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灵光一现开法眼
就在这时,吕光似有所悟,神窍之中骤然显出那张在梦境中出现的白骨人图,白骨人周身金光四溢,食指掐诀,威严端庄的盘坐在他虚空念头内。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子曰:念头丛生,聚念成灵,光照众生,使其信仰,汇聚神光,此乃灵光。”
吕光心神大震,这段经文,是刚才那竹简所记文字。
这一刻,似是很短,又仿佛永恒!
他念头中闪过许多文字,好像有一根丝线,将这些杂乱无序的经文给串联组合在一起。
吕光心中默诵:“道德真经,白骨流光……信仰之光,即为灵光。”
“闻道开窍,灵光一现。原来这就是神魂十重,第二重:灵光。我明白了,明白了!有人敬佩信仰我的思想道理,神窍念头中,就会生出灵光!”
吕光欣喜若狂。
金色光芒在吕光的神窍中迸发开来,几乎每一个经文上都浮动着一层金色的圣洁光晕,一看就令人产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感觉。
吕光明白,这是“道”的威严!
金漆竹简上的文字和白骨流光篇的诸多繁杂字符,排列有序,真切清楚的盘旋在他脑海之中,宛如是有人在背诵默念。
吕光心中默念,此刻他神窍中的万千念头,犹如水晶一般,变得透明清澈。
他的神窍在他念头‘道德真经’四字的一瞬间,所有念头开始翻江倒海,波涛汹涌,整个神窍内海浪阵阵,神华绽放,仿佛变成了一块明亮的金石,迸发出耀眼辉煌的金光。
吕光逐字念诵,那玄妙而晦涩的口诀宛如晨钟暮鼓,在神窍深处回荡不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顿,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
神窍之中,他的所有念头竟是被一层金光紧紧包裹住,脑海中缭绕升起了丝丝玄妙力量。
那神秘力量好像是凭空喷发出来,缓慢而坚定的在他神窍中飞来飞去。
嗡!
刹那间,吕光微闭的眼睑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吕光能感觉到,那股神奇的力量,正以电闪雷鸣之速向他双目涌去。
他的双目中,陡然放射出两道金光。
吕光惊骇莫名,此时,他的眼睛发生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变化。
他双瞳睁开,眼前仍旧是一众白虎,在用钦佩的眼神盯着自己,但他却是能看清白虎身上的每一根皮毛,就连峰顶上的山石纹路,也尽收眼底。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如观掌纹,清晰明朗。
“这就是韩千帝口中能看到神魂阴神的法眼?”吕光瞳孔深处闪烁着缕缕金光。
吕光头顶处迸发的金光一闪而逝,场中一应白虎包括连叔,全看到了这神异之象,都是看的目瞪口呆,暗沉的夜空之下,无端端的闪现出一道璀璨金芒,耀眼夺目。
连叔见多识广,从惊讶中醒过来神:“灵光一现,开具法眼!恭喜先生,晋升境界。”
吕光有些不确定的道:“灵光?”
“是,老朽不会看错。灵光即众生信仰之光,道人将自己的道理阐述给万物众生,使其信服,然后自身神窍中,就会显出灵光。一切阴神浊物,在灵光之下,都无所遁形。”连叔看着吕光,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没想到这少年一则简短的故事,就让听者心悦诚服,对其信仰。
青衣少女声音随风飘来,清澈悦耳:“先生真厉害。连叔修行成妖数十载,才仅仅是开窍呢。”
“青萝,你连叔学识浅薄,能修炼成妖,已属不易。你有所不知,人间有的学问大家,一夕闻道顿悟,甚至就能瞬间阴神出壳,白日巡游呢。”连叔目光掠过少女青萝,无奈道。
“再者道术传承极重师门,千帝身为金禅寺护法,绝对不可私传道术的。”
“哦?韩千帝是金禅寺护法,道术只能师传,也不知这‘道德真经’是何道派的道术?”吕光耳朵一动,将两者的对话记在心中。
“连叔,今日授课先到这里。我要再度观想修炼,稳固境界。”
吕光神窍内念头汹涌澎湃,金光点点,他觉得自己此刻身心都发生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升华,举手投足间更有自信,一股高不可攀的金贵气息,旋绕在他周身。
“是。”
不知不觉间,连叔对吕光更为佩服,就连回应也是变得更加谦卑恭顺。
……
“先生,我想修道,你能教我吗?”青衣少女明眸微转,莲步轻移,靠近吕光。
一股暗香袭来,吕光心神一阵恍惚,仿佛有些被眼前这婀娜动人的艳丽少女迷惑住了。
他双目一瞪,神窍中念头之上金光乍现:“法眼,开!”
他眼前豁然一亮,峰巅景物此时在他眼中都没有了颜色,只有形状与轮廓。
少女青萝吐气如兰,绰约多姿的站在吕光面前。
吕光法眼观看之下,少女身后还拖着一根三尺长短的狐尾!
“原来是只化成人形的狐妖……”吕光暗想道,“此峰是白虎一族的领地,怎么有只狐妖呢?看样子还和连叔十分熟络。”
吕光与青衣少女四目对视,他眼眸深处蓦然绽放出点点刺目金光。
“啊!”
青萝一声惊叫,她娇躯一颤,只觉脑海之中,泛起一股针扎之痛。
“啊,好痛!”
“青萝,先生念头威猛,法眼之下,你狐族的魅惑之术,立时便会荡然无存。”连叔看到青衣少女踉跄后退的身影,笑出声来。
“先生恕罪。我狐族天生柔媚,刚才不是有意为之。”青萝抱歉道。
“无妨。”吕光淡然一笑。
他望着夜空下峰顶升起的云雾,闻到雾气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腥味。
乌云遮月,峰顶的气氛骤然间变得有些压抑。
“嗷!”
一声凄厉的狼嚎,打破了这沉寂的山谷,在山峰间回荡不绝。
“敌袭!”连叔有些怀疑自己的耳力,但仍然下意识的呼喊道,“狼,是狼族!”
“狼族虽生性嗜血,但一直都跟我们白虎一族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胆大包天的敢来侵犯我们的领地?”一头白虎愤怒至极的说道。
连叔也心中纳闷。
山峰下有道浮桥连接山坳与山谷,这道浮桥是外敌入侵虎头峰的必经之地。
除了场中数十头白虎,从峰顶各个崖洞中,顿时又窜出七八头白虎。
峰下狼群如潮,影影绰绰。
“连叔!怎么办?虽然我族曾经称霸秦岐山脉,但毕竟那时同胞众多,如今我们若不是凭着族长余威,威震山林。只怕这虎头蜂早被其他兽族抢去了!”
“狼族疯了?竟敢袭击我们,不怕族长施展道术,降下雷霆之怒?”
几头会人言的白虎,大声叫嚣议论着,似乎仍旧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不放在心上。
虎,山中王者。
它们不屑于跟群狼争锋,它们认为有‘韩千帝’存在,就没有其他兽类敢于染指虎头峰。
“住口!速速下峰迎敌。狼族包藏祸心已久,欲要占领这山谷,也非一时半刻了。此番不知为何,突然袭击。”连叔望着场中这仅剩的二十多位同族,厉声喝道。
白虎们渐渐明白,这群狼绝非是来串门的。
“是,连叔。”
二十多头丈许长的白虎,四肢飞踏,纵跃奔腾,向峰下风驰电掣窜去。
“连叔,我也去!”吕光斩钉截铁的道。
“你跟青萝速去崖洞藏身。”连叔摇头拒绝道。“先生是千帝请来的贵客,岂能以身犯险,这狼族曾经也与我们发生过冲突,待我下山吓退它们!”
“嗷……”
谷内峰巅,狼嚎声此起彼伏,山林震颤,百兽瑟瑟发抖,不敢发声。
唰唰唰!
只见那些飞速下峰的白虎,片时竟是去而复返,一头头的跑回峰顶。
顷刻间,一头又一头的灰狼,从山道间向此地如潮水般涌来。
“连叔…狼,狼太多了,它们根本不与我们交谈,都跟发疯了似的,疯狂撕咬。”一头白虎浑身遍体鳞伤,虎须上还染着鲜血,奄奄一息的道。
铺天盖地的灰狼,整齐一致,形如军队。
它们跃上峰巅之后,立刻分散,将吕光他们从四面八方包围住。
青衣少女娇躯发抖,她很害怕,这些山峦中最残忍凶狠的灰狼,数量繁多,聚在一起,使得这阴沉的夜空里,霎时升腾出一股血腥味道。
“别怕。”吕光迈步挡在青衣少女身前。
“嗷!”
狼嚎络绎不绝,它们仰首对着夜空,啸叫不断。
灰狼们雄健有力的四肢,蹬踏在山石上,飞沙走石,尘烟四起。
一头如同虎躯般硕大的白狼,从狼群中冲出,龇牙咧嘴,一双眼睛迸射出令人恐惧的绿芒。
所有灰狼都散发着阴森恐怖的气息。
而这为首的白狼,一双冷冽的瞳孔里,却还夹带着丝丝贪婪。
四周的灰狼,吐着舌头,流着口水,绿眼放光,全都紧紧的盯着广场中央的‘食物’。
这时吕光和这些白虎,岂非就是群狼将要送至腹中的食物!
那为首的白狼一个飞窜,撕裂空气,跃至吕光面前。
“白奎!果真是你,你…不要命了!竟敢偷袭我们白虎一族!”连叔声音微颤,厉声喝道,他面对这直有数百头的灰狼,饶是他年纪苍老,经风历浪,也不免胆寒,“白奎!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狼族首领降罚于你!”
“哼!我就是遵首领之命,来霸占这虎头蜂的。”白狼‘白奎’缓步接近,眸光阴冷。
第十七章 降妖
夜空似一帘暗灰色的帷幕,悬在虎头峰天际,点点繁星早已隐在浓云背后。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暗夜之下,灰狼喷吐着热气,风中腥味浓重,那为首的白狼‘白奎’正是吕光昨夜在云澜溪畔遇到的妖狼!
峰巅上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十几头白虎被一群灰狼围得是水泄不通。
虎,天性高傲,它们依然不屈,虎头高扬,双方对峙着,那妖狼‘白奎’宛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全身绷住,狼眼中闪耀着悍戾凶横的目光。
危机!
吕光脸上带着冷酷寒意,他不能死在这里,他紧紧的咬着双唇,观察着场中形势。
……
一直都神色肃穆的连叔,此时眼中露出惊慌之色,他带着深深的疑惑说道:“不会的!我族‘虎力大仙’威慑秦岐山脉,你狼族首领一头将将凝练阴神的妖狼,绝对不敢忤逆。”
“哼,我狼族在这山脉中数量何止千百。人类不是常说,人多势众吗?弱肉强食,乃是天道。这山谷灵气充裕,早就该是我们的!”
空中挥洒着浓浓的血腥气,那是双方在峰下浮桥交战时,白虎负伤流下的鲜血。
连叔退后数步,低声向吕光道:“先生和青萝速去崖洞带上‘小白’,从后崖下峰!那有条秘道,小白还没有醒来,不能让其他兽族发现我白虎一族诞生了‘赤睛白虎’!”
已到生死时刻,连叔再无隐瞒,吕光昨夜也从连叔口中大概了解到白虎一族的坎坷经历。
但最最重要的还是这‘赤睛白虎’!
数十头白虎将吕光三人保护在中间,青衣少女的身躯也紧紧的贴靠在吕光背上。
青衣少女如画的眉目紧紧蹙着,她坚定的摇了摇头。
吕光掷地有声的道:“连叔,修道之人,讲究的是一往无前,顺心如意。适才我神窍内灵光涌动,让我来试试,驱走它们!”
连叔愣了愣,回头望向吕光略显单薄的身躯,他从少年的目光中看到了坚韧和果决。
他对这人类少年不由得更为刮目相看了。
少女青萝眼神定格在吕光轮廓分明的面庞上,她眼中流泻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她不知道那是属于人类的哪种情感。
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位‘先生’令她有些崇拜。
“先生!除了这‘白奎’灵智开启,群狼素有蛮力,它们数目繁多,不可力敌,你们先行下峰!”连叔加重语气道。
这番低谈,只在瞬间。
……
群狼逐渐缩小包围圈,那为首的白狼‘白奎’率先向白虎们袭来。
还有一丈之隔!
“擒贼先擒王!”吕光暗下决心,在白虎们准备与群狼搏命相斗之时,他突然向前一蹦,神窍中浮起那白骨人图,他所有念头之上顿时显出层层金光,双目圆睁,厉声喝道:“白骨流光,无色无相,法眼,开!”
法眼观看之下,吕光念如潮水,他仿佛看到了眼前这头‘白狼’过往种种。
它是灰狼的孩子,生下来就与众不同,全身皮毛如雪,弱小如鼠,它母亲遗弃了它,它在山脉中与熊斗、被猎手追。
飞箭射穿了它的前腿,濒临死亡之时,它遇到了一个猎户,那猎户将它藏在口袋中,躲过了其他猎手的围杀,危机解除过后,它得救了,它很饿,它露出狼牙,一口咬断了猎户的脖子。
白狼拼命在山脉中磨练成长,它想要向父母证明,它想要向灰狼们证明,自己会成为一头狼王!
它终于成为灰狼们的头领,它修炼成了一头妖怪,一头闻道开窍,生有灵智的妖狼!
那一天,它最终将遗弃它的父母,吞入腹中。
这是白狼‘白奎’的梦魇,从它生出灵智以后,每当入梦,就会梦到父母那幽幽的眼神。
“白奎!错已是错,还不速速回头!”吕光目中金光闪烁,念头纷飞,他没想到这开启法眼之后,竟是会有这般奇异,白狼的记忆,在他面前恍若水中观月,无处躲藏。
当头棒喝!
上古诸子百家得道成仙以后,一言九鼎,金口玉言,谈吐说话间,震慑人的心神,使其心生恐惧。
不知不觉间,吕光已摸到了‘道术’的皮毛。
吕光尚有不知,原来那《白骨流光篇》本就是修炼神魂的无上道书,一尊白骨星君图威严广大,已深深印刻在他全部念头中,再加上刚才金漆竹书上的‘道德真经’作为总括。
这时,无声无息之间,吕光触摸到了道术边缘。
这种攻击万物生灵念头,直击对方心灵深处的道法,乃是修道之人立命安身的‘**术’。
那白狼窜动的身躯骤然停下,硬生生的从半空坠落在地。
群狼也随即停止了向前的步伐。
连叔转身一看,吕光全身都荡漾着一股朦朦金光,双目之中更是绽放光华,让人难以逼视。
他深深看了吕光一眼,暗暗惊讶。
“**术?这少年真是修道天才!据他所言,他无门无派。听千帝之言,修道之人,一般是在阴神出壳以后,才能施展道术。”
他心中如此想着,脚下却是毫不犹豫的将吕光护在身后。
青衣少女眼见形势发生变化,她只听到吕光大声一吼,接着那头白狼便离奇般的摔倒在地,她纵然再聪明灵慧,也万万想不出其中道理。
道术玄妙,常人岂可窥探一二?
……
“不!我没有错!我没有错!”妖狼‘白奎’狠狠的盯着吕光,他发现这个人类少年,便是昨日溪水旁遇见的那小小道人。
昨日他还被自己追的屁滚尿流,今夜这人类身上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奎!你忘了救你性命的那位猎户了吗?”吕光步步紧逼,缕缕念头,似乎要破开神窍,飞出脑壳。
‘白奎’脑海之中刺痛难忍,那些往事,就是它的心魔,无时无刻的不再折磨着他。
他的尾巴上下翻飞,身躯歪歪倒倒,他狼眼瞪大,不敢相信,厉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他突觉耳畔传来鬼哭狼嚎之声!他是一头妖狼,但他这一刻,却害怕听到那让他头皮发麻的凄惨叫声。
他的眼前涌现出一个高胖的身影,那是当年救他的猎户。
他的眼前,显露出两头望月长啸的灰狼,那是他的父母!
片刻后,猎户变成了四肢残缺的人干,七窍流血,张着血喷大口向他咬来。
那两头灰狼也变为了无头之狼,它们的狼爪狠狠的向白奎抓去。
白魁吓得肝胆俱裂!
“这是……**术!”妖狼‘白奎’一双狼眼中绿光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惊恐,这一切都真实可触,自己的四肢仿佛已经不受控制。
四周的景象扭曲重叠,自己的同族灰狼,在这时仿佛都化成了纠缠他的阴魂。
“白奎!还不束手就擒,屈服我,信仰我!这样,我就能为你除去心魔!”
心魔!
