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一根绣花针
场下这种怪异的局面很快就聚拢了千百道目光,坐在四面高台上的人,都是气功深厚的修真者,目力比之普通凡人不知要锐利多少倍,很多人早已将场中的诸人看的是一清二楚。
“那位白衣公子就是凌寒宫的少宫主!”
“还有留白画院的一笔梅。”
“咦,色窟的这个女子是谁?”
“她就是徐青时!你没看到鲁大师恨不得立刻杀掉此女、清理门户的那种可怕眼神啊?”
无数道好奇的目光凝聚在场中,倒是没有多少人在意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吕光,众人比较关注的焦点,大多是在余松凉和徐青时二者身上。
美女俊男,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更能吸引人们的眼球。
余松凉身为凌寒宫的少主,虽然不是天生灵体,但天赋同样出类拔萃,因为凌寒宫世代都是由门中余姓一族掌管,故而他小小年纪便已是身居高位的少宫主了。
在年轻一辈的修真者之中,余松凉的实力境界也是远超他人,而先前那些下场参与竞猜的各门弟子,最多也不过就是炼气六层的修为。
大周七大王侯,各自拥兵建国,江州地处吴越境内,毗邻东海。
凌寒宫的弟子很少出现在中州天子脚下,在了解余松凉的某些宗派弟子眼中,他的实力可能比百草园圣女天婵还要厉害一分。
余松凉负手而立,气度潇洒,他对自己的气功有着极强的自信。
‘隔空猜物’其实并不像吴管事所说的那般简单,虽然刚才许多修真者可以将真气催发离体,触碰到托盘内的宝物,但是气息却还不够绵长悠久,不能长时间的感应物体形状。
这也是那些人失败的唯一原因。
而此刻站在场间的诸人,无一不是拥有着炼气七层的实力修为。
他们的真气更加精纯,离体喷发的时间能坚持的更久。
余松凉心中暗叹,如果我现在是炼气八层的境界,只怕一息间真气喷射,便能感应到十丈外的一草一木,万般景物。
炼气七层与炼气八层是修真者之间最为重要的一道分水岭。
天下十之**的修真者,都是倒在这一重难关之上。可以顺畅无阻的修炼到炼气八层的人,万里挑一,少之又少。
绝大部分的修真者,在还没有踏进炼气八层妙境之时,便已寿命耗尽,一命呜呼。
遑论在修行一途上,还有那‘三大灾劫’拦路阻碍。
炼气八层是世间所有修真者都梦寐以求的一种玄奥境界,他们不仅可以驾驭祥云,凌空虚渡,还能够拥有着属于自身的独特‘气场’,在气场笼罩之内,道人的阴神若是不够凝实,是绝难伤其分毫的。
这种玄妙神异的境界,没有百年苦修,是断然无法到达的。
事实上纵然是身具天生灵体的天婵,修行速度一日千里,也是在历经无数奇遇之后,才将将晋升到炼气八层的。
况且脚踏祥云,气场丛生,这等修为本身在修行界就是凤毛麟角的恐怖存在。
吕光微微侧身,暗中观察着身前这几名来自八大修真宗门的年轻翘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以他的经验来看,这几人都还未晋升到炼气八层的境界。
腾云驾雾,是修真者进至炼气八层境界的一个明显标志。
吕光心神猛然一震,不由得想起昨日天婵脚踏祥云的动作。
原来她已经是炼气八层的修为了。
桃夭夭静静的伫立在吕光身后,神魂传音道,“殿主,这几人以徐青时的境界最为高深,你在这里装模做样的蒙混他们,以免多宝阁生疑。我先阴神出壳,看看那黑布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吕光冲她点了点头。
刚才其他门派的弟子在参与竞猜的时候,多宝阁的管事为了以证公平,早已先在距离吴管事三丈之外的地方,竖起一根旗杆。
余松凉、徐青时等人此刻均已站在旗杆两侧。
吴管事掌中托着玉盘,高声说道:“以半柱香的时间为限,猜出答案的人,可将所猜之物的名称写于纸上。”
这时早已有几名手拿纸笔的多宝阁管事,从大殿里快步走到此处。
八大宗派的弟子参与比试,当然要比其他人竞猜之时,显得更为隆重正式一些。
余松凉盯着身旁的吕光,嘴角泛出一丝冷笑。
在他心中,吕光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幻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呆傻书生,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梦想着可以在此浑水摸鱼,得享珍宝。
吕光也的确是一副落魄书生的打扮,然而他的神情却十分平静。
徐青时身着一袭青裙,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那双寒星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吕光。
她心海间也不时在泛起层层波澜,莫非这个年轻人也是一位道人?要不然桃夭夭为何会跟在他的身边。
留白画院那位温文尔雅的青年文士,立身站在徐青时左边,他的目光也不住的在飘向吕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吕光,但他却感觉此人很像是他的旧识故人一样。
他下场参与竞猜地目的很明确,乃是为了挫一挫余松凉的锐气,当他看见这位享誉盛名的凌寒宫少主从西面高台走下来的时候,‘一笔梅’便已决意加入到这场无趣的‘游戏’当中。
至于最后竞猜的结果,一笔梅看得并不重要。
长期以来,八大宗门之间互有争斗,其中自然也就有着千丝万缕的恩怨纠葛。
吴管事朗声喝道:“开始!”
细如蝌蚪的熏香袅袅燃起。
真正的气功高手,绝不会平白浪费一分真气,余松凉小心翼翼的控制着气海内的灵气,将其从掌心喷射出去。
一丝丝无形的真气,犹若迅疾如电的游蛇,眨眼间便已透过那块又黑又重的黑布,钻入到托盘之内。
他凝神定意,认真感应。
这东西似乎很细,两头尖利如针,余松凉眉头皱紧,他脑海中闪过万种念头,却是想不出此物究竟是何灵器。
没有道理啊。
多宝阁在第九轮拿出的灵物,定然是在修行界极富盛名的珍贵灵器。
天下竟然还有我凌寒宫不知道的宝物?
余松凉紧闭双目,真气勃然喷发。
就在这时,一道平淡温和的声音徐徐在场间腾起。
“给我纸笔。”
吕光在白纸上写下三个龙飞凤舞的楷字:绣花针。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暴露!
静谧沉寂的场间,吕光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至到每一个人的耳中,顿时数道带着深深疑问的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
“装腔作势,就凭你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猜出此物的名称?”
“依我看,是随口瞎蒙的吧!”
“圣人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小子,身为修真者你最好还是诚实一点的好。”
余松凉心中腾起波澜,不停的朝着吕光说话,极尽嘲讽之能,言语尖酸刻薄,仿佛吕光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余松凉的脸色很难看,狭长的眼角微微耷拉着,眸中闪过一道深沉如海的杀机。
也难怪余松凉会如此的失态愤怒,凭他炼气七层的气功修为,真气喷薄之下,竟是才刚刚感应到托盘上那‘宝物’的轮廓边缘。
这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使得余松凉陷入到一种对吕光癫狂的恨意中。
有恨,自然便会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
余松凉愤懑烦闷,他不管吕光是否猜对了托盘内的宝物,他只是不能容忍有人在他前面猜出来。他要做第一,因为他也早已习惯了第一。
吕光处之泰然,沉默不语,没有理会余松凉的冷嘲热讽。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场间其余几大宗派的天骄翘楚,也是不禁倍感奇怪。
一个气息孱弱稀薄的修真者,居然会比他们先猜出此物。
留白画院的一笔梅与吕光仅相隔一人,他注意到吕光并不像是无的放矢的胡乱在纸张上写出几字,反而似是斟酌了许久,才下出的定论。
一笔梅已经用真气感应到,黑布内所包裹的东西,并非一件灵器,而是一根随处可见的绣花针,怪不得先前那么多的修真者毫无半点头绪,没有一个人能猜对。
只因参加丹元大会的许多人,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多宝阁所拿出的‘宝物’必然是天下间罕有的珍稀灵器。
一根绣花针,实在是平凡至极。
一笔梅皱着眉头,察觉到此事并不简单。
没有人注意到,多宝阁的墨羽卫军已守护住了‘雾里看花’灵阵的四角。这里是天下修真宗派共襄盛举的丹元大会,有很多气功高强的修真者,本不需要这些常年行动于暗无天日之中的墨羽军来保护此地。
一笔梅认得那些身穿黑色劲装的黑衣人,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笔梅下意识的将所猜到的答案,写在纸上,在他这般思量疑惑的时候,其他宗派的弟子也都先后猜出了答案。
半柱香的时间事实上已经过去了很久,阎浮萍所预料的结果丝毫不错。
吕光是第一位猜对答案的人,而其余诸人则是在耗费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之后,才感应到托盘下的宝物是一根绣花针。
吴管事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惊讶之色,炼气七层的修为实力,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当然能够准确感应出这根绣花针。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缓步朝吕光走来,“你是第一个猜对的,并且香刚一点上,你就猜出了答案,你似乎早已知道托盘内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到最后,吴管事眉宇间己尽是凛冽冰寒的杀意。
站在吕光身旁的徐青时,自然也发现了灵阵内那些突然涌现的黑衣人,她眼波流动,望向桃夭夭,眼神里尽是调侃的意味。
桃夭夭神情凛然,阴神传音道,“不好,我们中了圈套!”
……
“这就完了?”
“看情况是这八个人全都猜对了。气功宗师催发出的真源气息,果然比我们的更加绵长精纯。”
“那这件‘宝物’归谁所有?”
“自然是归第一个猜对的人啊!”
四面高台上的许多人,都睁大眼睛望着场中,出声议论道。
谁也无法想到,本该是一场妙趣横生的‘射覆’游戏,居然会如此沉闷,了无生趣。
很多人不由得开始赞叹百草园鲁大师的明智之举,无论怎么看,这个隔空猜物的把戏,都是没有半点意思的。
七大宗派的天骄弟子加上一个穷酸落魄的书生。
无数人失望的摇了摇头,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场面。
‘隔空猜物’需要以澎湃真气,触摸感应黑布下的宝物,绝大部分修真者都以为,场间这几位威名赫赫的年轻翘楚,会各施绝顶气功,相互阻挠呢。
答案很快便已揭晓,吴管事提高声音,道:“琅琊郡城穆家是第一个猜对的人,既然这样,那这位公子就请死在这里吧。”
……
高台上端坐的人群,蓦然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喧闹杂音。
死?
多宝阁想做什么?
这是无数人心头泛起的疑问。
吴管事这句话说出,余松凉、徐青时、一笔梅等人的脸色都变了数遍。
吕光瞳孔一缩,双脚用力钉在石台之上。
吴管事的掌中忽然射出一道耀眼的滢滢白光。
那是剑芒!
他的衣袖中竟藏着一柄三寸长短锋利无比的金剑。
璀璨的剑光照亮‘雾里看花’灵阵内黯淡的天色,金剑的锋芒离吕光的眉心仅有一尺。
紧接着,一道赤芒阻挡住了那道呼啸而来的剑光。
光芒一闪而逝。
场间诸人一片震撼,四面高台上的很多修真者纷纷站起身来,想要看清场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数道视线定格在那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书生身上,他们没有看错,吴管事豁然出剑,想要一击必杀的人,就是吕光!
吴管事手中紧握的金剑,发出一声龙吟似的悠长嗡鸣。
金剑虚指在吕光胸口。
直到此时,余松凉才反应过来方才吴管事所说的那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第一位猜对托盘内宝物的人,就要死!
余松凉转身望向吕光,眼神里流露出惊讶与疑惑的情绪,他眉头微微一挑,声音骤冷,“吴管事,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吴管事眼中仿佛没有余松凉此人,他紧紧的盯着站在吕光身侧的桃夭夭,一字一顿的道:“桃花扇!”
除了徐青时,站在场中的其他宗派弟子,全都是面面相觑,一副失神震惊的模样。
桃花扇!
一扇定乾坤,风起紫罗峡。
在昆州极南之地,有一道峡谷名为紫罗,那道峡谷深不见底,传说是通往九幽地府的通道,而桃花扇这件享誉世间的灵器,便是上古‘桃神’从紫罗峡中带到人间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生殿
这个相貌平平无奇,不过豆蔻年华的小丫鬟,究竟是什么人?她怎么会拥有这早已绝迹于世间的极品灵器桃花扇。
场间众人无不惊讶失神的望着吕光和桃夭夭二人。
光彩流离的桃花扇在桃夭夭白皙的五指间闪烁着殷红的赤芒,犹如离人在渡桥畔哭红的眼眶。
桃夭夭深邃明亮的双眸中闪耀着慑人心魄的寒芒,她站在吕光身旁,纹丝不动。
吕光目光闪动,紧盯着吴管事,浑身上下涌出滔天杀意。
片刻之后,从四面八方瞬即涌来几十道黑影,将吕光二人包围的是水泄不通。
吕光冷眸望着围聚在四周的这些黑衣卫士,他没有想到‘隔空猜物’居然会是多宝阁早有预谋的一场阴谋把戏,目的就是为了引诱他和桃夭夭现身。
余松凉忽然笑道:“吴管事,这两人莫非就是前日从多宝阁盗走重宝的贼人?”
