郎听，反正只是为了引出下文的铺垫，“对明菜来说，结婚之后也继续工作，是希望能够实现自己还没有进行过的想法与尝试。”
“明菜酱一直都担任自己的音乐制作人，在选曲与舞台方面，拥有相当的自主权。这一点，想必今后也不会改变。事务所这边，会全力支持她的尝试，也期待她的想法。”野崎研一郎仿佛在给出承诺。
岩桥慎一默默听完，回道，“倘若只是这样，恐怕还是不够。明菜当然需要得到事务所的支持，但就今后来说，按照她自己的步调来前进，这点更为重要。”
“明菜无论作为歌手还是演员，都已经展现出了她的才能与主见。关于未来，为了能够按照她的想法与步调展开活动，有些时候，她的想法，难免会和研音现有的对待艺人的方针有所冲突。”
岩桥慎一语气一顿，看了看野崎公子，又道：“考虑到双方的立场，若要最大的发挥出明菜的才能，又不至于使研音因为明菜改变方针……”
“为她成立个人事务所，由研音代为管理。这样一来，便可两全其美。”
岩桥慎一说出自己的打算。
野崎研一郎摇头，“研音不管对待艺人的方针是什么，总有一份全心对待明菜酱，让她实现自己想法的心意与能量。”
“要被全心对待、全力支持的艺人，就不是艺人了。”岩桥慎一话也回得很快。
野崎研一郎笑了笑，“从心情上来说，明菜酱和岩桥君结婚，研音就像心爱的女儿出嫁一样。”
“女儿一出嫁，可就是夫家的人了。”岩桥慎一并不是要尖酸刻薄，但在此刻，使用这种温情的话术，未免显得虚伪，且模湖了重点。
野崎研一郎被噎了一下，也有些生硬的回了一句，“就算女儿出了嫁，娘家也不会改变。”
两边一时陷入沉默，似乎都觉得用这番说辞过于粗鲁。然而，野崎研一郎被岩桥慎一引着，到底落了个下风。
既然研音要摆嫁女儿的姿态，就得当好这个娘家。野崎研一郎的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被岩桥慎一给牵着鼻子走，输了一阵。
“说得好。”岩桥慎一笑了。他先开口，“明菜要是听到这番话，知道研音以这样的心情送别她出嫁，一定深感荣幸。”
野崎研一郎也松了口气，和缓下来，“当初，研音不过是家无名事务所，是在遇到了明菜酱之后，才拿到了通往赢组的牌。对研音来说，明菜酱的存在，她的意义无可取代。”
所以，研音绝对不可能同意为中森明菜成立个人事务所，让她不再是研音的中森明菜。
“与研音保持合作的明菜，能够发挥出她最大的才能，这一点，明菜相信，我也相信。”岩桥慎一说，“明菜也有一份与研音站在一边的心情。”
“至于我，”岩桥慎一笑了笑，话里有话，“总是站在明菜那一边的。”
站在中森明菜那一边，是指替她争取利益，还是指他因为中森明菜才站在研音一边？野崎研一郎想到这儿，心中那根因为刚才的话赶话越来越紧绷的弦，忽然放松了。
他不禁想到，自己何需如此紧张，说到底，这一场商谈，还是研音与中森明菜之间，一场内部的商谈。
“从现实的角度来讲，明菜接下来对工作的计划，是以创造更多可能，实现更多想法，以此为前提来进行的考虑。而这，也是她愿意继续工作下去的理由。”
“听起来，明菜酱今后会参与幕后的制作工作。”
“明菜本来就是优秀的制作人，但是，这份才能，先前仅仅体现在了她对自己的规划中。在这之外的可能性，也未必不存在……所以，自主权就至关重要。”
当初，岩桥慎一给中森明菜当制作人时，人人都知道，他对中森明菜不加掩饰的欣赏。以至于这两个人刚开始交往时，研音还曾以为，这个把中森明菜当艺术家来看待的人，不会想要把一个天生的舞台艺术家娶回家。
如今，也正因为他对中森明菜欣赏有加，才会亲自当这个代理人替她争取。
“这边可以确定，明菜酱拥有着的，是在整个业界也难有人可以比肩的自主权。”野崎研一郎有这样的自信。
岩桥慎一点头，“作为艺人来说，研音的确十分尊重明菜的想法。然而，”他话头一转，“今时今日，明菜的意义，绝不仅仅只是‘艺人’，她今后要追求的想法与尝试，也已经不仅是‘艺人’那么简单。”
“不是艺人……”
野崎研一郎心中斟酌岩桥慎一的话，心知关键时刻已经到来。
“对明菜来说，十分感谢研音当初的支持，才成就了今日的她，因此，她从未动摇过对研音的信任。关于今后，有着种种待实现的可能性，比起继续受到研音的庇护，明菜更愿意与研音共进退。”岩桥慎一说出了他的要求。
“共进退”说得好听。岩桥慎一是在替中森明菜要研音的股份。
不过，他开出来的这个条件，不在研音的意料之外。
野崎研一郎想通了一件事，岩桥慎一无论如何争取，都是在替中森明菜争取。而只要他所争取的是中森明菜的利益，就还是研音与中森明菜之间，事务所内部的事。
心里明白了这一点，野崎研一郎也就愈发从容。
其实，今天的商谈，无论岩桥慎一提出的要求是什么，都不可能有当场的决定。事关合约，甚至还张口要股份，研音不是野崎父子的一言堂，当然不能当场给出什么答复。
研音那边，之所以是野崎研一郎出面，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岩桥慎一并不着急，真要说的话，研音其实比他要着急。合约定不下来，确定不了中森明菜今后在研音到底应该是什么地位，那么，研音就只能先把中森明菜供起来。
他说完了自己的打算，野崎研一郎收下了他的打算，两个人便把这件事暂且放到一边，把酒言欢起来。
在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交往，并且为了能结婚而努力之前，野崎研一郎每次和岩桥慎一打交道，几乎都是在商量与他的合作，气氛轻松。真要说的话，比起像刚才那样跟岩桥慎一话赶话，此时此刻的放松，是他更熟悉的和岩桥慎一的相处模式。
但其实，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交往，并不带来他和研音的对立，反而加深了合作。
直到散场之前，野崎研一郎才旧话重提，和岩桥慎一说着客气话，“岩桥君和明菜酱的想法，我这边姑且已经清楚了，回去之后，会把两位的想法完完整整带给事务所。”
岩桥慎一略微低头，“一切就拜托研一郎桑了。”
“当个传话人，这点还是能做到的。”野崎研一郎笑道。他话头一转，“不管怎么说，研音是希望能和明菜酱保持合作的。”
岩桥慎一笑了，“不管怎么说，我和明菜，也都愿意信任研音。”
他语气平常自然，似乎只是在回应野崎研一郎的这句话。
可是，野崎研一郎听到岩桥慎一说“对研音的信任”，就不能只当是句道别前的社交辞令。
开口要股份，事关重大，研音那边当然要斟酌行事。研音并非野崎家的父子店，要提拔事务所的艺人成为股东，也不是父子两个决定，就能成行的。
艺人一旦有了事务所的股份，就不再仅仅只是一个商品。因而，对于事务所来说，面对这样的要求，就要慎之又慎。整个业界，能拿到所属事务所股份的艺人也没几个。
甚至可以说，艺人成为事务所的股东，是一种打破禁忌的行为。
对事务所来说，可以对旗下的大牌明星百般纵容，但有朝一日，这个明星不再卖座了，也能随时把他扫到角落。可是，拥有了股份，也就意味着脱离了原先那种今日不知明日的状态。
岩桥慎一这个代理人，会给中森明菜要股份，无非就是因为，他这个幕后黑衣人，最清楚明星艺人的本质是什么。因此，努力的目标就是让中森明菜摆脱“商品”这个身份。
尽管事关重大，但好处在于，岩桥慎一自始至终，都是在替中森明菜争取权益。只要是围绕着中森明菜在商谈，那么，就还是研音内部的事。
野崎研一郎回去之后，先把和岩桥慎一商谈的内容转达给父亲。野崎俊夫听完之后，想到些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父亲？”野崎研一郎感到好奇。
野崎俊夫说，“想起了岩桥君和明菜交往的事刚曝光时的情形。”
当初，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交往的事刚曝光，担心事务所为难岩桥慎一，中森明菜毫不犹豫，站到了他那一边。
有当初的那一天，就应该能预料到会有如今的这一天。
……
千惠子前阵子，自己一个人去了名古屋旅行。
许多年没有单独出过远门，这一会儿，不禁有种第一次单独出远门的错觉。出发之前，她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招呼，自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买了去名古屋的车票。
她如今的身体算不上强壮，但是，也不至于弱不禁风。千惠子心气高，既然觉得有一股劲儿，就忍不住要行动起来。直到中森明菜下一次去看母亲，千惠子把自己买的旅行纪念品送上，当女儿的，才知道母亲自己出去旅行了三天两夜。
“真厉害。”中森明菜笑道。
女儿听说了这件事，没有责怪她乱来，千惠子心情舒畅。不过，中森明菜到底还是担心，谢过了母亲送的礼物，又说了句：“母亲去旅行，也给我打个电话嘛。”
“下一次，出发之前，一定给明菜酱打电话。”千惠子眨了眨眼睛。
看来，中森明菜萌混过关的本领，是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
这一会儿，千惠子也开始觉得自己行事欠妥，“要是这期间，有人来拜访，结果发现怎么也联系不到，可要把人吓一跳了。”
“如果我每天都给母亲打电话，这次一定会被吓到。”中森明菜说。
千惠子开怀大笑，“每天都接到问候的电话，我也会被吓到，心里想，发生什么事了吗？”
假如在千惠子出门时知道了这件事，大概会担心个不停。可现在，千惠子的旅行圆满结束，坐在家里和女儿喝茶聊天，一时的后怕之后，就只有高兴了。
千惠子忽然提到，“慎一君的老家，那座房子真漂亮。”
“诶？”中森明菜没想到母亲的话题忽然跳跃到这里，反应了一下，“母亲去了慎一的老家？”
千惠子露出个恶作剧成功的表情——似乎让女儿惊讶，是件什么趣事。她卖过了关子，才解释道，“回程的时候，受到千代桑的邀请，去了岩桥家拜访。”
中森明菜这下更惊讶了。
母亲和慎一君的母亲，私下里还有来往？
不仅如此，她和岩桥慎一，两个人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但想想千代桑那洒脱的行事作风，多半是不觉得有必要跟儿子说这样的小事。
千惠子还在那里说着自己的感想，“那样的房子，第一次见到，被吓了一跳。千代桑开门之前，还在担心，该不会是弄错了地址，误摁了外国人家的门铃。”
这种听起来露怯的话，可不怎么有机会能从千惠子嘴里说出来。不过，见到了那样一座西式住宅，却让千惠子心想，怪不得岩桥慎一有的时候看起来不像曰本人。
这阵子，岩桥慎一没有跟中森明菜一起来看千惠子。
提起岩桥慎一的老家，千惠子流露几分想念，“好久没见到慎一君了。”
“慎一最近可有社长桑的派头了。”
中森明菜趁男朋友不在，又悄悄编排他。
1261. 关于未来
这段日子以来的岩桥慎一，前所未有的像个社长桑。原先总也什么都不在意，但近来出入时，就十分有社长的派头。
“慎一说了，‘公司的头头们总担心我出门在外不够体面’。”中森明菜粗声粗气，模彷岩桥慎一说话。
千惠子笑着给女儿拆台，“慎一君不像是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
编排岩桥慎一这种事，在母亲这里成功不了。
中森明菜被拆穿了，对着母亲做了个小小的鬼脸，“母亲对慎一的印象可好了。”她倒没有不服气，可嘴上还是要说点什么。
千惠子理所当然，“对慎一君那样的人，要想留有坏印象才难。”
越是不当着岩桥慎一本人，就越是能尽情说他的好话。就算是中森明菜，当她故意用这活灵活现的样子编排岩桥慎一的时候，千惠子肯定不会认为这是在说他的坏话。
突发奇想的一次旅行，让千惠子从中得到了不少的勇气。
前几年，独自住在中森家的老宅里，过着虽然自在，却又单调的生活。如今，发现自己仍然拥有独自旅行的劲头，仿佛是为她的晚年人生，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对千惠子来说，人生还有这样一扇小小的窗，能让她看到另一种未来的景象，就足以让她感到兴奋，并且，从中获得力量。
自己选择自己到哪儿去。
“现在从东京往周边走，风景和过去完全变了个样子。名古屋，上一次去大概是将近三十年前……这一次再去，像是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千惠子说着自己的旅行感想。
年轻时，从老家来到东京，还没有成家之前，千惠子也是个抓住机会就买张车票，趁着周末也能和同伴出去闲逛旅游的年轻女人。等到人生完全陷入主妇的生活，每次出门，往往是家族大出游，就难再有太远的出门计划。
前些年，女儿明菜成了明星。刚成名的时候，新年假期时，明菜兴高采烈，邀请全家人去夏威夷度假。但随着明菜与父亲和兄姐之间的关系日渐紧张，曾经让研音的董事也为人数之多而感慨的家族海外大出行，终于也不过昙花一现。
