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这不是愚忠,是信仰!
柴伯庸透过门上的观察口,瞧见了蜷缩在墙角的李曼……
这间房子,墙壁被刷的雪白,几十个长明灯就那么亮着,一直亮着!
留声机里,不眠不休地放着戏曲……这样的人间地狱,虽没有皮肉之苦,却足以让人神情恍惚,心胆俱裂......
在这刿心目的灯光下,摧心剖肝的乐曲里,李曼根本无法入眠,一张精巧的脸颊早已没了一点光彩,本身鱼肚白的眼球也布满血丝,眼下浓重的黑眼圈毫无散去之意……
柴伯庸双手插兜,从容自如地迈进房间,“嗒!嗒!嗒......”的皮鞋声抓挠着耳朵畔,他行至李曼面前,单膝半蹲下来,歪着嘴角与之对视对视:“李夫人,怎么......不睡觉啊?”
李曼缓缓移动眼球,血红的眼眶里满是坚毅,就那么直直地望着他,没有说话,更没有躲闪!
“啧啧......”柴伯庸砸吧着嘴,一脸惋惜的模样,“瞧瞧您都成什么样儿了!不过,您万一要是能想起来‘鹏雁’是谁,我保证!立刻送你回家!”
“嗬!”李曼冷笑的声音凝住了柴伯庸狰狞的脸,她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柴伯庸目眦欲裂,死死看着她,嘴角上下抽搐,又猛地起身,目切齿,拳头攥紧,又松开,伸出食指指向她:“好啊!李曼,真是赤胆忠心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愚忠’!”他高吼着。
“呵呵呵......哈哈哈......”李曼突然的笑声穿透这纯白而冰冷的墙壁,眼里的血丝更红了,脱皮的干唇被她的笑撕开了一道道口子。
柴伯庸听着这笑如肉中的细刺,拔不出来,更加冲冠龇目:“你笑什么?”
只见李曼扶着墙角,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柴伯庸,有什么手段,就放马过来吧!我可以为之付出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她又凑近一点,低沉着声音:“这不叫‘愚忠’!这叫......信仰!”
柴伯庸一把推开她,李曼没有站稳,应势倒了下去,她眼里的刚强并没有因为此时的仰视而减弱半分!
柴伯庸气愤地喘着粗气,定在那里却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之间大喊:“再加灯,留声机的声音给我调到最大!”
身后,李曼的笑声不绝于耳,让他烦躁不已……
此时,灼人的房间更加刺眼,穿云裂石的戏曲声如雷贯耳,闷热的空气让人窒息,李曼努力保持着清醒,努力……让自已多活一秒,再一秒……
(医馆)
近日,不太平的上海滩,到处都弥漫着古怪的气息……
就连医馆,也没几个人来看病,杨靖儿一手拖着下巴发着呆,一手扒拉着算盘珠子,百般聊赖……
梁清端着药材从后院进来,脸上也看不到往日的光彩,甚至多了些忧心忡忡。
杨靖儿看了看她落寞的背影,“滋溜”蹿到她身边,与其一起挑拣药材……
“咦?这是什么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嗯……还有一股臭味呢?”杨靖儿撇嘴做起鬼脸,寻找着话题,希望能让她心情好点儿。
梁清没有抬头,拿着手中的药材低声道:“这叫臭灵丹草。”
这要是放在往日,清姐会给她讲解着药草的功效作用,病理研究……可今日,她却惜字如金!
杨靖儿吞了吞口水,又眉眼弯弯道:“臭灵丹?好特别的名字,这是不是就叫做出淤泥……而不染呢?”
梁清被她的话都得“噗嗤”笑出了声,刮刮她的鼻子柔声道:“别看它闻着臭,可有清热解毒,止咳化痰的妙用呢!”
杨靖儿张大嘴巴恍然大悟,见梁清心情好了几许,也就放心了许多……
“靖儿……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感谢让杨靖儿措手不及,她挠着头:“啊?谢我干什么……嘿嘿……”
梁清放下手中的草药,真心实意的眼神里满是柔情似水:“你可知……这几日的上海,不太平……”
杨靖儿忙碌的双手顿了顿,没有看梁清,又满不在乎道:“那不太平,和我们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梁清沉默,接着挑拣药草……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没那么好运,被……”
“没有那么一天!”
梁清结结巴巴说着自己的担忧,却被靖儿干脆的声音打断!
她欣慰地笑了,又小声呢喃:“我……我不是说如果嘛!”
她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近日的上海,抓共党的人几乎明目张胆,自己的同志神秘失踪,保不齐自己哪一天也被抓走也未可知……
杨靖儿扔掉草药,嘟着嘴巴:“没有如果!”她知道自己此时是多么幼稚,可在梁清面前,她何尝不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清姐……我知道,上海现在不太平,以后……更不会太平!我不会干涉你的信仰,但,你必须保护好自己,就当是……为了我嘛!”杨靖儿的话越来越撒娇。
梁清见她仿佛孩童一般的模样,又说出如此推心置腹的话语,梁清点了点头:“好!为了你,我保护好自己!”
杨靖儿的脸上泛起涟漪:“这才对嘛!就算有什么事,你放心!我拼了命也得救你!”
梁清的脸瞬时沉重,没了表情,杨靖儿的双颊也随之凝固。
“靖儿……你听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要救我,不要管我……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梁清从未以如此沉冷的语调和她说话。
杨靖儿被震得哑口无声,又吭吭吧吧着:“为……为什么呀?”
梁清无奈叹气,牵起她的手,苦口婆心:“靖儿,我不想你卷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中,它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的多,残忍的多……你该有自己的人生,你还得,想办法回家,不是吗?”
“清姐,我的人生每一条路,都是自己选的,在这儿,你就是我的家人,如果你有危险,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即便你不原谅我也无所谓!”
杨靖儿的话那样笃定,目光那样炙热,梁清无奈摇头,她又何尝不知,这才是杨靖儿……
“所以呀!你也别吓唬我,你的好好陪着我,你这辈子是甩不掉我啦!”话锋一转,杨靖儿吊着嗓子道。
“噗”梁清展颜而笑,“遵命……少夫人!”
二人调侃着,嬉笑着,将医馆这一小方天地,照得暖洋洋、金灿灿……
第四十七章 刚愎自用的饿狼
晚风拂柳,夜空静谧……
唯有法租界的那一片星空,夜夜笙歌,无眠无休。
灯火阑珊的美乐斯里,熊智宸正与白思睿悠闲而坐……
“今天,政府进了一批货……”思睿呢喃着。
熊智宸抿了口红酒,随意着问:“是什么?”
思睿望向他:“军火!”
熊智宸抬眉凝视着他:“看来……上海真的要变天了……”
思睿叹了口气,无奈地靠向椅背:“是啊,最近剿共,整个上海都被搅得乌烟瘴气,真不知伯庸究竟是怎么想的,国难当头,你我堂堂七尺,不为国抛热血也就算了,竟还在残害自己的同胞……”
熊智宸刚要说话,眼睛瞟了一眼门口,又冷笑一声:“思睿,你的嘴真是有毒,喏,曹操来了……”
思睿顺着他的眼神,瞧见了刚刚进来的柴伯庸,二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呦!今儿个真巧,一来就碰见你们了!”柴伯庸吊着嗓子。
熊智宸歪了歪嘴:“伯庸,这话……应该我说吧,美乐斯本来就是我的地盘呀……”他伸了伸手,示意他请坐。
远处……一双眼,目眦尽裂,盯着柴伯庸……
柴伯庸整理外套,坐定后,又看了看思睿:“哎……还是你们好啊,每天悠悠闲闲,做点儿生意,不像我,没日没夜的疯跑,就挣点儿死工资。”
“嗬!怎么会呢,在这上海,谁听了你柴伯庸的大名不闻风丧胆了,稍微一个不小心,就被当成共党,抓走了……”思睿品了品红酒,故意轻嘴薄舌道。
一旁的熊智宸也连连应和……
柴伯庸僵硬的脸挤出几丝假笑,含着几颗干果口齿不清道:“可别挖苦我了,我不也是身不由己嘛!怎么说的我好像成吸血鬼了……”
“柴伯庸!”
几人没来的及反应,见一男子怒不可遏拿着酒瓶,迎面而来,不由分说,就举起瓶子,砸向他……
一瞬间,柴伯庸一个转身,恰好躲开,酒瓶正中椅背……
“哗啦啦……”随着一声闷响,碎片如华灯下五彩斑斓的彩蝶,散落一地……
熊智宸和思睿也猛地坐起,整个美乐斯在这一声脆响后鸦雀无声,而后是人们的熙熙祟祟、指指点点……
“没事儿没事儿……大家继续,继续啊……”熊智宸摆手,示意大家散了……
柴伯庸定神,看清那人:“嚯!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巡长,这么大火气,怕不是吃了炸药了吧……”
思睿与熊智宸对视一眼,没有插嘴,观察情况……
李昱霆颤抖着身体,目似剑光,咬着牙道:“柴伯庸,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一个女人都不放过,你说!什么时候放了我妻子?”
“呵!”柴伯庸整理整理西装,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扬着下巴无辜道:“放?你应该知道她为何被我们调查吧?她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就可以与你这个情种团聚了!”
李昱霆听到这儿,喘气粗气,身体也随着这喘息上下摆动,咬着嗯牙齿隔着脸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揪着柴伯庸的领口高喊:“你最好别动她,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不知从哪里蹿出几位政府便衣,刚要掏枪,被柴伯庸的眼神退了回去……
柴伯庸举着双手做投向的样子,满脸邪笑地望着他!
“你……你笑什么?”李昱霆的脸因为酒精的作用微微泛红。
而对面的柴伯庸,笑脸渐渐凝固,随即转变为狰狞:“李巡长……我劝你,收敛自己的行为,别以为在这儿,我就不敢……杀了你!”他的眼光血红,令人发指。
熊智宸与思睿冲了上去,将二人分开……
熊智宸眯着眼,谄笑着:“来来来,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己人,别上火,啊?”
说着看了一眼思睿,搂着李昱霆走向一遍,思睿则与柴伯庸坐定……
李昱霆在熊智宸的安抚下,平静了许多,他疲惫的脸上写着惶恐不安,握着熊智宸的手道:“少当家,你人脉广,能不能救救我妻子,她被冤枉了,她怎么可能是共党啊!”
熊智宸的脸定了几秒,又笑道:“李巡长,我知道你担心,可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呀,我一个商人,怎么能管得了那事儿啊?”
李昱霆垂着眸子,叹了口气。
“不过,你们是租界的人,想来柴伯庸不能把她怎么样……她如果……真不是共党,应该,没什么事儿。”
“少当家的……给你添麻烦了……”说着,李昱霆无力看他,拖着步子离开了,熊智宸望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深知他这几日,一定……度日如年。
熊智宸呼了口气,坐回他们三人的位子……
“走啦?”柴伯庸落拓不羁地翘着二郎腿,“你们不该拦我,我就该让他知道知道,惹了我……有什么后果。”
思睿懒得听他,转头望向舞池……
熊智宸边吃小食,边故作拉家常:“伯庸啊,你们……连女人都抓啊?她们能做什么事儿啊?”
柴伯庸直起腰,凑近他们:“你们可别小看女人,她们……才是最难对付的!这共党,培养的特工个个儿都善于伪装,不可小觑呀……”
熊智宸冷笑着:“有……那么邪乎嘛……”
柴伯庸憋着嘴,环顾四周,目光又停留在他们身上:“那当然了……或许……在这美乐斯……也潜伏他们的身影呢!”
他的语调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低,凑得越来越近……
思睿与熊智宸顿顿地望着他这张阴毒怀疑的脸,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
熊智宸仰天而笑:“哈哈哈……你现在……可真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我差点都当真了!”