连叔当然不知道吕光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和白狼天人交战数个回合,他眼见吕光双目金光灿灿,他沉思道,这少年在生出灵光之后,居然进步如斯,连心魔也瞬间领会了。
心魔二字是修道者不能避免的一大难关。
每一个道人在闻道开窍以后,念头中都会因往事而生出各种消极情绪。
久而久之,形成心魔。
突然,一道金光自苍穹星空深处,无声射来,直冲吕光天灵盖。
“白骨流光,白骨如山,降服众生,唯我独尊。你领悟白骨观道义,本星君遵守本心宏愿,赐你福缘。”
吕光神窍念头中登时响起这道冷漠庄严的声音。
“是那入我梦中传道的白骨星君?”吕光念头中闪现出那个美艳绝伦的白发女子。
他只觉神窍中突兀的多了一道信息,惊愕片刻,那虚空中的金光一闪而逝。
他仰望夜空,念头纷起:“众生皆白骨,将阻挡在修道之路上的人,降服杀戮,原来这才是‘白骨流光’的真意!如我所料,这白骨星君无情无欲,修炼了白骨流光篇才得道成仙……此道书,果真是《道德真经》里的其中一册。”
“天人感应?!”
连叔浑浊的虎目中散发出道道精芒,他惊喜连连。
今天这人类少年,给他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多了。
天人感应,是修道者梦寐以求的一种玄妙状态,唯有在真正领悟‘道’义之后,苍穹星空中的神仙,才会降下神光,助修道者修行。
四周群狼不动如山,它们都在奇怪,为何头狼不再继续下令攻击。
“白奎,速速屈服我!”
吕光目中金光大涨,澎湃雄浑的念头之上,裹挟着种种道术玄奥。
这时,‘白奎’感到如潮水般的无助感,吞噬淹没了他。他好像看见自己化成了一堆白骨,身体忽冷忽热,一会儿如堕冰窟,一会儿又宛似油炸。
他心知这一切都是幻觉,**之术,是道人最常用的攻击手段,但眼前这少年,居然令他升起了无边无际的恐慌,一切都真实可触,身临其境!
痛!
痛得‘白奎’恨不得立刻去死!
那种念头深处传来的巨痛,令他寸步难行。
他勉强睁眼,竟是恍惚看到面前少年头顶虚空盘坐着一具白骨骷髅,白骨周身流光涌动,大放光明。
“啊!先生饶命!我屈服!屈服!”‘白奎’感觉自己得脑袋快要炸裂了一样,他连连哀嚎,四肢蜷缩在一起,收起狼爪,向着面前少年诚心恳求道。
“来日我再为你除去心魔。既然你已屈服我,今日之事,就过往不究了。你下山去吧。”吕光淡然笑道,目中金光顿时隐去。
“走,下峰!”妖狼‘白奎’一声令下。
暗夜中,群狼飞窜,片刻间,峰顶上清风拂动,再无一声狼嚎发出。
第十八章 有救
峰顶崖坪上的一众白虎,在看到狼群悄然退去之后,对于这身前的人类少年,更加佩服。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他们的虎目中充溢着难以置信之色,似是没有想到最终会是这个结果。
青衣少女听到白狼‘白奎’祈求饶命惨叫之后,美目流转,难掩喜色。她心生好奇,正想问吕光是用何办法,降服了妖狼。
她靠近吕光。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吕光的身躯便形如一棵随风摇曳的小树,倒向她身上。
“先生,先生!”青萝面纱下红唇张开,声音急切,她用力抱住吕光的身体。
“快!扶先生进屋歇息,这是念头过度消耗,疲累所致。”连叔脸色凝重,关心的道。
……
“水……”
黑暗漫无边际,如潮水般此涨彼伏,隐约间有一缕光芒在前方闪烁。
吕光朦胧中感觉到喉咙,有一股清凉流过。
漆黑中的那缕光亮,越加显得清晰。
吕光迷迷蒙蒙的睁开双眼,慢慢的坐起身来。
“你醒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吕光耳边响起,烛光掩映下,少女漆黑清澈的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吕光,长裙摆动间,她莲藕雪白的玉臂,向前探出,扶起吕光。
吕光察觉到自己神窍中的念头消散一空,脑海阵阵刺痛。
他凝望着这只幻化成人形的狐妖青萝,强颜笑道:“我没事。那群狼没有再返回吧?”
“没有。你已经整整昏睡一天了。”青萝担忧的看向吕光。
“先生,醒了?”说话间,连叔推开木门,手中端着一碗汤药,“先生快喝下,这是紫青檀树叶煎熬而成,有凝神定心之效。”
“紫青檀树?”吕光望向碗中漂浮的几片青叶,他在梦境中曾听白骨星君谈及紫青檀香,心想看来这世间真有此物。
吕光一口喝下,旋即感觉神窍中的念头凝聚了几分,不再似刚醒来时那般飘忽不定。
……
“神魂十重,重重递进,哪有一步登天之理?先生昨夜灵光一现,开具法眼。切记不可频繁使用,再说那**术本就极其伤耗心力,昏迷沉睡,还算尚轻,重者甚至会被对方念头中伤,得失心疯。你还没有凝练阴神,就强行施展道术……。”
连叔对昨夜吕光用**术,降服‘白奎’,在欣喜兴奋之余,还有些为吕光担心。
屋内烛光摇曳。
“连叔,为何我开启法眼之后,能看到白奎的过往记忆?”吕光见连叔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语,不禁有些疑惑。
“法眼可观道人出壳阴神,更可洞察幻化成人的妖精本体。可能是你在施展**术时,念头侵入妖狼脑海之功。你要切记,**术只能向比你境界微末的修道者施展,否则你自身的念头,就会受到反噬!”
连叔神色严峻,郑重说道。
“连叔,可探清了狼族为何突然袭击我们?”青萝细长的眉毛弯着,薄纱下鼻尖微颤,她想到昨夜那恐怖的情形,还是感到一丝后怕。
“正想跟先生商议这事,‘白奎’今晨传信,言道要明日上峰,请先生为他了却心魔。”
连叔忧心忡忡的继续说道。
“这片山谷中灵气充裕,除了虎头峰是我白虎一族的领地外,谷中还生活着数之不尽的兽类。那狼族觊觎此地,也非一日了。这‘白奎’昨夜也不知是在发什么疯,如果真是狼族首领下令,那此事需得马上向千帝禀告。”
“小子有一事不明。秦岐山脉层峦叠嶂,千里连绵,生灵繁多。连叔也说,其内妖怪遍布,就说昨夜那妖狼‘白奎’统御数百头灰狼,竟是只有区区开窍之境……难道这山脉中,除了韩兄,就再无大妖鬼仙吗?”
连叔露出愁容:“道术口口相传,重师门、讲辈分,当今周朝虽分裂成七大侯国,但是对待修道者的屠杀,却是半分不减。能修炼成妖,幻化成人的兽类,凤毛麟角。而妖一旦化成人形之后,就会拜入世间宗派!就像我族的‘虎力大仙’,三百年苦修,位列‘金禅寺’护法。”
“金禅寺?”
这是吕光第二次听到这个门派,第一次是从那西陵郡监察使口中听闻。
……
“幻化成人的妖,早就远离山脉,进入世间,享受荣华富贵,追求更高的境界。因此这山中别说有鬼仙之境的修道者,就算是像先生这般境界的,也寥寥无几。”连叔自顾自地说道。
“周朝立国以后,茫茫天地间,也只剩下七大妖仙了。我狐族‘九尾狐仙’的道术都没有韩大哥厉害呢!”少女青萝微微蹙眉,似是没想到在她心中无所不知的授课先生,却是对修道界的常识一知半解。
吕光咳嗽一声,道:“看来我要向你多请教请教了。”
青萝嫣然一笑。
窗外微亮,已是黎明。
木屋内良久沉寂无声,连叔突然说道:“先生,可是曾经身受重伤?”
“你怎么知道?”吕光惊诧。
“老朽略懂脉象,在先生昏迷之时,发现到先生丹田气海一片虚无,好像是被某道雄壮滂沱的气息给击碎了。”
气海!
修真者纳天地灵气,存于丹田气海,借气功,喷发离体,杀敌制胜。
一个修真者如果没有了气海,就相当于琴师无手,画师无目!
吕光牙齿紧咬,他瘦削的面庞上,五官扭曲,双目中迸发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
靖道司。
吕光眼前又浮现起去年夏夜所经历的一幕幕画面,那个手执金剑的靖道司司主,夺走了他的气运,封印了他的气海,将吕氏一族送入禁地!
这是仇。
血海深仇!
“我不甘心!”吕光心中怒吼,神窍念头中全都回荡着一个声音,“修道,变强!”
这是属于吕光一个人的秘密,他不会跟任何人分享。
只因去年飞星陨落,天降异宝,是中原十九州每一个人都知道的。
只因那件异宝,此刻就藏在吕光身上!
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比谁都感触的深。
青萝和连叔眼见印象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吕光,露出这种狰狞表情,都吓了一跳。
青萝美目中蕴藏着深深的不安,她轻声道:“你,你没事吧?”
“原来先生曾经还是一位修真者……”连叔洞察一切,他看到吕光充满仇恨的双目仿佛要喷出火焰。
“有救。”他直截了当的道。
吕光心知气海破碎,已经绝望,黯然叹道:“没救了。”
“先生可知道百草园。”连叔告知,“中州秦山郡。”
“百草园,秦山郡?”吕光瞧着连叔硕大的虎头,沉思神伤。
章渝当日为自己舍命挡箭,弥留之际,提道务必要让自己前往秦山郡,看望他孙女儿,以慰他在天之灵。
“百草园乃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修真大派,擅长炼丹制药,气功绝学也是享誉天下。若是能成为其门弟子,获得灵丹妙药,先生破碎的丹田气海,便未必不能修复!”
“现在我踏入道门…还是专一修道吧。修道成就鬼仙,道术神妙,也能独断乾坤,掌握命运!况且,当今天下,严令修道,我又怎能大摇大摆的拜入修真宗派呢?”吕光想了片刻,摇头道。
……
“炼气不修身,正如渡海弃浮囊。肉身就仿佛是那盛水的水壶,而想要积攒更多的天地灵气,就必须得修缮丹田,巩固筋脉。否则便会气炸而亡。依老朽来看,先生体内还残留着那道恐怖气息,长久以往,肉身会受到创伤,只怕还没有成就鬼仙神通,就身死道消了!”连叔神色更加严肃。
吕光不禁骇然:“这么严重?”
“是。老朽精研药理,比之人世的杏林高手,也不差,不会断错。”连叔自信道。
吕光愁肠千百结,本以为步入道门,可扭转命运,不料世事无常,竟是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所有的努力,眼看就要化为乌有。
性命不再,还谈何报仇雪恨?
“连叔,您不是要我拜入百草园吗?”青萝长裙轻摆,向前一步,她的腰肢很细,语声轻柔,只是这句话中带着几分别样的欢悦,“我看不如让先生明年春天与我一同前去!”
吕光眼神一亮,确如连叔之言,进入百草园,为其弟子,可能尚有一线希望,恢复破碎的气海。
只要心存希望,凡事就有希望!
连叔点头:“每年春季三月,就是百草园,招收弟子之时!天下十九州,无论是妖是人、是官是民、是贫是富、是男是女,只要年满七岁,都可前去,只要他们认为你有资质,就能成为园中弟子。”
“哦?”吕光兴趣陡升。
“待千帝回山之后,将此事讲明,为我族讲书说道一事,断然没有先生性命重要。你拜入百草园中,只要不显露道术,就无妨。”连叔很是为吕光考虑,他三言两语就决定下来。
吕光望向窗外,朝阳从峰顶云海间缓缓升起,满海金波,喷薄而出。
又是太阳升起时。
一如往常。
第十九章 一朝成烟
连叔说罢便和少女青萝出门为他准备饭菜。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一天一夜,昏睡在床。吕光全身甚是酸痛,前日来到山峰,还没有仔细欣赏这里的风景,这时正好出去活动下筋骨。
清晨幽静,他站在峰顶崖畔,远目眺望,心旷神怡。
山巅朝霞万里,朵朵白云随风漂荡,汇聚成一片金色的云海,金芒从云层的罅隙间散射向谷中。
登高方能望远。
“百草园……”
吕光打定主意,待到明年春花三月,就和青萝前往中州秦山郡。
吕光的心情顿时也稍微开朗了几分。
一年多以来,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轻松过。
“佛像?”吕光踱着步子,在峰顶随意乱逛,走至一处洞穴前,只见洞壁山岩上,雕刻着一尊长眉大佛。
大佛面容安详,低眉顺目,掐指拈花,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面朝东方,那披在身上的僧衣,栩栩如生,似乎在山风吹拂下飘动荡漾。
佛像眼睑低垂,似是不忍见世间众生疾苦。
在佛像莲花底座,镌刻着两行金漆小字。
“大日金禅如来佛。”
“入我门中渡苦海。”
朝阳挥洒,落于洞中,佛像更像是镀了一层金漆,庄严肃穆,眼前佛像双唇厚实,微微咧开,在笑着,那是一种风轻云淡的笑意,仿佛在嘲笑天下众生的愚昧无知。
金光刺目,云海蒸腾间,这尊佛像,宛如化成了一道虚影,腾空飞起,直朝东方旭日飞去。
越是闭目,吕光眼前的虚影,就越加真实。
吕光呆立在原地,一时看的入神,神窍中的千万念头,停止了活动。
那佛像幻影漂浮在虚空云海间,头顶上荡漾散发着一圈圈七彩流光。
吕光恍如变成了一个木头人,全身凝住。
他能感觉到自己神窍中的所有念头,正在经受佛光普照。
那光芒每增亮一分,他的念头就消失一缕。
“这是怎么回事?!”
吕光惊讶万分,他有心挪动身体,想远离这个山洞,然而身体就宛如‘鬼打墙’一样,全然不受控制。
虚无。
他只觉神窍化为了一片虚无,无有无物。
他丧失了五感,失去了知觉,陷入茫茫黑暗。
……
“你怎么还在这里?”一道急促嘹亮的声音在吕光脑海蓦然响起。
这个声音好熟,是青萝吗?
她在叫谁。
吕光恢复了一点点知觉,他感觉自己此刻恍如置身在冰窟寒潭中,阴风阵阵,每一丝寒风都像一把锋利的冰刀,割在他周身各处,痛苦伴随着深深的无助感、无力感,将他缓缓淹没。
“吕光,快去石台广场。”这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丝急躁。
吕光,她在喊我!
我是吕光!
吕光的吕。
光明的光!
吕光神窍内的念头渐渐凝聚起来,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从这似幻似真的梦境中清醒过来。随后他神窍内金光一闪,他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仍旧站在山洞前。
那洞壁上雕刻的佛像,依然在对着他笑。
他额头上浮起一层冷汗,他仰视着这慈悲庄重的佛像,暗道:“好险!这佛像竟然还能迷惑我的念头。”
他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种直觉,就是刚才发生了极其危险的事情。
“吕光你没事吧?连叔唤你。”
吕光望着青萝,心中竟是忽然升起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这狐妖少女,按人间年纪计算,已是二八年华,通过一夜彻谈,二人的关系也亲近了许多。
她对吕光,也不再称为先生,而是直呼其名。
“没事。”吕光擦拭掉额上的冷汗,顿而说道,“出什么事了?”
……
等吕光和青萝走至峰顶石台广场处时,除了仍旧昏迷不醒的小白之外,其余所有白虎,均是盘卧在场。
吕光目光如炬,离得老远,就看到前夜那妖狼‘白奎’也在。
场中所有白虎全都低着头颅,气氛异常肃穆。
他紧走几步,站在连叔身后。
连叔一双虎目中噙着泪水,他看着吕光向他靠来,虎头微微抬起,道:“白奎,这消息确定无误吗?”
白奎眼见吕光走来,竟是前肢翘起,学着人样,向吕光恭敬施礼道:“先生好。”
吕光点头道:“白奎,何事?”
“先生容禀。前夜我遵狼族首领之令,带领灰狼群,突袭虎头峰。本来我狼族惧怕‘虎力大仙’威名道术,双方虽小有摩擦,但我族从不敢擅越雷池一步。但狼族首领生性残暴,我不敢不遵,才强行袭击白虎一族。“
“现在我诚心归服先生,以望先生能为我除去日夜折磨我的心魔。所以向首领复命时,我并未将事情全部禀告。”
“首领再次下令,命我三日之内,将白虎一族驱出此峰,占领山谷。不用再忌惮什么韩千帝了。”
“因为……因为我族首领接到传信,信上言,韩千帝……没有躲过风灾。神魂肉身,皆化为云烟了。”
白奎说的极慢,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在场的所有白虎们心跳加速。
晴天霹雳!
这个消息,对于白虎一族,乃至于吕光,都无异于白日噩耗!
吕光眼前浮现起那个白衣翩翩气度万千的白衣青年。
在山间废庙前的篝火旁,韩千帝阴神显形,附在‘赤睛白虎’小白身上,击杀监察卫军,救了吕光一命。
青溪城万兴粥铺楼上他那怀牵白虎一族的殷切眼神。
他万丈豪情,拥鬼仙神通,言谈举止间,全然不把横行天下的‘靖道司’放在眼中。
他望天长啸‘道,不消!’。
他欣赏吕光,和吕光讲述大道玄妙。
他慈悲为怀,救章渝出牢笼。
他修炼成妖,幻化成人,三百年苦修,终于转世投胎,位列‘金禅寺’护法!