吴管事脸上的表情格外的凝重,他抱拳弯腰,向场间诸人歉然说道:“事出突然,还望各位海涵。想必诸位均已有所耳闻,前夜我多宝阁丢失了一件秘宝。”
一笔梅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瞟向吕光,皱眉道,“吴管事怎能断定那贼人就是这位公子呢?”
“因为只有道人的阴神……”
吴管事清透嘹亮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光彩夺目的赤芒骤然从他的咽喉处划过。
‘雾里看花’灵阵之内,旋即升腾飘荡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吴管事一手紧紧捂着脖颈,一手指着桃夭夭,放大的瞳孔中满是不可思议的惊诧之意。
涤荡着粉红流光的桃花扇,在空中飞速旋转,宛似一片翩跹飞舞的落叶,顷刻间竟是已飞回桃夭夭的手中。
吴管事挺拔的身躯,轰然倒在地上,双脚无力的蹬踏了几下,一息间,就这样没有了呼吸。哪怕是气功深厚的修真者,在喉咙断裂的情况下,也是没有寸缕生机活命的。
桃夭夭冷眼看着身前诸人,风轻云淡的说道:“对,他说的没错。”
徐青时耸然一惊,美目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众人目瞪口呆,一片哗然。
甚至连一笔梅这等心境平和遇事沉稳的气功强者,此刻脸上都是浮现出浓浓的惊异之色。
无数道目光立刻凝结在桃夭夭身上,她与这位负责拍卖事宜的吴管事相隔数丈,竟能在无声无息间将其一击杀之。
并且此女周身毫无灵气缭绕,这显然并非气功,而是阴神驱物的道术!
余松凉和一笔梅这两位各自宗门的精英俊彦,此际竟是相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数之不尽的震惊。
这个身量娇小唇红齿白的侍女,都已然拥有这般恐怖的道术,那这位从始至终神色淡漠如水的年轻公子又该会是何等的凶悍可怖?
余松凉不由自主的转头望向吕光,他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目光中除了惊讶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忌惮之色。
按照上古道门的境界划分,想要阴神驱物,借物显形,至少也得是神魂八重的道境修为。
余松凉涉猎广泛,博览古书,试问又怎能不了解在上古时代,令世人无比艳羡向往的修道秘境呢?
神魂十重,第八重显形!
眼下这种局面是余松凉做梦都想不到的,大周王朝定鼎天下之后,道派传承早就灭绝殆尽,纵使十九州大地上会偶尔出现一些道人,但这几百年来,靖道司必会在第一时间内将其斩杀。
丹元大会可以说是世间修真门派的一场盛大集会。
换言之,如今的绮霞山,说是修真者的巢穴也毫不为过。
吕光和桃夭夭二人出现在这种场合之下,这就好比是两只小老鼠来到养猫人的家里……余松凉微微张着嘴巴,这实在是让他大感吃惊。
“前夜偷偷潜入我多宝阁的贼人,果然是你们!”
一道清冷尖利的声音蓦然从远处的宫殿中传来。
刹那间,几道人影挟着磅礴冷冽的气劲,飞至吕光身前。
为首那人赫然就是这多宝阁的总阁主阎浮萍,她一身黄衫,无风自动,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吴管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心中升起几分悔恨之意,阎浮萍并不是在惋惜这位吴管事的死。
她是担心在天下修真宗派的面前,丢了多宝阁的面子。
吴管事本身已是炼气六层的实力境界,怎想在片刻之间,就已经被这名身躯纤柔的少女给杀死。
阎浮萍懊悔自己刚才不该如此大意,应该在吴管事发出讯号的时候,第一时间命令墨羽军将这两名道人擒拿住的。
在修行界一直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阎浮萍,此际竟然显身在各门各派弟子的眼前,响彻在四面高台间的喧哗声,愈发大了起来。
余松凉立刻收起那副傲慢的姿态,恭声道:“松凉见过阎阁主。”
一笔梅紧接着垂首道:“留白画院颜真人座下弟子一笔梅,见过阁主。”
一时间,几大宗派的弟子全都极其谦逊恭敬的向阎浮萍拜见问好。
阎浮萍长袖一挥,对着场间的众人说道:“不必客气。这二人是前夜潜进多宝阁盗走重宝的要犯,又是修有道术,蛊惑人心的修道者,本尊设下‘隔空猜物’的游戏,就是为了引诱此二人上钩,暴露身份。”
那夜吕光和桃夭夭阴神夜游,潜入多宝阁内,虽然仅仅只有短短的一炷香工夫,但是吕光参透出的‘多宝佛尊’道义,与白骨观交融生辉,合二为一,进而引动天地警钟轰鸣,这钟鸣天籁是世间任何一个有情生灵都可以听到的。
而似余松凉、一笔梅这等来自八大宗门的精英弟子,自然要比寻常之人所知道的更多。
是以此刻场中的所有人,全都对阎浮萍的话深信不疑。
阎浮萍断定那参悟观摩出‘多宝佛尊’道义的道人,并没有从琅琊郡城离去,因为离开郡城的各处道路上均有多宝阁与王氏一族属下的严查看护。
阎浮萍微微挑眉,视线绕过吕光,落在桃夭夭身上,冷声道:“你们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说!你们是哪个道派的余孽。”
桃夭夭柳眉蹙起,似是对阎浮萍极度的厌恶。
隔着数丈距离,阴神催动桃花扇,一个呼吸间杀死吴管事,桃夭夭所展现出的道术实力,着实让阎浮萍有些刮目相看。
这里是多宝阁总楼重地,现在又是享誉天下的丹元大会召开之日,桃夭夭一言不合,暴起之下杀死了多宝阁的人。
这在阎浮萍看来,对方已经是在光明正大的挑衅多宝阁了。
桃夭夭眨了眨眼睛,正欲说话,只听吕光声音洪亮的说道:“长生殿里道长生。”
“入我门中享极乐!”桃夭夭眼底深处猛地迸发出无数道精光,她似乎已使出了浑身力气,提高声音,应声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那年秋,桃花凋零满天红 上
阎浮萍瞳孔一缩,冷声喝道:“你们是长生殿的道人!”
无数道视线凝聚在吕光和桃夭夭二人身上,场间死一般的沉寂,落针可闻。
长生殿!
这个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道派,时至今日,世间仍然广泛流传着有关它的传说。
上古时代,道派林立,百家争鸣,长生殿门徒繁多,势力广大,乃是天下十九州的道门领袖,甚至禹朝的每代帝王在登基之时,都会前去参拜长生殿。
吕光神色平静的立身站在场中,任凭千百道惊异的目光冲刷着他单薄瘦削的身体。
阎浮萍眼见吕光这份无惧无畏的潇洒气度,竟是震慑住了许多墨羽卫军,恍惚间,她觉得吕光很像她所认识的一位的故人。
阎浮萍抬眸认真打量着吕光,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吕光的声音嘹亮悠长,清晰至极的传至到四面高台间的每一个角落。
数百名修真者均是陷入到一种震惊的状态中,场间竟是没有再发出一丝声音。
远处东面高台上,微闭双眸的天婵,在听到吕光这句话的时候,猛地睁大双瞳,一双灿若繁星的眼眸中流溢出万千精芒。
她万万没有想到,吕光居然会主动暴露身份底细。
修道者,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每一个修真者都坚信不疑的箴言教条。
没有理由,因为每一位踏入修真之路的炼气士,在还未修得深厚气功之前,无论是师门尊长还是家族长辈,都会将这个信念深深的印刻到他们的脑海中。
蛊惑人心的道人,绝对不能存活在当今天下。
桃夭夭神情振奋,一直以来,吕光在她心中都是一个极其擅长控制情绪的成熟少年,吕光也很少会将自己置身于险境危地。
然而,今日在莫多修真者聚集的丹元大会之上,吕光竟是光明正大的将长生殿三个字,昭告天下。
长生殿有多少年没有出现在天下世人的面前了?
十年?
二十年?
六十年?
时光悠悠,岁月穿梭,原来自从大周统治天下十九州以后,长生殿便再也不曾显身在人前。
桃夭夭与吕光并肩而立,二人在此刻仿佛就是那独挡百万雄兵的孤军。
……
似是一瞬,又恍若千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场间这种静谧的气氛,被余松凉出声打破,他一脸匪夷所思,“长生殿的余孽竟然敢来这里。”
今年的丹元大会,比往年都要隆重盛大几分,不仅仅是因为在这场拍卖大会上多宝阁拿出了许多享誉天下的珍稀灵器,更重要的是八大修真宗门各自派来的代表均为门中数一数二的天骄弟子。
在这样的局面下,两个形单影只的道人,又能翻起多大的波澜?
余松凉尽管心中震惊不已,但在他看来,吕光现身在绮霞山,无异于是鸟入樊笼,自掘坟墓。这简直是一场愚蠢至极的自杀行为啊!
吕光向周围人群看了一眼,此刻单以他和桃夭夭两人的实力,的确很难从多宝阁手中逃出。但修道者讲究的是念头通达,直至本心,无法无天,不畏不惧,既然已经彻底暴露身份,那就索性堂而皇之的与多宝阁正面相抗。
徐青时仍然保持着沉默,她精致绝美的脸庞上,并未浮现出太多的惊讶之色,她似乎早已猜到吕光和桃夭夭二人的身份。
忽然,她展颜一笑,冲着阎浮萍轻声道,“阎阁主,冒昧的问一下,不知前夜多宝阁丢失了何等珍宝,竟是让您煞费苦心,布下‘隔空猜物’此等游戏。”
徐青时的话倒是提醒了场间诸人。
按理来说,多宝阁广拥天下奇珍异宝,即便遗失了某件灵器秘宝,也不会惊动常年闭关的阎浮萍,可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多宝阁仿佛笃定了那盗走‘珍宝’的贼人必然会来参加丹元大会。
这就不得不让众人心生疑惑了。
余松凉灵光一现,惊呼道,“莫非这两个道人是…是,就是那引发天地警钟的得道鬼仙!”
‘钟鸣’的发源之地,很多参加丹元大会的门派都已查清知晓,就是在这琅琊郡城之内。
徐青时笑而不语。
一笔梅神色间满是惊诧。
阎浮萍看着徐青时那张艳若桃花的脸,淡淡的道:“这是我多宝阁的事,用不着你色窟关心。”
徐青时嫣然笑道:“阁主所言甚是,那我等就在此袖手旁观,看阁主一展精妙气功吧。”
阎浮萍眉头微微一挑,转身面向吕光,好整以暇的道,“交出画像,本尊便饶你们不死。”
画像?
吕光神情一怔,心思转动,尔后明白了阎浮萍口中所指的画像是何物,关键那张画有‘多宝佛尊’真容的画卷,在他参透领悟出佛意真解以后,便立刻化为一缕云烟,自动消失不见了。
天地可鉴,日月作证,那夜吕光可从未动过多宝阁的一针一线。
吕光认真的说道:“我没有拿。”
阎浮萍神色骤冷,怒道:“擒住他们!”
阎浮萍一声令下,从她身后瞬间冲出十几名身着黑色盔甲的修真者。
团团黑影,将吕光和桃夭夭围在场中。
而徐青时、余松凉等人却是很有默契的快速从场间退到远处。
这十几道人影,脊背微微弓起,犹若一张张紧绷的牛角弓,筋骨皮肉发出一阵喀嚓嚓的响动,那是真气游走在气脉间所造成的声音。
吕光神情凛然,他看的分明,这些人的气功修为比之刚才那位吴管事更要强上一分。
他们是墨羽卫军的精英,他们不需要武器,因为他们的四肢百骸早已锻炼的宛若钢铁一般坚硬。
他们所习练的乃是一门杀伤力极大的‘硬气功’。
呼呼!
拳风激荡,气劲呼啸,这十几人配合的无比娴熟,竟是同时出拳,拳影从四面八方猛然吕光周身各处击去。
这些黑衣人的动作井然有序,仿佛是一个人控制着三头六臂,身动,拳至,一息间,十几双裹挟着滂沱灵气的拳头,齐刷刷的涌至吕光身上。
“气劲勃发,果然厉害!”吕光暗道,在这十几名墨羽卫军整齐一致的攻击下,纵然是灵气精纯的气功宗师,恐怕也不敢硬抗。
而此时,吕光却任由这一个个拳头轰击在全身上下。
“万气朝元功!”吕光双眸中划过一道寒芒,低喝一声。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那年秋,桃花凋零满天红 中
嗡!
一声颤音猛然间拔地而起。
吕光周身各处立刻涌现一丝丝有如实质的灵气,无数道气劲仿若开闸泄洪的浪涛,从这些墨羽卫士的拳头指尖,汹涌迅速的流入到吕光四肢筋脉之间。紧接着,在其体表闪过一层雪白清明的流光。
这是吕光精研数月参悟修炼成的完整篇‘万气朝元功’,此功一经施展,能在片刻间将敌人气海内的灵气吸食抽干。
不过,这是吕光第一次在如此庞大的灵气威压下运转此功,这十几名墨羽卫军即便不是炼气七层修为的气功宗师,然而,这道道拳劲叠加之下,所一齐喷薄击出的真源气息,也足以使得吕光气血翻涌,难以支撑。
但,吕光没有其他选择,唯有一战!