柴伯庸跟他笑着,没有说话……
夜,总有些光蠢蠢欲动,总有些人,明敲暗打……
美乐斯门口,熊智宸送走了柴伯庸,一旁的思睿开口了:“他现在……简直是一头刚愎自用的饿狼。”
熊智宸望着柴伯庸汽车消失的方向,舔舔嘴唇:“他已经不是伯庸了,我们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他的事,我们也少掺和……毕竟……这干系,我们担不起!”
思睿点头赞同,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美乐斯灯火依旧,而熊智宸却黯然失魂,他的心中所想,是担心,还是筹谋,谁也不知……
第四十八章 放线而已,目的是钓鱼
格调雍容的部长办公室,气派华贵的真皮座椅上,高启一如往常,不露喜怒地品着杯中茶……
对面坐着的,是同样面无波澜的柴伯庸……
“伯庸啊……李曼……你审得怎么样了?”高启低沉地问。
“哎……简直冥顽不灵!”柴伯庸捏着鼻梁,无奈着,“不过,可以确定,她是共党!”
高启轻放茶杯,点点头,两根大拇指交叉搓着,许久道:“确定就好办,你这样,李曼……我们公开处决,我就不信,她的同伙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柴伯庸的眼惊讶地瞪大,不可思议地问:“高部长,李曼……可是受租界保护的,我们……真可以处决她么?”
只见高启双手撑着椅把弹坐起来,悠闲自在地行至柴伯庸身后,一手拍在他的肩:“这个不是问题,李昱霆那儿,交给我,我们……是放线而已,目的……”他凑近柴伯庸的耳朵,“是钓鱼!”
柴伯庸眼前一亮,随即嘴角歪起,邪笑着说:“果然是高部长,看来……我要跟您学得,还真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啊!”
高启拍拍他的肩,胸有成竹地坐回皮椅,继续品茶……
二人相视而笑的脸上,全是阴险狡诈……
清晨,杨靖儿迈着轻快地步子,踏着朝霞,哼着小曲儿,走在上班的路上……
路的那一头,公告栏处,人头攒动,熙来攘往,杨靖儿的步伐缓缓停留,出于好奇,她跑过去一探究竟……
幸好她瘦,像只泥鳅从人群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当她看到公告栏里的东西,抻大眼睛呆住了……
“此女李曼,系共匪,顽固不化,扰乱治安,于明日午后公开处决!”
而这公告里相片中的人,正是前段时间来医馆熏艾的婀娜女子,梁清多次问过她的李曼……
杨靖儿只觉脑袋嗡嗡直响,听不见人们的嘈杂,也不知自己怎么从拥挤的人潮中出来。
此时的杨靖儿如醍醐灌顶,李曼,为什么她每次来医馆都会到“后院”熏艾,为什么她突然的消失,会让清姐魂不守舍……
她全明白了!
杨靖儿震动着眸子,两条腿机械般地向前走着……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了医馆,可脚步却定在了那里,没有进去。
这件事,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清姐,如果告诉了她,她会不会冲动之下去救自己的同志,而面临的危险可想而知……
如果不说,她会不会因此埋怨自己,甚至会后悔一辈子……
“靖儿?干嘛呆在这儿不进去?”
杨靖儿正左右两难,梁清的声音打断了她……
“啊?哦……呵呵,没……没事儿……”她闪烁其词,没有看梁清,就溜了进去。
梁清定在那儿,又歪头道:“没事儿就好!”说着,便去准备药材……
二人各司其职,梁清根本没在意一旁心不在焉的杨靖儿……
她翻动着账本,眼睛却看向门口处,目光呆滞,心猿意马……
“靖儿,我昨天收拾的那包药你给我放哪儿啦?”梁清边翻箱倒柜,边问杨靖儿。
可整个医馆,寂然无声,没有人回应。
梁清皱了皱眉,抬起脑袋,正好望见了正心神恍惚的杨靖儿……
她徐徐起身,低声道:“靖儿?”
果然,没人任何动静……
“杨靖儿!”
梁清抬高音调,吓得杨靖儿差点撕破手中的账簿。
“啊?清……清姐,你……你叫我啊?”杨靖儿眨巴着眼,吭吭吧吧地说。
梁清先是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我说,昨天我收拾的那包药草,你放哪儿啦?”
“药……药草?”杨靖儿转动着眼珠,“奥……药草,在……在右边第二个抽屉里,我……我给你拿!”
说罢,杨靖儿便手忙脚乱地去找,又跑着小碎步给梁清送来……
谁知,她许是太紧张,竟然左脚绊到了右脚,一个踉跄,手中的药包外皮破了,里面的药草“哗啦啦”散落一地,她抓着空空荡荡的药包外皮,只觉空气都宁静了……
梁清先是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即跑了过来,收拾地上的药草,杨靖儿反应过来,也连忙蹲下一起收拾。
二人谁也没说话偶尔不觉碰到双手,杨靖儿也猛地抽回,不敢看她。
梁清时不时抬眉,看向靖儿,又垂下头,没有问她……
收拾完毕,杨靖儿龇着牙尴尬着说:“自己都能把自己绊倒了,我也是太搞笑了哈?”
梁清看看她,却笑不出来,二人起身后,梁清忍不住了:“靖儿……有心事儿啊?而且……和我有关对吗?”
杨靖儿不自然地挠着鼻尖:“没……没有啊?说什么呢?呵呵……哈哈哈!”
说着,转身回到前台……
梁清落寞地垂下眉,刚要走。
“清姐……哎……我告诉你吧!”杨靖儿大步流星走在她面前,她知道,如果换做自己,如果事后知道,可能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的!
梁清不敢眨眼,洗耳恭听!
“李曼……被抓了!而且……明天午后,要被公开处决!”杨靖儿说了出来,心里无比舒畅……
“你说什么?”也许是太过惊讶,也许是不敢相信,她的声音小到第三个人根本听不见。
杨靖儿扶着惊愕不已的清姐坐下,轻声道:“公告栏已经发出来了,我来的路上看到的,你……应该得知道这个消息。”
没等杨靖儿说完,梁清猛地起身,向门口奔去,被杨靖儿一把抓住:“你干什么?”
“我……我得救她!”梁清忍着哭腔。
杨靖儿握着她的双手:“救?怎么救?你拿什么救,我们都是**凡胎,一颗子弹你就没命了!”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梁清的泪终于忍不住了。
杨靖儿轻轻为她擦拭,舔了舔嘴唇道:“清姐,我知道,你很想救她,可我们也要弄清楚自己的实力……如果你没有实力,去只会送死,那为什么不留着命,完成你的任务呢?你难道没有别的任务了吗?”
杨靖儿的话一语中的,点醒了梁清,对!她还有任务,还要联系“飓风”,她绝不能冲动……
“靖儿……明天……我们去送送她吧!”梁清的泪没有停止。
现在的杨靖儿可能无法体会梁清的痛,那种即将失去伙伴,却无能为力的锥心刺骨,那种信仰被践踏,却无力反抗的哀毁骨立……
第四十九章 目光交织的,是浓浓的爱
墨灰色的国民政府大楼外,一辆汽车风驰电掣而来,急刹在门前,留下一条青黑的车辙印,身后的一片尘土可见来者不善……
车还没停稳,车上的人便夺门而出,来者便是早已心急火燎快要疯掉的李昱霆,他一步三个台阶跑进大楼,直奔高启的办公室。
只见他破门而入,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一巴掌将公告拍在办公桌上大喊道:“高部长!这个你怎么解释!”
高启面不改色,递过一杯茶,伸出一只胳膊示意他坐下,似乎早已知道他要来,特意在此等候……
可此时的李昱霆,哪里有心思与他坐下品茶聊天!
“高部长,你说我夫人不会有事,让我在家等着,就等来这样的消息?您也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说话可要负责任的!”
高启笑了起来,起身与他对肩而立:“李巡长,你可别冤枉我,我说的是尊夫人如果与共党无关,我们自会送她回家,如今我们已经证实,她……的确是共党!”
李昱霆瞠目结舌:“不……不可能,你……你们一定弄错了!”
“李巡长,这多年来……被枕边人欺骗,滋味……啧!不太好受吧?”高启压低嗓音。
“不!我不相信……我要见她!我们……我们受租界保护,你……你不能杀她!”李昱霆抖动着脸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李曼此时确定的身份,我们调查科没有抓你回来调查,已经是对你仁至义尽了,你别不知好歹……”高启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慢。
李昱霆摆动的脑袋没有停止过,嘴里依旧喃喃自语:“不……不是这样的,小曼怎么可能是共党……”
“李巡长!”高启的声调突然提高,吓得他一哆嗦,“我们已经证实她是共匪,你觉得租界……还管得了吗?不过……看在咱们还有点交情的份儿上,我倒是……可以让你们见一面!”
“好……好……见一面,我要亲自问她……”即便如此,高昱霆也要听妻子亲口告诉他,他才肯相信。
空荡荡的走廊,灯光暗影,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穿刺耳膜,一扇扇冰冷的房门里不知是什么?
李巡长跟在柴伯庸身后,他皮鞋与地板交脆的声音阴森渗骨……
这是监狱?可这环境很明显不太像;是刑房?又闻不到一丝血腥……李昱霆揣测着,担心着……
“李巡长!喏……到了!”柴伯庸吊着嗓子,指着一扇门道。
说着,便打开了房门,还没全打开,刺眼的白光喷射而出,他二人同时眯起双眼,下意识用手挡着。
与这白光交相辉映的,是嘹亮震脑的戏曲光盘……
李昱霆看了一眼柴伯庸,又迈开大步冲了进去,眼前的一幕,怵目惊心……
洁白无瑕的房间没有任何摆设,这剩下纯和白,还有那炽人眼球得白光。
李曼……蜷缩在墙角,整个人如抽筋脱骨一般退了一层皮,瘦了一大圈。曾经精致的妆发全没了踪影,蓬松乱放的头发,灰白到干裂的嘴唇,眼眶下更加乌青的黑眼圈,虚弱到一点力气都没有……
“小……小曼……”李昱霆嘴里挤出她的名字,颤抖的声音里全是心疼。
李曼缓缓抬眼,望见了门前的丈夫,血红的双眼抻圆,泪水猛地涌出,“吧嗒吧嗒”滴落在肘间,或许是委屈,又或许,是在亲人面前,她可以不用防备的松懈。
“昱霆……你怎么……怎么来了……”她发出的沙哑的声音另他更加揪心不已。
他猛地走过去,扶起李曼,揽入怀中,李曼无力躺在他怀里,闭上眼,仿佛不知多久没有这么舒心的时候了。
李昱霆徐徐转头,望向柴伯庸,怒光如火:“柴伯庸……你不是说,会好好待我夫人,如今,却给她如此非人的折磨?”
柴伯庸挠挠头:“李巡长,这可是我们调查科最轻的惩罚了,没有皮肉之苦,没有牢狱之灾,对于她,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李曼看着他的嘴脸,目光里全是不屑……
“柴伯庸,我要和夫人说会儿话,麻烦你回避一下……”李昱霆面如死灰,低沉着嗓子。
柴伯庸挑了挑眉,两手一摊:“好啊,请自便!”说着便吊儿郎当地出去了……
空旷的房间,只剩他们夫妻二人,李昱霆开口了:“小曼……你真的……是共党?”
李曼瞳孔震动,闪烁其词,左右摇摆的眼睛,不敢与他对视,他的心……已经彻底明白了。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李昱霆声调变高,责备声中,更多的是心疼她。
“昱霆……对不起,我不说……是不想你也牵扯进来,有不必要的危险!”李曼满眼晶莹望着他。
“可……可你知不知道,明天……明天他们要公开处决你!你要我怎么办呀?”
听到李昱霆的话,李曼顿了顿,又冷笑一声:“死……我不怕,我唯一牵挂的,是你……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找个踏实的妻子过日子,好吗?”
李昱霆一把将她推开:“你说什么呢?我李昱霆的妻子,只能是李曼,你放心,明天,我一定会救你!”
李曼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嗓子更哑了:“昱霆,不可以,他们既然要公开处决我,一定是要引我的同伴出来,此时你若是出现,不但救不了我,还会被当做同党抓起来,你放心,他……他们绝不会杀我!”