他和吕光那夜在山中偶然相遇。
只见了一面,是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风灾。
“再过百年,有风灾吹你,这风唤做‘阴风’,自心窍吹出,过百窍,穿丹田,终至五脏六腑,念头、肉身皆消,躲得过,成仙为圣。”
吕光双眼中泛起一层薄雾,韩千帝的话音犹在耳边。
他没躲过。
神魂俱消,一朝成烟。
一声鹤唳震颤山巅,一只白鹤自云间飞来,缓缓降落在石台中央。
它张着翅膀,修长的脖子上挂着一张信笺。
飞鹤传书,一日千里。
“是千帝豢养的白鹤。”连叔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的手更颤,他仰着脑袋,将信笺摘下,递给吕光,他不敢看!
他怕看到,信上的内容跟白奎所讲的一样。
吕光摊开信纸。
“三百年苦修,一朝成烟,我韩千帝无憾矣,唯有三恨。”
第二十章 夜话
一恨靖道司未亡。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二恨大道难修。
三恨红颜早逝。
吕光望着信纸上这寥寥数字,黯然神伤。
三百年光阴如箭,韩千帝心中无憾,却有三恨。
妖狼‘白奎’说罢便下峰而去。
他是一头妖狼,性情残暴的恶狼,但峰顶这种悲伤的氛围,他也是不忍目睹。
白鹤似是知道自己的主人已不在人世,它哀鸣一声,双翅舒展,竟是一头向山岩上撞去。
血迹斑斑的岩石,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无比凄凉。
这一日,整座虎头峰都弥漫在悲凉凄怆的氛围之中。
吕光握着那张信纸,在崖畔迎风坐着,凝视远方,坐了一天。
……
秋去冬来,冬又逝。
很快,吕光已在虎头峰待了数月。
这一夜,雨夜。
春雨淅淅沥沥,绵绵不绝,已下了三四日,雨雾恍如少女青萝蒙面的轻纱,将整座虎头峰笼罩在一层烟雨中。
崖坪木屋里,青萝就站在吕光身旁,为吕光掌烛添香。
青萝出落的更加超凡,体态纤柔,身上更有一种出尘超然的气质。
这几月间,她跟随吕光听道闻理,早已去了兽性,知书识礼。
她面上仍是覆着一层薄纱,吕光也从未见过她的真容。
只是她的眼睛变得越加清澈,如春水般柔情,偶尔望向吕光的眼神中,还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情愫。
她读了很多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她早就烂熟于心,她现在已在学作诗,她还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出自一首古诗。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青萝想的出神,暗叹道,原来我母亲也是一位才女。
她见吕光又捧起那本泛黄的古书,皱眉道:“这《本草经》你不是看过许多遍了吗?”
“百草园以炼丹制药闻名于世,这医书记载了不少奇花异草。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吕光回身一望,见到青萝乌黑如云的长发上,沾染着几点春雨。
他一脸无奈的道:“你又带小白下峰去哪玩了。”
从那一天韩千帝神魂俱消以后,小白就常伴在吕光左右,对吕光万分依赖。
吕光没有将小白视作一头异兽,尽管这数月来,他已经从连叔的口中,知晓了小白这头跟猫咪模样一般的白虎是怎样的珍贵奇异,但他依然将小白当作一个伙伴。
只是小白实在太过顽劣了……
吕光似是对这段过去不堪回首,他想起小白自从清醒之后,每日野鸡、野兔不断,小小的肚皮,像是一个无底深渊,永远填不满。
太能吃了。
“去山下给它抓了几只山兔。”青萝轻声道。
吕光摇头苦笑。
……
窗外雨雾纷纷,木门陡然被一股大力推开,一个彪形大汉身穿斗笠,走进狭窄的屋中。
“先生,查清了。那西陵郡监察使,姓秦名骄,乃是中州秦氏出身,其父便是现任秦山郡郡守之位的秦山郡王。”这大汉丝毫没有废话,直言说道。
吕光屏息凝神,认真倾听。
青萝也心神紧绷,双手绞在一起。
大汉瓮声瓮气的继续说道。
“秦骄于去年九月担任西陵郡监察使,今年一月已返回中州秦山郡。”
“不过,他并非秦山郡王嫡子,但他一身气功却得自中州一流修真宗门云阳剑派掌教亲传。”
吕光紧皱眉头,食指敲打着桌子。
“中州秦氏……世家大族,屹立数百年而不倒,哪怕苍云白狗,朝代更迭,氏族也从未断过传承。即便如今七国争霸,乱世之日,氏族也依然有着不可小觑的实力。这个敌人不可谓不强大啊。”
青萝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点点怒火。
秦家!
她才不管什么大族世家,才不管什么云阳剑派,她只知道这个秦家就是当年残杀了她母亲和青狐一族的秦家!
吕光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本以为这小半年来在虎头峰勤修道术,已拥有了和那监察使一战之力,却是没想到这个秦骄的背景,远比他所预料的还要强大。
“章渝的仇,青萝的仇。看来没有那么简单。”吕光这般想着,神色却变得更加坚毅。
“白奎,你辛苦了。快去歇息吧。”吕光对着那大汉说道。
这壮汉不是别人,正是几月前屈服于吕光**术之下的妖狼‘白奎’,只是此刻他已完全的幻化成人形,一身横肉,满脸凶相。
“先生,就算他气机盎然,灵气充溢。阴神念头无法侵入其身,我们还能够布下埋伏,以力杀之。”白奎身上的斗笠湿漉漉的,滴着雨水,说出的话,也是阴冷如霜。
“修真强者,周身灵气弥漫,耳目极其聪敏。不亚于修道者打开法眼时的洞若观火。何况,去年他已可御气出剑,此乃炼气第五层之境,也不知现在他的实力增长了多少。”
“而且我才刚刚凝聚阴神,还不能出壳伤人魂魄。”
“就算我们设下埋伏,将其擒住,只怕对方搏命之时,你们都得白白送死。”
吕光连连出声。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报仇?”青萝道。
“等我阴神出壳之日。”吕光斩钉截铁的道。
开窍,灵光,阴神,入定,出壳,夜游,日游,显形,夺舍,神魂……
这短短二十个字,吕光早已铭记在心,他不敢稍有忘怀,神魂十重,重重如山,不进则退!
这小半年来,他观想白骨星君图,已念头纯净,灵光灿烈,再加上频繁为谷中百兽讲书说道,谷中通晓人语的妖怪,大都已对吕光心悦诚服。
一应百兽、妖怪,为了可以幻化成人,全都对吕光所讲解的人间道理,很是敬佩。
吕光神窍内的灵光也是越聚越多,终于将灵光包裹的万千念头,凝成一道阴神。
这阴神,看不见摸不着,就是一道金灿灿、圆坨坨的光芒。
阴神之后是入定,进而才能阴神出壳。
吕光皱眉苦思,究竟何为入定?
“先生不必愁苦。几月来,白奎听先生讲解圣贤道理,除去心魔,念头澄净。又蒙先生指点,在山脉中寻到一棵罕有的火灵参,我这才化成人形,享受到做人的乐趣。狼性至纯,狼族说一不二,我白奎甘愿为先生赴汤蹈火。”
“白奎,狼虽生性残忍,但你自从化成人形之后,直爽豪迈,待人以真性,隐约有了几分上古豪迈侠客的风采。你数月来所做的一切,我自是看在眼中,如非你在狼族首领那里为白虎一族讲情,只怕这二十多头白虎,早就被群狼撕碎了。”
“蒙先生不弃,让我聆听大道,使得我除去心魔。离开山脉的这一月,我在西陵郡城里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才更知道先生的难能可贵之处。世人多是自私自利之辈,提及妖类,多是恨不得斩杀灭绝。幸好我当日在云澜溪畔放过了先生……”
白奎这番话说的极其诚恳,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头妖狼,竟像是一个知恩图报的正人君子。
吕光打断道:“有因才有果。我还要谢谢你呢,若非你那日率群狼袭击虎头峰,我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灵光一现。在危机之下,我晋升境界。一饮一啄,岂非天定?”
白奎向青萝微微抱拳,慢慢退出木屋。
窗外雨声沙沙,屋内烛光摇曳,久久无声。
“还有半月,就是百草园在西陵郡招募弟子的日子。“青萝低声道。
吕光自然也知道。
每年三月,百草园便会派出园中弟子,前往中原十九州,七十二郡。
在每一个郡城设下地点,招募弟子,每郡只要十人。
年年如此,这个规矩,已有三百余年。
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十个人啊……”
吕光觉得压力很大,他完全不知道这百草园挑选弟子是以何为标准,如果单纯的以修真资质来判断,那么吕光绝无半点希望入内。
因为他气海早已破碎,丹田内毫无生机,一片虚无。
可是连叔不止一次的说,百草园只看你适不适合炼丹制药。
“只要十人。一郡人口何止千万。”青萝也紧蹙双眉,这确实很难,“不过,我们必须都得进去!”
“青萝,你为何非要进入百草园?我是因为丹田破损,气海被封,体内有一道气息,在侵蚀着我的肉身生机。若非连叔当日指出,只怕我都不知道将来自己是怎么死的。连叔曾言,百草园中生有起死回生之药……”
吕光还未讲完,青萝插嘴道:“这是我青狐一族的秘密,不能告诉他人。即便是救我性命的连叔,也不知道。”
吕光点头赞同,他不强人所难。每个人都会有一些秘密,就像他身上藏的那件‘异宝’,就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一旦让其他人知道,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第二十一章 佛裂
夜已深,雨正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青萝的心中也在滴雨。
今夜白奎带回的消息,让她顿感报仇之路遥遥无期。
桌旁的吕光又在专心致志的阅读书籍,这几个月来,吕光总是如此废寝忘食,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类少年,是怎样的在刻苦修道。
“你凝聚阴神已有三月之久,为何迟迟不能入定?”青萝眼波流动,挑眉问道。
“人间有的鸿儒大师,十年寒窗,一朝闻道,就可阴神出壳,一念千里,巡游八方。也有人一生求道,终生无法闻道开窍。道法自然,顺其自然,并不是一味强求就是最好。厚积薄发的道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吕光淡然笑道。
“但愿如此……”青萝低声道,“此去西陵郡,总是会有几分凶险。”
突然间,一道耀眼的白光从窗外划过,整个木屋亮如白昼,吕光神情一阵惊愕,他转头透过木窗向峰顶望去,整座虎头峰都笼罩在一层刺目的白色光晕中。
然后,只听得一声巨响,自遥远苍穹传来。
喀嚓!
是雷声。
春雷!
轰隆隆~~
雷鸣声震耳欲聋,青萝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双手紧紧拽着吕光衣衫一角。
春雷平地而起,在幽暗的雨夜之中,更加慑人心魄。
白光一闪而逝,屋内又陷入一片静寂。
吕光打趣道:“你还怕打雷?”
青萝耳根一红,只可惜轻纱覆面,吕光看不到薄纱下那张祸水容颜。
她正欲出言反驳,一个蹒跚身影从窗外走过。
“吕光,快跟我来,佛像裂了!”连叔的声音依然是那么的嘶哑低沉,他此时已完全的化成人形,一脸老迈之相,但神色极其肃然。
听闻连叔此话,吕光和青萝二人登时面面相觑。
“是刚才那声春雷劈裂的!”
连叔满脸凝重的继续说道。
“雷乃阴中之阳,雷生水,而水生万物,天雷中蕴有大量灵气。这雷不偏不倚正好击在那尊佛像身上,依我看,其中必有蹊跷!有点邪门……”
雷声驱邪是自上古时代传承至今的明理,连三岁幼儿都知道。
故老相传,上古时代中原大地有一头怪兽,名为‘年’,马面蛇身,凶猛异常,每到年关,就会出来为祸人间。有一年除夕,这天冬雷滚滚,那怪兽吓得抱头鼠窜,再也不敢出来。
于是世人就造出烟花爆竹,在除夕的这一天燃放,因为这爆竹在炸裂时发出的声音与雷鸣声很是相似。
吕光默然沉思。
佛门乃道途正道,那崖畔洞穴里的大日金禅如来佛像,是韩千帝历时八年,以山岩雕刻而成。
每当韩千帝返回虎头峰之后,他都会在佛像前静坐禅定,修行悟道。
当日他仰首观佛,差点都被佛像中蕴含的‘道’,给迷惑了念头。
而这普渡众生、救苦救难被众人信仰的大佛,此刻却被春雷给劈裂了!
吕光面露疑惑之色。
他向窗外扫了一眼,微微皱眉道:“走,去看下。”
……
虎头峰安静寂然,唯有春雨的沙沙声,在耳边轻轻作响。
吕光站在佛像莲花宝座前,耳边似乎仍然萦绕着刚才那声震天春雷。
青萝显然也十分惊讶,她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依山凿成的佛像。
佛像。
白日里沐浴在阳光下的佛像,庄严肃穆,高不可攀,这时在风雨暗夜之中,佛像已无半点慈祥端庄之态。
佛像饱满宽厚的胸膛上,有一个比黑夜还黑的圆洞。
圆洞周围裂痕尤为明显,整尊佛像,已龟裂的如同干旱少雨的大地,满目疮痍。
佛像上裂纹沟壑纵横,杂乱不堪,仿佛连叔苍老容颜上的皱纹,清晰刺目。
青萝眨了眨眼,道:“连叔,你看到那道闪电劈在佛像上了?”
佛像上的裂纹,在慢慢扩大增多,如同一张揉皱的废纸,层层岩石不断剥落。
连叔点头道:“我正要去木屋找吕光,从此经过……”他的声音突然停顿,浑浊的双目中,闪现出一丝惊惧,满是吃惊的道,“那有个人!”
吕光顺着连叔的目光,向佛像底座凝目望去,那莲花宝座其内竟是镂空,一个酷似人形的黑影,盘坐在内。
“法眼!开!”
吕光神窍内灵光涌动,目射金光,眼前豁然一亮。
雨夜漆黑,他法眼观看之下,只见佛像周身盘绕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淡淡流光,而在那佛像底座之中,赫然是一个身穿袈裟、手持戒刀的中年僧人。
“连叔,是死人,不必惊慌。”吕光察觉到这僧人毫无气息生机,全身干枯,骨瘦如柴。
佛像依旧在不断龟裂,眼看再过不久就要面目无形,化为碎石。
“来!”吕光一个箭步,跃向底座洞中。
三人合力将这不知死去多久的僧人,从莲花宝座内给拖了出来。
……
夜更深,雨已停。
春雨金贵如油,滋润万物,上天竟是不肯多下一滴。
但连叔的眼泪却是止也止不住,流个不停。
他老泪横流,抱着眼前的尸体。
“连叔,韩大哥早已驾鹤西归,飞升极乐。你勿要再伤怀了。”青萝泫然欲泣,哽咽着道。
“千帝…这是你未转世成人时的本来模样,不想你却将他藏至佛像之中。”连叔脸色黯淡无光,微微塌陷的眼窝里藏着热泪。
吕光万万没想到这佛像底座的尸身,竟会是韩千帝刚刚修炼成妖时的肉身。
二十八年前,韩千帝决定阴神夺舍,投胎成人,只因他修道悟性,摸索出人身乃是最有希望躲过风灾的躯壳。
不想,他却在投胎成人之后,将妖身藏入这尊大佛之中。
“连叔,休要伤悲,韩兄超脱生死,纵然没有白日成仙,修道三百年,纵死亦无悔。”
吕光的眼睛也微微发红,很是动容。
数月间,连叔都对韩千帝的死不能释怀。
此刻眼见旧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妖又怎能不悲伤。
“连叔,我们还是将韩大哥的尸身入土为安吧。”青萝低声道。
吕光道:“修道者,念归幽冥,身回天地。还是将韩兄火葬吧。想必这也是韩兄所愿。”
连叔站起身来,用衣袖擦干眼泪。
峰顶树枝潮湿,三人将尸首搬至一处干燥的洞穴中。
这崖洞纵深数丈,其内净是些碎石枯木。虎头峰顶上的洞穴七七八八,不胜枚举,多是天然形成,白虎们大都分穴而居。
连叔声音沙哑,低声道:“别让小白知道。”
吕光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生活在峰顶上的这二十多头白虎,对于韩千帝有着一种特殊的崇拜感,不止是同族之胞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
青萝俯下身,扶着连叔的胳膊,眼睛里充满关怀,柔声道:“连叔,不要再伤感了。”
三人从洞中捡了很多枯枝干木,将‘韩千帝’的尸身摆正。
火石碰撞,一串火花飞溅在枯枝上。
一缕微弱的火苗在干柴间冉冉升起。
从细到粗,逐渐变成熊熊火焰,烧完一根枯木,又去燃烧另外一根。
这岂非很像是人的生命?