吕光单薄的身躯陡然一颤,他整个身体似乎都被压扁了一圈,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扭曲震颤起来。
吕光咬紧牙关,怒吼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身上的长衫蓦然膨大鼓胀起来,全身上下旋即升起一股刀割般的锐利罡风。
风声呼啸!
吕光一脚重重的跺在地上,偌大的石台猛地下沉了一寸,虚空间顿而响起一连串宛如炮仗似的隆隆轰鸣,铺天盖地的气劲顷刻间从他体表周身,向外界反射出去!
砰,砰砰……
一声声巨响,源源不断的回荡在虚空中,刹那间,一个个身材魁梧的墨羽卫士形似离弦飞箭一样,倒退数丈,踉跄跌倒在地。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惊恐骇然的表情。
这……
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几乎每名墨羽卫军都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好像被一根锋利坚韧的银针,给狠狠的扎了一下。
那些从吕光周身表面激射而出的冷冽气劲,瞬间钻入到他们的气脉筋骨之中,使得他们的身体,发出一阵不受控制的颤抖。
徐青时脸上淡定而平和的神色,这时终于变得凝重认真起来,她凝望着毫发无伤的吕光,思忖道,这是什么气功?
余松凉此时此刻的呼吸好像都已经凝住,他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眼中迸射出道道寒芒,心中有如翻江倒海一般,荡起千百层波浪,这小子…好厉害的气功,他究竟是修真者还是修道者?
一笔梅站在宫殿台阶处,静静的看着吕光,喃喃低语:“莫非…真道可以并修?!”
他见识广博,心知方才从吕光全身各处涌出的灵气,乃是一门极为玄奥的气功。
可是,阎浮萍断然不会信口开河,胡言乱语,这个年轻书生,多宝阁已将其的来历身份调查的一清二楚,乃是一位身怀道术的修道者。
然则,铁证如山摆在眼前,吕光此际所施展的功法,显然就是修真者引以为傲的气功。
也难怪一笔梅心中会生出这个疑惑。
事实上,先前那些激荡在周遭虚空的灵气,并非是从吕光丹田气海中挥发喷出的,而是这十几名墨羽卫军自己所喷射出的真气,被吕光施展万气朝元功吸收,进而又反弹出去的。
万气朝元功原本是一则残篇气功,数百年来,百草园内从未有人练成习得。
此时经由吕光运转发挥,这在其他人眼中看来,无异于是一个气功高手轻描淡写的化解了数十人的凶悍攻击。
看着眼前这副匪夷所思的画面,桃夭夭激动的难以自持,她未曾想到吕光竟是还修炼过气功。并且真道双修,必成天魔的真言,没有在吕光身上应验。
‘雾里看花’灵阵之内,一片岑然寂寥。
每个人的脸上都流溢着无尽的惊讶之色。
阎浮萍的眉宇间更是泛出无边惊怒之意,吕光出乎意料的没有丧生在墨羽卫军的铁拳之下,反而每名墨羽卫士都是一副深受重伤的惨状。
她身侧站立着一位周身缭绕着磅礴灵气的黑衣老者,只听这人说道,“阁主,要不要属下亲自出手?”
在阎浮萍想来,吕光和桃夭夭二人既然身在‘雾里看花’灵阵之中,四面八方又全都是由墨羽卫军重兵把守着,这就好比是瓮中捉鳖,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现在的形势,却是大大偏离了她的预料。
阎浮萍双目一凝,圆润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狠辣之色,她沉声说道:“古往今来,真、道,从未有人能并存修炼。此子…有些古怪。留下活口。”
黑衣老者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说道:“属下明白。”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四面高台间忽然发出震天动地的议论声。
“家师曾向我提过修道者的弊端,道人在阴神出壳以后,那肉身躯壳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毫无半点反抗的力量。为何此人……”
“你眼瞎了!那书生施展的明明是气功啊。”
“气功和道术难道能够一起修炼?”
“绝对不能,真道并修,会成魔,天谴降临,灰飞烟灭,这是自古以来传颂在修行界的至理名言啊。”
诸如此类的种种猜测,接踵而来,响彻在高台间的每一处角落。
鲁龙沙浑浊的目光中绽放出异样的光彩,他端坐在高台座位上,俯瞰着场中那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塌陷的眼窝深处逸散着刺骨的寒意。
他明察秋毫,自然不像其他人那样妄自猜疑,随便推断。
“此子展现出来的气功,很像是我百草园‘明镜台’上所倒映的气功秘诀。”鲁龙沙皱了皱眉头,身为百草园的镇园门师,他当然也观摩研究过‘天崩’以后,坠落在外园里的那块光滑如镜的石台。
每逢月圆之夜,皎洁的月光流淌在明镜台广场之上,无数个仿佛蝌蚪大小的文字,便一一呈现出来。
因为那些气功皆是一些较为普通寻常的初级气功,所以鲁龙沙倒是未曾习练过,但他曾经却不止一次的去往‘明镜台’上察看探索。
别人或许还没有察觉到吕光施展气功时身体表面所荡漾出的那一圈圈白光,然而鲁龙沙却对那道眨眼即逝的白色光环异常敏感。
“你怎么看?”鲁龙沙转头向身旁的天婵问道。
天婵沉默片刻,淡然应道:“真道不可并修,此人定然没有修炼过气功,身上很可能是携带着某种神秘灵器。”
鲁龙沙摇了摇头,就在他抬头准备再度观察吕光的一刹那。他看到场中突然出现了一位手握长戟的黑衣老者。
“玄天画戟……自从上届桃园大会那一战之后,方天骅便杳无音讯,无影无踪,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居然成了多宝阁的墨羽军统领。”鲁龙沙叹了口气道,“有他出手,这两个人必死无疑了。”
天婵微微一怔,浓黑的眉毛轻轻蹙起,红唇微张,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这声悠长的轻叹仿若枫叶凋落,只在无声无息之间,说不清其中夹杂的是何种情愫。
玄天画戟,竟真成了一幅画,长戟在空中画出一轮明月。
银辉倾洒,耀眼的白光瞬即笼罩在吕光身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那年秋,桃花凋零满天红 下
虚空中蓦然升起一轮皎洁晶莹的圆月。
一股异常恐怖的气劲犹如山洪爆发般,倾泻在‘雾里看花’灵阵之中,天色瞬即变得黯淡阴沉,排山倒海的黑色气流笼罩弥漫在场间。
明月立刻化为一个有如实质般的黑色圆球,遮天蔽日的黑暗迅速降临,偌大的石台上仿佛只剩下了那轮黑月。
澎湃汹涌的气劲充斥在四面八方的每一个角落,浩大的灵气威压,使得许多人都不能顺畅呼吸。
“怎么回事?”
“那是……是玄天画戟!方天骅,是他!是方天骅!”
“这是‘气场领域’…黑月审判。”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四处高台上的人们陷入到无尽的恐慌之中,无数人惊恐失声,连连呼叫,有些见多识广的修真者已然认出这名来到场间的黑衣老者,便是数十年前在桃园大会一战成名的方天骅!
方天骅无门无派,以杀戮之道而闻名于修行界。
任何人只要你有珍宝灵石,出得起价钱,便能使得方天骅为己所用,击杀仇敌。
他是行走于暗夜里的杀手,令无数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恐慌的情绪瞬间蔓延至场中的每一处人群里。
可似他这等孑然一身,特立独行的气功宗师,又怎会甘愿委身在多宝阁之中呢?
场下吕光等人也是为这突然降临的黑暗而耸然一惊,面前这位星眉剑目的黑衣老者,浑身上下涌动着道道黑色气流,半空中那轮黑月,闪耀出诡异而阴森的赤芒。
桃夭夭紧皱眉头,凝视着头顶上空那轮黑月,惊呼道:“小心!这是炼气八层强者,所特有的气场领域。”
吕光双拳紧握,心中猛地腾起一丝不安,他感觉到自己的身躯仿佛跌入到一洼泥泞难行的沼泽之内,四肢酸软无力,周围空气中暗涌着无数道凛冽如刀的威猛灵气。
片刻之前,方天骅飘然来到场中,手持一杆长戟,斜刺长空,身形鬼魅,在虚空间银钩铁划。刹那间一轮明月竟是凭空出现,尔后雪白剔透的圆月,变幻成一团黑色气流凝结成的圆球。
黑月悬挂在吕光头顶上空,逸散出丝丝赤色流光。
赤芒将桃夭夭和吕光二人完全的覆盖住,以吕光为圆心,四周附近的一丈范围,均在这黑色月光的笼罩之下。
冷漠的声音缓缓响起,方天骅踱步走至吕光身前,“速速束手就擒吧,在我‘黑月审判’的气场之内,无人能够逃脱。”
阎浮萍站在远处的宫殿中,看着场中的形势,面带欣慰的微笑着,花费在方天骅身上的灵丹妙药,没有白白浪费,能将这等修为境界的气功宗师招揽至麾下,墨羽卫军的实力增长了不止数倍。
听得黑衣老者此话,吕光脸色微微一变,凝声道:“你就是曾经刺杀靖道司司主没有成功的方天骅?”
黑衣老者眉头挑动,眼神一寒,冷声道:“长生殿的人居然也知道这件秘事,看来我今日绝对不能放过你了。”
一股极其凶悍可怖的灵气在场间酝酿蒸腾着,方天骅向前跨出一步,每走一步,弥漫在吕光身体四周的灵气威压就加大一分。
此刻吕光和桃夭夭,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已失去。
这就是‘气场’的奥妙可怕之处。
在‘黑月审判’的领域之内,在这方圆丈许之地,方天骅就是唯一真神,吕光没有一丝一毫能够逃脱的机会。
吕光的心沉了下去。
难怪修真者是道人的命中克星。
以吕光如今神魂八重的道境,在这黑衣老者面前,居然毫无一点挣扎反抗的力量。
炼气八层,气场丛生,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吕光明白只有迈入炼气八层境界的修真强者,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气功宗师,但他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境界的修真者竟然如此厉害。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究竟是怎么知晓我暗杀过太阴真人的。”方天骅已走到吕光身前三尺之处,只要他微微抬起手里的玄天画戟,就能顷刻间将吕光的头颅割下。
吕光双目通红,咬牙切齿的道:“因为靖道司也是我的仇人。”
“笑话,长生殿当然跟靖道司水火不容,我刺杀靖道司司主的这个秘密,你不该知道。”方天骅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厉色,阴恻恻的说道。
桃夭夭仰天长叹了一声,黯然道:“黑月审判是你独有的气场领域,擅长束缚。哪怕是阎浮萍亲自出手,我也有三分把握从此地逃走。方天骅…看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了。”
吕光心神一震,急声道:“夭夭,你要做什么?”
方天骅脸色微微一变,体内气海中的灵气疾速奔涌,他一步迈出,手中的玄天画戟鬼魅迅疾的刺向桃夭夭轻柔娇小的身躯。
嗤!
突然一道低不可闻的颤声,荡漾在方天骅耳畔。
这道声音极其低沉轻淡,若非他耳力极强,也是断然察觉不到的。
方天骅微感吃惊,目光登时凝聚在桃夭夭身上,只见他手中的长戟竟是未能刺透此女的胸膛。
一圈圈滢滢红光裹挟在桃夭夭和吕光二人身上,粉红色的光罩之上流淌着磅礴深广的神魂波动。
方天骅神色大变,沉声道:“阴神附体!这桃花扇果真神妙灵异,竟然还有如此功效。”
吕光回眸一看,却见桃夭夭已微闭着双眸。
不好!
桃夭夭已阴神出壳,神念附体在桃花扇之上,肉身躯壳毫不设防的暴露在方天骅面前。
这无异于是在以命相搏!
那杆闪烁着璀璨银光的玄天画戟,眼看就要再度刺向桃夭夭。
吕光双目赤红,心中急不可耐,然而周身各处笼罩着数万道浩瀚强大的气劲,他身体挣脱不得,不能动弹半分,一股深似沧海的悲愤恨意瞬间涌至心头。
这时的吕光身不能动,寸步难行,唯有脑海神壳内的念头在急速涌动着。
他此际仅是神魂第八重的境界,还不能夺舍重生。
如果吕光的肉身受到重伤,那他出壳的阴神便也无法返回躯体,届时阴神念头便只能在虚空中游荡七日。
肉身受创,阴神损坏。
七日过后,魂飞魄散。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拼拼拼!拼了!
杀杀杀!阴神御雷术。杀!
一念及此,吕光迅速闭上双目,心念一动,阴神瞬即离体。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年秋,桃花凋零满天红 终
那一杆通体银光的玄天画戟,照着桃夭夭当头击下,刹那间虚空里涌动的万千黑色气流,倏然凝结在长戟之上。
罡风冷冽如刀,灵气狂暴肆虐。
吕光和桃夭夭二人的肉身躯体,被气劲笼罩在内,方圆一丈内的地面悉数迸裂,只要再过一瞬,玄天画戟就能将二人斩尽杀绝。
就在这时,悬浮在半空中的桃花扇,豁然绽放出无数道灿若桃花的流光,红光生晕,照耀天地。
流光溢彩的半圆形光罩,将吕光二人的躯体严严实实的包裹住。
玎!