“真……真的?”李昱霆将信将疑。
李曼躲闪这他的目光,又挤出一丝微笑:“当然了……你……放心吧……”
李昱霆再次拥她入怀,温柔着声音:“我不会让你有事儿的。”
李曼一张惨白的脸上,泛起涟漪,楚楚动人……
“李巡长!时间差不多了啊,您看……”柴伯庸的声音响起刺人双耳。
李昱霆不舍地松开妻子,看着妻子身心俱疲,却挤出微笑不让他担心,心如刀割。
“走吧!昱霆,你放心吧!他们不会真的杀我……”
“你保重……我……我先走了……”李昱霆失落的背影没有一丝力气,没有一点儿朝气。
“昱霆!”李曼的呼声顿住了他的脚步,他缓缓转身,望见了她闪烁的双眼……
李曼抽动嘴角,甜笑起来:“我美吗……”
李昱霆眼前抹上一层雾气,展颜而笑:“很美……”
二人目光交织的,是浓浓的爱……
第五十章 她第一次感受到信仰的力量
今日,阴风阵阵……没有霞光的早晨是不完美的,而厚厚的浓云如饥渴的恶魔,好像随时准备吞噬整个人间……
阴森静谧的走廊里,“咔嚓!”门缓缓而开……
两位士兵架着虚弱的李曼,从房间徐徐出来。
曾经的精致面容,蜀锦绸缎,在那间看似纯白的房间里,消磨殆尽掉了所有的光彩,她的脸……枯瘦脱相。
迎面,柴伯庸走来,停在她面前:“啧啧啧……李夫人,您弄成今天这样,是何苦呢?”
李曼闭口不言,更无力抬眼看他。
“如果……”柴伯庸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如果你现在能说出你所知道的情报,我可以考虑,对你宽大处理,说不定高部长看在李巡长的面子上,放了你也未可知啊!”
李曼的目光缓缓投向他,竟也随着他露出一抹微笑:“柴伯庸,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柴伯庸眼睛一亮,贪婪地舔着嘴唇,抑制不住的喜悦爬上双颊,他微微侧头,将耳朵凑了过来……
李曼皲裂的干唇也凑了上去,压低她沙哑的嗓子道:“我们赌一赌……你,迟早会败给……鹏雁,我就算死了,也会在天上,睁着眼,看着这一天!”
柴伯庸的拳头越攥越紧,震动的瞳孔布满愤怒的血丝,抽动的嘴角恨不得吃了李曼……
“哈哈哈……”他仰天长笑,又狰狞着脸,“好!我跟你赌!鹏雁……迟早会落在我手里,并且……生不如死!”
李曼先是冷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憔悴不堪的脸上画着丝丝皱纹,疲惫的眼里却满是刚毅!
柴伯庸更气了,凿牙咬齿地大喊:“给我带下去!”
三人踉踉跄跄地出去,身后,柴伯庸嘴里嘀咕:“我就不信!今天……鹏雁不出现!”
医馆里,梁清强颜欢笑着送走了客人……
今日,她与杨靖儿几乎没有说话,甚至……目光都没有交流。
梁清跑前跑后,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又“哒哒哒”将店门下钥。
杨靖儿看着她,并没有着手帮忙,见她真的关了门,才结结巴巴地问:“清姐……你……你真的要去吗?”
梁清没有抬头,依旧忙着手中的活,回答却干脆利落:“对!要去!”
“可……可是,这样……这……”
梁清站直身子,打断了她:“我没办法救她,总要送送她才行……”
杨靖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个场面……你还是别去了,我怕你受不了!”梁清又道。
杨靖儿连忙行至她面前:“不行!我必须去,免得你冲动之下,暴露自己!”
梁清长长呼了一口气,无力道:“好吧,那你收拾收拾……我们……走吧……”
杨靖儿咽了咽口水,与梁清前往刑场,她的心……忐忑不已。
午后,人们酒足饭饱,大多躺在自家摇椅上打盹儿……
天,依旧灰蒙蒙的一片,那块块儿乌云没有一点儿消散之意,到显得更加浓重了,似有非无的雷鸣声像是在警告,亦或是哀叹……
刑场周围,渐渐地挤满了人群,仿佛他们不会因为快要下雨而降低看热闹的心情,更不会因为处决一位女子而有半分怜悯……因为,此时的大环境,人……已经麻木了!
刑场一侧,那两个士兵拖着李曼已经迈不开的双腿,行至刑场中央,顺手一扔,李曼摔倒在地。
台下众人,熙熙祟祟,指指点点,似乎……要观看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她努力……用捆绑的双手支撑自己站起来,却被身后的士兵无情地踢倒跪下。
刑场下,梁清模糊了双眼,却死死地盯着她,一双手紧紧地攥着杨靖儿的胳膊……
杨靖儿虽感觉胳膊一阵疼痛,却没有出声,她深知,此时的梁清……忍得有多痛苦!
刑场后的主席台上,柴伯庸缓缓而至,双手撑着桌子面无表情地坐下来,对着话筒“咳咳咳”清了清嗓子……
“来来来!安静!”柴伯庸吊起嗓子,双手举起,控制着台下的百姓,“今天,刑场上的李曼,共匪!搞地下工作,结党营私!严重扰乱上海秩序,现公开处决,就是给大家警醒,没事儿啊,别和他们有瓜葛,如果发现可疑人物,及时来报,我们啊……重重有赏!”
“呵呵呵呵……”李曼笑了,“哈哈哈……”
她的笑声穿透人心,令人毛骨悚然……
“瞧瞧!简直冥顽不灵!”柴伯庸抖动的食指指向她……
“结党营私?扰乱秩序?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台下鸦雀无声,大家都望着眼前几近疯狂的女子。
“柴伯庸,你给我安的这莫须有的罪名,我一项都不认!”李曼转头望向他,一字一顿地说。
柴伯庸拍案而起:“认不认由不得你!”
“瞧瞧……这就是我们新政府办案的态度,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李曼干裂的唇渗出了些许血迹,但她……丝毫不在意。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虚弱的身体不要倒下,用力咽了咽口水道:“柴伯庸,你倒是来罗列罗列,我扰乱哪里的治安了?又和谁结党营私了?”
柴伯庸被她的质问哑口无言,气到呼吸不均……
李曼又转身,面相眼前数百位群众,用她仅有的嗓音说:“同志们,如今的中国,面临着列强的虎视眈眈,大战一触即发,我们四万万同胞,应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而这伪政府,却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你们说,谁在扰乱秩序,又是谁在结党营私?”
刑场下,寂然无声,人们被她的话感染着,思考着,甚至,赞同着……也许,眼前的女子都有这样的觉悟,令人钦佩……
“你闭嘴!这个疯女人,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柴伯庸示意手下堵住她的嘴,却被她猛地躲开。
“共党……不是匪!是为我们老百姓洒热血的人!”李曼高吼着。
刑场下有一双眼,早已心疼不已,泪水止不住地滴落……
台下的杨靖儿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这是她头一次在这个年代感受到信仰的力量,那样强大,强大到可以不顾一切,甚至生死……
最终,李曼的嘴被堵的严严实实,环视间,她看到了刑场下的梁清与杨靖儿,眼眸里闪过一丝慌张,微微摇动的脑袋,示意她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第五十一章 我的遗照,要彩色的
天空,灰黄色的云层越积越厚,渐渐变成了暗黑色,躲在云里的雷鸣慢慢变成轰鸣,“沙沙沙”的冷风吹起了它独特的协奏曲,眼看,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主席台上,柴伯庸扫视着刑场下的每一个群众,寻找着那个最可疑的人……
他的眼光在杨靖儿身上顿了顿,又摇起了脑袋,以他这一年来的观察,杨靖儿绝不可能是共党!
如此大海捞针也不是办法,只见他身体靠着椅背,中气十足道:“时间到了!行刑吧!”
台下的人,或是睁大双眼,或是叹气惋惜,亦或是捂脸不敢看……
而梁清的手,更加用力地攥着杨靖儿的手,刚想上前,却被杨靖儿的力量揪了回来。
“清姐!别冲动……李曼刚刚的意思你没看到吗?”杨靖儿小声呢喃。
梁清几乎要咬破嘴唇了,双颊通红,努力控制着自己,她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李曼去死了……
只见,那士兵举起步枪,枪口直直地对准李曼的脑袋,而李曼却睁着双眼,面带微笑,迎接着……死亡的到来!
这笑容,仿佛刻刀一般刻在了杨靖儿的心底,她被彻底触动,她的心底从未想象过如此热血的勇士,为了国,为了民,或许……在历史上,根本,没有她的名字,杨靖儿的眼底……模糊了。
“慢着!”
枪响的前一刻,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出现了,原来……是李昱霆!
李曼惊愕着血红的双眼,瞪着自己的丈夫,两滴泪夺眶而出,奈何被捂着的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杨靖儿与梁清深深地呼了口气,想来……或许,李曼……还有救。
“李巡长?您这是干什么,你应该……去管你租界的事儿吧?”柴伯庸走下主席台,晃晃悠悠地过来……
只见李昱霆直接迎上了他,举起手中一张纸,大声道:“柴伯庸,你看好了,这是法租界要求释放的公文,你现在……无权决定我妻子的死!”
“嗬……哈哈哈……”柴伯庸转身面向李曼,根本没看那张破纸,“李巡长果然好手段,这都能让你弄来,厉害!”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李昱霆没有理会,径直走向李曼,摘掉她口中的棉布,刚要给她松绑……
“慢着……”柴伯庸悠悠闲闲的声音实在欠揍,“我想,你申请这份公文的时候,应该……没有和领导说清楚吧?如果他知道你骗了他,你猜……你这个巡长的位子,还坐不坐得住?”
李昱霆定住的手被李曼看在眼里,她知道,柴伯庸说中了……
“对于剿共,法租界从不参与……如今,你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们管不了!不过,这螃蟹性寒,你还是小心为妙啊!柴伯庸话外有话,李昱霆听得清清楚楚,包括李曼……
“昱霆……你快回去,别犯浑了!”李曼用她仅剩的一点力气,推搡这丈夫离开。
李昱霆却没有理会,继续为她松绑。
熊智宸又道:“李巡长,你这样……会惹人怀疑的!人家会以为……你也是共党,到时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你闭嘴!”李昱霆高喊,“你这个冷血动物,连一个女人都不放过,算什么男人,我保护自己的女人,有错吗?”
“啧啧啧……真是感人肺腑啊!您和尊夫人的感情真是情比金坚哪!”柴伯庸憋嘴鼓掌。
柴伯庸之所以没有拦着李昱霆,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想着要李曼的命,毕竟她的嘴……还没有撬开。
“小曼……走!我带你回家……”李昱霆扶着她,却被李曼反过来抓住手。
“昱霆,谢谢你……给我一个家,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我回不去了,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你不能牵扯进来!”李曼擦掉眼泪,回到刑场中央……
台下,杨靖儿错愕不已,她似乎预感到了李曼想要做什么……
李曼知道,若想保住自己心爱的人,还有台下的梁清,今天,她非死不可!
“小曼!你今天必须跟我走!”说着,李昱霆拖起了她,却被她用力挣脱!
李曼转回头,竟甜甜地笑了起来:“昱霆,我之前在如意照相馆拍了几张照片,都是我最喜欢的衣服,尤其是那件红色织锦旗袍,”说着竟看向梁清,一瞬间又望向丈夫,“最是好看,你去帮我取出来,好不好?”
李昱霆陀螺似的一个劲儿地点头:“以后,我让何裁缝天天给你做,让你每天换一件……”
李曼低头浅笑,眼里……是说不出的幸福模样……
“你还要用金色镂空木给我做边框哦!”李曼的眼神越来越空洞,“因为,我要我的遗照……是彩色的!”
“你在说……什么?”李昱霆话还没说完。
“嘭”的一声,李曼抢过士兵的枪,应声倒地。
台下静滞几秒,随之一片哗然,杨靖儿双手猛地捂住嘴,瞪大的双眼不敢眨眼,是怎样的一股力量,让她能对自己开枪?