幼儿出生,咿呀学语,渐渐长大,又很快老去。
连叔的眼睛中倒映着烈烈火苗。
火焰摇动不止,他的思绪也纷飞不停。
他蹲在地上,离火架很远,白眉下的一双眼睛中迸发出奇特的神采。
他轻声诉说着。
“时光悠悠,转眼已过七十年。白虎一族,寿命很短。若非千帝指点我闻道开窍,修炼成妖,只怕二十年前,我就寿元耗尽,一命归天了。”
“其实按人间礼教,论辈分,千帝做我的太爷爷都绰绰有余……只是千帝投胎转世之后,从他七八岁第一次回到虎头峰唤我连叔时,就一直喊到他最后一次回来时。”
“当我还是一只幼虎的时候,千帝就告诉过我,两百年前,虎头峰上白虎成群,闻道成妖者数不胜数。周朝国策,斩杀修道者,灭尽天下妖。有一年,朝廷派出千万修真高手,深入各州大山深泽,屠妖灭道。”
“那一夜,秦岐山脉,血流成河,连云澜溪上都漂浮着百兽尸体。凄厉的叫声,更是响彻不绝。千帝向我说起那件事的时候,他只说了三个字‘靖道司’。”
火焰跳动,‘韩千帝’的尸身在浓浓火光的裹挟下,逐渐化为灰烬。
“千帝,你要是还活着,一定能为我白虎一族报仇。”连叔双目泛着柔光,轻声道,“幸好,还有小白……”
“吕光,你一诺千金。我代千帝谢谢你重诺守信,这几月你为我族传道授业,讲解圣贤道理,辛苦了。当日你降服妖狼白奎,救我族于危难。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千帝随手施救于你,不想却成了一段善缘。”
燃烧的干柴,压抑的气氛,使得吕光的心情异常低落。
他能体会到连叔这番话当中所深藏的情感。
谁说妖类无情?
妖修成人,便也有了人的七情六欲。
“靖道司,一定会亡。”
吕光一字一顿的道,他面朝着火堆,也不知是在说给‘韩千帝’听,还是在说给连叔听,亦或者是在说给自己听。
火焰更盛,洞中火光大亮。
连叔的眼神也跟着明亮了许多。
“记得在我小时候,山谷中有一只狐妖,她很美,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比青萝的眼睛还美……”
青萝皱着眉,满是嫉妒的道:“哪有狐妖比我美……”
她回身看向闭着双目的连叔,一句话没说完,眼中突然涌出一股热泪,痛声呼道:“连叔!”
第二十二章 阴神御雷术
连叔走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是寿终,不是正寝。
他的脸上还挂着一丝遗憾。
吕光冲着连叔,低声重复道:“你放心,放心。”
从去年背井离乡的那一天开始,吕光就已不再轻易表露情绪,但此时他的双眸中也是浮起了一层水雾。
在遇到章渝老道之前,他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危机险象之中,颠沛流离,躲避追杀。
这几日踏足虎头峰以后,吕光更加珍惜这短暂的宁静时光。
平静之后风雨欲来!
“靖道司!”吕光决绝的道。
青萝心如刀绞,眼角湿润,晶莹的泪珠恍如断线的珠子,浸湿了面纱。
她没有说话。
……
这一夜很长。
二人将连叔的遗体背下峰巅,沉入云澜溪水中。
这是连叔在世时不止一次对青萝提过的愿望。
他爱这条溪水,他要将自己归还给这片广袤无际的山脉。
因为这里是他的故乡,他将永远都活在故乡里。
四周远处的山谷间,百兽偶尔发出低沉的吼声,雨后清新香甜的空气,潺潺溪水缓缓流过每一寸山地。
这就是秦岐山脉,是白虎一族们世代繁衍生息的家乡。
……
青萝默默无声的跟在吕光身后,向峰顶返回。
雨路湿滑,他们走的很慢,夜更长。
青萝一个人回到了她的崖洞,她需要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等到吕光返回先前那个洞穴,准备收拾‘韩千帝’的残骸骨灰时,发现地上只剩下一捧尘土。
在离骨灰白土半尺高的虚空处,竟是盘绕旋转着一片绸缎!
绸缎巴掌大小,呈赤金色,兀自旋转不停,向外波荡散逸着涟漪金芒。
吕光目露惊异。
他伸手向金色绸缎抓去,入手冰凉如玉,柔顺丝滑。绸缎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些米粒大小的经文字符,吕光凝神细看,只见丝绸顶部,闪烁着五个鎏金篆字,金光灿灿。
“阴神御雷术”!
“这是……”吕光手指缓缓摩挲着质地柔软如水的丝绸,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这数月来,他钻研《道德真经》,将第一册白骨流光篇融会贯通,知晓了很多修道秘闻。
修道境界的高低,并不等同于道术强弱。
像这《道德真经》开篇就已经讲明,只是一本修炼神魂念头,温养神窍的道书。
只要念头精纯,不灭不熄,就有一线希望能够得道成仙。
念头就是道人的根本!
神魂修道,一切本源都在于凝练神窍内的念头,成就神魂,使世人信仰自己的道。
这就好比道术玄法是一把杀人利剑,而道境就是持剑的主人!
唯有道境精进,才能畅快如意的施展道术,以道术躲避三灾,超脱轮回,永享仙境长乐。
否则,握不住剑,又谈何杀敌制胜?
每个道人供奉信仰的神仙星君虽不相同,但所用道术却是相差无比。
**术是道人入门最初级的道术。而更为高深的道术,非得是凝聚阴神之后,才能修炼。
这丝绸金光四溢,火焚不灭,吕光心知这上面记载的文字,定然是篇无上道术。
道门雷法乃诸法妙术之首,是将阴神念头融为一体,以精神沟通天地,感悟自然,阴神侵入他人心念之中,观想出天地风雷,以阴神控制天雷,主宰生灵心念。
御雷攻击,将对方念头五雷轰顶,都在一念之间。
甚至当道人修道成仙以后,神魂一动,就可召唤出真正的九天惊雷!
吕光心思伤怀,不得细看,他快速的将经文扫视一眼。
“嗯?背面还有字。”
这些小小的字符笔记飘逸,灵动异常,形若游龙,吕光一眼望去,深陷其中,食髓知味,贪婪的阅读着。
“修道之路,意在脱离轮回,永享极乐大道。道途飘渺,实为登天,一步一台阶,非一冬一夏可成之功。须勤勉苦修,方能入境出境,进至无境。千般道术,殊途同归,修道者须通达道境,方能驾驭诸种道术,韩千帝记于中州桃园。”
果然是韩千帝的遗物。
吕光闭目凝思,认真思考着这一段话。很明显,韩千帝是在劝诫后来修道者,要先稳固道境,方能修炼道术。
吕光哀叹一声,收敛心情,接着向下看去。
“自古以来,道术秘法,道人皆是讳莫如深。余自修道以来,拜入金禅寺。乐闻深法而不畏,至此方明道术实乃趋避三灾之本,任你修至神魂境界,成鬼仙之念,若无道术辅助,终是云烟。”
修道第一境,神魂十重,每一重境界都能使得神窍内的念头产生种种玄妙,此为道境。
阴神念头是施展一切道术的本源之力。
吕光豁然开朗。
“余历尽千难万险,终于练就神魂。然则风灾大限将至,余心意已决,投胎成人。观镜自醒,望后来者勿要只讲大道,不炼道术。”
吕光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悲怆之感。
韩千帝修炼成妖,以天纵之资,百年苦修,终于修到鬼仙之境,然而他最后还是没能躲过风灾。
吕光喟然一叹,手中的丝绸被从洞外钻进来的春风给吹皱了。
他低下头来,只见掌中那片薄薄的丝绸却是转瞬化为了一道流光,凭空消逝在了眼前。尔后,吕光只觉神窍念头深处涌动出数之不尽的字符。
却是刚才所观丝绸上的经文!
他双目紧闭,神窍内如云如烟的念头发生着微弱的颤动,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荡起。
“吕光,原来是你。”
“韩兄,是你?”吕光念头一动。
“是我也不是我。这是我投胎转世时,留在妖身的一缕神魂。天雷不容于阴神魂魄存于天地,故而降下雷罚,幸好我早有准备,将我的妖身藏于佛像。”
“原来如此。原来最后我还是没能躲过风灾。肉消神灭了。”
“吕光,我已知晓一切。原来种种因果皆是注定。“
“吕光,我收集的道书古籍,赠予你。望你前路通天,得享大道。”
“道……前方的道,我看不见了。吕光,你要得道……成仙,位列星君。”
这声音说罢便彻底杳无声息了。
吕光知道,韩千帝这缕神魂已经彻底的消散了,他的所有种种,也永远的死去了。
夜虽漫长,终会天明。
道途虽险,终能修成。
……
春雨过后,山色更青,薄雾宛如一片轻纱,将虎头峰妆扮成半遮玉面的碧玉佳人。
清晨山巅,石台广场处,青萝低声向一众白虎诉说了昨夜之事。
这些白虎现下大都已化成人形,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潸然泪下。
生老病死,本来就是每个生灵会面对的四件事。
然而,当一个天天相伴在身边的生命,无声无息从自己身边悄然逝去之后,任谁也是无法做到淡然处之的。
白虎们悲伤欲绝。
他们刚经历了死别,又要经历生离。
他们凝望着眼前这个人类少年,伫立无声,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之意。
几个月来,这个人类,为他们这些虎兽,讲道说法,用心良苦。
吕光仍然穿着去年来至峰顶时的那套青衫。
妖狼白奎站在其身后,也背负行囊,看样子竟是也要随吕光一同下峰。
青萝一头如丝缎般的长发,随着春风的吹拂,而飘扬颤动。她一双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她此时已不再流泪,她已明白,人死不能复生。
唯有报仇,为己报仇,为青狐一族报仇,为白虎一族报仇!
三月初一,本就是她和连叔早就商定的日子。
这一日,她和吕光就要离开虎头峰,前去西陵郡城,参加百草园弟子的招募大会。
小白仍旧睁着一双赤色眼瞳,它温顺的趴在吕光怀中,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白如冰雪的皮毛不见一丝杂色。
它还是一头幼虎,它远远没有这些修炼成妖的成年白虎,有着如此丰富的情感。
它只知道,那个以前经常给它野鸡山兔的老人,今天早晨没有来唤醒它。
它知道韩千帝永远不会出现在虎头峰上了。
它很怕连叔也是那样。
它不会说人话,它从吕光衣衫中,向外探出小小的脑袋。它想从面前这些白虎身上,捕获一些信息。
“先生,连叔在世时,就经常嘱咐你要照顾好小白。我们实力微末,断然没有能够保护小白的实力。就让它跟着先生吧。”
“先生,保重。”
一众白虎们向吕光躬身行礼。
“有事,可下峰去找我狼族。”妖狼白奎向一众白虎叮咛道。
“先生,靖道司!”
白虎们又异口同声的厉声喊道。
吕光仍然背着韩千帝当日给他的那个包袱,他没有装很多东西,韩千帝所收藏的各种珍贵的前朝古书,他早就倒背如流。
他只带了那片上书道德真经的竹简。
还有……
那《阴神御雷术》上的文字已铭刻在他的神窍之内,丝绸化为流光,消失不见。
吕光知道白虎们这句话的深意。
他没有多言,仍然只说了那句话。
“靖道司,一定会亡。”
白虎们站在崖畔目送着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
不知何时,春雨又下,雨丝如针,扎的人很痛。
……
十日后,西陵郡城,城门外。
清晨,春雨仍旧在下,淅淅沥沥。
白奎和青萝分别站在吕光左右。
吕光满身风尘,向城里望去,却是看见了一个认识的人。
第二十三章 要命的灯笼
那是一个本该早就死去的人。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罗克敌!
吕光心中一紧,他竟然没有死!
犹记得当日罗克敌是怎样的惨死在小白虎爪之下的,身首异处。可吕光断然不会看错,那身穿银色铠甲,腰挎雁翎刀,站在城里的赫然就是去年追杀自己的监察军护卫长!
他用仅剩的一条胳膊,握着一根带刺长鞭,正驱赶着数名身穿囚衣的犯人,向城外走来。
犯人们锁链加身,亦步亦趋,走的极慢。
“啪!啪!啪!”
罗克敌面露不耐之色,手中长鞭挥动,不住的抽在一个个囚犯身上。
“快走!死到临头,还磨磨蹭蹭的。”
“啊!你敢抽我鞭子!凭什么抓我,我父亲是临山城县令,钱,给你钱,放了我!”
“县令?你爹除非是郡王侯爷!你私藏**,妄想修道,当凌迟处死!”
啪!
撕心裂肺的痛呼伴随着一声声狰狞怒吼,夹带着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响声,穿透春雨,一齐涌入吕光耳中。
“大人!我只是个村夫,不认字!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修道啊!是不是抓错了??”
“错?没错!抓的就是你!你家墙壁上挂的那幅画,就是邪道崇拜信仰的魔神!”一名银甲护卫道。
“冤枉,冤枉啊!那是我家先祖的遗象啊!”
“说你是,你就是!”罗克敌厉声吼道。
吕光处处谨慎,将当日韩千帝赠予他的**,在下峰时就已重新戴上。
罗克敌一行就从吕光他们身前三尺的地方走过。
吕光也知道当今天下,对于‘修道’严加管控,一经发现有人私藏道书、信仰神佛,就立刻缉捕归案,凌迟示众,以此来起到杀鸡儆猴威慑世人的效果。
但是他没有料到,世态竟已到了这样险恶狰狞的地步,真可谓是谈‘道’色变,人人自危!稍不留意,就会被靖道司以及侯国官军冤枉入狱,死于非命。
吕光看着罗克敌背影半晌,满目寒芒。
他本欲不多惹事端,但遇到仇人,怎可善罢甘休?
只不过他心中讶异:“这世上莫非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奇怪!”
白奎身材高大,不怒自威,一脸阴沉的望着那些银甲护卫。
他自从化成人形之后,听吕光讲述道理学问,脾性变得十分嫉恶如仇,他已看出那几个所谓的‘犯人’都是蒙冤,他正欲冲上前去,吕光施了个眼色,止住白奎向前的动作。
“先生,你为何拦住我,狗娘养的这些靖道司的护卫军,简直欺人太甚,天理不容!”白奎纵然被吕光拦住,脸上仍是愤怒如海,恨恨的骂道。
“白奎,你狼性未绝,做事莽撞。你可知道,每郡的监察卫军,有多少修真者?”青萝轻声道。
她一身水绿色的长裙,在春雨晨雾之中,整个人飘然出尘,犹如画上仙子,纤细的娇躯隐在吕光身后,躲避着周围行人对她欣赏的目光。
“勿要冲动,此地车水马龙,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即便要惩治一下这些护卫军,也得备下万全之策,况且……那个断臂之人,就是当日追杀我的护卫长!”吕光沉声说道。
“那就更不能放过他了!”白奎道。
“稍安勿躁,我们要一击必杀,不能打草惊蛇。城中到处都是监察卫军,纵使我此刻已凝聚阴神,只怕也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先安顿下来,仔细打探一番,找到机会,暗中行事!”吕光毫不犹豫的道。
“先生说的极是,是白奎考虑不周。”
白奎一张黑如炭色的脸庞顿时一红,思考道。
“上次来城中收集消息时,我在城内一个大户人家当差,是护院教头。离百草园招募弟子的日期还有五六天。这样,你们先跟我入府暂住几日。”
“进城。”吕光当机立断,他远远的看着那些银甲护卫,冷哼一声。
……
春雨绵绵,夹着几丝微风,雨雾缭绕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天地间灰蒙蒙一片。
然而,城内行人不减,早市繁华热闹,人声鼎沸。
三人走街过巷,青萝虽是第一次见到人间盛景,但她没有表露出丝毫兴奋好奇之意,她仍然面上覆着薄纱,令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吕光了解她的满腔心思全在报仇一事上。
他望着青萝凹凸有致的身躯,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怜惜,人间如她这般年龄的女子,多是待嫁少女,女红美裳,诗词歌赋,天真烂漫。
然而,青萝那双灿如繁星的双眸深处,总是带着几分忧郁。
其实吕光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白奎身材壮硕,孔武有力,还真是很像一名武夫教头,跟在吕光身后,讲述着他在西陵郡生活发生的事情。
青萝撑着一把油纸伞,她身量比吕光稍矮,但仍是素手高举,想要为吕光挡去扰人的春雨。
“我念头精壮,寒气难侵,不会生病。”吕光侧目望见青萝肩处的衣衫已然微湿,绿色更深,“郡城纵横广大,我们还得走好一会儿。你照顾好自己。”
青萝听着吕光这略带关怀的语气,心神微荡。她是一只狐妖,当年蒙连叔不弃,带上虎头峰,除了连叔,从未有人再这般关心照顾过她。
她美眸流转,愣神许久,望着吕光,她真想把面纱摘掉,让吕光看到自己的面容。
因为青狐一族天生媚态,修炼成妖的狐女,更是魅惑众生。族规代代相传,狐女不得以真面目示人,恐祸乱他人心神。
唯有……与之共度一生的郎君方可见到青狐女子的真容。
青萝耳根微红,她念头飘忽,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此事。
“青萝,你听到了没?待会儿你和先生,就当做我的弟弟妹妹。”白奎浑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妹妹?”青萝微微颔首,略有些失望。
白奎看见青萝奇怪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继续说道。
“这梅员外医术颇高,妙手回春,一间‘宝安堂’在郡下各县分号无数,治病救人。当日我为了方便多接触人,进入其府,谋了个护院教头的差事。”
“不过这梅员外家有悍妻,一生无子,老来得女,视若掌上明珠,珍爱异常。要说起这梅小姐,郡城中更是无人不晓。聪敏文雅,秀丽端庄,虽是双十年华,提亲者却已都将梅家门槛给踏平了。”
青萝道:“人间女子多是十四五岁便出阁嫁人,这梅小姐怎么……?”