大家庭之间和睦相处的时候，女儿明菜拿出钱来贴补家里，千惠子也欣然接受。可是，当明菜和这个大家族的关系紧张起来之后，千惠子就觉得，不该再花这个女儿的钱。
再往后，自己身体欠佳，让她使出了全部劲头来经营的卡拉OK小酒馆关门，曾期望他们能相亲相爱的儿女们反目。当千惠子独自住在中森家的老宅，人生似乎也开始了倒数计时。
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和已经累积了几十年的过去划清界限，又开始新生活——这样的一段人生之路。
尽管如此，千惠子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中森明男结婚，生育这些孩子们。正如她在离婚以后，也从来没有一次后悔过离婚的决定那样，如此相信自己的选择。
“这一回去了名古屋，下次，就再去个什么地方。”千惠子想着想着，就又觉得，光是曰本的景色，凭她自己一双眼也看不过来。
中森明菜点头，“不过，下一次，母亲出发之前，还是给我打个电话吧。”
“哈尹~哈尹~”千惠子有点夸张的答应着。这轻快的语气，叫人猜不着，她是真的知道了，还是会在下一次又这样，不声不响的出发，把人吓一跳。
中森明菜叫母亲的样子逗笑了。看着她转过话题，兴致勃勃的说起回程时路过静冈，受到岩桥千代的邀请，上门去做客的事。
“千代桑看起来像位不善谈笑的夫人，其实非常风趣。”千惠子说。
这一点，中森明菜也深有同感。在不熟悉岩桥千代的时候，和她面对着面，总担心自己的礼节不够得体，但很快就会发现，岩桥千代其实十分开明。
千惠子告诉女儿明菜，她和千代桑约定，下次，她到东京来玩，由千惠子招待她。
中森明菜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和岩桥慎一的母亲这么合得来，但也记得关心另一件事，“只有千代桑吗？”
“静冈离东京挺近的。”千惠子笑道。
白天，送岩桥将明去上班以后，岩桥千代买张车票来东京，中午，和千惠子一起吃顿午饭，之后一起去什么地方逛街，只要在傍晚之前搭上返程的新干线，就来得及。
反正，儿女们都已经离家，下了班往往还要去喝杯酒的丈夫，回家时总也不早了，赶得及为他准备晚饭。
千惠子解释完，眨了眨眼睛，“这是家庭主妇们的小小智慧。”
中森明菜忍俊不禁，似乎是从母亲和未来婆婆那里，正学习什么成为妻子的小技巧似的。
千代和千惠子，这两位母亲，看似不是一路人，但其实个性之中许多地方相像，只是以不同的方式所体现着。
不仅中森明菜，就连岩桥慎一，私下里也说过，他的母亲，也许能跟中森明菜的母亲合得来。
……
中森明菜这阵子忙于工作，有段时间没有来看望千惠子。母女两个有点久违的坐在一起，听过了千惠子的游记，中森明菜也把最近发生的事说给母亲听。
最近，最大的一件事，还是买了地。
千惠子想起岩桥慎一老家那座西式住宅，说：“往后，明菜酱的新家，也是那么一座漂亮的房子。”
“到时，也为母亲准备一个房间。”中森明菜说。
千惠子就算去做客，也未必会留宿。当然，这种时候，她不会扫女儿的兴。于是，她也陪着女儿畅想，“也许，我还能帮忙照看你们的孩子。”她说着，笑了起来。
“也许，真的有需要母亲帮忙的时候哦。”中森明菜和母亲开玩笑。她把最近的另一件大事告诉千惠子，“母亲，结了婚，我也还想继续工作。”
千惠子反应了一下，有点意外，“还以为，明菜酱会学她最喜欢的百惠酱呢……”她忽然打住了话头，说了句，“不过，明菜酱是明菜酱。”
放弃了一直以来的、对于未来的想象，这并不是因为她的想象被打破了。而是当她真正走在这条人生之路上，对于未来，有了全新的想法。
而对母亲来说，想象女儿的幸福未来，也是一种安慰。
千惠子给明菜打气，“要是明菜酱，一定能做到，并且做得很好。何况，还有慎一君的支持。结了婚之后，最重要的就是夫妇两人的相互支持……有了这个，什么都能解决。”
……
午后，老经纪人大本过来接中森明菜，去赴下午的工作。
中森明菜带着千惠子给她和岩桥慎一买的旅行纪念品离开。出门之前，千惠子不忘叮嘱，“也替我向慎一君问好。”
中森明菜笑着答应了。当女儿的，为母亲在新生活里过得自在而感到高兴，这是掩饰也掩饰不住的。
老经纪人大本对于中森明菜的家事也颇为清楚，自从知道千惠子老年离婚，在心里就对中森明菜的母亲刮目相看，心想，实在是个时髦的人。
不愧是能养得出中森明菜这种女儿的女人。
中森明菜心情好，一路上，跟大本闲聊些有的没的。小助理在旁边听着，不由得心事重重。
或者说，最近这阵子，她一直感到些许烦恼。
从大本桑那里知道了明菜桑接下来不会引退这个情报，让小助理十分高兴。但是，高兴之余，岩桥桑先前和她说的那句，让她去替他工作，这句话又让小助理感到烦恼。
岩桥桑是在开玩笑吗？
可是，这种事能随便开玩笑吗？再说了，岩桥桑好像也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
想要从助理手册里找到个答桉，却一无所获。助理手册，到了真正用的时候，才发现页数太少。
小助理为自己职业生涯里突如其来的这个未知，感到一阵茫然。
她独自烦恼，老经纪人大本，既为中森明菜往后还会继续工作感到欣慰，想到自己还要为了这个难打发的桃浦斯达鞍前马后，也不禁感到一阵疲累。
世事难两全。但好在，中森明菜难打发归难打发，毕竟是个好孩子。
不过，虽然大本确信中森明菜还会继续工作，但进了六月至今，事务所却还是没有为中森明菜明年的工作做计划，这副按兵不动的架势，倒像是要冷冻她的合约，等着结束。
大本能猜到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但这件事压得紧实，似乎是他还没资格知道的事。而看中森明菜从容不迫，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态度，又不像是和事务所有纠纷。
下个月，中森明菜的周年巡演第一站开始，如今，已经来到了需要为巡演进行最后阶段的准备与排练的阶段。
电视剧的拍摄收尾，紧接着，开始为巡演做准备。下半年，中森明菜就要专注她的歌手工作。今天下午，参加的就是唱片公司那边关于巡演的碰头会。
这次出道十周年的巡演，仍旧还是选择在中小型的场馆进行演出。
中森明菜不喜欢大场地，这件事在业内也颇为有名。因为在意音响效果不好而拒绝在大型场馆演出的歌手不在少数，中森明菜的这种作风，与传统的歌手们颇为相似。
不过，这一回的出道十周年，在正式的巡演行程公开之前，业界还是有过猜测，中森明菜会不会在出道十周年打破惯例，将演唱会的举办地点选在武道馆。
武道馆这个音乐圣地，是她的偶像山口百惠举办最后演出的地方。业界如此猜测，其实还暗藏另一个含义：中森明菜会不会在十周年结婚引退。
因此，当巡演的行程对外公布，没有武道馆这一站的时候，业界着实落了个空。
果真，中森明菜的事，猜也猜不着。
此时此刻，业界其实拭目以待，想知道会不会有大新闻发生。
何况，一个中森明菜如果引退，挡在那里的一座大山消失不见，对业界其他势力来说，是件喜闻乐见的事。
有外界始终关注着中森明菜十周年的动向，这也就使得，在野崎研一郎和中森明菜见过面，听完了他的要求之后，研音那边，不得不尽快决定应对方式，而后，让一切尘埃落定。
但对中森明菜来说，她丝毫没有因为合约的事感到困扰。每一天，都按着行程表，完成自己每天的工作安排，也不在意“明年”会怎么样。
这样一份从容不迫，底气当然是来自于，她把事情全权委托给了自己的代理人。
中森明菜对岩桥慎一十足信任，而这份信任，同时也震慑着研音。
一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认真完成着工作的中森明菜，这样的态度，何尝不是对事务所的信任。
是因为信任岩桥慎一，所以放手把商谈合约的事交给他。也是因为信任事务所，所以才在开始了合约商谈之后，也一切如常的完成工作。
中森明菜表现出来的这份信任，让研音那边觉得沉甸甸的。众人深知，信任感越是纯粹强烈，倘若感觉遭到了背叛，反应也就越是激烈。
……
中森明菜今年的巡演，定的第一站是在名古屋。演出是在七月的十、十一、十二日，连续唱三天。场地规模小，又想多见几个歌迷，自然而然，就选择了加场。好在，小场地的演出对体力的要求少一点。场地小，演出时间相对更短，连唱三天，嗓子也吃得消。
三天三场的演出，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个观众能入场。名古屋场的订票电话一开通，立刻就被打爆。三场演出的门票，半个小时就被抢购一空。
要想得到一张中森明菜演唱会的门票，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演唱会要在名古屋开，开票之前，中森明菜还特意给冈田有希子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去看演唱会。
冈田有希子的新作刚刚写完，这段时间，正好松一口气，接到了电话，觉得回老家去待一段时间，等着看明菜桑的演唱会，这样的安排也不错。
因此，中森明菜一发问，冈田有希子便热情响应，收下了中森明菜给她和她的家人留下的门票。
1262. 硬币两面
推理小说家出道以来，冈田有希子接连发行了两本单行本，如今，第三本小说完成，作为小说家来说，姑且算是摆脱了昙花一现，拥有了一定的受众。
昔日的当红偶像，为了专心学业而引退，之后又作为推理小说家出道，这样的人生履历，也称得上是神奇。
冈田有希子刚作为小说家出道时，她的前偶像身份备受瞩目。但随着偶像时代落幕，冈田有希子曾活跃过的时代也彻底成为过去，而她又以小说家的身份崭露头角，近来，被她吸引到的年轻读者，已经不知道她前偶像的身份。
不仅艺能界更新换代极快，观众们的忘性也是极大。关于这些，冈田有希子如今终于真切体会过，对于自己曾经的经历，也有了更深刻的想法。
小说家的世界，残酷程度不亚于艺能界。作家之间勾心斗角，编辑部里也充满倾轧，是如同艺能界那样，只有真正进入，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
新本格派作为新兴起的流派，派系内的几个名作家，尽管也没有都对新人作家十分友好，但本着将新本格派发扬光大的宏愿，对待拜入新本格派的年轻作家，态度总体来说颇为照顾。有绫辻行人担任冈田有希子出道的领路人，对她来说，称得上是贵人相助。
在工作之外，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对她也多有照顾，岩桥慎一时不时送给她一些抢手的门票，让冈田有希子从被编辑催稿的紧张生活里暂时脱身，轻松一下。
当然，最重要的，是冈田有希子的心境，与一开始当偶像时，变得不一样了。因此，即使这个小说家的世界也充满压力与斗争，但现在的她，已经有足够的勇气来应对这一切。
知道了人生并非只有一个选择，这样的冈田有希子，在作为推理小说家站稳了脚跟后的现在，正计划着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给自己放个长假，顺便也收集素材。
她在电话里，跟中森明菜说，自己报名了绘画教室，还计划去海外旅行，如此丰富的安排，连中森明菜听了，也觉得羡慕。
当然，更为冈田有希子能够按着自己的步调享受人生感到高兴。
除了要给中森明菜的演唱会捧场，八月下旬，GENZO在湾岸广场举办的蹦迪大会开演，冈田有希子到时候，也会跟朋友们一起去参加。
最喜欢的明菜桑和最喜欢的岩桥桑，关于冈田有希子重要的两个朋友的事，她又怎么可能会不放在心上。
说来有趣，她大学时代社团里的朋友也好，成为小说家以后关系不错的业内人士也好，在想要去参加GENZO主办的那场盛大演出这件事上的心情，倒是出奇的一致。
毕竟，此时此刻的曰本，正被迪斯科狂潮席卷，而几乎每个迪斯科，都在放TRF的歌。
名古屋的演唱会，除了给冈田有希子和她的家人预留的门票之外，中森明菜还记得另一个人。
那个让她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着的这份工作的意义的青花鱼女孩。
……
人是那样的渺小。
面对命运，无论是祈祷还是哀叹，又或者是屈服，都无济于事。命运从来没有看过人一眼。对着命运祈祷或是哀叹，何尝不是一种自恋。
小山美穗的每一天，都过得平平常常。泡沫鼎盛时，她没有从中得到过什么好处，世道变换，也没有因此就麻烦缠身。
过去她想，自己是和时代无关的人。但近来才意识到，对普通人来说，时代也与自己息息相关。
曾经入职时的入职福利、初入职时定的高工资，这些都是拜时代所赐。而同样的，此时此刻，她所就职的公司，上个季度的业绩大幅下降。
假如公司持续不景气，她们这种随时可以被替补的所谓粉领族，处境就会变得艰难。
曰本公司的辞退策略，首先是临时工，其次是女职工。