一道高昂尖锐的嗡鸣声,回荡在虚空中。
“那是什么?这个光罩竟然可以经受住玄天画戟的凶横一击!”
“这就是桃花扇?”
“阴神驱物,果真玄妙如斯啊。”
四面高台上,许多修真者都发出万分羡慕的感慨之辞。
方天骅长啸不断,手中的玄天画戟再次向光罩刺去,又是‘玎’的一声,光芒点点,火星四溅,覆盖在吕光二人身上的粉红色光罩,竟是硬生生的抵挡住了方天骅这发疯似的攻击。
桃花扇幻化而成的琉璃光罩,熠熠生辉,令人难以直视,此宝所展现出来的防御力量,使得方天骅更加心神大惊。
他心知这桃花扇乃是一件珍贵非凡的极品灵器,可是他却不曾料到,道人居然能够单凭神念催动此宝。
方天骅手持玄天画戟,神色严峻,冷酷的眼神紧紧的盯着桃夭夭,整个人宛如纵横沙场的上古杀神。
‘黑月审判’的气场领域,仅能持续盏茶工夫,方天骅先前将所有灵气汇聚在长戟内的一击,竟是未能把此女灭杀。
这个结果,让他倍感惊诧。
方天骅凝神伫立在场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枯槁的左手竖在胸前,单掌猛然拍出,一股凌厉磅礴的罡气真源,自其掌心勃然喷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光罩爆射而去。
咔嚓!
绚烂夺目的粉红色光罩,其表面立刻皲裂出一道道细纹。
方天骅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满意的抚弄着下颌的长须,他身形暴起,手中的玄天画戟再度向桃夭夭凶猛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吕光出壳的阴神念头中,蓦然响起桃夭夭焦灼急躁的呼声,“殿主,务必要挡住此人,保护住我们的肉身,我还需要半刻钟的时间!”
吕光早已将阴神附体在‘金击子’之内。
铛!
金戈相撞的刺耳声音,旋即升起。
方天骅心神一震,却见阻挡住他玄天画戟攻击的,赫然是一条三尺长短拇指粗细的赤金。
遁入在‘金击子’之中的吕光阴神,顿感万千念头中发出一阵不受控制的震颤。
金击子与玄天画戟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长鸣之音。
方天骅凝注着悬浮在头顶虚空的那条赤金,吃惊道:“金击子!”
……
望着场中突然转变的形势,站在远处的阎浮萍微微一怔,尔后眼中浮起一抹深沉的杀机,她素手摆动,冷冷的道,“去,协助方统领,将这两个道人速速击杀!”
“阁主您刚才不是吩咐留下这两人的性命吗?”一名黑衣人低声询问道。
阎浮萍瞳孔一缩,沉声道:“不用了,那条漂浮在半空中的灵器便是长生殿的镇派法宝‘金击子’,这两个道人来到多宝阁,是想盗走金击子的另外一半。”
“属下遵命!”
“墨羽卫军听令,将此二人格杀勿论!”为首的一名身着黑色盔甲的中年人,大手一挥,重重叠叠的黑影旋即从石台的四面八方,向吕光潮涌而去。
“方统领!阁主下令务必要杀死这两个人。”
方天骅气息内敛,此时已收回了‘黑月审判’的气场领域,他面无表情的应声道:“这个无形光罩,是桃花扇变幻而成,异常坚韧,连我的玄天画戟都未能将其破坏分毫。”
方天骅沉吟片刻,眼神冰冷如霜,“这样…你们将体内的全部真气催发出来,一起轰击在这个光罩上。”
“是!”无数墨羽卫军异口同声的答道。
“动手!”方天骅扬起玄天画戟,一声令下。
在这一刹那,那条悬停在吕光头顶三尺之处的赤金,蓦然化为一道缤纷耀目的金芒。
光芒飞转,宛似蜻蜓点水,落花飘舞,金击子在半空中闪转腾挪,顷刻间竟已洞穿了十几名墨羽卫士的胸膛。
“嗤!”
“嗤!”
轻微的颤音犹如鬼狐笑、狼嚎声,瞬间响彻在场中每一个人的脑海深处。
方天骅眼中涌现出一缕浓浓的震惊,他嘶声喊道,“大家小心!此乃借物显形之术,那条赤金锋利如针,别让它近身!”
端坐在东面高台上的鲁龙沙,眉宇间一片骇然之色,惊声道:“是…是金击子!”
望着旋转在虚空中的那道金色流光,天婵也是不禁陷入到失神的状态中,曾几何时,那个跟随在她身后追问气功玄奥的小弟弟,居然已成长为一个拥有这般犀利道术的翩翩道人。
天婵知道此刻漂浮在空中的金击子,是吕光出壳的阴神在催动。
四面高台间的人群里发出穿云裂石的喧哗声。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修真者还是道人?!先是施展精妙气功,震退数人,接着又展现出如此玄秘的道术。”
“这是……阴神驱物,好可怕的道术!”
“一息间就杀死十几名墨羽卫军,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那条赤金又是何物?”
冲向吕光的人潮戛然而止,无数人被这道诡异迅捷的金芒给震慑住心神,不敢再向前踏出一步。
铁叶攒成的铠甲,坚实牢靠,论坚硬程度,比之产自云州的金岗岩还要硬实几分,而身披盔甲的数十名墨羽卫士,在这条赤金面前,竟好似豆腐棉花一般脆弱。
仅仅一个呼吸,数十个人便胸骨炸裂,一命呜呼。
钉钉铛铛!
方天骅挥动玄天画戟,与吕光阴神催动的金击子,狠狠的相碰数下,他厉声吼道,“不要怕!我来挡住这条赤金,你们继续用真气攻击光罩!”
轰!
粉红色琉璃光罩,轰然炸碎,虚空中顿时升腾出星星点点的红芒。
吕光大急,使出全部阴神念力催动着金击子。
金光上下飘忽,锐利如刀的赤金,形如砍瓜切菜一样,片刻间又将十几名墨羽卫军的头颅穿透。
几个呼吸间,杀死二十多个气功精湛的墨羽卫士。
这才是道术的真正威力!
‘金击子’化为一道金光,盘桓旋转在吕光和桃夭夭二人周身各处,阻挡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墨羽卫军。
但是,阴神念头终有耗尽之时,更何况,神念驱物所消耗的念力比之寻常更要严重数倍。
方天骅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道术也不过如此!这二人的念头已损耗殆尽,没有威胁了。将他们的躯体,剁成肉泥!”
吕光拼命鼓动阴神念头,然而那先前大展神威的金击子,这时飞行的速度却已逐渐迟缓下来,再也不能一息间射穿刺透这些墨羽卫军的盔甲。
忽然,从九天之上射来一道鲜艳如血的红光。
桃夭夭缓缓睁开双眸,宛如泉水叮咚的清脆嗓音,涓涓流淌在虚空下:
桃神在上,焚我阴神,照耀寰宇,光明降临,桃花不再……
那道自苍穹天际间射下的红芒,涤荡在桃夭夭娇柔的身躯上,刹那间,她的身上仿佛燃烧起熊熊烈火。
有风吹起,不知何时,‘雾里看花’灵阵竟已破去,绮霞山漫山遍野的枫树凋落着片片火红似的枫叶。
嗤……
在这一瞬间,吕光似乎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花!
桃夭夭竟真的变成了一朵桃花。
她原本就是一朵美艳绮丽的桃花。
深秋时节,世间又怎会有桃花盛开呢?
花开!
无边无际的桃花瓣,将绮霞山映衬成一片粉红,剧烈狂暴的灵气涌动在方天骅身体四周。
那朵美丽不可方物的桃花,在这一刻,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红,满天桃红。
紧接着,花瓣凋零。
涌向吕光的无数名墨羽卫士,在这片片桃花瓣的亲吻之下,瞬即变成了一团团血雾,连尸骨都不曾剩下半点儿。
淋漓的鲜血喷射在飘零的桃花上。
吕光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丝熟悉温婉的声音,“请殿主恕罪,长生殿十二金钗,桃花钗,以后就不能陪伴在您的身边了。”
吕光的阴神念头之中,仿佛又浮现出那个满头红发的娇小女子
桃夭夭。
绚丽灿烂的桃花瓣,从半空中缓缓坠落。
花落,人亡。
在桃花纷飞飘落的这一瞬间,方天骅魁梧的身躯也砰然倒在地上,口中鲜血汩汩而流。
那年秋,桃花凋零满天红。
红是桃夭夭的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最后一个道人
娇艳欲滴的桃花纷飞似雪,眨眼间消融在凄冷的秋风里。
花瓣,终归会落尽!
方天骅的躯体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双脚在不停的蹬踏挣扎,似乎是想要站起身来。
悬停在半空中的金击子,蓦然发出一阵急促的震颤。
吕光催动金击子,化为金芒,上下翻飞,以千军辟易一往无前的姿态,朝着方天骅的胸膛疾速刺去!
噗!
锋利无比的金击子瞬间洞穿了方天骅的胸骨。
方天骅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嚎叫,喷出一大口殷红的鲜血。
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方天骅,顷刻间气绝身亡。
这一惊变,彻底震惊全场。
吕光运转神念,即刻魂归躯壳,他的念头已消耗大半,无力再施展任何道术了。
那柄从空中缓缓坠下的桃花扇,悄然落在吕光冰冷的手掌上。
桃花不再,桃夭夭也已神魂俱消,灰飞烟灭。
吕光尽管不清楚刚才桃夭夭所施展的是何种道术,但场间这无数墨羽卫军在那片片桃花的覆盖之下,一息间便化为血水,尸骨无存。
这是桃夭夭用性命换回的希望。
吕光在阴神念头崩溃消散的最后一刻,催动金击子,一击杀死了方天骅。
红色的鲜血没有成河,只是将这片宽阔的石台,染成了似枫叶一般的凄美色彩。
四面高台间的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吕光浓重的呼吸声。
吕光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但是他通红的双眸中却迸发出无限深沉的杀机。
桃夭夭死了。
她因道而死,因长生殿而死,为吕光而死!
许久许久……
“方天骅死了?”
“这是…什么道术!”
“那女子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这似乎是道人燃烧阴神的献祭之术。”
“恐怖,实在是太恐怖了。修真者与修道者仇深似海,更何况是那曾经的道门领袖长生殿了,一旦现身,就是一场天大的腥风血雨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哗然之声。
鲁龙沙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佝偻的身躯不由自主的战栗着,他抬手指着场中,嘴唇哆哆嗦嗦,“果然是…桃夭夭。她从桃园里逃出来以后,居然来到了琅琊郡城。”
天婵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心情升起一丝异样,清澈的眼神下意识的向那道孤独萧索的背影望去。
桃夭夭已身死道消,此刻场中仅剩吕光一人。
这场以二敌百的战斗,没有胜负之分,只有生死之别!
方天骅死了。
桃夭夭死了。
墨羽卫军尽数殁去。
修真者与修道者之间的仇怨,是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死结。
纵然多宝阁不出手,身在此地的其他修真宗派,也一定不会放过吕光和桃夭夭的。
这就是修道者在天下十九州的悲惨命运!
吕光和桃夭夭今日的所作所为,就是在逆命,逆天,逆天改命!
天婵黯然神伤的低下头去。
余松凉微微昂着头,看着独自站立在秋风中的吕光,脸上的表情有些慌乱,吕光表现出来的道术极其厉害,‘金击子’凌厉而迅疾的斩杀了几十名墨羽卫士,更重要的是将凝炼出‘气场领域’的方天骅也给击杀了。
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人不可貌相,先前他一再出言羞辱吕光,态度轻蔑放肆,此际吕光显露出来的道术却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徐青时和一笔梅等各大宗派的天骄弟子这时全都沉默无语,纹丝不动的站在宫殿台阶处。
阎浮萍静静的伫立在远处,阴冷的目光紧紧的盯住吕光,眼角似是在抽搐颤抖。
墨羽卫军在一个呼吸间全部丧命,这是数百年来,多宝阁都未曾经历过的惊天大变。
喧哗的议论声逐渐沉寂下来,场间忽然变得安静无声,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阎浮萍脸色铁青,她一步迈出,丰腴的身躯竟宛似一片飘舞的落叶,瞬息飞到吕光身前,她眼中流溢着无尽杀意,目光灼灼的直视着吕光。
阎浮萍沉着脸,冷冷的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吕光突然仰天大笑。
他笑着,肆无忌惮的纵声狂笑,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变得一片凄惨。
他就这样笑着,眼角不知不觉涌出热泪,他胸腔的热血已在沸腾!
忽然间吕光笑声一收,扭曲的面容上浮出阴沉似水的恨意,“我只恨自己的阴神念头不够强大,没有杀光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真者!”