“嘿嘿,你听我说。这事儿太有趣了!这梅小姐自称前世是前朝皇族之女,岂可下嫁凡夫俗子。若非梅员外财大势大,将此事压了下去,这种妖言惑众的言论,非得被监察卫军给抓走。”
吕光听来总觉得这梅小姐很是熟悉,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你说的可是梅八角?”
“先生如何知道梅小姐芳名?”白奎神情错愕,他知道吕光是生活在西陵郡的边关小城,外人只知梅小姐其事,但梅小姐居于深闺,除亲朋好友外,这‘梅八角’的名字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我以前在边城时曾听路过的药商提起。”
吕光随口应道,脑海中浮起一个身材丰腴的背影来。
他回忆起去年夏天,有一次来西陵郡城探查消息时,正欲返回之际,暴雨忽至,在一个凉亭屋檐下,一个黄衫女子与他一同避雨。
雨过天晴,各奔东西,本是过客,但她仍然向吕光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梅八角。
只因名字实在太过怪异,吕光印象很深,不过他现在觉得这名字也不奇怪了,因为八角是一味药材,祛寒顺气,而梅员外这个悬壶济世、痴于医道的大夫,就是她的父亲。
……
“你们要去梅员外家?”
“梅府?”
白奎没有刻意压下声音,说的极大声,旁边有一个行人,惊恐呼道。
春雨稍急,路人均是行色匆匆,然则当这人说出‘梅府’二字时,周围的所有人竟是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全都将目光放在吕光三人身上。
“我是梅府护院教头。怎么?”白奎冷眉寒目,扫视着众人。
吕光目露疑惑之色,他环视了众人一圈,眼神一转,朗声笑道:“我这位大哥是梅府护院教头,我兄妹二人,是前来投奔的。”
“去不得,去不得!”一个老妪挎着菜篮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梅家被挂了灯笼!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吕光脸色一沉,问道:“白奎,怎么回事?”
白奎还没说话,四周人群就开始议论纷纷。
“这灯笼可是要了人命喽!”
“对啊,有二十多户了吧?谁家门口被挂了红灯笼,三日之内,必有姑娘小姐惨死。”
周围行人谈及此事,脸上都是带着深深的恐惧。
“郡府衙门一群吃干饭的,都一个月了还查不出凶手。究竟是何方亡命之徒,如此凶残狠毒!”一人苦恼的道。
“依我看,八成是妖怪!你们想啊,城东王员外家,百十来个护院,将他家小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密封的府院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那王小姐还不是被剜了心!”
“嘘!你不想活了?哪有妖怪,我们大坤侯国,国泰民安,太平盛世下,绝对没有妖魔邪道!”
“那梅小姐生得美貌又心善……可惜了。这灯笼一挂,人必死。”
……
众人在听到有人提起了‘妖怪’言论后,神色更为慌张,唯恐避之不及,赶紧各自散开。
“妖怪?难道有道人施法在害人性命?走,去梅府。”吕光眉宇间布着一层冷意。
“先生,梅小姐乐善好施,助人为乐,在城中很受百姓爱戴呢。这事在西陵郡中,确实传的沸沸扬扬,人心惶惶。没想到这一次落在了梅家身上。先生和青萝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如去客栈……”
白奎忧心忡忡的道。
“就去梅府。”青萝眸光一冷,她一只狐妖的心地竟是也很善良。
盏茶工夫后,三人来到一座宅院府门前。
梅府。
门前果然挂着一盏灯笼。
要命的灯笼。
第二十四章 有妖气
灯笼鲜红如血,高高挂在门楣之上。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雨气氤氲,那灯笼在朦朦春雨下,却犹在散发着绚丽红光。
梅府。
金丝镶边的门楣上方,悬着一块上好桃木制成的牌匾,两个金黄篆字,在灯笼红光的映衬之下,更是显得灿烂辉煌。
红木金漆的府门前,几名家丁正在用上好的宣纸擦拭着门上的铜环。
“白教头好。”
家丁们看见白奎魁梧的身影后,有一人急忙小跑,上前问好。
“嗯!灯笼一挂,必有人死。你高兴个什么劲儿?”白奎声音冷淡,黑眸锐利如刀,他的骨子里仍是那头凶性暴戾的妖狼。
白奎先前听闻梅府出事,心中很为梅府小姐担心,毕竟梅员外委实待他不薄。
那家丁听见白奎这话,先是一愣神,随后仰头望了望飘曳在春风微雨中的红灯笼,笑声道:“小姐明日成亲。灯笼昨儿个就挂上了。”
“成亲?”吕光狐疑道。
他目光如炬,门楣上的灯笼色如鲜血,透着诡异,绝非寻常娶亲喜事所用的那种糊纸灯笼。
“这二位是?”
那家丁用略带疑问的目光看向白奎,尔后扫了一眼青萝和吕光。
“这是我舍妹和族弟,前来投奔于我。”白奎皱眉道,“你刚才说小姐要成亲,究竟怎么回事?城中谁人不知,小姐数年来拒绝无数青年才俊。怎么突然想开了,要嫁人?”
“说起来可巧呢!前几日郡城新任监察使来府找老爷商谈事情,小姐只见了一面,便立时倾心于监察使大人了。”
“小姐誓言非君不嫁。监察使大人今日便要来呈婚书,送聘礼。明日吉时,拜堂成亲。”
那家丁说的声情并茂,兴奋异常,似是比他自己要娶媳妇儿还高兴。
吕光暗暗奇怪。
这梅府哪里像是大祸临头的样子,这家丁喜不自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越听越觉此事新鲜稀奇。
街上行人对梅府被挂上了红灯笼一事,大肆议论,谈及梅府小姐被歹人盯上,立刻就要香消玉殒。
而此时,梅府却在操办喜事。
青萝也是眼眸中露出层层疑惑,但凡是明眼人,只消一看这府门上挂的红灯笼,就知道这灯笼怪异诡秘,绝非喜事所用。
再者,谁家娶亲成婚会把灯笼挂在牌匾正中?
还只挂一个?
“我回乡几天,不想府中却有如此大喜,你先去忙吧。”白奎更是奇怪,但他面上不动声色,摆摆手将那家丁支开。
那家丁走动的身影甚是怪异,双手展开,膝盖弯曲,就像是一只爬行的虫子。
奇怪!
吕光神窍内灵光一现,他双目一凝,法眼开启,紧紧的注视着那家丁。
“有妖气!”
吕光看到整座梅府宅院上空都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黑气,而那远去的家丁周身环绕着一道浓浓的黑色瘴气,黑气在春雨洗涤之下,散发在着星星点点的红芒。
这就是妖气。
人有人气,妖有妖气。
天地之中,万物其内,全都充盈鼓荡着“气”。
没有气,就没有生命的诞生,每个生灵身上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气息,哪怕是修道之人,修炼念头,其身上也会生出一种玄妙气息。
吕光此刻清晰的看到那家丁已被妖气侵入骨髓,脊椎三寸处更有一条黑线,蔓延伸向头顶。
这是妖气凝集所聚。
此人外表皮肤血色饱满,但在吕光法眼洞察之下,却是发现这家丁肉身血液凝固,皮肉干瘪。
“梅府有妖怪?”
青萝本身也是狐妖,但她听闻吕光讲述正道玄法,已将妖性泯灭,如非道术高深之辈,绝难觉察到她的本体是一只狐妖。
吕光思考了一会儿,他已然断定郡城中屡次发生的‘挖心’事件,必是妖魔所为!
“白奎,你先去见一面这梅员外。”吕光吩咐道。
白奎应道:“是。我为先生和青萝安排房间,连日奔波劳累,先歇息一下。”
……
“白教头回来了?”
一进府门,便不断的有家丁佣人向白奎谄媚问好。
这宅院纵深绵长,深不见底,进入大门后,是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甬道,小路的两旁堆满了盆栽奇花,微雨晨风之下,香气馥郁,令人神清气爽。
游廊庭院间,四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甬路一拐,有一扇月形拱门,这是一进独立的院子。
屋前栽种着几棵云州铁树,硕大的叶子颤颤巍巍,吕光知晓这种蒲扇般的红叶,能药用,极其珍贵,有安神定魂之效。
这也处处显示出白奎在府中非同一般的身份,寻常丫鬟佣人,哪能单独拥有一个独院。
吕光倍感欣慰,他为白奎除去心魔之后,白奎知恩图报,这一个月都在西陵郡城中为他打探有关靖道司的消息,能在梅府这种大户人家中有一个教头的身份掩人耳目,确实不错。
白奎将吕光二人领至堂屋。
“先生,您确定梅府是被妖怪盯上了?”白奎将房门紧闭,请教道。
吕光自信的道:“不会有错。我法眼明察秋毫,妖怪阴神,绝难遁形。”
青萝掏出手帕,为吕光拭去身上的春雨。
她心中深以为然,从在集市上听闻行人那番恐怖的言论开始,再看到梅府内此种古怪景象之后,她就觉得此事实在太不寻常。
也唯有妖怪才能在众人不察之间,不留痕迹,无声无息,剜人心肺,害其性命。
忽闻外面传来一阵锣鼓敲打的声音。
吕光目光瞟向窗外,春雨薄雾之下,隐约可见院落间有一队身穿银色盔甲的兵丁走过。
“监察府的护卫军。”吕光饶有兴致的道,“这是上门送聘礼来了?”
“秦骄年初卸任监察使一职后,便由朱温接任其位。”白奎道。
吕光黑色的眼眸豁然一亮:“你说的可是今春会试头名朱温?”
“正是。”
“有意思。大坤侯立国屯兵,不尊周氏天子,效仿周制恩科,选拔国家栋梁之材,朝堂之上,钦点了这朱温为殿试头名,赐进士及第,恩科状元。不想却让靖道司给笼络在手,成了西陵郡的监察使。”
吕光徐徐说道。
新任监察使迎娶梅府小姐……
吕光蓦然想起那个温柔似水、性情温婉的黄衫女子来,他跟梅八角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此事牵扯到靖道司,就不得不管了。
只是将这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事情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梅八角常日里但凡有人上门提亲,她都会辞谢拒绝,更是不止一次的向别人提起,她前世乃是前朝皇族之女,绝不下嫁村野凡夫。
这时竟然芳心暗许,对那朱温一见钟情。
稀奇。
况且这梅府妖气熏天,到底是何方妖怪在此为祸?
吕光思虑片刻,他决定道:“此事关系到靖道司,不得不查,你们要处处谨慎。走,白奎随我一同在府中四处查探一番。青萝你暂且待在屋中。”
白奎与青萝点头答应。
……
府中院落七进七出,在一座庭院里,人影绰绰,锣鼓喧天。
罗克敌!
吕光青衫小帽,装作家丁模样,混入梅府佣人之中。他跟白奎站在人群边缘,一眼就看到院中那一队银甲护卫之中,罗克敌的身影赫然在内。
吕光面覆**,足可以假乱真。此时他相貌普通,面色黝黑如碳,唯有那双眼睛灵动异常,炯炯有神。
他确信罗克敌不会认出他来。
罗克敌与众多银甲护卫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
那公子身着大红长袍,剑眉星目,面色如玉,很是俊美,只是眉间若蹙,一双细眉下的那双眼睛中闪动着阴柔之意。
他的嘴唇很薄,鼻梁高挺,英俊的面庞上五官棱角分明,走动间气度非凡。
他长袖一拂,负手而立,站在庭院当中。
“下聘礼。”这人的声音很是尖细,似是女子一般。
早有一人从这红袍公子身后闪出,唱诵道。
“黄金千两。”
“云州玛瑙珠串,百挂。”
“中州夜明珠,百颗。”
……
聚集在院落中的家丁下人们个个像打了鸡血,兴奋的似是要上天。
吕光忽觉周遭空气恶臭难当。
他凝目一看,法眼观察之下,却是看见触目惊心的一幕场景!
雨雾里那些散落在院中,被红木大箱装载的金银珠宝,居然是一个个硕大的猪头!
地面上更是污秽如墨,血迹斑斑。
“障眼法!”
吕光望着周围人群那暗淡无光的脸色。
这些人竟已全被妖气浸染,命在旦夕!
吕光骇然,他目光扫向那青年公子,眼见此人全身覆盖着一层浓重的妖气,雾气昭昭之下,此人肩膀之上,扛着的赫然是一个龇牙咧嘴的猪头!
“这朱温竟是一头猪妖!”
吕光心中惊愕,片刻之后,他低声向白奎说道:“是修炼成人的猪妖。”
白奎点了点头:“先生,准备如何降服它?”
那红袍公子摊开一本红册子,缓缓念道。
“婚书呈上,朱梅联姻,一堂缔约,永结同心,匹配良缘。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岳父大人不反对的话,就请同意,明日良辰……”
“我反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一声高呼响彻在春雨之中。
第二十五章 三更死
吕光自然也是反对的,这头猪妖施展障眼法,遮人耳目,将妖气散布在梅府之中,迷惑众人心念,蚕食他人精气。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此乃邪魔外道之术,人人得而诛之。
然则,这句话并非出自他口。
“我反对!”
突然间,从正屋中闪出一个年过半百的沧桑老者。
他的眼窝虽然塌陷着,但是那双眼睛看上去很是有神,明亮深邃。他拄着一根藤木拐杖,身上的白色长袍在春雨的涤荡下,显得更加白如冰雪。
他的脸色更白,嘴唇不住的在哆嗦,艰难说道:“朱温,我不知你用了什么邪术,竟让我梅府上下对你惟命是从!我儿自那日与你见面之后,便一直神志不清。你意欲强娶我儿,我不答应!”
“老爷,你糊涂!这事儿由我做主。朱公子地位尊贵,正是女儿良配。”
屋内接着传出一道慵懒且极具威严的声音。
“你终日痴迷医术药材,老眼昏花,哪里知道朱公子的好处?”
一个女婢闻声急忙回身扶住缓缓行来的妇人,那妇人白皙胜雪的手指搭在侍女的胳膊上。
吕光遥遥相望,耳听得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对话,心想此二人当是梅八角的父母。
他法眼观察入微,发现那梅员外周身居然没有丝毫妖气盘绕,心中略微有些惊奇。
为何这老者不受妖气侵染,没有被朱温迷惑住念头。
“来人,快将老爷请回屋!”那贵妇人向身旁的家丁命令道。
随即两名五大三粗的家丁冲上前来,不由分说,便把梅员外拖回屋里。
砰!
房门被重重关住。
“夫人,夫人啊!你到底怎么了?”屋中传来老者声嘶力竭的痛呼声。
那妇人头戴紫金钗,环佩叮珰,雍容华贵。
她满面慈祥,一双眼睛温暖而又专注的凝望着台阶处的朱温,柔声道:“贤婿聘礼贵重,梅家唯有将名下所有药房作为陪嫁之礼,方合乎情理。”
“岳母大人所言甚是,小婿先行告退。明日午时,便来迎娶梅小姐。”
那俊美的青年公子袍袖一挥,朗声笑道,转身向院外走去。
几十名银甲护卫分列两侧,跟在红袍公子身后。
……
吕光双瞳一转,向白奎使了个眼色,二人正欲悄悄退出这座庭院。
一个独臂壮汉恰好撞在吕光身上。
他眼神凛冽,盯着吕光,冷冷的道:“睁大你的狗眼,敢撞老子?”