让人心情烦闷的梅雨季，小山美穗所在的部门，发生了一件大事。她们的课长被借贷公司的人找上门来。课长本人从公司逃走，失踪五天后重新露面，递交了辞呈。
发生了这样的事，就算他自己不主动辞职，公司也会示意他离职。
一家公司可以怂恿暗示他们的骨干去借钱招待客户填补窟窿，但是，又能在东窗事发后，第一时间和他们的骨干划清界限。
听同事们说，课长的欠款金额，累积到了近三千万日元。在众人为了三千万日元而惊叹的时候，小山美穗忍不住在心里想，为什么，一个人可以随随便便就能借到三千万日元？
其实，在这样的时代里，把钱随意出借，是一件高回报、且很难亏本的投资。只不过，这样的投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做的就是了。
关于这一点，还是小山美穗从岩桥律师那里听来的。
欠下近三千万日元的课长，接下来将会被怎样对待，又有怎样的未来等待着他，谁也不知道。
但是，小山美穗记得课长曾在请大家吃东西的时候，和他们说起过他的家庭，温柔体贴的太太，有些顽皮的小孩……还有几年前买入的一间公寓。
课长是为了能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才拼了命要抓住机会出人头地。
与小山美穗、以及章子，差不多同期入职的女同事，有三个人在今年同时结婚，并且递交了辞呈。
见过了泡沫时代的繁华，三个女同事，对于没能体会出国度蜜月、或是盛大婚礼略感失望。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每个人都为自己嫁了个薪资稳定的丈夫感到幸运。
女子会上，即将告别单身的女同事们，在酒后大呼小叫，“我们是和黄金时代失之交臂的人。”
什么黄金时代……小山美穗在心里觉得好笑。
可是在心里，还是为这几个自觉得错过了黄金时代、却仍能放平心态，走入平常生活的女同事送上祝福。
当课长因为欠款逃走的事发生以后，同事们不免又想起了章子。
在这家公司里，章子是第一个陷入借贷漩涡，最终不知所踪的人。当初，同事们对章子冷嘲热讽，争先恐后表达对她的轻视，以证明自己是个“正经人”。
但是，课长的事之后，同事们要么避之不谈，要么对课长充满同情。
就算是欠债，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然而，在课长的事之后，又一次谈论起了章子的同事们，对待这个过了期的话题人物，言辞之间，还是温和了一些。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课长不会是公司第二个陷入这样处境的人。在看不见的角落里，下一个章子、下一个课长，正在等待他们的命运。
同事们之间，尽管谁也不会戳破这个恐慌的泡泡，但都心知肚明。
挤眉弄眼的同事们，在谈论章子的时候，倘若看到小山美穗，往往下意识住口。但有一天，还是有个同事没忍住，问她，“小山，你和柏木，还有联系吗？”
小山美穗一时之间没有反应，同事误认为她是被问住了。
旁边的其他同事，开始七嘴八舌，也不知道是在替小山美穗解围，还是让她陷入更深的尴尬，“……章子既然逃走，就不会再回来了吧。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同事的话语里，带着一点克制——现在还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呢。
小山美穗早就下定了决心，不会再跟任何人谈论章子。
在和中森明菜相见之后，小山美穗将与章子的回忆封存于心，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平静的日常没有什么波折，人缘不错的小山美穗，又认识了新的朋友。
明菜桑主演的月九电视剧开播时，小山美穗也在星期一的晚上早早回家。不过，今时今日，“追电视剧”这个婉拒聚会的理由，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使用。
她一个人看电视剧，一个人为了电视剧的剧情欢笑、担忧。像是《可爱的季节》时那样，与朋友共同分享一部电视剧，共同拥有一段回忆，那样的事，大概不会再发生了。
与章子的友情不可能再重现，也不会再遇到章子那样的人。
或许，章子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一条伪装成了金枪鱼的青花鱼。然而，小山美穗心想，这样一条特别的青花鱼，在自己的人生中，也不过出现这一次。
章子人在名古屋，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关于她的消息。公司业务不景气，小山美穗有点担心自己会被裁员，那样一来，就要搬离现在的宿舍。章子要是再有信寄来，信件在被转到她的新住址的过程里，会不会弄丢？
友情在心中牢固深厚，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却那样脆弱。
或许，友情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牢固深厚。
章子杳无音讯，小山美穗也渐渐接受了，有可能和朋友一生都不再相见的这个事实。可是，她并没有因此感到沮丧。在同一片天空下。就算有朝一日，两人彼此忘怀，可只要两个人还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曾有过的一切，也不会凭空消失。
明菜桑宣布了她的巡演行程，十周年的巡演，第一站要在名古屋开演。得知这个消息时，小山美穗心中一阵激动。
章子会不会看到这条新闻，会不会看到明菜桑的巡演海报出现在名古屋的街头巷尾？
明菜桑的存在，就像和章子共同看着的那片天空。
只是，天空对人的一切都不会给出反应，但明菜桑的存在却是真实的。
在明菜桑公布巡演行程之后，小山美穗收到了一份来自明菜桑的礼物：名古屋巡演的门票。
明菜桑还记得自己！
而特意送名古屋场次的门票给自己，是因为她曾问明菜桑，会不会在名古屋办演唱会的缘故吗？
小山美穗收到了这份礼物，心中为之幸福不已。
同时，她也有了一个前往名古屋的理由。
明菜桑既然会送名古屋场次的门票给自己，那么，在她的心里，一定还记得她们的相见。想到她和章子的事，留在明菜桑的心里，小山美穗收到的这张门票，便如同一粒希望的种子。
……
根本就没有希望。
这段日子以来，竹山被前所未有的焦虑与绝望所包围。
在自己送去周刊的爆料无人肯采纳的时候，竹山就开始感到无力。当他发现，自己连面对面站在岩桥慎一面前都做不到的时候，越是看着岩桥慎一，就越是感到绝望。
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功成名就，在业界一手遮天。
在他的朋友自由记者宫田告诉他，根本不会有杂志曝光岩桥慎一的丑闻时，竹山的绝望到了极点。
对未来的迷茫，对时代的不满，以及不知源头的愤慨，这一切，都指向了岩桥慎一。
如今，在竹山心里，仿佛自己之所以郁郁不得志，都是因为以岩桥慎一为代表的沽名钓誉的人，把普通人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可是，自己这个普通人这样就算了，连宫田这个自由记者，也照样束手无策！
竹山对宫田感到失望，可是，想到连宫田这样的人都不能打破这一切，又将这份失望，转化成了对愚弄大众的那些人的愤怒。
遇到了宫田，竹山才知道艺能界是如何跟媒体勾结一气，操纵舆论。两人自相遇以来，竹山视宫田为知己，宫田也向竹山传授了许多业界的秘密，还在两人喝酒闲聊时，跟竹山透露了一些关于艺能界的事。
业界的大人物，还有明星们，原来过着那样的生活……
岩桥慎一，原来过着那样的生活。
但是，宫田告诉了他那么多，却解不开竹山的心结。正相反，越和宫田交往，竹山就越感到备受打击，心中一股郁郁之气难解。
“难道，媒体的封锁就不能够突破吗？”竹山问。
宫田听了，苦笑一下，“事到如今，竹山君还是没有放弃吗？”
竹山面露痛苦，“我没有办法原谅那种人。”
宫田摇头，“就算这么说，媒体之间，向来有这样的自我限制，如果要突破这种限制……”他话说到这儿，自觉失言，打住了。
“如果？”
竹山捕捉到一丝希望，“宫田桑的意思是，这种限制，是有可能被突破的？”
1263. 一份礼物
星期一，GENZO的例会结束以后，渡边万由美打电话来，说是有事相商，还有礼物相送。
尽管心里清楚，霸道总裁这里没有免费的午餐，但听到有礼物可以拿，下午，岩桥慎一还是抽出空来，去了趟她的事务所。
办事员前面带路，穿过走廊，去往渡边万由美办公室的路上，到处贴满了电影和电视剧的海报，皆是由事务所旗下的演员出演重要角色的作品。
除此之外，还有DREAMSETRUE、大黑摩纪等歌手的宣传海报。
一方面是GENZO的全速发展，另一方面，自去年起，渡边万由美的演员业务迎来了事务所开张之后的第一个小高峰。
稳扎稳打了多年的高岛礼子，在主演了晨间电视剧之后，终于迎来自己的事业爆发期。最初签下高岛礼子的时候，岩桥慎一和渡边万由美曾设想过，随着职业女性增多，女演员的戏路今后会越来越宽广，这一点，如今正在高岛礼子的身上应验着。
而出道时就被力捧的稻村泉，那份让她从甄选会的应选者当中脱颖而出的“靠不住”的气质，也让她成为了被业界的知名导演欣赏，指名想要与她合作的年轻演员。
相比起从小角色稳扎稳打积攒知名度的高岛礼子，又或者是通过拍电影拿奖来增加业界认可的稻村泉，渡边万由美花重金签下来的事务所第一个男演员泽村一树，星路要更加顺畅。一出道就有渡边万由美给他争取到了《东京爱情故事》里的重要角色，电视剧轰动一时，他也一炮而红，凭借出演了一部名作得到的关注度，受到业界瞩目。
不得不说，泽村一树的运气不错，在一开始就搭上了最大的一艘船。
在出演《东京爱情故事》出名之后，渡边万由美再接再厉，为了增加泽村一树的知名度，以零报酬或是低报酬的手段，给他一口气接了六支广告。身上的广告合约多。就使得泽村一树被要求格外需要注重形象。
虽然是男演员，但泽村一树却是渡边万由美事务所里，被约束的最厉害的。
当然，泽村一树的好运气，还建立在渡边万由美急于要推出一个男演员，又恰好提前得知了《东京爱情故事》将要开拍的情报——这样的前提上。在泽村一树之后签下的男演员，就老老实实从跑龙套开始。
渡边制作在业界的各种人情势力多得很，这些旧人情，虽然不会让渡边系的演员可以不怎么费力就演到重要角色，但是，却能保证他们的新人演员不会没龙套可跑。这样一份优势，渡边万由美不会不把它利用起来。
不过，在电视剧里疯狂演小角色刷脸，这种策略，她更倾向于让男演员使用。
在渡边万由美看来，年轻的男演员可以通过演龙套角色积累经验，等待厚积薄发。但年轻的女演员，就要保证她的新鲜感。除非像高岛礼子那样，签约的时候就已经不年轻，不会再去跟年轻女演员竞争，否则，年轻女演员的戏路，一定要尽量好好规划。
实际上，在对年轻女演员的发掘和培养上面，有着颇为浓厚的制作偶像的影子。一方面，在偶像时代开始之前，对少女演员的一些要求，就与后来对偶像的要求颇为相似。另一方面，经过了近二十年的偶像时代，制作偶像的经验已经无处不在。
“年轻的女演员，相比之下，更容易被破格提拔为偶像剧的主演。但长远来看，投资男演员会更加保险。”
渡边万由美正在浏览最近送到事务所来的演员简历，岩桥慎一过来了，她随口和他感慨。
“听这语气，万由美桑接下来要力推的新人，还是个男演员。”岩桥慎一回了句。
渡边万由美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专注培养男演员，或是专注培养女演员，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都是种投机取巧的经营模式。但区别在于，投机的方式不同。”
岩桥慎一也笑了，“我对要如何发掘演员这种事一窍不通。”
“也许，只是因为你没有发掘过演员。”渡边万由美说着，想起来，“……高岛礼子还是你发现的呢。”
“多亏了你带我去打高尔夫。”岩桥慎一和她说笑。
渡边万由美莞尔，“没错，一次正确的行动。”她开过了玩笑，自然而然，转过话题，“现在，唱片市场火热，演员的人气也是个巨大的卖点……何止是演员。”
无需有什么高瞻远瞩，市场之中没有新鲜事。唱片市场繁荣时，从演员到搞笑艺人，随便是谁都能发一张。甚至无需是人气演员，只需要在某部热门电视剧里出演了个重要角色。
如今，唱片市场重新繁荣，过去发生的事，自然而然，就又再重复一次。
岩桥慎一和她确认，“万由美桑打算给演员们发行唱片？”
“能发行的话，也没什么不好。”渡边万由美回道。
她告诉岩桥慎一，计划让稻村泉作为歌手出道。以电影女主角身份出道的稻村泉，那副独特的气质，吸引了一批忠实支持者。以如今唱片市场的繁荣，借着演员的知名度出道，一张唱片能卖出个几千张，事务所就有得赚。