阎浮萍目光闪动,唇角竟泛出一丝奇特的笑容,“修道?三百年前,我多宝阁也是一个道派,那又怎样?顺天而生,方为正道。长生殿蛊惑人心,祸乱朝纲,竟然痴心妄想的欲要让天下所有人都开窍成才,得道成仙…”
“上古时代,天痕累累,死伤黎民百姓无数。道派穷尽人力,补天救苍生于水火之中。三百年前天空再次崩塌,周文王趁机犯上作乱,推翻禹朝,屠戮杀尽世间道人,焚经灭道。”
“你多宝阁助纣为虐,为虎作帐,你!又有什么资格,谈论大道正途?”吕光不怒自威,打断道。
“住口!”
阎浮萍长袖摆动,一股毁天灭地的澎湃气劲,猛然自其掌中喷出,正中吕光胸口。
吕光的身躯形似一株被劲风吹折的枯草,顿时跌退数丈,嘴角沁出丝丝鲜血。
阎浮萍身影飘动,瞬间来到吕光身前。
吕光趴在地上,倔强的仰着头,目光冷冽如刀,逼视着阎浮萍,一字字的说道:“修真者为了一己私欲,蒙昧天下万民。灵气终有耗尽之日…”
“不准再说!”阎浮萍猛然抬脚,用力踹在吕光的脊梁上。
“噗!”
吕光喉咙一甜,旋即吐出一滩黑血。
他仍然抬着头,盯着阎浮萍,继续说道,“炼就元气真身,渡过三灾大劫,飞升上界。这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世间可曾有人亲眼看见周文王羽化飞升?剑无涯度过风劫,如今依然在百草园里…”
“住口!”
“住口!”
“住口,我让你住口!”阎浮萍竟仿佛是一个发疯的市井泼妇,双脚乱踢,脚掌犹如雨点似的落在吕光身上。
良久良久!
吕光已没有力气再抬起头来。
他脸颊贴在微凉的石台上,眼睑低垂,仅能看见阎浮萍那缕拖曳在地的黄色裙摆,然而吕光口中依然在说着话,“灵气只会渐渐减少,不会复苏。修真者如果再这般毫无顾忌的吸收天地灵气,天痕便会再次出现…”
“想要超脱生死,修道也能……”
吕光终于还是没有说完这句话,他的额头重重的碰在坚硬的地上,隐约中,仿佛呼吸都已消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水府
秋风飒飒,天地间静谧无声。
吕光的眼皮顿时变得沉重如山,片刻间他已失去意识,无尽的黑暗充斥在他脑海之中,时间仿佛过了一瞬,又似乎像是一万年那么漫长。
一丝冰冷的寒意忽地涌入吕光喉咙,他从那漫无边际的幽暗之地,悠悠清醒了过来。
入目是一间古朴简约的石室,床边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背影。
“你醒了?”一道清和寡淡的声音徐徐响起。
吕光从床上起身,疑惑道:“是前辈救了我?”
这道身影的主人居然是封渔火。
封渔火慢慢的转过身来,目光凝聚在吕光脸上,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情绪,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为何如此执着?”
“执着?”吕光显然还猜不透他这句话的用意,只好重复道。
封渔火缓缓说道:“你和夭夭身陷虎穴,竟然还敢以卵击石的和多宝阁相抗。你可知道,如若我晚出手一时片刻,现在你已成了一堆白骨。”
吕光怔了半晌,他已明白封渔火的话中深意,他回答的很干脆,“道人本来就不该这样藏头露尾的隐匿在暗处。大道昌明,道法真意,万物众生均有权力知晓。”
封渔火黯然的摇了摇头,“三百年来,修真者不断的杀戮道人,这并非你一人之力就能够改变的。”
吕光执拗的道:“天之痕的真相,天下世人总有一天会相信。”
封渔火皱了皱眉,勉强笑道:“好,你有这份赤诚决心,也不枉夭夭舍命救你。”
吕光朝着封渔火躬身拜了下去,郑重其事的道:“无论怎样,我都万分感激前辈的救命大恩!”
封渔火摆了摆手道,“我将你从多宝阁的手中救出,也是为了还长生殿的债。你筋骨受创,就好好在我的水府温养吧。”
封渔火的脸上仍然还是毫无表情,他说罢此话,便踱步走出石室。
“前辈!”吕光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封渔火的身影却宛如逝去的时光,让人无法琢磨。
石室穹顶镶嵌着一颗硕大明亮的夜明珠。
滢滢青光流泻在吕光双眸中,他紧握着双拳,涩声道,“夭夭,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我也一定会救出白云二鬼两位护法。”
……
夜色降临,绮霞山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浓重的乌云遮盖在山巅,晦暗阴沉的天际间,丝丝袅袅的雨滴打着旋儿,在凄怆冷清的枫林里飘荡着。
荡啊荡。
最后全都钻进了阎浮萍的心底。
她的心很凉,眼神中闪烁着彻骨冰寒的杀意!
珠光宝气金碧辉映的多宝阁大殿之中,阎浮萍盘坐在蒲团之上。
阎浮萍看着垂首站立在面前的这一干属下,脸色极其难看。
殿中影影绰绰,但却是鸦雀无声,悄然无息。每个人都屏息凝气,生怕发出一丝声响,从而触怒到这位掌握着多宝阁生杀大权的总阁主。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过后,阎浮萍幽幽开口道:“方统领死了,墨羽卫军不可一日无主,从今日起,凝素,就由你执掌总楼的护卫重责吧。”
一名风姿绰约面容娇美的美妇,踏出一步,恭声应道:“谨遵阁主谕令!”
阎浮萍盘弄着手中的琉璃宝珠,顿声又道,“这次丹元大会,我多宝阁在天下修真宗派的面前丢尽了脸面。”
“请阁主降罪!”伫立在殿内的诸人,登时异口同声的说道。
阎浮萍袍袖一拂,清声道:“这几日可有那道人的消息?”
殿中无一人敢出声应答。
看着这幕画面,阎浮萍眉宇间的杀机变得更深重,她的脸色阴沉似水,“三天!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道人找出来。王氏一族把守着琅琊郡城的四处城门,那人必然还没有从城中离去。”
“是!”众人朗声应道。
阎浮萍淡淡的道:“好了,都退下吧。”
人群缓慢而有秩序的从大殿内退到漆黑的雨幕里。
“凝素。”阎浮萍出声唤道。
“阁主?”宫凝素神色恭谨的站在原地,她身为‘天香楼’的老板娘,虽然往常很少返回多宝阁参加例会,但是自从丹元大会过后,连日来,阎浮萍每晚主持的垂询例会,她都得必须到场。
阎浮萍蹙着眉头,满脸俱是冷然淡漠之色。
她沉吟片刻,缓声道:“那天是你发话,放那两个道人进入‘雾里看花’灵阵的?”
宫凝素目中突然浮起一丝恐惧之意,悚然动容道,“阁主明鉴!那年轻书生手持请帖,我…”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跟随我多年,本尊自然信得过你。”阎浮萍抢先说道,“我奇怪的是,长生殿的人怎会做了穆府的供奉。”
宫凝素暗出一口气,犹疑道:“会不会是‘青丘洞天’的事?”
阎浮萍冷冷的道:“穆府就留给卢家这条狗去对付吧,表面上我们跟琅琊王氏亲密无间,但‘风月玉简’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属下明白!”
阎浮萍目中闪过一丝寒芒,凝神说道:“你盯紧百草园的人,我怀疑是鲁龙沙救走了那个道人。”
宫凝素道:“金击子曾经被百草园珍藏了数十年,阁主的推断,极有可能。丹元大会结束后的这两天,鲁龙沙一行人便一直在天香楼中深居简出,很难见到他们的人影。”
“能无声无息的从我‘气场领域’之内,救走那个道人,至少也得有着炼气八层的实力修为。只可惜,当日那人面带黑巾,身形又一晃而逝。”阎浮萍思虑半晌,娓娓道来。
“天香楼鱼龙混杂,你要多留点心,切勿让其他宗派的人钻了空子。多宝佛尊的画像牵扯着一件极大的秘密,关乎到我们多宝阁的生死存亡,万万不可让他人知晓阁内丢失的‘秘宝’是此物。”阎浮萍神情慎重的说着。
宫凝素恭声道:“阁主放心,三日内,我必能查到那个道人的行踪。”
阎浮萍点了点头,慢慢闭上眼睛,“去吧。”
“是,阁主。”宫凝素倒退着走出大殿。
冰凉的雨丝缭绕在她如云的秀发间,宫凝素捋了下鬓角的头发,眸中涌现出阴森可怖的厉色。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琅琊郡城还会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死斗。
道人,绝对不能存活于世!
……
修真者施展无上气功开辟出来的水府,果真不负盛名。
伤势渐好之后,吕光已在水府内四处走动了几番,这座水府位于愁眠湖湖底,就在绮霞山后山,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却是最安全的居所。
吕光倒也放下心来,安心在水府静养。
整座水府都被一个透明晶莹的气罩所覆盖着,将那碧蓝澄澈的湖水尽数挡住,只要仰头一看,便能看见绚烂多姿的鱼群穿梭在咫尺之遥的眼前。
这种奇景,不禁让吕光赞叹不已。
这天清晨,封渔火竟为吕光带来了一件东西。
第一百二十九章 雨一直下
雨一直下,此时此刻琅琊郡城的天香楼中,细雨滴滴答答的从屋檐青瓦间,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身穿绛红色裙装的宫凝素,正站在开阔的一楼大厅里,招呼着清早在此用膳的客人。
大厅广阔宽敞,布置的很典雅别致,古香古色的紫檀木桌椅,整齐有序的陈设在厅中。这里倒不像是一间客栈,反而更像是骚人墨客聚会的文雅书房。
盛大隆重的丹元大会已经结束,除了百草园一行人还留在西苑客房,色窟的人包括徐青时都已离去,现在天香楼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景象,招揽生意,财源广进。
昨夜秋雨扰人,故而来投店的游人行客格外的多。
一日之计在于晨。
屋外风雨缠绵,很多客人都早早起床,来到厅中享用珍馐美味,赏秋雨,谈见闻。
“长生殿重现人间,这下靖道司可有的忙了。”一位羽扇纶巾的中年人感叹道。
“哼,要我说就应该把那些道人全都杀光!上古时代,就是因为修道者蛊惑世人,才战祸不断,幸好周文王气功盖世,一统天下。”
“不过说起来,道术可真厉害,杀人于无形之间,令人防不胜防!”
“你知道个屁,那是邪魔外道,雕虫小技!只能躲躲藏藏居于暗处,哪像我等炼气士修炼的气功,光明正大所向披靡。”
“唉!桃花扇实在是不错啊。若能归我就好了,我们要不要在城中四处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撞见那个道人呢。”
宽广的厅中频频有人发出谈笑议论之声。
修真者对道人的敌意仇视,说不清道不明。
那股同仇敌忾的愤懑,仿佛是每一个修真者都与生俱来的,他们骨子里,早已认定道人是一种很肮脏浑浊的‘东西’,必须要全部赶尽杀绝。
大周王朝统治了天下十九州三百年,修真者代代传承,道人却几尽灭绝。
时至今日,除了某些渊源博学的修真者还稍微对道法有些认知了解,广大黎民百姓,大多已不晓得‘修道’是为何物了。
道法断绝,天下众生不再信仰星君天神,人们丢失了信仰,心中再无畏惧,只相信自己的拳头。
宫凝素很满意这些人的言论,在她看来,那个出现在丹元大会上的道人,是翻不起多大波浪的,就像蝴蝶飞不过浩瀚无垠的沧海,飞蛾也扑不灭跳跃燃烧的烛火。
那个长生殿的道人,充其量只能算是荒原上的一点萤火,无论怎样都照不亮这片由修真者占据的大地。
雨幕中似乎还弥散着那股血腥味,宫凝素心中一片凉意,“墨羽卫军的血债,那个道人也该还了。”
“老板娘。”一个跑堂的,疾步来到宫凝素身旁,恭敬说道。
宫凝素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紧接着,她转身离开大厅,来到后院某处僻静无人的亭廊上。
“她肯说了吗?”宫凝素皱着眉头问道,她似是对于眼前的人,极其讨厌。
也难怪宫凝素会心生厌恶之意,只因她平生最看不起反复无常的宵小之辈。
她是个女人,但却也懂得从一而终的道理,就像她十岁那年被一位寻宝人从青楼里救出,三十年来,她始终如一日的全身心的为多宝阁奉献着。
卢阴沉着脸,他眼眶通红,像是一夜未眠,“我爷爷对穆家念有旧情,不准我对穆瑶动刑,那女子性子太过刚烈,三日来,滴水未尽,仍是一字不说。”
卢家将所有的希望全都放在了多宝阁身上,卢身为卢家长子,自是比任何人都更上心,三日前,发生在绮霞山的那场惊天变故,使得卢对穆瑶更摸不透猜不准了。
好在那个所谓的穆府供奉,如今已自身难保,但是如何从穆瑶的口中逼问出其它几枚‘风月玉简’的下落,此时已成了卢唯一的心病。
“亏你还自诩是个会哄女人的花花公子,连个弱女子都降服不住。”宫凝素冷哼一声,顿了下继续说道,“这几日我事情繁杂,险些都忘了,那日靖道司的人为何会跟你一起去穆家?”