“抱歉,抱歉!”白奎笑脸相迎,“大人不认识我了?我是梅府的护院教头。这是族弟,有些莽撞,冲撞了大人,还望恕罪。”
吕光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乖巧模样。
他法眼细看之下,察觉到罗克敌周身虚空竟无半丝妖气。
吕光心中了然。
原来这些监察卫军不同于梅府众人,他们只是被猪妖‘朱温’的障眼法给迷了耳目,并未被迷住心神念头。
罗克敌冷哼一声,狠狠的瞪了吕光一眼,然后紧跟红袍公子的步伐,扬长而去。
吕光望着监察卫军们远去的身影,目中泛起寒芒。
修道一途,讲究的是顺心如意,看来今日必须结果了这罗克敌。
吕光心中这般想着,跟白奎快步回到独院。
……
吕光将先前法眼所见诸事,一一向白奎和青萝讲清说明。
“先生的意思是,这头猪妖是修道者?那他为何能执掌一郡监察卫军。要知道,靖道司与修道者势不两立,一经发现有修道者的存在,定然会格杀勿论。”白奎疑惑道。
吕光沉思半晌道:“这府中看似凶险,实则梅家人只是被妖怪给迷住了心神。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白奎,你去跟踪那罗克敌。我们先以此人作为突破口,看看这猪妖是何来历。”
“是,先生。”
白奎恭敬应道,他心知面前这年龄不大的少年,心计深沉,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他自愧不如,先查明对方底细,再权衡双方实力,做出万全之策,一击必杀。
“那妖怪是何境界?”青萝一针见血的问道。
“这头猪妖浑身妖气充盈,能以念头将梅府几十口眩惑迷晕,道境肯定在我之上。”吕光平静的道,似乎不将那头猪妖放在心上,很是有些胸有成竹的样子。
白奎出门而去,吕光闭目养神,准备迎接将要到来的危机。
他有一种预感,这头猪妖一定牵扯着西陵郡监察府中的某件隐秘之事。
……
阴雨绵绵,直到傍晚才停。
寂静。
月黑风高杀人夜。
这样的环境,总归有人该死,不然岂非很辜负这美妙的夜晚。
罗克敌悠哉游哉的走在僻静无人的胡同里。
他清早随监察使大人将聘礼送至梅府后,便一路直奔春香楼。
春是无边春色的春,香自然是女人身上的体香,他已从楼上一个很会服侍男人的女人房中出来。
饮酒作乐,缠绵一天,很是舒服。
他哼着小曲儿,犹在回味着刚才那女人唇间胭脂的味道。
香。
确实很香。
他摇摇晃晃,酒意阑珊,洋洋自得。
女人和好酒,他今夜已都品尝过了。他准备回家睡觉,明天好好查一下那梅府的小家丁,他总觉得那个家丁的眼神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眼前又浮现起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
他抬手狠狠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没醉,眼神也很好,自然没看错。
两个身影凭空出现,挡住他的去路。
一人是那梅府护院教头。
一人是那没有眼力的小小家丁。
“滚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何这两人敢在遍处都是监察卫军的西陵郡城中,挡住他一个护卫长的路。
白奎一个箭步窜至数丈,手中握着一把戒刀,这是‘韩千帝’妖身手中拿着的那把刀!
刀!刀在黑夜之中,恍如一道黑色瀑布,向罗克敌飞速流泻奔去。
破空之声,在罗克敌耳畔嗡嗡作响,他终于察觉到惊变,这两个晨间还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梅府下人,竟是来杀他的!
罗克敌身为修真者,虽只是炼气第三层的实力,但在这偏远的西陵郡城中也可横行无忌了,平日里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何曾遭遇过这种险情?
除了那次被赤睛白虎撕裂掉一条胳膊外。
可那是传说中的虎中王者赤睛白虎啊!
他体内灵气涌动,丝丝灵气在经脉间快速流动,向双脚涌去。他感觉到危险,做出决定,不能力敌,准备逃走。
这是他的保命绝技,屡试不爽,灵气灌注在双脚之上,不消片刻,身形速度就可比平时快上数倍。
刀光从他耳边侧滑而过。
白奎一刀砍空,反手一挥,刀速更快!
“罗克敌!”
一声响彻寂夜的吼叫,拔地而起,震得他心神一颤,然后他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金光四射的眼瞳!
他遥望着那隐在夜色之中的熟悉少年,心中大震,面色冷峻:“你是…吕光!”
他拔出雁翎刀,与白奎战在一起。
劲风冷冽,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碰撞的越发急促。
罗克敌心中惊怒交加,去年他跟随秦骄,执行秘密任务,中间发生波澜挫折,丧了一条胳膊,又被那赤睛白虎拧下了半个脑袋,若非秦骄施展气功,将他的头颅与脖子又重新缝合在一起,早就一命呜呼了。
半年来,罗克敌谨记秦骄之言。
他当日是运气好,有造化,被赤睛白虎拧断的脑袋与咽喉处还连着大半皮肉,这才捡回一条命,只不过以后不能大怒、不能仰头、不能狂笑,因为头颅但凡稍微用力,伤痕就会破裂。
因此新任监察使才将他调离原职,只做一些搜查**的琐事。
吕光摘下了**,罗克敌眼前现出那张他熟悉又憎恶的脸!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少年,他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当日自己一只手都可以轻易捏死的蝼蚁,此刻却是竟然妄图杀他!
还有这一身蛮力,出招全无章法的梅府教头,也不知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罗克敌越想越怒,只觉脖子上那一圈裂痕,在隐隐发痛。
梆!
梆!
梆!
“**苦短,提防偷盗。”
更夫敲动着梆子,吆喝声在犬吠虫鸣的春夜之中,显得是那么的嘹亮悠长。
已是三更天。
罗克敌也该死了。
吕光神窍内念头汹涌如潮,明亮的双目中迸发着点点金芒,他法眼洞开,能感知周围数丈内任何风吹草动。
罗克敌全身灵气暴涨,身形后退,欲要逃走。
“**术!”
吕光长啸一声,念头澎湃似海,法眼用力的注视着罗克敌双目。
四目相对,罗克敌心神震荡。
他只觉脑海中宛如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一朵朵浪花拍打在他头颅脑壳之上,那‘浪花’之内似乎还夹杂着无数金针,刺痛他头颅百穴。
“这是**术?”
罗克敌被脑颅之中传来的剧痛,影响到身法速度。他望着吕光淡然如水的面庞,怒火中烧,狂吼道:“你居然已凝练阴神,能迷惑我的念头!”
“我不服,我不信!妖法邪术,天地不容!”他一边躲避着白奎势大力沉的刀锋,一边还要镇定心神,来抵抗念头中产生的幻觉。
他心知肚明,自己已修炼到炼气第三层,罡气之境。灵气充溢,罡风自成。
普通道人,绝对难以单凭念头就迷惑住他的心神,唯有和他实力相当,凝聚阴神,或者道术高深之人,才能使他产生幻觉,心神大乱。
他脑海深处蓦然显出一具白骨尸体,白骨嶙峋,触目惊心,然后一个个模糊的影子自那白骨堆中盘桓升起。
那些身影,竟全是他自己过去手刃屠杀之人!
罗克敌吓得魂飞魄散,他清晰的看到那些早已惨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全都张牙舞爪,指甲长如镰刀,向他身体抓去!
“大人,我不认字,不认字啊,我是冤枉的……”
“罗克敌,你夺我妻子,害我性命。”
……
诸如此种怨恨狠毒的狰狞叫声,在他脑海中此起彼伏。
“啊——!”
他惊悸、痛苦、慌张,他仰天大声吼叫。
吼到一半!
他脖颈处的伤痕,陡然爆裂,那颗先前缝好的头颅,“啪嗒”一声,滚落在地!
他双腿微曲,仍然一手握着雁翎刀,阻住白奎手中戒刀的攻势。
他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鲜血从他脖子处喷发出来,溅射落地,宛如年关时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
烟花很美,血花更美!
第二十六章 血
血!
鲜血从罗克敌的脖颈处,向上喷发,如春季绽放在山野的红花,鲜艳夺目。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砰!”
闷声响起,罗克敌的身体重重的倒在春雨浸湿的石板上。
白奎吓了一跳,神情惊愕。
他比谁都清楚,他自己的刀并没有砍在罗克敌的脑袋上。
他十分费解,愣在原地,转头望向身后的吕光,疑惑道:“先生?”
吕光快步上前,查看了一下罗克敌的尸首,确认他已经彻底气绝身亡,然后他双目微微亮了起来,余光扫向血泊里的那几根金丝银线。
他思虑片刻,恍然大悟道:“原来当日小白并没有将此人的脑袋完全撕裂,却是不知被谁用针线给缝合了起来。”
吕光继续解释道:“我施展**术,阴神侵入他脑海之中,令他心神震荡。此人在惊惧之下,怒吼不断,脖子用力,裂痕断开。”
白奎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他听完吕光这番言辞,更是惊得久久无语。
吕光看见白奎这个模样,不由得笑道:“这不算什么。修真者对肉身极其看重,更有灵丹妙药固本培元,只要有一口气在,很难被人灭杀。不似我等修道者,肉身脆弱。”
“这个人那时候三番两次想要杀我,现在终于死在我手。”
吕光如释重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罗克敌境界低微,对于偌大的西陵郡监察卫军来说,并不算什么,但能为章渝报了那一箭之仇,这件事情也总算告一段落。
……
深夜,偏僻窄小的胡同里,行人罕至,巷尾尽头陡然间有一缕赤红光芒忽闪忽闪,随风摇曳,向吕光和白奎二人这里飘来。
吕光站起身来,深深的吸了口气,盯着前方这突然出现的身影,面沉如水,冷冷的道:“你身为修道者,迷人心神,残害他人性命,就不怕修道者联盟降罪,惩罚你吗?”
吕光当然明白天下十九州所谓的修道者联盟早已名存实亡,目前中原境内道门稀少,残存的传道之地,也几乎无时无刻不再被靖道司屠戮追杀。
不过,他只是想用这句话来探一探这头猪妖的底细。
白奎神情紧张,他四处张望,观察着周围是否还有其他敌人。
夜色之下,却是只走出来一个风韵犹存徐娘半老的妇人。
她眉间春意浓浓,面色红润,俏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笑容,道:“你我同是修道者,何苦自相残杀?况且……公子难道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道理吗?”
夜色茫茫,这句玩笑的话中却带着浓浓杀气。
来人自然就是朱温,当然也是来杀吕光的!
只是吕光万万没有想到,朱温竟然是她女扮男装幻化而成。
她仍然着一身大红长袍,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着垂至腰间,整个人影隐没在黑夜之中,只有那双眼睛散发着点点赤芒。
一头猪妖、猪女,扮成男人模样,迷惑妙龄少女,杀人性命。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吕光闻言笑了笑,如果不是他法眼明亮,早已见过朱温的本来面目,否则还真有可能被她这种楚楚可怜的模样给欺骗了。
“修道者伤人心神,你纵然能够伤得了我。可你就那么有把握从我身边这位兄弟的刀下逃走吗?”吕光面对着这实力境界深不可测的朱温,浑然无惧。
他熟读《道德真经》以后,了解到很多修道知识,修道者施展道术大多都是伤人念头心神,在没有阴神显形以前,并不能用道术对敌人肉身造成真正的伤害。
吕光断定朱温并没有修炼到神魂十重,第八重显形的境界。
妖狼‘白奎’站在他身边,必要的时候,可以挥刀攻击朱温的肉身。
白奎望着眼前的这个局面,他黑色的双眸冰寒如霜,他自然看的出来,面前这个红袍妇人就是晨间来梅府下聘礼的朱温。
朱温,靖道司西陵郡城监察使,居然会是一个修道者,并且还是一头猪妖。
这实在是太让他感到难以相信了。
在他的认知里,靖道司将修道者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靖道司存在的意义和宗旨,就是要将中原十九州的所有修道者和妄图修道的人,全部斩草除根。
……
朱温望着吕光,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人很有意思。
她是一头猪,从她闻道开窍,修炼成妖的那一刻,她就决定将人类作为她的食物,因为她在还是一头猪的时候,见过太多的同类被宰杀了。
她觉得吕光这个少年,可能是某一个隐秘道门中的天骄弟子,出山游玩的,否则不会这般有恃无恐。
朱温微微皱眉,眼中带着疑问,有些不确定的道:“你是长生殿门下?”
她在拜入师门的那一天起,宗门长老就一再告诫她,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长生殿中的人万万不能得罪。
长生殿纵使已经被靖道司在百年之前灭了根基,焚毁圣地,但是那些道人,仍然有着不可小觑的实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况且,据她所知,近几年,因为大周诸侯争霸,朝廷对修道者的把控力日益降低,长生殿又死灰复燃,在中州秘密建立道观,门内还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修道者,已炼成鬼仙神通。
长生殿这等从上古时代就传承至今的道门,肯定是有着诸多隐藏实力的,断然非她宗门能与之相提并论。
吕光修炼神魂的道术源自长生殿至高无上的《道德真经》,虽然他还没有亲眼见过那传说中的修道圣地,但算半个门人,总归是能说得过去的吧。
吕光心里这样想着,望着朱温脸上略带忌惮的神色。
他怔了一下,然后微笑不语。
“果真是长生殿的道兄,朱温这厢有礼了。”那红袍妇人露出娇容媚态,满脸春色,柔声说道,“道兄自中州繁华胜地,千里迢迢来到这边疆郡城,可是在查那件事?”
什么事?
吕光双眸一亮,他没有回答朱温的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朱温看到吕光这个反应,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捋了下额前的秀发,低声道:“我就说虎力大仙神魂湮灭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韩千帝!
吕光一直紧盯着朱温,他没有想到对方所说之事居然跟韩千帝度风灾失败一事有关。
他面不改色的说道:“韩千帝乃天下七大妖仙之一,道术高深,平白无故在西陵郡城身死道消,长生殿自是不能不问。”
朱温此刻已经不敢再小看吕光,她心中的杀机也悄然退去。
清晨她从梅府出来以后,已经留心吕光。
她散发猪瘟,将梅府众人的心神迷惑降服,府中有任何异样,都会有人向她禀报。
她心中了然,点头赞同道:“长生殿真不愧为领袖群伦的道门翘楚。道兄既是另有要事在身,那就权当一场误会。晨间在梅府之中时,我便察觉到有修道者的存在,还以为是来此地擒拿降服我的。所以,才留心探察,跟踪到此。”
她的话说的很真诚。
很明显,吕光一点也不相信朱温的这句话,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现出真身,意图明确,确实是来杀他的。
吕光大概能明白朱温前后态度的转变原因,看来长生殿在修道界当中地位斐然,连这头猪妖都非常忌惮。
夜色深深,除了地上罗克敌尸身流出的鲜血泛出的紫光,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带。
吕光嘴角溢出笑容,朗声道:“朱温,大坤侯钦点你为今科状元,他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你竟是一头修炼道术的猪妖。”
“道兄谬赞了。”
朱温竟以为吕光这句话是在称赞她。
“为什么这样做?”吕光笑意一收,神色冷漠的道。
朱温双瞳一缩。
她怔了怔。
道人畏惧修真者气功挥洒出的丹田灵气,气能伤神,但人身上的精血更能将修道者出壳凝聚的阴神给克制消灭。
这也是为什么修道者无法迷惑那些心念坚定之人的最终原因。
此乃修道界颠扑不破的真理。
所以她才会在接任西陵郡监察使以后,迷惑未婚女子,专门收集处子的心头热血。
只要收集够四十九滴处子心血,便可以炼制血馒头了。
算上梅府小姐,现在还差三滴。
血馒头是她宗门秘传之法,服用以后,就不再害怕人身血气。
……
朱温收回望向吕光的视线,微微眯起眼,血气伤神这最简单的道理,出自天下第一大道门的弟子竟会不知。
吕光表现出的镇定与淡然,在她眼中,现在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怔了片刻,朱温回过神来,她瞥了眼地上罗克敌的尸首,微笑道:“道兄,为何杀这人?”
吕光沉默不语,他眼力毒辣,已经发现朱温此刻的表情有些怪异。
“道兄,可知我阴煞门地处何州?”
“青峰观呢?”
“金禅寺?”
吕光依旧不答。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
“你根本就不是长生殿的弟子!”朱温蓦然抬头,冷声道。
夜色骤然变得狰狞起来,仿佛一头露出獠牙的千斤野猪。
第二十七章 入定出壳
夜色深沉,深巷里阴风凛冽。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朱温舞动红袍长袖,顷刻间道道红色烟气就在巷子中弥漫开来。
这种红色瘴气是他们猪妖一族的秘术,名为猪瘟。中了猪瘟的人,头昏脑胀,神志昏迷,四肢酸软无力。
吕光现在道境低微,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头猪妖的对手,他只能寄望于在对方施展道术的间隙之时,白奎能够凭借身法速度,出其不意,将朱温一击必杀。
修道者之间的战斗,只在一念之间。
白奎的刀还没有斩在朱温那柔软的躯体上时,吕光便已倒在地上。
紧接着,白奎壮硕的身躯也砰然倒地!
吕光只觉自己神窍之中,猛然闯进来一团赤焰红芒,那红光在他神窍内上下乱撞,红光越来越盛,竟是将他神窍中的千万念头,完全的覆盖包裹住了。
吕光浑身气血翻涌,他发觉朱温的阴神念头浩瀚渤大,其间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蚕食自己念头的诡异力量。
朱温站在离吕光身前三尺远的地方,全身衣衫无风自飘,她是神魂第五重的修为,阴神可以出壳伤人心念,那团赤芒就是她的阴神。
尽管如此,在她阴神出壳的这一瞬间,她还是感受到了吕光念头中汹涌澎湃的力量。她平日以阴神侵入他人念头之中后,便能够自然而然的得知对方心神所想。
然而此时,她很意外,她发现自己的阴神只能攻击吕光的念头,而无法探查到对方的心意。这简直有悖于常理。
朱温的脸色变得有些阴郁,她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她准备发动最后一击,让吕光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吕光屏住呼吸,脑海中千万念头一齐观想白骨星君图,那些轰然破碎的念头,如过眼云烟,一个个消失在他的神窍之内。
“轰!”
仿佛如天际惊雷,一声炸响在他神窍中蓦然升起!