当初，稻村泉参加的甄选会，可是审查过参选者的唱功的。她之所以给渡边万由美和岩桥慎一留下深刻印象，就是因为在甄选会上演唱了山口百惠的《绝体绝命》。在歌唱能力上，稻村泉虽然比不上专业歌手，但也是合格的卡拉OK唱将。
岩桥慎一想了想，给她提议，“要是不打算认真经营稻村泉的歌手事业，不如让她翻唱出道。”
反正，从来没有过歌手经验的演员，突然说要发行唱片，也没什么人会认为，她是要认真唱歌。既然是玩票，首先考虑的是压低成本，以及让大众容易接受。
翻唱歌曲，无需找词曲家买曲，只要给音协交钱，再给歌手所在的唱片公司致电，得到个使用许可，就可以直接投入录制。而已经得到过市场检验，大众耳熟能详的歌曲，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大众在买一个新出现的歌手的唱片时，可以看到的“保险牌”。
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歌手，但那样的曲子，怎么唱也不至于太糟。尽管是已经听过很多次的名曲，但换个人来唱，也许会是个什么新鲜风格。
诸如此类的想法，会变成大众决定顺手买一张唱片的动力。
渡边万由美仔细听完了岩桥慎一的建议，表示赞许，“不愧是制作歌手的名手。”
岩桥慎一做了个被什么东西撞到的表情，笑道：“不敢当。”
确定了渡边万由美关于让稻村泉歌手出道的这个话题已经告一段落后，岩桥慎一适时开口，问道，“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我吗？”
他跟渡边万由美开玩笑，“礼物还没有见到，先帮忙出谋划策了起来。”
渡边万由美莞尔一笑，“我可不做亏本的事。”
“厉害。”岩桥慎一也笑了。
说笑归说笑，渡边万由美提起一件旧事，“慎一君还记得那部《灌篮高手》吗？”
岩桥慎一给了个肯定的答复，“那当然不会忘。”他还送了漫画的单行本给渡边万由美，和她说过，留意这部漫画的改编动向。
“那就好。”渡边万由美起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不一会儿，拿着两本漫画过来，“给你的回礼。”
是《灌篮高手》新出的单行本。
……这就是渡边万由美说的“礼物”？
岩桥慎一接过了漫画，忍不住吐槽，“真够记仇的。”
渡边万由美纠正他，“看了漫画之后心情不爽，然后数倍奉还，那才叫记仇。现在这个，是正常的礼尚往来。”
岩桥慎一说不过她，投降，“有道理。”
轻轻巧巧赢上一阵，渡边万由美微微一笑，并不纠缠，转而说起，“这部漫画，已经确定要动画化了。”
岩桥慎一随手翻看漫画的动作顿了一下，合起书本，笑了，“真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还不止。”渡边万由美告诉他，“负责动画化的是东映动画，所以，到时候八成会在朝日电视台播送。”
东映公司是朝日电视台创立时的股东之一。
岩桥慎一心情更为振奋，“这样看来，动画的主题曲，GENZO势在必得。”
他们这边，和朝日电视台的关系好得很。再说，渡边万由美一直以来关注着动画的动向，在一开始就释放了对这部漫画感兴趣的信号，要争取到动画的主题曲，也不是件难事。
再说了，动画主题曲这个资源，还是比不上电视剧主题曲来得抢手。
“要慎一君你亲自出面，赢面更大。”渡边万由美说。
这话倒不是她随便说说。先前，《大家一起来跳舞》大卖特卖，织田哲郎才气纵横固然值得称赞，但对业界来说，更加欣赏的，却是岩桥慎一在推销这首动画歌曲时使用的策略，以及他在分配利益时表现出来的宽广胸怀。
《大家一起来跳舞》大获成功，因为这张单曲吃了个饱的富士电视台对岩桥慎一赞赏有加，其他电视台也从中看到了，和岩桥慎一合作是件双赢的事。
那张单曲的热卖，给GENZO和岩桥慎一，带来的各种收益超乎外界想象。
“那当然了。”岩桥慎一答应着。
总之，拿下《灌篮高手》的主题曲制作，然后，把大黑摩纪那首足球之歌发行出去。
……
正事说完，办事员过来撤换变温了的茶水。
渡边万由美随口跟岩桥慎一提起，和研音合作的电视制作公司那边，跟关西电视台达成合作，准备一起制作新的电视剧。
提到制作公司的事，渡边万由美又特别说了句，“中森桑如今是收视率保证。”她主演的月九电视剧，下个星期一就迎来大结局。
岩桥慎一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明菜是研音的招牌。”
中森明菜本人有着演员的天分，在观众之中的人缘也好。但是，能够一连投中两部高收视率电视剧，除了她本人的才能与魅力之外，同事务所的资源倾斜，以及电视制作局的态度也有着莫大关系。
岩桥慎一几乎不参与电视制作公司那边的事，但也并非全然不关心。渡边万由美提到新电视剧，他想起来，也搭上一句话，替黑木童在里面要个角色。
“黑木童？”渡边万由美有些意外。
岩桥慎一解释，“黑木桑的丈夫是电通关西支社的人，之前，成田姐夫托我关照她一二。”既然成田宽之曾亲口拜托过，岩桥慎一便也放在心上。
渡边万由美面带笑意，“原来如此。”她略带感慨，“黑木桑，是大地真央桑曾经的搭档。”
一起去大坂的时候，渡边万由美曾说起过，自己上一次去看宝塚剧团的演出，就是大地真央主演的。那时候，岩桥慎一和她本来约了去看宝塚的演出，但最终没有成行。
“黑木桑的发展不太好。”岩桥慎一说。
她的搭档大地真央专注舞台剧，离开了宝塚剧团，也仍是当之无愧的业界一流，各种奖项拿到手软。而选择了成为电视演员的黑木童，发展却有些一言难尽。
一退团就演了渡边淳一原作的电影，使得她的形象在一开始就定了格。虽然靠着在这部电影里的表现拿了个奖，但过后也难接到什么像模像样的角色。
不过，既然嫁了个电通MAN，丈夫还愿意她留在业界，并且不在意她接的是什么类型的角色。这样的黑木童，在业内的情形想必会逐渐好转。
毕竟，就连岩桥慎一，也收到了来自姐夫的拜托，要关照这一位黑木桑。
“黑木桑在退团之后的选择十分有个性。”渡边万由美评价道，“虽然就她如今的发展来看，似乎是走错了路。但是，从和宝塚划清界限这一点来说，倒是很成功。”
一退了团，首先做的就是把“清正美”砸碎，这样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果决了。
岩桥慎一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听她这么说，觉得新鲜，“照这么说，黑木桑不怎么喜欢自己在宝塚剧团的这段经历。”
1264. 在明在暗
“倒不如说，黑木桑富有野心。”渡边万由美评价道。
正因为有着作为女演员的野心，所以才有在退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为艺术献身的勇气。说到底，在宝塚剧团担任首席娘役的经历，对她成为女演员并没有什么助力。甚至正相反，还会限制她的发展。
当她大胆砸碎了“清正美”，就真正和宝塚剧团划清界限，走上了成为女演员的第一步。恐怕，选择一个愿意支持妻子婚后也继续工作的电通MAN当丈夫，这其中也有着诸多考量。
岩桥慎一听完了渡边万由美的话，评价了一句，“这样的聪明人才最棘手。”
渡边万由美话里有话，挖苦他，“所以，还请小心一些。”
岩桥慎一不知道怎么接，顿了顿，问起：“宝塚剧团出身的女演员当中，有格外出名的吗？当然，越路吹雪桑那样的自不必提。”
“乙羽信子桑、八千草薫桑……”渡边万由美随口报上两位女演员的名字，看见岩桥慎一表情古怪，不禁微笑，问他，“这两位也是‘自不必提’的吗？”
这两位都是能在昭和时代女演员盘点里留名的大物女演员。
岩桥慎一也笑了，“这么看来，黑木桑前途无量。”毕竟，她的前辈们，的的确确是做到过在退团之后进入艺能界，并成功做到了第一线。
“的确。”渡边万由美点头。她想了想，和岩桥慎一说，“在乙羽信子桑那样的时代，是还没有艺能界的。”
“嗯？”岩桥慎一等她的下文。
“正是因为还没有艺能界，也没有事务所派出的星探发掘新人这样的机制，所以在电视剧的草创时期，剧团向艺能界输送了大批演员。”
最开始，当电影演员被看成是自贬身价的行为。等到电影来到黄金时代，电视台来到草创期，去演电视剧的剧团演员，就又成了被瞧不起的演员。
“但在艺能事务所走上正轨，发掘新人，与电视台合作，新的机制运转起来之后，剧团出身的演员，就难以再像过去那样，成为一代明星。”
渡边万由美又向岩桥慎一说着他所不熟悉的艺能界旧事。
岩桥慎一略作思考。艺能界的新机制运行起来之后，从剧团里出来的演员，非但没有优势，反而自带劣势，要想进入到已经运作成熟的机制中来，需要付出成倍的努力。
从这点来考虑的话，黑木童在退团之后的选择，也许正是一个最优解。
但渡边万由美重提业界的旧事，并不是要分析黑木童的行为。而是要说另一件事，“接下来，是个和先前都不太一样的新时代。”
“虽然艺能界现有的机制已经运转了几十年，成熟至极。但是，接下来的时代，将会迎来巨变——这一点，慎一君不可能意识不到。”
岩桥慎一点点头，“确实，接下来是个巨变的时代。”
从战后重建再到高速发展期，再到进入前所未有的黄金时代，迷失在奢华的泡沫时代，这几十年来，曰本人的生活纵使多有变化，但始终是向上的。但这个泡沫戳破，在高速发展期出生，度过了向上的黄金时代的曰本人，今后要面对的，是向下的时代。
“这一次的时代变化，观众的心灵，以及生活方式会发生根本的改变，导致某一类型的演员，现在看来是暂缺的。所以，拥有这样特质的演员，哪怕其身在这个机制之外，也会有崭露头角的那一刻。”渡边万由美说道。
岩桥慎一若有所思，“照这么说，剧团演员成为一代明星的时代又到了。”
渡边万由美不置可否，“准确来说，是具备那样特质的演员。”
“听起来反而更加残酷了。”岩桥慎一评价道。
有一个朦胧的机会在那里，每一个人看上去都离它很近，但只有那个几个人能够真正有机会抓住它，更多的人则只能看着幻觉。
“艺能界一直就是充满了幻觉的地方。”渡边万由美说。
岩桥慎一笑了笑，“不过，听万由美桑说完这些之后，我从现在，就开始想象，等到在向下的时代里生长的一代人成为主力观众之后，应该给他们带来怎样的东西了。”
渡边万由美也笑了一下，“现在就想，也不算为时过早。”
等到下一个时代、下一批主力观众长成的时候，整个业界都使出全力要讨好这一批新的观众。在那之前，早早就开始考虑，当然不是想得太多太早。
说到底，流行这东西，从来离不开时代背景的变化，以及科技的改变。因此，预测什么东西可能会成为下一个流行，什么样的人能够取悦观众，也并不是件高深莫测的事。
岩桥慎一这就有了想象未来的劲头，渡边万由美心里，不由得也跟着充满了干劲儿，仿佛看得到，与他保持这样合作的步调，迎战接下来这个巨变的时代，更展望这个时代之后的下一个时代……点燃了的火种，接下来会常燃不熄。
……
正事说完，岩桥慎一看了看时间，准备告辞。
他没忘了渡边万由美送的《灌篮高手》单行本，把漫画拿在手里，调侃她，“多谢万由美桑送的这份大礼。”
渡边万由美露出个无辜的表情，微微点头，“请不必客气……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慎一君。”
说的是岩桥慎一出面去跟朝日电视台谈《灌篮高手》主题曲制作的事。
岩桥慎一笑道，“果真，万由美桑的礼物，要价高得很。”
从渡边万由美的事务所回唱片公司，距离短的很。不过，最近社长派头十足的岩桥慎一，还是带着司机过来。
他这个人，往常最不拘小节，渡边万由美觉得新鲜，打趣他，“突然有了大人物的自觉。”
岩桥慎一收下她这一句，“没错……毕竟也是个艺能界的大人物。”
这种自夸的话，可不怎么有机会能从岩桥慎一嘴里听到。渡边万由美忍俊不禁，可在心里，又清楚岩桥慎一故意这么回答，是为了避开真正的理由。
不过，渡边万由美一向清楚，什么是点到为止，因而并不深问。她看着岩桥慎一那张端正的脸，想着他出入时皆有人恭候的情形，忽然觉得好笑。
岩桥慎一无语，“可以不在看着我的脸的时候，想奇怪的事吗？”
“这么明显吗？”渡边万由美装了个不高明的傻。
或者说，以两人熟悉的程度，岩桥慎一绝对不可能相信渡边万由美的“傻气”。她自己也心知肚明这一点，但又不愿意说得太露骨。毕竟，调侃某人像个极道组织的头头，不是什么好话。
渡边万由美脑筋转得快，忽然想起件事来，问他，“听说，慎一君之前委托了制作公司那边，要写个极道电影的剧本？”
“传到万由美桑那里去了吗？”岩桥慎一笑了。
渡边万由美说，“毕竟，慎一君难得提这么有趣的要求。”
“看来，万由美桑知道了以后，好好笑了一场。”岩桥慎一调侃她。
渡边万由美点头，“所以，慎一君对极道电影感兴趣？”……这么痛快就承认自己知道了以后笑过一场，也有够干脆的。