卢冷汗涔涔,犹豫片刻,低声道:“是、是我妹妹的主意。她,她跟新上任的叶监察使,交情甚好。”
宫凝素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显然不太相信这番说辞。
卢低着头。
宫凝素慢慢踱步,看着无边雨幕,目光渐渐变得阴冷,“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与靖道司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而我多宝阁向来只做生意,不杀人。你明白么?”
卢连声赔笑道:“明白,明白。”
宫凝素冷冷的道:“这穆瑶定然跟那个道人交情匪浅,说不定连青丘洞天的事情都已全盘托出,告知给他了。”
宫凝素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一亮,“你去把人放了。”
“放走她?”卢诧异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擒住穆瑶,就这样把她放了……”
宫凝素一字一顿的说道:“引蛇出洞。”
卢眼珠一转,恍然大悟,他这才明白了宫凝素的良苦用意,他不禁暗自佩服这位心狠手辣的美妇,其心思远比自己要缜密细致的多。
宫凝素嘱咐道:“不要令穆瑶生疑,要让她自己逃走。”
卢怔了怔,尔后应道:“明白!”
“好了,时间紧迫,你速速去办吧。”宫凝素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是。”卢闪身走入雨帘中。
霏霏秋雨,如烟似雾,笼罩着这片黯淡的天空。
宫凝素那双漆黑深邃的双眸中,却闪动着异样明亮的精光,她负手而立,站在游廊的栏杆前,沉声道:“去禀报阁主,就说我需要一尊‘金甲力士’。”
“是,统领大人!”
……
秋雨依然在下,似是永无止歇。
琅琊郡城似乎被一张密不透风的黑幕,给严严实实的罩住了。
城里却只有吕光这一个道人!
轻柔的雨丝悄无声息的缠绕在愁眠湖上,像是幽州雪原那冰蚕吐出的无数蚕丝,密密匝匝的织成一片银白色的布幕。
湖底深处,水府。
波光潋滟的水府内,光彩流离,无数夜明珠在这片数十丈的空间里绽放着晶莹美丽的光芒,照亮每一个角落。
封渔火掌心上平躺着一根寸许长短的金针。
金针一闪一闪亮晶晶,逸散出七彩流光。
吕光好奇道:“这是何物?”
“金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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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全城缉拿
封渔火的声音永远都是这副不疾不徐的样子,轻淡如烟,令人捉摸不透他内心的真正想法,令世人垂涎千尺的‘金击子’,就这样被他随意的交到了吕光手上。
吕光瞳孔骤然放大,疑声道:“前辈?”
封渔火长长的松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不欠长生殿什么了。”
吕光忍不住问道:“前辈是如何寻到此物的?”
封渔火沉默着。
吕光没有再继续追问,在他的感觉中,封渔火的气功修为似是跟剑无涯不相上下,自然也有本事能悄然无息的从多宝阁内盗走此宝。
吕光低着头,凝视着手中这闪闪发亮的‘金针’,他的心情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他和桃夭夭来到琅琊郡城,就是为了寻获这件珍宝,然而等到真正拥有此物的时候,吕光却一点也不开心,桃夭夭死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最后才换回金击子。
封渔火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怅然失落的情绪,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这是我欠夭夭师父的,现在我还给你们长生殿。从今往后,我和长生殿再无瓜葛。”
吕光久久都没有出声,他知道封渔火与长生殿的恩怨纠葛,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的,他也明白封渔火这几句话中的深意。
吕光轻轻的叹息一声,“多谢前辈。我这就走。”
封渔火背过身,眼睛不再看吕光一眼,他幽幽说道:“金击子原为长生殿的镇派法宝,其实灵器和法宝的唯一区别便在于法宝生有灵性。百年前,此宝被一分为二,这根‘金针’只是金击子的灵识,剩下的另一半就要靠你自己去寻找了。”
吕光朝封渔火的背影拱了拱手,“谢前辈厚恩!”
“你身上的伤已将养的差不多了,你,走吧。切记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是我救了你。”封渔火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番话。
吕光郑重答道:“晚辈明白。”
“走吧,有缘自会再见,多宝阁的人正在全城缉拿你,多加小心。”
封渔火挥了挥衣袖,一股磅礴柔和的力量立刻包裹住吕光全身,紧接着,吕光只觉身体恍若变成了一根轻柔的羽毛,冉冉向湖面飘去。
哗。
愁眠湖旋即荡起层层涟漪。
吕光的身躯直到飘落在枫桥之上时,那股诡异玄秘的气息才逐渐消去。
封渔火的话犹在耳畔回荡着,吕光心中泛起一丝暖意,无论如何,封渔火这几日待他,都算是尽心尽力了。
桃夭夭既已魂飞魄散,那此刻所有的重任也只有吕光一人来承担了。
吕光当然不会埋怨封渔火为何不送佛送到西,帮他逃出琅琊郡城。
因为很多事情,都只能由自己来亲自面对。
这个道理,吕光一直都懂得。
冷冷的秋雨在脸上胡乱的拍,吕光孤身一人站在枫桥中央,仰首望着灰暗的天空。
已是晌午时分,天色却阴沉的有如傍晚。
雨还在下。
碧绿的湖水被雨滴轻轻敲打着。
吕光的心也沉了下来。
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早已破烂不堪。当日阎浮萍拳打脚踢,凛冽如刀的气劲深入到他五脏六腑之中,使他受伤颇重。
万幸封渔火的水府内珍藏着不少灵丹补药,所以才能在短短的三日内,使得吕光的伤势好了八成。
吕光紧握着双拳,指甲刺入手掌,丝丝鲜血沁出,他目中涌动着浩荡无边的杀机。
“多宝阁,阎浮萍……”
吕光知道,现在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从遍布危机的琅琊郡城里逃走。
心念一动,他索性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去,显露出本来相貌,只因这副模样才不会被参加过丹元大会的修真者给认出来。
吕光的眼神像苍鹰一般锐利,他环视四周,眼见湖岸边那重重叠叠的山峦,他的身影比之狡兔还要矫健迅疾几分,一转眼,便消失在暗红色的枫林深处。
……
琅琊郡城中人人行色匆匆,似是在躲避着某种灾祸。
人们都争相聚集在屋里,很少出门,这种局面倒并非是因为秋雨。
这两日街道上凭空出现了很多身穿铠甲的修真者,其中大部分都是多宝阁的墨羽卫士,还有一些人是从京城远道而来的监察军。
监察卫军是统一的银色盔甲。
墨羽卫士则是整齐一致的黑色铁甲。
黑白相间的人群宛若畅游在池中的鱼儿,穿梭游走在琅琊郡城里的每一个大街小巷之上。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搜寻那日现身在丹元大会上的长生殿道人!
在内城东街有一处幽雅恬静的宅院。
卢府,东厢房。
屋檐下摆放着十几盆秋菊,房门大开,屋里端坐着一位英气逼人的年轻公子。
而卢府的少主人,卢,此刻却神色惶恐的垂首站在屋子当中。
卢惴惴不安的说道:“小的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只言片语的妄言,还望监察使大人明察秋毫。”
“任你说破天,叶监察使都是因你卢家而死的。这些话,你自己去向秦山郡王和叶将军解释吧。”这位年轻公子身着一袭朱红色的长袍,白皙的手指纤长而有力,他轻轻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头也不抬的说着。
卢后脊背上即刻腾起一大片冷汗,他噗通跪在地上,叩首道:“是那个道人施展道术杀死了叶小姐啊!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只听“苍啷”一声,那红袍公子竟已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剑,秋水宝剑!
剑光宛若屋外纷飞飘扬的细雨。
泛着冷冽凉意的长剑,搭在卢的左肩上。
卢眼角余光瞥着锋锐的剑刃,战战兢兢的疾呼道:“大人,您不能杀我!”
“哦?”红袍公子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从屋外走进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者,他的步伐极其稳健,丝毫不见有任何衰老年迈的迹象,竟仿佛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样。
“大人你确实不能杀他,我卢义山早年丧子,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儿了。”
红袍公子眼见来人,目光倏然一凝,站起身道:“在下只是跟卢公子开个玩笑,卢老爷子言重了。”
卢义山抬脚踢向跪在地上的卢,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没用的东西,你以为向监察使大人下跪,就能免去你的罪责吗?将功补过,懂不懂!”
红袍公子洒然笑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我们奉中州府君大人之命,来此擒拿那个长生殿的道人。那位穆瑶小姐,现在被囚禁于卢府之中吧,我想问她几句话。”
卢急忙起身,面上露出无限惋惜之色,“大人来迟一步。我卢家与穆家近来仇怨纷起,听闻那个道人是穆府的供奉,因此我在第一时间就前往穆家,擒住了穆瑶,想要将她交给监察使大人,不料…唉!”
卢痛心疾首的惺惺作态,在红袍公子眼中,就好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令人聒噪厌烦。
红袍公子目光转向卢义山,神情严峻的呵斥道:“卢老爷子,靖道司的追杀令,代表着什么,想必不用我来提醒你吧。”
卢义山瞪了卢一眼,眉头微微挑动,神情慎重的说道,“大人明鉴,穆瑶的确是小老儿放走的。现在全城戒严,不止多宝阁的人在搜寻那位道人,还有您靖道司的监察卫军。但是琅琊郡城地广人杂,如果那道人一直深藏不露,只怕很难查到此人的踪迹。”
红袍公子面色变得舒缓,眼睛里闪着光,颔首道:“卢老爷子此法甚妙。听说这位穆家小姐跟那个长生殿的道人,交情不浅。”
卢讪讪笑道:“大人放心,我已派人盯紧了那个穆瑶,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禀报于您。”
红袍公子冷哼一声,袍袖一拂,“告辞。”
说罢他便扬长而去,迈步走进雨幕里。
第一百三十一章 托付
雨仍在下。
琅琊郡城就像是一团被浸泡在水里的棉花,到处都是潮湿阴冷的气氛。
穆瑶丰润的身子也已湿透,她浑身遍体鳞伤,跌跌撞撞的向着前方那盏摇曳在风雨里的孤灯跑去。
万籁俱寂,只有街头巷尾偶尔传来的犬吠声,昭示着这座城池还残留着一丝人烟。
夜,逐渐的深沉下来。
雨,下的愈发的大了。
夜,雨夜中一簇暗黄色的灯火,孤零零的悬挂在巷子深处。
这是座破败颓圮的院落,烧焦的房梁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地,灰褐色的墙壁上横亘着一些寸许深的刀痕,地上干涸的鲜血连雨水都冲刷不去,凝结成大片大片的紫色苔藓。
府门的遮雨檐下挂着一个白灯笼。
纸糊的灯笼仍旧在晕散着温暖的光芒,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这是穆瑶亲自为三叔还有一众族人操办的丧事,然而现在族中所有的人都已死去,除了她!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身躯不住的颤抖,踢开一截截断掉的梁木,她也宁可死去!
穆瑶的脸上虽没有泪水,但她的心中却已泪流成河。
她只想回家看看,纵然这个家已焚毁一空。
穆瑶孤身站在这片废墟之上。
满地都是我穆家人的鲜血?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她没有向天呐喊,她也不会朝地哭诉。
因为天地不会同情弱者。
穆瑶的眼睛里映着幽暗的灯火,她身体忽然一颤,顿而想起无论是什么样的灯笼都不可能三天三夜不灭。
是谁?
是谁点燃了这盏招唤她归家的灯笼。
穆瑶恍若踽踽独行在荒原上的野兽,快步在院子里四处查探着。
杳无人影。
穆瑶蹙着眉头,沉思片刻,尔后加快脚步,向后院的冰窖走去。
这处地窖很深,原本是穆家为储存鲜菜肉食而特地建造的,在卢家生出异心,想要独占‘青丘洞天’以后,此地便成了穆家私设的囚牢。
寒冷的冰窖里,从遥远的雪原运来的玄冰,仿佛万年不化,依旧在散发着惊人的寒意。
穆瑶从贴身的内衬里掏出火折子。
光芒亮起。
穆瑶小心翼翼的在某块玄冰上,轻轻用手指叩击着。
哒。
哒,哒。
这声音在寂寥凄冷的冰窖中,听来是那么的让人毛骨悚然,就仿佛是乱坟岗间孤魂野鬼的哀啼。
喀嚓。
坚硬似铁的冰块蓦然四分五裂,从中露出一抹晶莹碧绿的亮光。
穆瑶的眼神终于焕发出一丝神采,她迫不及待的伸手探入冰墙,向那道绿光摸索去。
冰窖里忽然升起一缕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穆瑶身形一顿,握紧手中的‘绿芒’,颤声道:“是谁!”
穆瑶举着火折子,火光照亮了那人的身影。
是一个很陌生清秀的脸孔。
“你是谁?”
“穆小姐。”
穆瑶眼神一亮,这个声音很熟悉,她难以置信的说道:“是、是吕公子?”
吕光突然出现在幽寂的冰窖里,他眼睛里闪着光,“是我,这才是我的本来样貌。”
穆瑶再无任何怀疑,她丰腴的身子猛地向前扑去,竟紧紧地抱住了吕光,泣声道:“公子,太好了,你还活着!”