那尊盘绕在吕光念头深处的白骨人,绽放着璀璨金光。
吕光神窍中的念头在不断的被朱温的阴神粉碎着,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还没被完全摧毁。
这个念头里全是对‘道’的信仰,对白骨星君图的观摩理解。
白骨人盘坐在虚空天穹之上,俯瞰人生百态,不悲不喜。
白骨周身荡漾着岁月流光,无色无相。唯有白骨嶙峋,映入眼帘。这一瞬间,吕光觉得自己和这尊白骨人融为一体,感受到白骨身上那种纯净无暇的力量。
时间是最锋利的刀,万物生灵终会被时光这把刀,杀死,湮灭,最终化为一堆白骨。
种种虚妄,皆为幻象。
念头不动如山,方为永恒无量!
这种玄妙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一年、百年、千年、万年,抑或是弹指一瞬间!
他这枚残存的念头,就这样定住,一动不动。
“嗡!”
白骨人头顶猛地迸发出一道更为绚烂的金光!
这团金光凝成一个圆球,犹如夏日烈阳,悬在吕光神窍当中,金光所照之处,念头丛生。
而那团刚才在吕光神窍内作威作福的赤芒,此刻却只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红光一闪一闪,好像将要被狂风吹灭的蜡烛。
神窍内那些消散破碎的念头,旋即又迅速凝聚起来,好似破镜重圆,从头再来。
“轰隆——!”
那团盛开在他神窍内的耀眼金光,竟是突然从他天灵盖处钻了出来,扶摇直上,飘飘荡荡,向夜空升去。
那团拳头大小的金光,是灵光,是吕光的阴神。
金光仿佛跃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但他心意所致,竟是能随心所欲的控制那团金光。
出壳!
这是神魂第五重的境界。
吕光停留在阴神一重的境界,已有三月之久,迟迟无法入定出壳。
可是——
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他神窍中万千念头被朱温的阴神给消灭殆尽之时,仅剩的那一个念头却是成功的将白骨星君图给完全的观想出来,更是揣摩出了白骨流光的真正道蕴。
“阴神出壳……妙不可言。这团金光,似乎可以变幻为万种模样。”吕光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控制着阴神,向面前的朱温奋力驰去!
“你…你的阴神怎么是金色光芒!”朱温的声音已再颤抖!
红、黄、蓝、青、白、金。
这是修道者凝聚阴神以后所散发的各种光芒。
依次排列,光的颜色便代表了修炼神魂道术的层级。
金色最高,乃是星君天神传下的道术。
红色最低,乃是得道鬼仙所悟的道术。
等级森严,不可逾越。
在道人都还没有修炼到阴神显形的境界之前,这种等级差异所造成的实力差距,还不算太大,可是一旦当到达神魂第八重的境界以后,散发着金色光芒的阴神便能够引动天穹繁星神光,为己所用,可谓是如虎添翼。
朱温的娇躯不有自由的抖动了一下。
她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她本以为眼前这少年只是一个没有道门传承的散修。
她更没有想到,在自己阴神出壳攻击对方神窍的时候,对方居然能够瞬间晋升境界,入定后,顿时出壳!
局势瞬间逆转!
她是一头猪妖,仗着猪瘟瘴气,先发制人,使对方中了猪瘟之毒,再加上她刚才已经清楚的感知到,这个少年不过是才堪堪凝聚阴神,连攻击心神念头的道术都没有修炼过。
此刻……
朱温只觉得那团刺目金光,好似游蛇寻隙眨眼间就钻入到她脑海之中,她神窍内的诸般念头立刻就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仿佛要破体而出,化为飞烟。
吕光已经站起身来,一双眼睛在黑夜之中亮的吓人。
朱温双脚忽地一软,竟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她的声音犹在发颤:“阴神易碎,若你我再这般相斗下去,恐怕双方都得念头消散,成为失心疯人。”
吕光点点头,他心意所致,出壳的阴神立刻返回神窍之内。
刚才这般冗长惊险的斗法,其实都只在一瞬之间。
……
风中还带着那种令人做呕的猪瘟瘴气。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气味有多么难闻,吕光现在已经恢复神志,念头雄浑,在这种清醒的状态之下,如果再让他继续嗅着这种味道,他宁可把鼻子给割掉。
他也明白如果再跟这头猪妖僵持下去,倒在地上的白奎必然会毒发身亡。
猪瘟也是一种毒。
在朱温甩动衣袖之时,她腋下生风,散发出浓浓红色瘴气。先前就连他也没有抵挡的住,更何况白奎还只是一头空有蛮力,没有修炼道术的妖狼。
朱温收起猪瘟,漂荡在夜空之中的红色瘴气,顿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奎神情恍惚的从地上站起身来,他慢慢的退到吕光身旁,一脸忌惮的望着朱温。
刚才在刹那之间,他就丧失了心智,陷入昏迷。
他已知道了朱温的厉害。
朱温深深的看了眼吕光,半晌,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她似是很享受猪瘟所散发的刺鼻味道,她轻声喃喃着:“一息之间…入定出壳…金色阴神……”
“难道你真是长生殿的弟子?”
“你是阴煞门弟子?”吕光反问道。
“是。”朱温很爽快的承认。
“你一头猪妖,为什么施下瞒天过海之计,来到这偏远的西陵郡城担任监察使一职?”
朱温怔了怔,她缓缓开口,将血气伤神的道理讲述给吕光听。
吕光听完眼睛瞪起,他不曾想到其中还有这般因由,他以为这头猪妖只是妖性未除,喜好残杀他人的性命。
“你说只有处子的心头热血,才可入药。如此阴毒的法子,也唯有你们阴煞门才会用。”
听到‘阴煞门’这三个字,哪怕吕光对修道界的道门宗派再一无所知,他也能单纯的从字面意思上知道这个宗门多半是旁门左道。
他看了看面前这容貌姣好的妇人,一只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思考片刻后,吕光淡淡的道:“你受何人指使?”
朱温脸色大变,目中闪出浓浓的惊讶之色,良久之后,她苦笑着说道:“道兄法眼如炬。竟能猜到我是受人驱使的。”
吕光冷笑一声,说道:“这不难猜到。靖道司历史悠久,其中强者辈出,虽说一郡的监察使算不得什么重要官职,但你一头修炼道术的猪妖,如果没有别人帮你遮掩,只怕不出三日,就会被云州监察府所怀疑。”
看着面前少年这普通平凡的相貌,朱温微微眯起双眼,她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吕光。
即便吕光刚才在她阴神威逼之下,立刻晋升境界,但修道天才,她也并不是没有见过,但像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慎密心思的,她还真是没碰到过几个。
“道兄,可知道百草园?”
吕光点头不语。
他怎能不知,他此番前来西陵郡城就是来参加百草园弟子招募大会的。
“百草园中有一种草。”
废话,百草园中当然有草。
吕光继续沉默。
“这种草,叫做绛珠仙草。”
朱温目中似有一种异样的光芒在闪烁不停,她的声音因兴奋而有些干涩起来。
“这株仙草不仅对于气功修行有着奇妙作用,它……它最大的功效,竟是能够使得修道者拥有第二个阴神!”
“所以,我们阴煞门才要去争夺这株仙草!”
“争夺的过程中,不免要跟修真者进行殊死搏斗。所以我们便需要让门下所有弟子都不再惧怕人身精血之气!”
“所以,我们宁可投靠大坤朝廷!”
第二十八章 一封信 两张纸 全是杀
吕光认真倾听,故意探话问道:“阴神是神窍内全部念头凝聚所成,怎能再生出第二个?”
“雷灾灭神。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等你经历雷灾之时,自然会懂。”朱温的声音越发柔和,仿佛是一个妻子在跟自己的夫婿在软语闲聊。
“道兄,你既无门无派,又修成金色阴神,不如加入我们阴煞门?”
“我阴煞门传承千年,道术繁多,乱世已至,正想大有一番作为。虽不知你修炼的是何道术,但看你小小年纪,刚才在我压迫之下,一息入定出壳,修道资质极高!”
“今时修道者不为天下所容,你孤伶一人,正好入我师门,寻得靠山,岂不妙哉?”
朱温循循善诱道。
吕光听的满头雾水。
他不曾料到朱温长篇大论,最终的目的竟是要拉拢他进入阴煞门。
朱温挑了挑细眉,笑脸谄媚的道:“道兄,今日诛杀监察卫军一事,我自是当作没有看见。既然道兄与梅府有点儿瓜葛,那我这次就暂且放过梅府小姐。反正,西陵郡城地广人多,处子姑娘也好找的很。”
吕光瞥了眼朱温秀美的脸庞。
这头猪妖虽是一副中年妇人打扮,但生的也是极美,红袍加身,不施粉黛,那双秋水长眸在黑暗的巷子里十分光彩照人。
朱温看吕光一直默不作声,又见吕光生的白皮嫩肉,清秀俊雅。她舔了舔丰唇,目中露出痴迷:“道兄,好好考虑一下。我阴煞门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弟子。”
说完这句话,朱温身影一闪,化作一团红影,飘然消失在巷尾。
天空漆黑如墨,乌云层层,一切都仿佛被一层黑布包裹在内,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
吕光从朱温的话中了解到修行界更加黑暗,更是血腥残酷!
修行者为了提升己身实力,凡事皆可为。
白奎目中闪烁着煞气,狠狠的盯着朱温离去的方向。
他低声道:“先生,我们发现了这头猪妖的秘密,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刚才如果不是先生及时阴神出壳与她相斗,我的念头几乎都要被这头猪妖给粉碎了。”
人如果没有了脑海中的念头精神,就跟石头木头一样,痴痴傻傻,浑噩度日。那样活着,还不如痛快死去。
白奎知道先前的情况,有多么惊险。
对于他来说,出壳境界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而吕光居然能在眨眼之间入定出壳,白奎在震惊之余,更多的还是对吕光生出佩服敬仰之情。
吕光若有所思,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他自然明白朱温好言相劝的拉拢并非出自真心,况且阴煞门阴毒险诈,他又怎能趋炎附会,助纣为虐?
吕光凝神片刻,道:“再过几日,便是百草园招募弟子的日期。现在我已经能阴神出壳,不用惧怕。”
阴神出壳,方能施展道术。
吕光神窍念头中,闪过韩千帝所留下的阴神御雷术。
他准备加紧修炼道术。
这头猪妖变幻无常,阴险狡诈,未来几天肯定不能平静。
“把罗克敌的尸身处理干净。”吕光淡淡的吩咐道。
巷尾有一条臭水沟,白奎急忙去搬尸体。
哗。
一声轻响,原来是有东西从罗克敌的怀中落到地上。
“先生!你看。”白奎手握着一个银色布袋,欣喜异常,“子虚袋!”
吕光将袋子摊在掌中,布料丝滑柔顺,仿佛是天蚕银丝织就而成,其上流动着淡淡的银色光辉,灵气漫溢。
他狐疑的道:“这是灵器?”
吕光之前就听父亲提起过灵器的事情,此刻听到白奎如此笃定的话语,他将袋子拿在手中仔细研究了一番。
灵器是修真者施展气功,借以天地灵气,将某些宝物炼化成器,因此称为灵器。
修道者不凭外物,全靠磨练神魂,所以灵器绝大部分都是修真者炼制使用。
“是,先生!我狼族首领就有这样一个袋子。别看它巴掌大小,但只要将袋口打开,装个几百头牛羊,不在话下。”
“这么奇妙?”吕光听的眼睛一亮。
他急忙扯开袋绳,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袋口茶碗大小,深不见底。
为保险起见,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探入子虚袋中,而是双目微闭,阴神蓦然出壳,一道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袋中。
吕光被靖道司追杀了很久,他早已养成了谨慎处事的个性,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一个细节,他也尽可能是完全掌握,才会去做。
阴神甫一进入子虚袋,吕光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威压,他明白这是因为袋中遍布灵气所致。
灵气是一把双刃剑,既能使修真者气机充盈,肉身强大,但同时灵气也能伤害到道人的阴神,这也是为什么道人阴神出壳,不可太久,否则就会被天地灵气裹挟,消磨而亡。
子虚袋中空空如也。
除了一封信。
吕光念头一动,阴神顿然归壳。
神窍内念头颤抖不止,他脸色旋即苍白了几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难怪修真者是修道者的天敌……这袋中蕴藏的灵气,压迫的我阴神寸步难行。”
白奎扶住吕光颤颤巍巍的身体,道:“并不完全是,连叔曾经说过,阴神出壳,最多坚持一刻。要是先生到了夜游的境界,便能在暗夜之中阴神畅游无碍了。”
吕光摇摇头,没有搭话,白奎还是将神魂修道想的太过简单。
到了夜游的境界,虽然可以延长阴神出壳的时间,但也并非能毫无顾忌。
一旦有天地灵气和人身血气的侵扰,阴神就立刻会受到严重损伤的。
借着微光,信封上只有三个字,监察府。
吕光目中露出寒芒,但凡和靖道司有关的事情,都令他难以平静。
“我们先回去。”吕光将子虚袋揣入怀中,决定道。
二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
……
梅府,一座干净幽雅的小院中。
黎明时分,烛火通明。
青萝抱着小白站在吕光身旁。
白奎魁梧的身影站在门边。
二人脸上都是布着浓浓忧色,他们都将目光放吕光身上。
屋中静谧无声。
白奎望着神色阴晴不定的吕光,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先生,我们先杀了朱温!砍去秦骄这条左膀右臂。”
吕光手中握着从罗克敌身上搜刮出来的那封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去年,有道人于西陵郡引动天穹北极天星,闻道开窍,修炼邪术。
北极天星乃魔星。
天魔祸乱天下十九州,千年之久,仍未杀绝,尚有余孽。
司主严令,找到此人,格杀勿论。
靖道司,传于各州监察府。
信中还有一张纸,这张纸上的内容更是直白。
吕光一字一字的读来,更加感到惊心动魄。
附:
罗护卫长,务必要听命于朱温。还有,要小心打探赤睛白虎的消息,若是查到去年那个小道人吕光藏匿在何处,着朱温将其灭杀。
秦骄,二月二十三。
灭杀。
白纸黑字,仅仅两个字,就已决定了吕光的命运。
秦骄确实咽不下当初吕光骑着赤睛白虎从他面前逃走的那口怨气。
他去年不远千里来到西陵郡担任监察使,就是为了方便查探赤睛白虎的消息,他对于这头天生灵异的虎兽,势在必得!
秦骄乃中州秦氏族人,身份显赫,尽管他已返回中州,但仍旧对去年发生的那件小插曲耿耿于怀。
他不允许有吕光这样一个蝼蚁从他的脚下爬走。
他已经离开,但西陵郡的监察卫军,却仍可调动。
因为朱温这头猪妖已投靠了秦氏一族!
吕光对于第一张纸上的内容并非特别关心,北极天星、天魔祸乱之类的话,吕光也不是很明白。总之靖道司的本来宗旨便是屠杀修道者。
但第二张纸上的内容,就大大跟他有关了。
小白躺在青萝的臂弯里,睡得很是香甜。
它似是不知道危机已经到来。
原本吕光是打算先拜入百草园解决掉身上那道阴寒气息以后,修复破损的气海,再去跟秦骄算账。
毕竟,秦氏一族也和百草园一样,地处中州秦山郡。
还有青萝的灭族之仇,也跟秦家有关。
但越是接近中州,吕光的处境就越是危险。
他身份敏感,不能稍有纰漏,否则被靖道司知道吕氏一族尚有后人出逃在外,只怕天下立刻便要翻天覆地。
吕光看向桌子上的**,这**用来欺瞒一些普通人,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却逃不过道人法眼和修真者的气息探查。
“还有三年的时间啊……”吕光的声音低不可闻。
他心中思虑着。
在十五岁那年夏天百名族人保护着他,自中州穿过大坤境内,想要将他护送至西秦侯国。
很长时间以来,吕光他们都在躲避着靖道司的追杀。
他们一行,一路逃到那偏僻遥远的云州秦岐山脉之中,如非他最后的一名亲信以命相搏,施下瞒天过海之计,使得监察卫军误以为那个尸体就是‘吕光’,恐怕他现在还得继续过着亡命天涯的生活。
直到在山中被章渝救下,来到那座边城。
吕光才总算过了一些宁静的日子。
“我十七了,还有三年……”吕光喃喃自语。
青萝和白奎听的面面相觑。
青萝问道:“还有三年就怎么了?”
吕光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
“先生,这朱温竟然跟秦骄是一伙的。”白奎恨声道,“青萝妹子的仇,就先从这人身上开始吧!何况,秦骄还要杀了先生。不能忍!”