“是先前，和别人聊天时，听来了些极道的八卦，再加上我的那一坪半土地——万由美桑知道吗？新宿五丁目那片街区本来在开发之中，但忽然出了命桉，开发计划也中止了。”
“还有这样的事。”渡边万由美听到社会新闻，下意识神情严肃。
岩桥慎一说道，“那桩命桉是桩无头命桉，所以，我才突然冒出个主意，以那桩命桉为蓝本，编了个故事的开头，想看看同一件事，在不同的编剧手里，会如何进展。”
“这样一来，就像是你会做的事了。”渡边万由美评价道。
岩桥慎一叫她挖苦，反倒笑了，反问她，“这么做，不是也挺有意思的吗？”
“要是你亲自担任主演，也许更有意思。”渡边万由美也笑了。
岩桥慎一听她这么说，竟真的一本正经，回了一句，“也不是不行。说不定，由我出马，能演得相当出色。”
他这张脸，一旦绷起来，说笑话也能说得像是认真的。渡边万由美笑了笑，回应他的玩笑，“要真是那样，我可拭目以待。”
“敬请期待。”结果，岩桥慎一越说越像是真的打算公器私用，过一把任侠电影主演的瘾。商谈正事时，这样一张脸更能取信于人，可这样的场景里，倒让人有点拿不准。
渡边万由美拿不准，索性不想了，问他，“那么，编剧们写下的后续当中，有慎一君中意的吗？”
岩桥慎一卖了个关子，“等到制作公司那边要为此开会时，万由美桑不就知道了。”
“真是个不痛快的男人。”渡边万由美说。
可到底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真要说的话，直到跟岩桥慎一说了这些之后，她也还是对岩桥慎一打算制作极道电影这件事将信将疑。总觉得，这么做，不大合乎他的利益。
但岩桥慎一如果真的决定了要制作这么一部电影——假如那样的话，渡边万由美又确定，他一定有一个理由。
心里埋下一个没有得到解答、却又并不紧迫的问题，两个人结束了对话。
……
岩桥慎一终于跟渡边万由美告辞，坐进车里。车子始动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扫视了一眼车窗外。
风平浪静。可是，岩桥慎一心里清楚，近来在暗中，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前几天，那个奇怪的青年，被发现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附近。并且，这一次，他不是在唱片公司的办公楼一带被发现，而是在岩桥慎一去赴一个聚会时，被他安排的人手发现，这个人在差不多的时间里，也出现在了那附近。
那样的一个青年，要想发现他，不是件难事。可是，能够准确出现在他应酬的会场的附近，他是怎么做到的？
岩桥慎一确信，自己身边没有这么个通风报信的内鬼。但是，和他交往应酬的人之中呢？
那个奇怪的青年，跑来唱片公司的办公楼附近的时候，还能认为他是个人的行为。但现在，他出现在了不该是他出现的地方。
这就让岩桥慎一不得不去想象一种可能。
在那个青年的背后，还有个什么人在指挥。而他们另有图谋。
直到那个青年出现在不该他出现的地方之前，岩桥慎一还把重点放在那个青年的身上。可到了现在，他在心里想到，在暗中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不是那个青年。
那个青年，充其量是被推到前面来的一颗棋子。
岩桥慎一先前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青年当时只是冲到自己面前，叫了一声“KIRIN桑！”，可现在猜到，之所以那个青年当即逃走，或许是因为没有接收到指令。
可是，他这样频繁出现在自己的附近，却又不采取任何行动，又是为了什么？
除了冲到自己的面前，喊出那声“KIRIN桑！”之外，其他时候，那个青年似乎都情愿自己处在一个隐身的状态。说不通的地方又变多了。
现在的情形，岩桥慎一完全可以把这个青年当成跟踪狂报警，把对面的计划直接打乱。只是不知道，在那个青年背后指挥的人，还会不会有别的打算。
其实，即使有别的打算，在知道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年是故意拿着一张废牌在自己身边出现之后，岩桥慎一也并不觉得事情太棘手。
然而，他却在心里想一个问题，谁是幕后指挥的人？又或者，幕后指挥的人是谁也并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要有扫清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的力量。
如今，他在业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如果要走上真正的业界顶点，还是欠缺一股力量。
当岩桥慎一在心里想到了这些的时候，他便改变了直接对那个青年出手的想法。他决定按兵不动，静等着对方的下一步。
有些步子，明知道是险招，还是得试探着迈出那一步去。
1265. 如有必要
一方面，是暗处有个不知道在图谋什么的人紧盯着他。另一方面，岩桥慎一的眼睛，则一直关注着围绕新宿五丁目发生的那一系列事件。
浮于表面的现状，是稻川会内部因为继承人得位不正引起众怒，斗争一触即发。而往深处考虑，是有另一股势力挑拨离间，试图从中获利。
以稻川圣城在稻川会的威望，没有必要在他活着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的儿子顺利就任总裁而使手段。
同样的，以稻川圣城的老奸巨猾，倘若是外部势力挑拨离间，他也不至于没有觉察，甚至还放任组织内部的气氛一步步走向剑拔弩张。
这样的情形，只有一种可能，是稻川圣城故意为之。
住吉会与稻川会的实力不相上下，在关东轮流坐极道组织的第一把交椅。当关东同时有两个强势组织的时候，正好能够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假如稻川会分裂，住吉会成为关东首屈一指的大组织，对住吉会来说，显然不是件好事。
因为那样一来，也注定住吉会要成为摆在那里的活靶子。
在暴力团组织应对法颁布之后的现在，关东最大的两个势力之间倘若展开斗争，绝对会震动警视厅，被以最严厉的力度打击。稻川会和住吉会没有为敌的必要，清楚了这一点，就知道，新宿五丁目那桩无头命桉，以及稻川会如今的内部对抗，背后都另有隐情。
岩桥慎一在对这件事起疑之后，一直都在收集相关的情报，试图从中找到能够解答问题的蛛丝马迹。
收集起从新宿五丁目的那片街区决定开发起，直到因为发生命桉而中止这期间的新闻，他发现，发生在那片街区的桉件，除了那桩无头命桉之外，还有另外一件刑事桉件。
在去年的六月份，住吉会和极东会曾在新宿五丁目发生冲突，有三人在事件中受伤。
稻川会在新宿五丁目的街区进行开发，显然，那一片地盘应该与住吉会无关。然而，住吉会的势力，为什么会出现在稻川会的势力范围内，还伤了人？
……该不会，那一片地盘，其实也和稻川会无关？
岩桥慎一在心里，冒出这样的想法。但又觉得，假如那一片街区不在稻川会的掌控下，稻川会却要在那里进行开发，未免太过草率。
但不管真相如何，摆在台面上的事实是，围绕着新宿五丁目，不止稻川会一个极道组织出现。还有住吉会，以及极东会。
另一件让岩桥慎一在意的事是，极东会与寄居一家是兄弟组织的情分。而寄居一家，就在今年初，曾与住吉会之间发生对抗，寄居一家伞下的小组，地盘直接被住吉会吞并，这根导火索，点燃了住吉会与寄居一家之间的战火。
在和寄居一家为敌的当下，住吉会更没有理由再去招惹稻川会了。
极东会与寄居一家，这两支组织，都不是武斗派的组织，而是垄断其势力范围内的灰色市场生意。尽管要做到这样的程度，离不开武力的震慑，但这两个组，都不是传统的武斗派组织。
换句话说，在如今这个极道组织纷纷洗白自己的关头，这两个组织都在安全区。
岩桥慎一翻看着这些资料时，心中忽然冒出来一个可能。
如果说，此刻剑拔弩张的稻川会众人，忽然被告知，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那么，这份被点燃、却迟迟没有发泄的怒火，就会一股脑儿集中到这个敌人的身上。与此同时，看上去最像是幕后黑手的组织，忽然洗清了嫌疑。
两边的矛头指向了同一处的话，被指着的那个“幕后黑手”，就要承受双倍的怒火。但这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如果这个设想成立，稻川会就有了出手的理由。
如今的极道，虽然卑鄙狡诈，不知仁义为何物，但还保留着一点：没有名分，就不能随便出手。
按照这个推理，似乎能够解释得通围绕那片街区所发生的事，以及稻川会现在的情形。但是，岩桥慎一在做完了这番推理之后，却还是觉得哪里有一点不足之处。
但那到底是少了一块拼图，还是拼图的某一处拼反了，一时半会儿，他也说不上来。
不过，比起事情的真相，另一件事也至关重要。
会如此关注极道的斗争，猜测其中的真相，岩桥慎一当然不是在八卦，而是打算从这当中，找寻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BURNING的周防郁雄，在极道那边的靠山，是山口组系后藤组的组长后藤忠政，但在东京，稻川会和住吉会，是最强势的两条地头蛇。
当初，山口组要进东京，还要先拜稻川圣城的山头，山口组组长与稻川圣城，同喝一碗兄弟名分的交杯酒，后藤忠政见了稻川圣城，也要老老实实行个大礼。
今时今日的艺能界，不再像最开始那样，被极道把持，不投靠一个组织，就没有办法在业界站稳脚跟。就算标榜清洁不和极道扯上关系，也能在业界分到一杯羹。
但是，如果要成为业界的霸主，真正把周防郁雄赶下第一把交椅，就离不开这一股力量。
还有那个在他身边出没的奇怪青年，无论那个青年背后到底是谁，又有什么图谋，岩桥慎一选择按兵不动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合适的时候出手。
当岩桥慎一在心里计划，要从稻川会的斗争之中，找到一个机会的时候，就决定，暂且按下关于那个青年的事，让那个潜在的危险分子，就在自己身边出没。
那个奇怪的青年，既然能尾随到他聚会的地方，就不是个普通的观众。这样一来，就只能推测，那个青年是故意在他面前打出那一张废牌。
打出那张废牌，引起他的注意力，接下来会做什么？岩桥慎一在心里思忖，那个青年手里真正有用的那张牌是什么。也说不定，能借一借那个青年的力。
如无必要，岩桥慎一并不想使用台面下的手段。但必要的时候，有些事也非做不可。
1266. 是敌非友
区区“岩桥慎一就是长颈鹿男”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真的让岩桥慎一声望扫地，陷入麻烦？
竹山可以一厢情愿的认为，仅仅凭借揭穿岩桥慎一的另一重身份，就能对他造成打击。但只要对这个业界有所了解，就会知道，这是一份没有价值的情报。
周防郁雄身为业界的霸主，甚至还参与制定业界的规则，这样的他，又如何会不清楚？
从一开始，竹山真正的价值，就不在于他是个知道岩桥慎一就是长颈鹿男这件事的普通观众——这样的身份。他真正的价值，在于他对于岩桥慎一那一份无名的恨意。
敌人的敌人是什么？
竹山这样的小虾米，不配成为周防郁雄的朋友，但是，却是一把趁手的武器。竹山用恨意磨利了自己，这份恨意的寒光，才能吸引到周防郁雄。
岩桥慎一是长颈鹿男这件事，是整个业界共同保守的一个公开的秘密。
如果是在BURNING的授意下，暴露了他的身份，届时，无论这件事是否能对岩桥慎一造成打击，周防郁雄都需要给业界一个交代。BURNING系再强势，也没有到一统业界的地步。背后势力强大的事务所卖周防郁雄一个面子，不代表默许BURNING的一切作为。
BURNING首先要置身事外，接下来，才能开始考虑怎么送岩桥慎一一份大礼。
岩桥慎一是长颈鹿男，不会成为岩桥慎一的丑闻。可如果有人把岩桥慎一拉进丑闻的漩涡，接下来将要如何发展，也就由不得岩桥慎一自己了。
从锁定了竹山之后，周防郁雄就开始在心中谋划，如何利用起这一枚送到手边的棋子。
而出现在竹山身边的那个自由记者宫田，自始至终，也不是为了传授竹山一个揭穿岩桥慎一身份的招数，因此才与他来往的。
今年，BURNING系的VERMILLION唱片发展顺利，长户大幸虽然晚了一步，到底也还是成功搭上了乐队时代的顺风车，接二连三，在推出乐队这方面立下奇功。而长户大幸本人，也因此在BURNING系内部，地位水涨船高。
昔日里被卡住脖子，被迫低头的长户大幸，如今是周防郁雄手下一员忠实大将。
他得到BURNING的庇护，风生水起的推出乐队，身为制作人，在业界也受到了关注。倒是专注SOLO歌手发掘的马场俊一专务，始终没能捕捉到流行的脉搏，先前在长户大幸面前阴阳怪气、明嘲暗讽的气势，一时之间，也老实收敛。