梁清,顿在那里,泪水决堤……
李曼倒下的瞬间,被丈夫接住,脸上依旧……是灿然的微笑。
李昱霆微张着嘴巴,无神的眸子来回行走,显然,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不敢相信,或者……是不愿相信,他只能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
远处,柴伯庸也呆住了,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李曼竟有这股自杀的勇气……
“昱……昱霆……对……对不起,下辈……下辈子,我……我一定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李曼留下这句话,绝情而去,留下李昱霆一人,痛彻心扉。
“不……不行……小曼,你……你回来好不好,求求你……”李昱霆抽泣着,全然没有刚刚巡长的丝毫霸气,此刻,他只是李曼的丈夫……
天空“嘀嘀哒哒”落下细碎的雨点,浸湿了大地,打湿了人们头顶的头发,或许,这样的人间悲剧,触动了上天,也留下了悲恸的泪……
大雨倾盆,湿透了刑台上的李昱霆和李曼。
刑台中央,没一会儿,血水与雨水汇成她一条小河,那样刺眼,那样痛心。
人们捂着脑袋,纷纷奔回了家……
杨靖儿扶着梁清,迈着沉重的步子挪回了医馆,即便雨水打湿自己,她们也无暇理会,因为,她们的心中,满是李曼慷慨激昂的词藻,那不华丽,却震慑心魄的话语……
第五十二章 你有信仰吗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
杨靖儿与梁清在雨中,木讷地走着。
梁清……目光空洞,湿漉漉的脸颊,看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再一次与组织失联,她感觉……自己又成了“孤儿”……
扶着她的杨靖儿,思绪万千,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在这个年代……当真有一些人,满腔热血,为的不是自己,竟是别人……
曾经,自己或是课本里,或是在电影中,看到过类似的剧情,敬佩过后,也不了了之……
也许,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会真正触动,只有亲眼目睹的人,才会由心感佩!
放在现代,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理解……
杨靖儿搀着梁清,来到后院的卧室,轻手轻脚扶着她躺好,低声安慰道:“清姐……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了……”
安慰人的话总是那么的千篇一律,杨靖儿知道自己的语言多么苍白无力,却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词藻来安慰她……
梁清缩在被子里,憔悴地点头……
杨靖儿没有说话,安顿好梁清,便关了医馆的门,转身离开……
傍晚,渐渐散去的云层间,云霞成绮,瑰丽无比,美得无与伦比,丝毫不知,人间发生的悲剧……
杨靖儿拖着步子,失魂落魄地行在路边,刚刚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与衣服还没有完全干,可她……并没有在意这些!
不知不觉,路过刑场,杨靖儿的脚步顿住了,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定……
冷冰冰的刑台边,死一般的寂静,彼时凑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去,不知踪影……而那一滩刺眼的血渍,任凭雨下的再大,也冲洗不干净,或许,这是李曼能留下的……唯一痕迹。
“少夫人!这么巧啊?”
杨靖儿正发着呆,柴伯庸抓心般的声音响起,杨靖儿先是皱眉,又挤出一抹微笑:“是巧啊!柴……调查员?”
“哈哈哈……少夫人这是取笑我了……”柴伯庸摸摸鼻子又道:“下午,我见您也来看那血腥的场面,啧啧啧……我还真挺佩服你的!”
杨靖儿面无波澜,冷笑一声:“没有那个好奇心,我还看不到您铁面无私的风姿呢!”
柴伯庸看向刑场,走了两步:“下午是好奇,现在……怎么又来看呢?”他回过头,目光如炬。
杨靖儿一手捂着嘴,“咯咯咯”笑了:“伯庸啊,这条路是我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走到这儿自然而然想起了下午的事儿,难道……你怀疑我也是共党,想抓我啊?”
说着,杨靖儿伸出双腕,送到他面前!
“呦!这是哪儿的话,和你开个玩笑嘛,你还真当真啦?我要是真把你抓了,智宸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啊?”柴伯庸调侃着。
“伯庸……看那共党的样子……不好对付呀……”杨靖儿意味深长道。
柴伯庸定了定,破颜而笑:“这个……就不用您操心了,山人啊……自有妙计!”
杨靖儿挑眉弯嘴:“那……山人,多多保重哦!”
杨靖儿说罢,便头也没回,转过身体,冷笑一声,离开了……
柴伯庸望着她,摇摇头,走向她相反的方向。
熊府里,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味儿扑鼻,熊智宸正坐在餐桌旁大快朵颐……
此时,杨靖儿仿佛打了一场仗,狼狈不堪地进来了……
“少夫人!快来吃饭啦!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少夫……”小红的声音随着她的走近,停住了,眨巴眨巴眼又道:“少夫人,你怎么成这样了?淋雨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熊智宸咀嚼的腮帮子顿住,抬眸望向她,**的衣服和头发,魂不守舍的样子令他眉间紧蹙。
熊智宸放下手中的碗筷,径直走向她,捏起她肩膀半干的衣服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杨靖儿无力看他们,呼了一口气道:“我没事,你们吃饭吧!我不饿!”说着,便走向房间,关上房门……
“阿嚏!”门里,还时不时传来喷嚏声。
“小红,熬点姜汤……”熊智宸低声道。
“嗯!好嘞!”小红“哒哒哒”跑向厨房,而楼梯口的熊智宸却定在那里一语不发……
杨靖儿洗漱完毕,昏昏沉沉地靠在床边,回想这一天的惊心动魄,久久不能入眠。
“咚咚咚”,轻轻地敲门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谁呀?”杨靖儿的声音些许沙哑。
“我……那个……是我!”熊智宸的声音有些无措。
“进来吧!”
熊智宸小心翼翼开门,手中端着什么……
“那个……今天不是下雨了么!我让小红给没人煮了碗姜汤,这是剩下的,倒了也是可惜,我……我就给你送来了!”熊智宸的小眼神时不时扫着杨靖儿的反应。
杨靖儿接过姜汤,看着他的眸子道:“谢谢!”
熊智宸诧异,杨靖儿竟然没调侃自己……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他试探着问。
“今天……我看到刑场是一名女共党,慷慨激昂,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你说……究竟是什么,让她这么勇敢?”杨靖儿回忆着。
“你说的……是李曼?”熊智宸道。
杨靖儿亮起双眸:“你认识她吗?”
“那到不是,她是李巡长的夫人,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哦……”杨靖儿垂头,喝着姜茶,没有说话。
熊智宸舔了舔嘴唇道:“也许……这就是他们说的……信仰?”
杨靖儿如点穴一般一动不动地望向他:“熊智宸?”
“嗯?怎么啦?”熊智宸被她突如其来的凝视盯得浑身不自在……
“你呢?你有没有……信仰?”杨靖儿的双眼分明有几许光芒,几许期待……
熊智宸的脸凝固到没有表情,又挤出一丝假笑,又变成灿笑……
“当然有了!我的信仰……就是赚钱啊!”他拍着胸脯,自鸣得意!
杨靖儿如泄了气的皮球,给了她一个白眼,顺手将手中的空碗扔给他:“我要睡了!”
在她心里,或许也希望,国家存亡之际,熊智宸也能是一位热血报国的勇士。
熊智宸无奈笑笑,轻声关上房门后,面容严肃,他摆弄着碗中的汤勺,他希望……靖儿,永远都不要有这样的信仰,永远都活在自己的天地,别去看这个周边……这个血腥无情的世界……
第五十三章 活着的人总要做些什么以尽哀思
今日的医馆,门可罗雀,杨靖儿核对着账本,轻轻咬着笔尖……
弹指之间,杨靖儿将今日的琐碎处理完毕,她抬起头,咦?怎么看不到清姐的踪影?
她缓缓合上手中的账簿,起身去后院寻找。
“清姐……清姐?”杨靖儿提高嗓门儿,可后院空空如也,依旧不见梁清。
许是有事……出去了吧!杨靖儿叹口气,这两日梁清魂不附体的样子,让她的心惴惴不安……
她转身回去,前脚刚刚踏进前厅,就撞上了回来的梁清,她大步迎了上去。
“清姐!你这是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也找不……”杨靖儿没说完话,目光被她手中的一束白菊吸引,“清……清姐,这个是什么?”
只两日,梁清瘦了整整一圈,她牵着杨靖儿缓缓坐了下来:“靖儿,明天……是李曼的追思会,我……没有办法进去,这是我在沁香屋为她包的花束,我想……智宸应该会去,毕竟……他和李巡长常常会有交集……”
杨靖儿明白了:“你……是让我帮你献上这束花?”
梁清点了点头,黯淡无光的眸子里哀伤不已:“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做些什么……以尽哀思……”
杨靖儿将她凌乱的发,别在耳后,轻声道:“你放心吧……我一定送到!”
梁清凝视着她,枯瘦的脸上挤出两抹笑意……
杨靖儿看她故作坚强的样子,抿嘴苦笑。
(熊府)
餐桌上,熊智宸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晚饭,对面的杨靖儿却蜻蜓点水,吃不下饭,目光还时不时瞟着他,不知如何开口。
熊智宸夹菜间隙,眼神与她交织,杨靖儿猛地低头,慌乱地吃起饭来……
熊智宸手中筷子顿了顿,咀嚼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看得出来,她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小红……你先下去吧!”熊智宸扒拉着碗中的饭,没有抬头。
“哦……”小红挠挠头,莫名其妙地瞧了杨靖儿一眼,便出去了。
杨靖儿吞了吞口水,又咬了咬嘴唇,一双秀目闪烁不定。
“咚!”熊智宸轻轻放下手中的碗,杨靖儿的动作也随即停止。
“有什么事儿就说吧……扭扭捏捏的像个女人!”熊智宸挑着眉故意这么说。
杨靖儿的眸子瞬间被激活:“什么……什么像个女人?我……我本来就是女人!”
“噗……哈哈哈……”熊智宸捂着嘴,“对对对……你不说,我还一直以为……”
杨靖儿白着眼,目光炯炯上下盯着他。
气氛变得轻松些许。
熊智宸灿笑的脸渐渐凝固,又问:“你有什么事儿不能直说的?你不是说……这儿你的家吗?”
他的声音如此和柔温顺,诚意浓浓。
杨靖儿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吸了口气问道:“明天……你要去李曼的追思会吗?”
熊智宸迅速弹起俊目,“嗯”了一声,眼神没离开她。
“可……可以带我去吗?”杨靖儿的声音略微结巴,目光一直没有跟他对视。
熊智宸皱眉,沉默片刻道:“你……认识她啊?”他始终想不通杨靖儿去追思会的理由。
“不不……不认识!”她陀螺般摆动双手,“我……我不是在刑场见过她嘛!所以……所以我佩服她,想去送送她!”
杨靖儿吭吭吧吧的解释确实有点苍白,可她绝不能说出真正的理由。
熊智宸转动眼珠,不想再逼问她:“好!我带你去!”
“真的?”杨靖儿的星眸闪出点点光芒,紧绷的脸上也泛起涟漪。
“不过……”熊智宸的话一出,杨靖儿的脸也随之沉重,“去了你跟紧我,不要乱说话,毕竟……她的身份不一般!”
杨靖儿听了,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没问题!”手里还摆出ok的手势……
熊智宸见她眉欢眼笑,也学着她做着那手势,瞪着圆轱辘的眼睛,疑惑不解:“这……这是什么意思?”
杨靖儿顿顿地看看自己的手,得意扬扬道:“这个的意思呢……就叫做没问题!”
熊智宸恍然大悟点着头,又摆弄着手指,继续做这个手势……
那傻乎乎的样子逗笑了杨靖儿,她擦擦嘴,转身回房间吊着嗓子道:“有些人啊……在外霸气侧漏,在家……就会变得非常……娘!”
熊智宸猛地抬头,望着她的背影,更是不解了,大声问:“娘?又是什么意思啊?”