穆瑶漆黑的双眸中涌出泪水,她还是哭了。
纵然是再坚强刚烈的人,也是承受不住这接踵而来的丧亲之痛,更何况穆瑶还是一个女人,越是表面上顽强坚韧的女子,往往在心灵支柱坍塌的那一刻,会比常人更加脆弱。
吕光似乎对穆瑶的心境深有体会,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别哭了。”
任谁听到一个女子这般压抑痛苦的哭声,心中都会生出几分怜爱之意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穆瑶的双手才缓缓从吕光腰间放下。
她那凌乱的发丝垂在两耳旁,穆瑶的身体微微有些摇晃,她耳根红润,低着头说道:“吕公子,我以为你已经被多宝阁的人给杀死了。”
吕光看着她,良久后,才缓声说道:“我没事,倒是你穆家经此罹难,仅剩你一人存活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穆瑶道:“原来公子是长生殿的道人。”
吕光点点头道:“以前多有隐瞒,还望穆小姐见谅。”
穆瑶脸上带着泪痕,拼命的摇着头,“不,你做的很对,道人不被天下所容,公子小心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吕光凝视着她,目中带着些伤感,询问道:“屠戮你穆家的人,是多宝阁,还是靖道司?”
穆瑶紧握着手掌,垂下头,眼中的泪水似是又忍不住要夺眶而出,她一字字的说道:“是卢家,三日前,丹元大会还没结束之时,卢家突然发难,把我擒住,将穆家杀的是鸡犬不留。”
她的话声虽然平淡低沉,但其中所蕴藏的深刻恨意,却是足以令吕光感到心悸。
吕光知道眼前这个成熟美丽的女子,此时恨不得能亲自手刃卢家的每一个人。
吕光沉默了一会儿,他从绮霞山一路东躲西藏的来到穆府后,当见到这副惨象之后,本来认为应该是多宝阁或者是靖道司所做的。
毕竟他名义上是以穆府供奉的身份去参加的丹元大会。
穆瑶继续说道:“卢家策划多时,显然是瞅准了时机。但让我万分不解的是,琅琊王氏竟然眼睁睁的看着我穆家破灭。郡城中不准修真者发生大规模的搏杀死斗。这…”
“卢家和多宝阁本是一丘之貉。倒是琅琊王氏一直没有插手此事,这的确很奇怪。”吕光打断道,“事实上卢家不过是多宝阁的条狗,依我看来,多宝阁是不便于直接出面威逼你穆家交出‘风月玉简’,所以才把卢家推至台面上。”
穆瑶的神情变得更平静,她的思绪也即刻清晰了许多,“公子所言极是。多宝阁应该是担心青丘洞天的事情被琅琊王氏所察觉。表面上多宝阁和王氏一族关系密切,但两方暗地里的争斗,这几年也发生了不少次。”
穆瑶双目中的悲伤情绪逐渐消失,整个人变得冷静而敏锐,她思量片刻,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将手中的‘绿芒’交到吕光手上。
“这是开启‘青丘洞天’所需的三枚风月玉简,此际我穆瑶,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唯有仰仗公子一人,从今以后,穆瑶愿为奴做婢,常伴公子左右!”
吕光脸上显出深思之色。
他低下头凝望着掌中这三枚闪烁着滢滢绿光的玉简,片刻后,他抬头认真的道:“好,我答应你,我吕光定会为你报仇雪恨,其余的九枚玉简,我也一定会拿到!”
穆瑶道:“奴家已将所有的一切,都托付在公子身上。”
吕光郑重的点点头。
冰窖里寒意彻骨,然而此刻穆瑶的心中却泛出一丝暖流。
就在吕光和穆瑶在地窖里密谈之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绝境
吕光立刻屏息静气,靠近冰窖出口,凝神聆听着外面的响动。
只听外面忽然响起一道阴冷的声音,“怎么样?”
“整个院子都搜过了,没人!属下明明看到穆瑶来到这里,一晃眼,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奇怪!”
“继续找!”先前那个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冷冽。
“是!”
穆瑶与吕光相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一丝惊异之色。
穆瑶压低嗓音,道:“是卢!怎么办?”
吕光慎重其事的将三枚风月玉简,放入随身携带的子虚袋中,又把小白抱出来,放到地上。
小白雪亮的身躯刚一触碰到寒冷的冰块,那双赤色的瞳孔里便流露出欢喜的意味,翘着尾巴在地窖里欢快的奔跑着。
“嘘!”吕光吓了一跳,急忙低喝道。
小白委屈的摇了摇尾巴,马上柔顺安静的匍匐在吕光脚边。
穆瑶眼见一只乖巧的猫咪,出现在酷寒的冰窖中,脸庞上不禁流露出爱怜之色,她眼睛里焕发着别样的光彩,略带古怪之意的问道:“公子?这只猫咪…”
吕光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低声道:“以后再给你解释。”
说话间,他弯下腰轻抚着小白靓丽洁净的皮毛,轻声说道:“小白,你留在此地跟穆小姐,一同守护住我的肉身。”
“嗷呜!”小白赤色的瞳仁里闪烁着精芒,挥了挥爪子,表示知道了。
穆瑶眼中的亮光愈加璀璨。
这只猫咪竟然还能听懂人话,真是太有灵性了。
吕光仔细思考片刻,然后向穆瑶吩咐道:“外面那些人应该是一路跟踪你才来到这里的,幸好他们暂时还没发现这处冰窖。现在我要施展道术,你留在此地,等我解决掉这些人以后,我们再乔装打扮,溜出琅琊郡城。”
“好。”穆瑶闻言,连忙应声,吕光的计划已十分缜密,滴水不漏,她完全赞同。
吕光盘膝坐在玄冰上,一股深重的凉意,顿时侵入到他的骨髓之中。
三日前,他阴神出壳驱动金击子,已经耗费了太多神念之力。此时损耗的念头经过数日温养,已恢复了七成,但还是不能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的催动念力。
“公子小心。”穆瑶关切的说道。
吕光缓缓闭上双眸。
一念起。
阴神瞬即离体。
他怀中的金击子即刻发出一声颤音。
封渔火交给吕光的那根‘金针’是金击子的另一半,吕光还没有来得及认真研究。
况且,他也不懂得炼器之术,不能将两半金击子融为一体,所以吕光此刻仍是阴神附体在这条赤金之上。
一条尺许长短的赤金慢慢悬浮在穆瑶眼前。
穆瑶满脸匪夷所思。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修道者展现道术玄妙。
她的眼神里流溢出无尽的羡慕之色。
这就是以意念驱动器物的神妙道术?
果真神奇!
吕光的全部阴神念头附体在‘金击子’之内,他心念一动,闪耀着淡淡金辉的赤金,悄无声息的向冰窖口飘去。
吕光打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杀卢个措手不及!
院子里的人不是很多,除了卢立身站在当院,其他十几道身影均在各个角落搜寻查探着,没有人注意到在满目狼藉的废墟深处,悄然绽放出了一道金芒。
擒贼先擒王。
紧贴在地面的金击子,蓦然化为一道缤纷绚丽的金光,‘嗖’的一声,以电光之速,雷霆万钧之势,勇猛无匹的向卢胸口刺去。
砰!
整个院子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金击子即刻响起一阵急促的颤声。
卢的胸膛竟然没有被这条锋锐无比的赤金给刺穿。
吕光惊诧不已。
卢神色一愣,低头看了看胸前塌陷进去半寸的铠甲,尔后盯着半空中那条赤金,哈哈大笑道:“幸亏我早有防备,我身穿‘金蚕软甲’,纵然是千斤大刀,也休想伤我躯体分毫……”
他的声音猛地戛然而止。
卢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他的咽喉此时已出现了个拇指粗细的伤口。
喷薄射出的鲜血,恍若激流的瀑布,流泻在地,与秋雨交融混合在一起。
刚才喜形于色的卢显然已经忘记,他的脑袋没有半点儿保护措施。
脖颈咽喉的部位,也是修真者肉身躯体最为脆弱的地方,只要锋利如刀的金击子轻轻一刺,便能瞬间射穿卢的喉咙。
在神出鬼没的道术面前,任你万分谨慎,终归也是难逃一死!
十几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卢家护卫,跑动的脚步,硬生生的停住。
这番变故,来的实在是太快,太急!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只看见那位平日里作威作福耀武扬威的卢公子,在发出一声狂笑之后,便顷刻间倒地身亡。
“快跑!”
“这是阴神驱物!”
“啊”
当有人看清那条悬停在雨帘里的赤金之后,人们忽而发出惊恐骇然的嘶喊声。
唰!
嗖!嗖!
金击子宛若变为了一只穿花蝴蝶,在漆黑的雨幕里,翻飞飘动,迅疾如雷,不消片刻,便已将这些护卫尽数杀死。
吕光没有浪费一分阴神念力,他催动着金击子,轻巧精准的洞穿了每个人的喉咙。
……
雨还在下,风也逐渐的变大了,又湿又冷的风雨,使得吕光的阴神念头仿佛都生出一丝冰寒的凉意。
然而,有道突如其来的清脆女声,却比这冷雨还要凉上几分。
“漂亮,卢这样的小人,早就该死了,多谢你帮我杀了他。”
嗡!
金击子旋即发出一阵更为急促的嗡鸣声。
来人是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温婉美妇,一身绛红色的裙装在幽静的雨夜里随风摆动。
这样身骨柔软,面容娇艳的妇人,在如此阴雨绵绵的深夜,本该是躺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她,千不该万不该的出现在这个杂乱破败的废院里。
这个妇人吕光认识。
此人就是当日好言放行吕光进入雾里看花灵阵的天香楼老板娘!
“我还要谢你,多承你杀死了方天骅,墨羽卫军的统领之位,才会落到我的头上。”
‘吕光’微微一怔。
吕光虽然早已猜到此女是多宝阁的人,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美妇竟然在多宝阁身兼这般要职,恐怕此人的气功修为,和方天骅相比也是在伯仲之间。
来人自然就是宫凝素。
她其实很早之前就来到了这座被焚烧毁坏的宅院,她只是不想那么早的现身。
卢这个人,两面三刀,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妄想吃尽所有好处,先跟多宝阁合作,随后又找到靖道司。
如此阴险小人,是不符合多宝阁的契约精神的。
多宝阁做生意,讲究的是个公平公正,先前从卢口中获知到的青丘洞天一事,多宝阁已经付出了足够多、足够大的代价。
宫凝素瞥了一眼血泊中的卢尸体,感慨道:“谁让你卢家不知足呢。”
说罢此言,宫凝素眼神一寒,凝望着虚空间的那缕金芒,冷冷的道:“你乖乖引颈就戳吧,这座宅院四周已布下天罗地网,你插翅也难逃脱!”
“阁主当时没有把你一击杀死,我可不会那般优柔寡断。”
宫凝素说完这句话,便轻轻拍了下手。
一息间,从荒院的四面八方,竟涌来了数百名身穿黑色盔甲的墨羽卫士,将此地包围的是水泄不通。
这些人表面上跟活人没有什么分别,但身上却没有丝毫生命气息,神情呆滞,眼瞳发白,就仿佛是一个个提线木偶似的。
“你的肉身躯壳一定就在这座院子里,即便你能斩杀掉我这些死士,到时你的阴神念头也必然会损耗殆尽。”宫凝素眉间含笑,胸有成竹的说道。
她说的很对,吕光没有反驳。
此时此刻的穆府,确实已成为了一处绝境。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死士
半空中那条赤金弥散着耀目绚烂的金芒。
宫凝素极富自信的话语,使得吕光的阴神念头发出一阵轻微的震荡,此女既然敢率领这些墨羽卫士前来围捕他,那必然是有着极大的把握,能破去自己的阴神驱物之术。
“道术的优势不过是在于变幻莫测,出其不意,令修真者防不胜防。”宫凝素神色恬淡,平静的说着,“但是神念之力终有耗尽的一刻,支撑不了太久,等你杀完这些死士的时候,我也就找出你肉身的藏匿之所了。”
密密麻麻的墨羽卫士挡在宫凝素身前,他们手中全都拎着一柄泛着寒光的钢刀。
吕光施展金击子,顿时化为一道金芒,‘嗖’的一声,向人群俯冲而去。
这些身穿黑色盔甲的死士,口里纷纷发出刺耳尖利的吼叫,犹如饿狼哀嚎,竟是奋不顾身的一齐向‘吕光’涌去。
噗!
噗噗……
刺透皮肉的颤声接二连三的在雨夜里响起。
但那些墨羽卫军却是没有一人气绝身亡。
吕光心中一片惊诧。
只见这些死士身上所受的创伤,居然没有流出一滴鲜血。
他们仿佛没有知觉,浑然感觉不到痛楚,一个个目光呆滞,从四面八方向‘金击子’疾速扑来,声势极其浩大,灵气肆意激荡。
唰!
吕光催动金击子,迅速向空中飘去,升的更高。
“我说了,他们是死士,你尽情的杀吧。”宫凝素负手而立,如瀑的秀发在雨雾里飘拂飞动,她声音一寒,“来人,去给我仔细搜索这座院子!”