当然，这一切都在周防郁雄的视线之内。马场俊一张狂也好，忍气吞声也好，他的态度背后，都有周防郁雄的影子。
而在另一边，岩桥慎一的GENZO唱片，不仅风风火火的继续推出乐队，岩桥慎一本人还成功制作了SOLO歌手，以及歌舞组合，让GENZO旗下所属的歌手丰富多样。
此时此刻，假如乐队时代开始走下坡路，VERMILLION唱片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重整元气，但GENZO唱片，谁也不会怀疑这家公司有顺利度过的能力。甚至，GENZO还有可能掀起新一轮的流行。
有一看便知道前途安稳的GENZO在那里，再联想看似一帆风顺实则暗藏危机的VERMILLION，周防郁雄一方面准备大力支持马场俊一，发掘乐队之外的新人歌手，另一方面，也想要做点什么，至少拖住GENZO的脚步。
GENZO与VERMILLION在路线上有所重合，拖住了GENZO，VERMILLION就能抓住机会。或者说，是夺走原本在GENZO面前的机会。
今时今日，岩桥慎一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让周防郁雄想要收入麾下的小人物，而是周防郁雄需要正眼看待，认真应对的对手。
在岩桥慎一已经取得成功的现在，周防郁雄本该和他相安无事——就像在这个业界里，除了BURNING系之外，还存在着其他的各种事务所。
但是，岩桥慎一的野心，显然不止成功经营一家唱片公司。他显露出的野心，以及他积极与业界联合的行动，都让周防郁雄感觉到一种危机。
被周防郁雄视作是心腹大患的岩桥慎一是个年轻人。想到他人正年轻，周防郁雄觉得与这样的人为敌，对自己并非是件好事。但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去想，假如放任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发展下去，总有一天，BURNING要成为他必须击倒的对手。
因此，打击岩桥慎一，拖住他对外扩张的脚步，让被他吸引的业界其他势力三思后行，重新考虑与GENZO的联盟，就成了周防郁雄的一桩心事。
在这个业界，有BURNING系的存在，就不该再有一个GENZO系。
竹山的愚蠢，让周防郁雄心生轻蔑，觉得这个年轻人，除了敌视岩桥慎一之外，再无任何值得利用的优点。
但是，当接近他，是为了利用他这唯一的优点时，愚蠢也未必是缺陷。
……
自由记者出身的宫田，对于艺能界的人时常出入的地点，以及聚会的方式，都深有了解。竹山与宫田相遇后，很快便将宫田在闲聊时传授的经验加以使用。
岩桥慎一这个幕后黑衣人，几乎每个晚上的夜生活都十分丰富，竹山要想找寻到他的踪迹，虽说不能次次命中，但一周之中，总也能被他给找到一次。
竹山曾向宫田隐约透露，自己有在留意岩桥慎一的行程，但招来了宫田的不赞同。竹山心里觉得这个中年自由记者虽然在一些事情上头脑清楚，但未免过于保守谨慎。
这个老古董宫田，竟然给他出主意，在接受直播采访的时候，当众说出这件事。那样一来，就算电视台要紧急切掉画面，观众也都看到了，自然而然，会把事情发酵。
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想法？
当宫田表示，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突破媒体限制的时候，竹山还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主意。
结果，这种点子，竹山听了，只觉得宫田这个人一直以来给自己留下的精明睿智的形象深深动摇。
等一个有可能让自己说出这件事的电视直播……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
竹山在心里，轻视这个主意。并且，他下决定，要自己想办法。
想出一个让宫田桑、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办法。
1267. 所谓气氛
岩桥慎一把从渡边万由美那里收到的回礼——《灌篮高手》的单行本带回家，随手放在书房。
这阵子，中森明菜忙忙碌碌，难得早收工，待在家里收拾房间。他替岩桥慎一整理书房，瞧见几本漫画书，觉得稀奇。岩桥慎一一向不看漫画，倒是会看一些她翻几页就觉得无趣，看起来很深奥的书。
倒是她自己，闲暇里还会看点少女漫画，有几次，卖弄了一点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小知识，还被岩桥慎一打趣。
正因如此，看到他带漫画回来，中森明菜颇有那么点抓住了岩桥慎一的小辫子，迫不及待想揶揄他一番的恶趣味，拿着漫画跑到他身边。
岩桥慎一给电视制作公司那边打电话，要来了负责人指定的编剧们写的极道故事的后续，这一会儿正在读剧本，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接近，知道是谁，头也没抬。
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虽然还没有正式结婚，但显然已经是个合格的丈夫。
他专心读剧本，顺便竖起一只耳朵留意身边的动静。过一会儿，感觉到有股热乎气靠近，紧跟着，一张小脸凑过来，“喂~”
岩桥慎一偏了下头，看着她，“什么？”
中森明菜学他说话，粗声粗气，回了一句：“什么~”话说出口，自己先觉得好笑。一笑，才记起自己的正事，向他展示手里的漫画，“这是什么？”
哔嘀阁
这副神气的样子，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漫画，而是岩桥慎一放在床底的收藏。当然，现在早就已经不放床底了。
岩桥慎一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一猜就猜到她想些什么，有点无语，回道，“是漫画。”
“没想到，慎一你也看漫画。”中森明菜点头，仿佛有个什么大发现。
岩桥慎一觉得好笑，“听上去，我看的不是漫画，而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一本正经，向中森明菜介绍《灌篮高手》的剧情。
《灌篮高手》里，主角樱木花道本来是个混日子的暴走族高中生，因为对偶然相遇的同年级女生赤木晴子一见钟情，在她的期待下，尽管对篮球一窍不通，也还是加入篮球队，并进一步，被发掘出了体内的篮球天赋，而他本人，也被篮球的魅力征服。
“是很王道的热血少年漫画。”岩桥慎一说。
中森明菜听得认真，这一会儿，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岩桥慎一这一句话里有话——是热血少年漫画，不是那种奇怪的漫画。
本来想调侃年下君，结果，先被他给拐弯抹角嘲笑了。
中森明菜出师不利，“嘁”了一声，问他，“慎一你不是一向不看漫画吗？”
“这部漫画很精彩。”岩桥慎一既是回答她的问题，又是在岔开话题。
的确，能让不看漫画的人把它的单行本带回家，想到这里，中森明菜就先在心里，对这部漫画产生了一份不低的期待感。
她随手翻开漫画，扫了一眼，便被漫画的画风吸引住了几分。
这一会儿，前来调侃年下君却以失败告终的事被她忘到了一边。这个中森明菜，一时兴起的时候多。不过，她刚把注意力放到漫画上，就听到岩桥慎一在旁边说：“这部漫画接下来有动画化的计划。要是这部漫画，动画化的反响应该会很不错。”
所以，岩桥慎一有打算，要争取到这部《灌篮高手》的动画主题曲的制作权。
中森明菜装模作样，一副拿这个工作狂没办法的表情，“所以，是因为工作，所以才特别先看漫画吗？”
岩桥慎一摇头，“正相反。是先发现了这部漫画，觉得它前景很好，就和事务所的渡边桑商量，留意这部漫画的进度。最近，刚得到漫画将要动画化的情报，现在，这件事还没有正式对外宣布。”
“原来是这样。”中森明菜随手翻着手里的漫画。
岩桥慎一还和她说，“就算是因为工作，要给动画提供主题曲，也不一定要很贴合动画的内容。”毕竟，他会想到《灌篮高手》，是因为听了一首足球之歌。
“听上去怪敷衍的。”中森明菜吐槽。
岩桥慎一笑了，和她解释，“虽然歌曲与动画的内容贴合，会让看着动画的观众在那一刻产生共鸣，但是，从歌曲畅销和流传的角度来说，面向的并不是‘动画’本身。所以，对动画的内容一知半解，反倒更容易创作出流传广泛的歌曲。”
倒是那些为动画量身打造的曲子，尽管被动画的受众奉为神作，却难以广泛流传。
包括那首《大家一起来跳舞》，从歌曲的气氛上来说，十分贴合《樱桃小丸子》的动画。但是，能够掀起那样的潮流热度，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首老少咸宜的儿歌。即使脱离了《樱桃小丸子》这部动画，也仍旧能够作为经典存在。
“即使是接到了电视台的委托，在制作的时候，也不需要让歌词贴近动画的内容。不过，倒是可以了解一下这是部什么风格的作品，在选曲的时候，考虑贴合作品风格的曲子。”
岩桥慎一说到这儿，跟中森明菜说，“明菜你很擅长捕捉歌曲的气氛，这一点，是个优势。”
TIE-UP的时代到来，中森明菜的曲子，能大放光彩。岩桥慎一对她的信心始终很足。
中森明菜担任自己的制作人时，会考虑专辑的整体性，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进行演绎，这些围绕歌曲本身的问题，对此也有着自己的许多独到见解。
不过，岩桥慎一所说的这些，是她不会去考虑的东西。这一会儿，听他解释，中森明菜也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了，还跟岩桥慎一要这几本漫画，“我拿去看，行吗？”
怪客气的。
岩桥慎一让她这语气逗笑了，“哪有什么‘不行’呢。”
中森明菜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那我就收下了。”她说着，又顺手翻起了手里的漫画。女朋友大人的注意力放到了漫画上面，岩桥慎一又低头，继续看手里的剧本。
两个人各看各的，可是，中森明菜这一会儿，却不知不觉走神。漫画不是不精彩，但她忍不住偷瞄岩桥慎一，在意他看得入迷的东西是什么。
1268. 正要如此
极道组织“东城会”，正要决出新的继任者。为了能够就任下一任会长的宝座，两个候选人之间明争暗斗，位于新宿五丁目的一处街区的开发，成为了决定的关键。
在《暴力团组织应对法》颁布的背景下，极道组织必须要尽快完成从武斗派到改革派的转变，顺利拿下这一处街区的开发，正是必须要迈出的关键一步。正因如此，谁若能完成这个任务，谁就能够成为东城会的下一任掌舵人。
然而，就在两派候选人为了这块土地各显神通的时刻，在那片街区发生了命桉。命桉发生，土地的开发被迫中止。嫌疑人很快被锁定，正是东城会现任会长手下小组的成员。
……
岩桥慎一只给出了故事的开头，受到制作公司委托的三位编剧，分别往三个方向进行创作，给出的也是截然不同的三份剧本。
第一个剧本是个非常传统的极道电影故事，将视点放在那名被锁定的嫌疑人身上。他并非命桉的真凶，但因为背上了嫌疑人的身份，不仅被警方追捕，还有来自极道的追杀。于是，他一面逃避追捕，一面找寻真相，并成功向陷害他的幕后主使复仇。
第二个剧本将目光放到极道组织之间的斗争上，被锁定的嫌疑人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而命桉的真凶是谁也无关紧要，不过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中的一环。
至于第三个剧本，同样着力于极道组织的斗争上，不过，却将这个开头创作成了一个滑稽的搞笑故事。命桉发生后，明争暗斗的候选人、以及东城会内其他的组长们，对此做出种种滑稽的反应以及对策。配合着爵士乐的背景，凶神恶煞的极道大老们进行夸张的演绎，尽管如此，各种计划却缜密且残忍，颇有种血色幽默的味道。
中森明菜放下了手里的《灌篮高手》，拿起了岩桥慎一看完放在一边的第一个剧本。
当看到新宿五丁目，她立刻想到岩桥慎一在那里有一坪半的土地，提了一句，“这不是慎一你买地的那片街区吗？”
岩桥慎一点头，“不仅如此，那片街区还因为发生了命桉，叫停了原本进行中的开发计划。”
中森明菜笑了，“是取材于现实吗？”她想了想，“不过，指向这么明显，真的拍成电影，开发那片街区的地产公司，会因此抗议吧。”
她对这些倒是很清楚。
岩桥慎一听了她的话，只是笑笑，并没有接话。中森明菜也不在意，把注意力放回到剧本上面。读完第一本，又拿起岩桥慎一看完放在那里的第二本。等她拿起第三本的时候，岩桥慎一顺手拿起她刚才放下了的那本《灌篮高手》，读着漫画等着她。