“夸你呢!”杨靖儿说着,房门“啪”得关上了。
熊智宸的眼球左右摇摆,总觉得……那不像是夸人的话……
疑惑中,徐徐上楼回房,手中还不听摆弄“ok”的手势……
(李府)
次日清晨,整个上海灰蒙蒙的,太阳慵懒地躲在云层之后,仿佛自觉地收敛起那刺眼的光,她似乎也知道,今天……是个值得哀伤的日子……
李府门外,吊挂着白与黑绸做成的灵花,一辆辆汽车停下,车上下来的无不悲伤哀叹,步履沉重……
门前的佣人女仆,胸前都别着白花,哭红了双眼。
熊家的车缓缓而至,熊智宸一袭墨黑色西服,庄重无比,他面容严肃,去车的另一端,打开车门,一手绅士地为其挡着车框……
杨靖儿同样一身墨黑,呢料充满质感的长裙上,别着一朵精致的小白花……
手上的那一束白菊抓人眼球,她的心……五味杂陈,手中的花……也无比沉重。
“我们进去吧!”熊智宸低声道。
杨靖儿微微点头。
“呦!嫂子也来啦?”
一听便知,是柴伯庸来了……
熊智宸抓起杨靖儿的手,挡在她身前:“今天我来悼念李夫人,靖儿便陪我一起来了,伯庸……倒是你……我听说,当时,你可监刑人呀,出现在这儿,不太合适吧!”
“呵呵呵……”柴伯庸笑着,与这黑白的李府格格不入,“我今天,是代表政府来追思巡长夫人,有何不可啊?”
熊智宸挑眉撇嘴,点着头道:“那……你自便吧!”
说着,便牵着杨靖儿踏进李府的大门。
“不过,嫂子真是菩萨心肠,对一个陌生人,还买这么好的花?智宸,你不知道吧,李曼死的时候,嫂子就在台下呢!”
柴伯庸的声音顿住了他们的脚步,熊智宸冷笑一声道:“靖儿爱看热闹,没成想见到那么血腥的场面,回来……也是好几宿睡不着,你就别提醒她了……”
柴伯庸故作同情点头。
“这花……是我们的心意,你……代表政府,空手而来,不太合适吧?”说着,头也没回,进了主厅……
柴伯庸歪头“啧”了一声,也跟了进去……
第五十四章 这张照片,绝对不简单
李府的主厅,哀声一片,灵堂前,摆满了来客聊表哀思的百合、黄菊、马蹄莲......与生前的李曼,同样美丽。
李昱霆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一身黑袍褶皱不堪,凌乱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清洗,可他,只是那么呆呆的站着......
熊智宸与杨靖儿进入灵堂,呼吸着那些花散发出的香气,却感觉不到一丝清新、通畅。
杨靖儿望着李曼丈夫魂飞天外的样子,揪心不已。
她曾经以为,伤痛......会随着时间渐渐淡去。
可今天,她明白,爱人离去的苦痛,也许......会随着岁月,被一丝一缕地拉扯,变长,余生,都无法淡然面对。
熊智宸与她对着李曼的灵位,鞠躬悼念......
杨靖儿将梁清亲手挑选的白菊,轻放在灵位前。
默默地望着她的名字,心中默念:“李曼......清姐来看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清姐,你们都是这个时代下真正的勇士,巾帼英雄,我佩服你们,愿你在另一个世界,能感受自由,感受和平......”
此时,李昱霆抬眉,看见了来访的少当家与少夫人来送妻子,弓背弯腰,以表谢意。
他二人面容沉痛,回礼鞠躬。
熊智宸上前,轻轻拍着李昱霆的肩:“巡长,节哀......尊夫人如果在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李昱霆微微点头:“谢谢你,少当家的,在这紧要关头,还能来送送我妻子!”
熊智宸抿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正当此时,柴伯庸踏进灵堂......
李昱霆见他进来,瞠目而立,切齿磨牙的声音几乎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揪住柴伯庸的衬衣领口喊道:“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小曼的仇......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一桩!一件!的还!”
柴伯庸却一脸无辜地举起双手看着李昱霆狞髯张目,心平气和道:“李巡长,您误会了,我今天代表新政府来悼念令夫人的,虽说她是共匪,我们......也同您一样,深表哀悼!”
他摸着胸口,看似虔诚,却让人不禁作呕。
杨靖儿看着他丑陋的嘴脸,翻了个白眼......
“你......”李昱霆刚要动手打他,却被一旁的熊智宸拦下,李昱霆看他的眼神,明白了少当家的意思,慢慢送开了手。
熊智宸将二人分开,扶着李昱霆行至灵位前,低声耳语:“巡长,我知道你恨他,可今天是夫人的追思会,他代表政府,你若真动了手,后果......你想过吗?你会被诬陷、诟病,说不定,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李昱霆眨巴着眼思考着,死咬着的牙渐渐松动,攥紧的拳头也缓缓张开,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柴伯庸。
“既然......你是代表政府,那我......替夫人......多谢你!”李昱霆的话一字一顿,听得出来,他说得多么不情不愿。
“那倒不必客气,都是应该的嘛!”说着,柴伯庸对着灵位,鞠了三躬。
李昱霆、杨靖儿、熊智宸就这么,注视着他落拓不羁的样子......
他侧身望向他们三人,歪头啧嘴:“嘶......看来,我在这儿确实不太受欢迎,呵呵呵......那我......就告辞了!”
说罢,留下一抹邪笑,便转身离开,出门时,刚好撞见了送“遗照”的小厮,他并没在意,瞟了一眼就径直上车了!
一张被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相框,送到了李昱霆颤抖的手中。
“李巡长,这是......您让取来的照片,李夫人......来拍摄时,特意嘱咐,这张照片她最喜欢,要......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小厮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哪句话伤了巡长。
“好,谢谢你......我夫人生前啊,最喜欢照相了,谢谢你们......”李昱霆示意管家打赏送客。
他轻抚着牛皮纸包装,久久不敢打开,“啪嗒!”一滴泪清脆地落在上面。
杨靖儿望着他的样子,轻声道:“李夫人那天说,她最喜欢这张照片,要用它当遗照......你能满足她,她在天上,一定会开心的......”
李昱霆听了她的话,舒展表情,用手背擦掉挂在脸上的泪珠,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便撕开了包装。
金色镂空木雕的边框里,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正红色织锦旗袍勾勒出完美的曲线,经典复古的老上海盘发韵味十足,清淡蛾眉,明眸善睐,酒红色的蜜唇,没有一丝妖艳,举手投足间,让人深陷在其倾国倾城的美貌之中。
杨靖儿看着眼前这位花颜月貌的女子,心生惋惜,垂目间,被她手中绣有梅花的缂丝团扇吸引。
这把团扇做工精细,缂丝细腻,而上面绣着的梅花,更是栩栩如生,梅花旁边还绣着一首诗“九日身心百梦杳,万重云水四边齐。十中七八成虚象,赢得三春两泪啼。”
另杨靖儿疑惑的是,照片中的李曼,一手轻捏团扇,一手的放在团扇之前,食指分明指着扇中的图画,看似不经意,却那样灼刺着杨靖儿的双眼......
她猛地想起李曼行刑那日,她说道自己最喜欢的相片之时,往梁清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在说给她们听,难道......这张照片,是留给梁清的吗?
想到这儿,杨靖儿不自然地后退,连呼吸都停止了,熊智宸扶着她:“怎么了?”
杨靖儿突然回过神,连忙按着太阳穴,蹙眉道:“有点......头疼。”
熊智宸扶紧她的肩,眼里藏不住的担心,转头对李昱霆说:“少夫人身体不适,我们......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李昱霆将照片递给下人,便送他们出门......
杨靖儿离开之际,回首又一次望向那照片,用心几下那首奇怪的诗。
告别李昱霆后,熊智宸搀着杨靖儿上了车。
“石头!去医院......”熊智宸的声音里些许着急。
杨靖儿抬眉:“去医院干嘛?”
“你不是头疼吗?我们去医院看看!”熊智宸侧身真挚地望着她。
“奥......我......我现在不疼了!回家吧!石头!”杨靖儿龇着牙,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个笑,有多假......
熊智宸凑近:“真的?”
杨靖儿一个劲儿地点头,熊智宸这才放心的靠在后座上,示意石头回家。
杨靖儿小声呼了口气,望向窗外。
一排排建筑飞速而过,一群群行人各行其是,可此时的杨靖儿什么都看不到,在她的脑海里,全是那张华美的照片。
直觉告诉她,这张照片,绝对不简单,甚至关系着梁清,她必须尽快将这件事告诉清姐......
第五十五章 照片的秘密
回到房间的杨靖儿,将那首诗默写了下来……
“九日身心百梦杳,万重云水四边齐。十中七八成虚象,赢得三春两泪啼。”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这首诗,她百思不解,将写好的诗装进小包,迫不及待地去找清姐……
熊智宸正斜躺在沙发上看报,听到“哒哒哒”的下楼声,猛地弹起,望向风尘仆仆的杨靖儿。
“干嘛去?”熊智宸好奇道。
杨靖儿此时根本没有心情看他,头也没回边出门边喊着:“上班去啦!”
“诶?你不是……”熊智宸正说着,就已经看不到她的踪影了,他无奈呼了口气,本来……还有话要说的……
杨靖儿闷头向前走着,一出门,便撞在一人身上,抬头一瞧,竟是思睿。
“白……白大哥!”她不自然地打着招呼。
白思睿扶着她:“靖儿,有什么急事儿吗?这么慌张?”
杨靖儿一手撩着已经别在耳后的头发,一边结巴着说:“没……没什么事儿,你是……是来找智宸的吗?”
思睿微微点头,看得出来,杨靖儿确有心事……
“那你进去吧!我走了!拜拜!”
她的声音还在耳畔,人却溜之大吉,思睿望着她离开的方向,陷入沉思,整理心情便进入熊府。
主厅里,熊智宸的二郎腿悬在空中荡来荡去,一张报纸挡在他的面前,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站定的白思睿……
“少当家的!好生惬意呀!”
思睿的调侃声吓得熊智宸差点把报纸撕破,看清来客,熊智宸松了口气,缓缓坐起:“来啦!”
“嗯!刚刚……在门口碰见靖儿,横冲直撞的,是发生什么急事儿了吗?”思睿随意问着自己心中疑惑。
熊智宸摆手,无可奈何地说:“谁知道呢,整天冒冒失失的,问她也不说。”
思睿沉着嗓子:“近日上海各股势力暗潮涌动,靖儿说话又口无遮拦,你……还是多劝劝她,别让她有什么危险。”
熊智宸的脸凝固一秒,点点头后转移话题:“你今天来有事儿吧?码头的事儿?”
思睿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不是……自从我爸走后,商会会长的位子一直空缺,我想……你要不要来当这个会长?”
熊智宸连连摆手,满口拒绝:“这烫手的山芋,你可别给我,我就是一粗人,干不了那个,论资历,论能力,只有你来胜任,再说了,商会的一些老人还是信你们白家的!”
思睿沉思片刻,道:“下月初,商会举行会长选举,你也算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确定……不参与吗?”
熊智宸起身,一屁股坐在思睿身旁,搭着他的肩,提高音调:“我当然要参与,起码……我有一票能投给你呀!”
思睿看着他,展颜而笑:“你可想好了,到时候可没后悔药卖……”
熊智宸的脸渐渐严肃:“思睿,我不会后悔,这个会长……只能你来当!”