死士?
这莫非是气功强者使用秘术炼制出的傀儡?
傀儡死士,灵智湮灭,力大无穷,却又身具灵气,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因为他们毫无自主意识,只会服从‘主人’的命令。
寻常修真者哪怕是炼制一具傀儡死士,都需要花费上百块灵石,多宝阁果真是财大气祖,这数百名死士,至少也得消磨用掉几千块灵石。
吕光心念急转,心内腾起一抹震惊之意。
下一刻,从院外却是又涌来十几名身穿劲装的黑衣人。
这些人明显跟先前的傀儡死士大不相同,全都身手敏捷,动作灵活,手持各种兵器,在破败萧条的废院里脚步飞快,四处查探。
显而易见,他们是在寻找吕光躯体的藏身之地。
怎么办?
解决不掉这些傀儡死士,吕光和穆瑶就无法从这座宅院全身而退。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傀儡死士们密密匝匝的围聚在宫凝素身体四周,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圈,简直是泼水不进。
每当吕光催动金击子想要靠近宫凝素之时,这些死士竟全都以身体来抵挡赤金的攻击,而并非是选择用武器阻挡。
宫凝素淡淡的笑着:“你的阴神念头快要消耗的差不多了吧?”
一条闪耀着璀璨光华的赤金,飘忽似云,闪转腾挪,不断的跟这些死士的肉身碰撞在一起,竟然一点儿也穿不透他们所围成的这个‘肉墙’。
时光在一息一息的流逝着。
“大人,发现后院有个地窖!”一名黑衣人双脚在地上连连蹬踏,形如凌空翱翔的大鹏,几个呼吸间从远处纵身来到宫凝素的身旁,躬身回禀道。
宫凝素精神一振,沉声道:“走!”
吕光大急,金击子绽放出更为耀眼的金光。
这本来充满黑暗的天地间,豁然间亮堂起来,雨幕中仿佛只剩下了那条上下翻飞的赤金。
杀杀杀!
杀他个片甲不留!
好吕光,但见金光闪动,转眼间几十名傀儡死士被来来回回的洞穿了肉身上百次,瞬即化为一滩滩肉泥。
这是最笨的办法,但却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傀儡死士不怕死,更不怕痛,但毕竟他们也是生有血肉筋脉的‘人’。
“这些死士的身体太坚韧了,可惜我的阴神还不够强大,若是道境再稳固一些,就可以施展阴神显形之术,一举便能将其全部歼灭了。”
显形之境,先驱物,后显形。
修道者的阴神显化之术,可附体在世间万物之上,念头似是永无止境,显形成真的神念躯体没有丝毫破绽,抽刀断水,威力无穷。
一般的气功宗师根本就不是到达此境道人的对手。
但吕光才刚刚进至到显形的境界,只可阴神驱物,还未修炼成阴神显化的妙法。
‘吕光’一念纷起,不再与这些傀儡纠缠,金击子飘摇直上,迅速冲向后院冰窖,阴神即刻归壳。
吕光眉梢一动,睁开双目,他神情严肃的说道:“我们被困住了!”
穆瑶十分吃惊的说道:“连公子的道术都不管用?”
“人太多,杀不尽。”吕光言简意赅的说道,“多宝阁的人也来了,他们已经找到了此地。”
就在这时,地面上忽然传来一声惊爆,刺鼻的火药味立刻弥漫在冰寒的地窖中。
“不好,他们炸毁了窖门!”穆瑶急声道。
随后从外瞬间跳下几道黑影。
为首一人,目光如电,冷冷的扫视着吕光和穆瑶,他转头朗声呼道,“大人!他们果然在这里。”
穆瑶面色惨白,似是已心灰意冷,无论怎么看,此刻她和吕光都已身陷绝境,逃无可逃,没有半点儿生机。
宫凝素闻听属下的禀报,二话不说的冲进冰窖,刹那间,狭窄袖珍的地窖中,已是人影绰绰,拥挤不堪。
吕光和穆瑶,被众人逼迫到冰墙一角。
小白紧紧靠在吕光脚边,白色的尾巴翘起,全身寒毛乍起。这是在遇到危险之时,灵兽所特有的状态,炸毛!
吕光的呼吸很粗重,四肢都变得绵软无力,这是过度损耗神窍内念头所造成的。
站在宫凝素身侧的黑衣人高举着火把,炽热的光芒烘烤着那一块块坚硬似铁的玄冰。
冰窖内的温度非但没有升高,反而因为迅速融化的冰水,变得更加阴冷潮湿。
宫凝素的眼神也很冷,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慑人的精芒,“这才是你的真实容貌吧?”
吕光没有开口。
宫凝素平生见过很多男人,有的斯文,有的狂傲,但她却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少年,浑身上下有着一股异于常人的气质,明明看来仅有十七八岁的年纪,但那双明亮的眼睛中透出的成熟镇定,却似乎比她还要更有城府。
宫凝素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有些不忍心就这样杀死这个道术高超的天才少年,就在她低头的一刹那,她手里忽然多出一把长剑。
剑,以笔直的姿态疾速朝吕光胸前刺去。
这招剑法,一点也不花俏繁杂,直来直去,剑尖上裹挟着滂沱如雨的澎湃灵气。
劲风扑面而至!
宛若秋水的剑光,旋即倒映在吕光眼帘之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道符
宫凝素的身法太快,一个呼吸间,整个人竟已向前飘出半丈,她手中的长剑也紧跟着呼啸而来。
“公子小心!”穆瑶惊呼道。
千钧一发之际,穆瑶柔软的娇躯竟严丝合缝的挡在吕光身前。
嗤。
一柄通体银白的铁剑,刺穿了穆瑶的肩膀,血花绽放,涔涔鲜血汩汩而流,瞬间染红了她褴褛的衣襟。
这柄迅疾如雷的长剑,来匆匆去匆匆,顷刻间已被宫凝素猛力拔出,翻动开穆瑶削肩上的皮肉。
穆瑶的身子顿而一颤,她银牙紧咬,倒吸一口冷气,滚滚而来的痛楚随之从她肩膀处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上。
吕光用力扶住穆瑶颤颤巍巍的身躯,凝神望着宫凝素,神色间一片冷然。
宫凝素手里的铁剑在滴着血。
她眉头微微一挑,揶揄笑道:“呦,穆小姐,难怪你不想嫁给卢那等夯货,原来早已是芳心暗许,有了意中人,竟是能为情郎甘心而死。”
狭小的冰窖里层层叠叠的黑衣人将吕光和穆瑶二人围困在墙角。
此地已然是绝境!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穆瑶咬着牙,面色苍白无血,牙齿咯吱咯吱作响,恨声道:“都说天香楼的老板娘残酷歹毒,今日我是领教了!活该你蹉跎一生,孤独终老。”
宫凝素眼神一寒,尔后脸上竟渐渐浮出笑容,媚笑道:“女人嘛,要对自己好一点。你青春明艳,大好年华,又怎能懂得我这半老妇人的苦楚呢?多宝阁待我恩重如山,阁主严令,擒杀这个道人。穆小姐,既然话已说透,那就请你交出‘风月玉简’吧,我可以做主,饶你一命!”
穆瑶嘴唇白如凝霜,啐道:“你白日做梦!”
吕光抬手按住穆瑶肩膀,悄悄向她施了个眼色。
穆瑶冰雪聪明,立时领会了吕光的意图,她继续冷声骂道:“我早就该想到,一切都是你们多宝阁在捣鬼。我爹爹过世以后,卢家虽与我穆府少有来往,但一向也是礼数有加,真诚相待。卢义山定然是受了你多宝阁的蛊惑,才妄想独霸‘青丘洞天’。”
吕光的确是想要拖延时间。
在从百草园离开之时,梅八角曾慎重其事的交给他一张道符。
开启道符,需要消耗阴神念头。
尽管吕光此刻仍然睁着双眼,紧盯着宫凝素,但是目光却已变得迟钝凝滞,一双漆黑的眼瞳里毫无神采。
他正在暗暗的运转着神窍内念头,催动道符。
吕光脑海中残存的一些神念之力,在沸腾咆哮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疯狂朝他怀中的道符遁去。
吕光胸前的衣衫,随即缓缓撑开胀大。
阴神本是一股无形无质的念头,看不见摸不着,宫凝素等人自然也是没有察觉到这微不可察的变化。
穆瑶义愤填膺的话,掷地有声的响彻在冰冷的地窖里。
宫凝素脸色变了变,一句话不再多说,她手中的长剑这次变幻了方向,竟是朝着吕光的头颅削去。
她反手一挥,只听‘哗’的一声,一张散发着金黄色流光的箔纸,飘然从吕光怀中腾出,居然将她手里这柄锋锐无比的铁剑,给硬生生的挡住。
黄纸巴掌大小,迎风见长,片刻间放大了十几倍。
嘭!
宫凝素轻柔的身躯立刻倒退数步,她脸孔忽白忽青,体内真气乱窜,气血翻涌,眼冒金星。
她手中的剑兀自在惊颤嗡鸣着,这柄遇石穿石,削铁如泥的宝剑,竟然会被一张薄如蝉翼的黄纸给阻挡住。
她身后的一众黑衣人,全都面面相觑,震撼的无以名状。
冰窖中这张黄纸仍然在增大着,形如一挂巨大的珠帘,将吕光和穆瑶二人的身躯遮在其后,金黄色纸张上闪现出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诡异莫测。
红黄相间的道符,涤荡着一圈圈赤色光晕,令人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宫凝素看清了这张道符上所书写的种种文字,神色不由得一变,瞳孔一缩,冷冷的道:“十万阴兵符。”
“你们先退出去。”
“快!”
“紧守心神,默运气功,这是道人心魔衍生的护法神将,别被它扰乱心念。”
宫凝素连连疾呼出声。
人群争先恐后的从冰窖口跃到地面。
宫凝素身轻如燕,纵身一跃,率先离开冰窖,她心知越是在窄小的空间内,道符的威力越是能聚拢增大。
虚空中充斥着无边无际的灵气,最能伤害道人的神念。
“急急如律令,阴兵遵我命!”吕光念动法诀,单手拍在这张硕大无比的道符之上,厉声喝道,“去!”
道符倏然化为一道炫目的黄光,从地窖中快速飞出,飘向宫凝素等人。
刹那间,幽暗的夜空下仿佛响起无数狰狞厉鬼的尖利长啸。
深广庞大的杀念,从漂浮在虚空中的道符上荡漾而出,无声无息的钻入到此间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道符在雨夜里激荡出一丝丝黄色光芒,这片夜空似乎下起了一场黄金雨,无数颗粒状的金芒如有实质般的跌落在所有人的身上。
一闪一闪的黄色光点,恍如沙漠里被烈阳照射的沙子,交相辉映在一起,凝结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
道符忽而哗哗作响,凌空朝着光球俯冲而去。
嗤!
一声低不可闻的颤音在虚空下旋即荡起。
黄色光球与道符合二为一,紧接着,缩为一团的道符,绽放出无比夺目的黄光,照耀着每一个神情呆愣,瞠目结舌的墨羽卫士。
天地间仿佛没有任何光芒能比这张道符更为灿烂明亮。
这一切的变化仅在瞬息之间,快若闪电。
宫凝素神色难看,精致的五官扭曲着,在黄色光辉映入到她眼底深处之时,她的内心中猛然生出一种恐惧惊慌的念头。
各种负面情绪自她的心灵深处,汹涌而出,无穷无尽,滔滔不绝,好像永无停歇。
以她炼气八层的气功境界,居然也会受到这张道符的影响。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
弥散着黄光的道符,按照道派的等级划分,不过是五品道符。
宫凝素见识渊博,当然知晓这些。
在吕光祭出十万阴兵符的一瞬间,宫凝素本想是提醒别人,因为在她看来,这张道符纵然厉害,但按常理来看,必定扰乱不到她的心念。
炼气八层的气功宗师,气场丛生,周身有精纯无比的灵气缭绕包裹着,普通的阴神鬼物很难能够侵袭到她的心灵之中。
灵气克神,自是也能克制这些封印在道符中的心魔阴魂。
但宫凝素万万没有料到,区区五品道符内,竟然暗藏着如此绵绵不断的神念力量。
宫凝素长啸一声,一股浩瀚广大的真源气息,从她的气海内向四肢百骸涌去,震慑住心中那纷乱如雪的杂念,她尖声吼道:“这都是幻象,不要慌!”
“啊!不要杀我,那夜是你媳妇主动找的我啊。”
“娘,儿子不孝,没能为你养老送终。”
“滚!不用你管老子,我马上就翻本了,你懂个屁!小心老子把你卖到烟花柳巷!”
“嘿嘿,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我是多宝阁的墨羽卫士,每月金银无数,跟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每个墨羽卫士的脸庞上,都显露出或欣喜或惊骇的表情。片刻之间,这些人竟是各自挥舞着手中的利器,乱作一团,自相残杀起来。
宫凝素脸色阴沉似水,她知道这些人都已被心魔扰乱了心神,迷惑了意志,陷入到疯癫的状态中,没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