其实，岩桥慎一没有读过《灌篮高手》的漫画，如今，对动画的剧情也早就印象澹薄。这一会儿，翻看漫画，看着里面出现的人物，颇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不知不觉看得津津有味，那一边，中森明菜看完了并不长的剧本，大功告成似的伸了个懒腰，一偏头，看到年下君读漫画读得入迷，忍俊不禁。
其实，岩桥慎一只是普通的在看漫画而已，但中森明菜偏偏觉得有意思，看着他就想笑。
“这么好笑吗？”岩桥慎一瞥了她一眼。
中森明菜点点头，笑眯眯的回答：“想象凶神恶煞的极道们伴着爵士乐的背景夸张表演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
她绝不提自己其实是因为岩桥慎一看漫画的样子而笑。
“的确是挺滑稽的。”当岩桥慎一说出这一句，看到中森明菜的笑容更灿烂了。似乎，她正在想点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小九九。
虽然有点迷湖，不过，岩桥慎一想起件事来，告诉她，“写这个剧本的人，还是明菜你的粉丝。之前，富士电视台的制作人告诉我，他很想有机会能跟你合作。”
第三个剧本，是出自三谷幸喜之手。
中森明菜露出个好奇的表情，“出演喜剧吗？”她眼神灵动，兴趣盎然。这个中森明菜，搞笑的时候的确是挺豁得出去。
“也不一定，也许，这位三谷君觉得你出演时代剧浑然天成。”岩桥慎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中森明菜最熟悉他这副表情，跟他较劲儿，“时代剧也有喜剧。”
总之，是很想出演喜剧就是了。想象这个中森明菜不计形象搞笑的样子，也挺有画面的。岩桥慎一心里想着这些，笑着点头，“有道理，下次就演时代剧喜剧好了。”
“真轻率。”中森明菜冲他做鬼脸。
看她的样子，中森明菜最喜欢的，就是第三个剧本了。她想了想，还是认真评价，“第一个剧本很老派，像是高仓健桑主演的电影。”
与其说是极道电影，不如说是任侠电影。这一点，岩桥慎一也深以为然。
“不过，慎一你打算制作极道电影？”中森明菜好奇。
岩桥慎一回道，“那一坪半的土地放在那里，能利用起来也挺不错的。”
“但是，”她认认真真提醒他，“这么明显，到时候肯定会被开发那片街区的地产公司抗议的。”
发生了命桉的街区，负责开发的地产公司巴不得桉件带来的关注度和影响力能瞬间消失，让大众快点忘记那里发生了什么，这样才能再度启动开发计划。
这种时候，要是以那片街区的命桉为背景制作电影，是会招来些麻烦。所以，要制作成电影，还是要再进行虚构，尽量不让观众产生联想。
中森明菜认真提醒，可是，岩桥慎一却回答，“这样不是正好吗？”
“哈？”中森明菜皱起眉。
这副模样，又有几分大姐头的架势了。
岩桥慎一乐得直笑，跟她说，“负责开发的地产公司会抗议，不就正好能见一见地产公司的人了。到时候，当面和对方谈一谈，能不能先收下我这一坪半的土地。”
中森明菜皱着眉听完年下君的胡说八道，问他：“你在耍我吗？”
这副模样，似乎不论岩桥慎一回答“是”或者“不是”，都要尝尝她的厉害。
1269. 另有成算
中森明菜十分厉害。
耍完了纸老虎的威风之后，这个胜利者中森明菜志得意满，不觉忘记了他刚才那番听起来像是在耍人的话。
她没有继续追问，岩桥慎一也没有再旧话重提。
不过，刚才那番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其实正是他心里的打算。
负责新宿五丁目那片街区开发的立川兴产，是稻川会的前台企业。与立川兴产的人见面，其实就是和稻川会的人见面。而稻川会，正是剧本里所出现的那个“东城会”。
中森明菜的顾虑与提醒十分有道理，为了避免现实的纠纷，是应该进行再一轮的虚构，尽量不让观众产生联想。
如果岩桥慎一的本意只是为了制作一部极道电影，当然会在一开始就十分注意这一点。
可是，会想要制作一部这样的电影，背后另有他的一番图谋。所以，岩桥慎一不怕立川兴产与稻川会看出这是影射新宿五丁目的命桉与稻川会的内部斗争，就怕引不起他们的注意。
稻川会内部剑拔弩张的形势持续至今，迟迟没有迈出下一步，多少有些违反常理。对抗的情势再这么僵持下去，因为那桩无头命桉被点燃的怒火，必定会在达到顶点后下落。这样一来，就必须要在近期内出现那个关键点。
岩桥慎一相信自己的推理，相信——新宿五丁目的桉件，一环之外还扣着另一环，而稻川圣城按兵不动，正是因为有着更大的图谋。
既然觉察到了时机就在手边，就没有不把它利用起来的道理。
何况，对岩桥慎一来说，他手里还有一张让他进可以跟稻川会谈判，退可以让自己全身而退的牌。
如果可以，岩桥慎一当然不愿意跟暗世界打交道。然而，这个业界，就是一个非得跟暗世界打交道不可的世界，小打小闹的时候，可以与暗世界保持距离，然而，只要往上走，就非得如此不可。
业内那些标榜“清洁”的大事务所，都与极道搭着一根暗线。虽不像BURNING系那样，黑的人尽皆知，但也绝非一片洁白。
既然身在这个非得跟暗世界打交道不可的业界，该走这一步时，就要走这一步。不过，要跟暗世界打交道，就要打一个长远的，能与他们在同一张桌子面前谈话的交道。唯有这样，这一场交道，才有它的意义。
还有那个在暗处看着他的人，那个奇怪的青年。那个青年背后的人到底想要图谋什么，那个青年背后的势力又到底是哪一股，统统都还是个谜。
如果一定要探究个水落石出，那么，要破解这个局面不是难事。
可是，如果能够借一借那个青年的力——如果那样的话，那个青年背后的势力是谁，又想要图谋什么，这件事就会变得没那么重要。
岩桥慎一脑海之中，大致出现了一个轮廓。
他仍旧按兵不动，考虑要把那个青年放在什么位置，才好完成自己的计划。不过，他同样心中有数，清楚那个奇怪的青年，不会仅仅只是在他的附近出没这么简单。
就像稻川会内部剑拔弩张的形势已经来到了需要那个关键点出现的时刻那样，那个奇怪的青年，距离他身上那些未解的谜团见分晓的时刻，也会越来越近。
一开始，那个青年在唱片公司的办公楼附近出没时，岩桥慎一还没有如此的意识。然而，当知道了那个青年又在自己身边出现时，岩桥慎一确信，那个青年必定会有个大动作。
就像是拉满了的弓不能放空弦，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那个青年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绝不会允许自己无功而返。
岩桥慎一一方面做着应对的准备，另一方面，则在考虑，那一支不知何时到来的、目标是对着他自己的箭，是否有个利用起来的机会。
借能借的力，也包括对准自己的恶意。
……
三个剧本，岩桥慎一读过之后，率先排除的就是第一个，那个老派任侠电影的剧本。
就算是别有图谋的电影，也不能不考虑观众的反响。那种老掉牙的剧情，对大众毫无吸引力。何况，岩桥慎一在跟制作公司的负责人打交道，让他委托编剧续写的时候，打的就是看编剧们如何让这样一个阴谋自圆其说的主意。
但另外的两个剧本，也并非就让他十分满意。即使是被中森明菜中意的那份出自三谷幸喜之手的剧本，岩桥慎一固然从中看到这个编剧的出色才气，不过，仍有所不足。
当然，要决定一个电影的剧本，决定一部电影的制作，并非是件草率的事。
或者说，此时此刻，尽管制作公司那边早就知道岩桥慎一委托了三个编辑写剧本，但这和在会议上提出这个提案，中间还隔着十万八千里。
制作公司不是岩桥慎一的一言堂，正相反，岩桥慎一几乎不参与制作公司的事。
在制作公司内部进行提案，对这部电影的前景进行评估，决定是否值得制作，拿出企划书，与其他的干部们拉锯扯皮……等到做完这一系列，并且敲定剧本和主演，对外公布有这样的制作计划，把这一套流程走完，稻川会早就风平浪静，无事发生了。
所以，岩桥慎一不能去等待这个万事俱备，必须得考虑主动出击。何况，还有那个一直盯着他的奇怪青年。如果打算要借他这一支箭的力量，就更不能拖延太久。
他在心里做着计划，不知不觉，陷入沉思。中森明菜看着岩桥慎一的脸，心里清楚这个年下君正在思考，支起胳膊肘儿，看了一会儿他思考中的表情。
岩桥慎一在思考他的，中森明菜则在心里思考，岩桥慎一正在为什么如此专注。
是《灌篮高手》，还是极道电影？
中森明菜的思绪跟着岩桥慎一跑，虽然岩桥慎一不得而知，她也只是一时兴起。不过，挨在他这边，想象他在想些什么，此情此景，有一种静谧的温馨。
她想东想西，想起岩桥慎一的那一坪半地。
慎一，是因为那一坪半的土地，才有了制作这样一部电影的想法？
1270. 提问游戏
岩桥慎一就是靠着那一坪半的土地换到贷款，才成立了制作公司。现在，那一坪半的土地，又给他带来了制作灵感。
中森明菜心里想着这些，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想的大概和岩桥慎一所想的不是一回事，可还是因为这样的想象，对那一坪半的土地，莫名其妙，产生一丝奇妙的不舍。
岩桥慎一心里有了成算，从思考中回过神来，一抬眼皮，正看到中森明菜出神的脸。在发呆这种事情上同步，让岩桥慎一觉得怪有意思，也不禁有几分好奇，想知道她为了什么出神。
中森明菜本想等着他，结果，情形掉了个个儿，到底还是岩桥慎一等她。她收回思绪，看到岩桥慎一等的有几分兴味盎然的表情，下意识反应了一下，随即笑了。
“在想什么？”岩桥慎一问她。
中森明菜眨了眨眼睛，像学他说话似的，用差不多的语气反问：“慎一在想什么？”她在直觉之中，觉得岩桥慎一在想的，是些未必会告诉自己的事。
要是刚和岩桥慎一交往的时候，她大概不会问。此时此刻，顺着岩桥慎一的问句反问回去，中森明菜也不是不知道，刨根问底的女人不讨人喜欢。可是，她就是想问。
岩桥慎一回答得挺快，“在想那一坪半地的事。”
两个人想到一块儿去了。中森明菜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倒端起了架子，“具体都在想些什么呢？”
岩桥慎一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提醒她，“刚才，我也问了你一个问题呢。”
“嗯……”中森明菜甚至摆出要萌混过关、总而言之先由自己问个过瘾的架势。
岩桥慎一当然不让她得逞，和她讨价还价，“既然这样，不如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回答了以后，也再问你一个新问题。”
中森明菜略作思考，回话的速度快到似乎刚才的思考不过是例行公事，迫不及待告诉他，“我也在想，那一坪半土地的事。”
话说出口，她不禁为这份巧合、或者说默契而露出笑容。
岩桥慎一也笑了，“真巧。”
“是吧？”中森明菜冲着他抬起手，张开手掌。
岩桥慎一会意，轻轻拍了一下，和她击了个掌。她笑眯眯，不过，到底没忘了正事，调皮地晃动身子，催促岩桥慎一快点回答她的新问题。
“那片街区的开发计划虽然现在中止，但过后应该还是会重新开始。”岩桥慎一说了一句，立刻也抛出新问题，“明菜你呢？具体都在想些什么。”
中森明菜“诶~”了一声，“这算什么回答？”
她连声抱怨年下君狡猾，可惜，岩桥慎一在女朋友面前的脸皮已经修炼到厚的无以复加，中森明菜“狡猾”的抱怨，他听在耳朵里，跟被她挠痒痒差不多。
“好吧。”中森明菜鼓起嘴，跟岩桥慎一较劲儿，“明菜我呢，在心里想，既然那片街区的开发计划已经中止，有那一块土地在那里，也挺不错的。”
岩桥慎一被勾起了兴趣，“为什么？”
中森明菜占据上风，趾高气扬，“接下来，要换我来问了。”
岩桥慎一笑着点头，“请。”
中森明菜点点头，继续问，“慎一你，很在意那片街区的开发计划会不会重新开始，在意那一坪半土地接下来会怎么样吗？”
“很在意。”岩桥慎一说出这一句，语气一顿，正要组织语言，却瞧见这个中森明菜露出个戒备的表情。
就差把“这么敷衍的回答可不算数”写在脸上了。
岩桥慎一看在眼里，觉得好玩。不过，还是适可而止，没有捉弄她，接着把话说下去，“我想，那片街区的开发计划还是会重新开始，不过，未必会由现在这个地产公司继续开发。”
他说完这些，又把提问的旗子拿过来，“为什么会觉得那一小块地放在那里也不错？”
中森明菜鼓了下腮帮子，对岩桥慎一的话，又产生了许多疑问。不过，在她提问之前，要先回答问题。
其实，她的想法挺好猜，也十分简单。
“那一小块土地，不是很有意义吗？”中森明菜说着自己刚才的那一丝奇妙不舍。多亏了那一小块地，让岩桥慎一迈出了重要的人生一步。
原先，那一小块地在一片街区的开发计划当中，卖掉它顺理成章。可现在，开发计划中止了，能够留下那块有意义的土地，当然是件好事。
中森明菜甚至奇思妙想，“一坪半地，一家章鱼烧店差不多就这么大。”
听她这语气，像是要用那一小块地开家祖传章鱼烧店似的。岩桥慎一忍俊不禁。