自从白老爷去世,熊智宸与思睿合作以来,他看得出来,思睿已经成为一个能担当大任的顶梁柱,为了白家和思楠,他必须站稳脚跟,必须……拥有权力。
听了熊智宸的话,二人四目相视,心照不宣……
(医馆)
杨靖儿快步流星地踏入医馆,惊着了正在给病人把脉的梁清,她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走向前台……
梁清转动眼珠,看出杨靖儿胸中有事儿,不动声色地继续为病人诊脉。
杨靖儿将手包小心谨慎地放入抽屉,故作镇定地开始始工作……
“这包药需小火煎两个小时,再焖一个小时,一日两次,喝完再来让我瞧瞧。”梁清温柔地嘱咐病者。
“好,谢谢你,梁医生……”
送走了病人,杨靖儿随即放下手中的算盘,关上了医馆门。
梁清瞧她谨小慎微的样子,满脸疑惑:“靖儿……你这是……怎么……”
她的话没说完,杨靖儿便从抽屉拿出手包,拖着她来到后院,梁清更加一头雾水……
只见杨靖儿轻轻拿出包里的纸条,鬼鬼祟祟地四周,才将纸条塞进了梁清的手里。
梁清先顿顿地看着她,又缓缓打开纸条读出这首诗:“九日身心百梦杳,万重云水四边齐。十中七八成虚象,赢得三春两泪啼。靖儿……这个……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清姐,你还记得李曼死之前,说到她最喜欢的那张照片时,特意看了你一眼吗?还说要把那张照片当作遗照,你还记得吗?”杨靖儿一本正经地盯着梁清,等待着她的认同。
梁清若有所思的回忆着,又点点脑袋……
杨靖儿又道:“今天上午在她的追思会上,我看到了那张照片,本来也没什么,可她手中的缂丝团扇上就绣着这首诗,我觉得奇怪就记下了……你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梁清双手捏着这首诗,来回踱步,突然,她的脚步顿住了,也就一秒,又嫣然一笑,杨靖儿并没有察觉……
“也就是一首普普通通的诗,你这是多想了,她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呢?难道要让所有来宾都看到吗?”梁清轻轻松松道。
杨靖儿眉间挤出一个“川”字,低声嘀咕:“是吗?我怎么觉得……这首诗……不那么简单呢?”
“好啦好啦……别多想了,我呀,还有很多药材没收拾呢!你快去前厅看着吧……”
说着,梁清双手推搡着杨靖儿进前厅,手中的纸条却顺手装在衣兜深处。
“诶?我……”杨靖儿满心疑惑,话也说不出,便被一路推了进去……
她无奈地抿了抿嘴巴,又回头望了望院子里忙乱不堪的梁清,叹了口气,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
想到这儿,杨靖儿舒眉展颜,回到自己的位子,忙了起来。
梁清见杨靖儿专心致志做起了事,手中的活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从兜里轻轻掏出那首诗,眼里泛起泪光……
她没想到,最后的情报,李曼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传到自己手里,只觉得手中如巨石一般沉重。
曾经,梁清总是想着保护杨靖儿,却没想到,桩桩件件都和她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即便自己努力不让她参与,可事实总是差强人意,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想到这儿,梁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攥着纸条,一步一步回到房间里……
第五十六章 干嘛钻牛角尖
古朴简单的房间里鸦默雀静,梁清坐在梳妆台前,从首饰盒的夹层里拿出密码本......
原来,李曼留下的这首诗中的数字,正是她们传送电报的电码。
“九日身心百梦杳,万重云水四边齐。”对应的数字是:91004
“十中七八成虚象,赢得三春两泪啼。”对应的数字是:107832
合在一起便是91004107832,梁清一手游刃有余地翻动密码本,一手记录着对应的字,片刻,笔落。
“申报中栏?”梁清盯着手中破译的密码,一丝不苟,全然没有注意到门口杨靖儿不可思议的双眸。
杨靖儿轻退几步,手中的账簿险些落地,她本是来找梁清核对一项自己对不上的账,没想到看到这一幕。
她咽着口水,木木地回到前厅,她不明白,梁清明明知道照片的秘密为什么却要瞒着自己,难道,她们之间......还不能彼此信任,彼此托付吗?
想到这儿,杨靖儿黯然神伤,失落地摆弄着桌上的算盘,来来回回地翻动账簿,却一眼都没有看......
“靖儿,你先看着店,我出去一会儿!”梁清从后院出来,说道。
杨靖儿却没有看她,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梁清穿外套的手顿住,行至她面前:“怎么了?”
“没......没事儿,我......看着店,你忙去吧!”杨靖儿回过神,挤出笑脸答道。
此时的梁清没有过多在意,便转身出去了。
杨靖儿望着门口发呆,一缕晚霞仿佛一批柔美的锦缎直射进来,那样美,那样暖,她转念想:清姐的身份特殊,不告诉她也情有可原,更何况,自己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反而还多了一份危险,自己干嘛要钻那个牛角尖啊!
杨靖儿如泥塑木雕般托着下巴,两眼无神,呆若木鸡,直到眼前一双大手上下挥动,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立起腰板,发现竟是思睿来了。
“白大哥,你......你生病啦?”杨靖儿实在想不出他来这儿的理由。
思睿弯起眉眼,道:“你这么聊天,会没朋友的!”
杨靖儿挠挠耳朵,傻笑起来,咬着嘴唇也不知说什么。
思睿环顾四周,疑惑道:“你们清姐......不在啊?”
杨靖儿点头:“嗯,有事出去了,你找她呀?”
“我......我找她干嘛?当然是想和她借一借你。”思睿赶忙解释。
杨靖儿瞪着圆溜溜的星眸提高嗓音:“借我?借我干嘛?”
思睿“噗”得笑出了声,看她可爱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瞧把你吓得,我路过......进来看看你,顺便一起吃个饭吧!”
“啊?”
“怎么?看来这让我妹子很......为难啊?”思睿略显尴尬。
杨靖儿急忙连连摆手道:“怎么会为难呢?这不是清姐没在嘛!我得看着店呢!”
“没事儿,我陪你!”说着,思睿如自家人一般,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本医书,好像......在认真地读。
杨靖儿见状,摇摇头没再说话。
“靖儿!你回吧,等了很久......”梁清小跑着进来,撞见厅里坐着的思睿,声音戛然而止,手中一沓报纸无处安放。
杨靖儿见她回来,连忙道:“哦,白大哥路过,准备带我去吃晚饭,就和我在这儿一起等你了。”
思睿起身,对梁清点头示意。
梁清也点头回应,没成想手中的报纸一松,散落一地......
思睿见状,放下手中的医书,上前帮忙,却被梁清拦了下来:“不用了!我自己来!”思睿的手悬在空中,尴尬收回,在西装上搓动。
杨靖儿突然挽起思睿的胳膊道:“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走......走吧!”她不自然地眨巴眼睛,又与清姐对视一眼。
靖儿的举动将思睿木住了,他受宠若惊一般说不出话来。
“清姐!那我们走啦!”
思睿就那么被杨靖儿拖着出了医馆的门......
杨靖儿脚步没停,“溜”钻进了思睿的车,生怕他会问梁清的事,可她不知,此时的思睿早已两颊绯红,手足无措......
他们的车缓缓开启,穿梭于车水马龙之中。
“白大哥?你要带我吃什么好吃的呀?”说到吃,杨靖儿总是滔滔不绝。
思睿弯起的嘴角放不下来,神神秘秘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还搞神秘啊?”杨靖儿调侃着,却也有按捺不住的期待。
一条古色古香的弄堂,一个个金边勾嵌的红灯笼,一张张朴实无华的笑脸......杨靖儿跟着思睿,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各色美食小吃的香味勾人味蕾,小贩地道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杨靖儿在这一片天地,像个孩童一般自由穿梭,充满好奇......
她品尝了香甜软糯的擂沙圆,外酥松香的蟹壳黄,焦黄脆味的海棠糕,当然少不了精致皮薄的小笼包......而思睿,则是她身后,最踏实的存在。
“嗝!”杨靖儿捂着肚子,一个劲儿地打着饱嗝,逗笑了身旁的思睿。
二人行在江边,安步当车。
“白大哥,谢谢......嗝......谢谢你带我吃了这么多好吃的!嗝!”杨靖儿道。
思睿见她吃得开心,也多了些欣慰:“你要喜欢,下次再来!”
杨靖儿眯起双眼,连连点头,深表赞同!
“靖儿......下午你匆匆忙忙冲出熊府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能帮到你吗?”思睿试探。
杨靖儿的表情凝固,又“咯咯”笑起来,“我能有什么事啊......就是......上班迟到了呗!”她不敢看向思睿。
“哦......没事就好!”思睿呼了口气,舔舔嘴唇,欲言又止。
杨靖儿探头看着他问:“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思睿突然顿住了脚步,面向靖儿,杨靖儿也随即站直,不敢呼吸:“什......什么事儿啊?这么......严肃?”
“明天......是智宸的生日,”思睿的声音低沉,杨靖儿听后翻了个白眼,“也是智宸他爸的忌日。”
听到这儿,杨靖儿的脸彻底冻住,打嗝仿佛也瞬间被治好了!
或许是因为这两个极端的日子为什么会在同一日,又或许是心疼智宸竟然经历了如此钻心裂肺的一天......
思睿望着木住的杨靖儿道:“明天,多陪陪智宸吧!”
杨靖儿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后,便向前走去,思睿在身后守着她,默默无语......
晚风吹拂着她额间凌乱的发,那一丝凉意,浸透心骨,杨靖儿却不觉,也许,她此刻......只想赶紧回家......
第五十七章 这里定格着逝者的一生
杨靖儿告别思睿,独自一人,心事重重地回到熊府。
主厅里,一盏柔灯仿佛在等待着她回家,虽然昏暗,却暖人心房。
杨靖儿垂眸,刚要过去关灯,却看见沙发上熊智宸正蜷作一团,沉沉地睡着了……
杨靖儿蹑手蹑脚凑近他,他的脸被这暗光勾勒得棱角分明,星眉俊目下是他均匀的呼吸声。
杨靖儿浅笑,想来,他是在等她吧......
她寻来薄毯,轻手轻脚地为他盖上,自己微微曲腿,半蹲在沙发旁,呆呆地望着他,许久没有动弹。
“爸!......爸!你别走!......爸爸......”熊智宸在睡梦中焦躁不安地低喊着,额间渗出了点点银光。
杨靖儿见状,忙起身,弓着腰轻轻拍他的肩膀,希望这样能稍稍安抚他。
许是噩梦太过令人骨寒毛立,熊智宸猛地睁开双眼,刚好,与凑在自己身前的杨靖儿四目相对。
杨靖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知所从,周围的光更暗了,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待二人回神,飞速弹开,杨靖儿也许是蹲得的时间过久,脚麻了,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诶呦喂!”
熊智宸掀开毯子,起身扶她道:“你是鬼吗?大半夜离别人那么近,真是要吓死人了?”
杨靖儿还没起身,便不甘示弱:“也不知是谁吓谁呢!睡得好好的,突然就睁开眼睛了,吓死我了!”
熊智宸歪嘴邪笑,凑近她故意道:“你......干嘛离我那么近,是不是......趁我睡着,想要图谋不轨啊?”
杨靖儿瞠目,一把推开他,吊着嗓子大声道:“谁......谁要图谋不轨,真是自恋狂!嗬......搞笑!我是看你冻得缩在那儿可怜,本着慈悲之心......给你披个毯子,你可别自作多情啊!”
熊智宸一脸怀疑地撇着嘴,心里却乐开了花儿。
杨靖儿见他纨绔郎当的样子,喘了口粗气就要上楼。
“诶?”熊智宸压低声音。
杨靖儿不耐烦地回眸:“干嘛?”
“明天月中......你休息吗?”熊智宸瞪着大眼,眨巴眨巴道。
杨靖儿的表情顿了顿,点了点头。
“你能陪我......去......”
“好呀!”
熊智宸的嘴还在蠕动,就被杨靖儿突如其来的同意惊住了,他没想到杨靖儿会如此爽快。
待他晃过神,杨靖儿已经回到房间,他摸着手中暖暖的毯子,望着她关上的房门,会心一笑......
黎明,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轻薄的雾气穿梭于上海的大街小巷,初升的朝阳给黄浦江洒下一片火红,清风乍起,拨动满江碎金......
杨靖儿伸了个懒腰,面向窗外的煦色韶光打了个哈欠,红晕的脸上荡起涟漪,今日,她没有赖床,干脆利落地收拾完毕,便下了楼。
“呦!少夫人怎么起来啦?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中午呢!”小红不可思议道。
杨靖儿没有说话,扬着脑袋坐在餐桌前,与对面的熊智宸一起吃早餐......