第二十九章 吕光的秘密
吕光闻言,双目微微闪了一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窗外天光微亮,他心里也亮堂了几分,他此刻已经有了决断。
朱温曾言是为了抢夺绛珠仙草,才投靠了大坤朝廷,但她仗着秦骄的庇护,在西陵郡做下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
收集处子心头热血,炼制成能够抵抗人身血气的血馒头,这么歹毒阴损的法子,吕光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他现在已经凝聚阴神,通读《道德真经》涵义,一举一动,行为举止中隐约有了一种‘道’的意味。
道,替天行道,行正道。
况且,吕光仔细阅读过韩千帝所留下的前朝古籍笔记,其上就记载了修真者和修道者恩怨纠葛的诸多事情。
三百年前,周文王定鼎天下之后,凭借修真者的势力,剿灭了所有信仰神佛的道派,周文王独断乾坤,气功修为更是震古烁今,书中记载周文王口吐一气,便能够令山河破碎。
正因为如此,修道者被周氏皇族,屠戮殆尽,道术传承几近断层。
如果不是近些年,周朝力量被犯上作乱的七大诸侯削弱,恐怕修道者真的会一个不剩的全被靖道司诛杀灭绝。
“朱温一头修炼道术的猪妖竟然会投靠大坤朝廷。”吕光心道,“难怪那大坤侯会钦点朱温为恩科状元,看来这件事情还另有隐秘。”
“先生,那朱温虽然说放过梅小姐,但她仍旧会寻找许多姑娘……”
吕光打断白奎的话,思索了一下,道:“朱温既然假借监察使的身份在秘密进行这件事情,那么就证明她还有所顾忌。靖道司独立于七大侯国之外,连各大诸侯都对靖道司很是忌惮。我们不妨借靖道司之手……”
“你是想把此事通风报信给云州监察府?”青萝冰雪聪明,吕光的话还没说完,她已抢先一步说道。
“正是。”
吕光说话之间,就已经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墨,准备将此事的原委,写清楚告知云州监察府。
“好办法!”白奎听的也是频频点头,“先生和青萝还得拜入百草园,确实不宜节外生枝,没必要因为这头猪妖耽搁正事。”
吕光简短截说,将朱温在西陵郡所做的事情,大概写出。
靖道司绝对不会依附于任何一个侯国,朱温这头猪妖投靠大坤朝廷,与秦骄狼狈为奸的这件事,靖道司如果知道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靖道司的宗旨就是斩杀天下修道者,灭尽大山深泽的一切妖怪。
吕光了解那位正气凛然的靖道司司主,是一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
吕光伏在案桌,把写好的书信,封好署名。
“白奎,你速去云州郡府,将此信送至监察府。记住,一切小心,你不要露面,省得令人怀疑。”吕光胸有成竹的吩咐道。
一州郡府,是州治首府。
云州的郡府在河阳郡,离西陵郡大概有三百里的路程。
靖道司在云州的总监察府就设于河阳郡。
“咦?先生怎么署名秦骄?”白奎将信拿在手中一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笨。”
青萝当然知道吕光的心思,她轻声解释道。
“秦骄乃中州秦氏族人,身份尊贵,原先又是这西陵郡的监察使,由他发现朱温的秘密,是再合适不过了。”
白奎恍然大悟,黑脸一红,他从前是一头嗜血成性的妖狼不假,但自从化形成人以后,对于人心的揣摩琢磨,还远远比不上青萝。
“朱温刚才曾好言相劝,想拉拢我拜进她的师门。这几天量她还不会对我产生太大敌意。我们还算安全。不过,我唯一的担心,就是罗克敌身上这封信,是否朱温那里也有一份。”吕光开口道,心中却在盘算着此事怎样才能彻底解决,不留后患。
白奎自信满满的道:“在青溪城见过先生的监察卫军,不会那么巧在这碰到的。还有罗克敌刚才已经彻底死去了。”
“嗯。”吕光点头道,“先前与朱温在深巷中一番斗法,她见我们杀死罗克敌时,也并没有露出惊讶和愤怒。看来确实如此,秦骄与这头猪妖也是在相互利用。”
“那先生,我立刻就出发。”白奎说完,脸上升起一缕忧愁,“朱温今日要来迎娶梅小姐,还有这梅府家人都中猪瘟很深……”
“不必担心,刚才回府的时候,我法眼细察,梅府上空已经没有了猪瘟妖气覆盖。梅家人开始的时候是被朱温以**术和障眼法给迷惑住了。”吕光淡淡的道。
吕光刚才在巷子中与朱温阴神斗法,此刻他已步入出壳的境界,对于神魂修道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他起初也以为朱温道术高深,定是一头深山大泽里修炼多年的大妖。
现在他回头一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猪瘟本身就是猪妖一族的秘术,是一种能够迷惑人念头心神的毒瘴妖气。
她先将妖气散布在梅府上空,使得府中每个人都深受其毒,然后在进府之时又施展**术,使得梅府人对她言听计从,神魂颠倒。
“那就好!”白奎放下心来。
毕竟在吕光和青萝拜入百草园之后,他自己还要留在人世修炼。
这也是吕光为白奎定下的修炼道路,妖在化成人形之后,一定得入世锻炼,修道悟性,只有这样,境界才能够得以提升。
梅员外是远近闻名的杏林妙手,待他又极不错,白奎自然是想能够长期留在梅府生活。
“快去吧。”吕光吩咐道。
“是。”
白奎自从化成人形以后,一直都对吕光毕恭毕敬。
此刻,他眼见梅府从危机中解脱了出来,压抑的心情也是得到了释放,痛快应声道。
说完这句话,白奎便大步流星的走出屋去。
……
昨日春雨绵绵,今日天色放晴,微风舒畅。
梅府内的家丁佣人,直睡到日上三竿还没有一人起来。
已至午时,艳阳高照,吕光漫步走在梅府后花园中。
园里空无一人,照平常这里肯定有来来往往的丫鬟下人,打扫庭院,修枝剪草。
中了猪瘟瘴气之毒的平常人,借助睡眠来恢复精神念头。
哪怕睡上一天一夜,也不足为奇。
吕光已不将此事挂在心上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那朱温接下来会怎么做。
毕竟朱温向他讲述了很多秘密。
院内山石点缀,花卉林立,香味四溢。春阳丝丝缕缕的从当空流泻而下,点点金光绽放,使得吕光身上荡漾着一种神圣的光晕。
吕光倒并未觉得太紧张,修道讲究的是顺其自然,顺心如意。
纵然有朱温在旁对他虎视眈眈,吕光也无所畏惧。
他有把握,云州监察府在收到那封信之后,一定会彻查朱温一事。
一头修道的猪妖假如被靖道司盯上了,那是绝对没有好日子过了。
等到这头猪妖自顾不暇的时候,也就无法对吕光产生半点威胁了。
“还有三年啊……我要勤奋修炼道术!要是我能马上成就鬼仙神通就好了……那样就有很大希望能够将吕氏一族从禁地中解救出来了。”
凭栏远眺,吕光念头神游,想起了过往的很多事情。
洛阳吕氏一族本是前朝皇族之后,周朝建国之时,并没有将前朝吕氏赶尽杀绝,反而是优待赡养了起来。
然而,这种优待的感觉,十分不好。
吕光记忆犹新。
从他懂事以来,他们吕氏一族,合家三百多口,全部都生活在一条街上。
那条街简直就是一个密封的罐子。
朱雀大街。
后来吕光才知道,朱雀是周朝开国皇帝所养的一只鸟。
吕光年少时,除了读那满屋子的书之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习练功夫,以图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一名气功宗师。
甚至吕氏全族上下的婚姻嫁娶,都是由周氏天子来指配。
虽然大部分吕氏族人都衣食无忧,可是这种牢狱般的生活,还是令每一个人感到深深的恐惧。
一天还好。
两天也好。
三天……
一辈子都犹如一只笼中鸟一样。
你能看到天空,却永远不能飞离大地半尺。
三百年前。
从周氏统治天下十九州的那一刻开始,吕氏一族的命运便跟囚禁两个字紧紧相连在一起。
吕氏全族,就好像周氏皇族豢养的牲畜一般。
虽然在天下子民的眼中,也将吕氏看作一脉世家大族,然而内里的苦楚,也只有吕氏族人最为清楚。
没有自由。
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吕光就没有自由。
他永远都走不出那条朱雀大街。
那条街的两头虽然没有任何一个兵丁卫军把守,但吕光记得很清楚,当他走到街头时,却再也无法向外走上半寸。
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向前撞去,撞的头破血流,却走不出朱雀大街一步。
不止是他,吕氏家族的所有人,都无法离开这条大街一寸。
里面的人出不去。
外面的人却能随时随地的出入进来。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一面面看不见的围墙,将吕氏一族与外界隔绝开来,将吕光封禁在其中。
一切的一切从那颗流星坠落在吕府之后,便发生了改变。
“父亲母亲,我一定会救出你们!”吕光双拳紧握,神色坚毅。
第三十章 梅八角
“这位小兄弟似乎并非我梅府下人吧?”
正在吕光陷入回忆的时候,一道温和浑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吕光回转心思,侧目望向来人,原来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老者面带慈祥笑意,神色矍铄,缓步走至吕光身边后,又细细打量了一眼吕光。
此人正是享誉西陵郡城的圣手妙医梅员外。
“确实不是,我是白奎教头的族弟。”吕光落落大方的承认道。
梅员外一身月白长袍,和蔼可亲,眼中放射着精光,道:“你是修道之人!”
他的语气很笃定,丝毫不带半分疑问的意思,他竟像是早就知道梅府中来了吕光这么一个人。
“老先生何出此言?”吕光谨慎的答道,“信仰神佛的修道之人都是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我怎么会违抗朝廷法令,做这不法之事呢?”
梅员外呵呵一笑,感受到吕光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神情诚恳的道:“小兄弟不必紧张。老朽一生行医,遇到过不少奇闻妙事,正因为白奎是一头妖怪,我才招他入府的。”
“哦?”
吕光吃了一惊,他此刻才认识到这梅员外着实不简单。
吕光昨日就对这老者很是留意,朱温的猪瘟妖气将梅府内的人都迷惑住了,唯有这老者昨日在院中对朱温破口大骂。
“是小兄弟救了我梅府吧。”
梅员外注意到吕光戒备的神色稍稍放松了几分,他连忙笑着继续说道。
“当日白奎入府之后,老朽就察觉到白奎身上有一股不同于人气的妖气。念在白奎赤胆忠心,护卫梅府家人,虽然不知道他有何目的,但总归是对我梅府没有恶意。”
“朱温是一头妖怪,在他登门拜访的那一天,老朽就知道了。”
“苦于老朽的家人全部被这头猪妖给蛊惑了心神,连我的夫人都不相信我说的话。”
“梅府上空这几日来总是萦绕着一股污秽之气。今天晴空郎日,我想一定是白奎和小兄弟驱散了这股妖气。”
梅员外缓缓说道。
吕光听的奇怪,这老者周身分明没有一丝元气缭绕,也看不到修道者开具法眼后,那种光明澄澈的眼神。
他是怎么发现朱温和白奎是一头妖怪的?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吕光认真凝视着老者。
梅员外气定神闲,目光中不见有任何的心计歹心。
“小兄弟不必胡猜乱想。老朽自从深明医理之后,这双眼睛不知怎么回事,便能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梅员外低声说着。
吕光却心中一动,韩千帝所留的修道笔记中曾经记录过这样一件事情。
一位屠夫宰杀一头牛,闭着眼睛用屠刀可以轻而易举的将牛的筋骨和皮肉,迅速剥离。
手起刀落,牛身五脏六腑的分解速度与屠夫的动作,完全和谐一致,就仿佛是一首动听美妙的舞曲,令人沉醉。
只因屠夫常年宰杀牲畜,早已对动物的身体结构烂熟于心。
技近乎于道!
吕光转瞬明白了梅员外为何能够看到白奎和朱温的妖怪面目。
梅员外几十年来沉迷于医道,精神念头已到达了一种玄妙的境界,虽然没有真正的闻听大道神窍洞开,然而也念头澎湃,不知不觉间开启了法眼。
道,包罗万象。
这也是为什么人间有很多鸿儒大师,在闻道开窍后,能一夜间阴神出壳的根由所在。
“老朽在此谢过小兄弟了。”梅员外躬身向吕光行了一礼。
朱温势力庞大,身居西陵郡监察使要职。
一夜之间,梅府内的污秽浊气就消散一空,梅员外可以想象的到吕光和白奎昨夜一定是跟朱温发生了争斗,他尽管没有亲眼看到,但想来过程必定是惊险万分,危机重重。
吕光淡淡的道:“举手之手而已。”
“小兄弟放心,此事老朽绝对会闭口不言。只是我很担心朱温接下来还会对我梅府发难。”梅员外苍老的面容上挂着一层深深的忧虑之色。
吕光双目微微一转,朗声说道:“员外尽请放心。此事我不会半途撒手不管。我发现了那朱温的秘密,她也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小兄弟,老朽还有一事相求……”梅员外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忧愁。
他皱着眉头,将事情的原委向吕光原原本本的讲述出来。
这时的吕光已将对梅员外的戒心放下,他看得出来这老者心地极其善良,要不然梅家也不会如此受到西陵郡城的百姓爱戴。
治病救人,本就是一件大大的功德。
佛经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梅员外低沉的声音在春风拂动的花园里久久回荡。
吕光静静的听完,思索了片刻才说道:“老先生是认为梅小姐是被妖邪迷惑了心神?”
“朱温那日迷惑小女,使得小女神志不清,眼下府中妖气消散,老朽倒不担心。”
“只是,小女自从三年前得了一场大病之后,便性情大变,从前性子活泼机灵。这几年小女沉默寡言,性情越加冷淡,就是对我这个爹爹,也是不假辞色……甚至有几次,还对上门提亲的人说道,她,她乃前朝皇族转世!”
梅员外心中愁闷苦涩。
他脸上的皱纹也紧紧的凝结在一起。
老来得女,视若珍宝。
虽然女儿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但他总感觉女儿在三年前得了那场病醒来以后,就不是自己原先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儿了。
就好像换了一个心。
唯有容貌外表还是自己的女儿。
梅员外说着说着,浑浊的双目里流出一滴滴泪水。
吕光去年夏末被章渝从秦岐山脉中救下之后,他曾数次前来西陵郡打探有关洛阳吕氏的消息。
有一次,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阻住了吕光返回边城的行程。
在一个凉亭屋檐下,与他一同避雨的温婉佳人,便是这梅府小姐,梅八角。
他当时自然对梅八角没有怎么留意,此时听梅员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后,他顿觉梅八角极有可能在三年前是被修道高手给阴神夺舍,占据了‘她’的躯壳。
梅员外这几句简单的话语,却是令吕光心神大震。
阴神夺舍,是修炼到神魂第十重的鬼仙高手,才能够运用的道术。
自从周氏皇族统领十九州大地之后,修道者便如同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能够修成鬼仙的道人,更是屈指可数,这三百年来,也只不过才数十位。
其中还有七位是以妖身入世,修得鬼仙神魂。
虎力大仙。
九尾狐仙。
这是吕光已知的两尊鬼仙,修炼到神魂第十重一境的高手。
其中,韩千帝在度风灾之时,神魂湮灭,身死道消。
“老朽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望小兄弟慈悲心肠,能帮帮我。”
梅员外老泪横流,越说越是伤心。
“老朽纵然对医道研究颇深,奈何对于小女的病症,毫无了解,根本就无从下手。”
“这不是病。”吕光一身青衫,衣袂飘飘,全身弥漫着一股淡定的气质,从容的道。
吕光此时已经肯定梅八角是被道人夺舍,抢占了肉身,所以梅八角才会性情大变,哪怕对于父母亲人,也是冷如冰霜。
“老朽遍查医书,直到数月前,才渐渐有了眉目,小女的病应该是跟修道之人有关系。老朽之所以没有揭穿白奎是头妖怪的原因,还在于老朽想找到一位真正的修道者。”
“小兄弟身为修道者自是明白,今时天下,纵使七国战乱不断。但修道一说,依然被掌权之人视为邪说谬论。”
吕光暗暗点头,这梅员外为了女儿实在是用心良苦。
“好。”吕光答应道,“正好我还要在西陵郡逗留几天,就帮老先生看看。”
梅员外见吕光同意,神色不由的一喜,马上说道:“请小兄弟随我来。”
……
九转回廊,二人一路上竟是没有碰到一个梅府下人。
梅员外似乎也知道梅府众人都在昏睡,他带着吕光径直来到一处幽静的别院。
院中有一个小楼,精致典雅。
推门而入,透过象牙色的帷幔,隐约可见一个身影躺在床上。
“医者不避嫌。男女有别的俗念,小兄弟切勿挂怀于心。这三年来,老朽每日都为此事愁苦。事不宜迟,还请小兄弟看看小女。”梅员外望着躺在床上盖着锦色丝被的梅八角,一脸担忧的说道。
躺在床上的女子,自然就是梅八角。
吕光再度见到这记忆中的温婉女子,心神难免震动。
因为这个女子,很美。
这种美是一种不同于青萝娇媚的静雅柔美。
女子呼吸绵长,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像是沉醉于美梦中而无法自拔。
吕光知道,中了猪瘟瘴气之毒的人,需要用睡眠来温养念头,恢复精神。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望着这张令人感到惊心动魄的祸水容颜,神窍内所有念头汇聚在一起,灵光绽放,急速运转的念头顿时冲入双目之中。他的双瞳之上,也随即升起一道道璀璨的金色符文。
“法眼,开!”
法眼开启,吕光瞬即感到眼前一亮,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任何一样东西的内里面目和本质,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梅八角的面庞,在他眼中变得更加清晰,他甚至都已看见这张蚕被下那曼妙动人的**。
“谁?”
一个恬淡似水的声音,蓦然响彻在吕光阴神念头之中,虽只有一个字符,但这个声音中却透露着无尽的疑问。