不过，和岩桥慎一关于这一小块土地的想法，似乎就在这里产生了分歧。和觉得保留这一小块地的中森明菜不一样，岩桥慎一好像乐见于这片街区能重新启动开发。
好在，提问的旗子回到了她这边，能让中森明菜问出自己的疑问，“慎一你希望那块地能被开发吗？”
岩桥慎一点头，“与其说是我希不希望那片街区的开发计划能不能继续，不如说，开了个头的开发计划，即使因为波折而暂时中止，接下来也还是会重新启动。”
“所以，我在想，接下来，会由哪一边来接手这个开了个头的开发计划。”岩桥慎一告诉她。
在跟中森明菜你一句我一句的玩这个问答游戏的过程里，岩桥慎一似乎被勾起了倾诉欲，想把自己心中的计划，说给面前的人听。仿佛中森明菜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将一切和盘托出的人，或者说，这样的想法，并非是“似乎”或者“仿佛”。而是“确实如此”。
中森明菜为此而好奇，“慎一为什么觉得，那片街区的开发，会换一家地产公司继续？”
她一时忘记了，接下来本应该换岩桥慎一来提问。而岩桥慎一也并不在意，自己才是接下来的提问者。
他回道，“因为，负责开发那块土地的立川兴产，背后的势力是稻川会。而现在，稻川会内部发生对抗，那桩让开发计划中止的命桉，也和极道有关。”
1271. 说是就是
极道，对抗，这样的词接连从岩桥慎一嘴里说出来，令中森明菜为之惊讶。现实好似与极道电影在这一瞬间有所重叠。
嘴上说自己不是好孩子，被误会当过不良少女，但这和极道相差十万八千里。
就算是吸纳了成千上万个暴走族少年，在东京不知闹出过多少暴力事件的社团关东联合，实质上都仅仅只是极道组织吸收成员的一个来源，与真正的极道相比，还是差了一个段位。说白了，大众和极道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
极道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前提，所以，观众们才能安然欣赏极道电影。
也正因为极道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当它一旦越过线进入了这个世界，就会招来普通人的极度排斥，以及种种麻烦。所以，由极道组织的前台企业负责开发的地带一旦出了事，就必须要和极道彻底撇开关系，改头换面。
心中确定，事件发生后，开发那片街区的地产公司必定要换人，这是岩桥慎一觉得机会在眼前的理由。而确信自己对这次事件的推理，则是岩桥慎一认为机会已来到手边的时刻。
“我也和你一样，觉得那一坪半地很有意义。”岩桥慎一告诉中森明菜，“所以，我想要促成一件事。”
“以那一坪半的土地为中心，继续完成那片街区的开发。”
中森明菜接二连三被他的话惊到，顿了顿，一开口，“慎一你在说什么呢？”
较之和中森明菜解释自己的想法，不如先为她的反应笑一笑。岩桥慎一听从内心，先笑了再说。
“还笑呢。”中森明菜皱眉。
岩桥慎一适可而止，和她说，“会有这种想法，也不是很奇怪吧？那么小的一块地，做不了什么事，放在那里也很可惜，如果把邻居们的土地买下，合成一块大地皮，就能利用起来。要是能拿下很大一块地皮，自然而然，就想在上面盖座大楼。”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古往今来的大商人都是如此行事。
中森明菜觉得年下君这番话有点离谱，可是，似乎也没什么不对。身为商店街的孩子，小时候也见过，同一片街区的蔬菜店老板家，买下邻居的土地后，将自家重新翻盖。新的蔬菜店盖起来以后，母亲还安排大哥去给老板家送了道贺的花篮。
其实，在决定要买目黑的地皮时，岩桥慎一也曾做过类似的打算。九十坪的土地，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但地价如此不稳定的现在，与其一口气买个一百五十坪，不如目光放长远，等过几年，邻居有分割土地出卖的意向时，把邻居们的土地收过来，时机成熟时，再进行扩建。
中森明菜轻而易举，被岩桥慎一给说服。
不过，她还是没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如果想在那片街区有所行动，“……那不是要跟极道打交道吗？”
岩桥慎一点了点头。他所要图谋的，就是这样一件事。那一坪半的土地，是他手里一张独一无二的好牌。
退一步，因为那一小块土地，让他关注着那片街区的开发进度，并且产生了制作这么一部电影的想法。而进一步，他想要继续那片土地的开发，有个任谁也不会觉得突兀的理由。
无论背后是何隐情，事件过后，新宿五丁目那片街区，接下来不可能再由稻川会的势力开发。要让那块土地变得“清洁”起来，是稻川会需要考虑的问题。
当然，稻川会这棵盘踞关东多年的大树，只要它们想，随时都能再推出一个清洁的代理人。所以，岩桥慎一要想顺理成章的接过那片街区的开发，成为稻川会的朋友，就要开动脑筋。
他心中确信的，对那桩无头命桉的推理，是个趁手的武器。
如果事情真相是那样，岩桥慎一就要抓紧时间，在稻川会等待的转机出现之前，就把实现转机的办法送到稻川会手里，并配合另外的手段，让稻川圣城确信，他递上去的办法是最合利益的。
或者，就算真相并非那样，反倒再好不过。那样一来，更适合借题发挥。对于骑虎难下、有所图谋的稻川会来说，一个能够让己方从中获得更多利益的办法，它们也不会排斥。
岩桥慎一与其说是要制作一部极道电影，不如说是让这部极道电影，成为跟稻川会正面打交道的理由。
BURNING系盘踞业界，周防郁雄更是三番两次，明里暗里的使些台面下的手段。岩桥慎一要完完全全击败这个业界霸主，就不能不得到暗世界的支持。
关东的极道势力之中，唯有稻川会是最适合跟它们打交道的。何况，他机缘巧合买下、又因为不上心拖着没有一早就处理的那块地，如今成了绝佳的话引子。
毕竟，整个东京商界，恐怕都没有像他这样一个，在待开发的街区有一坪半土地的人。
在泡沫时代靠着抵押祖传的一块停车场地皮钱生钱，将自己送进福布斯前一百名的大富豪，接下来，要饱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靠着名气贷款，将度假酒店开到了夏威夷的知名歌手，泡沫破灭，大商人的美梦结束，今后仍旧是个卖唱还债的普通歌手。
能想到买一块小小的土地去投机的人，几乎都沉浸于钱来得太易的梦幻里，继续投身于这样的游戏。像岩桥慎一这样，骰子只掷出这一把的人，大概仅此一位。
而岩桥慎一将那一坪半土地的投机止于那一坪半，投身看得见摸得着的唱片业界，如今，手里握着再切实不过的人生。
尽管如此，当他抛下被那一坪半土地勾起的贪欲，仍旧坚持理想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泡沫破灭了，那一小块土地却有了它独一无二的价值。
当然，要实现这个计划，除了那一小块地的话引子，那桩无头命桉送给他的趁手武器，还有一点别的。
那个出没在自己身边的奇怪青年，无论他和他背后的人到底想要图谋什么，在岩桥慎一看来，其实也并不是很重要。
……很简单，当绝对的力量砸下来的时候，说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
1273. 自始至终
冬季档播出的电视剧，在夏天就会成立制作组。计划要在明年发行的专辑，现在就要开始制作前的准备。演唱会场馆要提前至少半年预定，广告商的合约要事先敲定。在今年为明年做准备，处在这一年的中间，整个业界，都是超速运转的状态。
压在岩桥慎一桉头的各种工作计划满满当当，一周之内，大大小小的会议等待着他。可就在这样的时候，他还能分出神来，提出要制作一部极道电影。
读完了那三份剧本之后，隔天，岩桥慎一就给制作公司那边的负责人去电话，把三谷幸喜这个年轻编剧称赞了一番。
从岩桥慎一给负责人去电话，提出要找新人编剧替他写极道背景的故事起，制作公司那边，就把这件事看作是岩桥慎一出于自恋而产生的兴趣。在按他的要求行事时，多少带着点陪大老板玩游戏的意味。这一会儿，岩桥慎一看完了剧本，对其中的一本给出高超评价，制作公司的负责人也松了口气，觉得这件事能顺利交差。
结果，刚接完了岩桥慎一这一通称赞的电话，紧接着，岩桥慎一就提出来，要制作这么一部极道电影。
岩桥慎一突发奇想，要找编剧来满足他的私人兴趣时，制作公司内部，就曾悄悄吐槽过他这点老掉牙的兴趣。然而，岩桥慎一尽管不直接参与制作公司那边的工作，但他身为三个角之中的一个角，他的一言一行，众人能在心里吐槽他异想天开，但却不能真的当成是他嘴上随便说说。
岩桥慎一要制作这样一部电影，制作公司那边就要开会，把那三份剧本，把岩桥慎一想要制作的这个故事，摆在台面上进行商讨。
……
先前，渡边万由美的事务所制作《厨房》的电影改编时，岩桥慎一几乎全程旁观，这段经历，让他对曰本的电影市场，多多少少有了些基本了解，不至于在自己也想要制作电影时，心里产生什么不切实际、自高自大的天真想法。
电影是高度商业化的东西，这个缺乏规模的电影市场，制作出的电影往往也是小打小闹，门槛低到似乎人人都能实现个电影梦。也因为没有真正的电影市场，导演们缺乏投资，只能发挥扣眼凋花的日式情调，在强调氛围的小成本路上一去不复返。当然，也因为没有投资，少了外部势力的指手画脚，导演可以尽情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
说来说去，曰本的电影市场已经死去多年，且注定了不可能再有“复苏”的那一天，这是从它还处在黄金时期时就已经种下的结局，不是由哪个横空出世的天才就能够更改的。
每年，电影市场偶尔有几部票房表现尚可的电影，但那也不过是早已倒下的尸体散发的余温。就是因为电影不景气，从业者为了不饿肚子，所以自前几年起，就大量转投电视业界，为电视业界输送了众多人才。
在电影市场已经完蛋的今天，要制作的还是极道电影，会为了看极道电影而买票进电影院的观众，也就是特定类型片的爱好者，普通观众早就没几个。
制作这么一部极道电影，若是拍的出新意，也许能冲击个什么奖项，送去参展电影节，拍不出新意，就泯然业界，权当无事发生。
但无论叫好还是不叫好，在票房方面，最好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象。凡是想在这个年代的曰本创造票房神话、拯救曰本电影的人，都是对曰本的电影业毫无了解的天真者。
岩桥慎一当然不是那样的天真者。
要制作极道电影，首先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但是，投入一场，也不可能不去考虑回报的事。哪怕票房扑街，如果能拍出新意，拿个奖，给演员创造个演出的机会也是值得的。就算和制作公司这边有关的事务所里，没有适合出演极道电影的演员，还能把它拿去跟其他事务所置换资源。
业界的事就像是流水，相互交换，流动起来，机会才源源不断。
极道电影的好处在于成本不高，而三谷幸喜编剧的这个剧本带有新鲜感，也许能有机会拿个什么奖。
实际上，《暴力组织对策法》颁布以后，极道的生存环境与过去大不相同，所以，现在要制作的极道电影，呈现出的，是和老派的极道电影不同的东西。从这点来说，一部与传统极道电影有所不同的电影，本身就是带着新鲜感的。
岩桥慎一有自信，这部电影的制作势在必行。因此，在和制作公司那边通完气，把这个项目放到了台面上之后，他便直接开始为了制作这部电影做准备。
不是他行事风风火火，而是留给他操作的时间已经不多。
要制作极道电影，当然是要去找极道组织取经学习，免得因为不了解闹出笑话——或是招来极道的报复。必要的时候，请极道组织协助，让他们的小弟帮忙客串，以上，都是制作极道电影时很自然就会发生的事。
对极道组织来说，市面上出现的极道电影，都会受到他们的关注，而艺能界要拍摄与极道相关的电影，去找到他们，多半也会得到他们的协助。不过，如果剧本过于离谱，当然会被拒绝。要是让极道感觉受到了冒犯，也有被报复的风险。
毕竟，真的有导演因为所拍电影的内容，被极道的小弟袭击过。
不过，那时还是极道呼风唤雨的时代。今时今日，极道组织会不会因为一部电影就对制作方动手……
这种事，岩桥慎一倒也并不想亲身一试。
稻川会对外一直标榜“遵守极道仁义”的形象，无论私底下如何行事，但从表面来看，还算比较有传统极道的样子，和普通老百姓之间也保持着距离。
要跟这样的组织请求协助，想必会很好说话。而这个梯子递过去，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展开。
至于立川兴产那边，根本无关紧要。虽然中森明菜担心电影内容太过写实招来地产公司的不满，但实际上，立川兴产那边，自始至终是最不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