吃饭间隙,她瞟着眼前的熊智宸,今日的他,格外少言寡语,她没有多话,只是陪着他默默地吃着......
用餐闭,熊智宸擦擦嘴看了看对面,弯起嘴角:“你怎么......不问我们去哪儿啊?”
杨靖儿慌乱地眨着眼:“那你说,我们去哪儿?总不能把我卖了吧?”
熊智宸“噗”了一声:“卖你?怕是倒贴钱也没人儿要啊!”
杨靖儿撅起嘴,白了他一眼。
“你陪我......去看看我爸妈!”熊智宸看似不经意的话,却掩不住眼底飘过的哀伤。
杨靖儿看在眼里,脸上也瞬时变得黯然,轻轻“嗯”了一声,垂眉不语。
车窗外,阳光如浓醇的香槟,钻过密密层层的树叶,触摸着人间的喜怒哀乐,杨靖儿伸出手,迎着这醉人的光,思绪袅袅......
车,在山上一路颠颠簸簸,穿梭不止,车内,噤若寒蝉......
终于,在一条林荫小道前,停下了。
熊智宸轻捧着精心挑选的花,转头望向杨靖儿:“你如果不想过去,就在车里等我吧!”
杨靖儿没有多想,直接说:“我陪你去!”
二人相视一笑,便下了车。
穿过那条并不泥泞的林荫道,偶尔传来布谷鸟空荡的声音,不知是悦耳,还是悲叹......
时间清扫着我们每一个生命的思想,而这里,却定格着逝者的一生。
纯白的大理石,墨黑的碑文,这......便是老当家人与夫人的息身之所。
熊智宸捧着花,只身上前,杨靖儿默默站在他身后,望着他此时有些单薄的背影,眉眼一蹙,心头刺痛......
阳光投射在他的背,刚好,影子落在父母的墓碑,这样的形单影只,让人无法体会,那一天,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他将洁白的百合轻纺在碑前,掏出手绢,小心擦拭着本就一尘不染的碑身,想来,他经常要来看看他们……
熊智宸始终没有说话,摆放好水果糕点盘,点燃火盆中的纸钱,双膝而跪,依旧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墓碑。
杨靖儿看着眼前的熊智宸,心中疑惑,许是自己在的缘故,他没有办法和父母说说心底的话。
“那个......好冷啊!我去车里等你吧!”
熊智宸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墓碑,更没有理会她
杨靖儿也没有等他回答,便蹑手蹑脚地返回……
良久,熊智宸对着墓碑开口了:“爸,妈......我来看你们了,你们在天上还好吧?这是你们最爱吃水果和糕点,多尝尝。”
说着,一边摆弄碑前的吃食,一边唠起了家常:“刚才……那个女孩儿,叫杨靖儿,现在住在我们家,你们走后,也是她……给了我一个家,我......我喜欢她......”熊智宸垂头,又沉默片刻,“可是......她似乎,不属于这里......”
熊智宸又一次沉默,眼底满是伤感,他也许在害怕,害怕有一天,杨靖儿也会离开,他再一次要失去,这个他早已看做“亲人”的女子……
微风徐来,轻轻地抚摸着熊智宸微凉的脸颊,火盆中的燃烧的纸钱突然飞扬起来,高悬于当空,似乎,是老当家的在安慰儿子,亦或是在鼓励儿子,不要悲伤……
熊智宸起身,弯起嘴角,眯着双眼,长长呼了口气,轻松道:“爸妈,你们放心吧!我现在很好,我一定会护好熊家.......和靖儿!”
他伸手摸了摸墓碑,脸上波澜依旧,转身而去,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觉得自己再也不是孑然一身......
第五十八章 一个古灵精怪,一个玉树临风
石头在前排开着车,缓缓驶入主城区,问道:“少当家的,咱们回府还是?”
“回府吧!”熊智宸托着下巴望着窗外。
“不,石头!停车!”一旁的杨靖儿俏皮道。
熊智宸转头,满脸问号:“停车干嘛?要上厕所憋一会儿!”
杨靖儿白了他一眼,转动星眸,食指敲动脸颊:“上午我陪你,这下午……你是不是得陪我呢?”
“是是是!”石头没等熊智宸回答,憨憨道,将车停在路边。
熊智宸歪头抿嘴,直勾勾地瞪着石头,又龇牙假笑问着她:“那……你要我陪你去哪儿啊?”
“这你就别管了,哎呀!走走走!快下车!”杨靖儿急匆匆下了车,熊智宸懒懒散散拖着步子,跟着她。
二人一前一后,一个古灵精怪,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看似无忧无虑却心思细腻,一个看似吊儿郎当却满眼宠溺……
行至街角,似曾相识……
杨靖儿的脚步戛然而止,橱窗里,一个个蛋糕安静地展示着它们独有的高贵。
犹记得去年……自己来到上海的第一个生日蛋糕,便来自这里......
杨靖儿咕噜着眼珠,猛地回身,一手指着橱窗大声道:“我要吃蛋糕!”
熊智宸先是顿了顿了,又无奈撇嘴摇头:“说你是猪吧,还一天天的不承认!”
他嘴上嫌东嫌西,身体却很诚实地踏进了蛋糕店。
杨靖儿也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先生,挑选蛋糕吗?”服务生殷情上前。
熊智宸扬着脑袋,毫无兴趣,晃荡着身子指了指身后的杨靖儿:“她要吃!”
“哦……夫人,你想要什么口味的?”那服务生眼疾手快,瞬间溜至杨靖儿身前,弯腰介绍。
杨靖儿凑到熊智宸身边,眨巴着大眼道:“诶?熊智宸,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我不爱吃!”熊智宸扭头。
杨靖儿噘了噘嘴,盘着胳膊在橱窗边来回踱步。
角落里,一个全奶油蛋糕被抹得光滑无比,上面浓香的黑巧克力间点缀着朵朵白花,正中间,一颗酒红色的樱桃挥扬着它独有的美……
杨靖儿眉语目笑,指着那蛋糕道:“就要这个!包起来吧!”
“好嘞!”服务生小跑着为他们包装。
熊智宸挠挠脑袋,没有在意那蛋糕的样子,见她选好了,便行至服务台,去行驶他的职责付钱!
谁知,杨靖儿一把抓住他拿着钱的手腕,道:“今天,我来付钱!”
“你能挣几个钱呀?别逞能了!”说着甩开她的手,刚要递给服务生,没成想被杨靖儿一屁股挤到一边。
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在墙上!
服务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瞪着双眼,表情木讷,熊智宸尴尬地整理衣服,搓着手掌,挤出一丝假笑……
杨靖儿却丝毫不在意,捧着包装好的蛋糕,一脸满足地出了店……
“走!我们去江边吃蛋糕吧!”杨靖儿端着蛋糕,不等他回答,便兴致勃发地先走一步。
熊智宸本能伸出的手悬在空中,原想为她拿着蛋糕,却扑了个空,他歪头看着屁颠儿屁颠儿的杨靖儿,脸颊爬上一丝清泉的波纹,摇头叹气后,又大步跟了上去......
此时的江边,人流稀少,徐徐而来的微风拂面,带来水面潮湿的清香,杨靖儿找到那条锃光瓦亮的长椅,临江而坐,熊智宸隔着蛋糕,与其同坐......
一切......和昔日杨靖儿生日那天......如出一撤。
杨靖儿面对着黄浦江,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似乎在品尝着这一年来所有的悲欢离合......
熊智宸就这么望着她,笑容可掬,突然杨靖儿回眸,与他双目相对:“熊智宸!生日快乐!”
他的笑脸瞬即凝固,松散的腰渐渐挺直,惊慌无措的双眼盯着杨靖儿,结巴着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杨靖儿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蛋糕,插上蜡烛,一边玲珑着眸子道:“保!密!”
此时的熊智宸楞头呆脑般痴痴地坐着,显然,还没有从这惊喜中抽出魂儿来。
杨靖儿点燃一根蜡烛,烛光映在她绯红的脸颊,透进她星光闪烁的双眸,那样子......真好看!
“我过生日的时候答应过你要给你唱生日歌的,咳咳咳......”她清了清嗓子,他静静地看着。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再附送一个英文版,happy birthdayyou,happy birthdayyou,happy birthdayyou,happy birthdayyou.......”
杨靖儿轻声歌唱,虽没有潺潺流水般动人心弦,亦没有黄莺吟鸣般悦耳天籁......却让熊智宸的心舒畅温暖,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见周遭任何一张脸......
他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止,他能永远这样注视着她,他们能永远如此刻般笑逐颜开。
“快快快!许愿许愿!”杨靖儿双手捂着蜡烛地火苗,催促的声音拉回了熊智宸的魂魄。
“许......许什么......什么愿?”熊智宸挠着脑袋,无所适从。
杨靖儿“啧”了一声:“想许什么就许什么啊!生日愿望很灵的!快点快点1”
“真的吗?”熊智宸将信将疑。
“哎呀!快许吧!一会儿蜡烛烧没啦!”杨靖儿焦急跺脚。
熊智宸见状,赶紧闭上双眼,双手抱拳掬于胸前:愿......余生,我能与靖儿相知相伴,相互依靠,永不分离!
“我许完了!”熊智宸的脸爬上红晕,杨靖儿丝毫没有察觉。
“那我们一起吹蜡烛吧!”
二人鼓着腮帮子,“呼......”吹灭了那一抹亮光。
“谢谢你......杨靖儿,其实,自从我爸走后,我以为这辈子,我都不会过生日了!”熊智宸低沉着声音,羞涩地没有看她。
杨靖儿听到这话,心头一紧,又冁然而笑道:“哎呀!有什么好谢的,你不是也陪我过生日了嘛!咱们俩这叫互帮互助,哈哈哈......”杨靖儿宛如哥们儿一般拍怕他的肩道。
熊智宸舔了舔嘴唇,言笑晏晏......
就在此时,杨靖儿摘掉蜡烛,食指勾起一坨奶油,转动眼珠子,满脸坏笑,趁他没注意,“咻”的抹在他的鼻尖,熊智宸来不及反应,点穴一般撑着眼呆立在那,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赫然躺着一块造型独特的奶油。
杨靖儿见他又萌又傻的样子,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回过神的熊智宸不甘示弱,也勾起奶油抹在杨靖儿的脸蛋上,二人起身,你追我敢,即使满面奶油,即使周围全是异样的眼光,可他们脸上......却是那最灿烂的颜色。
黄浦江边的那一抹红日,望着这对年轻人,也挥洒下她炙热火红的光......
第五十九章 他的醋海翻波
流光易逝,带走了袅袅芳华,却带不走心中的炙热......
这些日子,风平浪静,此时,医馆迎来难得的清闲,杨靖儿环臂倚在门前,朝着暖阳,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突然,一送报小哥骑着大梁自行车,停在眼前:“小姐,这是今天的报。”
杨靖儿猛地回神,松开双手“哒哒哒”上前接过报纸,驾轻就熟地与小哥打着招呼......
要说在这段水静无波的时光里,唯一不同于往日的,便是这日日都会被送来的申报。
她捏着报纸,立刻跑回到医馆,来到梁清面前:“清姐!喏......这是今天的报!”
梁清放下手中的药材,不由分说接过报纸,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正面、反面、又到正面......
她的眼神由满心期待,到落寞黯然,手中的报纸徐徐落下,晃了晃神,放在一边,便继续收拾刚刚的药材。
这样的情景,杨靖儿几乎日日都能见到,她不知梁清在寻找什么,却明白她那颗焦急火热的心......
杨靖儿想要安慰她,可微张的双唇却将一切言语,堵在齿间,说不出口。
“靖儿,将这几日的报纸都烧了吧!”
杨靖儿正走神时,梁清开口了。
“哦,好!”杨靖儿蹲下身子,整理报纸,去了后院,她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模式。
火盆里,这一张张报纸上的新闻、照片、故事......在跳跃的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不知何时,梁清蹲在杨靖儿身旁。
“靖儿啊......你为什么......不问我原因呢?”梁清问出了她的疑惑。
“什......什么原因?”杨靖儿回眸。
“烧报纸的原因啊?”
杨靖儿搅了搅盆中的灰烬,起身轻扶起梁清:“不该问的东西,俺是不会问滴……”
她的声调拉的绵长,可爱俏皮,逗乐了梁清。
“你呀……还挺有自知之明!”梁清刮了刮她的鼻尖。
杨靖儿扬起下巴:“那当然了,你可别小看我。”
二人挽着手,谈笑自若,回到前厅。
正面迎上来抓药的病人,一切,又回归平常,杨靖儿听写药方、抓药……梁清为病人诊脉,不可开交……
弹指之间,黄昏而至……
(熊府)
整日的疲惫让杨靖儿宛如泄了气的皮球,弓着背,搓着步子回到家。
一进门,见餐桌上的思睿和熊智宸,破颜微笑,溜到思睿旁边眨巴着眼到:“白大哥,你怎么来啦?”
熊智宸见她又犯花痴了,死亡凝视着她……
思睿不尴不尬地摸了摸耳朵,瞟了瞟智宸,又望向她:“那个……来和智宸谈点事情!”
杨靖儿点着脑袋,屁股却诚实地坐了下来。
“诶?我们谈事儿呢!你倒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智宸拈酸刻薄的声音,谁都听得出来他的醋海翻波。
杨靖儿咕噜着眼珠子顿了顿,又故作娇嗔:“我还没吃饭呢!快饿死了……”
思睿“噗嗤”笑出了声。
熊智宸翻着白眼,双手挠着后脑勺高喊:“小红,给你们少夫人喂食啦!”
杨靖儿听到这话,鼻孔都冒烟儿了,随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探着身子敲向熊智宸的脑袋,却被他一个后撤躲开了,还得意忘筌地做着鬼脸……
杨靖儿放下筷子,冲过去双手揪起他的耳朵,道:“什么喂食?啊?你给我重说!”
熊智宸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错错错了……小红小红……给少夫人上菜……”
杨靖儿看他摇尾乞怜的样子,这才松了手。
熊智宸揉着耳朵,对着她的后背小声嘀咕:“简直就是母老虎!”
“你说什么?”杨靖儿猛地回头吓得熊智宸一哆嗦。
“没……没说什么呀?”他望着思睿,龇着牙苦笑道。
思睿看着他们打情骂俏的幸福模样,一丝涟漪爬上眼角,是为他们开心,却也羡慕不已……
今日,许是思睿来了,小红准备的晚餐格外丰盛。
杨靖儿双目放光,大快朵颐。
思睿眯着眼望向她:“靖儿,看你吃,我都觉得香了!”
“嗯,你多吃一点!”说着,杨靖儿将一大块红烧肉夹到思睿碗中。
一旁的熊智宸冷眼看着这一幕,气鼓鼓地塞着饭,两个腮帮子都填满了……
偌大的餐厅,只剩他们三人,思睿与熊智宸已撑肠拄腹,唯有杨靖儿还在风卷残云,吧唧着嘴。
“智宸,明日的会长选举,柴伯庸会去。”思睿开口了。
熊智宸凑上前,仿佛没听清似的:“什么?他去干嘛?他应该……没有权利竞争会长的职位吧?”
“没错……他没有权利,但是,他在推举林海。”
此话一出,熊智宸更不淡定了:“林海?他算什么东西,也能竞选会长吗?”
杨靖儿静静听着他们的话,嘴巴没有停止。
思睿抿了口茶,叹气道:“柴伯庸知道林海与我们有过节,就刻意拉拢林海,很多政府的货品也不过熊家码头了,近日,商会还忠于我白家的老人告诉我,他们,已经在暗箱操作了。”
“那他为什么要阻止你当会长呢?”杨靖儿嚼着一口饭,不解地问着思睿。
熊智宸却低沉着声音:“因为思睿在和熊家合作,他如果当上会长,那整个上海,熊家与白家,便真正成为商业龙头了,到时,他再也控制不了我们了!”
“原来如此!”杨靖儿恍然大悟。
思睿却面露忐忑:“现在我们不清楚的是,他们弹劾了多少商贾,来为林海投票,如此下去,明天……还真有可能节外生枝。”
熊智宸没有说话,低头思考着。
杨靖儿望着他俩愁眉不展,放下碗筷:“这……商会会长选举是大事儿,如果候选人不出席……会怎样?”
杨靖儿语调缓慢,灵动的双眼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一看,就没憋什么好事儿……
“不出席,当然是就试做弃权了!”熊智宸随口一说,抬眸见瞧见杨靖儿坏笑的嘴脸。
熊智宸与思睿茅塞顿开……
“你的意思……是让林海,不能出席选举大会?”思睿瞥向杨靖儿,“可是这腿长在他身上,我们不能绑了他吧?”
熊智宸点头赞同。
杨靖儿却夹起一块红烧肉,阴阳怪气道:“你们说……人都要食五谷杂粮,万一……吃坏了肚子,是不是很耽误事儿啊?”
杨靖儿凑近他俩,露出一抹邪笑。
熊智宸和思睿相视而笑,又转头望向她:“我说杨靖儿,你的脑袋里究竟装的什么?怎么就那么多坏心眼儿呢……”
“所以呀,你们最好别惹我,否则我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知道后悔怎么写!”
杨靖儿奶凶奶凶的样子,逗乐了他们,人在这暖暖的房间里,继续谈笑着……
第六十章 咫尺天涯
一缕晨曦徐徐拉开了墨蓝的帷幕,给冰冷的黄浦江面镀上一层火红......
工人攒动的林家码头,随着这一抹朝阳,渐渐恢复生机,人们各自忙碌,没有人注意到工人间戴着鸭舌帽的石头。
片刻,林海挺着肚子,一身矮短的西装搭配了抹蜡的油头,想来,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一旁殷情的管事儿低头哈腰道:“当家的,早餐您想吃什么,我让弟兄给你去买!”
林海摸着唇边的痦子,扬着下巴:“今天......有大事儿,不能耽误,去买两包子垫垫就行!”
“好嘞!”说罢,管事儿随手指了个工人,去买包子。石头压了压帽檐,跟了上去。
那工人颠儿颠儿来到生煎摊旁:“师傅,两个生煎!”
石头也小跑着过来:“师傅,我也来两个!”
二人点头相笑,石头故意转头:“诶?兄弟,你给当家的买包子?”
那工人憨笑着点点头。
石头“啧”了一声:“你不知道当家的爱喝豆浆吗?”
“可......管事儿的没让买豆浆!”那人挠挠脑袋。
石头凑近他:“这就是你没眼力劲儿了,人家没让你买,你主动给当家的买了,你说,是不是会讨他欢心?”
工人展颜而笑,赞同着点头,刚要去买,被石头揪了回来。
“我也要喝,知道哪里的豆浆好喝,你帮我拿着包子,我去买!”
说着,将包子递给工人,一溜烟儿跑进弄堂,没一会儿,拎着两杯豆浆出来了......
“去吧!当家的一定会夸你的!”石头把豆浆塞到工人手中。
工人道谢后,捧着早餐返回码头,身后的石头歪嘴嗤笑,碎步跟了上去......
“呦!还有豆浆啊!有出息!”管事儿的瞧他买来的生煎豆浆,拍了拍他的肩,又弓背屈膝地来到林海身前。
远处的石头见林海“咕咚咕咚”把豆浆喝个精光,才心满意足地憋笑离开......
东边,阳光变得刺眼,大地彻底复苏。
管事儿的跑来:“当家的,快九点了,咱们出发吧!”
只见林海抻了抻西服衣领,昂起的脑袋都要把脖子揪长了,显然,他成竹在胸......
突然,林海大步流星地双脚戛然而止,他眉头紧蹙,双手捂着肚子,只觉腹痛如刀绞,痛苦不堪,来不及说话便狂奔去茅房......
良久,林海无力地抬着腿,弓着背,一步一步地挪出来,刚要踏上车,身后传来“噗”的一声,惊着了周围的兄弟,只见他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地又进了茅房,来来回回,几次三番......
商会门前,各大商贾陆陆续续而来,熊智宸与白思睿的汽车停定,二人利落下车,西装着身,仪表堂堂。
远处,从码头刚赶回来的石头,与熊智宸四目相视,点头示意。
他二人心领神会,迈开那两条大长腿,进入商会。
会议室里,嘈嘈杂杂,见白思睿与熊智宸进来,乍然寂静......
侧位上的柴伯庸起身,满脸谄笑道:“你们来啦?快坐快坐!”仿佛,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他们没有多说,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这都已经九点了......会议也该开始了吧!”不知是谁的嘀咕声,引得大家纷纷应和。
柴伯庸起身,举起双手安抚着大家:“大家稍等片刻,还有一位候选人没来!”说着,示意手下去找林海。
熊智宸斜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道:“伯庸啊,你今天可是这选举大会的主持,可别给别人烙下话柄才好呢!”
柴伯庸听到这话,松散的脸颊瞬时凝固,也就一瞬,又“呵呵”一笑,“那是当然了!咱们先投票,等出了结果,再授予会长之印,大家看......怎么样啊?”
熊智宸向下弯起嘴角,伸出一只手:“甚好!”
“好!那我们今天的选举大会就正式开始了,众所周知,前会长白振擎老人家去世后,商会一直群龙无首,今天,我受大家委托,来主持这场选举,我不是商会中人,更显公平嘛!”
众人点头赞同,唯有熊智宸与白思睿目光交错,看着他口蜜腹剑,居心叵测。
一番并不激烈的投票后,柴伯庸举起手中的两个名字:白思睿、林海。
“接下来是我们老会长的公子,和政府的新宠儿林海......这二位怕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了,各位,可要谨慎投票哦!”柴伯庸的声音特意提高,不知是在提醒着谁。
熊智宸毫不犹豫,在纸条上写好思睿的名字,投入箱中,其他商贾也奋笔疾书,可见心中早有答案......
柴伯庸接过投票箱,随即打开,当着众人的面,一票一票地念了起来,思睿和林海的票数你追我赶,不分伯仲。
当他拿起最后一张纸条时,一丝奸笑爬上嘴角,吊起嗓子道:“林海!哎呀!真是可惜......一票之差!那......商会会长一职,便是林海的了。”
此时,熊智宸开口了:“可我们的新任会长,也不在此处。伯庸啊......你可能不知道,商会有商会的规矩,凡不出席选举的候选人,一律......按弃权处理!”
熊智宸冷漠地望着他,桌前的几位商贾也议论纷纷。
“有......这样的规矩吗?”柴伯庸摊开双手。
一位商会的老者平心静气道:“确有其事,商会成立之时,就有这样的规矩。”旁边的几位老会员也点头应和。
柴伯庸的脸渐渐阴沉,挤出两抹假笑道:“那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呢?”
“第一主动放弃,便顺延至票数第二的人做会长。”老者接着说。
柴伯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哎呀!那就是我们老会长的公子啦!”熊智宸赶忙起身,故意道,接着“啪啪啪”鼓起掌来。
桌前的商贾们见状,也稀稀拉拉地拍手,有的......真心实意,有的......虚与委蛇。
柴伯庸见此定局,也知无法扭转乾坤:“哈哈哈恭喜白思睿,成为我们商会新任会长,真是众望所归啊!哈哈”
思睿整理西服,缓缓起身,面无波澜:“多谢各位的支持,我会跟随父亲的步伐,带领大家,将我们的商会越办越好!”
熊智宸带头鼓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仿佛胸中的沉石被一扫而光......
柴伯庸将会长之印交予思睿手中,拍拍他的肩:“恭喜啊!思睿!”
“多谢!”
思睿望着柴伯庸那早已被利欲熏黑的双眼,不由地垂头,因为,不管他们站得再近,心......早已咫尺天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